《团宠文炮灰觉醒后》 第 1 章 燕市九月份底的天依旧说变就变。 上午还骄阳似火,中午就变了天。一场暴雨携着闷雷迅速席卷整个燕市,直到天黑时分才终于变小了一些。 燕大各个学院紧急停课,大学生们郁闷在宿舍里待了一下午,天黑时才结伴出来。 江鹿也拿着伞出了门,拎着一只透明塑料袋直奔小北门。 小北门有一只怀孕的母猫,是只漂亮的三花妹妹,但由于地方太偏,平时很少有学生路过这里,江鹿也是偶然路过才发现的它,喂了快一个月,到现在猫已经和他非常熟了。 江鹿一来,它就从他做的小窝里出来,熟稔地喵喵叫着讨吃的。 之前江鹿未雨绸缪给它搭了雨棚,又垫高了它的猫窝,雨没有打湿它的小窝。 他把带来的猫粮和小鱼干给猫咪,将伞往它那边挪了挪,才和猫蹲在一起吃他自己的晚饭。 他的晚饭是一个面包,刚吃两口就被噎得直发慌。 江鹿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大口才将面包咽下去,顺便从猫窝里拿出小猫喝水的小盆,也给它倒水喝。 猫估计饿坏了,顾不得喝水,嗷呜嗷呜狼吞虎咽吃着,毛茸茸的尾巴在后面晃来晃去,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雨珠急切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江鹿对着路灯抬起手仔细凝视,他的指尖很健康地泛着粉晕,没有一点透明化的迹象。 江鹿松了口气,垂眸戳了戳猫温热的背脊和软肉,嘀嘀咕咕说,“看来你也是需要我的,对吗,咪咪?” 被他寄予厚望的三花急着填饱肚子,顾不上理他。 江鹿再次看向自己的指尖。 从他穿到十七年后,发现自己只是一本团宠文里的炮灰时,他就发现他的身体会时不时变得透明。 是的,他所在的世界是一本。 如果放在几个月以前,有人这样告诉他,他只会认为这个人有病。 可事实就是这样,他生活的世界就是一本团宠,主角还是他父母的养子,江鸣。 而他,只是一个在书中一笔带过的炮灰。 一个永远只存在于旁白和所有人口中早已经死去的炮灰。 书中,十七年前他突然失踪,他的父母几乎倾尽所有也没有找到他,于是在悲痛之下领养了和他小时候有几分相似、当时年仅三岁的江鸣,将对江鹿的爱和思念全部寄托在他身上。 这个时候的江鸣还不叫这个名字,叫江念鹿。 如果说这个时候江鸣还只是他父母对他的情感寄托,那么一年后,在江母生下江年后,江鸣的地位就变了。 因为江年很喜欢江鸣。 在他的影响下,江家夫妇彻底将江鹿的爱和回忆尘封起来,将江鸣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疼爱,也把他的名字从江念鹿改成了江鸣。 一鸣惊人的鸣。 在江鹿看到的剧情中,江鸣一生备受宠爱,顺风顺水,没受过一点挫折,他想要什么,他的养父母、弟弟,和爱人都会双手奉上,他是名副其实的团宠文主角。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突然消失的江鹿又突然出现。 按照书中的剧情,他本应该早早离世,安安分分做一个主角的背景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回到江家,和江鸣争宠。 江鸣因为他的出现担惊受怕,患得患失,所以他的父母、弟弟都不欢迎他。 这个时候,他寥寥几个好友都已经是三十来岁的成熟成年人,也有了新的、更好的朋友,他企图重新拣起他们的友谊,却不止一次听见他们抱怨和他没有了共同话题,不如和江鸣处得自在,曾经的友谊在岁月的冲刷下早已变得浅淡,即使在江鹿记忆中他们昨天还欢欣雀跃邀他去哪哪玩儿,因为他竞赛获奖与荣有焉; 而前两天才红着耳根,青涩和他表白,央他答应毕业就和他在一起约定的竹马哥哥也明显更偏爱、喜欢江鸣,对方不喜欢他,所以竹马也不欢迎他回来。 江鹿想,他大概是这本书里唯一的差错。 所以剧情想抹除他的存在,修复bug。 所以每次他被人忽略,处于“不被需要”得状态时,他身体的一部分就会变得透明,世界开始抹除他的存在。 变透明的后果有可能是死,被彻底抹除存在过的痕迹;也有可能是永远成为一个透明人,没有人能听见他、看见他,他会在永世的孤独中死去。 江鹿不怕死,但他怕变成被所有人无视的透明人。 他在家人和朋友们面前努力过,很努力让自己变得被他们需要,但在江鸣团宠光环和剧情的作用下,他们不仅都不需要他,反而会因为他的努力更厌恶他。 想通之后,江鹿就识趣远离了这些人,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重新寻找需要他的地方。 幸运的是他穿过来的时候正好是高三,正赶上今年的高考,虽然十七年后的高考和他当年的高考内容、形式都不一样,他也没有了当年竞数冠军的荣誉加持,但他恶补了一段时间后还是顺利考上了燕大。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江鹿还能说服自己朋友和竹马感情淡了是件很正常的事,毕竟他们只是玩伴,他始终不解的是为什么连他的父母都对他无动于衷,甚至因为江鸣开始厌恶他。 但觉醒后他就明白了,他一个炮灰是没办法和主角抗争的。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一个困囿着所有人的巨大牢笼,和一个供人消费和取乐的楚门的世界,所有人都会按照设计好的剧本循规蹈矩。 “原来是你在喂它。” 一道温和悦耳的声音截断了江鹿的思绪。 江鹿循声转头,透过透明伞面看见了一道持着把黑伞,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模糊高大的身影,虽然有些意外这种天气还有人经过这么偏僻的地方,但还是给他腾了地方,转回头说:“嗯。这边很少有人来。” 所以它需要他。 这人蹲了下来,伞和江鹿的伞挨得很近,但没有越过该有的社交距离,没让江鹿感觉到冒犯。 猫抬头看他,娇娇叫了声,继续埋头苦吃,显然认识这个人。 江鹿扭头看他。 很巧,他也认识这个人。 林煊。 路灯的白光映出林煊散漫清隽的面容,大概是黑夜衬托和天冷的缘故,路灯下的他很白,近乎病态的白,仿佛大病初愈,皮肤没有多少血色,五官却优越得令人咋舌。他也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长裤,看着有些消瘦。 如果不是江鹿认识他,他险些就要以为自己遇到了那些都市传说中的雨夜幽灵了。 林煊是燕市今年的高考状元,据说原本已经成功保送燕大,但依旧选择参加了高考,以专业第一的成绩高调入学。 江鹿对他的印象仅限于此,因为文中林煊没有在江鸣身边出现过,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你也来喂它吗?”江鹿想了想问。 “我来找你。”林煊却说。 “找我?”江鹿不解:“为什么?” “它快生了,我打算带它回家。” 林煊苍白冰冷的指尖抚摸小猫的背,清隽眉眼些许柔和,他弯唇,偏头看着江鹿,温声说,“前两天我来喂它,发现它的饭盆里有猫粮,猜到除了我,还有人在喂它。我想,如果我直接带它走了,你找不到它,可能会着急。” 他好听清醇的嗓音轻缓,“我不知道你是谁,什么时候会来,所以只有每天来这里看看,今天终于等到你了。” 江鹿出门前看了天气预报,这两天多雨,宠物医生估计的猫咪生产的日子也是这两天,能有个干净舒适的环境当然更好。 可毕竟喂了这么久,猫咪还这么漂亮,现在听见林煊要带它走,江鹿有点舍不得。 而且……这样的话,猫就不需要他了。 但林煊带走它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可以重新去找需要他的地方。 江鹿看着自己的指尖,似乎立竿见影般变得透明了些,抿了下唇。 这种变化只有他能看见,林煊看不出来,所以他并不担心会吓到他。 雨珠砸在伞面上似乎比刚才急了点。 林煊晦暗不明的目光在江鹿微蹙的眉心和秀丽的侧脸停留,他始终弯着唇,片刻后,他轻声提议,“同学,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加我微信吧。” “这样的话,你如果想看它,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好。”江鹿不消片刻就同意了。 他现在使用这个时代的手机已经很熟练了,调出微信二维码递给林煊扫。 等听到“嘀”的一声后,江鹿才收回去,看见了几分钟前室友发过来的消息。 谢遇:[小鹿,你是不是出校了?] [回来的时候帮我捎份晚饭,随便什么都行,哥快饿死了。] [鹿鹿!我心软的神!求你了!哐哐磕头.gif] 江鹿离开宿舍的时候谢遇还在打游戏,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在慢慢凝实,于是回:[好。] “那我就先走了。”他顺手通过了林煊发来的好友申请,犹豫了片刻,又说,“它生了的话,可以及时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林煊说。 于是江鹿冲他笑了下,“谢谢,我先走啦。雨要下大了,你赶紧带它回去吧。” “对了。”他把剩下的小鱼干和猫粮给林煊,“这些你也带回去吧,我看它挺喜欢的。” “好。” 江鹿摸了摸三花的脑袋,又冲林煊笑了笑,走了。 江鹿穿得薄,塑料袋一直揣在他身前,染上了他的体温,林煊指腹捻着薄薄的一层塑料薄膜,似乎想抓住那点残留的体温。 然而风一吹,那点可怜的体温就迅速消失殆尽了,抓不住。 林煊直勾勾看着江鹿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忽地轻轻弯睫。 “对陌生人也笑得这么乖。”他的低喃被越来越大的雨声淹没,“……真可爱。” 林煊愉快地弯唇笑。 猫这时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脚,拖着嗓子嗲叫了声。林煊捞起它,放进猫窝,连猫带窝一起带走,缓步走向校门。 小北门地段偏,比起其他几个校门繁荣的小吃街来说,这个门外很萧瑟,尤其现在还下着雨,零星几家店也没开门,小北门外一片漆黑。 没有人注意到漆黑的夜色中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 司机打开车门,接过林煊手中的伞,毕恭毕敬将他迎上车,关上车门的时候飞快看了眼从猫窝里钻出来抖毛的漂亮三花。 他记得这只猫。 这是林少爷精心娇养着的猫儿,一个月前却把它送到了这里,故意包装成流浪猫,让一个男大学生天天来喂它,又每天晚上都把它接回去,这么长时间以来乐此不疲。 但只有今天把猫窝都带回来了。 司机在林家这么多年,不敢置喙林煊的任何行为,全程都保持着沉默。 林煊擦干净猫爪子上的泥水,拍拍三花的屁股,让它去软垫上窝着。他低头给江鹿发消息,手机微弱的光笼着他苍白的脸,衬得他如幽魅。 而另一边的江鹿正小心避开水坑,打算去食堂给谢遇打包份面回去。 燕大的食堂很不错,尤其是他们宿舍附近的那个网红食堂,不少校外人都慕名来打卡。 等回到宿舍楼后,江鹿才看到林煊给他发的消息。 林煊:[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林煊,同学你好,很高兴认识你^_^] 第 2 章 三花躺在自己的软垫,很可爱地打着哈欠伸懒腰,咂摸咂摸三瓣嘴,悠闲晃着尾巴尖喵喵叫。 林煊垂睫,苍白微凉的指骨抵着额角,指腹不自觉摩挲着手机的金属边框,瞳色幽沉。终于,手机映亮他漆沉的瞳底。 江鹿:[你好啊,我是江鹿。很高兴认识你哦,林煊同学^_^] 林煊意味不明,轻轻笑了起来。 - 江鹿站在屋檐下回了林煊,抖干净伞上的水珠才上楼。 他到宿舍的时候,宿舍隔着门传出谢遇和另一个室友的吵嘴声,间或夹杂着疯狂敲机械键盘的咔哒声,估计在打游戏。 谢遇是小破站的技术流游戏主播,i wanna是他玩得最拿手的系列单机游戏,播放量也是游戏合集中最高的。 江鹿进门的时候,谢遇正一脸难尽站在陈风身后看他打i wanna,恨铁不成钢在场外指点。 “刚才才在这儿死了一次,你急着跳什么跳,勾引一下,你踏马不知道勾引一下吗?我的视频你都白看了?????” “狗叫?”陈风不甘示弱,“行行行你牛逼就你张嘴,好好好你就拿嘴carry我是吧?你carry我srry6666。” 他菜得惨不忍睹。 在“GAME OVER”提示字幕再次出现时,谢遇终于忍不住崩溃了,“我看你打游戏没发癫都是因为我有钢铁般的意志,得了,以后你别管叫我爹了,咱俩从此以后断绝父子关系,我踏马!没你这个菜比儿子!” 陈风当场就是一个卸载的大动作,比他还破防,“这怪我吗?这能怪我吗?!这游戏是给人玩的吗,啊?!他妈的那苹果飞起来就算了,它还扫射!扫射!存档还是假的,创死我!那速度是我能躲开的吗?这踏马合理吗??!” 谢遇:“这不有手就行?” 陈风跳起来拍桌:“6666666666谢大主播牛波一!” 另一个室友师嘉玉坐在他们身后不堪其扰抱着头,表情和他在江鹿聊天框狂刷的哆啦A梦捂头表情包一模一样。 江鹿进来的时候没人发现他。 “我回来了。”江鹿将伞立在门后,把面放在谢遇桌上,见没人理他,扫了眼微微变透明的指尖,顿了顿,扬高声音又说,“我回来了。” 谢遇一天没吃饭,晚上只吃了盒陈风给的自热火锅,饿得心里直发慌,听见江鹿的声音,登时两眼放精光看向江鹿,仿佛看到了救世主,一脚蹬开陈风,“我宝贝小鹿给我带饭回来了,你自己玩你的,菜狗,滚回去玩你4399小游戏吧。” 陈风烦他烦得要死:“快滚滚滚,听到你说话就烦。” 江鹿看见岌岌可危的指尖又凝实,松了口气。 师嘉玉对猫毛过敏,他刚才虽然没抱猫,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没往他们那边去,站在床位前低着头仔细拿滚毛器收拾身上的猫毛,对谢遇说,“你快吃吧,面还没冷,待会就要坨了。” 谢遇高兴得像条傻狗:“诶,好嘞!” 宿舍两个大嗓门终于安静了下去,师嘉玉还感觉脑瓜子还嗡嗡的,见江鹿这样,问,“小鹿又去看那只三花了?” “嗯。”江鹿说,“下次就不去了。” 谢遇一口下去面就少了一半,差点被噎死,哽得直捶胸口,陈风丢给他一罐可乐,然后才问江鹿,“为啥?” “被林煊带走了。”江鹿把滚毛器放进抽屉。 师嘉玉:“林煊?本市高考状元?咱们学院的那个林煊?” 谢遇灌了一大口可乐下去,终于缓过劲了:“除了我们学院有个林煊,还有哪个学院有个叫林煊的?” “哦……不是说他请了一个月假养病了?”陈风探头,“前段时间军训他不是也没参加么?今天怎么遇到你了,小鹿?” 师嘉玉:“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就论坛啊,你们不知道吗?论坛上这段时间都说烂了。”陈风抽出腿边的收纳箱翻了翻,拿出最后一盒自热火锅,“对了,我这儿还有一盒自热火锅。小鹿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吃饭?” 江鹿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还去食堂给谢遇买了面,吃饭的时间肯定来不及。 “吃了个面包。”江鹿没接,老老实实说,心中却在想陈风刚才说的话——原来林煊真的生病了,难怪刚才他脸色这么白。 谢遇接过自热火锅丢他怀里,瞪向陈风,“不是说没存货了?” “对你没存货了。”陈风说,“就你那个胃,踏马的喂一头牛都填不平。” 谢遇在做游戏主播之前还做过大胃王吃播,胃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撑大的。他以前条件不好,休过两年学,比宿舍的其他三个人都要大两岁。 “说得跟我要跟小鹿抢似的。”谢遇说。 “那是因为陈风了解小鹿。”师嘉玉煞有介事竖起一根手指,“我们小鹿会读心,只要你看他一眼,他保准会把自热火锅让给你。小鹿心肠多软你又不是不知道,对吧,小鹿?” “……也还好吧,都是室友。”江鹿有些心虚说,毕竟他做这些事本身目的就不太纯,他本质上都只是为了自己。 江鹿说着将自热火锅放进抽屉,把伞送去阳台,打算晾一晚上。 师嘉玉摇摇头。 江鹿从阳台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换了话题:“话说咱们今天的课有具体说什么时候补吗?” 陈风又狼狈地把i wanna下回来了,语气故作轻松,“没通知啊,估计是周六吧。怎么,谢大主播周末有安排?” “这个月直播时长不够,打算周末的时候凑一凑。” “小鹿不是学委吗?你让他问问老师呗。” 江鹿军训刚结束的时候就去竞选了学委,他们给他拉票,成功选上了。 三人将目光投向江鹿。 江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关上阳台门转身,见都看着他,想了想说,“老师下午说的是周六或者周日,但具体时间还没定,我去问问吧。” 他们今天课多,下午和晚上都排满了课,三门课的老师都说要找时间补回来,下午的时候都找他要了课表,到现在还没通知他。 江鹿在聊天列表中找出老师的微信,礼貌询问他们的安排。 他上课的时候很积极,老师们对他的印象不错,看到消息之后就给了他准确答复:[周六补,按照今天的课表顺序来上课,教室不变。你顺便去通知一下三班的学委。] 江鹿回了个“好的”,找到隔壁班学委的微信,将补课安排发给她。 等得到了对方的回复,江鹿不自觉又对着头顶的光源看着手指尖。 他其实不喜欢当班委,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担任这些,他更喜欢安静平淡一点的大学生活,但这样满足不了他变得“被需要”的条件。 当班委可以让他不用太费心费力去满足这个条件,虽然不至于一下让他的作用变得举足轻重,但至少可以让他少折腾一点。 “又在看手指了。”谢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前,挡住了白炽灯,握住他的手指尖。 他们仨都知道江鹿有时不时盯着手指发呆的习惯,谢遇皱了下眉,“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刚才淋雨了?” 他用手背贴了贴江鹿的额头。 “没有。”江鹿摇了摇头,却没躲开他的手,乖乖让他摸额头的温度,但抽回了手,在班群里发了补课时间的通知。 “嘴硬。是不是担心那只猫呢?”谢遇弹了他额头一下,揉乱他的头发,把他揉得东倒西歪,“实在舍不得就去找林煊要回来,哥找人帮你养,你去看看就行了。” 江鹿敷衍:“嗯嗯嗯!”却没说要去要回来。 “你敢不敢再敷衍一点呢?”谢遇气笑了,又蹂·躏了他一会,终于放过了他,去了阳台。 手机连续震动,江鹿以为是班群里的接龙,等谢遇走了之后才打开,却发现是林煊发来的消息。 林煊:[^_^] [刚才带布布去洗澡了。] [图片] [布布很喜欢你给它买的猫粮和小鱼干。可以问问是什么牌子吗,江同学?] [布布是我给它取的名字,你可以这么叫它,也可以按照以前的习惯叫它,没关系哦^_^] [它很喜欢你给它准备的猫窝,所以我把猫窝也一起带回来了,介意吗?] [图片] [它适应得很好,江同学不用担心。] 林煊发过来的照片都是布布,得了新名字的猫咪在镜头中自在悠闲地摆着姿势,乖巧地任林煊给它拍照,其中一两张林煊的手不小心出了镜。 到了光亮充足的地方,他的手指还是很病态的白。 林煊显然早就做好了要带布布回家的准备,江鹿在他发过来的这些照片上发现了猫爬架和猫窝,他给布布买的猫窝也在。 ——林煊同学真的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人。 江鹿心想,知道他喂了这么久,不仅考虑到直接带走它会让他担心,还在那短短几分钟的相处中注意到了他的情绪,想到他会惦记布布会不会适应新环境,主动提出和他加微信,分享它适应的情况,让他安心。 其实江鹿之前就想过养布布,但碍于师嘉玉对猫毛过敏,只好把它安顿在那里。 现在有这么细心的林煊照顾它,可能比他养得更好。 至少他可以给布布提供遮风挡雨的地方。 江鹿垂睫,回复林煊:[不介意的,那本来就是给布布的猫窝。我现在就把猫粮和小鱼干的链接发给你。] 他找到猫粮和小鱼干的链接,顺手发了过去。 林煊:[谢谢江同学。^_^] 作为感谢,他发了一个三十秒的视频过来。 视频的主角依旧是布布。 布布大着肚子,侧躺在柔软的垫子上,脖子上戴着毛线钩织的项圈,中间嵌了枚金色铃铛,十分可爱。林煊只露了只手挠它的下巴,布布舒服得呼噜呼噜,铃铛也叮叮脆响。 江鹿:[很可爱。] 林煊:[布布很喜欢你,这段时间见不到你可能不适应,你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它吗?^_^] 三花跳上沙发,抖了抖耳朵,窝在了林煊腿上。 林煊手中的ipad屏幕分成了左右两部分。 左边是和江鹿的聊天框,右边却是一个监控画面。 监控显示的赫然是小北门的那个角落,左下角显示的时间却是两个小时以前。 画面中,江鹿撑伞走近,小心蹲在监控前,唤出了窝在猫窝里躲雨的三花猫,给它的小饭盆里装满了猫粮,象牙白的指尖摸了摸它肉肉的下巴。 他离监控摄像头很近,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变透明呢。”林煊听见江鹿对着路灯低喃似地说,接着看见他戳了戳猫咪的软肉,嘀嘀咕咕,“看来你也是需要我的,对吗,咪咪?” ……竟然在一只猫这里寻找存在价值。 林煊倚着沙发扶手,单手支颐,始终弯着唇角,指腹擦过江鹿漂亮的脸,怜悯地低声,“……真可怜。” 余光扫见聊天框动了动,林煊瞥了过去。 江鹿回了他。 江鹿:[好的^_^] 第 3 章 江鹿虽然答应了要去看布布,但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有课,空闲的时间也都被学校安排了讲座,他负责签到,没办法缺席,所以一时半会腾不出时间。 雨缠缠绵绵下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才放晴,下午的时候商学院在阶梯教室安排了场讲座,安排了工商管理和金融学两个专业的大一新生去听。 军训结束后老是听讲座,又都是不重要的东西,谢遇听得不耐烦,刚坐下就拉着师嘉玉开了把游戏。 陈风被昨晚的i wanna虐得自闭,干脆反向思考,在小破站找视频,打算学学怎么自制关卡坑死姓谢的。 江鹿和他们坐在一排,手边有个空位。 一直有人来来往往这个空位找他签到,江鹿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人坐下来之后,既没拿签到表签到,也没有离开。 他转头,看见了林煊,有些意外。 “又见面了,江同学。”林煊也偏过头,和他对视,唇畔扬起斯文浅淡的笑意,彬彬有礼问,“介意我坐这儿吗?” 坐都坐了,怎么还问,江鹿心里嘀咕。 但经过昨晚的聊天,他对林煊的印象很好,友好地朝他笑了笑,将原本放在空位的签到表放在自己面前,“不介意,这里没人,你坐。” “布布在家,有保姆照顾,”林煊主动提起布布,似乎在让江鹿放心,接着像是闲聊,“江同学学的也是工商管理?” “不是,我学金融。”江鹿摇头,他知道林煊学的是工商管理。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林煊是本市的高考状元,被录取的专业和当初被保送的专业都在燕大录取结束后被公之于众了。 陈风三人这个时候终于注意到江鹿身边多了个人,纷纷看过来。但林煊没来过学校,网上也没有公开过他的照片和视频,所以他们没认出来。 江鹿也在和林煊说话,他们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那可惜了,我还以为……”林煊温和弯着眼睫,非常亲和,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低不可闻,但他很快又说,“其实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江鹿有些疑惑了,“特意来找我?为什么?” “说出来可能会有点唐突,毕竟我们认识还不到24个小时,”林煊很坦诚,“但江同学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感觉你很亲切,我很喜欢你,所以想和你交个朋友。如果江同学介意的话,就算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皮,抿起唇,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又抬起眼,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江鹿,格外诚挚,看着像只可怜巴巴亟待正面答复的小狗。他轻声问:“江同学会介意吗?” 江鹿有些顶不住这样的眼神,闻言立即说,“当然不!” 他说完顿了顿,想了想又说,“林同学这么温柔,不止是我,很多人都会很乐意和你成为朋友。” “是吗。”林煊闻言笑了起来,不是刚才浮于表面清浅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浓烈的笑意。 他弯着眼,纯良而无害,愉悦地、略带深意地低声说,“……江同学是这样想的话,那就太好了。” 江鹿没有听出什么,见林煊笑得比刚才好看,眨了眨眼睛,“当然。” “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林煊说,嗓音清润好听,“谢谢你,江同学,我很开心。” 他漆黑的眼珠注视着江鹿,轻声说,“……你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可爱。” 江鹿被夸得有些耳红,抿唇,摸了摸耳垂,眼睛却下意识看向指尖。 ……似乎比刚才凝实了一些。 林煊留意着江鹿的动作,唇角弯起的弧度始终没落下去。 这个时候已经没多少人进来了,导助关了门,阶梯教室渐渐安静下去。 离江鹿最近的陈风这时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在江鹿耳边问,“小鹿,你旁边这人,谁?” “林煊。”江鹿微微侧过脸和他说话。 “vcal!林煊?”陈风惊诧,看向教室的另一边,“他们工管的不是坐那边吗,他怎么在这儿?” 辅导员规定了两个专业的座位区域,再加上要签到,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选择离班级近的地方落座,两个专业的很少混坐。 陈风看向林煊,对方很快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看过来,微微扬起唇角,友好地向他点了下头。 陈风一愣,也点了下头和他打招呼。 江鹿想起刚才林煊说的话,老老实实说,“他刚回来上课,还不认识他们班上的人,昨天晚上我俩见过一面,所以他就来找我了。” 他们专业的位置靠在外侧,他为了让同学方便找他也坐在了比较显眼的位置,林煊从前门进来就一定能看到他,找他可能比找林煊那些同学更容易。 “哦哦行。”陈风也没放在心上,转过去和一直捅他胳膊的师嘉玉说话。 江鹿翻开下节课的课本,刚看了两个字,就听林煊说,“有空陪我逛一逛学校吗,小鹿同学?” 江鹿手指微微一顿,略微迷茫地扭头。 林煊叫他什么? “你今天有空陪我逛逛吗,小鹿同学?”林煊见他这样,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接着解释说,“我刚回来,对学校还不太熟悉。” 他说完意识到什么,又解释说,“我感觉江同学这个称呼对朋友来说有点太客气了,所以自作主张换了个称呼,你介意吧?” 江鹿摇头。 他确实不介意,只是有些犹疑。 自从发现身体会变透明之后,他就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了,甚至有时候还会将他们的请求放在首位,优先满足他们,最后再来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所以他现在有些纠结,既不想拒绝林煊,也不想逃课,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我待会和晚上都有课。” “没关系。”林煊善解人意说,“我下午没课,可以陪你去上课。只需要小鹿同学下课后留一个小时给我,” 他伸出一根手指,“带我熟悉熟悉咱们学院的教学楼就可以。晚上我请你吃饭,这样可以吗,小鹿同学?” 燕大下午五点半下课,晚上七点十分上课,中间有将近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就算陪林煊逛完后来不及吃饭,也可以先吃点别的垫垫,等晚上下课之后再去吃点。 ——至于林煊说的请他吃饭,他没有放在心上。江鹿凝着自己的指尖,思索了片刻,同意了。 他没告诉陈风他们这件事,所以当林煊跟着江鹿一起去上课的教室时,其他三个人纷纷侧目:“?” 这节课虽然是大课,但都是金融学的,和林煊这个工商管理的有什么关系? 林煊走在江鹿身边,既不说话,也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江鹿只好和他们解释了原因。 谢遇揉捏着鼻根,没置喙江鹿的决定,只问,“来不来得及吃饭?来不及的话我给你带点儿?” 江鹿看了眼林煊,犹豫了片刻,“帮我带个手抓饼吧。” 谢遇点头,“行。” 等一行人按照之前的座位顺序在阶梯教室坐下,林煊才开口问,“手抓饼,是什么?” 江鹿有些惊讶,“你没吃过吗?” “没有。”林煊摇头,笑得有些无奈,“家里人管得比较严。” “哦哦。”江鹿原本没怎么放心上,转头却发现林煊神情有些可怜,犹豫了瞬,“怎么了?” “可以带我去试试吗?”林煊似乎不太好意思,“其实我以前就想试试这些,但我家里人会查我账户的流水,所以……” 他没说完,但江鹿听懂了,感觉林煊有点可怜。 ——家里人管得严,不仅严格控制他的饮食,还要查他银行的流水,他没有一点自由……真的很可怜。 江鹿有些心软了,答应下来,“那待会我们逛完学校就一起去吧。” 林煊眼睛微微亮起来,看着江鹿,“好。” 江鹿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脸。 上课铃响了,林煊也转了回去,唇角的弧度几乎快要压抑不住。 ……真好骗。 江鹿上课很认真,林煊识趣安静陪他上完了这节课,不动声色瞥着江鹿认真听课的侧脸,又在被同排的那三个人察觉前泰然自若收回了目光。 下课后,师嘉玉三人和江鹿打了声招呼,带着江鹿的课本一起先离开了。 江鹿原本想提议先去买手抓饼再回来逛校园,但转头看见穿着白衬衫、气质清雅的林煊,顿了顿。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林煊边走边吃这种市井小吃的模样,感觉……会很不搭。 算了,还是不要毁了他的形象好了。江鹿心想,将临到嘴边又把话咽了回去。 林煊问,“怎么了?” “没事。”江鹿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逛逛。” 燕大有两个校区,思源校区和西山校区,思源校区又分新区,中区和老区。商学院在新区,是新区几个学院占地面积最大的。 江鹿带林煊转了教学楼,最后停在商学院楼。 “学院楼是我们学院的行政办公楼,学院所有老师的办公室都在这儿。”江鹿想起什么,说,“教务处不在这里,在东五的行政楼,还有你们专业辅导员的办公室,你请过假,应该知道都在哪儿吧?” “知道。”林煊垂眸看着江鹿。 他比江鹿高一个头。 “学院楼的一楼是机房。”江鹿转开视线,“可能会有计算机课在这里上。” 这些都是他去找学长学姐了解的。 因为他是学委,班上的同学可能会找他了解教室。 “然后……就没了。”江鹿说,“还要逛逛吗?” 林煊抬腕看了眼时间,轻声,“不用了,就到这儿吧,谢谢小鹿同学。” “那,我们现在去买手抓饼?”江鹿不好意思说,“我有点饿了。” 林煊弯唇,“好。” 两人便往校门口走去。 现在既没到晚上上课的时间,也过了下午下课的高峰期,在学院附近来往的人不多,有些冷清,但出了校园之后就热闹了许多。 大概晚上要上课,江鹿的同学都在这个校门外吃饭闲逛,江鹿和林煊走两步就能遇到一个同他打招呼的同学。 几次过后,林煊忽然说,“你人缘很好。” 江鹿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我是班委,他们都认识我。” 大一开学后,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大家都先以寝室为单位抱了团,除开少数几个善于交际的,他们认识的可能就只有几个班委了。 林煊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 很快,两人走到了手抓饼的摊位前。 摊位前排了好几个人,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们。 江鹿打开微信打算扫码,低头时听见身后的林煊突然说了声“小心”,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了身后巨大的冲撞力,整个人都向前一扑—— 他被撞懵了,好不容易站稳,耳畔传来一阵骚乱,“要死啦!这里这么多人还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 回应骂声的是机车远去的轰鸣声和机车主人得意的口哨。 学校门口怎么会有人飙车? 江鹿茫然看向机车消失的方向,终于反应过来,立即转头看向压在他身上的林煊。 林煊微微拧着眉,脸色肉眼可见白了许多,见他看过来,还牵了下唇角,问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鹿感觉不太对劲,敏锐看向他身后,“你受伤了?” “脚跟被刮了一下,不严重。”林煊皱着眉说。 江鹿找手抓饼老板要了张凳子,扶林煊到后面坐下,蹲下身想挽起他的裤脚看看,却被挡住了。 “别看……”林煊咬着颌关,低声说。 江鹿仰头看着他,放柔声音,说,“你脸都白了,让我看看伤口严不严重。” 林煊抿紧唇,唇色发白,他低头凝着江鹿的眼睛,最后拗不过他,撤开了手,让他挽起了他的裤脚。 他的脚后跟一片血肉模糊,一大块皮狰狞地卷皱,碎布几乎和烂肉卷在一起,触目惊心,猩红的血已经洇透了他的袜子。 难怪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那么白。 江鹿倒吸了口气,将林煊的裤脚往上挽的手都有点发抖,他小心翼翼,又将裤脚往上挽了点,动作却突然一顿。 因为他看见,林煊的裤管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刀伤,烫伤,鞭痕,密密麻麻仿佛被针扎出来似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猩红血点,以及脚腕处被勒出来的,几乎烙刻进皮肉的青紫淤团。 这些累累疤痕,有些已经痊愈,有些却很新鲜,明显是最近才新添上去的。 光是看着,江鹿就有些心理不适了。 江鹿眼睫轻颤,呼吸微滞,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林煊不让他卷裤脚。 ……他仿佛就此窥见了林煊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不堪的、令人怜悯的冰山一角。 谁也不想被刚认识不到24小时的人发现他不堪的一面,即使他们已经是朋友。 林煊低着头,没有错过江鹿眼睫的轻颤,微不可查弯了下唇角。 被吓到了,还是,心疼? ……真可爱。 第 4 章 江鹿什么也没说,当做没发现,也没有继续挽林煊的裤脚,他为了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还往下挽了点。 “我去买药,”他说,“你先忍忍,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一起去吧。”林煊低声说,“不是很疼,能忍。” 怎么可能不疼。江鹿心说,这么严重的伤,他看到都开始幻疼了,更别说真正受伤的林煊,脸都白了。 “你不是想吃手抓饼吗?”他说,“你在这等大叔做出来。” 林煊叹了口气,“好,麻烦你了,小鹿同学。” “没事。”江鹿说,低头敲了两下手机,他刚才就扫上了码,现在只用输入金额付钱,“我付钱了,你直接拿就好了。” 江鹿说着把付款页面亮在大叔面前,然后离开了。 大学附近的药店多,离得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林煊注视着江鹿远离的背影,眼眸沉沉,他低头看了眼伤处,袜子被打湿透后黏腻地贴在脚跟,他只是略略皱了下眉,并没有在意。 药店的人不多,江鹿买好了需要的东西,临回来前又发消息问了林煊的鞋码,买了双新袜子回来,刚好看见林煊艰难撑起身,接过大叔递过来的手抓饼。 他快步走了过去,扶着林煊坐下,蹲在他面前,打算给他临时处理一下。 考虑到酒精刺激性太大,江鹿没买消毒酒精,买的碘伏,但在喷之前还是说,“可能还是会有些疼,你忍忍。” “好。”林煊垂眸。 江鹿手法不算熟稔,但好歹不抖,快速给林煊清创之后,用纱布包扎起来。 林煊看着他的动作,忽然低声问,“小鹿同学以前也做过这种事吗?” “很少。”江鹿收拾好东西,看了眼时间,说,“你住宿舍吗?”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林煊将手抓饼给他,抓着他的手臂,微微借力站了起来,“但有点距离。” 现在该去教室了,不然待会该迟到了。 江鹿指腹贴着滚烫的手抓饼,没说想走,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林煊,“那你的脚……” “你快迟到了吧。”林煊微微一笑,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可以打车回去,只用下车后走一段距离。” 江鹿认真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或者,我去饭店等你。”林煊看着他的脸,继续说。 江鹿微微睁大眼,“啊?” “我不是说过今天晚上请你吃饭吗。”林煊说,“你因为我没吃晚饭,现在又因为我连手抓饼可能也没空吃,实在不好意思,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江鹿舔了下唇瓣,刚要说没关系,却又见林煊垂着眉,低声说,“不要拒绝我,小鹿同学。” “……好吧。”江鹿犹豫了会,轻叹了口气,妥协了,“去哪儿吃?我们宿舍门禁是十一点,太远的话可能不行。” “就在这附近。” 林煊说了家店名,是燕大附近有名的一家饭馆。 江鹿把林煊送到店里坐着,才匆匆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林煊才慢条斯理咬了口手抓饼,眉眼平静。 不久后,一身朋克风格的青年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落座,奇怪的是,进了屋内,他也没有取下头盔。 林煊目光与他短暂接触。 青年翻了翻菜单,最后不耐烦啧了声,大幅度起身,吸引了附近许多人的目光,大摇大摆走了。 · 宿舍离得远,江鹿的书还是拜托谢遇捎来的。 林煊大概是等得无聊,时不时给他发消息。 他很健谈,所幸晚上是节不太重要的选修课,江鹿看到了就会回他,否则可能林煊要下课才能等到他的回复。 “还在和那什么林煊聊天儿呢?”谢遇瞄了眼他的手机,“这姓林的是不是图谋不轨,勾引你?” 陈风隔着中间的师嘉玉和江鹿怼他,“有的人心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 “谁在狗叫?” “你踏马!” “你学会怎么自制i wanna关卡了吗?我看你搁那儿捣鼓研究一下午了,要还没学会就赶紧滚回去玩儿你的4399化妆小游戏去,别丢我们燕大学子的脸了。” 陈风“歘”地对谢遇亮出国际友好手势。 “又开始了。”师嘉玉痛苦捂着耳朵,贴在江鹿耳边说。 江鹿煞有介事点头,和他一起埋着头,给这俩人腾地儿。所幸这会儿投影仪正放着电影片段,没人注意他们这块地方的动静。 谢遇揪了揪江鹿的耳朵尖,“你俩搁这儿蛐蛐啥呢?” 江鹿捂着耳朵不让他揪,“没说啥。” “躲什么,给哥揪一下耳朵,小鹿宝贝。”谢遇说,手指贴着江鹿温热的指尖,“别躲。” 师嘉玉看不下去,“小鹿宝贝都要被你揪成尖耳朵了。” “那多好。”谢遇忍着笑说,“咱们寝多一个小精灵。” 陈风目瞪狗呆:“不是,我说谢遇你踏马是真变态啊你。” 江鹿捂着耳朵小声bb:“谢遇烦死了!” 跟撒娇似的。 谢遇吭哧吭哧笑。 江鹿最后也没让谢遇得逞,下课把书交给了师嘉玉就溜了,谢遇还颇遗憾搓了搓手指。 他啧了一声,其他两人纷纷侧目,“我总感觉这个姓林的目的不纯。” “我求求你别淫者见淫。”陈风说。 谢遇伸了个懒腰,没说话。 · 江鹿下课前,林煊询问了他的意见,提前点好了菜。等江鹿到的时候,菜刚好上齐。 林煊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喝点水。” 江鹿一路赶过来的,接过水喝了一大半,林煊耐心给他烫碗筷,放在他面前。 “谢谢。”江鹿弯了下眼睛,忽然想起来什么,说,“你家里人会同意你在外面吃饭吗?” “他们现在不管了。抱歉,之前是我没说清楚。”林煊执起公筷给他夹了块糖醋里脊,“刚才不是还说饿了吗,先吃吧。” 江鹿的确是饿了,那个手抓饼已经被消化得一干二净。 酱汁的酸甜和肉汁的咸香在味蕾炸开,江鹿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享受般眯起了眼睛。 像只猫儿。 林煊借着低头的动作,观察着江鹿的表情,看着他鼓着腮帮咀嚼,喉咙一动,肉糜就被他咽进了肚子。 吃东西也这么可爱。 林煊拿起了水杯,喉结慢条斯理滑动,目光始终落在江鹿脸上,指尖无意识敲着杯壁。 没有人能比他可爱。 ——林煊第一次见到江鹿是在高中后门,江鹿背对着他,正认真和那只在学校后巷横行霸道的奶牛猫理论。 因为他走过这条后巷的时候,被蹲坐在墙头的奶牛猫偷袭,邦邦揍了两拳。 江鹿理论时,奶牛猫就居高临下蹲坐在墙头舔爪子,不屑睥睨底下叽叽喳喳的人类。 江鹿瞪着它,最后从书包里掏了根火腿肠,伺候着猫大爷吃了,嘴里还多愁善感嘀嘀咕咕,“做猫真好啊,看人不顺眼就给人大逼斗,还能有火腿肠吃。哎。” 在那条光线惨淡的后巷,江鹿的脸半隐在幽暗中,那双略显稚嫩的浅色眼眸即使在昏暗中也仍不见染上一丝阴晦,仿佛任何负面情绪都无法在他眼中留下痕迹。 ……漂亮得惊人。 这张脸,足够让男人对他一见钟情。 林煊拿着一个老旧的日记本,站在那儿看了许久,面无表情敛着眉眼,有私欲在悄无声息生根发芽。 第二次见到江鹿,是在他被那些人施暴后。 林煊无声倚靠着后巷脏污的墙边,既没有呼救,也没有尝试自救,整个人心灰意懒陷在暗色中,仿佛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江鹿习惯了每晚来这里喂那只奶牛猫,骤然看见从黑暗中延伸出来的肢体,差点以为他死了,所以被吓狠了。 等了解了实情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到了他身边,最后问他,“我租了直升机看夜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林煊坐在幽暗中,双眸沉默注视了他黑暗中的轮廓良久,那些无法倾诉的、扭曲的私欲终于疯狂抽枝发芽,密不透风裹住了他的心脏。 你没有发现么。 他阴暗地想。 所有人都知道我偏执、病态、阴暗、心理扭曲,表面光鲜亮丽,实则一滩烂泥,整所学校都对我避之不及。 只有你。 只有你不知道这所学校的潜规则。 为什么……这么,蠢。 为什么这么可爱。 六岁的时候,他有一只漂亮的小鸟,他非常喜欢,允许它落在他的肩膀、头顶,甚至允许它在他的头顶,用他的头发做鸟窝。 后来它死了。 林煊再也没有喜欢的小鸟。 但现在。 林煊轻轻咬着杯壁,看着江鹿纤长浓卷的眼睫和微微鼓起的可爱腮帮心想,他终于又找到心爱的小鸟了。 他会比他曾经拥有过的那只小鸟还漂亮、听话、乖巧。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他离开。 ……他会在他也想离开他的时候,折断他的翅膀,打断他的双腿,将他永远囚在身边,不得离开。 第 5 章 江鹿偶然抬头,发现林煊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眼神专注。 他眨了眨眼睛:“?” 林煊反应却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被他抓包的尴尬,“怎么了?” “你怎么一直这么看着我?”江鹿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摸了摸脸,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林煊笑了笑,说,“因为小鹿同学让我想起了以前养过的小鸟。” “小鸟?” “嗯。是只紫罗兰牡丹鹦鹉。”林煊语气中流露出些许低落,“……不过,我没照顾好它,它飞走了。” 江鹿微微有些动容,下意识说,“你很喜欢它。” “嗯。”林煊轻声,“它很可爱。” 江鹿这时突然想起林煊刚才说的话,有些疑惑为什么林煊看到他会想起他的小鸟,但林煊并没有提及这件事,似乎那只是个简单的引入。 江鹿便也很快将它抛到了脑后,安慰林煊说,“它可能比较向往自由,这不怪你。” 林煊笑了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说,“我画过它,你有兴趣看看吗?” “你还会画画?”江鹿有些惊讶,来了点兴趣,“那我看看。” “会一点。”林煊找出照片递到他面前,“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家里人不喜欢,没继续学下去。” 江鹿接过手机,看见了屏幕上那只活灵活现的小鸟。 小鸟头颈都是白色羽毛,翅膀和尾翼的羽毛确实漂亮的紫色,画面定格在它叼着从书上叨下来的纸臭美地往尾巴上插。 每根羽毛都画得非常清晰逼真,如果不是定格的动作,完全看不出来这只是一幅画。 但能画到这种程度的话,就已经不是“会一点”了。 江鹿把手机还给他,“你太谦虚了。” 说完,他想了想,肯定了林煊刚才的说辞,“的确很可爱,难怪你这么喜欢。” 林煊淡淡一笑,瞥了眼屏幕,按下了黑屏,很快不动声色扫向江鹿放在桌上的手机。 ——江鹿坐下来后手机就放在桌上,一直黑着屏,没有动静。 林煊收回目光和江鹿聊天,过了会,他突然抬起手想拿东西,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水壶。 水壶登时倾倒,热水倾泻而出,林煊徒劳伸手补救,却有一半都被倒在了他手上。 江鹿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抓着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小心!” 站起来后江鹿才想起桌上的手机。 林煊这个时候已经帮他拿起来了,非常歉疚地看向他:“真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了。你没事吧,小鹿同学?” 水不烫,再加上江鹿起身的速度快,只有接近膝盖的地方被打湿了一点,“我没事。” “那就好。”林煊松了口气,抽出纸巾擦江鹿的手机,却不小心蹭亮了屏幕。 他目光飞快扫向状态栏,看见了静音标识,微微弯起了唇。 服务员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探头看了眼,拿着毛巾过来处理桌上的水。 江鹿站在一边给服务员腾位置,林煊把手机还给他。幸运的是抢救及时,手机没有进水。 江鹿感激地说,“还好你把它拿起来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本来就是我的原因。”林煊露了个真心诚意的笑出来,说,“还好你的手机没事。” 两人说话间,服务员重新拿了壶水过来放在他们中间。 林煊有些无奈,将水壶拿得远了些。 而后他看向江鹿,微微自嘲,“要不还是把手机放下面吧,小鹿同学?不然等会儿又被我来这么一遭,那我可就真的对不起你了。” 江鹿正拿着纸擦腿上的水痕,闻言便点了下头,顺从地将手机放了下去。 手表因为刚才挡水壶的时候沾了水,林煊只好取下它,擦干后将它和手机放在了一边。 所幸,后面没发生什么意外。 江鹿惊喜发现他和林煊有很多共同话题,聊起来非常契合。 林煊谈吐幽默风趣,很会把持话题的分寸,也不会在聊天的时候看手机,很尊重和他聊天的对象,给江鹿的感觉非常舒服。 江鹿也不好意思看手机,再加上他们这个位置是角落,他又背对着门口,以至于他明明记得要准时回宿舍,却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雨势趋近暴雨,江鹿才猛然惊觉过来,“咦,下雨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店内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下雨了?”林煊蹙眉,似乎也没发现。 江鹿连忙看了眼时间:十点四十五分,离宿舍的门禁只有十五分钟了。 平时不下雨的话,从这个校门回宿舍楼要二十分钟左右,跑着回去的话可能只需要十分钟左右。 但现在下着大雨,他没有带伞,就算淋着雨跑回去,不仅不能保证十五分钟就能到宿舍,也没有热水可以洗澡。 燕大的宿舍每天晚上都会停热水。 怎么就忘记时间了。 江鹿不禁有些懊恼,正好看见林煊低头戴手表看时间。 林煊皱眉抬头撞见他的目光,抿了下唇角,语气有些发沉,说,“十点五十了。你现在还来得及回宿舍吗?” “可能来不及了。”江鹿也皱眉,想了想打开手机,果然看见宿舍群聊一溜艾特他的消息。 师嘉玉:[@小鹿 下雨了,带伞了吗?] 谢遇:[@小鹿 要不要哥来接你?歌会走调但哥不会走掉.jpg] 陈风:[@小鹿 收到请滴滴,收到请滴滴。] 陈风回复谢遇:[皱脸捂嘴熊猫头.jpg] …… 谢遇:[是不是又忘记关静音了?去哪儿了?发个定位,来接你。@小鹿] …… [@小鹿 还回来吗?] …… 三人轮流给他打了电话和视频,但无一例外,他都没看见。 江鹿不禁有些赧然,刚要回复,就见下面又弹出一条消息:[@小鹿查寝了,帮你遮掩过去了。] 江鹿秒回:[谢谢谢谢谢谢哥!/双手合十 /鞠躬] 谢遇:[……] [你小子。] 林煊坐在他对面,眸光隐晦不明。 “现在买伞回去还来得及。”林煊突然开口,吸引了江鹿的注意。 他无奈微微叹息,“别聊了,小鹿同学,你现在先赶回去,不用担心我,我打车就好。” “不用了。”江鹿摸了摸鼻子,将手机扣放在桌面,老老实实说,“阿姨已经查过寝了,他们帮我遮掩过去,我要是再回去就要露馅了。” 他想了想,热心地说,“我先送你回去吧,现在下这么大的雨,你的脚回去也不方便。” 林煊便问,“那你晚上住哪儿?” “酒店吧。” “……好。”于是林煊没再推脱,站起身。 江鹿看见角落放着把伞,匆匆和他说了句,“我去买伞,你在这儿等我。” 他找到这把伞的主人,打了声招呼,撑着它走进了雨幕,去了最近的一家超市买了把伞。 所幸这附近不仅有在外面租房的大学生,还有不少本地居民,这个时候超市还没关门。 江鹿买了伞回去,林煊站在门口等他,手里还拎着他买的药品,雨幕中停着一辆黑车。 见他回来,林煊低声说,“走吧,车到了。” “好。”江鹿说,还了伞,临时充当了林煊的人形拐杖,和他一起上了车。 车是林煊在网约车平台叫的,司机回头和他们确认了定位和手机尾号。 林煊住的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开车十分钟。网约车没法进小区的车库,两人只好在小区门口下车。 江鹿撑着伞,还要扶着林煊,偏偏这人长得又高,时不时会撞到伞顶。 好在林煊很快接过伞,一手搂着他,一手撑伞,接连不断的雨珠在伞顶砸出闷响。 “慢点。”江鹿小声叮嘱,“别让泥水溅到你的脚上,别感染了。” “好。”林煊弯了弯唇,“谢谢小鹿同学。” 短短几百米,两人硬生生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完。直到进了门禁,江鹿才接过伞,收了。 “上楼坐会儿吧?”林煊偏头看着他,邀请说,“顺便去看看布布。” 江鹿略一思忖,答应了,“好。” 林煊唇边笑意微深,领着江鹿上了楼。他住在六楼,还没打开门,布布的喵喵声就隔着门传出来。 保姆已经走了,布布端端正正坐在门后的入门毯,脖子上挂着江鹿昨晚在照片上看见过的那条毛线项圈,慢悠悠摆着尾巴尖,仰头看着门。见门被打开,三花猫可爱地冲江鹿歪了歪头:“喵。” “布布。”江鹿俯身小心将布布抱起来,埋在它身上,嗅到了香波淡淡的香气。 布布坐在他怀里,圆溜溜的猫眼看向江鹿身后的林煊,胡子蹭在江鹿脸颊,又喵了声。 江鹿看着它的可爱样,心生欢喜,忍不住亲亲它,和它小声嘀嘀咕咕,“你好可爱啊宝宝。” 林煊盯了三花一眼,很快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关上了门,低眉,弯腰给他拿了双拖鞋,说:“随便坐。” “好。”江鹿抱着猫,扬着眼尾看向他,眼中还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他换了拖鞋,被林煊领着进了门。 林煊住的两室两厅,客厅里有很多猫玩具,猫窝,猫砂,还有提前准备的猫咪的产房,装修风格也是暖色调,布置得很温馨,很有家的感觉,江鹿从昨晚的照片和视频就窥到了一星半点。 ——但不太像一个单身男人住的地方,也不太像一个受过家庭虐待的人住的地方。 江鹿观察着四周,摸了摸三花的背,暗地里唾弃了自己乱猜测、刻板印象。 林煊给他倒了杯热水,在他身边坐下,垂眉挠了挠他怀里三花下巴的软肉,说,“今天晚上就住下吧,小鹿同学?” “啊?”江鹿有些犹豫,小声说,“这不好吧。” “客房一直有保姆收拾,前两天天气好的时候保姆还把被子抱出来晒过,可以直接住人。” 林煊说着抬起眼,直视着江鹿的眼睛,眼中却漾开了淡淡的笑意,“你是因为我才不能回宿舍,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要是真让你冒着雨走了,那我就良心难安了。” “你今晚住下来,我心里会好受一些。而且,布布很喜欢你,不是吗?”林煊弯着唇,目光压着幽深,面上却开着玩笑,“还是说,小鹿同学,你在担心我对你做什么吗?” 第 6 章 三花坐在江鹿怀里,仿佛印证林煊的话似地喵喵叫,仰着小脑袋舔江鹿的下巴。 江鹿被舔得发痒,不住地往后面躲,笑得脸颊微微红润,“好啦,好啦,别舔,乖。” 他知道林煊最后一句话是在开玩笑,没放在心上,笑意盈盈地看着林煊说,“好吧,那今天晚上就打扰你了。” “没事。”林煊微微笑着说,眼睫微微垂落,落下好看的剪影,“只是客房没有浴室,可能要委屈你今晚将就公用的浴室。” 江鹿弯着眼睛,并不在意,“没关系的。” “那就好。”林煊弯睫。 江鹿陪布布玩了会。小猫很黏他,坐在他怀里喵喵叫个不停,林煊拿了两根猫条给他。 江鹿偏头看他一眼,拆开猫条喂布布。林煊目光停在瑰丽动人的侧脸,眼神透了些许深色。 现在的结果,都是一系列的“意外”和“巧合”共同促成的。 经过下午短暂的相处,他已经看出来江鹿和他的三个室友关系处得不错,是班委,在班内的人缘好,晚上下课他的手机不可能一直沉寂。 江鹿上课的时候一定会打开静音,而他那个时候刚下课,匆匆赶来见他。 林煊轻而易举就猜出了那个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关掉静音。 而不小心打倒水壶后的每一步,都是他精心盘算后的结果。即使不下雨,他也能将江鹿留下来,下雨,只是让他的借口看起来更加合理。 林煊掌着下颌,弯着眼睫看着江鹿雪白纤细的手指挤着猫条喂小猫。 等江鹿喂完了布布,林煊才恰到好处开口,“现在要洗澡吗?” “……嗯。”江鹿乖乖点头,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按照他的生物钟,早就困了。 于是林煊站起身,带他去公用的浴室,教他该怎么用热水器。 现在的热水器五花八门,江鹿刚从穿过来没几个月,还没见识过这些,秉着新奇的心态,一脸认真看着林煊教他。 “试试。”林煊让开他操作。 江鹿好奇接过花洒,刚试一下,头顶传来“哗啦”声响,热水从头顶的出水孔涌出来,瞬间将站在正下面的江鹿淋成了落汤鸡,连站在一旁的林煊也被殃及鱼池了。 江鹿:“……” 他手忙脚乱要去关顶喷花洒,但林煊已经伸手关掉了。 哗啦的水声终于停下来,江鹿被淋得蔫头巴脑,尴尬地看了看同样湿了衣服的林煊,小声说,“不好意思啊,我第一次用这个。” 林煊没有追问他原因,宽容地说了声“没事”,然后为难地看着他湿透的衣服,蹙着眉说,“家里只有我穿过的睡衣,你……介意吗?” “不介意。”江鹿摇了摇头,抬手抹掉脸颊蜿蜒流下来的水珠,湿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介意,而且刚才他再怎么小心,他的裤脚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水,他怎么能不换衣服就睡林煊家的床,但让他不穿裤子,光溜溜上床,他也实在做不到。 所以他本来就是想问林煊要睡衣的。 江鹿说,“能穿就行。” 林煊闻言,眉心舒展,“那你先洗,我等会给你放在洗手台。” 浴室的玻璃是磨砂的,外面并看不到里面的人,江鹿只考虑了两秒就点了头。 林煊唇角含着笑,出去了,不久拿了套睡衣放在洗手台,扫了眼热雾氤氲的浴室,离开了。他回卧室洗了澡,换了睡衣,刚在客厅的沙发坐下,布布就跳到了他的腿上。 林煊指腹碰了碰它湿漉漉的小鼻尖,低声说,“这么笨。” 小猫在腿上撒娇。 林煊目光投向茶几,俯身,拿起了茶几上的平板和素描本。 平板没人动过,还停留在昨天的分屏,监控视频正播放到一半。 素描本的第一页用铅笔勾勒了一个孱弱漂亮的身体轮廓,身无寸缕的少年,保持着膝盖并拢,小腿分开的坐姿,却没有双臂,脸部也只勾勒出了下巴,正微微扬起来,似乎正仰着脸看站在他面前的人,姿态依赖柔软。 林煊眼神幽深,翻过了第一页,后面的每一页都是同一个少年,但不管是风情还是纯情,餍足还是渴求,他的姿态都是柔顺依恋,任人揉捏的。 ——准确来说,他是在对面前看不见的男人表现出依赖和顺从,任人摆布。 他面前有一个看不见的主人。 林煊指腹擦过素描纸细密粗糙的纹路,在少年单薄的胸膛微微停顿。 他翻回了第一页,却没有合上素描本,就这么和平板一起被随手放到了茶几上。 直到江鹿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 “我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洗衣机吗?”江鹿问。 “可以。”林煊轻轻颔首,“洗衣机在阳台。” 于是江鹿折回浴室,将他的脏衣服送去阳台。 洗衣机里有林煊刚才换下来的衣服,江鹿把自己的衣服放进去,正对着看不懂的按钮沉思时,身旁伸过一只手,帮他按了启动。 江鹿回过头看见林煊,笑着说,“谢谢。” “不客气。”林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微微垂眼看着他,“洗衣机有烘干功能,小鹿同学困了就直接去睡吧。” 江鹿颔首,示意知道了,扶着林煊去沙发上坐着,说,“你洗澡了吗?我给你换了纱布再去睡觉。” “洗了。”林煊却说,“不用麻烦了。” “没事,几分钟就好了。”江鹿说,拿出了他下午买的药物。 林煊垂着眼睫,看着他蹲在他面前帮他换纱布。 江鹿揭开纱布,看见他的伤口,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放轻了动作。 林煊家里有药箱,江鹿给他抹了药才换新的纱布。 “小鹿同学人这么好,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吧。”林煊忽然轻声说。 江鹿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指尖,顿了顿,没抬头,含糊不清地说,“……嗯,算是吧。” 其实都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不会因为没人关注而被剧情抹杀。 江鹿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帮林煊换好了纱布,站起身,刚打算和林煊打声招呼去睡觉,就听他说,“对了。” 江鹿看见林煊拿起了平板,露出下面的素描本,对他说,“有件事,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 素描本上画着东西,但江鹿知道边界感,没有多看,“什么?” “前段时间,我想把布布接回来,但我没遇到过你,又有几天不在学校,担心布布会出事,所以在那里装了个微型摄像头。”林煊当着江鹿的面将之前的监控视频调出来,抬头歉意看着他,“拍到了你。” “我想你可以会介意,也为了避免以后你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产生误会,所以想告诉你一声。” 江鹿接过平板,看了几分钟,心里倒没多大感觉,毕竟林煊只是为了看猫,不小心拍到了他而已。 监控是无声的。 江鹿看见自己对着猫咪嘀嘀咕咕,却没声音,于是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那就好。”林煊微微一笑,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素描本。 江鹿顺着他的动作还是看见了上面画着的少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林煊发现了他的目光,将素描本往他面前一递,“要看看吗?” 江鹿迟疑,“可以吗?” “当然。”林煊莞尔,“我不介意。” 江鹿便接过了素描本,但刚看清少年的姿势,脸颊一下就变红了,这幅画实在有些……露骨了。 连细节都…… 江鹿不敢细看,赶紧翻页,结果又看见了同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年。 少年腰肢纤薄,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了腿,于是被迫伸长了腿,腰腹也因此挺高。 林煊甚至画出了那条腿被握在男人手中时,从手指间丰1盈出来的肉感。 整幅画都透露着狎··昵和情··色。 江鹿通红着脸,“啪”的一声合上了素描本。 ……他根本没想到林煊画的是这么不正经的东西。 和他给他画的小鸟完全不同。 林煊撑着脸看他,没忍住轻笑出声,抽过他手中的素描本,说,“抱歉,我以为你感兴趣。因为第一张就是你看到的……” 他欲言又止。 “……”江鹿面色通红,又羞又窘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林煊看着他红润的耳垂,放轻声音,说,“我不想瞒你,我是同性恋,你会介意吗,小鹿同学?” 江鹿被他突然的坦诚吓了一跳,勉强镇定,“还、还好,我不介意。” 他虽然是从十七年前穿过来的,但良好家教让他做不出歧视同性恋的行为。而且,搞艺术的同性恋概率很高,他知道的。 更何况他自己也被同性表白过。 江鹿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原本升起的睡意早就被惊没了。 他十分尴尬,火烧屁股似地站起身,刚要逃进客房,就听林煊苦恼地说,“这些画其实还没完成,因为我没想好他们该是什么反应。我想,我可能需要其他人给我意见。” “小鹿同学,”林煊轻声叫住他,“你觉得,他们应该是得到关注和喜爱的兴奋,还是被猥亵冒犯的羞耻?” 他弯唇,“请问,可以帮帮我吗,小鹿同学?” 第 7 章 十七年前的风气虽然不至于谈性色变,但也没有开放到可以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谈论这种事。 更何况要和谈论这种事的这个人性取向就是同性,素描本上画的还是和他有相似体型的少年。 没有人教过江鹿该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他如芒在背,几乎落荒而逃,“我、我困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幸好林煊提前告诉了他客房的位置,没让他像只无头苍蝇闯到主卧去。 林煊始终淡淡笑着,没有阻止他,良久注视着客房紧闭的房门,指尖叩着素描本,弯着唇线,眸色却有些沉郁。 明明仔细揣摩就能听出他话里的漏洞和不怀好意。 ……笨蛋小鹿。 江鹿面红心跳关上门,深深叹了口气,开始打量这间客房。 客房面积不大,家具都俱全,角落放着一面落地镜,用布盖着。 江鹿大字型倒在床上,控制不住地,又想起了那个厚厚的素描本,红着耳朵,默默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只露了头发在外面。 等缓过了这阵尴尬,他还是从自己的茧里爬了出来。 虽然这段时间天热,他头发短,即使不用吹风机也很快就能干,但江鹿还是在客房里找了一通,没找到吹风机,于是鬼鬼祟祟将门打开一条缝,先探了个头出来。 客厅里还开着灯,但林煊不在,客厅空旷安静,只有阳台传来洗衣机运作的细微动静。 江鹿飞快溜去了洗手间,快速吹完头发回来,刚要关门,布布却喵喵叫着跟到了房门前。 江鹿低头看它一眼,很快弯腰将它抱起来,回了房间。 在带布布上床前,江鹿发消息询问林煊的意见:[布布可以上床吗?] 林煊很快回:[可以。] [早点睡。] [小鹿同学,晚安^_^] “……”江鹿垂搭着眼睫:[晚安。] 两人都没提刚才的素描本,江鹿结束了聊天,退到聊天列表时发现宿舍群没什么动静。 江鹿抿了下唇角,放下手机睡觉。 布布自觉在他怀里找了个地方蜷下来,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江鹿的脸颊。 “不许动。”江鹿轻轻抓住它的尾巴,不准它乱动,嘴里嘟嘟囔囔,“痒。” 他把布布揽进了怀里,一人一猫挤在一起,踏踏实实睡了。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江鹿翻了身,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个又热又软的东西压到了他肚皮上,还嫌不够软似地,踩了两下奶,然后才舒舒服服团在他肚皮上睡觉。 江鹿摸了摸,发现是猫,于是没管,继续睡了过去。 直到早上六点半,江鹿起床时隐隐腰痛,扶着腰揭开被子时,看见蹲坐在腰腹无辜看着他的布布:“……” 江鹿无奈笑笑,把它抱起来亲了口,边亲昵抱怨边下床,“你可真重啊宝宝。” 布布嫌弃地伸出爪子抵着他的脸。 江鹿笑嘻嘻贴着它,刚打开门,就看见林煊站在他门前,似乎正准备敲门。 林煊目光扫过他胸口,似乎怔了一下,很快展露一抹浅笑,嗓音娓娓,“早上好,小鹿同学。” 江鹿笑容微收,眼神有些闪躲,“早上好。” 林煊目光又扫过他的胸口,轻轻咳了声,别开眼,低声提醒,“衣服。” 江鹿微微呆滞,迟钝低下头,这才发现他的睡衣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几颗,胸膛露了好白一片。 本来没什么,但被喜欢同性的林煊点明,江鹿有点别扭,连忙关上门,整理好衣服才重新打开门。 被放下来的布布从门缝钻走了。 林煊还等在门外,目光扫过他微红的脸,一言不发转过身,带他去客厅。 厨房有动静,江鹿跟在林煊身后,听到声音后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 林煊正好转头,见他探头探脑,于是主动说,“是我请的阿姨来了。昨晚忘了问你想吃什么,现在还可以让阿姨给你做。” “都可以。”江鹿客随主便,想了想补充说,“我跟着你吃就行,我不挑食。” 林煊颔首,没说什么。 阿姨似乎来了有段时间了,很快做好了早餐,但不和他们一起吃,在厨房里忙,没出来打扰他们。 林煊早上吃得简单,只有普通的白粥,包子和鸡蛋。 “昨天晚上的事,抱歉。” 江鹿低头喝粥的时候突然听见林煊说话,抬头,发现林煊正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林煊抱歉地笑了笑,“是不是吓到你了?”他说得十分小心,“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个变态?” “那倒没有。”江鹿摇了摇头,他虽然还有些羞囧,但他不至于仅凭这一点就给林煊下定论,“我能理解的。” ——只是画几张图而已,不至于扯到变态这上面去,江鹿虽然穿过来的这几个月都在埋头苦读,但他偶尔也会上网,知道网上有那种专门画黄图的博主。 而林煊是独居,这套房子的所有角落都是属于他的私人空间,他想画什么,把画放在哪里,都是他的自由,至于是不是粗心大意忘了收拾,放在这里又会不会被他雇来的保姆看见,也是他该考虑的事。 更何况昨天谁也预料不到他会跟着他来他家,本来就是他入侵了他的私人空间。 江鹿很有作为客人的自知之明,他和林煊也不是很熟,所以不会探究这件事。 所以,他能理解的。 林煊看着江鹿,良久轻笑,“小鹿同学果然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善解人意呢。” “但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他语气中带上了些许苦恼,低声,“……不过,算了。” 江鹿拨了拨眼睫,很快垂下睫羽,低下头,继续喝粥。 过了会,他又悄悄抬眼看向林煊。 林煊坐姿很漂亮,腰背挺直,没有驼背迹象,低眉敛目,慢条斯理吃着简单的早餐的姿态优雅,赏心悦目,情绪看起来很稳定,唇角自带三分笑意,很有亲和力。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出他这样的人。 他的身上有被严格教育后的痕迹。 江鹿微微叩紧了白瓷勺子,敛下了眼。 江家的家教也很严,严到和父母说话,忘了加称呼前缀都会被斥责没有礼貌。 ——林煊家教这么好,看起来似乎出身很好,那他身上的那些伤是从哪儿来的? 江鹿想得有些出神,直到一颗被剥好的鸡蛋放到了他眼前,抬眸,就撞进了林煊那双幽沉如深潭的眼眸。 林煊问他,“在想什么?” “谢谢。”江鹿接过鸡蛋,避而不谈。 林煊看着他小口咬鸡蛋,喉结微动,挪开了眼。 ……咬一口,鸡蛋就受了点皮外伤。 啧。 可爱。 · 吃完早饭后时间还早,但江鹿陪布布玩了会儿就走了,今天有早八,他打算先回一趟宿舍。天上还着飘着毛毛雨,他走的时候带走了伞。 林煊给他叫了网约车,但他脚上有伤,江鹿没让他下楼,自己走了。 江鹿上车前看了眼微信,宿舍群里还是一片安静,微微抿唇。 林煊站在落地窗前,垂着目光,目送江鹿一步步走出小区。 直到江鹿拐过去,消失在视野中,林煊才收回目光,拨出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在堪堪转语音留言的前一秒被接人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出一道困倦的嗓音,“喂?” 林煊嗓音徐徐,“情况怎么样?” “成了,钩子一下就上钩,清澈愚蠢的男大学生,啧。” 林煊敛眉,简短说了两句话,挂了电话。 · 江鹿回到宿舍发现三个人都没醒,见时间已经不早,将伞立在门口,挨个叫醒了他们。 师嘉玉睡眼惺忪和他打招呼,“早啊小鹿。” “早。”江鹿疑惑,“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 谢遇抓紧时间与周公缠绵,肾虚似地说,“打游戏。” 陈风顶着双硕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爬下床,补充,“打了个通宵。” 难怪群里一晚上没有动静。江鹿看了眼还没动弹的谢遇,把他从床上摇下来,说,“赶紧下来吧,你们还要去吃早饭。” 谢遇一脸被吸干精气的模样下来,用力抹了把脸问,“你昨晚住哪儿了?” “林煊那里。”江鹿解释说,“他住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他脚受伤了,我把他送回去的时候雨太大了,就留下来了。” “……第一天就被拐回家了。”谢遇不知在嘟嘟囔囔什么,梦游似地飘去阳台洗漱。 江鹿看着他的背影,问陈风和师嘉玉,“你们和谁打的游戏?” 陈风叼着牙刷,说话也含糊不清,“你不认识。” 江鹿微微启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紧唇角。 “麻辣隔壁咱们学校真藏龙卧虎,要不是他们咱们仨都不可能打通宵……” 陈风还在絮絮叨叨,江鹿眼眸微垂,目光掠过指尖,没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江鹿都没见到过林煊。 林煊脚上有伤,又请了假,而他几乎满课,没时间和他碰面,两人只在微信上保持联系。 林煊发了不少布布的照片和视频过来,偶尔还有他新画的画。他很喜欢画男体,尤其是少年,但无一例外,这些人物都没有脸。 他画身体画得炉火纯青,唯独在勾勒少年的五官时犯了难,但似乎不是不会画,是不太愿意。 江鹿不知道原因。 但他很捧场,知道该怎么提供情绪价值。 林煊很高兴:[只有小鹿同学这么夸我呢^_^] 江鹿回:[为什么?] 林煊过了几分钟才回:[家里人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其实我之前想考燕大的美术专业^_^] 江鹿有事,没来得及回。 林煊又说:[不过我知道我的缺点,我想象不出这些人物的脸。我可以参考小鹿同学的脸吗?] 江鹿回得很慢:[我吗?] 林煊:[是的^_^] [可以吗?] [小鹿同学可以做我的灵感缪斯吗?] [^_^] [我保证不会将小鹿同学的脸画在那个素描本上。] 江鹿很难说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找其他人,你的其他朋友呢?] 林煊:[我没有其他朋友。] [抱歉,这件事比较复杂。如果小鹿同学不愿意,那就算了。] [没关系的^_^] 江鹿抿唇,答应了:[如果你需要的话。] 林煊:[是的,我需要小鹿同学。] [小鹿同学可以发一张你的照片给我吗?^_^] 江鹿挑了张照片发过去。 林煊很快回复:[谢谢小鹿同学^_^] 江鹿缓缓舒了口气,切回游戏页面,看着一连串不堪入目的脏话和缩写字母,面无表情点了举报。 难得清闲的下午,宿舍里只有江鹿一个人,其他三人都出去了,似乎是去见那两个新认识的游戏搭子。 晚上是节选修课,江鹿去得早,刚坐下来不久,陈风就从教室前门进来,身后还跟了四个人。 其中两个是师嘉玉和谢遇,剩下两个人江鹿不认识。 他们这排能坐六个人,但江鹿不习惯坐走道边,习惯性在手边留了个空位出来。 陈风看了眼那个空位,小声和江鹿说,“小鹿,你坐过去一个。” 江鹿愣了愣,点头,收拾东西挪到了走道边的座位,于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也坐下了。 “他们就是这两天和我们开黑的唐源和虞景荣,正好和我们选了同一节课。”谢遇扭身看向江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忘记提前给你说了,待会给你介绍。” 江鹿点了下头,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微微淡薄下去的指尖。 果然,没一会儿,谢遇就介绍了江鹿和那两个人认识。 那两个人叫唐源和虞景荣,是隔壁工管的,他们冲江鹿笑了一下,却有点敷衍和疏离。 眼缘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有的人第一次照面,就知道他们气场不和,玩不到一块儿去。 江鹿礼貌性朝他们弯了弯眼睛,转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那两个人似乎一直在勾着谢遇他们说话,隐隐有些排斥他。 江鹿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眼,连离他最近的陈风也扭头和他们说着话。 这两天,唐源和虞景荣的名字在他的三个室友嘴里出现的频率很高。他们有共同话题,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团体,他被有意排斥在外,无法插进去。 江鹿心里徒然有些无力,转回头,看着自己越来越淡薄的指尖发呆。 这次,他的指尖都快要消失了。 好烦。 江鹿心里升起一股烦躁。 他以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根本不会介意室友交新的朋友,他的边界感一直都很强。 但剧情的力量让他被人忽视也变得具象化。 “小鹿同学。”林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江鹿略有些迷茫抬起头,看见林煊站在他面前,有些没反应过来,“林煊?” 林煊手里拿着课本和素描本,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他看了眼正在说笑的几人,目光停在江鹿脸上,发觉了那双漂亮鹿眼眼底的落寞,笑意愈深,温声邀请,“要和我一起坐吗?” 他指向走道另一边的空位。 那是四人座,还没有人坐。 林煊调侃似地说,“我想,小鹿同学应该也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孤零零上课吧?” 江鹿考虑了两秒,点头,收拾东西起身跟他走了。 林煊让他坐在里面。 坐下后,江鹿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恰好也选了这节课。”林煊淡淡一笑,“没想到会这么巧,和小鹿同学是同一节。” 江鹿哦了声,“你的脚没问题了?” “嗯。”林煊嗓音轻缓,“用了药,走慢点就没事。我不能再缺课了。” 他说完,将素描本递给江鹿,“看看?” 江鹿犹豫了一秒才伸手。 林煊轻轻笑了声,“别怕,不是那天晚上你看到的那本。” 江鹿有些窘迫,翻开素描本。 林煊看着他翻页的手,轻轻歪头。 ——他只用了拇指,其他四根手指都有些绷着,没动。 江鹿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正看着林煊的画。 画上是一个在街边抱着三花猫的少年,江鹿很快认出他怀里的三花猫就是布布,目光最终落在少年生动的神容上。 隽秀少年掀着鸦睫看着画外的人,鼻梁挺翘,眉眼舒展,眼眸清澈如水,唇畔的笑意甜美。 江鹿认出这是他的脸。 “刚画完就来拿给你看了。”林煊在他耳边说,“多亏了小鹿同学帮忙,所以先画了张拿给你看看。” 江鹿抿唇,心里的不舒服和烦闷一下烟消云散。 他看见他的手指开始重新显现了。 第 8 章 除了他,没有人能看见这怪异的一幕。 江鹿往后翻了两页,后面却是空白。 “这是刚画的。”林煊笑了笑,“时间太短,以前的画我打算抽空再补上。” “补完给你看,好吗?” 江鹿点了点头,“好。” 陈风几人似乎这才发现他不在了,转头找他。 见他身边又跟着林煊,陈风发了条微信问:[林煊又来陪你上课?] 江鹿便回:[没。他也选的这节课,凑巧。] 这节选修课整个学院都可以选。 陈风:[行。] [汤圆他们和林煊是一个高中出来的,知道点林煊的事,我们刚才帮你打听了。要听听吗?] 江鹿看了眼林煊,林煊歪头,“?” 江鹿低头:[?] 陈风:[林煊以前风评不好,听说是心理不正常。] [他小时候有只特别喜欢的鸟,后来被车碾死了,他没什么反应,那个时候他才六岁吧,看到宠物被碾得血肉模糊还特别冷静,不哭不闹,跟没养过似的。 当时他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是伤心过度了吧,但后来有人发现他画了几十张鸟被杀死的画,每一张的死法都不一样,但都很暴力血腥,还带去学校,把老师和同学都吓到了。 他爸就说他心理变态,当时这句话他们学校都传遍了。] [高中的时候他妈当着他的面跳楼死了,他表情都没变一下。] [反正,这个人有点问题,你小心点他。] 江鹿突然想起前两天林煊给他看他画的漂亮小鸟,想起林煊说起小鸟离开时失落的语气,“……不过,我没照顾好它,它飞走了。” 原来是这种飞走了。江鹿有些懊恼地想,他当时怎么说的?他竟然说,它可能向往自由。 陈风远远见他盯着手机发呆,扣了个问号过来:[?] “怎么了?”林煊侧头,见他皱眉,温声问。 江鹿摇头,“没事。” 林煊回头看了眼陈风,忽地一笑,“你知道了?” 江鹿将手机翻过来,并不打算让他知道陈风在背后说这件事,装傻说,“啊?” “我以前的事。”林煊无奈叹了口气,“和你室友坐一起的,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们是不是告诉你,我以前不太受欢迎?” 江鹿没吭声。 “从小学到高中,我的确不太受欢迎。”林煊说,语气听上去竟然有些轻快,“或者说,我被隐形孤立了。” “因为,”江鹿说,“你小时候的那些事?” “差不多吧。”林煊微微皱起眉宇,又很快松缓,“他们给你说了什么?我养的鸟死了?还是我妈当着我的面跳楼? 不等江鹿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小鸟死的时候我的确不怎么伤心,我在反思,也许我应该把它关起来,它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它会是安全的。” “我不应该给他自由。”他眸色沉郁,如同泼墨,盯着江鹿漂亮的面容,嗓音轻缓,如同蛊惑,“因为我喜欢他,在乎他,他离开我,这个世界就对他来说很危险,我害怕他离开我,我会,永远失去他。” “所以我忍不住设想他离开我会遇到的所有最坏的结局。” “我有时候在想,我喜欢人,可能也会是这套行事逻辑。” 林煊的声音很轻,“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我的喜欢可能会让他感觉窒息。” “不过,”他又一笑,“幸好,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江鹿读不懂他的眸色,但听到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心突然轻轻波动了一下。 很微妙。 “所以我的确画了很多那种血腥暴力的画。”林煊苦笑了一声,“抱歉,下午的时候我没说完。” “本来是想着,尽量瞒一瞒,”他轻轻弯了下唇,带着淡淡的涩意,“没想到必须向你坦白的时候来得这么快。” “我家里人不让我学画画,一方面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画。他们说,我不正常,让他们很害怕。” “我妈当着我的面跳楼,”林煊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其实我知道两米的地方就有个平台,她死不了。但我没想到,她掉下去后没落到平台中间。” “至于跳楼的原因……”他有些茫然,“大概是想刺激我?我不太知道,这些年,他们很少和我说话,因为他们坚持认为我不正常,连朋友都是他们安排的人。” “我好像真的不正常。” “小鹿同学,你会害怕吗?” 江鹿蜷了蜷手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为什么不和那些人解释?” 林煊笑了笑,“小鹿同学,有些人只会相信自己看见和听见的。” 江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我可以要这张画吗?” “可以。”林煊颔首,这个时候教授从前门进来,教室逐渐安静,他也压低了声音,“你拆。” 江鹿小心取下这张画夹在书中,边听台上教授说话,边走神想刚才林煊说的话。 他想,他大概知道林煊身上的伤痕是从哪儿来的了。 轻易断定儿子心理变态,还任由这句话传出去,变成其他人施暴理由,后来又因为觉得儿子不正常就要假装跳楼,结果出了意外,害得他本就不好的境地变得更糟糕的父母能好到哪儿去。 林煊画画的爱好,到底是因为不务正业,还是因为他们害怕他画的画被迫中断,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林煊也许的确有点问题,但问题更大的是他的父母。这两个人是林煊遭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江鹿心中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真可怜。 和他一样可怜。 江鹿脸上展露些许动容。 林煊留意江鹿的反应,在发觉他眼底的怜悯时几乎快要捺不住笑出来。 他说的当然都是真的。 画那些画是真的,被隐形孤立是真的,反思他给予小鸟太多自由是真的,母亲因为他崩溃跳楼是真的。父亲说的,他心理变态,也是真的。 他没有骗人,只是说出了一部分实情,就轻易哄骗小鹿同学对他心软。 再对他心软一点。 林煊压着眼底的兴奋,余光扫见江鹿慢吞吞敲着键盘。 江鹿用的是九键。 林煊指尖跟着江鹿的指尖移动,反复揣摩。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林煊亢奋得舌尖发麻。 ……太可爱了。 陈风:[?] 陈风:[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江鹿不理他。 这堂课的教授上了年纪,人却并不古板,这个学期刚开始上课就乐呵呵告诉所有人,他的课只要点了名就可以提前离开。 因此当第一节课点完名下课,教室很快空了一半。 师嘉玉三人和江鹿打了声招呼,也同唐源和虞景荣一起离开了。 江鹿倒没走,他上课向来很认真,下课后还在誊上课来不及写的笔记,他边誊,边听着林煊铅笔笔尖擦过素描本发出的沙沙声,心里平静。 沙沙声在他耳边响了两节课,直到回到宿舍,他似乎还能听见。 谢遇三人在快门禁的时候才回来,江鹿已经上床了。 师嘉玉见他的拖鞋在楼梯前摆得规规矩矩,鞋尖雷打不动朝外,想起江鹿之前说鞋尖朝床会让脏东西上床,揭开他的床帘,刚要和他说话,却见他面朝着墙躺着,手机放在枕头边充电,于是轻手轻脚放下了床帘。 “小鹿睡了?”谢遇见状了然。 “嗯。”师嘉玉点头,“动静轻点吧。” 三人挤去阳台,担心吵醒江鹿,拉上了阳台的门,三个男大学生在阳台挤得苦不堪言。 师嘉玉刷牙的时候突然说,“小鹿今天是不是不高兴了?我看他都没说话。” “没有吧。”陈风有些心大,“他不是和林煊坐了吗?咋和咱们说话。” “我刚还看到他在群里问我们啥时候回来,但忘回了。” 谢遇摸出手机,果然看见微信群里躺了条江鹿的消息,没人回,看着怪可怜。 “小鹿哪儿有这么小气。”他倒不怎么在意,“下次把他也捎上就行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小鹿有课的时候不会跟我们走,别约上课时间了。” “对了,”谢遇将手机往兜里一揣,问陈风,“你给小鹿说那个林煊的问题,小鹿什么反应?” 陈风:“别管,是个好人。” 谢遇:“……” “林煊估计给他解释了。”师嘉玉持中立态度,“总不能剥夺当事人的发言权。他到底是不是个好人真不好说,咱们都不是他同学,听到的都是不知道经过几手的传言。” “算了。”谢遇稀里哗啦两下刷完牙,“总不至于让小鹿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 “不好说。”师嘉玉说,“我感觉小鹿身上有种时代错位感。” 陈风:“?”什么时代错位感? 谢遇:“想夸小鹿单纯你就直接夸,你小子整得还挺高级。写英语作文呢?” 师嘉玉狂喜,“你怎么知道我高考英语149分!” 谢遇嫉妒得尖酸刻薄,“踏马的……” 江鹿本就睡得不太沉,那三人又在阳台窸窸窣窣,他还是被吵醒了。 掀开帘子一看,三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压着声音嘻嘻哈哈。 谢遇拉开阳台的推拉门,陈风的声音跟着钻进来,“我要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 师嘉玉:“你踏马傻逼吧,杀马特!别和老子走一起,老子嫌丢人。” “你懂什么是你的寒王。” 谢遇没搭理那两个人,见江鹿睡得懵懵懂懂从床罩里探了颗头出来,没忍住乐出了声,“把你吵醒了?” “……唔。”江鹿揉了揉眼睛,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绿的?” “哦,这个。”陈风跟进来说,“汤圆说要去染头发,问我们去不去。” 谢遇嗤笑,“染头发都扎堆,小女生呢?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手拉手去上厕所?” 师嘉玉:“哈哈哈哈哈哈。” 谢遇转头看见江鹿坐在床上垂着眼睫,兴致不太高的模样,捏了把他的软腮,“怎么了?脸都拉地上了,谁惹我们小鹿宝贝了?” “没有。”江鹿慢吞吞摇头说,“没睡醒。” 他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问,“你们怎么突然和唐源他们这么熟了?” “打过两把游戏。”师嘉玉说,“当时开了定位,他们从附近的人来拉我们,技术挺好,一聊是校友,自然而然就熟了。” 江鹿点头,并不打算干涉室友们交友自由,钻回了床帘,悄无声息舒了口气,放在枕边的手机亮了。 他偏头,是林煊发来的。 林煊:[小鹿同学,晚安^_^] 江鹿抿了个笑出来:[晚安] 林煊:[听到那些流言没有选择远离我,小鹿同学,你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我很高兴。] [还有小鹿同学答应做我的灵感缪斯的事。] [谢谢^_^] 江鹿指尖抵着手机壳,几乎泛起了白。 晚上林煊出现后,他心里的恐慌再没出现过。 他答应做林煊的灵感缪斯,所以林煊现在需要他。 江鹿盯着屏幕有些失神,几乎快要压抑不住阴暗的想法。他忍不住庆幸林煊没有别的朋友,否则,他可能要硬着头皮去贴那两个明显不欢迎他加入的人的冷脸了。 江鹿很快就为自己产生的这个想法感到羞愧。 林煊主动向他袒露他的痛苦,让受害者重述被伤害的过程,也是对受害者的一种伤害。 他不能,也不应该,将林煊的痛苦当成他的幸运。 但三个室友今天的行为让他隐隐有点不安,江鹿有些自私地祈祷林煊不会遇到另一个灵感缪斯。 在某个瞬间,他想让林煊知道他们同病相怜,想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林煊。 · 笔尖擦过素描纸不断响起沙沙声,被放置在旁的平板上正一直跳动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许久,微信提示音响起。 “叮咚——” 被握着小腿的赤·裸少年已经长出了一双含着春水的眼眸,林煊却在这个时候停了笔,瞥向平板。 江鹿:[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呀。] [朋友就是要相互理解和尊重嘛。] [真心换真心。] [^_^] 第 9 章 江鹿最终还是抑制住了那股冲动。 接下来直到周末,江鹿都没有和林煊见面,但他见到唐源和虞景荣这两个人的概率突然变高了起来。 除了选修课,连上专业课都能见到他们。听说是想转专业,所以趁没课的时候提前跟来听听专业课。 谢遇几人倒很高兴,他们来上课的时候,被勾两下就去了后面陪他们,下课时间也很快被霸占了,江鹿反而被落下了。 江鹿本就没打算去贴那两个人的冷屁股,他坐位置最好的第一排,谢遇三人不在,空下来的位置很快就被四个女生补上了,都是一个寝室的,其中一个还是和江鹿竞选过学委的张惜琼。 四个女生倒都和江鹿聊得来。 周五最后一节课课间休息时,三个女生结伴去了厕所,剩下来的张惜琼突然问江鹿,“学委,你是不是认识林煊?” 江鹿记得之前张惜琼撞见过他和林煊走一块,于是点头,“认识。怎么了?” “我在咱们学校的贴吧看到一个关于他的帖子。”张惜琼说,“你看过吗?” “什么帖子?”江鹿一脸茫然。 “我发给你。” 张惜琼很快把她说的那个帖子发给了江鹿。 ——《扒一扒工商管理专业的林煊:光风霁月的新任校草竟是心理变态》 这个标题让江鹿眼皮一跳,点击下载APP跳转,终于看见了全部内容。 【标题:扒一扒工商管理专业的林煊:光风霁月的新任校草竟是心理变态 主楼:说来也是巧,楼主和林煊从小学到大学都是校友,实在看不惯他到燕大后竟然被包装成了温柔校草,所以不好意思,我要来撕破他的伪装了。 废话不多说,直接放锤。 如果这条帖子被删,我会发在wb。】 楼主在接下来的楼层条理清晰地罗列了几条实锤,最前面的两条就是前两天陈风告诉他的事,剩下的都是他冷眼旁观,没有同理心的证据,但都没有前两条冲击力度大。 林煊曾经画过的画也被放了出来,很清晰,血肉模糊,让人很不适。 除了这些,楼主还放出了一个偷拍视角的视频。 视频中,林煊似乎被几个人围着。 但江鹿没来得及点开,就听见了上课铃,只好暂时搁置。 他挂念了一节课,忍到了下课才点开,连谢遇叫他离开他都拒绝了。 视频只有短短的几十秒。 江鹿刚戴上耳机,就听见视频里的人不无饱含恶意地问,“林少爷,你怎么评价那个男主角的行为?” “把死去的女朋友从坟里挖出来做成标本,好变态啊。” 林煊穿着高中校服,背对着镜头,看不清神色,江鹿只能看见他撑着脸的动作,听见他清和轻徐的嗓音,“可以永远和爱的人在一起,不好吗?” “那如果你女朋友死了,你也会这样做啊?” 林煊侧了侧头,似乎沉思了片刻,最后轻轻笑了声。 视频的结尾是少年们笑着的声音,“我操……林煊,你笑什么?你好恐怖啊……” “难怪他们那么说你。” 楼主很快解释了这段视频:【我们当时说的是一部电影,叫啥我忘了,因为太恐怖血腥被禁了,慎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当时我们也是猎奇心理,但都看吐了,只有林煊没反应。】 【他是本市高考状元,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出来说这件事?当然是因为他是林氏集团的太子爷啊,学校都是他家的,谁敢得罪他?】 【林煊,不要假装自己很无辜。】 【I’m watg yu.jpg】 江鹿听说过这部电影,但他没看过,只知道男主角的行为,所有人都为之胆寒。 视频中的这几个人,是不是林煊说的,他父母给他安排的那些“朋友”。 江鹿正想得出神,桌子突然被人敲了一下,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师嘉玉,松了口气,“怎么了?” “在看啥呢,怎么一脸心虚。”师嘉玉一脸莫名其妙,扫了眼他桌上的书,“走,去吃饭。” “马上。”江鹿收起手机,囫囵把东西收进挎包,等跟着出去才发现唐源和虞景荣也在。 两人朝他投来一瞥。 只一眼,江鹿就看出了他们的不欢迎。 “他俩和我们一起。”谢遇搂着江鹿的脖子,“刚干啥呢?叫你走还拒绝。晚上跟不跟我们去酒吧?” “……算了。”江鹿撇了撇嘴,也不看那两个人,灵活地从谢遇胳膊下钻出来,“你们去吃吧,我走了。” “哎?”陈风叫他。 江鹿一溜烟跑了。 “那我们五个人去?”虞景荣笑着说,“小鹿宝贝好像不太欢迎我们,他是不是看到林煊那个帖子,以为是我们发……” 谢遇神色微微淡下去,语气微凉,“他怎么样都和林煊没关系,你们和林煊之间的龃龉,别把他牵扯进来。” “走吧走吧,地方都定好了。”见他不高兴,唐源在中间打着哈哈。 师嘉玉看了眼江鹿离开的方向,刚要说话,就见谢遇厌烦地捏了捏鼻梁,说,“算了,你们去,我晚上还要直播,走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跟着江鹿的方向走了。 陈风和师嘉玉对视了一眼,察觉出不对劲,本来也想找借口离开,却被唐源和虞景荣好说歹说留了下来。 “虞景荣这张破嘴就是不过脑子,满嘴喷粪,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跟他计较什么?”唐源一边搂一个,说,“走走走,地方和人都定好了、约好了,咱们先去,下次我让虞景荣哭天喊地给咱小鹿宝贝道歉,好吧?” “所以,那个帖子到底是不是你们发的……” 四人慢慢远去。 · 江鹿走远了之后才重新打开那个帖子,但就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这个帖子就被吧主删了。 江鹿想了想,去问张惜琼:[你什么时候看到的这个帖子?] 张惜琼回得很快:[这个楼主上课前才发的,我刚看见。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鹿没有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习惯,而且他刚对林煊说朋友之间要相互理解和尊重,于是敷衍了过去。 他原本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林煊有没有看见那个帖子,林煊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林煊:[下课了吗?] 江鹿斟酌回他,最后还是没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谢遇追上来了,他不得不暂时中断了聊天。 周日,江鹿和林煊约好了去看布布,到的时候林煊正在看网课,直接给他门禁权限,让他直接上楼。 他看起来似乎没发现那个帖子。 江鹿没打扰他学习,安静抱着布布,坐在他身边看他的素描本。 这个素描本上面的画江鹿大多都看过,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它们完成后的模样。 林煊的课也多,只能抽空完成这些画,所以只完成了一部分,江鹿看得仔细,也很快就看完了。 林煊发觉他合上素描本,于是侧头询问他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嗯……”江鹿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觉得表情有点单一。” 这些画中的少年不管是什么姿势、情形,他都只有一副表情,永远只是平静注视着画外的人微笑,和江鹿交给林煊的那张照片,以及林煊给江鹿看过的第一幅画一模一样。 “你也这么觉得。”林煊颇为苦恼,低声说,“这果然是我的短板。” “其实已经画得很好啦。”江鹿安慰他说,“多练练,多想象就好了。” “想象不出来。”林煊却说。 “啊?”江鹿不解,“为什么想象不出来?” “因为……”林煊顿了顿,飞快看了他一眼,“没见过。” 江鹿歪了歪头:“?” “因为没见过小鹿同学的反应,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林煊无奈说,他举例,“比如,这幅。” 他拿过素描本,翻到其中一页,递到江鹿面前。画中,少年蜷缩在地板上,宽松衬衫散落,项链吊坠安静躺在他脸颊边的地板上。 林煊的指尖点在项链吊坠,轻声向他解释,“这是一枚窃听器。” “小鹿同学。”他抬眸,注视着江鹿好看的侧脸,“如果是你的话,当你知道身上有窃听器,你的一言一行都在一个男人的控制中,你会是什么反应,会露出什么表情?” 江鹿:“……” 他刚想说他想象不出来,却又听见林煊低声祈求,“拜托了,小鹿同学,帮帮我。” 江鹿微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眉宇沉凝,片刻后小声问,“那这个男人喜欢他吗?” “喜欢。”林煊说完一顿,“他很爱他。” “那他呢?”江鹿指着少年问,“他喜欢他吗?” 林煊目光沉静,安静了几秒,说,“我不知道。” “……那如果是我的话,”江鹿斟酌了许久,手放在膝盖,轻轻蜷着指尖,微微热着脸,颇有些不管不顾地开口,“我可能会有点高兴,或者说,兴奋。” ……不该说的。 江鹿闭了闭眼,却仿佛控制不了自己的嘴,继续说,“我觉得,我也许可以从中感受到,他对我的爱。” 他说完,房间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林煊默然看着他,喉咙微动,神色有些莫名,江鹿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我……” “我知道了。”林煊终于展颜,打断他的话,“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看看,这样的你吗?” 他双手合十,抵在弯起的唇瓣前,眼神哀求,软声说,“拜托啦,小鹿同学。” 第 10 章 江鹿看着林煊的眼睛。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林煊的书桌朝阳,晨间阳光洒进他的眼底,映得他眸色温和,看着江鹿的眼神非常真诚。 他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私心,只是为了完成他的画。 江鹿和他对视了会儿,神经末端仿佛在战栗。 他吞了吞喉咙,似乎能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很快,他垂睫,盯着自己的指尖,低声说,“那我该怎么向你演示呢,林煊?” 说完,他又有些后悔。 林煊提出的这个请求,实在有些太超过了,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还不足够让他答应下来,但出于某种私心,他不想彻底拒绝。 江鹿纠结地深吸了口气,不等林煊回答,又飞快说,“我想考虑考虑。” 他抬眸看着林煊,“……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煊看他像只伸出触角试探的小蜗牛,眸底的深思稍纵即逝,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只是眼神有点失望,但很快就被收敛起来。 他依旧温和,说,“这是你的自由,小鹿同学,我会尊重你。” “……”江鹿看着自己的指尖。 毫无异样。 他松了口气,心里却莫名有点不自在。 布布这时从他怀中跳到了地上,抖了抖毛,神气地出了房间。 林煊转回头,刚要点下网课的播放键,手指忽然一顿,悬在ipad上方。 江鹿认出这个网课老师就是燕大商学院的教授,但没教过他们,他只是在学校里碰见过。 见林煊要继续听网课,他正想着要不要去找布布,就听林煊说,“你看见那个帖子了?” 江鹿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帖子,犹豫了瞬,还是点头嗯了声,“看到了。” 他想了想,“你知道是谁发的?” “嗯。”林煊嗓音轻淡,说了个名字,“唐源。” 他解释说,“发帖的是个新号,ip也是加密,但在这个学校,从小学开始就是我的校友的只有唐源,很容易猜到。” “还真的是他。”江鹿小声嘀咕。 林煊微微笑了笑,说,“小鹿同学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鹿沉思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你相信我?”林煊问。 江鹿点头,“嗯。” 那个楼主列出来的最“实锤”的两条是林煊早就和他解释过的,剩下的其实都无关紧要,而那个用来佐证的视频明显是那几个人在恶意引导林煊,在江鹿看来,没有一点说服力。 那个视频乍一看煞有介事,实际上漏洞百出。 但不知道实情的人会在看见前面的实锤时就被带偏,视频会变成它们的佐证,所以那个帖子里都是饱含恶意的跟帖。 因此他看到这个帖子时想得更多的是林煊有没有看见,会不会被这个帖子影响心情不好,而不是找他要解释。 “谢谢。”林煊轻声说。 “那个帖子的量挺大的。”江鹿不太放心说,“会不会影响你?” “没关系。”林煊却莞尔,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事,“不过是把以前经历过的事再经历一遍而已,小鹿同学不用替我担心。” “而且,我现在有小鹿同学。”他侧头看着江鹿,弯着唇,目光灼灼真挚,“只要小鹿同学相信我就好了。” ——林煊好像在说,他只有他了。 江鹿心弦微微波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嗯”了声,别开了眼。 “我会处理这件事。”林煊又说,“小鹿同学不用管,也不要因为……和室友闹不愉快。” 唐源和虞景荣已经是他三个室友的朋友了。就算他不说,那天那两个人和他们坐一起,林煊也猜得出来。 江鹿喉咙动了动,说,“好吧。” 他在林煊家里待了一整天,晚上林煊亲自开车送他到宿舍楼下。 江鹿目送林煊的车掉头离开,刚要掏出校园卡刷卡进门,看见师嘉玉和陈风过来,停下来等他们。 陈风一路嘻嘻哈哈,头上戴了顶鸭舌帽,没有漏出一根头发丝儿,师嘉玉单手插着兜,一脸无语地被他勾肩搭背。 两人很快也看见了宿舍门口的江鹿。 “哟小鹿。”陈风松开师嘉玉,转而勾着江鹿的脖子,“咋一个人站这儿?” “我刚回来。”江鹿说,刚打算转头,余光却扫到陈风并肩一抹亮色,“?” 他表情有些怪异,“陈风,你染头发了?” “这么快就发现了?”陈风屈指弹了弹帽檐,十分自信,“放心,帅得很。” 江鹿茫然看向师嘉玉。 师嘉玉刷卡打开门禁,进门的时候顺手把陈风帽子一摘,亮绿发色差点闪瞎江鹿的眼。 江鹿瞳孔地震,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十七年前。 如果不是陈风把头发剃成了板寸,他都不敢想这有多杀马特。 师嘉玉笑得不行,“帅沟里了。” 江鹿:“…………” 陈风拥着江鹿进门,夺过自己帽子戴好,冷哼,“你懂什么。” 江鹿默默从他臂弯里钻出来,站到师嘉玉旁边。 陈风:“?” “小鹿你?” 江鹿轻轻咳了声,转移话题,“怎么突然想起去染头发了?” “这傻缺在酒吧的时候和唐源他们打赌输了。”师嘉玉嘲笑说。 陈风捋着自己的发茬,“愿赌服输,又不是玩不起。” 江鹿在听到唐源的名字时表情就微微淡了下去,但还是提醒陈风,“我们刚开始上课,老师都没认完人,你这个时候染这么亮眼的发色,你不要命啦?” 陈风笑容一僵,傻了,“vcal忘了……” 师嘉玉:“哈哈哈哈哈傻逼。” “谢遇呢?”江鹿转移话题。 “在宿舍直播呢。”师嘉玉说,“唐源给他介绍了Rivet认识,谢遇和他约好了今天一起直播呢。” “Rivet?”江鹿疑惑。 “一个明星中单。”陈风说了个他们游戏的一个很出名的战队名,“你不知道。这个Rivet是咱们谢大主播的偶像,我靠汤圆竟然认识他,还牵线让谢狗追星成功了。谢大主播前两天还给汤圆他们甩脸色来着,结果见到Rivet就说不出话了哈哈哈哈……” 又是唐源。 江鹿心里有些不高兴,“嗯”了声,不怎么说话了。 正好走到宿舍门口,江鹿先进了门。 谢遇刚和Rivet直播完,终于凑齐了这个月的直播时长,播得口干舌燥,正吨吨灌水喝,见江鹿微沉着脸进来,递眼色问跟进来的陈风和师嘉玉:“?” 陈风和师嘉玉比他还茫然:“??” 谢遇轻轻咳了声,主动开口问,“小鹿今天又去找林煊了?” “嗯。”江鹿说,过了会儿冷不丁开口,“我不喜欢唐源和虞景荣。” 另外三个人表情都微微一变,僵了一下。 师嘉玉语气不太自然,问,“不喜欢他们,为什么?” “我们学校贴吧那个关于林煊的帖子是唐源发的。”江鹿说,“咱们学校从小学就和林煊是校友的只有唐源。” 三人心虚对视了一眼。 学校贴吧的那个帖子即使被及时删掉了,但事发的当晚,辅导员在专业大群里警告学生不准乱传谣言,但结果适得其反。 大学生的八卦能力和传播速度都不容小觑,这两天截图已经满天飞,谢遇三人也都看见过。 那个帖子内容和他们曾经从唐源和虞景荣那儿听说过的一模一样,他们确实也都知道这个帖子是唐源他们发的,但帖子发出来没多久就被删掉了,他们和林煊也没什么关系,所以都没管过这事。 但江鹿和林煊的关系好,所以谢遇几人没在江鹿面前提起过这件事,都瞒着他,就怕惹了他不高兴。 现在事发,江鹿也明显站在林煊那边,三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尴尬和心虚,不敢直视江鹿的眼睛。 陈风摘下鸭舌帽挂在衣柜门上,挠了挠自己亮绿色的发茬,眼神游移,“那,那咱们,以后就不和他们一块儿了?” 江鹿狐疑看着他,“你怎么看起来有点心虚?” “哈哈哈,哪有!”陈风干笑,“唐源那小子干的简直太不是人事了!简直不是人!” “他们之间肯定有啥误会,咱们帮他们搭个线,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成不?” 他看向谢遇和师嘉玉,疯狂明示,“老公你们倒是说句话啊老公??” 谢遇:“……” 师嘉玉:“…………” “不用了,林煊说他会解决。”江鹿认真又坦诚地说,“我不想干涉你们之间的事,但林煊是我朋友,他不是那个帖子里说的那种人。他们在背后造他谣。我不喜欢他们,所以不想听到你们提他们。” 而且他们才出现短短几天,他们在室友们口中出现的频率就很高了。 反倒是林煊,被恶意中伤后还在劝他不要因为这件事和室友们闹不愉快。 江鹿微微抿唇,最后说,“抱歉。” 谢遇轻咳了一声,揉了揉他的头发,“下次不提了,我们都注意一点。” 江鹿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了,低头,露出柔软的脖颈和颈发。 过了会儿,班委群里有了条新消息。 班长:[各位,工管2401班想下个月运动会那两天和我们班联谊,同意吗?@所有人] 工管2401班。 江鹿心说,这不是林煊那个班吗? · 手机亮了。 林煊目光扫了过去。 未知名联系人:[OK了。] 第 11 章 江鹿提出不喜欢唐源和虞景荣后,其他三人果然不在他面前提起他们的名字。 而和工管2401班联谊的事也很快被通过了。 国庆小长假在即,运动会是收假回来的那个星期的星期四和星期五,两个班的班委拉了个群,商量后将时间定在了星期五。 燕大的传统是不调休,所以,这代表他们几乎可以连休小半个月。 但燕大的大一新生比燕市其他高校的新生开学都要早十来天,军训得早,结束得也早。 “也就是说,我们明天上完课就可以回家了,回来之后也只用上一天课。”陈风边洗脚边悲愤地泪流满面,“麻辣隔壁老子从幼儿园就开始调休调休调休!念个大学还提前半个月开学军训!这踏马是我应得的!” “但我听学长学姐说,每年运动会学校都会强制大一去看比赛。”师嘉玉说,边在学校的教务系统上提交离校申请。 陈风:“哈。听讲座是我们,运动会也是我们,合着咱们是一块砖,哪儿有需要往哪儿搬。” “小鹿小长假回家吗?”谢遇冷不丁问。 江鹿写字的手微顿,“不回。” “你不也是燕市人吗?怎么不回去。”师嘉玉疑惑。 他们宿舍除了谢遇都是本地人,谢遇父母已经去世,没地方回。 江鹿抿了下唇,头也没抬,捏了捏指尖,闷闷说,“不想回。” 没人会欢迎他回去。 回去也是自找苦吃。 “不回也行。”他背对着所有人,谢遇看不见他的神色,一锤定音说,“正好我录国庆vlg找不到搭子,到时候小鹿陪哥出去走走看看。” 谢遇虽然是游戏主播,但他长得好,在粉丝量超50w的时候,粉丝们强烈要求他录一期露脸的vlg。 江鹿答应了。 联谊的事还为时尚早,但江鹿还是告诉了林煊,问他会不会参加。 林煊稍微思考了几分钟:[小鹿同学会参加吗?] 江鹿:[应该会。] 林煊:[好的。] 江鹿:[?] 江鹿有点没弄懂林煊的意思,但林煊很快发来一张新画转移了话题。 还是他之前看见过的卧在地板上的少年,只是这次少年的五官比起上次来说,有点不自然,不像兴奋,有点狰狞。 江鹿对着这幅画沉默了半分钟,确信林煊真的不擅长画表情。 明明五官单拎出来都很漂亮。 他没说话,林煊发来消息问:[是不是没画好?] 江鹿回得很委婉:[一点点。] 林煊:[伤心萨摩耶.jpg] “……”江鹿有点被林煊可爱到了。 他安慰林煊:[其实仔细看也还好啦,不是你没画好。] 江鹿:[小豆泥贴贴.gif] 林煊发来一条语音,隐隐含着笑意, “小鹿同学,你怎么这么可爱。” 江鹿戴着耳机,林煊清和温柔的声线直抵耳膜,如春风轻拂,让他耳根微微发麻。 “和谁聊天呢?”江鹿的耳垂冷不丁被人捏了下,湿漉漉的指骨蹭过他的脸颊,“耳朵这么烫。” 江鹿抬头看见谢遇,笑眼弯弯摘了耳机,“你想好vlg的内容了吗?” 另外两人已经回家了,宿舍只有他和谢遇两人。 “想好了。”谢遇在他对面坐下,说了个闻名遐迩的燕市山名, “后天去爬山,然后到山顶的灵禅寺去看看。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就定登山设备。你说呢,小鹿?” 他决定好了时间,又负责去买登山的装备,江鹿只消点头。 江鹿没有异议,“好。” 谢遇掐了掐他的脸颊肉,“明天好好休息,别累半山腰要哥背。” 江鹿小声哎呀一声,往后仰,躲开谢遇的手,说,“知道了。” 手机轻轻震动两声,他又转开眼看手机去了,谢遇也放过了他。 林煊:[小鹿同学假期来看布布吗?^_^] 江鹿想了想回:[再过两天吧。] 林煊:[有安排了?] 江鹿:[嗯。后天要和室友去爬山,明天打算休息。] 林煊:[好的^_^] 林煊眸色沉沉,指尖抚着三花猫柔软的脖颈,目光扫过短信页面。 很快,新短信跳了出来。 未知名联系人发来一段文字,赫然就是刚才江鹿和谢遇的对话。 林煊眼神微动,嗓音近似低喃,“……燕山,灵禅寺。” · 燕山的灵禅寺远近闻名,听说在那里求的姻缘都很准,所以即使要步行上千级台阶,也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 江鹿和谢遇出发的时间很早,谢遇背着登山包举着GPr,一路上走走停停,中午的时候才到半山腰,出了太阳,游客也越来越多。 “累了?”谢遇拍摄的间隙看见江鹿挑了块儿石头坐下来,脸颊被热得通红。 谢遇拧开保温杯,凑到江鹿唇边。 他出发前在保温杯里加了好几块冰,现在冰还没化完。 江鹿双手撑着石头,抬眸看了他一眼,想接过来,但累得抬手都有点困难。 谢遇乐了,见他还想伸手来拿,于是躲了下他的手,说,“行了。累成这样,就这样喝吧。” 江鹿露出了个欲哭无泪的表情,低着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歇了会儿,终于缓过来,嘟嘟囔囔的,“累死了……” 谢遇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囫囵抹了下杯口,也灌了两口水,把保温杯往背包里一丢,在江鹿面前蹲下,揉了把他的小腿,“你以前是不一直在教室里坐着呢?没事儿,都是刚毕业的高中生通病了。我帮你揉揉。” 江鹿被揉得倒抽一口气,嘶了一声,扶着登山棍,刚要说话,忽然听见一道陌生,又有点儿耳熟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这段时间心情都不好,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哥啊!”少年和同伴说着话,带着爬山的微喘,“这十七年都是你陪在觉明哥和爸妈身边,而且你和觉明哥都要订婚了,凭什么他回来就要你让位?” “他说他是江鹿他就是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也不是没有。十七年过去他还长这样,玩儿呢?拍时空旅行呢?” “再说了,亲子鉴定又不是不能作假,咱们以前见过多少了?谁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谁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看到咱们家有钱,上咱们家招摇撞骗的骗子,我给你说,哥,其实咱爸妈私底下都在怀疑他。” “而且,就算他就是那个人,一个在所有人记忆里都只剩下灰扑扑影子的陌生人,想抢你的东西,我他妈第一个不同意——” 江鹿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头,正好撞进旁边从山路上上来的少年的眼睛,愣了愣。 少年身旁并肩走着个二十岁出头模样的温和青年,和他有三四分相似,但眼睛倒和生得江鹿一模一样,是一双漂亮的鹿眼。 来人是江年和江鸣。江鹿和这两个人两个月没见面了,没想到这么巧,这样也能撞见他们。 这两人穿着同款登山服,看见江鹿时都同时微微一愣,显然也没想到。 江鸣率先反应过来,脸色微白,看起来摇摇欲坠,“小鹿,不是你听到的这样……” “嗤。”江年原本还有点说坏话被当事人听到的心虚,听见江鸣这么低声下气跟江鹿说话,就厌恶皱起眉嗤了声,小声嘀咕,“真晦气,这都能遇见。” 他目光嫌弃刮过帮江鹿揉小腿的谢遇,“啧。” 江鸣轻叹,“小年。不要这样和你哥哥说话,哥哥会伤心的。” “我管他伤不伤心。”江年翻了个白眼,拉着江鸣的手腕,将他拖走了,“看他做什么,走了哥,爸妈和觉明哥都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有的人看到你读燕大商科也跟着读,可惜咯,学人精讨不了别人喜欢。” “小年,别这样。”江鸣语气无奈,担忧地转头看了眼江鹿,却还是被拉走了。 谢遇一脸莫名其妙看着这两个自说自话的陌生人,跟看了场戏似的,转头问江鹿,“这俩你认识?” 江鹿却没有看那两个人,也没有回答谢遇的话。 他低着头,已经有些长长的头发垂落,唇角紧抿,侧脸平静到近乎死寂。 他的家人原来是这样想他的。 是剧情的作用。还是他们本身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是……,那真可怕。 江鹿绷着唇线心想,阳光穿过树梢叶隙,竟然冰冷得如冬日寒冰,让他不自觉发起抖来。 “你怎么了?”谢遇感受到手掌下的轻颤,微微皱眉,“小鹿!” 江鹿抬眸看着谢遇,脸色有些发白。 谢遇眉心紧皱,“你怎么了?” 江鹿重新低垂下眉眼,从他手中抽出腿,不太想解释,深吸了口气,提起唇角,和他商量,“谢遇,能不能再休息一会儿再走?” 谢遇看着他,忽然福至心灵猜到为什么他是本市人,放假却不回家,眸色微沉,却没点明,“好。” “谢谢。”江鹿轻声说。 谢遇揉了揉他的头发,没说什么。 刚才那股寒意几乎深入骨髓,江鹿身体的每寸骨头缝都被冻得隐隐作疼。他浑身冰凉,压着发抖,瞥了眼自己的手,却突然头皮发麻。 他看见他整只左手都消失了。 从手腕开始,他的手就好像在无知无觉间被人用橡皮擦抹去,连一点痕迹都没剩下。他试着控制蜷起手指,却没有任何知觉。 江鹿心脏紧缩,睁大眼,瞳孔也随之缩紧了,一颗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谢遇。”他求助地,带着泣音,恐慌地,下意识攥紧了谢遇的衣角,“谢遇,我……我的手……” · 山脚下,唐源瞥了眼后视镜。 后视镜中,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登山服,拉链拉到下颌,棒球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了瘦削下巴和淡色薄唇,漂亮的三花猫卧在他膝上。 “你对自己这么狠,对他也这么狠。”唐源手指敲着方向盘,突然说,“真能看着他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后座的青年不语,许久开口,“人安排好了?” “嗯哼。”唐源扬眉轻笑,“当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Rivet那小子都被我生拉硬拽拖来了。”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 很快,青年微凉的嗓音响起,“用不着。” 唐源:“?” “掉头。” “??” “走。” “???” 第 12 章 江鹿第一次看见他的身体一次性消失这么多,且隐约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纵然他早就已经习惯身体会时不时消失也还是被吓到了,内心的惶恐和不安让他下意识攥紧谢遇的衣服,以图得到一点安全感。 谢遇看着那颗眼泪砸下来,砸在登山服的面料,又莹莹滚落,顺着眼泪掉下来的方向怔然抬起目光,看见了江鹿朦胧的泪眼。 江鹿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只是用力抓着他,面色凄惶脆弱,失去血色的嘴唇嗫嚅,“……谢遇,我的手。” 谢遇立即看向他的手。 没有任何伤口。 谢遇虽然不明所以,但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捉住江鹿右手的手腕,放软了声音,哄着他说,“手怎么了,小鹿?” “我的左手,”江鹿视线模糊,小声哀求,“你看看,谢遇,你看看我的左手。” 谢遇皱了下眉,捉住江鹿的左手。江鹿的手指比一般男孩儿的要软,但指骨明晰,漂亮修长,除了有点不正常的冰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现在才十月出头,江鹿刚爬了山,刚才明显还很热,按理说,手不应该这么冰。 谢遇搓了搓他的指腹,用滚烫的手心捂了捂,将它捂暖了一点,说,“没事,没事,左手没事,不冷了,乖。” 江鹿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和触感,微微睁大眼,盯着谢遇的动作,看着他对着空荡荡的地方搓来搓去,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 ……谢遇不仅能看到他消失的手,还能摸到它。 在他们眼里,他是正常的,没有消失。 这个规则就是针对他的。 只是针对他的。 “你能看见吗?”江鹿突然冲动地问谢遇,带着些执拗,“谢遇,我的手没有消失吗?” “能看到。”谢遇心间微微一紧,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尽量放柔了声音,安抚他,“你的手没有消失,小鹿。它在我手里,我牵着它呢,你感觉到了吗?” 江鹿眼尾湿红,死死盯着和谢遇交握的那一段空气,良久,“……嗯。” ……早就知道的。 这个规则就是针对他的。 只有他是从十七年前穿过来,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被世界规则排斥。 再说下去,可能就要变成他脑子有病了。 江鹿不说话了,心底涌起一阵浓浓的厌弃感。 谢遇给他揉了会手,又牵起他的右手,仿佛又摸到了一块冰,只好放在一起搓热。 江鹿没掉多少眼泪,眼前的朦胧也很快散去,只剩下微微红肿的眼圈。他垂着薄薄的通红的眼皮,鼻尖也是红的,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谢遇看得心软,“今天就先不爬了,回去吧?” “不用了。”江鹿从他手里抽回手,揉了揉眼睛,触感滚烫,带着淡淡的鼻音,说,“你不是还要录vlg吗?来都来了,录完吧。我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谢遇紧紧看着他,眉心打结,明显不太相信他的话,“真没事?” “真的。”江鹿掀起濡湿的睫羽,朝他微微笑了下,“都已经爬到一半了,这次不爬到山顶的话,感觉有点亏。” 他嘟哝,“而且下次还得重新再爬一遍,本来就累死了。” 谢遇定定看了他一会,虽然看出了他笑容底下强撑的勉强,但他已经蜗牛般缩回了自己的壳里,他感觉有些棘手,有点无可奈何,“行。那再休息一会儿再走。”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江鹿的异样是在遇到那两个人之后,最好还是和他们错开。 江鹿沉默了下去,平复心情,谢遇在他身边坐下来,过了会儿面前递过来一张被打湿的纸巾。 “敷一下眼睛。”谢遇见他转头,说,“眼睛难受吗?” 江鹿抿着唇角,接过了纸巾。 纸巾是用谢遇保温杯里加了冰块的水打湿的,入手冰凉,江鹿用它捂着眼睛,滚烫的眼周果然好了许多。 “要哥抱抱你吗?”谢遇突然说。 江鹿偏头,看见谢遇朝他笑了下,长开了双臂,“嗯?要吗?” 江鹿拿额头撞了下他结实的肩膀,不动了。 谢遇假装被他撞得闷哼了声,安抚揉着他的后脖颈,怜悯地,带着淡淡的笑意,低声,“好了。小可怜鹿。” 江鹿抿紧唇,又感觉到一阵热意。 谢遇臂膀温暖,他终于迟钝地感觉到了左手的存在,周围的温度似乎在缓慢回升。 两人在这里又停留了一个小时,又往上爬了点,在一个亭子里歇着吃了点东西才继续。 灵禅寺的几千级台阶是通往山顶的唯一一条路,但燕山限了游客量,因此人不是特别多,偶尔还能看见几个虔诚的一步一叩头的人。 谢遇举着GPr仰拍了一会儿,正想问江鹿要无人机飞一飞,回头看见他站在不近不远处仰望,目光有些怔然。 “小鹿。”谢遇叫他。 江鹿回神,知道他要无人机,取出来给他。 谢遇揉了揉他的头发。 燕山的几座山峰都有寺庙,江年才十五岁,小兽似的,最维护和他一起长大的江鸣,他既然知道他也来了,应该不会让他再撞见他们。 江鹿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戴上了帽子,谢遇招呼他过去看看俯瞰的视角,他将杂乱的心绪压了下去,凑了过去。 “冬天可以来看下雪。”谢遇说,“山顶落满雪,应该会很漂亮。你以前来看过吗?” 江鹿含糊不清地说,“……嗯。应该吧。” 十七年前燕山还没有这么出名,他也没时间来爬山。 谢遇操控无人机飞回来,收拾好无人机,开始往上爬。 两个都是年轻人,虽然前面爬山累了,但这几千级台阶他们还是很快就上去了。 谢遇举着GPr互动,偶尔将江鹿拉进来。 两人逛了许久都没遇到那几个人,江鹿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看向镜头的眼睛也带了笑意。 “接下来就是观音殿。”谢遇拍完挂满姻缘木牌的菩提树,在跨入正殿前说,“小鹿想求姻缘吗?” 江鹿露出了点犹豫,还没说话就被谢遇笑着拥入正殿,“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观音殿人流是最大的,谢遇去咨询求姻缘的流程了,拜佛的时候有僧人过来提醒江鹿不能戴帽子。 江鹿深吸了口气,在蒲团上跪下。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求姻缘。他唯一一次浅显接触过的爱情,还没看清,它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左手已经浮现了隐隐约约的轮廓,江鹿双手交叠执起香火,闭着眼心想,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一个全心全意只关注、只在意他的人。 如果可以再过分一点,那么他希望这个人没有朋友,因为他自私地不想要任何一个人来分走属于他的关注和在意。 江鹿将香火抵在额前拜了三拜,睁开眼将三炷香插进香炉,戴上帽子之后才接过谢遇手中的GPr帮他拍。 谢遇刚跪下去,江鹿余光突然扫见江鸣和陆觉明相携进来。 陆觉明眉眼冷淡深俊,却温柔地垂着眸,专注听身旁的人说着话。 十七年过去,昔日那个会红着耳根向他表白,嗓音都紧张得微颤的竹马哥哥已经变成了一个在商界里游刃有余,手段强硬的成熟男人,即使穿着简单的冲锋衣也难掩他的冷情矜贵,和他已经是天差地别。 江鹿下意识拉了拉帽檐,挡住了自己的脸。 “爸爸他们希望我们年底前就订婚。”江鸣和男人十指相扣,小声抱怨说,“今年只剩下三个月啦,会不会太仓促了?” 陆觉明声音不高,却很温柔,“我会安排好,不用担心。有我在。” “嗯,我知道……” 两人和江鹿擦肩而过。 后面的话江鹿没再听到了。 正好谢遇已经站起来,江鹿把GPr还给他,有意避开那两个人,和他一道去求了红绳和木牌,将它们挂在了菩提树上,江鹿还求了一条在观音佛像前供奉过的红绳带走。 他担心陆觉明和江鸣出来,见谢遇还想再拍,于是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他原本还担心另外三个人在附近,所以帽檐拉得很低,幸运的是,直到下山,他也没遇到他们。 下山的时候谢遇带他去坐了缆车,赶在门禁前回了宿舍。 两人都累得不行,回到宿舍囫囵洗了澡,都上了床。 睡觉前江鹿习惯性看了朋友圈,给林煊发的猫咪照片点了个赞,往下滑时意外看见了江年发的朋友圈。 江年:【哥哥和觉明哥99!祝哥哥天天开心~度一切苦厄!嘻嘻嘻嘻嘻嘻。】 配了四张图。 江鹿没点开看,但即使是小图他也能认出来。 一张是全家人和陆觉明的合影,被江年p上了硕大的“全家福”的字样,一张聊天截图,江鹿没有点开看,一张在“度一切苦厄”牌匾下江鸣和陆觉明手牵手的背影,以及一张代表好事将近的柿子福袋。 江年的朋友圈平时都是屏蔽他的,江鹿大概猜到为什么这次他要把他放出来。 这条朋友圈下已经跟了很多他们共同好友的留言,大概他们都知道江年屏蔽了他,所以说话也毫不顾忌。 孔晗:【鹿鹿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9999999,我的大红包已经饥渴难耐了!】 江年回复孔晗:【我哥心情不好,所以我爸妈就带他出去散心了。我爸妈有时候对我哥比对我都好,我都吃醋了[旺柴]】 白遥:【你哥发朋友圈撒狗粮就算了,你也来?】 王然:【好事将近?早就听到他们要订婚的消息了,是真的?】 盛成雪:【陆觉明终于还是走出来了。真好。】 “小鹿。”谢遇在下面叫他,江鹿起身时不小心点到盛成雪的评论回复了个表情,却显示回复失败。 谢遇找他没什么事,江鹿和他说完话躺回来,再一刷新,盛成雪的评论果然被删掉了。 江鹿没再继续看下去,但还是点进了江年的主页,屏蔽了他的朋友圈,丢开手机睡觉。 “小气鬼。”江鹿突然嘀咕了一句,然后沉沉睡了过去,却做了一宿的噩梦。 梦中,江鹿仿佛被沉入黑压压的深渊,孤身一人,被丢入深渊,孤闷和死寂压得他快喘不上气,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却已经忘了梦的内容,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惊惶啃噬心脏,涔涔冷汗几乎快浸透被单。 江鹿抬起左手,看见凝实了不少,已经不是那种透明的了,缓缓舒了口闷气,后知后觉听见帘子外传来的谢遇按鼠标和机械键盘的哒哒声。 掀开帘子一看,谢遇正坐在对面,脑袋上戴着头戴式耳机剪视频,手边还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江鹿没睡好,头晕脑胀,晃了晃头,结果晕得更加厉害,只好缓了几分钟才下床。 谢遇听到动静,揭了耳机转头,看见江鹿下来,“醒了?” “嗯。”江鹿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说话也带了些鼻音,在座位上坐下,越来越难受。 谢遇原本都转过去了,余光扫见他蔫巴巴地趴在桌上,察觉不对劲,过来摸了把江鹿的额头,又摸了下他的手,烫得他直皱眉,“小鹿,你是不是发烧了?” “啊?”江鹿摸了摸额头,感觉不烫,嘀嘀咕咕的,“还好吧。” “你自己能摸出来个什么。”谢遇敲了下他的脑袋,在宿舍里到处翻体温计。 陈风军训的时候发过一次烧,买了支水银体温计。谢遇打电话问了他才在角落里找到被闲置的体温计,让江鹿夹在腋下。 宿舍里只有这个,只能将就一下。 江鹿晕晕乎乎听他指挥,滚烫的脸颊贴着凉冰冰的桌面,贪凉。 “饿了吗?”谢遇问他。 江鹿感觉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穿过来,听得不真切,迟钝地点头。 谢遇轻叹,拿出体温计,端详了半天,终于认出刻度——39℃,接近40℃,果然发烧了。 谢遇二话不说扶起江鹿,“走,我带你去校医院。” 谢遇生得高大,拎江鹿跟拎只小猫似的。江鹿被突然拉起来,头晕得不行,趴在他的背上,呼吸灼烫。 在去校医院前,谢遇还惦记着去食堂给江鹿买一份早饭。 江鹿抱着谢遇的脖颈,烧得迷迷糊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雨夜,妈妈背发烧的我去医院……” “你写作文呢小鹿宝贝?” 谢遇走得很快,带着微微的喘息,说,“谁是你妈。” 江鹿盯着垂在谢遇脖颈前的左手。 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消失过的模样了。 “小时候发烧,都是司机送我去医院。”江鹿突然低喃,“因为,那很麻烦。” 他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过以前的事。大概今天也是个晴天,太阳很热,让本来就烧得迷糊的他更加迷糊,不小心吐露了一点。 谢遇微微侧头,余光看着趴在他脖颈处的江鹿。 等到校医院的时候,江鹿都快昏迷了。燕大的校医院其实已经是一个对外开放的二级医院,燕大学生习惯称它校医院,医生大多都是医学院的老师,很快给他输了液。 江鹿这次烧得突然,退烧退得也快,他勉强吃了点东西,在病床上睡了一觉之后烧就已经退得七七八八了。 点滴已经挂完了,病床的帘子也拉得严严实实,但谢遇不在。 手背上还残留着挂完点滴后的冰凉和隐痛,江鹿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在床上找了会儿,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给他发消息的人不多,都是他大学后认识的朋友。 谢遇大概把他发烧的事告诉了陈风和师嘉玉,两人都发了消息问他的情况。 谢遇不在病房,但他给江鹿留了言:[Rivet来燕大了,我去见他一面。醒了之后给我发消息,等我来接你回宿舍。] [醒了吗?] [醒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最后一条消息是十分钟之前发来的。 江鹿嗓子被烧得干渴,压着声音难受咳了声,撑起身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地板上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晕。 他军训的时候陪陈风来过校医院,知道住院区的热水在哪儿,找到纸杯给自己接了杯热水喝,但没再回病床,缓了会儿直接找了老师,得到允许后离开了校医院。 Rivet是谢遇的偶像,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一次,他不打算打扰谢遇。 而且他也没有那么脆弱,身体已经舒服了很多。 校医院离他住的东苑不是很远,江鹿慢吞吞走回去,打算回去了再回谢遇。 倒是谢遇电话打过来了。 江鹿犹豫了一下,接了。 “醒了?”谢遇那边有些嘈杂,“怎么样,身体舒服吗?” “嗯。”江鹿慢条斯理说,“我到宿舍了。” 谢遇似乎有点无奈,“不是说让你等我吗?” “我没事,你陪Rivet吧。”江鹿压着声音咳了两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今天谢谢你了,谢遇。” “说这些干什么。”谢遇说,“那你回去吧,我可能要晚点回来。Rivet的弟弟明年高考,要来看学校,正好他知道我在燕大,所以……” 江鹿:“嗯嗯!” 其实没必要跟他解释,都是朋友,他对朋友的占有欲也没有那么强。而且谢遇大概是这个时代网络上流行的“e人”,不像他从小就生活在条条框框中。 谢遇又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江鹿蜷了蜷淡薄的指尖。回到宿舍后,他收到了林煊的微信。 林煊:[新画了一幅画^_^] 江鹿点开他附带发过来的照片。 出乎意料,不是他经常画的漂亮少年,这幅画中只有一张放在房间角落,空落落的椅子,上面仰躺着一只漂亮的三花猫,正百般寂寥地抓着空气玩儿。 第 13 章 笔触细腻安静,整幅画都透着寂寥。 林煊好像在很隐晦地表达着什么。似乎是——在等你。你什么时候来? 说起来,江鹿从开始放小长假之后就没见过林煊和布布了。 ——本来已经约好今天去找他们的,可惜他今天起床就发烧,还没来得及告诉林煊,就这么放了他的鸽子。 林煊被他无缘无故鸽了,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消息质问他,只发来一副这样的画过来。 不管到底有没有过度解读,江鹿心中还是雀跃了几分,扬了扬唇角。 林煊像是知道他已经看完,消息紧跟而来:[小鹿同学觉得如何?] 江鹿:[这幅画有主题么?] 林煊发来语音。他轻笑,意有所指似地说:“没有。昨天傍晚我没空陪布布,偶然撞见布布自己在玩,才有了这个灵感。没有人陪它,它似乎很无聊呢,小鹿同学。” 江鹿唇角抿了个笑,也回了语音:“那我明天来找你,行吗?” 他的声音带着些发烧后遗症的喑哑,林煊敏锐发觉了,电话打了过来:“你生病了?” “嗯。”江鹿嗓子不太舒服,咳了声,承认了,“昨天爬完山回来,今天有点发烧,一直在睡觉,现在才输完液回来。不好意思啊林煊,没来得及告诉你。” 林煊温和地说了句没事,又问,“到宿舍了吗?” “到了。”江鹿又咳了声。 宿舍里只有他,显得格外安静,他下意识压着声音,避免显得太大声。 林煊听出了他这边的安静,问:“你一个人在宿舍?” 江鹿低着头捻着指尖,提不起兴致,声音也蔫巴巴的,“嗯。” “我在学校。”林煊说,“我来接你。” 江鹿:“啊?” “我就在商学院,开车了。”林煊不容分说问,“你生病了,一个人在宿舍,我不放心。” 他很快又补充说,“正好现在快到晚饭的时间,我带你去吃饭,让阿姨给你做点养胃的东西,可能会比你吃食堂和外卖更利于养病。” 江鹿刚才确实听到了他那边关车门和引擎发动的声音,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好吧。”林煊听出了他的摇摆不定,似乎有些无奈,轻叹了声,“是我私心想见你,小鹿同学。” “我听说朋友之间,生病的话,会互相照顾。”他低声,“我想照顾你,小鹿同学。”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别拒绝我,好么?” 唯一的朋友。 江鹿敛眸,微微绷着颌关,两秒后将到嘴的拒绝咽了回去,答应了,“好。” 挂了电话,屏幕自动回到那幅画上,江鹿注视了两秒,简单收拾了东西下楼。 林煊到的时候他正坐在宿舍楼边的长椅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小鹿同学。”林煊按了下喇叭。 江鹿听到喇叭声,抬头看见林煊降下车窗,温柔注视着他,微弯的眼睫像是泊着耀眼的日光,不露声色掺了些引诱,“上车。” 林煊换了辆车,没开那天晚上送他回宿舍的那辆,江鹿朝他笑了下,上了副驾驶,扣好安全带,才说,“谢谢。” 他声音低哑。 林煊递给他一瓶水,说,“身体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江鹿喝了口水润嗓,问他,“你怎么在学校?” “有点事。”林煊说,直视着前方路况。现在放小长假,燕大校园内没多少人。 他没具体说是什么事,江鹿也没追问,垂着眼睫,恹恹靠着椅背,不怎么说话,但林煊问他,他又会回答,模样很乖。 “你今天一个人去看的病?”林煊扫了眼后视镜,抬手调整角度,看着完全倒映在里面的江鹿,始终弯着唇角,“谢遇呢?” “没有。他陪我去的。”江鹿唔了声,将矿泉水放进手边的凹槽,“不过他有事先走了,我就先回来了。” “这样啊。” 车驶过树荫,林煊瞳色略深了瞬。他浅笑,嗓音舒缓,“那我,算是捡漏了?” 第 14 章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是这样的。 江鹿轻轻“唔”了声,没说话。 车驶出校门,路过校门口的小吃街时江鹿看见了谢遇,和他身边戴着口罩的漂亮青年,以及比他俩都略矮半个头的少年。 Rivet,和他即将高考的弟弟。 车经过时,谢遇突然转头,目光和江鹿交汇了一瞬。江鹿看见他挑了下眉,偏头和身边的Rivet说了句话。 再多的,江鹿就没看见了,车已经驶了过去,将谢遇三人甩在了后面。 但很快,江鹿就收到了谢遇发来的消息:[出去了?] 江鹿有点难受,不想低头打字,手也发软,索性语音转文字:[嗯。] 谢遇:[和谁?身体感觉怎么样?] 江鹿:[和林煊,放心吧,没有不舒服。] 林煊听见自己的名字,微微侧目,投来询问的目光。 “是谢遇。”江鹿感知到他的视线,解释说,“刚才他看见我了。” “他很关心你。”林煊说。 “嗯。”江鹿清了清嗓,声音有点软,说,“我们是朋友,还是室友,所以关系比较好。” 他没听到林煊的回应,偶然间抬眸,看见了后视镜中倒映出他的微微下压的唇角,敏锐察觉到了他心情微妙的变化,“怎么啦?” “没什么。”林煊轻言细语说,“我只是,有点嫉妒他……抱歉。” 他声音虽然低,但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江鹿不至于没听见,他轻轻啊了声。 林煊知道他听见了,如释重负似地塌了下肩,自嘲弯了弯唇,说,“我有时候控制不了这种阴暗肮脏的情绪,这幅嘴脸很难看吧?” “没有。”江鹿说,想了想又开口,“你有这种情绪,是因为你对朋友有……” 他蜷起了手指,表情有点儿不自在,因为林煊说过他是他唯一的朋友,“占有欲。” 他垂下睫,没再看林煊,“对朋友有占有欲,是人之常情,这很正常,你不用觉得这很不好。” “这样啊。”林煊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叹。 “那,小鹿同学也会有吗?”他问。 “……” 江鹿没立即回答。 沉默在车内蔓延。 江鹿喉咙像堵了团棉花,有些艰涩,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着车窗外,状似轻快地说,“当然有啊,我又,” 他放轻了声音,“我又不是圣人。” 刚穿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朋友变成了江鸣的朋友,爸爸妈妈成了江鸣和江年的爸爸妈妈,竹马哥哥不再是他的竹马哥哥,新认识的朋友也有其他更要好的朋友……在这些人面前,他没有被选择时的优先级,他都会生出阴暗的嫉妒。 只是他懂得收敛,不会让自己表现得太难看,不然到时候徒增别人反感。 车驶进了地下车库。 林煊将车停在停车位,偏过头,江鹿正低着头解安全带,本来就病恹恹,现在更像个霜打了的茄子,更加蔫了。 江鹿听见了林煊清风如许的嗓音,“我这算知道了你的秘密了吗,小鹿同学?” “毕竟小鹿同学看起来实在不像我这种人,”林煊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站在他面前,“算吗?” 江鹿点头,“算。” 怎么不算。 林煊定定看了他两秒,抬手,试探将手放在他的发顶,掌心堪堪蹭着他的发丝,江鹿不知所以看着他。 见他没躲,林煊的手心才落在他的头顶,垂着眼帘看他,轻声将他说过的话还给他,“人之常情,小鹿同学。” 他看出了江鹿也没有那么释然。 江鹿闷闷点头,“嗯。” 林煊抚摸的力道很轻,从他柔软的发丝落到他的肩,微凉指骨不经意擦过了他的耳垂,随后收了手,说,“走吧。布布还在等我们回家。” 江鹿悄悄摸了下被林煊蹭过的地方,感觉林煊的体温还烙在上面,微微有些发麻。 他觑着林煊的背影,有些卑劣地心说,如果是林煊的话,他应该就不用嫉妒别人,并为此觉得煎熬了。 布布蹲坐在门口架子等林煊回家,喵喵叫着蹭了蹭林煊的掌心,走到江鹿身边。 林煊家里已经有了江鹿专用的拖鞋。江鹿换了鞋,抱起布布,埋在它肚子,嘀嘀咕咕说话,“宝宝,你好香。” 林煊请的阿姨见过江鹿几面,江鹿又是讨喜的性子,嘴甜,还是燕大的学生,担任学委,阿姨很喜欢他,听到门口的动静,在厨房里扬声,“小鹿来了?” “阿姨。”江鹿抱着猫乖乖叫人。 玄关光线暗,林煊看着江鹿站在厨房边和保姆说话,眼底像是被玄关暗沉的光线拓了层阴翳。 “病好点了吗?”阿姨关心问。 “好点了。”江鹿说,“只是有点发烧,输完液就退烧了。” 阿姨探了探江鹿额头的温度,江鹿虽然没有林煊那么高,但还是比大多女性高,体贴低下头让阿姨摸得不那么辛苦。 “看着病恹恹的。”阿姨心疼地说,“去沙发上坐会儿,饭一会儿就好,林先生刚才特意嘱咐我给你做点清淡养胃的。” 估计是在来接他的路上给阿姨说的。 林煊很温柔,也很体贴。 江鹿眼角微弯,转头看了眼林煊,轻轻嗯了声,又说,“麻烦阿姨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林煊已经席地坐在茶几前。茶几上都是书和笔记本,以及两个素描本,十分杂乱摆在一起。 看得出来,林煊出门的时候走得很急。 茶几下铺了干净柔软的地毯,江鹿挨着他坐下,布布从他怀里跳到了沙发上。 夕阳的霞光在茶几上铺陈,林煊原本冷白优越的五官也被笼上了一层暖色。他将素描本递给江鹿。 江鹿同样被笼在霞光中,指骨细腻微热,擦过林煊的手。 两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看林煊新画的画。 瑰丽的霞光中,江鹿的手指早已凝实,被笼在暖色中的指尖漂亮莹润,细瓷饱满的指甲静静泛着温润健康的光泽。 放小长假,宿管查寝没那么严格,所以晚上江鹿又在林煊家住下了,穿的还是林煊的睡衣。 布布还是陪着他睡。 半夜,江鹿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门被打开了,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他床边。 是林煊。 江鹿眼睛艰难睁开一条缝,看见从外面走廊倾泻进来的灯光,影影绰绰映出林煊朦胧的影子。 林煊似乎没发现他醒了,俯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碰了碰他的手,像是松了口气,将他的手放进被子。 “嗯……” 江鹿重新合上眼,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困倦地低吟了一声。 林煊轻笑,目光拂过江鹿腹部不正常隆起的被子,手探进去,摸到了蜷在江鹿肚皮上,睡得打小呼噜的布布。 林煊将它抱出来,放在江鹿枕头边,用被子盖着。 过了会儿,江鹿半梦半醒间感觉林煊出去了,走廊的光被关在了外面,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林煊说要照顾他,还真的会照顾他。 大半夜进来,是来看他有没有发烧吗? 布布起伏的绒毛蹭着江鹿的脸,江鹿感觉到了痒,往旁边侧了侧头,很快沉入睡梦。 · 次日,江鹿刚醒过来就感觉到了肚皮上的重量。掀开被子一看,果然是布布。 江鹿抱开它,坐起身,被压了一晚上的腰酸得让他倒吸了口凉气。 “你怎么这么喜欢睡我肚皮?”江鹿抱着布布出去,和它嘀嘀咕咕,“咱们商量商量呗宝宝,不要睡我身上了,好不好?” “喵。”布布在他怀里喵喵叫。 阿姨已经摆好了早餐,离开了。餐厅里,林煊坐在餐桌边,边喝豆浆边看着面前的ipad。 ipad里正放着财经新闻。 江鹿有时候也会看财经新闻,放下布布听了一耳朵,听出是他常听的节目。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林煊将剥好的茶叶蛋放在碟子上,推到他面前。 “都好了。”江鹿摇了摇头,他到底是年轻人,睡了一觉后就已经完全痊愈了。他问林煊,“昨晚你进我房间啦?” “嗯。”林煊说,“担心你再烧起来。” 江鹿感觉指尖涌起一阵暖意,唇边抿了个笑出来,感激地道谢,“谢谢。” 林煊眉尖却微敛,眼睛终于离开了平板,直视着江鹿,“小鹿同学对朋友都是这么客气的吗?” “没有啊。”江鹿却奇怪地看着他,“如果客气的话,我就不会在你家住下了。” “那,”林煊说,“小鹿同学可以试着对我再不客气一点,至少,不用向我道谢。好吗?” “……好吧。” 林煊闻言终于展眉,瞳中盈着清浅的笑意。“对了。布布现在越来越重,你下次不要让它睡你身上。” 江鹿确实感觉腰比上次要酸一点,转头看见布布在自动投喂器前吃得正欢,突然好奇问林煊,“布布和你睡过吗?” “嗯,”林煊说,“但它不喜欢睡我身上。”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身上不够软?” 江鹿:“…………” 他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虽然很薄,但没有腹肌,还因为吃了早饭微微鼓起了肚皮。 他的动作都落在了林煊眼中,林煊轻笑了声。 江鹿红着耳尖,有些恼羞成怒,最后破罐子破摔,不摸了。 “今天有什么安排?”林煊转移话题问。 江鹿正要回答,却被来电铃声打断。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是本地的。 江鹿一怔,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你好。” 电话里传来一道压抑的呼吸声,始终没吭声。 江鹿正觉得奇怪时,电话那边的人终于不情不愿开了口,语气硬邦邦的,“对不起。” 呼吸沉重了两分,“……哥。” 第 15 章 江鹿听出了他的声音。 江年。 对方没等到他的回应,呼吸更加粗重急促,道歉也道得勉为其难。 财经新闻已经进行到了末尾,林煊调低了音量,成了模模糊糊的背景音。 江鹿默了默,心情在听出江年的声音后飞快dwn了下去,良久才慢吞吞说,“为什么要道歉?” 电话那头的江年似乎想撂电话,却不知为何没这么做,他硬邦邦地说,“那条朋友圈,我已经删掉了。” “还有,前天,我说的那些话。”十五岁的江年被家人宠得心高气傲,要让他重复一遍对不起比杀了他还难受,那三个字囫囵在他舌尖绕了绕,低如蚊呐说,“对不起。” “——但是,”江年语气中攀上几分恶意,“江鸣永远是我哥。” 刚说完,对面似乎就有人在低声斥责他,嘟嘟嚷嚷的,不是很清晰。 江鹿平静说:“然后呢?” “……”电话那头的江年似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平淡,被噎了一下。 江鹿依旧不太明白江年为什么要和他道歉。以他对江年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对他低头。 迟迟等不到想要的反应,江年微微抬高了声音问他,“你就没其他想说的吗?” “唔。”江鹿仔细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我读燕大商科,是因为十……” 他说着看了眼对面目光落在平板上的林煊,“十七年前”这几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站起身,走到客厅落地窗前,“是因为十七年前爸妈就希望我读燕大的商科。” 对面哼哼两声。 “我不会和他抢什么,放心。”江鹿注视着楼下开始活动的年轻人和带小孩的老人,嗓音温软,善解人意道,“你也不用和我道歉,我理解你的心情。” “如果,”江鹿无意识捻着指腹,“没事的话,就请不要打电话过来了。” ——从他发现他无法在家人和旧友那里获得被需要感,从江公馆搬出来之后,他就已经很小心避开他们了。 就连和他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学院的优秀直系学长江鸣,在他的刻意回避下,开学这么久,他都没听到任何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这段时间,他像是已经彻底和这些人划清了界限,他不去想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找他。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话。 他也不想再体验一次整只手都消失的感觉。 所以,他们最好还是像之前一样,泾渭分明地各自生活,井水不犯河水。 在他说完的下一秒,江年就飞快撂了电话。 江公馆。 来往的佣人眼睁睁看着江小少爷踢翻了二楼走廊的花瓶,被闻讯赶来的江夫人拎了耳朵。 江夫人今年也才五十五,头发却比同龄人白了将近一半。她低声训斥着疼惜多年的幼子。 母亲这些年很不容易,江年虽然有些这个年纪的混不吝,但大多时候都很听母亲的话。 母亲还不知情他做了什么,他乖乖低着头挨训。 直到他听见母亲踌躇问他,“你……给哥哥打电话了?” 江年听不得这个称呼,一点就炸,抬起头刚要暴跳如雷反驳江鹿不是他哥,就见母亲神色复杂看着他,轻声说,“你不要给他打电话。” 江年一愣。 见他愣住,江夫人微微抬高音量,脸上浮现几分在商界叱咤时的厉色,“听到了吗?” · 江鹿没立即回到餐厅,而是在落地窗前又站了会儿,指尖被早晨的日光笼罩着,暖洋洋的,没有前天如坠冰窟的寒冰。 落地窗将楼下的交谈声完全隔在外面,江鹿站了会儿就回去了。 餐厅里,林煊已经没再看财经新闻,关上了平板,袖口挽到臂弯,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小臂,低着眼帘,掩着眸底的暗色,流畅瘦削的下颌轻动,慢条斯理喝粥。 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也只是掀了下眼皮,并没有询问他什么。 似乎,对他的隐私并不好奇。 江鹿在他面前落座,微微沉重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些。 他这两天没什么特别的安排。除了来林煊家看布布,就只有留在寝室写写作业,背背单词,准备即将到来的四级考试。 江鹿安于一隅,没有这些人的打扰,他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Rivet和弟弟这个国庆小长假似乎都住在燕大附近的酒店,还和谢遇约了一起直播。 江鹿偶尔还收到了谢遇微博的推送,都是他和Rivet的动态和合照,两人的粉丝在他们的微博下狂欢。 谢遇在陪Rivet,很少回宿舍。 但江鹿也在林煊这里,从原本只打算住一晚到住到了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因此他没什么感觉。 让他住下来的契机是,布布终于生了。 这天傍晚时分它就开始找江鹿和林煊,焦虑叼着他们的裤脚,将他们带到产房边守着。它的预产期就在这两天,产房每天都有消毒。 江鹿和林煊守到了半夜。 林煊显然提前学习过,有条不紊给幼猫剪脐带,撕胞衣,擦干净它们口腔和鼻腔的粘液,江鹿给他打下手,帮他把提前准备的新生项圈系在小猫的脖子上,然后放进温暖的猫窝。 小猫身体软绵绵的,嗓音细嫩,眼睛都没睁开,还没江鹿的掌心大,还爬不太动,江鹿出了一身汗,林煊却冷静非常,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 布布还在蓄力生最后一只。 江鹿眼睛转了转,笑嘻嘻问林煊,“它们以后是该叫你爸爸,还是爷爷?” 林煊回答:“爸爸可能不太合适。” 于是江鹿哧哧地笑。 林煊眼底流露些许无奈。 布布是第一胎,幸运的是没有难产,赶在第二天到来之前顺顺利利生下了四只小猫,有一只是奶牛。 小奶牛是最后才生出来的小弟弟,从眉间到腹下,以及四只小爪子的毛都是白色的,其他地方都是黑毛。 江鹿在林煊手心小心抬起它的小下巴系新生项圈的时候,林煊侧眸看他,却除了怜爱以外,没发觉任何波动。 ——高考前的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去看那只奶牛猫。 这只奶牛猫幼崽,和那只奶牛猫有点像。 林煊眸色微沉,不动声色盯着江鹿漂亮的侧脸看了许久。 幼崽们饥渴地叼着猫妈妈的□□吃奶,布布疲累地舔着幼崽的毛,眼睛却一直盯着它的最后一只幼崽,于是江鹿将小奶牛放在它身边。 布布这才疲惫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江鹿都住在林煊家里,照顾布布和小猫,连衣服和作业都带到了林煊家里,和林煊的放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他最喜欢的那只小奶牛被他取名叫做蹦蹦。 国庆小长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假期很快从指缝间流逝,转眼就到了运动会前一天。 虽然辅导员已经正式通知大一新生在运动会第一天必须到体育场,但还是有胆大的请了代课和代寝,打算玩到这周的最后一天才回来。 而金融2401和工管2401联谊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也确定了。 这周周五下午一点到晚上十点,东茗轰趴馆。 就在燕大附近,离林煊住的小区也只有几百米,地方是江鹿和其他几个班委一起踩点定下来的。 运动会两天天气都好,周五这天下午,除了几个没返校的,两个班的人都来了。 轰趴馆有上下两层,玩乐的设备齐全,有个露台,容纳五十来个人足够了。 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新鲜食材,露台上有烧烤架,开放式厨房厨具齐全,可以自助下厨,酒水充足。这些虽然都是轰趴馆的主人准备的,但最后都要算在消费额里。 两个班的预算原本不够支付这种档次轰趴馆,是林煊主动提出要买单,他们才定了这个轰趴馆。 两个班差不多都看了那个帖子,知道他是林氏集团的太子爷,也乐得有人买单不用他们出钱,在群里一顿阿谀奉承。 江鹿也是在他提出来之后才知道的这件事,心里虽然疑惑林煊和同学关系明明只比陌生人稍微好一点,却还要这么做,但并没有阻止林煊。 话已经放出去,不能再收回来了。 在出发之前,江鹿不忍看林煊落单,捎上了他。 距离不远,林煊没开车,在小区门口等江鹿,安安静静跟在他和他的室友们身边。脸上自带三分笑意,谢遇几人也不能说什么。 等到了轰趴馆,江鹿才知道唐源和虞景荣也在,正坐在一楼沙发和几个脸生的男生女生打牌。 两人正对着大门,目光擦过江鹿和林煊,落在他们身边的谢遇三人身上,吹了个口哨,打招呼,“哟,来了?” 谢遇三人不约而同先看向江鹿,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江鹿悄悄撇了下嘴,耸了耸鼻尖,不高兴地嘀咕,“都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是——我怎么像个恶毒婆婆?” 他知道有他之前说不喜欢这两个人,谢遇他们即使都受过这两人的恩惠,也都会顾忌他在场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江鹿不想让室友们夹在中间为难,索性拉着林煊上了二楼。 “那啥,”陈风扒拉了下发茬,几天过去,他的头发长出来了点,但掉了点色,他嫌不好看,回来前特意去补了色,还是一片绿。 他眼睛转了转,看见了虚掩的麻将室,里面的人三缺一,喜出望外一合掌,指着麻将室说,“麻将!哈哈哈是不是川麻?我最爱打川麻了哈哈哈哈!三缺一!我来!” 他脚底抹油开溜。 师嘉玉轻咳一声,拿过不知道被谁随意放在墙边的台球杆,抬步走向台球桌,“我去打台球。” 原地很快只剩下了谢遇。 唐源和虞景荣也不介意陈风和师嘉玉走了,笑眯眯招呼谢遇,“来啊,谢遇,我们三缺一。” 陈风和师嘉玉说到底和唐源两人只有几天打过游戏的交情,但谢遇是实打实的得到过好处,通过他们认识了Rivet,但凡会做人都不会给唐源和虞景荣冷脸。 果然,谢遇尴尬咳了两声,朝他们走了过去。 联谊没有特定的形式,众人都零零散散聚在一起,吵吵闹闹的。 江鹿带林煊去了二楼的影音室。 影音室是个小型的家庭影院,还没人来,门一关,吵闹的动静就被完全关到了门外。江鹿打开投影机,随意找了部电影放。 林煊说,“小鹿同学不出去陪同学吗?” 江鹿摇头,挨着他坐下,“我陪你。” 那些人成群结伴,他出去当然也能很快融入他们,但林煊会落单。虽然林煊没明说,但他知道林煊是因为他会来才参加联谊的。 影音室很快又进来了几个人,是工管的。他们的目光在林煊身上一停,和江鹿打了声招呼,留下一起看电影。 江鹿眉心浮现很浅的皱痕,扭头看林煊。 林煊却反应平平,明明灭灭的光线将他脸部轮廓拓得更深。 江鹿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了悟。 ——林煊以前就是这样过的。 被所有人隐形孤立,即使他们受了他的恩惠。 江鹿突然有些心疼,趴在林煊耳边说,“要出去吗?” 他贴得近,说话的热气拂过林煊的耳垂。 林煊缓缓转过头。 不知是否是电影主角进了暗室、以致影音室光线暗淡的缘故,他看见林煊原本温柔清浅的眸色沉沉,如一团晕不开的墨色。 诡谲,阴鸷;轻慢,恶劣。 如同慢动作般,逐一在他眼底呈现。 江鹿心突兀一跳,有种林煊在一点一点向他暴露本性的错觉。 但随着主角出了暗室,影音室逐渐变得明亮,光线涌动,林煊眼底的墨色也随之消散,眼尾浅浅一勾,靠近他耳畔,悄声问,“去哪儿?” 第 16 章(含入v通知) 林煊靠得有些近了。 江鹿感觉暖热的呼吸拂过耳垂,不自觉颤了颤耳朵尖,像只被使坏的人类吹了耳朵,条件反射轻颤耳朵尖的警惕小鹿。 他没发现自己这点变化,却被林煊完全收入了眼底。 ……很可爱。 林煊垂着眼帘,瞳色微深,有些愉悦。 从这里出去后去哪儿,江鹿也不知道。 现在这个时间,来参加联谊的说不定都到了,人最少的说不定只有他们这个影音室。 毕竟都是来参加联谊的,像他们这种刚一来就窝进影音室看电影真不多。 况且,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能读燕大商科的都是未来大佬,其中还不乏有集团的继承人。 只要对未来有规划的商科学子,都不会错过任何一次结交人脉的机会,如果没有那个帖子,林煊也将会是被结交的热门选手之一。 但现在不是了。 现在外面估计都是人,还不如就留在这里,毕竟看电影谁都会自觉闭上嘴,对于一个会被隐形孤立的人来说才最自在。 江鹿体会过被晾在一边的感受,知道那滋味不太好受,所以能和林煊感同身受,想了想还是坐回去,“算了。” “好。”林煊颔首,目光在江鹿耳朵尖多停留了两秒,在江鹿敏锐转头时朝他弯了弯唇。 江鹿没发现不对劲,也朝他笑了下。 之前进来的两个人果然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江鹿和林煊留在影音室,看完了一部电影,又选了一部。 是部十几年前拍的青春疼痛的文艺片,取的名字也很文艺,叫《如果我没见过他》。 江鹿挑的时候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电影开始后才想起在他穿过来的一年前,他曾经听班里的女同学说起过这部电影。 那个女同学的父亲是国内小有名气的导演,这部电影是她还在上大学的小叔叔导的,当时电影才开机,她就想等电影上映后邀请班上的同学到时候一起去看。 但没过多久她就转走了,删掉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实际上,那个时候她转过来也才不到一个月。 在江鹿就读的贵族高中里,她的出身不算出众,没有人会特意留意她,因此没人知道她转走的原因。 江鹿对她和这部电影的印象都不深,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电影的开头,是身为遗物整理师的男主按照雇主生前嘱托整理他的遗物时读完了他的日记,了解他短暂的一生,与他共情,爱上了这个不可能的人。随后,意外回到了几年前,见到了尚在读高中的雇主。 彼时的雇主还是个漂亮少年,只是有点厌世,还没有自杀的想法。 江鹿看着不对劲,研究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部双男主。 不过,真的有人会通过日记爱上别人吗? 电影转换的光线落在江鹿脸上,他觉得奇怪,但又了然。 在文艺片里,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部电影没在国内上映。”林煊突然说。 江鹿有些吃惊,转头看他,“什么?” “导演个人原因。”林煊声如温玉解释,见江鹿看着他,轻轻弯了下唇角,说,“但如果感兴趣,想找也是能找到的。但我有点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它。” 江鹿想起那个女同学同他们说起这部电影时兴奋的神色,有些遗憾,问,“你之前看过吗?” 林煊点头。 江鹿没说话了,转过头继续看电影。 这部文艺片结局不算好。 少年雇主是组合家庭,被继父侵犯,母亲为了融入新家庭刻意忽视,又经历了被继兄刻意引导的校园霸凌。男主穿越时空来拥抱他、救赎他,来爱他,替他教训欺负他的人,将他从泥淖中拉出来,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男主为了救他出了车祸,失忆了,穿回了几年后。 被留下的少年又深陷泥淖,校园暴力、老师的偏心和冷眼旁观、重组家庭的窒息和压抑,以及心爱之人的逝去,如几座大山压在他身上,他竭尽全力也无法走出来,终于在几年后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在自杀前,他给自己找了遗物整理师,正好是失忆后的男主。 电影的最后,男主从梦中惊醒,怅然若失看着床边的遗物。 谁也不知道男主这个表情到底是因为想起了曾经的爱人,还是他发现这只是他的黄粱一梦,没有穿越,没有相遇,没有拥抱和亲吻,只有未曾谋面的雇主和遗物整理师。 电影结束后,江鹿沉默了好一会儿,心脏隐隐难受。 直到面前递过来一张纸,他才迟钝意识到自己哭了,有晶莹的水珠砸在皓白手腕。 林煊无言看着他。 江鹿感觉有点丢人,趁擦眼睛的时候拨了拨被泪水濡湿的睫根,悄悄清了清喉咙,嗓音却依旧湿漉漉的,“我泪腺好像有点发达。” “没关系。”林煊嗓音舒缓,缓解了江鹿的尴尬,“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没比小鹿同学好到哪儿去。” 荧幕上的画面已经变成了默认界面。 江鹿没管它,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皱了下鼻翼,又听林煊轻声问,“小鹿同学觉得,会有他这样的人么?” “谁?”江鹿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 林煊说出了男主的名字,弯着眼角看着江鹿,说,“因为读了别人的日记就爱上对方……小鹿同学觉得有可能吗?” “……或许吧。”江鹿迟疑说。 他刚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不是男主,没经历过这种事,无法给林煊准确答复。他反问,“你觉得呢?” 荧幕浅淡的光线笼着林煊俊美无俦的面容,他意味深长看了江鹿一眼,同样低声说,“或许吧。” “但如果是我的话。”他又说,“我也许也会对日记的主人好奇。” 江鹿若有所思。 林煊话锋一转,“小鹿同学会写日记吗?” 江鹿有些意外他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回答了,“以前会写。” 但穿过来这么久,他以前的日记本早就找不到了,所以现在已经不写了。 林煊唇角勾着蜿蜒婉转的笑意,低低“哦”了声。 “还看电影吗?”江鹿深吸了口气,已经完全从刚才那部文艺片的余韵中缓了过来,“看的话我再挑一部。” 林煊却看了眼时间,“快六点半了。” 他们已经看了两部电影了。 林煊刚说完,影音室的门被敲响。紧接着,门被人推开了。 江鹿转头,看见工管2401的班长鲍问君探了个头进来。 鲍问君眯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认出了江鹿,爽朗笑着说,“同学,我们在做晚饭和烧烤。你们要来吗?” “好。”江鹿回答。 “那你们快点哦。”鲍问君说着关上了门。 江鹿回头,问林煊,“要出去吗?” “走吧。”林煊站起了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影音室。 轰趴馆的二楼外面是街机和跳舞机,以及可供五个人开黑的电竞电脑,此时这些设备虽然都开着,但人都去了楼下。 江鹿和林煊很快下了楼。 轰趴馆的厨房空间挺大,大学生们显然把做饭当成了娱乐,不管认不认识,都吵吵闹闹聚在一起。 露台上还有露天烧烤,时不时有人端着一盘烧烤进来给大家分,香气弥漫在整个轰趴馆。 这次联谊没有准备破冰游戏,但现在显然已经不需要了。 就是太吵了,除了大学生们叽叽呱呱的说话声,还有聒噪的摇滚音乐。 江鹿被吵得耳膜疼,回头和林煊说话时抬高了音量,“我们去露台吧?” 林煊点头。 所幸露台的门一关,声音就降低了很多。 江鹿略显痛苦地皱着脸,摸了摸耳朵,从林煊身后探头,看见谢遇和陈风也在露台。 谢遇在烧烤架上忙着烧烤,陈风却在和漂亮妹妹搭讪。 谢遇热得汗流浃背,只穿了件黑色工字背心,鼓鼓囊囊肌肉裸·露出来,汗涔涔的,边撒孜然,边打开陈风伸过来拿烤串企图借花献佛的手。 “啪”的一声。 陈风忍着痛,不动声色收回了手。 很快,漂亮妹妹被朋友叫走了。 “至于这么小气么,谢大主播?”陈风立即拉下脸说,“烤这么多分我点怎么了!?我踏马连妹妹的微信都还没加到!” 他的手又伸向烤串,被谢遇一把拍开,“滚蛋。” 陈风怒了,“踏马的,老子把你烧烤架掀了!” 谢遇面无表情:“好屌,好屌。快掀,不掀老子把你也烤了。” “……” 江鹿走近了,谢遇看了他一眼,将手上新鲜出炉的肉串都递给他。 江鹿分了一半给林煊,看见旁边生气瞪眼的陈风,把剩下的也分了一半给他,却被谢遇拦住了。 谢遇拿着两串土豆和白菜,对着陈风招了招,“嘬嘬嘬。嗟,来食。” 江鹿:“……” 陈风:“……好贱啊吗的。我可以揍他吗?” “最好不要,你可能会挨揍。”江鹿扭头问他,“你怎么惹到他了?” 陈风:“笑死,他什么时候不是这样的?” 确实是事实。 江鹿轻咳一声,又问,“师嘉玉呢?” “在陪新认识的,”帅哥。陈风斟酌用词,“crush。” 这个词有点陌生,江鹿脸上出现了些茫然。 “哎哟。”陈风搔了搔头,“你别管他了小鹿,他就是和帅哥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所以我和谢遇都出来了。” 江鹿慢吞吞的:“哦……” 联谊上发生这种事,很正常。 江鹿看了眼身边安安静静和他们说话的林煊。 林煊似有所觉,掀起眼皮回视,眼瞳清浅平静,但很快,他眼中漾出笑意的波纹,“怎么了?” 江鹿摇头,发现他手中的烤串纹丝不动,想起这段时间在他家里清淡的菜谱,心中有些懊恼,眼珠转了转,“你想试试烤吗?我可以教你。” “好。”林煊说。 于是江鹿将他们手中的烤串一起放进烧烤盘中,看向谢遇,先露了个笑出来,讨好开口:“谢……” “打住。”谢遇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他,“不许撒娇。” “哪儿撒娇了。”江鹿不满嘟囔,蹭到谢遇身边,一点一点把他挤出去,看似讨好,实际上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你烤这么久不热么?让我和林煊玩玩儿嘛,你去歇会儿,昂。” “……”谢遇摘了手套,曲起食指敲了下他的额头,端着烧烤盘走了,顺道还拎走了陈风。 陈风茫然:“???诶?诶??撒手!” “闭嘴。” 江鹿笑嘻嘻捂着额头,将手套递给林煊让他戴上,“不要把手弄脏了。” 林煊眉心出现淡淡的折痕,眼底的嫌弃一闪而逝,但到底还是接过来了。 陈风单手开了一罐可乐,视线穿过透明的推拉门看着挨在一起的两人,表情看着有些痴呆,呐呐,“我嘞了个去……说不定还真让你之前说中了。话说你觉得小鹿知道林煊的心思吗?” 从他们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林煊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江鹿身上。 江鹿和他动作亲密,却不亲昵,没有超过“朋友”的界限。 谢遇站在他身边,两手插兜,压着眉盯着露台上的两个人,心里想的却是前两天爬山时江鹿哭着问他能不能看见他的手。 这两天,他一直找不到机会问江鹿这是怎么回事。 谢遇若有所思,目光落在那两个其乐融融的人身上,手指却悄悄动了动。 其实江鹿也不怎么会弄烧烤,他以前吃穿出行都有人伺候,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但林煊悟性很高,很快从他这里学会了基本的技巧,且青出于蓝胜于蓝,江鹿很快就只能给他打下手了。 不时有同学过来他们这里,和江鹿搭话。 江鹿都很耐心,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些人虽然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偷偷打量林煊,但都只是在审视他,——审视他是不是那个帖子里说的那样,是个心理不正常的变态。也没有和他搭话的意思。 但林氏集团和燕大有合作,林煊注定会接手林氏,这些人不敢做得太明显,以免得罪未来的顶头上司。这些人表面上还挑不出什么错来。 江鹿皱起眉,心里不太舒服,悄悄看了眼林煊。 林煊习以为常安静低着眸,站在他身侧挽着袖子认真翻着烧烤,身姿依旧挺拔,似乎完全不在意。 真的是不在意,而不是习惯了,不得不表现得不在意吗? ——这个联谊在隐隐排斥林煊,连他都感觉到了。 江鹿微微抿唇,想起了之前林煊说过的话,有些心疼他。 笨蛋小鹿。 林煊垂着眼帘,隐秘地弯了弯唇。 江鹿不怎么搭理人了,那些人也有眼色,不来打扰他们。 一群人热热闹闹吃了晚饭,聚成几个小团体玩游戏。 江鹿原本打算再和林煊待一会就离开,刚要和他到楼上的影音室去,却被班上的同学叫住了,“学委干嘛一直窝在楼上看电影啊?一起来玩儿啊。” 江鹿能对工管2401班的甩脸色,却没法这样对他的同学。 他在这些人中看到了唐源和虞景荣,犹豫看了眼林煊,正想找个借口推了,却听林煊说,“去吧。” “你没关系吗?”江鹿目光扫了眼唐源,唇角下撇,小声说,“唐源也在。” “没关系。小鹿同学是把我想成玻璃娃娃了吗?”林煊弯着眼睫,温和地说,“我没那么玻璃心。一起去吧,不用担心我。” “好吧。”江鹿说。 陈风和谢遇给他们俩留了位置出来。 江鹿和林煊坐下来的时候,师嘉玉偏头和他身旁的酷哥说了句话,对方认真看着他听他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微妙。 酷哥看了眼江鹿,主动朝他点了下头打招呼。 江鹿朝他笑了下,询问地看向师嘉玉。 “这是钟聿。”师嘉玉说,“我刚认识的,朋友。” “哦……”江鹿拖着音调说,想起刚才陈风说的和师嘉玉看对眼的crush,转头看向陈风。 陈风知道他想问什么,竖起大拇指给予肯定。 江鹿转回头时笑得有些促狭,撞了下师嘉玉的肩膀。 师嘉玉有点好笑,戳他的额头,把他戳得后仰,说,“笑得好看点,小鹿宝贝。” 江鹿哼哼唧唧捂着额头倒在了林煊身上,被林煊轻轻搂住了。 “小心。”林煊温声说。 灯光已经调成了KTV模式,光线昏暗绚丽,茶几上摆满了酒水。茶几边聚着不少人,在玩——飞行棋。 江鹿略略扫了眼,不怎么感兴趣,没参加。 师嘉玉递给他一杯加了冰块的果酒,只有2%的酒精含量,他叼着吸管慢慢地喝,警惕盯着坐在他们对面皮笑肉不笑的唐源。 唐源大剌剌坐着,偏头和虞景荣说了句什么,接着似笑非笑看着林煊,但他始终没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其他人玩。 江鹿坐了会儿,起身去了厕所。 在他走后没多久,唐源突然扬高声音,问林煊,“林少爷要和我来一把么?” 来了。 在场的人精神一震。 林煊脸部半隐在暗色下,“想玩什么?” 唐源扫眼桌上的飞行棋,说,“这个没什么意思。玩点刺激的——就,来点喝酒游戏吧,敢来么?” 林煊不语。 唐源一笑,说的话有些咄咄逼人,“你不会是担心酒后原型毕露吧?也是。毕竟你好不容易才有朋友。你在担心他发现那个帖子都是真的,发现你的真面目,然后也抛弃你,对吗,林煊?” 这话一出,连陈风几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我日。”陈风低喃,“激将法啊。” 林煊沉在暗色下,看不清神色。 很快,他淡淡说,“玩什么?” “俄罗斯转盘。” 桌上的飞行棋很块被撤下去,摆了六个酒杯上来。玩这个有些的不止林煊和唐源,又加了两个会玩的进来。 规则很简单,纯靠手气摇骰子,如果脸黑很有可能会喝到十点,联谊结束。 他们这边在玩俄罗斯转盘,很快吸引了不少人聚过来。 等江鹿回来的时候游戏已经玩得火热了,骰子早就摇了好几轮。 “我靠你踏马心是真黑啊,酒都要冒出来了……你当心整到自己。” “笑死,林少爷手气怎么这么差,这都第几杯了。” “四点!哈哈,又是满的,喝吧,林少爷。” 酒味冲得江鹿皱眉,挤进去,刚好看见林煊在周围人的起哄下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林少爷爽快!” “怎么回事?”江鹿问谢遇。 “回来了?”谢遇说,“唐源在和林煊玩俄罗斯转盘。” “干嘛要和他玩。”江鹿问,“游戏规则是什么?” 师嘉玉把游戏规则给他介绍了一遍,“酒杯编了号,摇到几点骰子就数编号几的酒杯,有酒就喝,没酒就把酒杯加满。” 纯靠手气啊。 江鹿担忧看着林煊的侧脸。 光线太暗了,他看不出来林煊的脸色。 但相比起在场其他参与游戏的人和旁观者而言,他过于冷静,甚至称得上冷漠了,仿佛参与这个游戏的不是他。 举止投足都冷冷淡淡,透着股养尊处优的矜贵。 “现在谁喝得最多?” “林煊,喝第五杯了。” 江鹿:“……”这手气,也太差了。 “为什么突然玩这个?” 陈风立马把刚才唐源说的话兴致勃勃学了一遍。 “…………”江鹿沉默在林煊身边坐下,林煊察觉他回来,偏头看他一眼。 他想了想说,“能不能不喝了?” 江鹿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知道唐源刚才的那些话确确实实戳中了林煊的内心,轻声说,“怎么会上这么简单的当呢,林煊?” 他低叹,“他说得再五花八门,我又不会相信他。” 林煊无言了片刻,低声说,“抱歉。” “别喝了。”江鹿握住了他的手,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了吧。” “好。”林煊说。 江鹿站了起来,冷冷看向唐源,硬邦邦说,“林煊不舒服,我送他回去了。你们继续。再见。” 说完,不等在场所有人的反应,他拉着林煊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轰趴馆。 林煊比他高一头,却温顺地任他拉着手腕,亦步亦趋跟着他。 众人看向唐源。 唐源嗤了声,耸了下肩,继续摇骰子,心里却在想——吗的,这踏马竟然真的有用。 · 两人离开轰趴馆的时间确实不算早了,已经晚上八点。 林煊身上的酒味有点浓,被晚风吹了好一会儿也没散,颧骨酡红,走路倒还算正常,咬字也清晰,看不出来到底醉没醉。 但江鹿偶然间和他对视时,发现他眼神有些迷离,明显有了醉意,有些无奈。 幸好林煊家离轰趴馆不远,他顺顺利利送林煊到了家。 布布在猫窝里舔自己的幼崽,没像前几天那样在门口等他们回家。 江鹿看着林煊在沙发上坐下,才放心去接了杯热水,塞到他手里,“喝一点。我给你点解酒汤。” 林煊掌心握着微烫的水杯,摇头,轻声说,“不用,我没醉。” 江鹿好笑弯下腰,和他平视,“真的?” “嗯。”林煊点头,他喝了酒,连眼皮都染上了绯色,比往常多了几分动人,连淡色薄唇也水红潋滟。额发垂下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柔软和乖巧。 大概是坐在白炽灯下,林煊的瞳色清浅纯良,没有一丝阴翳,江鹿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江鹿眼神闪躲了下,心说他之前在轰趴馆看见的果然是光线问题。 这么温柔真诚,心思敏感的林煊,怎么可能是那副恶鬼模样。 “小鹿同学要走了吗?”林煊看着江鹿说。 “现在不走。”江鹿直起身,“时间还早。我可以再陪你一会儿。” “那就好。”林煊低头喝了口水,微微一笑。 “笑什么?”江鹿问他。 “我在想,我可能真的没办法离开小鹿同学。”林煊轻声说,“你刚才在轰趴馆的时候说得很对,这么简单的挑衅,我不应该会上当。但是——” 他弯着眼睫,眉眼泊着白炽灯耀眼的白光,“只要一想到唐源说的那种可能,我就有点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小鹿同学会离开我的可能。”林煊揉了揉眉角,笑得有些苦涩,低喃,“毕竟小鹿同学有那么多朋友,对所有人都这么好,你离开我后还有那么多朋友,而我却只有你。” “我只有小鹿同学。” “所以,如果失去小鹿同学,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江鹿感觉到源源不断从心脏传递到指尖的热意。 低着眸,看见林煊带着三分醉意握住了他的手掌,鼻尖轻轻蹭了下他的指尖,滚烫的酒意一触即分。 他听见林煊低声祈求般说,“所以,请小鹿同学不要离开我。”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