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通房不想重生了》 1、第 1 章 庆安三年的冬日,格外得冷。 昏暗潮寒的冷院屋里,尤枝枝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棉絮破败的锦被中,因久病镀着一层暗黄沉斑的肌肤上,已经看不出昔日的娇嫩白皙;矮扑扑的鼻子下污着一滩血迹,似干未干。 她目光呆滞而散漫地定在床前地上,那里有一滩猩红,是荷香被带走前留下的。 方才那一场大混乱中,荷香想要撞墙速死,被两名侍卫擒住。 尤枝枝凭着稀疏的光亮,循声扑了上去, “放开她——!” 她喊声凄厉,尽管尤枝枝也不想死,可还是拼命地想夺下荷香, “跟她没关系,要抓就抓我,要杀就杀了我,放开她——!” 荷香趁着尤枝枝帮她脱困的呼吸功夫,拔下发间的金簪,划破了喉咙,鲜血撒了一地。 众人怔懵时,只听见荷香狰狞又凄凉的笑,“东方溯这个疯子,我不会给他杀我取乐的机会。” 然而,荷香只是以为自己会解脱, 未落的话音被一块破抹布堵了回去,伤口也利索地捂上了纱布,尤枝枝朦胧胧知道,那上面撒着上好的止血药。 侍卫只是奉命行事,东方溯要杀的人,如若就这么轻易死了,会有人因处事不力而抵命。 在中书令府上,是个人都知道,人命虽为草芥,但也不是想死就能死了的。东方溯是阎王,生死、怎么死只能他说了算。求他个痛快的死法,算是这府里最大的恩典了。 可荷香是尤枝枝为数不多的,在府里能聊上几句知心话的人,她不想看着荷香死状惨烈。 终是蚍蜉撼树般徒劳,尤枝枝被一个侍卫推了一把,不知怎的就撞到柱子上破了鼻子,眼前瞬时暗夜一片,星星点点的酥麻占满她的脑壳。 等她缓和过来,荷香已经被带走。 天色暗了下来,尤枝枝彻底看不清了。 这样已经一个月了,她知道这副身体几近残败破损,不知道能撑多久。 但她却还想捱到东方溯的死期。 窸窸窣窣得,屋外陆陆续续下起了雪,起先只是零星碎花,而后越下越大,成了鹅毛大雪,一株松树枝上积压起沉甸甸的积雪, 尤枝枝能想象得到,窗外那棵松树已经两层屋檐高,晴日里挡住了所有暖阳,寒风里又成了一把锉刀,磨得风如利刃,在岌岌可危的窗纸上撕开一个大口子,呼啦啦的寒风和着雪花纷扬进屋,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本无炭火的屋里雪上加霜。 往常,荷香会麻利地从床上跳下去,找东西堵住口子,还会朝屋外骂骂咧咧几句,催人来修。 荷香是给尤枝枝这个曾经的通房配的丫鬟,可多数时候,都是她护着自己,忠心又善解人意,尤枝枝想不通东方溯为什么要杀了她。 唯一能想到的解释,是东方溯掐着尤枝枝的脖子,想要逼问出的:“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想用她身边的人威胁她,让她交出解药。 可她也不知道解药是什么!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低沉而凶狠的狼嚎,在黑暗中回荡,让人心生寒意。 尤枝枝往破被褥里使劲缩去,以为堵住耳朵,便听不见,荷香也就不会死。 无声无息得,干枯的双目已滴不下半分泪珠。 守卫从门缝朝里望了望,正好对上尤枝枝目光溃散的双眼,宛如两个黑窟窿, 看不出还是个活人,守卫轻叹一声,眼底浮现出几丝可怜。 “你干什么呢!” 同伴的声音响起,守卫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同伴顺着他的视线朝屋里甩了个眼,“没死就行。”这是东方溯吩咐的原话。 随即转脸,皱起眉头,“这事不是咱们能掺和的,你的同情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同伴多虑了,他没想掺和,别说掺和,碰也不敢碰。 她可是因为意图毒害东方溯才被软禁在这里。 东方溯是谁!手段毒辣、权倾朝野,扶持小皇帝继位,表面上是中书令,说他才是实际上的皇上完全不为过,就算如今把小皇帝一脚踢下来自己做皇帝,满朝文武也没敢多说半个字的。 哦,他的三叔可能会仗着御史中丞的头衔多说几句废话,那又顶什么事呢! 所以现在,谁也保不了她。 东方溯没有立即杀了她,只能因为还没有想好杀她的法子。 毕竟,生剁了喂狼也算便宜她了。 守卫的脚步声渐远,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尤枝枝身躯虚晃着马上要倒下的时候,屋外一个声音叫她,“枝枝,枝枝,吃饭了,我给你拿了个鸡腿。” 许是鸡腿的诱惑太过于强烈,尤枝枝从床上快速地蠕下来,很快摸索到屋门口,在一个惯常送饭的小洞前,残存着一道清脆的陶瓷碗触地的声响。 没有第二声。 因为送饭的人已经知道荷香被带走了,只需要准备一份吃食便可。 尤枝枝也明白。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尤枝枝抓到鸡腿后,狠狠地撕咬了几口,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才解恨。 送饭的栓子是尤枝枝在中书令府里唯一的朋友,他看着尤枝枝像被填的鸭子伸长着脖子,硬生生把肉吞下去,才艰难地张合着嘴唇, “荷香死了。”他说。 极轻的几个字像一块巨石,“噔”得砸在尤枝枝的肩背上,整个垮了下来,呼吸变得异常沉重, 她不敢想,那几头传说中的饿狼撕咬抢食会有多凶残,泪水无声地落下, 尤枝枝又撕了两口鸡肉,如法炮制地往下咽,却突然佝偻起身体,将咽下去的鸡肉一股脑吐了出来,连呕了十数声,最后只剩苦水。 她用手去接吐出的鸡肉,因为她知道栓子弄到一个鸡腿有多难, 以前,她作为这个府里唯一被东方溯宠幸过的女子,栓子和她一起一夜之间被人捧上天,但当她被关起来,当时那些人把他们供得多高,现在就踩得多狠。 尤枝枝把手里的鸡肉又塞回嘴里。 栓子扒着门缝,强伸进去的手微微颤抖,无声地在半空胡乱地挥动,试图阻止尤枝枝的动作, “不要吃了,不要吃了,下一顿,下一顿我弄只鸡。”栓子知道她痛她悔,可是,东方溯是谁?!想斗过他比登天还难。 “荷香……荷香我们救不了。”他的声音嘶哑,沉得像雪压碎的顽石,“你要保护好自己,你这一世活得太苦了,为了避开中书令大人,在后院做了那么多脏活累活。我知道你决定下毒后整宿整宿睡不着,我也是……” 栓子说得艰难,咬牙切齿,“仅仅算计着如何给中书令大人下毒,已经耗尽了咱们所有的精力和心血,还好,还好,毒成功下了,接下来就等,好消息。” 最后三个字虚得他自己都没底气。 此时,却不知哪里冒出来一处亮光,温暖柔和地照在尤枝枝的脸上, “天亮了吗?”她问。 栓子歪歪头看着东方将要露头的太阳,迟钝地点了下头,忽然想起尤枝枝看不见,木讷地回了声, “是的。”两人茫茫然。 直到院外一阵嘈杂传来,连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院都跟着躁动,这在中书令府世所罕见,栓子跑出去看,不一会连滚带爬回来,按捺不住得兴奋, 他眼里闪出亮光,声音低压压地颤动,“东方溯死了。” 尤枝枝神情一滞,机械地扭过头,“你说什么!”脑袋嗡嗡嗡地似是没听清。 “东方溯死了,他死了!”栓子忽得放开了声音,激动地晃荡着沉重的木门,“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上一世他折磨你的仇报了,报了,终于报了!” “我这就放你出来,咱们走,天大地大,没有人再欺负咱。” 尤枝枝没有跟着栓子激动不自控。恰恰相反,她整个人一瞬间塌陷下来,郑重地擦了擦手心的粘液,重新端起碗,一点点吃着饭食,慢慢地嚼着嚼着嚼着,安详而平静。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感觉到某个事物的美好。 饭菜真香! 一口又一口,尤枝枝吃得津津有味,栓子看得渐渐入了迷。 不再算计来算计去的尤枝枝,在这一瞬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一张圆圆的鸭蛋脸上有一个小小酒窝,眼珠子黑漆漆的,周身透着一股清秀绝丽的气息。 木门上锁打不开,栓子去找家伙什,尤枝枝借着微弱的光影回到床上, 饭吃好了,她困了。 重生以来,她难得睡的这样安稳。 像被温暖的棉花团包裹着,尤枝枝的身体慢慢沉了下去,睡意淹没她的意识。 大仇终于得报了! 梦里,她带着栓子回镇上买了套宅子,把爹娘和弟弟都接过来,给弟弟娶上媳妇,院子里辟出一块地种上菜,一棵桂树,养一条狗, 她还开个点心铺子,用些时兴的瓜果鲜花做些糕点卖,挣了钱又盘个大点的铺面,开了个食铺,她亲自掌勺,她的厨艺食客们赞不绝口,很快又挣了很多很多钱。 栓子也娶上了媳妇,铺子他做掌柜,他们再也不用再看人眼色。 梦着梦着,尤枝枝竟把自己美醒了。 意识回还的那刻,她听到了黑暗中刀剑出鞘的声响,还没来及做出任何反映,刀尖已经深深地扎进了尤枝枝的胸口,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东方溯都死了,是谁还记恨她这个微末的通房,非要置她于死地! 尤枝枝的视线不知怎么,慢慢清明起来,她看着眼前蒙面的黑衣人,心如死灰。 他虎口处指甲盖大的红色胎记过分血红,刺痛她的眼。 “我只是奉命送你一程。”那人猛然抽出刀,消失于无形。 鲜血像一条浓稠的涓流,缓缓躺着,她没有立即毙命,只是没有力气,一点点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魂魄好似飘荡在到了半空中,无所归处。 风卷起团团片片雪花,尤枝枝也随之而去,晃悠过薄幕般的云朵,停靠在皎洁的月光里。 她是死了吗? 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渐渐地,周遭充斥起淡淡的檀木香,如兰似麝,是一阵凛冽冷雨过后,林间的清爽沁心,置身其间,馥郁幽香,宛如身在仙境。 一阵天旋地转后,尤枝枝竟有了意识,她睁开眼,镂空的雕花窗桕映入眼帘,摇曳着斑斑点点细碎烛光,床铺变得柔软顺滑,她身上此时压着个人,穿着上好冰蓝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 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不扎不束,搭在大敞的衣领口,那里露出白玉般雕刻的肌肤。 尤枝枝直愣而空洞地盯着这个近在咫尺的邪祟般的男人, 化成灰她都认识,他就是与她纠缠了两世的—— 东方溯! 2、第 2 章 同是夜色,周遭却仿佛被火烧过一般,弥漫着一股灼热的风浪, “东方溯……!” 本是难以置信的呵斥,落在东方溯耳中,却低低哑哑的,带着夏夜过半的微懵,格外得撩人。 他抬起漆黑的眼眸,右手撑在尤枝枝耳畔,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小婢女,光皙的脸庞似芙蓉月下浅红色的新蕊,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明媚得像能唤来一个春。 “你唤我什么!”薄薄的唇,色淡如水,东方溯眼神微收,勾着一抹玩味的弧度, 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冷冽孤绝,刹那修罗,刹那神佛。 尤枝枝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双眸中的不耐显而易见。她欲推开东方溯,可手脚软绵绵的,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她的脑袋也昏懵得紧, 难道是东方溯被她毒害不甘心,变成厉鬼入梦纠缠她? “东方溯,你我的恩怨了了,你……啊~” 话没说完,疼痛毫无征兆地传来,像是被焦烈的利刀刺着,一波又一波,犹如钱塘江大潮一般涌来, 尤枝枝仿佛听到了身体内部破碎的声音…… 这种疼痛她再熟悉不过,一次又一次,她经历了第三次。 疼是真切的,告诉尤枝枝这不是梦, 她,又又重生了! 尤枝枝的压抑的低吟轻柔而温沉,像是一曲魅惑人心的曲子, 东方溯深邃的眸底,卷起黑海里微不可察的波涛。 烛火剧烈颤动,一阵又一阵麻感和着疲倦从四脚钻到尤枝枝的皮肉里、骨髓里…… * 一阵细碎的声响在黑夜的掩盖下悄然靠近,尤枝枝知道,刺客终于来了。 这倒不是因为她耳聪目灵,实在是这事她前前后后已经经历了三遭,想不清楚都难。 尤枝枝漠然地看着冷刀甩着水珠朝东方溯后颈砍去,他微微侧颜,蒙上一层水雾的眼眸顷刻间乌邃深沉,蛟龙一般腾跃而起,带着尤枝枝脚步生风, 一层轻纱幔帐从凌乱的榻前揭起,昏黄的烛光透过来,如云似雾,柔亮得似镀了一层星光。 这时两人才生生分开,薄纱裹在尤枝枝解开的衣襟上,她被随手扔在了角落, 尤枝枝不远处是那架东方溯弹了一晚的古琴,琴案高不过两尺,她用力挪动着面条般瘫软的双腿,缓缓攀到古琴案上靠着,大口喘着粗气。 尤枝枝上一世已得知,她这是中毒了。 中的还是魅惑之毒。 她出身寻常人家,父母和弟弟种地为生,这些刺杀和投毒断然不是冲她来的。 无论怎么回看,这日,处处都透着蹊跷和巧合。 她到中书令府后,刚开始都只是个最末等的粗使婢女,白日午后突然就被管事的临时抓了差,派到船上伺候东方溯茶水, 可是,东方溯上船后一直在抚琴,根本不需要她伺候, 尤枝枝记得自己上船后,一开始紧张得无可自抑,到后来发觉无所事事,倒是安心抱着茶壶,歪在船尾睡着了。 再醒来就已经在床上了。 渐渐地,她也搞清楚了,这日是东方溯母亲的忌日,每年今日今晚,他都会独乘一叶飘舟,漂泊在翡月湖上,不带一卒一卫,只带一个婢女, 而每次,奉茶的婢女总是有去无回。 这也是两次艰难地死里逃生后,她慢慢醒悟过来的。 尤枝枝定了定神的功夫,船舱里已打斗得火热,刺客刀法如同疾风般迅捷,十几把大刀雷霆般汹涌,齐刷刷朝东方溯要害处招呼, 东方溯身形似电,步履轻疾,在刺客凌厉刀锋间穿梭自如,不扬一丝一缕微尘。可吃亏在没有兵器,终究落了下风。 尤枝枝并不在意。 她渐渐地得回一些力气,理了理身上的罗裙,有一处盘扣脱落,幸而薄纱裹在外,掩盖了一处芳华。 而后,她抱住了古琴。 尤枝枝看不懂这个朴质的焦尾古琴有多名贵,但她知道木头浮水,上两世东方溯铁定是抱着古琴才得以跳水逃生。 趁着东方溯被刺客逼去船尾的档口,尤枝枝半扶半拖着古琴,朝船头挪去, 体力还没完全恢复,尤枝枝病弱得像风刮倒的柳叶,飘摇欲坠,仅走了两步,绯红的双颊旁便滑落下晶莹的汗珠, 幸而古琴案隔着船头不远,半盏茶功夫,她已经走到船边。 远山、树木、湖面整个地浸泡在黑色的墨里,只有天上零星几颗蓝幽幽的星星,黯淡地闪烁, 纵然夜色漆黑死寂,但她知道岸边已被中书令府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思及此,尤枝枝有一瞬的纳闷,这些刺客是怎么上船的呢?她又是怎么中毒的? 她猜不透,也不想深究,她只想离开这等是非之地。 身后的打斗追杀与她无关了,纵然擦到背脊的大刀也不在乎,尤枝枝纵身往湖水里跳,塌软细腰枝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骨节修长有力的大手捞起,抬眸间,一抹白引入眼底,东方溯身形飘逸若幻影, 一双妖冶的黑眸子已近在咫尺,泛着漠然的光芒, 不容尤枝枝多说什么,扣住她的腰身轻轻一扯,紧紧地拥进怀中。 清寒暖玉的温度瞬时包裹住她的周身,他的掌心比冷湖的水还要冰凉几分, 尤枝枝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东方溯的细长薄剑已然出鞘,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两名紧追而来的刺客定在原地,一呼之间,脖颈处鲜血喷涌而出,应声倒地, 这一切来的太快,尤枝枝都没能看清东方溯从哪里抽出的剑,许是就在这架古琴里?? “老实呆着别乱动。”说这话时,东方溯两道浓浓的眉毛好似泛起柔柔的涟漪,一直都带着笑意, 落在刺客眼中,自然而然以为尤枝枝是东方溯在意的女人。 可只有尤枝枝看见,东方溯说这话时,目光自始至终凝在古琴上,身上有一股浑然天生的优雅尊贵, 而瞥她的一眼,双眸的过分冷冽早已把这种优雅衬得近乎冷漠, 似是在居高临下地埋怨她,没有保护好古琴。 可是,两世以来,她从未见过东方溯在意过任何人、任何东西, 就是因为这架古琴是他的剑匣子?!! 尤枝枝思绪游离的一瞬功夫,东方溯重又陷于刺客包围。 他腾跃而起,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遨游,光幕斩灭,似点点繁星夜空坠落,化解了杀身之噩。 几名刺客中剑倒地。 东方溯缓身落地,轮廓棱角分明,朱唇削薄轻抿,一身月牙白锦袍,在夜风中胡乱地飘扬,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冷傲孤清。 眼看东方溯登时占了上风,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尤枝枝重新回到船沿边, 只是,在刚要抬脚的时候,脖颈架上了一把刀,冰冷刺骨穿透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尤枝枝打了个寒颤。 “都住手,东方逆贼,你现在就自刎,否则,我杀了她。”挟持尤枝枝的刺客喝道,刺客身上湿答答的,尤枝枝很不舒服。 闻言,东方溯收起剑锋,横眼扫过来,嘴角轻钩,邪恶而俊美,指尖无意擦过擎到眼前的长剑, “你在威胁我!”似笑非问。 尤枝枝此时看到他的身后,打斗中被打翻的烛台点燃了船舱里的帷幔,这个船不多会便要烧没了。 东方溯的目光如头顶寒星,笑意不达,火光不见,反而透射出一股冰冷凉意,宛如一座孤寂的冰山,瞬时将人封禁在冰雪寒冬, “威胁我的人都沉湖了。” 尤枝枝感觉到脖颈上的刀一颤,她使劲抱了抱怀中古琴,试图游说刺客, “大哥,咱们有事好商量,我就是府里一个烧火的婢女,我的命不值钱,威胁不到他。你们打你们的,我站远点。” 刺客:“……??” 语速叮脆如珠,“我知道一个人对东方溯很重要,是吏部尚书府的嫡女楚芳若,不然你们去把她绑了,威胁他保准能成。” 毕竟,第一世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看见过东方溯因为楚芳若大婚当日逃婚,变得杀人如取乐,宛如阴鬼夜行。 “我知道吏部尚书府在哪,不然你先把我放了,我就站在那,等你们把他摆平了,我带你们去。” “少废话,闭嘴。”刺客这会才发觉自己挟持的人质聒噪得紧。 尤枝枝脖颈间的刀锋顿时收紧,她倒吸了口凉气,“不然,我告诉你们几个东方溯的弱点,你们先把我放了好不好?” 所谓的弱点,纯属尤枝枝瞎编,即使经过两世,她对东方溯的了解仍然少得可怜,只因他从不在任何人任何场合透露自己的好恶、喜怒,没有人猜得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可以说是毫无弱点! 但尤枝枝的这席话是管用,她觉察到刺客刀锋松了半寸,许是有些犹豫,可就在她想继续言语狭击的时候,余光所见,东方溯手持长剑,凌空迎面刺来, 寒光映在她的双眸上,长而微卷的睫毛忽闪一息,剑刃擦着她的脸颊而过,细密的鲜血渗了出来, 魂魄在这一瞬游离出体, 她背后的刺客倒地身亡。 所有的一切在刹那间结束,尤枝枝跌坐在船板上,目光愣怔,半天缓不过神,她知道东方溯是疯子,从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可刚才真的把她吓到了。 若不是她头刚好偏了半寸,恐怕自己的脑袋此时已经和刺客一样,被戳出个血窟窿。 她不怕死,却怕死得艰难,更怕生不如死。 古琴弦与方才的剑鸣相和,发出铮铮得低吟,尤枝枝摩挲抚慰着它,一同跳入湖中。 倒下船的前一刻,她看到的是东方溯快如闪电的剑,不,比闪电可怕,他的剑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力量,没有人能抵挡。 十几个刺客一齐而上,船头上东方溯迎风而立,一头乌黑及腰长发,像是九天夜色之上遗落的鸦羽铺成,神秘而悠远,丝丝缕缕都是不染凡尘的妖娆。 可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在九天待着? 偏偏非要再拉她进一次这人间地狱呢! 3、第 3 章 尤枝枝跌落湖里, 纵然是酷夏的湖水,却比记忆中的还要冰寒,一滴一抹都如钢针刀割般,射穿她的皮肤,让她无法呼吸。 漆黑无比的冷湖下,古琴没能如预想的那般带着她浮出水面,尤枝枝仍像前两世那样,狼狈地挣扎着,她尽力支撑自己不被水流淹没,但越是挣扎,越不能自拔。 前两世的记忆在这刻如潮般翻涌而来,一帧帧一幕幕都是她的无助、挣扎、恐惧、异想天开、心力交瘁…… 嘲笑她这个想挣脱命运的蝼蚁,被命运玩弄蹂躏得体无完肤。 两世忙碌,终是泡影。 古琴脱手坠下,湖水里只剩一团涡流,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抓住她,将她拖入深渊。 尤枝枝不确定,这次还会不会有人把她拖回岸边?像一个破布袋。 身体渐渐变得沉重,尤枝枝冷嘲着自己,任由暗黑漠然的湖水灌满她的耳朵,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有一片死寂。 莫名得安宁。 意识即将泯灭前的一刻,尤枝枝反倒又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有点像魂魄离体,被无名的力量托举到了九天云霄。 难道,这一世就如此结束? 也好! 与一次又一次的重生相比,也算不错。 可惜,只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这片宁静就被耳边凉凉的风声割裂,无力感骤然间闪过,背部毫无征兆地触地,石子嵌进肉里般,绞痛让她重回炼狱, 尤枝枝佝偻在地上猛然呛咳起来,全身迸沁着冷汗。 当她终于停下咳嗽,缓缓睁开双眸时,落入眼帘的,却是东方溯手中长剑寒光一闪, 她应激性地缩紧脖颈,但没有上一世寒夜里的坚冰入体,只是胸前几缕青丝飘落,像一只折翼的蝴蝶,缠附在古琴上无声陨落,残破的凄美, 东方溯把刀扔回给侍卫,视线在尤枝枝身上一顿,她的发尾湿答答滴着水珠,沿着脖颈、锁骨,缓缓滑进微微敞开的衣领,一袭罗裙被水打湿变得透明…… 船舱里的片刻旖旎和凝脂触感若有似无地浮于眼前。 东方溯墨晶般的双眸微微闪动,多情又冷漠,他随手接过幕僚玉枢递过来的披风扔到尤枝枝身上, “把披风穿上。” 此时的尤枝枝,正盯着身旁的古琴和斩断的几缕发丝愣神,视线被突如其来的宽黑锦缎披风盖住, 她扯下披风,疑惑地循着冷音望去,只瞧见东方溯迎着河边走去的侧影, 湖水打湿的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铺散至腰宛如妖娆的水草,水滴像弹珠,顺着发丝一颗颗落在他脚边的水面上, “滴咚滴咚”得也重重砸在尤枝枝心底,似是停不下的滴漏细数着她生命的流逝。 尤枝枝朦胧间感觉前两世好似漏掉了些什么信息,可脑袋乱哄哄得,怎么也捕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时,一道柔美而不失有力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中书令给你的披风你便披上吧,夜风寒,免得着凉。”玉枢半蹲在她身旁,抱起古琴,视线守礼地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刚巧一阵夜风吹过,尤枝枝打了个寒颤,她木然地点点头,抓起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只剩一双杏眼露在外面。 那双眼睛受看得紧,仿若有潋滟星光落于她眼中,虽然总是淡淡得看人,却说不出的晶亮明澈。 但仔细端详时又围着云雾一般,朦朦胧胧的,好像凝着秋水般的愁容和迷茫, “姑娘,在下应该如何称呼你?” 如今的玉枢不认识尤枝枝实属正常,因为她进府时日短,后厨的烧火婢女,无缘到前院去。 “尤枝枝。”她开口道,嗓音清爽脆响,水洗过一般。 末了,嘴角挤出一抹礼貌的笑意。 前两世里,玉枢从未为难过她,不仅如此,他待人和善,上至东方溯,下至小厮婢女,他皆以礼待之,并无二致。 尤枝枝对他颇有好感。 “‘枝枝承绿影,春风送喜悦。’好名字。”玉枢目光不含一丝杂念俗气,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 这句诗尤枝枝听了三遍,每次都赏心悦耳,“玉枢先生,谢谢你。” 玉枢闻言,疑惑一瞬后,恢复清雅的笑,“方才,并非我救的你。” 这话不假,他周身干爽,肯定未涉水。而不远处东方溯的贴身侍卫方一和方六,浑身湿答答的,正一脚踢在刺客腿窝处,两名刺客磕倒在东方溯脚边。 水纹波光映照在他的侧颜上,他盯着远处火光渐熄的花船,全身散发着方才刀锋一样冰冷的气息。 “埋了吧。今天我不想见血。”说完,东方溯风姿隽雅地朝不远处的檀木马车走去。 不见血,这可真是天大的恩赐啊! 尤枝枝从心底蔓延上一丝苦涩,直至脸颊。 这点情愫的变化无一遗漏地落在玉枢眼里,“今晚吓到你了吧。马车就在那边,可以站起来自己走吗?” 尤枝枝迟钝地点点头,又快速地摇了摇,“我不坐马车。” 玉枢没想到柔弱的小姑娘会用这样决绝果断的语气拒绝,犹豫着, “那,你会骑马吗?我没有准备更多。” 尤枝枝明白,马车和马匹已经够了,她不值得更多,或许,他们也没想到这一晚过后,她还活着。 “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尤枝枝在想一种可能,“不然,玉枢先生,你就当今晚我死在船上了,把我扔在这里。” 她这个愿望没等到玉枢的回应,倒是马车里,东方溯不耐地撩起帘子, “还不上马车,等我亲自下去请嘛!” 他刻意咬着字音,声音带着一股被砂砾蹭过的低哑和慵懒,似笑非笑般像是诱哄。 玉枢颔首应着,抱着古琴站起身,眸光柔和,“尤姑娘,我带你过去?马车里已经准备了干净的衣袍。” 尤枝枝跟着站起,福身道,“多谢玉枢先生好意,怎敢劳烦玉枢先生带路,我自己过去便是。” 等尤枝枝离开,侍卫方六踱步到玉枢身旁,看着尤枝枝一步三晃地走远,柔弱得好像随时要跌倒,嫌弃道, “她也要埋了?” 话音刚落,后脑勺被重拍了一巴掌,侍卫方一恨铁不成钢道, “榆木脑袋,咱们大人好不容易身边有个女人,埋什么埋,信不信我把你埋了!” 方一威胁的话并不奏效,方六刚毅的脸上闪过讷然,愣愣地问玉枢, “她不是眼线?”今晚戍卫的都是极信得过的,除了这个婢女。 玉枢看着越走越远的纤细背影,笼罩在宽大的披风里,更显瘦骨伶仃, “待查。” 往日里,东方溯喜怒不显于形,他们都会请教玉枢先生,他的意思就是主子的想法。 闻言,方六右手握上刀柄,向前趋走几步,“我先把她擒了。” 被方一眼明手快拉住,“你没见主子在水下救她!要杀要擒也得主子发话才行!谁给你的胆子敢自作主张?!” 方一意味不明地一笑,“我看,也许过不了多久,府里会多一位女主子。” 这话不言自明,方六表情呆木地随着方一的视线望去,闷声疑惑, “主子会喜欢她?”这话问的玉枢。 玉枢并未回答,眼中一片平和。 方一用刀柄捅向方六的腰脊,替玉枢答他,“主子的喜好也是你能妄议的!我们只管等主子的命令。走吧!”催促他赶紧到马车旁护卫。 尤枝枝钻进马车时,东方溯正慵懒地斜倚在窄榻上,换了件曲水紫锦织的宽大袍子,双眼微闭,眉眼间竟似糅合了仙与妖气,清丽出尘中挟着入骨的媚惑。 这是她头一次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端详这个令她既痛又恨的男人, 他五官完美得如雕刻般,粉嫩的唇形,高挺的鼻梁,剑一般斜斜飞入鬓角的浓眉,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清雅。 嘴角微微弯着,似是在笑…… “好看吗?” 突如其来的清冷声线像是当头浇下来的冷水,尤枝枝被呛在原地。 马车徐徐行驶,东方溯半垂的眸子缓缓睁开,一双黑瞳犹如拂尘的绝世宝剑,冷锐无情、不容侵犯,仿佛能穿透人心。 将方才那点艳丽贵公子的风流佻达压得片甲不剩。 “我好看吗?”他又问。 尤枝枝不知道他为什么紧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好、好看。” “怎么好看了?”东方溯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磨搓着一只翠青龙凤酒杯,酒色鲜红妖冶,刺痛尤枝枝的双眼, 她视线规避下移,定在东方溯腰间玉带上,答得像背书,“比画上的人都要好看,她们说中书令大人是天上下凡的仙子,是女娲娘娘拿玉雕得人,是这世上一等一好看的人,蜀锦穿在大人身上都逊色,玉石佩戴在您身上都暗淡,这世间的男人与大人相比,都俗气得紧……” 蜀锦和玉皆是他偏爱之物。 东方溯听着不走心的恭维话,平静深黯的双眸定在她的脸上,明暗难辨。 此时的尤枝枝看起来像是把自己裹了严实的柔兔,畏缩又胆怯,可那双藏在长密微卷睫毛下的大眼睛,却偷偷溜着聪□□黠,眨动之间,透出一股大巧若拙的劲儿。 尤枝枝换气的档口,又搜刮了一遍肚子里不多的辞藻,朱唇刚启,却被他一把揽入怀里。 尤枝枝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住了,身体僵直无法动弹,大脑也停止了思考,任由东方溯修长而有力的指尖捏着她的下颌,微微上抬,迫着她的目光避无可避地迎上他。 “你很了解我,和我的弱点?”他问。 嗓音清冽寡淡,东方溯视线盯着她,看似平静,眼底暗藏着锐利如膺的凛然,却像极了伺机扑向猎物的虎豹,充满危险。 第三世了,她还是被他的威压迫得毫无反抗余地。 船上她对刺客说的那些话他还是听到了! 她被怀疑了! 刻意关注他,查清他的弱点,遇到危险出卖主子,自己逃生。 这些怎么看都是细作或叛徒才会干的事吧! 4、第 4 章 东方溯不会以为她是谁派来的细作吧! 尤枝枝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如果是细作,会不会被直接丢进狼窝! 不不不,不会的。 因为现在中书令府里还没有狼。 她的双手紧缩在胸口,听着那里抑制不住地狂跳,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装傻显然不行了,尤枝枝眸底愠上一层惊恐胆怯,坦言,“请大人恕罪,刚才在船上我太害怕了,对刺客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活命胡诌的,大人哪里有什么弱点。关于您的事情,我也是听府里的下人们说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是吗?”东方溯显然不信。 尤枝枝只能死扛到底,“是的,大人,千真万确,对大人我绝不敢有任何隐瞒和欺骗。” 东方溯闻言,黑眸里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俯身低语,“你说的最好是真的。否则,可就不好看了。” 宽大的披风骤然滑落,寒意从周身侵袭而来,尤枝枝身体绷得更紧了,僵直地点点头。 东方溯放开她,用绢帕擦着手,低呷了她一眼,似是嫌弃得淡声吩咐,“把衣服换了。” 尤枝枝几乎是从他怀里跌落出来,脊背顶在丝绸装裹的车壁上,获取些许安全感, 她身旁放着一叠淡蓝色素衣,尤枝枝没拿,只是无声细娑地试图用披风再次把自己藏起来。 东方溯此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 尤枝枝躲无可躲,就在她以为东方溯没信她的鬼话,想要私刑逼问的时候,他衣襟飘动,扫过她的脸颊,不着一词地出了马车。 尤枝枝:……??? 不一会,车外马蹄急踏,东方溯喝了声“驾”,方一驾着马车紧跟其后,疾驰而走。 马车又急又稳,尤枝枝仍窝缩在原处,半响缓不过神。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马车没有半分停下的迹象,她才卸下心中防备,缓缓褪下披风。袍边,因长时间抓握皱起一簇团花,毫无遗漏地暴露着她的紧张、害怕与无助。 他方才明明已经怀疑自己,为什么反而轻巧地放过?要知道,哪怕他再多逼问一句,她都要缴械投降了。 斑驳的树影借着熹微的晨光落在那件干爽的女子衣袍上,纷繁杂糅似她此刻的思绪,理不出个头绪。 也是了,东方溯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谁也摸不清楚,也无迹可寻。 是以,他才没有弱点。 这样想着,她簌簌地换了干爽的素袍,用帕子一点点绞着湿答答的头发。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尤枝枝双手一颤,心中又无端冒出个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他想把她带回去,扔到碧落院?让她吐出幕后指使!!!!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碧落院可不是个好地方,它是整个中书令府,较之东方溯身旁和狼窝,另一处可怕之所—— 东方溯为私刑逼供专设的! 去过那里的人,上不了九天神殿,只能重重地摔下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在黄泉门前苦苦挣扎。 前两世,她曾见过一次那里面拖出来的人,就像烂肉馅,浑身上下暗红、鲜红、紫黑,分不清是皮肉还是衣袍,只能模糊的看着那些东西挂在身上, 令人作呕! 那时的尤枝枝接连做了好几天噩梦,她不敢想那个人到底在碧落院经历过什么! * 马踏薄雾,天际破晓。 东方溯一队行至城门口时,城门还未开,尤枝枝睁开懵松的眼眸,听见了玉枢和守卫交接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仿佛一世那么长的时间没有睡过觉, 也许,她只是累了。 不多时,传来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的声响。 朝廷夜不开城门的禁令在东方溯面前,废纸一张,形同虚设。 进城后的马车辘辘驶过街巷,声如雨水敲打着晶莹的汉白玉,晨光射来,地上悠悠掠过一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马车四面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隐隐约约地,尤枝枝看见道路两旁人来人往、店铺开门,已然能看出繁华景象。 行驶在街巷上的马车速度丝毫没有减弱,很快,便停在了中书令府门前。 “尤姑娘,到了。” 玉枢的声音刚落,尤枝枝已经钻了出来,她换了身轻粉素罗裙,柔白纱衣轻披在外,在晨风中轻轻飘荡,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松松挽着的堕马髻上除了一支木簪花外别无他物,却更衬得肌肤如雪的她清丽动人。 跳下马的东方溯视线在她身上一凝,转身跨入府门。 可就在这若有若无的冷淡一瞥里,仿佛漾着一抹微不可查的温柔与意外。 尤枝枝踩着马凳跳下马车,郑重地朝玉枢福了福身,“多谢玉枢先生再三照拂,枝枝铭记于心。” 玉枢这次没再解释什么,微微颔首便随东方溯进了府, 吴管家率一众小厮婢女列队迎在门前,跟着东方溯的视线,也犀利地朝尤枝枝身上打了一眼, 那身衣袍可不是一个婢女该穿的。 虽有小小的诧异,但就像吴管家这般的老狐狸,早已不露声色地又换回了一副朴实稳重的面容,憨厚得笑着, “大人,您回来了。早膳已经准备在了西膳堂。根据您的吩咐,府里一众小厮婢女都在这里了。” 尤枝枝只来得及抬头望了一眼这雄伟壮观的府门,便急匆匆赶在关合前钻了进去。 琉璃瓦、朱漆门,石狮镇守在大门两侧,雕刻精美的门楣和门框,依旧彰显着府邸主人的威严与气势。 两世以来,尤枝枝头一遭从中书令府的正门走进来,因为前两世她皆是昏迷不知道怎么进的门,也因为府内大门只为东方溯开启,进门即关,她应是不配站在他身旁同出同进。 这次有机会了,她倒不想了。 只奈何,尤枝枝如果不跟着进门,就要从西侧院墙的角门进,她这次没有管家给的出入牌子,必须经过府内碧落院的盘问。 她怕得要命,可受不住! 可如果不进府,被发现莫名其妙消失,又会连累父母和弟弟。 左思右想,这座华丽典雅的中书令府,俨然成了个四面透不出风的牢笼,囚困了她两世。 这是第三世。 尤枝枝小心翼翼地跟着,特意隔开一段距离,穿过曲折蜿蜒的抄手游廊。 这日迎接东方溯回府的阵仗尤其郑重,每三步便站着一个小厮或婢女行礼问安,东方溯步伐稳健而缓慢,衣袖飘逸流彩,身姿挺拔如青岭崖边的一株青松,望之总让人忍不住多瞧两眼。 只要不看那双幽深的冰眸子,怎样都是好的。 就在她一转神的功夫,队伍顿住了,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尤枝枝远远看见,方才一个婢女行礼时,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激动,失手碰倒了什锦窗台上的一个盆景,砸到东方溯脚边,泥土玷污了他华贵的鹿皮靴。 “大胆!”方一喝道。 婢女早已两腿发软,跪倒在地“哐哐”磕头告罪,两三下后额间便渗出了血,鲜血淌过眼睑,顺着脸颊流下。 也难怪婢女吓得面如死灰,在中书令府做事,是不容有丝毫行差踏错,否则,轻则杖责,重则丢掉性命。 可是,中书令府里掌管杖刑的,皆是中书令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侍卫,杖责与埋了没什么两样。 但谁让中书令府月银也高呢!还是会有穷苦人家的孩子愿意被卖进府。 正在尤枝枝连连惋惜的时候,却听见东方溯清淡不带任何波澜的嗓音, “撵出府吧。” 撵出府! 仅仅是被撵出府嘛! 尤枝枝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岔了,她眼睛圆睁,煞是好看、琥珀般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讶! 不偏不倚地落在转弯折走的东方溯眼中,那双寒潭般深邃的眸底,旋起一缕旋涡。 东方溯没有急着去西膳堂用早膳,而是驻足在一堆怪石堆叠的假山前,远远望去,假山突兀嶙峋,与东方溯的背影莫名地契合。东方溯正低垂着眸,捏了些鱼食扔进假山下面的水中,本来风平浪静的荷叶花香池子,被欢实抢食的大朵鱼群弄得热闹异常。 在府里进郎前,东方溯好似很喜欢站在那里喂鱼。 可鱼有什么好喂的?! 一众人杵在那里,等了约么一盏茶功夫,尤枝枝又尾随着他们到了西膳堂前,管家挥手示意众人,“散了。”尤枝枝才得到机会,识趣地回了后院自己的下房。 合上房门,尤枝枝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被撵出府! 是了,如今的东方溯虽说狠厉,却还未引狼入府,吏部尚书独女也没逃婚,还没到嗜血成性的疯魔, 说不定,她可以效仿方才婢女所犯的错,被撵出府也未尝不可! 只要被撵出府,这一世的命运会不会就能改变。 再也不用一次次无休止地重生了! 思绪缕到这,尤枝枝因兴奋而热血沸腾,全然没有听见门外“噔噔”的敲门声,见没人应答,屋外之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5、第 5 章 西膳堂里只留了东方溯和玉枢二人。 玉枢正在为东方溯布菜,举手投足间风姿特秀,爽朗清举,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嗓音悦耳如林间溪流, “大人,古琴我已经安置回佛堂。昨夜湖边应有两拨刺客,一拨强攻声东击西,另一拨水性极好,早已埋伏在水里,趁我们与另一拨刺客纠缠的时候,攀爬上船。” 昨夜船上的刺客浑身湿透,皮肤泡白,玉枢的推测不虚。 东方溯右手拾起银箸,挑了一片薄颤颤的牛肉,慢慢送进嘴里,极小幅度地嚼着,如若不去注意他淡漠得无甚情感的黑眸,真真是幅惹人多瞧两眼的诗意景致。 在他身上,总会毫无违和地将矜贵优雅与冷漠无情完美揉捏在一起,既唯美又割裂。 可总有人忽略了他眼底的无底旋涡,冲着他清朗的外表扑去, 最终落得飞蛾扑火般的下场。 半响,东方溯用清冷的声线问,“查出是谁派来的吗?” “还没有。”玉枢细长温和的眸底清泉一顿,才道,“婢女被放出府后,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话音落,屋内落下了宁静,只有东方溯不紧不徐地在进食,饭桌上粥、菜、肉、汤羹、小凉菜,总有十九道,比官家的少一道,这是府里的管家厨子前思后想定下来的菜品数量,既显出用餐主人身份的高贵,也不违制。 他自己进食时,菜碟轻巧,菜量小而精,只因东方溯每个菜碟的食物只吃三口,对他而言,饭食可能仅是为了填饱肚子,如若因为多吃了两口,而被人猜出喜好,才是愚笨至极。 也正因如此,布菜并不是个繁重而复杂的活计,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玉枢便放下了银箸,站在一旁等东方溯进食。 此时,红日已升至窗棂最上头,晨风微微吹来,假山旁的柳树柔顺地低垂着头,随风轻摇,一颗晶莹透亮的露珠顺着荷叶滑下来,坠落在池塘中,鱼儿此时已经把饵料抢得精光,自由自在地在水下游着。 东方溯吃好了,用细绢帕擦着手,注意到玉枢优雅的俊容上笑意淡了一层,问,“有什么话直说。” 玉枢眼神流转,像春阳下漾着微波的清澈湖水,坦言直道,“大人,在下还是认为,您以身作饵太过于冒险。” “没有足够的饵料,鱼儿怎么肯甘愿上钩呢!” 东方溯轻佻着嘴角,没有立即起身,似是刻意在等什么。 不一会,方一大步踏进来,“禀告大人、玉枢先生,那名婢女出府后朝城西南方向走了,但走了不过三条街,便中毒身亡。属下查看她的右手指尖有黑色血迹流出。” “西南方向?” 那个方向没有二皇子的产业,玉枢不解,如此看来,倒不似二皇子动的手,可除了二皇子,还会有谁想要暗害大人呢! 东方溯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她出府后可见过什么人?” 方一回忆,“她一直在暗卫视线范围内,从未和任何人接触,只是在途经新昌坊时,停在一处首饰货摊前查看是否有人跟踪。” “货摊那人可查了?”玉枢心领神会,即刻敏锐地嗅到了关键点位。 方一恍然,“我这就把他带回碧落院,好好审审。” 东方溯抿了口茶,声淡如水,“慢慢审,如果饵料不够多,就再多撒点。” 一抬眸,眼底倏地笼上层嗜血的寒意,仿若魔神降世一般,方一打了个寒颤,看向玉枢。 玉枢挥手让他退了,方一如遭大赦,一刻不停地跑了出去,出了府后,背后濯濯冷汗仍未消退。 玉枢遣人进屋收走饭食,东方溯已然站起身出西膳堂,管家候在门外听训,只听得东方溯撂了句, “以后布菜,让她伺候。” 她? 她是谁! 管家一头雾水,待东方溯离开,恭敬而谦和地朝玉枢拱手作揖,“玉枢先生,还请您指点一二,大人所说的‘她’是?” “总官家客气了。您只管把翠榆院的东耳房收拾出来,请尤姑娘过去住便可。” “尤姑娘?”管家心中了然大半,猜测道,“就是今晨与大人、先生一同回来的那位姑娘?” “正是。”说到尤枝枝,玉枢的脸上闪过一抹错落不明的神色。 “尤姑娘自然是已经派人去请了,正要请教先生该安置在哪呢,多谢先生直接给了吩咐,东耳房我这便派人去打扫。另外,我再在东耳房东边为尤姑娘安排个侧院,若是大人没什么吩咐的时候,尤姑娘可以在那休息。” 总管家心里有九曲回肠,东方溯钦点她伺候布菜如此重要的活计,尤姑娘自然要敬着,以后指不定是个主子呢! “另外,东侧院里给尤姑娘配了个低等丫鬟伺候。玉枢先生,您看还有什么置办的?” 玉枢淡声回道,“总管家想得周全,如此可以。” 管家心里受用,做了个“请”的姿势,“老奴为先生准备了早饭,请您移步松林院用饭。”招呼着小厮引路。 松林院是玉枢在中书令府的住处。 “有劳。”玉枢微微颔首,抬步离开。 * 推开尤枝枝房门的是后院的管家姜婆子,她体态丰腴,笑起来一双棕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挤得脸上皱起一层一层褶子,是奉了总管家的吩咐,来请尤枝枝搬去翠榆院, “哎呦,我的姑娘,给你道喜了。”一进门,姜婆子的大嗓门震得整间屋子乱颤。 喜? 噩梦开始罢了。 一切梦魇开始的昨晚,这个老婆子就是始作俑者。 尤枝枝冷冷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姜管家是给我送二十两银子的嘛!” 她就是因为姜婆子承诺的这二十两银子的额外报酬,才应下了去船上伺候东方溯一宿的任务。 这么想来,许是当初姜婆子探听到她家里刚好来了信,说起弟弟最近说了门亲事,急着用钱,所以才找上她。 姜婆子挨着桌边坐下,试图握上尤枝枝的双手,被她毫不留情地躲开了。 姜婆子虽觉得下了面子,还是紧紧地巴结着尤枝枝,“我的姑娘欸,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看咱们中书令府,那么多送进来的姑娘,哪个不是个顶个的,可谁近过大人的身,只有你去了趟花船还能……” 言下之意,他们都没想到尤枝枝能活着回来,所以,所谓的二十两银子,只是个幌子。 “如今,姑娘你是大人身边的人了,等夫人进了府,你再生个一男半女,那就是主子了,到时候金银首饰不都得紧着姑娘挑,二十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姜管家这是不愿意兑现二十两银子了?”尤枝枝睨着她,唇峰冷峭,“那我也不逼你,这个银钱,我去找总管家或者玉枢先生要,他们总不会赖我这点银两。” 一听总管家和玉枢先生,姜婆子的脸都绿了,如果这事捅到那两位面前,她这个后院的管家婆子就别想干了,不仅如此,指不定还会丢了性命,要知道,囫囵出府可不是那么容易呢! “给,给,我老婆子啥时候拖欠过府里下人们的月钱呢!” 姜婆子“嚯”得站起身,强压着性子讨价,“只是二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在账上支了,就给你送到前院去。” 她在后院都是横着走的,平时都是她欺压婢女们,哪里这样低三下四过! “这倒也不急。”尤枝枝绞着轻纱,慢条斯理地道,“等什么时候你把银子支用出来,我再去前院不迟。” 她才不信姜婆子的鬼话,这个老婆子贼得很。 姜婆子差点被气吐血,见尤枝枝铁了心,肥大的身体气急败坏地跑出门,尤枝枝也不焦虑,就这样坐在屋里安安静静地等着, 约么半柱香时间后,姜婆子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将银两往桌子上一拍, “我的姑奶奶,可累死老婆子我了,账房支用银子再怎样急用也得半日时间,这可是我把棺材本先抵给你了。你这下可以去前院了吧?大人该等急了。” 尤枝枝才不信她这套鬼话,平时她克扣贪墨的可不在少数。 她不急不慌,将银两全倒在桌上,一点点数清楚,足银不差,才塞回荷包,缓缓起身, “走吧!” 有了这二十两银子,等她过两日被撵出府,就可以给弟弟讨上媳妇儿,指不定还能余下些银钱,支个货摊…… 她之前做的美梦就都能实现了。 姜婆子引着尤枝枝,刚走到西侧巷子口,尤枝枝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跨进翠榆院月洞门, 他怎么来了? 尤枝枝停下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进门,总管家这时从门内走出来,看见尤枝枝笑吟吟地迎上她,语态谦和恭敬, “尤姑娘,您过来的正好。大人留了三爷用午膳,让您过去伺候呢!” 6、第 6 章 “总管家安。奴婢这就把东西归置了,到大人身前伺候。”尤枝枝懂礼得福身,对总管家很是客气。 总管家这人说不上好坏,以东方溯的吩咐行事,喜欢揣度东方溯的喜好,做事滴水不漏,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 他们之前瓜葛不多,这一世也不想横生枝节。 总管家阅人无数,见尤枝枝举手投足气定神闲,无小女子惺惺作态,也无一步登天的嚣张,倒是对她另眼相看,心中自然也多了几分思量。 余光瞥见杵在一旁的姜婆子,“怎么能劳烦尤姑娘亲自拿行李,还不赶紧帮忙。” 姜婆子因二十两银子窝着火,阴阳怪气地恶人先告状,“尤姑娘包袱贵重着呢,定是自己拿着才放心,老婆子哪敢……” “放肆,怎么跟尤姑娘说话。尤姑娘可是大人身边伺候的人。” 姜婆子被这一声喝得心中“噔噔”打鼓,见总管家对尤枝枝不一般,难不成这贱婢真能成主子! 万一再来个秋后算账,她可招架不住。 短短一个呼吸间,姜婆子一张肥脸像是开了染坊,青绿、紫红、泛白挨个轮着上,最后挤出个赔笑,“是是是,总管家,您瞧我这张嘴。来,尤姑娘,老婆子替您拿包袱,包袱我拿着您尽管放心。”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大人府里可从来没有丢过东西。”尤枝枝直接把包袱塞到她怀里,多一分眼色都没给。 听到尤枝枝拿东方溯说事,姜婆子两眼发直,染坊般的脸盘惨白如纸,双腿直接吓得不听使唤了。 尤枝枝心中嗤笑,东方溯吓唬人比门神阎罗还管用! 总管家嫌弃地瞪了姜婆子一眼,只管引着尤枝枝往前走,“让老奴带您各处转转!” “怎么敢再三劳烦总管家,我自己前去便是。”翠榆院她还算得上熟悉。 “怎能让您独自前往!厨房、西膳堂人多眼杂,万一有个没长眼的,怕冲撞了您。”总管家说话恰到好处, 定是还有些事要交待。 如此也好,总管家引领一路,如姜婆子之流,都得敬她几分,倒省了不少麻烦。 尤枝枝没再推辞,“但凭总管家安排。” 他们到东耳房、东侧院、厨房、西膳堂走了一遍,总管家交待不少,尤枝枝只管仔细听着,沿途的小厮婢女瞧见总管家对尤枝枝如此恭敬,也只管恭维着喊“尤姑娘”。 走进东侧院时,荷香正麻利地擦着院子里的石桌,见尤枝枝进来,赶紧行礼,“尤姑娘安。” “快起来。”尤枝枝再次扶上这温热的双肩,好不真实。 她眼角噙着泪光点点,紧紧地握了又握,临走时不舍地对荷香说,“等我回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紧接着,总管家带着尤枝枝去了厨房,“厨房有十二位厨子,主厨二人,专为大人做饭食。另有六人备菜,剩余四人,做府里其他人的饭食。” “尤姑娘放心,大人身边人的饭食也都是两位主厨负责。” 尤枝枝当然是知道的。 不过是东方溯嘴刁,一碟菜吃那么少,是个正常人炒菜都不会只炒三片笋、三块肉吧! 因此,所谓的主厨做的,只不过是一锅里出来,分了几碟罢了。 “厨房油烟重,尤姑娘只管负责为大人布菜,厨房不用进。”这话自是说给厨房里众人听的,尤枝枝是主是仆不言自明。 总管家重点介绍的,是西膳堂。 “这里便是大人用膳的地方,会有专门的小厮在门廊下试毒,您只管每碟夹三次,放到大人面前的小碟子里。” 言下之意,非常简单。 “今日三爷一同用午膳,每碟菜量会增多,但为大人布菜规矩不变。” “我明白。”尤枝枝从容应着,可手心还是渗出了层薄汗。 总管家又多交待了句,“三爷是东方府上二房老爷的独子,算是大人嫡亲的弟弟,姑娘侍候在侧,不可轻慢,但需懂得亲疏有别。” 尤枝枝心里打了个转,福身道,“多谢总管家提点。” 他是在暗示三爷东方毅与东方溯不和。 东方毅隔三差五没皮没脸地跑到中书令府,东方溯从来没有撵过,也不似关系不好,倒是东方溯和他三叔御史中丞关系极差,人尽皆知。 可经过两世,尤枝枝却看清了许多人和事, 是人是鬼,遇事才知。 * 翠榆院正堂里,东方溯穿着湖蓝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着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长发只用一条白绸束在脑后,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着,斜靠在贵妃榻上看书,满屋子清新闲适。 倒显得东方毅端方持重,他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脚踩白鹿皮靴,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梳得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手持象牙折扇轻摇,透着京都中多数达官贵公子的风韵。 他自进门,便被晾在那里,喝了两盏茶,没得到半个字,竟也无半分尬意,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东方毅有的是耐性。 坐久了,倒真让他发现些许蛛丝马迹。 在眨眼即逝的呼吸间,东方溯虚虚落在书页上的视线偏离了半寸,越过窗棂不知看到了什么,连深黯的黑眸也泛起轻不可查的柔柔涟漪,似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与他那个低贱的娘笑起来像极了, 能刺透人心底最柔弱的角落。 东方毅也跟着望去,只寻见个清颜白衫、青丝墨染的背影,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又浓了一层。 他这次来,另有意图。 这话要从昨夜说起。 墩义坊的一处私宅主屋里,楚芳若趴在东方毅胸前,娇嗔未息, “我今夜派了人去翡月湖上,杀东方溯。” 东方毅端出一副惊讶,猛地抓住楚芳若不安分的手,“自作主张什么!你知不知道东方溯是什么人,他能是随便几个刺客……” “我自作主张!“楚芳若深闺贵女的气焰窜了出来,甩掉他的手,“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不用整日偷偷摸摸。我什么都给你了,我只需要早点和你光明正大在一起。” 说着说着,她委屈地落了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东方毅强压着心里的不快,将她拉入怀里安抚,“我刚才,完全是因为太担心你了。你知道嘛?如果一击不中,极有可能会被抓住把柄。我无所谓,我是怕你……” “那现在怎么办?”楚芳若没与东方溯许亲事前,他在西境战场上横暴凶狠的名声早就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她自然是怕的。 稳住了楚芳若,东方毅哄道,“把你的计划跟我说一遍,记住,不能有丝毫隐瞒,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我让兰香买通了江湖上的杀手,埋伏在湖边,琴声停了动手。中书令府我也买通了一个婢女,明天一大早便能得到消息。”这是她所有的计划了,粗陋地一下子就能顺藤摸瓜把自己搭进去。 甚至会连累东方毅。 “好,剩下的我来处理。”东方毅起身穿衣,语气生硬得令楚芳若陌生,“你先回府,记住,今晚你没有出过府,明日不要打听任何事情,就待在屋里做女工,听懂了吗?” 楚芳若几乎六神无主,点头应着,“听懂了。” 东方毅遣人送楚芳若离开后,近卫进来禀报,“爷,贵人到了。” 东方毅到正厅,行礼道,“二皇子。” 二皇子褪下黑色披风帽檐,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花船上的熏香已经掉包,伺候东方溯的婢女身上早已埋下紫梢蜜丸,熏香和蜜丸单独查不出任何不妥,可只要同时闻了,就会变成合.欢香。” “就这点伎俩,想对付东方溯!”二皇子语气透着不屑。 东方毅纨绔气的脸上闪过阴鸷,“合.欢香只是障眼法,如果东方溯和那名婢女清清白白也便罢了。如若情意难舍,就会催生出九品红。此药非毒,即使太医院刘院正也查不出,但如果遇一味药催引,便会呕血不治而亡。” “除此之外,早几日我已寻了混在海上的杀手,潜在水底,只等楚芳若派去的人动手便……”东方毅胸有成竹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闻言,二皇子脸色稍缓,“我不管你与东方溯什么愁怨,也懒得管你与东方溯未婚妻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如果坏了我的好事,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还有,管好楚尚书的闺女,这次你事先得知她的计划将计就计,本皇子不想见到下次!” 言毕,甩袖离去。 东方毅吩咐手下,“去把刺客和楚芳若收买的婢女都处理干净。” 他也趁夜潜回了东方府,等到破晓时分,守在城门口的眼线回报,“中书令进城,回府了。” 不多时,二皇子送来密信。东方毅读完燃了,看着灰烬渐渐熄灭,整理衣冠跨出府门,“走,去中书令府,看看咱们这位二爷如何了。” 侍卫不解,“爷,咱们这样去会不会暴露?” 东方毅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头,饶有兴致道,“猎物养成什么样了,不常去看看,怎么知道何时宰了最鲜美?” 7、第 7 章 烈日中升,燥热渐起。 婢女们端着菜碟鱼贯而入,尤枝枝站在西膳堂饭桌前候着等着看着,摆弄菜碟不是她的活计,她只是百无聊赖地站着,心里一碟一碟又一碟地默默数着数。 今日怎么只有十八碟?尤枝枝纳闷。 总管家好似看出她的疑问,回道,“尤姑娘,还有个羊腿正烤着,按大人的习惯,要等大人用得差不多再端上来。”说话点到为止。 意思是可以叫东方溯吃饭了。 尤枝枝回了礼,朝翠榆院正堂走去,路上,她绞着袖口薄纱,抗拒和东方溯多说一句话。 幸而,玉枢候在堂前廊下, “玉枢先生,菜都上桌了,要现在请大人用膳吗?”尤枝枝长舒了口气。 玉枢视线落在尤枝枝芙蓉秀脸上,见她明亮的眼眸闪过的一丝期待和如释重负,自是明了, “尤姑娘稍候,我问问大人。” “谢过玉枢先生。”尤枝枝站在廊下,听见玉枢禀报后一阵簌簌的声响,便知这是要用膳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半垂眸候着, 不多时,三个人从尤枝枝面前经过,东方溯的脚步一眼便能认出来,他步履均匀稳健,一步步踩着鼓点,“咚咚”敲在尤枝枝心头。 她生怕东方溯会无端发难。 以前不是没有过。 直到他的冰压渐逝,尤枝枝才抬起头,适可而止地隔着一段距离跟上去。 东方毅回头上下打量着尤枝枝,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看起来好像放荡不拘, 令人极不舒服。 尤枝枝淡淡地回了个笑,戒备着别开视线。 路途不远。 兄弟两人落座后,尤枝枝依照之前的样式缓缓备着菜。 时而轻舒云手,时而抬腕低眉,玉袖生风,一双灰色眼眸如月下潋滟柔波,清泠而绝俗。 东方毅视线若有似无地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心里痒得很, “美人在侧,秀色可餐啊。” 他拎起酒壶倒了杯酒,学着风流雅士之姿,款款道, “桌上有美酒佳肴,身旁莺姿燕燕,如此才对嘛!以前,就你、我、他三个大老爷们,这酒喝得,跟水似的。” 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像极了狎.妓。 尤枝枝黛眉微锁,全当没听见。 东方毅拿了一个暖玉碎花酒盅放在东方溯面前,“来,二哥,我给你倒上。” 东方溯未置一词,一饮而尽。徒留东方毅还巴巴地举着杯子要和他碰杯。 一旁的尤枝枝端着小碟,布两道菜停顿片刻,余光瞥见东方溯吃完一半,再布两道菜,始终保持着东方溯面前的碟子满而不溢,少时不空。 玉枢从旁看着,倒觉得尤枝枝是个行事妥帖、进退有度之人。 夹至第九道十道菜时,尤枝枝大脑渐渐放空,单调重复得甚至无趣。 幸而此时一整条羊腿端了上来,肉香四溢,滋滋冒着油花,尤枝枝肚中噜噜作响,这才意识到自昨晚至今她几乎米粒未沾,现在恨不得抱起这根羊腿,一顿狂啃。 可惜如羊腿这样的食材,八成只烤了一份。 尤枝枝仿着酱牛肉碟里肉片的大小,切下三片,放至东方溯面前的菜碟里。 自己觉得无甚不妥。 但在她转眸之时,竟好似看见东方溯一双眼光如射寒星,隐隐闪着不快。 难道他不爱吃羊肉? 尤枝枝并未多想,只因思绪转瞬就被其他事情牵绊:要不要也替东方毅切几片? 眼随念转,尤枝枝看了眼东方毅,正见他色眯眯望向自己,胸口犯恶,忽得想起总管家说过,她的任务就是伺候东方溯吃饭。 正巧不想替他切,现下一下子说服了自己,把刀狠狠插在羊腿上,退到了一旁。 这丁点迟疑收进东方溯眼底,成了眉来眼去。 他心底无端生出一抹燥意。 东方溯捏起酒杯,把酒灌进嘴里,冷冷一掷。 一只脚刚踏进西膳堂门口的方一浑身一怵,缩回脚看向玉枢,不明所以。 玉枢适时走了出去,两人在廊下说话。不一会,玉枢回来禀告,“大人,三老爷让您回趟东方府,问您今日晨时从外面带回女子之事。” 今日晨时,带回女子? 那不就是她! 可她算什么被带回来的女子! 不对,这事怎么就传到了东方府他三叔耳朵里?就是那个传说中迂腐刚直的御史中丞! 不会又要拿这事弹劾东方溯吧! 夫人未进门,却拈花惹草,这在极重礼仪教义的东方府,定是不容她吧! 那她不会被处理掉吧! 这时,倒是没人在意尤枝枝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东方溯直接甩给东方毅一记眼刀。 东方毅举手告饶,笑得天大的无辜,“二哥别冤枉我,我今晨便来了你府上,身边就跟着侍卫飞翼,不是我通风报信的。” 进府后,飞翼被拦在门房候着,应该不可能。 “谅你也不敢。”东方溯收回视线,把玩着小酒盅,又扔出个钉子,“那你今日为什么赖在我府上。” 东方毅背上逼出一层冷汗,强挤出一脸笑,“二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每年这日早晨都会早早来探望你的。” 言下之意,是他一直惦念着东方溯的母亲,而且,还担心他昨夜思母成疾。 说完这话,小心翼翼地瞧着东方溯没再继续逼问,东方毅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过,今日还真有另外一件事要二哥帮我拿个主意。”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牡丹雕花的长匣,打开一看,是个珍珠碧玉簪子, 簪子通体碧绿,簪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彩凤,簪头一朵雪莲悄然绽放,还有一个莲花子似的吊坠,端的是飘雅出尘。 是上两世东方毅前后送给尤枝枝两次的那个发钗。 第一世,她戴了这个发钗,被东方溯杖毙。只因逃婚的未婚妻楚芳若,经常戴着个一模一样的。 第二世,这个发钗里藏着送东方溯归西的毒药,就在雪莲花蕊的珍珠里。 “我最近认识个姑娘,心仪于她,想送个首饰给她,二哥帮我看看这个发钗如何?”尤枝枝听东方毅说道。 可东方毅都不是这个时候送给她的。 心仪于她更是鬼话! 尤枝枝盯着那个发钗,心如乱麻。 许是她前两世第一次布菜的时候皆因过度紧张和害怕,早早被玉枢看出来,在此之前就被遣出去了? 尤枝枝吓得面如白莲,生怕前两世的这点阴谋算计提前被发现。 簪子之流,东方溯不屑一看,倒是没想到尤枝枝紧盯着不放,冷眼嫌弃道,“华而不实。” “那就可惜了。”东方毅故作为难道,“不如,就送给这位姑娘。” 尤枝枝手抖了下。 她下意识朝东方溯这边瞧,只见他冰冷孤傲眼眸仿佛没有焦距,虚虚地落在羊腿上,深黯的眼底充满了令人猜不透的平静, 尤枝枝心虚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还好玉枢替她解了围, “三爷,府里有规矩,婢女不可私受外男财物,不如在下先代为保存,哪日大人准允,我再转交给尤姑娘。” 东方毅没有纠缠,爽利地答道,“好。”将檀木盒放到玉枢手中。 玉枢还顺道拿走了东方溯面前的酒盅,“大人,已三盅。” 三杯下肚,东方溯手背上隐隐浮出青来。 毒药已经下好了。 东方毅扣住酒盅,语态轻快,“玉枢,今日高兴,多喝两杯无妨。” 两人正推搡,东方溯忽然出声,“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可高兴的?”神色透着不快。 真是不会聊天。 尤枝枝正在腹语,夹的一块肉片竟不知怎就掉在了东方溯袖口上, 屋里气氛顿时一滞,三双眼睛齐刷刷朝尤枝枝看过来。 她为什么要替东方毅解围! 尤枝枝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脑中全是今晨那名婢女被赶出府的场景。 玉枢看到她不惊不惧,反而透着喜色,心里替她捏了把汗,莫不是吓傻了! 时间仿佛凝在这一刻, 尤枝枝最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帮东方溯擦袖子,“大人,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大人相信,奴婢绝对不是故意的。” 突然地靠近,尤枝枝身上散发的清新花香钻入东方溯鼻尖,说不上的心醉神迷。 只道是船上的毒未消。 “不是故意的?我看你是有意为之。”东方溯脸色阴沉,好不容易抽出袖子。 尤枝枝手里一空,这才想起出府还有第二步:磕头认错。 她噗通跪倒在地,下了狠心“哐哐”磕头,不知是头太硬还是地板不对,三五下后也未曾出血, “请大人恕罪,奴婢不该当差分心,奴婢,奴婢,自昨晚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奴婢好饿啊!您看看奴婢的手,都不受控制了。” 尤枝枝真的将手举到了东方溯眼前。 “哈哈哈哈,这个婢女好生有趣。”比楚芳若有趣多了! 东方毅饶有意味地笑完,又生了抢东方溯女人的念头,“就是粗手笨脚的,不然,二哥送给我,我帮你调教调教,如何?” 说着,东方毅放浪公子般,竟直接伸手去抓尤枝枝的青葱玉手, 尤枝枝只觉得脑袋有些晕懵。 送给他? 她可以离开中书令府了吗? 东方溯会答应嘛?! 心跳得越来越快,快蹦到嗓子眼儿上来。短短呼吸之间,尤枝枝紧张、激动、兴奋,直等着要上下两重天的判决。 8、第 8 章 “本官的人,自己会调教!”东方溯冷语道。 他唇角若有似无的笑顿时消失,双眼犹如冰封的湖水,深邃而冷酷,周遭仿佛都笼罩在极寒的魔影中,带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那把割羊腿的锋锐小刀,不知何时被东方溯拿在了手里,无心地搭在东方毅的手背上,将他方才还放荡不知轻重的手狠狠地压在桌面上, 断了线的血珠从刀锋两侧渗出,沿着桌边滑落在地化作一朵朵血红的花朵,一滴、两滴、三滴…… 与屋角漏刻寂静相和。 晴热的夏日,登时乌云密布,酝酿着肆虐狂风。 这是什么情况? 尤枝枝满脸问号,达官贵胄之间,相互赠送婢女小厮、歌姬舞姬实属平常, 互赠通房、妾室也不乏少见。 他对东方毅看着态度还不错,容忍他经常赖在府里,现在为什么又这么小气了。 难道…… 尤枝枝莫名地想起第二世父母赎她出府时,东方溯隐在暗处,阴鸷近乎冷漠的嗓音, “想走,连门都没有。” 尤枝枝脊背滚过一股寒流,六月天她浑身如从冰水里捞出来。 饶是这样,东方毅的脸上未显半分愤怒,仍是那副万年不动的委屈讨好相,似是烙在他脸上的一副面具, “二哥,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如果不愿意,我怎么会夺人所爱呢!你何必如此呢?”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东方溯的神情,伤口虽疼,但半点不敢动, 直等到鲜血不再滴落,似是将匕首一起凝固在里面,东方溯才毫无征兆地抽了刀, 方才要愈合的伤口处,鲜血箭一般喷涌而出,让人措手不及。 东方溯连看都没看,而是轻掀起眼,忽然问尤枝枝, “你想去吗?” 一双眸子很黑很黑,黑得深不见底,锐利地勾着她,宛如能测透她的想法。 尤枝枝慌不择路,再一次扑通跪地,“奴婢不敢。” 不敢而不是不想! 东方溯的视线鲜有地深了一层。 屋内落针可闻,东方溯神秘而阴晴不定的态度就像一把悬在尤枝枝头顶的刀, 落不落?何时落?怎么落? 尤枝枝可猜不透。 东方溯没再说什么,玉枢温润的嗓音响起,“三爷,这边请,我替您处理伤口。” “二哥,我这次可受了大伤了。下次,我可要吃水路八珍。”东方毅就像什么事没发生似的,讨了好处才迟迟离开。 东方毅处理完伤口,直接离了府,没再回去。 等在门房的飞翼,看着东方毅缠着纱布的右手,惊呼,“爷,您怎么受伤了?他们欺人太甚!” 说着,气势冲冲地想要找中书令府的人算账,被东方毅叫住, “回来。” 他们出了府门,坐上马车,飞翼仍是气不过,“爷,他这么对您,您就这么放过他了!今日就应该直接毒死他。” “蠢货。”东方毅喝道,“让他死在我手里,不仅把爷我搭进去,还会连累东方府!” “一个倡.妓之子,他也配。”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飞翼不忿,“属下只是看爷就这么忍气吞声,气不过。” “无妨无妨。”东方毅倒是并未在意,“今天发现了他的弱点,这点伤也算值了。” 铁桶一块的东方溯,终于有了喜好! “那如果楚姑娘问起中书令之事,属下该怎么回禀?” “如实说。” “可是,属下担心楚姑娘又坏了爷的计划。” “无妨。”东方毅挥挥手,“楚尚书也算是东方溯半个老师,如果查来查去,发现要对付他的是他的老师,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西膳堂里,尤枝枝跪在那里,战战兢兢。 忽然就听到了东方溯清冷的嗓音,“继续布菜。” 尤枝枝以为自己听岔了,难以置信地抬眼望过去,却只见东方溯神色冷淡,不带任何波澜。 都这样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吃饭! 咦?不对!好像哪里不对! 指不定……伺候完再赶她出府? 菜剩的不多,尤枝枝麻溜地又布了四道,便结束了。 她站在一旁,绞着裙边,静静地等待着。 谁成想,东方溯吃完饭未置一词便走了,连守在门外的方一方六都狐疑地多看了眼尤枝枝,纳闷,大人居然放过她了?什么情况! 此时,玉枢早已送走东方毅回来,拦下想要追问东方溯的尤枝枝,“姑娘定是饿了吧?下去用饭吧。” “用饭?”尤枝枝又急又郁闷,“就下去用饭?” “尤姑娘想说什么?” “没有处罚吗?我把肉掉在了大人的袖口上啊!” “大人宅心仁厚,不会计较的。”玉枢语态不惊。 尤枝枝:……??!!! 说这话,你自己信嘛! 玉枢无视尤枝枝见了鬼的表情,“尤姑娘,那里,并非好去处。” 那里!哪里?东方毅那里?东方府? 再差,也比这里好吧! 在东方溯身边,早晚是个死。 死也就罢了,说不定还会重生! 真是受够了! 尤枝枝苦闷的功夫,玉枢朝尤枝枝微微颔首,也离开了。 总管家这时候带人进屋收拾,见尤枝枝还杵在那里,提醒道,“尤姑娘,厨房已将您的饭菜送去东侧院,我这就带您过去。” 尤枝枝盯着只切了三片的羊腿,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问, “有羊腿吗?” 总管家恍然,“尤姑娘喜欢吃烤羊腿?我再吩咐厨房烤个。” “不用不用。”尤枝枝夺过正被小厮们搬下去的羊腿,“我吃这个就行。” 她真的饿了。 而且,她想搬回去给荷香和栓子下酒。 总管家吩咐着小厮,“杵着做什么!还不帮尤姑娘把羊腿搬到东侧院。” “尤姑娘还有什么想吃的?老奴再让厨房做。”总管家耳听六路,方才西膳堂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东方溯另眼相待的人定是要好好供着的。 这个时候,却有个不怕死的小厮回道,“总管家,主厨们做完大人的饭食后都散了。” “没规矩。”总管家发了脾气,“尤姑娘还未用过饭,谁让他们散的,以后让他们都候着。” “不用不用,真不用这么麻烦,有这个羊腿就够了。”尤枝枝连忙摆手,她可不想再受那些个捧。 临出门前,她顺道把酒壶给拎上了。 心满意足地回到了东侧院。 荷香正收拾碗筷,准备伺候尤枝枝吃饭,见突然来了那么多人,还搬着个羊腿,惊呆了。 还没等她搞清状况,总管家言辞严厉地朝她训话,“你好好伺候着尤姑娘,胆敢怠慢,乱棍打死。” 荷香赶紧行礼应着,“是,奴婢定当尽心竭力。”心里噔噔打鼓,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啊!看来是个不好招惹的主。 好不容易把总管家送走,尤枝枝跑过来拉起荷香的双手, “你别听他的,以后咱们就是姐妹了。”语气轻快柔美,荷香不明所以,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有栓子。你再准备一副碗筷,我去叫栓子。”举手投足透着熟稔和随意。 荷香更纳闷了,她之前跟尤枝枝半点交集都没有,甚至,对府里有没有这个人都记不清楚了。 尤枝枝倒是没注意到荷香的心理变化,她早就跑到院门口,刚拉开门,栓子正巧站在门外。 “栓子!”尤枝枝激动得忘乎所以,一把拉他进门。 像是久别后,老朋友终于又齐整整地坐在了饭桌旁,尤枝枝心中酸甜苦辣一股脑翻涌出来, 想起前两世二人的不离不弃,想起第二世她告诉栓子重生之事后他的鼎力相助,想起荷香因为她被…… 还好,还好, 还好,她又重生了! 又重新与好友团聚,真的是隔了世了。 这次,她再也不告诉栓子她重生的事情,只要她过段时间出府,离了她,他俩应该会平平安安地在中书令府生活下去。 “来,为我们的、相聚,干杯!”“重聚”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一杯酒下肚,栓子倒局促起来。 他看着桌子上的羊腿,还有大人才配用的饭菜,垂在桌下的手扭扭捏捏,手里拿着的东西不好意思拿出来。 “你不赶紧吃菜,磨叽什么呢?”尤枝枝问。她和他做了三世好朋友,他一点点小心思都逃不过尤枝枝的眼睛。 “我,我这就吃。”栓子更窘迫了。 尤枝枝越发现不对劲,巴拉过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然后,就看见了一只烧鸡。 烧鸡不大,深棕紧绷的皮被栓子方才搓破了好几处,有些凉了,但闻着挺香。 尤枝枝看着这个烧鸡,一时语塞。 “我本来想庆祝你能死里逃生……”栓子不好意思地说,在这一大桌子珍馐美味面前,这只鸡显得更加土鳖。 “这么一大桌子好菜,这只鸡还是扔了吧。”栓子正欲伸手夺过来,被尤枝枝使劲抱着躲开了。 那架势,像是有人要抢她的宝贝! 她抱起烧鸡,猛地撕了一大口鸡肉飞快地咽了,又大口大口地连啃了三四口,才抬起头,冲着栓子心满意足地笑道, “这么大桌子菜,我最喜欢吃这只鸡。” 尤枝枝想起了上一世在冷院里,栓子的承诺:下顿,我给你弄只鸡。 他做到了! 这个时候,尤枝枝刚刚成了通房,栓子也就是个小厮,要在中书令府弄到这样一只烧鸡,他定是求了不少好话,使了不少银子。 可他,还是为她弄来了一只烧鸡! 尤枝枝的眼眶湿润了,在这个冷冰冰的中书令府,他俩是她唯一的暖阳, “来,倒酒,干杯。”尤枝枝再次为他俩斟满酒,“以后,只要我在中书令府一日,我一定让你们两个都吃上好吃的。” “栓子,以后吃饭,你就到我这里来,我们三个每顿饭都要一起吃,再也不让别人欺负了。” 栓子本来想拒绝,但是,他感觉今天的尤枝枝格外地不一样,那双像水晶葡萄似的眼睛,此时像是多了许多许多的心事,好像经历了许多许多的悲欢离合,愈发秀美溢彩。 一杯酒刚下肚,栓子以为昨晚尤枝枝受了欺负,刚想问,东侧院的大门又被打开了。 9、第 9 章 东侧院的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三个人齐刷刷望过去,一个小厮端着一只烤羊腿进了门, “问尤姑娘安,玉枢先生说,尤姑娘喜欢吃羊腿,特意送过来。” 这是把他那份羊腿送过来了。 小厮将羊腿放在饭桌上,行礼道,“玉枢先生还交代,大人晚饭不在府里用,尤姑娘这两日过于劳累,今日便好好休息。” 举手投足的书卷秀气让尤枝枝相信,这便是玉枢先生身边的人。 尤枝枝客气回礼,“替我谢过玉枢先生,哪日必定备些礼物当面道谢。” 纯属客套,她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送走小厮,尤枝枝招呼着荷香、栓子,“我正愁着一只羊腿不够吃呢,多了一只咱们可以放开了吃。” 她直接把一只羊腿搬到荷香面前,“咱们自己吃饭没那么多讲究,一人一只抱着啃。” 荷香连连推辞,“姑娘,这可使不得,怎么能让您给我布菜呢!而且,这么大的羊腿我一个人吃不上。” 尤枝枝把荷香按回座位上,又把另一只羊腿推到栓子面前,“你们俩使劲吃,你们俩人吃我看着就高兴。说了你们可能不信,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们仨就在这个小院里,发誓要做一辈子兄妹。没想到竟然成了真,我们仨以后在中书令府就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前两世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好酒好肉招待过他俩,反而是他俩时常救济她。 这次有羊腿当然先让他俩吃。 荷香、栓子闻言,只当是尤枝枝以做梦之事,让他俩放下心中芥蒂,一时感动不已。 不过,细心的栓子还是发觉,今日的尤枝枝与以往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是含苞未开,那如今宛如淡梅初绽,未见奢华却见恬静,那刻,他明白,那些玩笑打闹的话再也不能说出口了。 “栓子,发什么呆呢!赶紧吃,不然我抢你的了。” 就在尤枝枝佯装伸手抢栓子羊腿的时候,小院的门又打开了,两三个小厮挤进来,尤枝枝认出打头的是总管家身旁的那个小厮,他站在门口行礼, “尤姑娘叨扰了,总管家命我等送一只烤羊腿、几碟小菜、两坛酒过来,为尤姑娘添菜。” 尤枝枝愣了两息才缓过神来,莫不是她抢食惹总管家不快了?还是得知收了玉枢先生的羊腿坏了什么规矩? 她心中忐忑,连忙解释,“不必了,不必了,我们够吃的。” 东西却已经放下了,小厮接着道,“尤姑娘,总管家吩咐,以后姑娘的饭食和大人、玉枢先生同等准备,尤姑娘尽管享用。” “多谢总管家美意。真的不用了!”和那两位同等待遇,她可消受不起。 那小厮倒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一板一眼说着事先准备好的话,“这是新烤好的羊腿,总管家本来就给姑娘备上了,只是想等姑娘侍候完大人用饭后才送来,怕放凉了,口感上差点。” 尤枝枝索性不说话了,等着他说完。 “这两坛是三花酒,前年进贡上来的,蜜香清雅、落口爽冽,最适宜女子引用,酒窖里只剩这两坛,总管家让我等送来,请姑娘笑纳。” 尤枝枝回礼谢过,“多谢小哥,我这里有一些碎银子,不多,请小哥们买酒喝。还有一匣子新做的点心,请小哥带回去给总管家尝尝。” 这匣点心本来留着他们三人吃,玉枢先生都没舍得给,倒是便宜了总管家这个老狐狸。 毕竟这年头,君子好待,小人难养啊! 那小厮也是见识过大世面的,体体面面收了银两告辞,“奴才定当把姑娘这份心意带给总管家。” 送走这波瘟神,尤枝枝索性锁了院门,再不让任何人打搅这份难得的清净。 “这下我们可以好好喝酒吃肉了。”尤枝枝返回屋里,看到的是荷香、栓子望着满满当当两层高的饭桌,目瞪口呆得说不出话。 “姑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荷香入府比尤枝枝早两年,素来只听说玉枢先生待人谦和,但后院之事他从不掺和,从未见过送过别人什么东西,更别说总管家了,他只看大人喜好行事,滑得很,如今对尤姑娘如此礼遇, 看来这位姑娘果真是大人喜爱之人! 尤枝枝哪里注意到如今的荷香会想什么,她抱起那根新到的羊腿撕了一口,“这个好了,咱们一人一只羊腿,尽情地吃,尽情地喝,多把酒满上,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三世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放纵,喝酒、吃肉、划拳,隔着高耸的院墙,整个中书令府仿佛都被这份热闹渲染了,不管是厨娘、小厮,还是婢女、姑娘,都探出脑袋,茫然地朝着某个方向,想追逐这缥缈的欢乐。 渐渐地,傍晚悄然而至,黄昏似血地、低压地、狂悖地穿透缕缕天边的斜云,煞是好看, 尤枝枝呆呆地望着,等着太阳慢慢收敛了张狂,只留下一盘暗黄透着西南的参差榆树树杈,斑驳撕裂地洒进这方小院里。 “你们想离开这里吗?”似是自言自语,似是离别赠言。 “哪里?离开哪里?”栓子醉了,他满脸通红,从酒缸里抬起来,一脸茫然。 “离开中书令府。”尤枝枝回过头,秀丽白皙的脸庞埋在一片阴影里,“你们想吗?” “我想。”荷香以手支头,身体轻晃,悠悠回道,“家里本来早已为我定好了亲,可母亲死后,父亲续了弦,推说没有嫁妆为由,硬要断了这门亲事,我没有办法,只得做些缝补刺绣的零工自己赚嫁妆,哪日她说有个挣钱的好活计,一年便可挣满嫁妆银子,我当时并未多想,只管跟她去了,谁知,竟是这个易进难出的地方。” 说着,荷香悄悄抹起眼泪。 尤枝枝第一次知道荷香的身世,前两世,她仅是零星听她提起父亲续弦、家里说了亲事,竟然没有仔细关心过她。 当下,倒突然生出了帮助他俩一起出府的念头。 * 未来几日,东方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尤枝枝倒乐得清闲,整日和荷香、栓子腻在一起,在东侧院支起灶台,做些好吃的,小院里还新辟出来一块地,瓜果蔬菜虽然种得晚些,却也冒了新芽。 几日后的新月初升,东方溯回府了。 “把人安顿好了。”简单交待完便问起前几日所查之事。 方六回禀,“与婢女接触的那名货摊主在暗卫眼皮子底下跑了,我们查到他家住处,饭菜还热乎,他们是吃到一半匆忙跑的。” “看来这个人是老手。”玉枢先生对断案追踪也颇有见地。 “也可能是背后有人让他们消失。”东方溯神色淡淡,“还查到什么?” “我们一路追踪,发现了货摊主的尸体。” “这是丢卒保车了。”方一难抑兴奋之色,“大人和玉枢先生神机妙算,这个货摊主果真有问题。” “死人有时候才是最诚实的。”东方溯随性地靠在椅背上,平静清华。 方六抱拳,“属下明白。” 事了,东方溯转眸看向方一,问,“她这几日在做什么?” 他?它?她! 方六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似错过了许多。 方一如实回禀,“这几日尤姑娘和一名小厮、一名婢女东侧院吃饭、做饭、种花、种菜……” “还有呢!”东方溯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示意他挑重点! “没有了。” “没有了?!” 方一不知所措,看看玉枢,又看向东方溯,“没有了啊!” “她没和外人有联系,或者秘密传递消息?”玉枢抢在东方溯发飙前挑明了问。 外人,特指东方毅。 “没有。”方一怕自己没说清楚,又补了一句,“她那个院子的东西只进不出。” “的确是贪得无厌。”东方溯深邃的眼眸阴晴难辨,“再撒点饵料。” “命她即日起伺候洗漱更衣。” 大人这是怀疑吗?明明是喜欢还嘴硬! * 东侧院里,震破天的尖叫久久不能消散,“伺候梳洗更衣!!!” 东方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肯定不是好事!! “我没做过!我不会,我不去。”布菜已经胆战心惊了,再让她伺候熟悉穿衣,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总管家讶然,府里无论是送进来的姑娘还是婢女们,哪个不希望得到中书令的青睐一步登天,这等好事尤姑娘却往外推, 难怪玉枢先生如此看重她。 “尤姑娘莫慌,会有嬷嬷教你。”总管家不气不恼,说完便带着一屋众人全退了出去,只剩一个嬷嬷慈爱地站在屋里。 “嬷嬷,没个端洗脸盆的您怎么教啊,我看着今日就到这吧!”尤枝枝直把人往外推。 “不需要。”婆婆神神秘秘地拉她坐到床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 尤枝枝打开一看,小脸瞬时像熟透了的苹果,如避火蛇般扔了出去,羞得再说不出一句话。 “姑娘怎么能扔掉呢?您现在是大人身边的人,这些事得上心学。” 嬷嬷把册子捡回来,重又朝尤枝枝手里塞,尤枝枝逃出去好远,“只是,只是伺候大人梳洗穿衣而已。” “哎呦,我的姑娘,不用害羞,你只要按这上面讲的好好伺候大人,大人那么喜欢你,等夫人进了门,必定会给你个名分,到时候,您便是主子了。” 可是,她不想当主子。 这时,有婆子来敲门,“姑娘,水已经准备好了,请移步沐浴更衣。” “我为什么洗澡?你们是不是理解岔了,总管家说的是,我给大人梳洗更衣。”尤枝枝锲而不舍解释道,她确定是别人听错了! 哪里有人听她说什么,不消半柱香时间,尤枝枝便只裹了层轻纱,被塞进了东方溯寝室。 10、第 10 章 东方溯进门后,四下寂静,内室空无一人, “伺候的人呢?”他声线沙哑,音调有一种冰冷的刀剑磨砺的质感,匿着一股似有似无的疲惫。 没人回应。 “引泉!”东方溯喊道。 这是一直伺候东方溯梳洗更衣的小厮的名字。 半刻之后,帷幔后面露出一个脑袋,青丝如瀑散落,半隐在身后,昏黄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肤色更胜往昔晶莹,柔美如玉, “大人,今天是我伺候你梳洗更衣。” 她小心翼翼回道,纤眼中浮着如水波潋滟,长长的眼睫如鸦羽一下下扇动在东方溯心尖上。 东方溯收敛视线,淡淡“嗯”了一声,背身等待,半响没动静,又回头问, “你打算站在帘子后面伺候?” “可以吗?”尤枝枝白玉纤手紧紧抓着帷幔,羞涩一笑,颊边微现梨涡,“这个帘子太结实了,拽不下来。” “你是打算把屋拆了,才能伺候!”东方溯好似被逗笑,幽暗的冰眸子泛出一丝光泽,只是他自己没有发觉。 “没有没有。”她可赔不起。 她得留着二十两银子给弟弟娶媳妇。 可当尤枝枝走出来时,东方溯也后悔了, 她外面只罩了一件逶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纱下霞影薄纱玫瑰香胸衣、亵.裤裹着细柳腰肢,若隐若现…… 尤枝枝哪里这样穿过,红了脸,低着头,只管绞弄衣服,那一种软惜娇羞之美,竟难以形容。 东方溯的目光几乎是一瞬移开,雕刻般冷峻的脸庞隐在暗处,喝道, “出去。” 尤枝枝如获大赦,也顾不得其他,拼了命往外跑,门却关着。 “大人,门打不开。”尤枝枝无助郁闷地转回头,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幽怨的目光闪动着泪花, 她真的要哭了。 东方溯削薄的唇轻抿,黑眸仿佛是无底的潭,在那深邃的暗影里似是压制着什么, 他嗓音低沉嘶哑道,“去耳房睡。” 耳房与内室是通连的。 尤枝枝正要出个别的主意,视线却被东方溯扔过来的干净里衣盖住,她不敢探究东方溯越发阴沉的脸,一溜烟跑了。 躲在耳房里,尤枝枝不敢睡、不敢听、不敢问,直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才实在熬不住睡着了。 内室的描金彩漆拔步床上,东方溯又翻了个身,听见耳房里渐渐传出细密绵长的呼吸声,没来由得,他心底似是燃着一团火,一遍遍地,脑海里浮现出她的身影, 分不清是花船上的娇媚,还是方才的羞稔。 似有只不安分的野猫,抓挠着他的心尖。 一宿未得安寝。 梦里,尤枝枝又梦见身在花船,她又又又重生了,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已日上三竿。 她揉揉惺忪睡眼,发现身上多了件紫苏长袍,好似昨晚东方溯穿的那件,心里“咯噔”,激出一身冷汗,比湖水还冷得彻骨, 这下真的醒了。 直到看见昨晚结结实实绑在身上的里衣完好无损,才长舒了口气。 她裹着长袍瞄出去,像个探头探脑的小仓鼠,发觉屋子空了,才呲溜溜跑回自己的窝。 等她回到东侧院,屋里多了好多衣服首饰,都用清一色的兰翠花纹锦盒盛着,荷香正在一一清点。 “你们在干什么?这些是什么?”尤枝枝纳闷道。 更是难以置信。 总管家见尤枝枝的打扮,脸上笑意重了三分,拱手以礼,“给尤姑娘道喜,这些都是大人赏赐给姑娘的。” “赏赐…?!” 前两世怎么没这等好事! 难不成阎王转性,想当菩萨了? “这些赏赐都是给我的吗?”此情此景,尤像在梦中。 “是的。”总管家另外还说,“玉枢先生还吩咐,尤姑娘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说,老奴定当给您补用齐全。 “玉枢先生?” 总管家补充道,“玉枢先生所言,即是大人的意思。姑娘还有什么需要的?” “没有了,没有了,这些已经够多了。”这得能换多少银子啊! 尤枝枝挨个长眼,个个爱不释手,掂量来掂量去,抓了把珍珠塞到总管家手里,正露出东方溯的里衣袖口,被总管家看见,狐狸眼睛又眯了起来,赶紧推辞道, “尤姑娘,这个老奴不能要。这是大人赏赐给您的。您还是饶了老奴吧。” 呃……这些东西不能送给别人? “赏赐给我难道不是我的吗?” “当然是了,尤姑娘请收好。”总管家一颗不敢多拿,全数放回盒子里,领着小厮们退下了。 这可就犯难了。 她还想临出府前送一些给荷香和栓子呢! 那可不可以带出府呢? 不然,去问问玉枢先生。 打定主意后,尤枝枝留心着翠榆院的动静。直等到过晌,听说玉枢回府,尤枝枝扔下未吃完的饭菜连忙赶过去, 看见玉枢正在和东方溯说话,门外又跪着方一,刚迈出去的脚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还是站在这里等玉枢先生出来再问吧! 屋里,东方溯透过细密挂顶的朱红帘子,一眼便看见了廊下的尤枝枝,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拂,含在微张的樱桃小嘴里,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她一双水亮的杏眼急切切地朝屋里瞟, 东方溯当即抬手制止了玉枢继续说下去。 玉枢顺着东方溯的视线归处,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她,出门问道,“尤姑娘找大人可有要事?” “我找你。”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如要滴出水来,笑得灿然。 “找我?”玉枢微显诧异。 “我有事要问。” 尤枝枝尚未开始问,东方溯浑厚而穿透的嗓音传来,不带半分情绪,“进来,替我洗漱更衣。” 方才还晴日爽亮的小脸,瞬时阴云密布,尤枝枝挤出一丝苦笑朝玉枢道别,进了屋, 屋内一应物品皆准备妥当,尤枝枝将帕子在洗手盆里浸湿拧干后犯了愁,嬷嬷昨日也没教她怎么伺候洗漱更衣啊,这该怎么办呢? 她从小到大只替家中弟弟洗过脸和手,虽说是大户人家,兴许也是差不多的。 然而,当她按着东方溯的头,试图给他擦脸的时候,感觉事情不太对了。 如玉枢般谦谦君子,见状也露出鲜有的恐惧大惊之色。 东方溯挡住迎面扑过来的手巾,眼睛极度阴冷,“你想做什么!” “给大人擦脸啊。”尤枝枝尚且有些后知后觉。 “府里嬷嬷没教过你规矩吗?”东方溯咬着后槽牙问。 “教了。”尤枝枝敛下眼睑,双颊早已晕染绯红,“但不是洗漱的。” 东方溯忽得想起昨晚,阴冷的眸子一沉,粗鲁地扯过手巾,“我自己来。” 净完脸和手,尤枝枝给东方溯宽衣, 他个子比寻常男子高一截,何况是尤枝枝这样娇滴滴的姑娘, 尤枝枝踮起脚来去够他衣领,又下意识不靠他太近,更遑论尤枝枝头一遭做这等活计,自然费力些, 起伏间全是她的娇息, 东方溯脖颈处微痒,他的视线不经意间便落了下来, 春荑般柔嫩的脖颈从紫色七重锦绣绫罗纱衣中舒展开来,尤枝枝衣领微宽,露出一片雪白莹润的锁骨,以及若隐若现的红色胸衣, 东方溯并没有表面那么淡定, 他双手紧攥在身后,嗓音低压又沙哑,“审的如何了?” 玉枢转瞬明白过来东方溯的用意,回道,“货摊主虽然死了,但从他身上发现了不少线索。我们顺着这股线查出了幕后之人。” 尤枝枝无心听他们这些谈话,甚至无趣! 此时心里只想着:那么多金银首饰,即使不能送人,如若可以带出府,我也可以先给栓子和荷香买个宅子,然后等他们出来。 东方溯发现尤枝枝心不在焉,以为真如猜测那样,眼眸冷如冰窖,接着道, “弹劾的劄子写好了吗?” 尤枝枝:或许,我可以提前给爹娘寄出去,换成银两,再用这些银两将栓子、荷香赎出去。 玉枢回道,“写好了,明日早朝,您就可以把劄子呈上去。” 尤枝枝:他喜怒无常、奸诈残暴,如果让他知道我用他的钱从他的手里赎人,会不会连累荷香和栓子。 想到这里,尤枝枝被自己吓得一哆嗦,正在解里衣的手,刚巧不巧碰到了他强健紧绷的胸口, “放肆!”东方溯喝道。 “奴婢该死!” 看吧,果真还是阎罗。 喜怒无常。 “哪里该死?”东方溯嗓音平静无波,嘴角勾起的笑意如曼珠沙华般妖异,预示着灾难与死亡。 尤枝枝呼吸都凝滞了,“奴婢,奴婢,不应该打大人赏赐的金银首饰的主意。” “赏赐的金银首饰!”东方溯鬓角青筋轻轻跳动,“你方才就在想这些?” 尤枝枝无奈,只得磕头如捣蒜,求天告地,希望得个撵出府的处罚,“奴婢不该在侍候大人时胡思乱想,请大人责罚。” “滚出去!”这是东方溯最后的理智。 玉枢跟了东方溯这些年,头一次见有人能惹他发怒,即使是母亲不明不白去世,他也未曾如此! 他意外地看了眼尤枝枝。 尤枝枝闻言一愣,“出去”是出屋,还是“出府”呢! 可她哪里敢问,提着裙子就跑了。 莽撞了、莽撞了,不应在翠榆院等玉枢先生, 还是待会去玉枢先生的住处,一并问了吧! 看着尤枝枝单薄中透着纤巧的背影,玉枢坦言,“大人,尤姑娘心思单纯,似乎不是蝇营狗苟之人。” 东方溯呷了她一眼,眸底似是什么在窜动,“真傻还是装傻,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末了,似是随口说了句, “不过,玉枢先生倒是对她颇为另眼相待!” 11、第 11 章 从屋里“滚出来”的尤枝枝还是没忍住好奇,瞄蹲在方一面前,“方一大人,你为什么被罚啊?” “尤姑娘,您这一声大人属下承受不起,直呼我方一便可。”方一是个健谈的,他挺看好尤枝枝,便如实相告,“我好像做了伤害大人在意之人的事。” 在意的人?他竟然还有在意的人! 这不是重点。 “那大人会怎么处罚你?会把你撵出府吗?”说这话时,尤枝枝浅笑的双眸突然亮了起来。 “撵出府!”方一反倒被吓得心猛然紧缩起来,好像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 他嘴唇哆哆嗦嗦半响,才能说出一句连贯的话,“尤姑娘,我求您件事。可不可以替我求求大人,不要撵我出府?” “出府不好吗?”尤枝枝歪着头,纳闷问道。 只听见方一坚定地说,“我只想跟着大人。” “可是他这样罚你……”不值当! “是我自作主张,做错了事,该罚。大人心怀天下,古道热肠,忠心赤胆,是个极好的人。”谈起东方溯,尤枝枝仿佛看到方一眼中亮如星光,溢出浓浓的崇敬。 尤枝枝只觉汗毛倒立,“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大人只有一个啊!” 俩人互相说服不了对方,一时无话。 这时,方六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个胳膊粗的大杖, “大人下令,三十军棍。”他直接没看尤枝枝,而是一副公事公办地对方一言道。 “等下等下。”尤枝枝拦下方六。 因她猛然站起身,木簪子流苏轻晃,荡在鬓边,俏皮可人,“你先等等,我去替方一侍卫求情。” “你确实让她去求情!”方六脸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睛像是凝固住,常年冰冷而木讷。 方一阻止尤枝枝,“不必了,尤姑娘。谢谢你,你已经替我求情了。” “啊?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尤枝枝一时讷讷。 “大人打了军棍就算原谅我了,属下也就不会被撵出府了。” 被撵出府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呢!非要挨顿板子,万一被打死了怎么办? 方一最后朝尤枝枝抱拳谢过,面上坦然,“谢尤姑娘同我说了会话。” 大人如此,不是嘴硬是什么! 方六已然举起大杖,拒人千里般冷硬道,“请尤姑娘退后,省得溅你一脸血。” 不用他提醒,尤枝枝衣衫飘动,身法轻盈地,早已顺着抄手游廊风一般飘远了,只念着早一刻离开这里。 满院子怪人。 最怪的就是里面那位,尤枝枝拐进东侧院前眼随念转,朝屋内望去,好巧不巧得东方溯正负手立于雕花窗棂前,正看向她, 对上那双秋水漾漾的眸子时,东方溯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夕阳正将下山,淡淡的火烧云光照在她脸上,只瞧她淡淡黛眉一轩,红红的嘴唇微嘟,鹅蛋脸上那个小小梨涡,多看两眼便能溺在那份俏丽娇艳里, 但她忽而消失不见了,似是砂砾从掌心磨过,想抓却抓不住。 尤枝枝回到东侧院,当即吩咐荷香把新做的荷花酥饼装盒,自己则披上一个黑色披风,宽大的帽沿遮下来,秀眉凤目皆隐起,只剩玉颊一角和樱唇露在外面, 荷香不放心,问道,“姑娘,您去哪啊?” “去给咱们仨探条出路。” 趁着夜色渐上,尤枝枝出了门。 在松林院外,等了约么半柱香,才见玉枢踏月披星远远走来, 月光如链,在玉枢周身洒下一片光晕,他步履轻雅,不急不徐地前行,给人以静谧的美感。 尤枝枝等到玉枢走近,方才将帽檐轻轻拉起,盈盈福身,“玉枢先生,冒昧打扰,一则谢您之前赠来羊腿。二则,有些事情我弄不明白,烦劳先生解答。这是我做的荷花酥饼,望先生笑纳。” “不必客气。尤姑娘有什么想问的,就在此处讲吧。”玉枢还礼后,并未请她入院。 “此处?”尤枝枝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不大合适吧?如果被别人听了去。” “倒也无妨,我与姑娘君子之交,何惧人听。”他就怕别人没有听去。 尤枝枝唇角微扬,也没再纠结,“那我真问了,只求先生能如实相告。” “定当如实相告。”玉枢不仅没有压低音量,甚至刻意提了些嗓音。 “大人赏赐给我的金银首饰我可以带出府吗?” “大人赏赐给姑娘,就是姑娘的了。” 尤枝枝微露喜色,“那我可以寄给我父母,然后让他们换成银两,赎人出府吗?” 玉枢不解,“此事前无先例,恐有不妥。尤姑娘想赎谁出府?玉某可能能给予帮助。” “我不方便说。”尤枝枝眉心微低,很快抿唇一笑,“先生,方才大人让我滚出去,是撵我出府的意思吗?” “大人没有这等意思,请尤姑娘安心在府上。” 闻言,玉枢反倒看见尤枝枝神色黯淡了一息,“这样啊!” 玉枢正想如何安慰,尤枝枝默然片刻后,温然又问,“玉枢先生知道大人可有什么癖好?” 玉枢:……??!! 尤枝枝迈前一步,曼妙眸光盈满期待,“就是玉枢大人可知道如何触怒大人,可以不用被打死,而是被撵出府?” 这些确实不宜在门外说。 玉枢额间不知不觉渗出丝丝冷汗,“尤姑娘,听玉某一句话,千万不可做有损大人颜面之事。” “有损颜面?”尤枝枝似懂非懂,转而倏然,“我明白了。” “尤姑娘,您真的明白了吗?”他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明白明白,多谢玉枢先生。”尤枝枝唇畔勾着一抹绝美的弧度,边欢快地跑开边道。 清风吹落帽檐,玉枢见她发髻边清淡朴素,喊道,“尤姑娘请留步,这个发钗我一直想找机会还给姑娘,今日恰是时候。”说着,玉枢从袖袍中取出一方锦盒。 是东方毅那日拿的那个。 尤枝枝拿出发钗,墨色的眸底渐渐升腾起一片薄雾,隐着深深的怨恨和紧张,她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拂过发钗,最后停在那颗花生大的珍珠上,摩挲又踟蹰。 “尤姑娘,可有什么不妥?”玉枢温声问道。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 第二世时,毒药确实藏珍珠里啊! 可这颗珍珠半点机关的模样都没有。 “尤姑娘,恕玉某多嘴,这只发钗请不要在大人面前佩戴。”这是玉枢最后的温情提醒。 “我知道了。” 玉枢:……??你真的知道嘛! 尤枝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淡然笑过,拿着发钗回到住处。 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 她将发钗一寸寸拆了,丁点毒药的影子都没见着,不仅如此,那颗珍珠是真的珍珠! 看着被撵成粉的珍珠,尤枝枝心在滴血! 到底哪里出了岔子呢! 她呆呆地愣了半响神,直到荷香进屋伺候她宽衣歇下,她脑中灵光一闪,吩咐道,“荷香,你去叫栓子过来。” * 回住处的玉枢复又折返回来,东方溯正在自己洗漱更衣,屋内一个伺候的人没有。 “大人,我命引泉再过来伺候?” “不必了。”东方溯扔下巾帕,转身问他,“何事?” 玉枢将方才与尤枝枝所言所说一字未动转述。 “被撵出府?”“癖好?”“惹怒”……东方溯一字一顿咀嚼着,幽深至极的黑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 “大人,是否因为我们看得太紧,她没办法出门送信?”玉枢推测着,“二皇子虽毒辣,却谋略不足。翡月湖上之事定是有人从旁出谋划策,现下看,尤姑娘有可能是里应外合之人,如果截断时日过久,恐怕她会成为废棋。” 东方溯薄唇轻抿,“最近可有他府宴请?” “没有。”玉枢心中默数一遍回禀,“倒是明日,三叔公到府。” 听说东方三叔要来,尤枝枝乐开了花, 这看着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成败在此一举! 12、第 12 章 皓月当空,约么子时,栓子才回到府上。 “如何?”栓子方踏进屋门,尤枝枝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栓子灌了口桌上放的茶水道,“我按你说的,从总管家那里求了出府的牌子,在城里特意找了四家药铺大夫看了,都说这只是普通的珍珠粉。” “你确定只有珍珠粉?“尤枝枝黛色娥眉簇拢若青山蒙雾,“里面没有其他东西?例如无色无味的某种药什么的。” “没有啊!我可是亲眼看着那些大夫闻了闻,有的还尝了尝,甚至有的还拿水化开了。除了珍珠粉,什么都没有。” 不应该啊! 即使珍珠里面没毒,如果表面抹了什么,成了粉也能掺杂进去。 不可能什么也没有! 尤枝枝眉目肃然,低头沉思:亦或是玉枢先生将钗子换了。看他的神情,似乎也没查出什么,不然,还不直接把我扔进碧落院。 难不成,这一次,真的是她想多了? 栓子从旁看着尤枝枝明亮灵动的笑脸皱了又舒,舒了又皱,心也跟着拧在一起, “枝子,都怪我没用,你侍候大人不开心,我也帮不了你。” 尤枝枝闻言,茫然的脸上一顿,倏然唇角微扬,“栓子,别这样说,我会带着你和荷香离开这的,一定可以。” 她希冀着, 也正一次次这样努力着。 栓子猜不透尤枝枝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但他不喜多问,只要尤枝枝要做的,他也绝不推辞。 默了一刻,栓子没话找话道,“我回府的时候倒听说御史中丞明日到府。” 栓子知道尤枝枝以前最喜欢听这些消息消遣。 “御史中丞?”那不就是东方溯的三叔! 尤枝枝的注意力果真被吸引,目中流露微喜之色。 对他,尤枝枝只知道,东方三叔古板到迂腐,一直看不上东方溯,可谁让东方溯是大哥唯一的儿子呢!二哥又是个软怂包,只能东方三叔事事提点教诲东方溯。 可东方世代书香门第,偏偏出了个东方溯,不走文道走武道,放弃科举入仕,反倒偷偷跑去西境从了军。 如此也就罢了,还混了个活阎罗的名号回来! 以至于东方三叔见了东方溯,动辄之乎者也地教育,上书弹劾也属他的劄子最多。 兴许,借着东方三叔之手将自己赶出府,也不无可能。 存着这个念想,睡梦中的尤枝枝嘴角都含着笑意。 第二日天未破晓,尤枝枝便起了床。 她将自己通体上下精心打扮一番,简单挽了个单螺髻后,视线扫过赏赐的一排发钗,最后落在那支彩凤发钗上,只奈彩凤衔的雪莲没了花蕊,空荡荡得令人心里没有着落。 尤枝枝捏着彩凤发钗犹豫再犹豫,最后,鬼使神差地簪在了发髻上, 她今日早早到了廊下候着,晨起暑意未起,清冽舒爽得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不到一盏茶功夫,玉枢和方一方六也到了,刚打过招呼,东方溯从屋内出来, 他一身短袍服雪白,背脊挺直似白杨挺秀,可吸引了尤枝枝全部目光的,却是他手里那一杆长枪,长枪锋芒毕露,似空中星辰,犹如蕴含着巨大的杀气和坚韧。 在他手中,武动的长枪如蛟龙出水,枪影在黑夜既明时分,挥舞之间银光闪动,尤枝枝仿佛看到, 地狱之门正被划开一道血口。 一点点吞噬着她。 “尤姑娘安。”她骇了一跳。 总管家突如其来的招呼声宛如一声清脆悠远的磬声,引渡着她还了阳。 尤枝枝方缓缓收了茫然,垂下羽睫,盈盈福身,“总管家怎的也来的如此早?” “尤姑娘安好。我来找玉枢先生为大人做秋日衣物。” 这时,尤枝枝才看见他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小厮婢女,个个手里捧着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衣样鞋样,不一而足。 “玉枢先生,眼瞅着秋日到了,您定夺?” 玉枢微一颔首,“总管家多礼了。如今是尤姑娘侍候大人洗漱更衣,就由尤姑娘决定吧。” “我吗?不了不了,” 尤枝枝闻此言,微蹙柳眉,连连摆手,她可不想揽那么多差事。 “姑娘请。”总管家只道玉枢所言即东方溯所想,自然遵从。 两厢催促着她,尤枝枝只能无奈地在衣物饰物堆里转了一圈,她人微言轻,无论怎样解释推辞都是无用的。 “大人素来喜欢蜀锦、美玉,照往日的样式各做几套。颜色上,以蓝色为主,湛蓝、天蓝、墨蓝,各类蓝色皆来几套。样式嘛,做几套外出的端庄肃静的袍子,剩下的,大人在府里爱穿宽松袍子。” 这几句,她仿照着东方溯往日衣着配饰习惯交待,应是无差的。 可她想起花船上东方溯的怀疑,又补充道, “贴身里衣除了蜀锦,再用其他柔软顺滑的布料各做一套,让大人试试。蜀锦虽好,夏日凉爽,秋日冬日再穿,反倒过于凉爽了。” “还有挂坠、发冠,仍以玉为主,其他样式,也准备些,大人哪日如若喜欢,可以戴些。扳指算了,大人从来不戴。” “再有,靴子除了工整,一定要舒服,大人喜欢骑射、练武,耐磨也很重要。” …… 说着说着,尤枝枝倒起了兴致,语气淡淡,却有洞察着一切。 话说多了,总有纰漏。 方一暗暗戳了戳方六的肩臂,感慨道,“大人的衣物原来有那么多讲究和偏好。” “我没注意。”方六目光一直跟着远处舞枪的东方溯移动,心不在焉回道。 “大人没戴过扳指吗?”方一蹙着眉头,又问。 方六这次没搭理他,倒是被尤枝枝听见了, 她回眸莞尔一笑,“那是因为你们都是习武之人,且中书令府人人不戴,就习以为常了,你看看汴京城里如今哪个达官显贵不戴。” “说的有理。”方一低头看着自己布满粗茧子的手,略有嫌弃。 转而又纳闷,“可是,大人喜欢蜀锦、玉,我怎么也没发现?” “虽然大人在府外其他配饰也带,但我每次见到大人都是戴着玉佩。”尤枝枝压低嗓音回着,语气坚定。 前两世她在东方溯面前视线多数垂在衣袍下摆上,那里十有七八为玉佩,偶尔佩小刀,却从未见过香囊荷包之类。 “你对我的喜爱偏好甚是了解啊!” 不知何时,东方溯走至跟前,冷酷的眸子透着一股清冷的气息。 刚才那些话他没听见吧! 尤枝枝打了个寒颤,目光自然而然垂到东方溯腰间。 东方溯见她低眸垂目,是只有在他面前的柔弱温顺,方才侃侃而谈的舒朗秀丽仿若永远不属于他。 脸色一沉,“跟我进来。” “是。”尤枝枝进门前,看见方一的口型:你完了。 余下三人一齐跟着进了屋。 尤枝枝双腿都吓软了,进屋便跪了,扬着温婉的小脸,双眸滚泪光,“大人,奴婢,您听错了,刚才奴婢都只是瞎说的。” “注意本官的喜好,你有什么目的?” 东方溯语无波澜,清清爽爽的,如果不是那眉宇之间充斥着的冷似寒冰的精芒,尤枝枝真以为面前坐着的,是如芝兰玉树的儒君子了。 “目的?什么目的?”尤枝枝使劲绞着袖口,语态无辜,“我没有啊!” “我如果说我是无意间发现的,您相信吗?” “你觉得呢?”东方溯剑眉微挑。 “那就藏好喜好别让人发现啊。”尤枝枝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似叹非问。 却有人偏偏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方六:“大人,她说,请大人藏好喜好,不要被人发现。” 尤枝枝呆了。 无端地,她脑海中浮现出东方溯把人扔进狼窝的神情,扭着头狠狠瞪向方六, 眉间春水不在,只盛满了十足十的怒意、气恼、抓狂。 她头一遭想把人扔进碧落院,不,狼窝。 方六……你、绝、了! 13、第 13 章 “好大的胆子。你知道就凭这句话,我可以将你直接杖毙。” 似是商量的语气,说话人此时脸上噙着一抹放荡随性的浅笑。 闻言,尤枝枝抬起头,却正好对上东方溯锐利深邃的目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闷得她呼吸停滞。 杖毙的痛仿佛还在背上蔓延。 那不是一种剧烈的、冷冽的疼,而是缓慢的,让人血液沸腾起来的痛,一点点喷张到胸腹、四肢、发梢, 感受着生命不可挽回的流逝。 那样的绝望! “大人饶命。”尤枝枝甚至忘了磕头求饶,反倒无畏地注视着他的目光,静谧得似乎只剩一具躯壳,凄然一笑,恍若罂粟绽放。 东方溯眼睫一颤。 “让本官看看该怎么罚你。”他把玩着手中翠玉茶盏,一对不时眯成两道细缝的眼睛,露着难以捉摸的精光, “就罚……罚五十两银子。” 话音刚落,便见面前心如死灰般的人儿端然明丽起来,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心疼,又是怨怼。 “等等,等等,大人,咱们有事好商量。您要打要罚都行,能不能不罚钱啊。” 尤枝枝这下真的要哭了,不仅二十两银子要赔进去,还多出三十两银子。 这是要了她的命啊! 还不如直接打死她得了。 罚钱! 方一的下巴都要掉到脚尖上了,跟着大人那么多年,他还从来没见哪个人骂了主人,还能好好活着的, 甚至,只罚了五十两银子! 大人对尤姑娘都如此另眼相待了,看大人还嘴硬到什么时候。 “等等等等,大人,不然您把我屋里那些赏赐都收回去吧,玉枢先生说过那些都是我的了,能不能用那些东西抵?” “大人,其实我还有很多可以罚的,你可以把我撵出府,罚我把府里粗重的活计都干了,要不然,我还可以剪花剪草,做厨子,我一个人可以干很多活的。” 东方溯扶了扶额,他肯定是疯了,怎么会听一个奴婢说这么多废话。 本来想撇清关系的玉枢,不得不又当起和事佬,“尤姑娘,先侍候大人梳洗更衣,三老爷这就到了。” 他怕这姑娘再说下去,未来几日,他和方一方六又不得安生了。 跪在地上的尤枝枝以为听岔了,不可思议地侧眸苦笑,似是在问玉枢: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都这样了,还要我去伺候他! “府里近侍的月银多少?”东方溯似是无心,却是有意问道。 “二两。” 二两! 比如今她的月银还高出一两! “在下今日便打算通知账房,以后尤姑娘按近侍的月银发,可是,玉某感觉,尤姑娘好像不大乐意做近侍的活计。” 玉枢顺着东方溯的话说着,他们俩人之间,默契从来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 “乐意,乐意,我乐意。”尤枝枝盈然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双颊。 方一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变脸能比大人的出剑还快。 有了银子在前面吊着,伺候东方溯梳洗更衣也没那么难捱。 自从上次之后,东方溯似是有意避着她,脸巾浸了水后递到他手里便可,里衣也由他自己换,只剩穿外袍,倒是省力不少。 如今,她唯一的活计,好似变成了梳头。 这倒不是难事。 男子发髻比女子好梳些,尤枝枝今日特意给东方溯挽了个飘逸散乱的后髻,黑瀑长发半绾半系披散在身后,只束一条白色丝带,身着一身雪白绸缎,看起来放荡不拘, 东方溯其实皮肤雪白,再配上高挺英气的鼻子和诱人红唇……如若不去看他鹰灼般的黑眸,说他是哪个馆子里的小倌也有人会信吧! 尤枝枝潋滟一笑落在了东方溯眼里, 今日她格外不同,铜镜里一袭明黄淡雅长裙,墨发挽起,素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说不尽的美丽清雅,高贵绝俗。 她的手柔软似无骨般,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不知名的湖边撩起一层层细碎的涟漪。 东方溯视线最后落在了尤枝枝发髻上, “这支发钗不适合你。” 尤枝枝偷偷翻了个白眼,机械而散漫道,“大人恕罪,奴婢,奴婢不是故意要戴的,只是,只是……” 她想起第一世的疼。 “一个玩物罢了。”那时他说。然后她被杖毙了。 她后悔方才随手戴上这个发钗吗? 刚才的事之前可能会,现在想起他的不可理喻,倒也不觉得怎样! 索性直说了,“我以为您让玉枢先生给我,是我可以带的意思,我,我也没想戴。” 言下之意,是你让戴的,怪就怪你自己好喽。 他没再追究,而是说,“你戴这个。” 那是个样式简单的翡翠玉簪子,雪亮剔透,玉色中隐隐约约透着几丝奶白色, 玉簪做成了带叶青竹的模样,这倒是少见。 不过,这个玉簪一看成色就很贵,多个物件为什么不要呢! “谢大人。”尤枝枝款款福身,垂眸伸手去接, 玉簪未见,却看见东方溯站起身,霍然摘下尤枝枝彩凤金钗扔在地上, 尤枝枝受了惊吓,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要亲自动手打人吧! “别动。”清冽的声调仿若珠玉落地,不带任何语气。 尤枝枝凝神的一瞬,东方溯已将玉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 她侧眸看向铜镜,真像支青竹戴在头上。 “拿出去熔了。”东方溯甩下这句话,不着一眼地离开了。 熔了? 就这么熔了! “且慢,玉枢先生。”尤枝枝叫住捡起发钗往外走的玉枢。 “尤姑娘还有什么吩咐?”玉枢顺手还拉住了方一,“这个发钗不能再给您了。方一,按大人的吩咐,拿去熔掉。” “我不要发钗,只是熔了后的金子可不可以还给我?”尤枝枝斐然一笑。 “大人没交代。”玉枢温然道,“只是尤姑娘为什么一定要这个发钗?” “玉枢先生想多了。我只是要金子。”她没什么不能坦率的。 有了金子,谁还在乎二十两还是五十两银子。 玉枢:……?!! “虽然这是三爷送给您的,但进了府里,如何处理,都需要大人定夺。” 这就是不给的意思了呗!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用过早饭,东方三叔来了。 东方溯在府门内大槐树下等着。 他一贯如此。 “三叔。”东方溯恭谨作揖。 东方三叔甩袖负手,“不敢领受。中书令大人身份贵胄,不愿屈尊降贵到东方府,老夫只能亲自登门拜访。” 看着他自我标榜的文人酸腐,东方溯无端想起了方才尤枝枝嘟囔的那句话, “那就藏好喜好别让人发现。” 倒是想照本宣科顶一句:那就两厢不见,省得碍眼。 确实痛快。 人便是不能念叨,东方溯方才想罢,槐树上忽得掉下个什么,他下意识退后半步, 但当那一抹轻柔薄纱扫过东方溯脸颊,他又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惊魂未定的尤枝枝转而舒展开昳丽容颜,缓缓扬起美眸,浓密的眼睫风情万种地翼动着,黑瞳闪过一丝慧黠的灵光, 一缕碎发拂至额前,素手轻轻挽去,抛出个妩媚清浅的笑,绛唇轻启, “大人,奴家等您好久了,你怎么才来,奴家都在树上睡着了。”娇滴滴得尤枝枝连自己都恶到了。 余光一扫看见, 东方三叔脸都绿了。 14、第 14 章 东方三叔发难的时候,伯爵府刘大娘子正在家里办赏花宴,宴会还未开始,楚芳若便送信让东方毅在伯爵府假山后幽会, 伯爵府假山突兀嶙峋,曲径通幽,有多个或狭长或宽圆的小径通连,最妙的是假山底下有条小河穿流而过。踏入溪洞中,溪流淙淙,翠枝摇曳,乘一叶扁舟在此幽会,如果遭人撞见,只说是赏花悦景刚巧碰见,两边奔走离开, 实乃进退皆可的好地方。 东方毅站在溪边一块滑溜溜的石头上,那里被踩磨得十分平整光滑,常有人站。 见楚芳若的扁舟划过来,东方毅扇子扇得急躁,催促着,“这里这么多人,有什么要紧事非要见一面,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好几日见不着东方毅的楚芳若本就攒了一箩筐委屈与思念,听见这话,扒皮剥壳只剩了不忿, “你如今就不想理我了是吧?想过河拆桥!” 见他避之不及地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翡月湖的事情你也有参与是不是?” “我的祖奶奶,小点声!”东方毅“啪”得合了扇,跳上扁舟,小船摇晃,东方毅拉着她坐了下来。 楚芳若扯掉东方毅捂着她嘴的手,“让我不要再管东方溯的事情,你去他府上打探消息,打探到什么了?是与他府上的通房婢女打得火热吧!” 东方毅皱紧眉头,想再用哄骗吓唬的老一套,“你在东方府上放了多少眼线?他那么机谨,如果被他发现了……” 看来得找人看住她。 “怎么?只准你放,不准我放!你是怕我把你牵扯进来,暴露你的眼线吧!”今日的楚芳若显然不吃他这一套。 东方毅机敏得很,即刻改变了策略,将白葱软手拉过来,“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卿卿,我只是怕你牵扯到自己。” “而且,我去东方溯府上假意与他相交甚好,只是想打探他有什么弱点,这个你应该知道,那个通房,我怎么可能看上眼,我送她金钗也只是为了试探东方溯对她的态度。” “好,那你说说试探出什么了?”楚芳若拍开他的手,公事公办道。 “飞翼应该都禀告过你了,那个通房是东方溯的弱点。”东方毅自觉讨了没趣,双手转而理了理湖蓝印花裙边。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这些天又做了什么?” 东方毅闭而不语,心底燃起些许不耐烦,他喜欢听话的女人,楚芳若于他而言,只是被他抢来的东方溯的女人罢了。 楚尚书是太子太傅,为人刚直,不可能为他所用,事成之后,楚芳若如果听话,纳进门当个妾室也可,如果不听话,她只能随她迂腐的爹,随太子一党化成一堆枯骨。 “你什么也没做。”楚芳若仍在不依不饶,“如果不是我将这事告知父亲,让他与东方府交涉,你是不是打算什么都不做!等到东方溯到楚府行纳采之礼。” “你!” 扁舟缓缓行进一处溶洞之中,洞中光线昏暗,虫蚁毫不避讳地盘旋出没,像极了东方毅阴暗爬行的内心。 东方毅当日在中书令府听说三叔传唤东方溯的事情,就猜测到是楚芳若所为,没想到今日三叔去中书令府也是她做的好事。 让飞翼如实禀告楚芳若只是为了铺垫所用,这女人竟然大胆到自作主张! 棋子就应物尽其用,东方溯只是小卒,太子才是他们要扳倒的。 如果因为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坏了他之后的计划…… 扁舟缓缓使出溶洞,阳光骤洒,东方毅袖袍中攥得青筋暴起的双手陡然松开,阴鸷的眼眸转而温柔, “我怎么可能让你……你一直知道我的,东方溯抢了本属于我的一切,让原本青梅竹马的我们被迫分离。你怎么忍心拿这些话伤我。” “我就罢了,主要你,你为我实在付出了太多,我绝对不会辜负你。” 东方毅一双桃花眼弯出可悲可泣的弧度,眼中凄凄,尽是深情,“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东方溯的一个弱点,怎么能轻易放过。只是你这样贸然出手,三叔只会把小通房赶出府,息事宁人,伤不到东方溯半分。” “那怎么办?”楚芳若渐渐被他的说辞吸引 “我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只需要卿卿你帮个小忙。把那个通房约出来。” 东方溯顿在这里,面露难色,“只是,缺个像今日这样的场子,越多达官贵胄在场,东方溯出点什么岔子便就无法辩驳,到时候治他一个私德败坏,楚尚书素来注重礼教,必定面呈官家,要求退婚。” “可是,不是一般的赏花会、游园会东方溯都参加,连我也请不动他。所以,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 “这有什么难的。”知道东方毅为了他们俩的未来努力谋划,楚芳若打开心结,主动包揽,“半个月后,我父亲寿辰,太子、二皇子肯定前来道贺,东方溯也算父亲的学生,他定会来。” “不可不可,不能把你牵扯进来。”东方毅连忙摆手,做起了欲拒还迎的把戏。 楚芳若拉住东方毅的修长的双手,“我已经进局了。只要能与他一刀两断,这算得了什么。” 东方毅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卿卿,还是你好,真是替我解决了大问题。” 东方溯,半个月后就是你的死期! * 而此时的中书令府里,东方溯美人在怀,全然不知一场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他目光如电般凝在尤枝枝身上,冷漠中不掩狡黠,宛如一只伺着猎物的狐狸。 两人全然无视绿了脸的老夫子!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东方三叔右手因愤怒打颤,指着面前一对男女,强压着怒火,吼道。 尤枝枝仿若现在才发现三叔在场,转眸看向他,使劲眨了眨大眼睛,写满了做作的惊讶,“大人,这是哪位老夫子,怕是从古墓里爬出来的吧。” “你听他说什么了吗?光天化日?成何体统!”眉间秋水微动,尤枝枝纤手未抬,薄纱掩唇嗤笑,“可是我们这是在自家庭院里啊!他误闯了进来,倒是怪起我们来了。” 就是这种倒打一耙的招式。 东方溯静静看她演戏,倒深以为赏心悦目。 “放肆!”东方三叔愤怒的脸扭曲成暴怒的狮子,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骤然发怒尤为狰狞。 站在一旁的玉枢见场面逐渐失控,好心提醒,“这是御史中丞大人,东方家的三老爷。” 尤枝枝看看东方三叔,又看看东方溯,赶紧从东方溯怀里跳了出来,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好大,佯装吓得够呛。 可她演技实在太差了,蹩脚得比朝堂上的红木柱子都差。 那些柱子还知道假撞的直接撞死,真撞得只撞晕作罢。 她却是使了十成十的力道,火烧得旺却不烫手。 东方溯忍不住笑了,眼神中藏了七分深意,三分宠溺。 尤枝枝骇完,方觉需要磕头告罪,这才“扑通”跪下,轻车熟路道,“三老爷恕罪,奴家也只是想尽了侍候大人的本分。” “哼!本分!”三叔东方瑞元惯会对付磕头赔罪的,压住了火,恢复了刚正刻板的御史中丞的气势,字字铿锵训道,“主母未进门,勾搭主君,另主君沉迷女色,名誉受损,这就是你的本分!” “真是不知廉耻!” 这是给尤枝枝定了性了。 只是,再没有其他的说辞了? 见他抬脚要走,尤枝枝哪肯放过这等机会。 她理了理薄袖,拈着细长刻薄的嗓子,“这样天大的罪过奴家可不敢领受。男.欢.女.爱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为什么在三叔这里倒成了不知廉耻?” 撅起的小嘴能挂住一把小油壶,低垂的眼眸里尽是促狭,“难不成三叔从未沾过女色?还是情意缠.绵之际,只要大念之乎者也,便不会愧对先生夫子的教诲!” 东方三叔哪里受过这种屈辱,涨得面红耳赤,愤怒像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间崩开了堤口,他怒不可遏地咆哮着,声音如沉雷滚动,传出去老远: “来人,来人,将她、将她赶出府去!” 15、第 15 章 闻言,尤枝枝禁不住笑意盈面。 玉枢所站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她低头含笑的面颊,像朵绽放的白兰花,嘴角上扬成美丽的弧度,那对浅浅的梨涡欢欣雀跃地跳动着, 只是她好似在强烈克制着这抹欣喜,声音极不相称的戚转呜咽, “三老爷饶命,三老爷,您将奴家赶出府去不就是要了奴家的命嘛!”说话间,纤手掩去唇畔的喜色,似是有簌簌泪水落下。 东方三叔不为所动,斯文又严肃,“你这等不知自怜自爱之人,留在东方府里,脏了地,赶紧打发出去。” 似是尤枝枝多看一眼、多呆一会,都会污了东方三叔的眼。 “呜呜呜呜~”尤枝枝忽得像村妇般哀嚎起来,哭得着实有些夸张,连玉枢都听出了其中真假,何况东方溯。 东方溯目光垂在尤枝枝身上,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奴家拜别大人。”尤枝枝向东方溯缓缓磕了个头,站起身。 她强压着内心的迫不及待,不希望在这节骨眼上留下任何破绽。 话音落,尤枝枝手忙脚乱地撩起裙子,一刻不想多待,只想立即裹挟着还没来得及被罚没的二十两银子出府。 可刚迈了两步,胳膊却被扯住了。 尤枝枝疑惑地回头望去, 只见东方溯一双冰眸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仿佛能轻易贯穿人心,透着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尊贵。 薄唇轻启,却是对东方三叔说的,“御史中丞僭越了,这里是中书令的府邸,还轮不到御史中丞置喙!” 这明摆了是以权压人。 东方瑞元虽然是东方溯的三叔,单论官职,御史中丞只是个正四品,比东方溯矮了好几级,如若在朝堂上,怕是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是进不了中书令的眼。 可这跟尤枝枝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如今只想离开这里。 远离东方溯,指不定就能了结了不断重生的厄运。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跨出这座府邸。 东方三叔怒睁着眼,额角上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胀, “你,竖子!就算你是中书令,老夫也是你的长辈。老夫还处理不了一个下人了。” 尤枝枝见他们焦灼,轻轻扭动着被东方溯抓住的手臂,趁机快撤。 可在即将挣脱的那一刻,东方溯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揽入怀里, “本官的府邸、本官的女人,本官想怎样便怎样,御史中丞不想看,好走不送!” “放肆!” 东方溯一手抱着她,一手抚着她的秀发,阴冷的眼神里带着宠溺, “枝枝,你说本官该如何处置这个以下犯上的小小御史中丞?!” “啊?”尤枝枝睁着铜铃大的眼睛,长而密的眼睫忽闪忽闪得,十分灵动。 她这次是毫无做作地惊讶,狡猾如东方溯竟然把问题又抛回给她。 尤枝枝可不想掺和,嘴角勾了勾,眸光流动似明净的水波,“奴家哪里知道,任凭大人处置。” “那就把他扔出去吧!” 说罢,没再给东方三叔一个眼色,打横抱起尤枝枝,不紧不徐地朝屋内走去,全然不顾身后被气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的东方三叔, “我要上劄子弹劾中书令……”他气得紫涨了面皮,话说到一半便说不出了。 最后只听见玉枢略带惊慌地喊道,“东方大人!快去请御医,扶东方大人到客房休息。” 东方三叔被气晕了。 进屋后,尤枝枝被扔在柔软的大床上,她脱离东方溯的控制,咕噜转身将要摸下床,东方溯俯身欺压上来。 “放开我,放开。”尤枝枝拍打着东方溯,纤弱的玉手捶打在东方溯身上,似是不安分的野猫抓挠着他的软处, 尤枝枝雅致的玉颜泛着淡淡的梅花色,大眼睛含怒含妖,清秀中露出丝丝妩媚,勾魂摄魄。 那双漆黑的黑眸里仿佛淬了冰,加重语气道,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嘛!刚才是谁投怀送抱?现在又玩欲拒还迎的把戏!” “我没有!” 尤枝枝滑得像个泥鳅,从东方溯桎梏的空档里游走到床边,只奈东方溯人高马大,转瞬间又被她按回到床上, 尤枝枝的双手被东方溯的一只大手轻而易举地禁锢在头顶,空余出一只手捏着尤枝枝的下颌,迫她看向自己, “那是什么!” “因为……”尤枝枝隐约察觉哪里不对,东方溯素来不喜女色,今日为什么竟然配合自己演戏? 尤枝枝可没那份自信,认为东方溯喜欢自己, 他现下这样,似乎只是想把自己逼急了…… 尤枝枝瞬时冷静下来,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因为你是个灾星,沾上你就会厄运连连,不断重生在这个噩梦里。”咽了回去。 “我已经被赶出府了,请大人自重。” 又是那样冷漠而决绝的眼神,像一把寒光闪闪的玄铁剑插.进他的胸口,闷得说不出话, 东方溯的头突然间剧烈地疼痛,幽深平静的脑海中翻腾搅动着,冰封之下,似有一头不知何名的巨兽一次次剧烈地撞击,顷刻间就要破冰而出。 他似乎忘记过什么! 他咬着牙,嗓音低沉而压抑,“你觉得我的府邸,是他能说了算的?” 东方溯嚯得放开了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还是你觉得本官的威严可以任你一次次触犯!” 此时的他,宛若黑夜中的鹰鸠,冷傲孤清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尤枝枝全身蜷缩在一处,垂下目,又露出了恭谨温顺的姿态,似一只全副武装的刺猬,据他于千里, “奴婢不想触犯大人,奴婢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大人又是为什么非要把小人绑在府里呢?大人如果不喜欢奴婢,打发出去便是了。” 东方溯背光而立,脸庞埋在暗光里,看不清表情,只感觉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勾在唇角若隐若现, “真以为本官府邸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来人!”他低喝道。 又生气了! 方六站在廊下应道,“属下在。” “备马!去西郊青峰崖!”东方溯眼眸里好似闪过一丝嗜血的狂狷快.感。 青峰崖?这个地方听着好耳熟! 尤枝枝脊背无端滚过一层寒意。 “是。”方六下去准备后,尤枝枝一直被东方溯封在内室里。 她仍蜷坐在床上,低头绞着纱裙,一层一层缠在手指上,又一点点松开, 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都不知道! 她只觉得原本终于理清的思绪如今又乱麻一般。 她感觉到东方溯坐在不远处的圈椅里,以手支着头,视线在自己身上打转, 尤枝枝无暇探究。 她专心致志在自己的思绪里,想了想,如今能确定的是东方溯不会放自己出府。 那该怎么办呢? 她想不出办法。 也容不得她想明白,尤枝枝猝不及防地重新跌进那个冷得令人打颤的怀抱, 就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东方溯一路抱着尤枝枝出了府门,最后被扔在了马背上, “大人,我不会骑马。”尤枝枝说的是实话,也是拒绝。 “你不需要会骑。” 尤枝枝正在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东方溯已然跃到马背上,搂住她的腰身, 等尤枝枝回过神,半个身子已经紧紧靠在他怀里。 她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碰见他的下颌,尤枝枝缩了缩脖子, 头顶却压上来一股清冽的气息,东方溯下颌垫在了尤枝枝头顶。 虽然她未与人共乘过一马,也知道这个姿势很不妥, “大人,这样有损您的清誉。”她指的是街头巷尾探头探脑的人群。 东方溯扬起马鞭,冷哼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得着在意这些人,一群乌合之众。” 马儿疾行而去,风一般掠出汴京城,穿梭在密林丛生的山路上,飞奔起来呼啸的风撞到脸上,让她无法呼吸, 尤枝枝吓得一路紧闭着眼,双手无处抓握,最后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只觉得牢靠得很,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日头的热度渐低,尤枝枝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一声的狼嚎声, 从若有似无到令人胆寒, 这时,尤枝枝才终于想起来:青峰崖,是东方溯养狼的地方。 他不是要把自己扔到狼窝里吧! 16、第 16 章 烈烈夏日被茂密的树枝遮了大半,连热浪般的夏风都没那样灼热。 东方溯的声音伴着这份清爽传来,带着笑意,“这就是你利用我的惩罚。” 他的嗓音清清淡淡的,尤枝枝听不出是愉悦还是生气。 幸而她也不在意这些。 马儿缓缓慢下来,尤枝枝鼓起勇气睁开眼,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竟不知何时整个人窝在东方溯怀里,他实在太高大了,不宽不紧地把尤枝枝圈着,一只手可以轻松握紧缰绳驾着马,另一只手还能搭在马鞍上, 正被尤枝枝当救命稻草般握着。 尤枝枝尴尬地松开手,这也不能怪她,东方溯的手骨感又冷,摸上去和马鞍实在是相差无几,更何况是方才惊吓过度的她。 “奴婢不敢利用大人。” 她的嗓音清婉而漫不经心,落在东方溯耳中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柔美与娇媚。 他搭在马鞍上的手微微收紧,驱马又疾行了几步。 忽得,几声野性而凄厉的狼嚎传来, “嗷呜~嗷呜~”近得仿佛就在耳边,马儿受到了惊吓,前蹄抬起嘶鸣, “哎呦。” 尤枝枝的身体不受控地往后滑去,瓷实地撞上东方溯胸口, 她打了个激灵。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现在知道怕了?” 好似在说,方才利用他激怒东方三叔时,可曾想过后果! 可激怒一个君子不管多可怕,都远远比不上惹到一个疯子来得恐怖。 东方溯使劲勒紧缰绳,紧绷的身躯朝马背贴去,与受惊的马儿相持对抗,尤枝枝正巧被夹在了中间,隔着夏日薄袍,她好像感受到了东方溯强劲有力的心跳, 尤枝枝惨白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 马儿感受到主人的强横和坚决,踢踏不安一阵后,迈开蹄子继续踏着山路前行。 “奴婢没有觉得害怕。”尤枝枝适才柔声回道。 她确实不是被马吓到了,而是因为前面。 东方溯低头时,正好看见尤枝枝羞怯得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脸红如烈焰般燃烧,一路摧枯拉朽燃进他的心底, 心里无端生出一抹躁意。 有些东西,有第一次,便会想要第二次、第三次…… 直至成瘾。 也许,这就是食髓知味。 东方溯驱着马穿过一段石壁小道,跳到崖上后视线豁然开阔起来。 这是一处山顶崖边,一圈半人高的围栏圈成一个硕大的圆,中间被挖空了,看不见深度。 不用看尤枝枝也知道里面是什么,心一下紧缩起来,好像冰凉的蛇爬上了脊背。 东方溯跳下马,双手盈盈一握,圈住尤枝枝的腰身,强行将她抱了下来。 尤枝枝腿如灌了铅,半点挪不动,只能靠在马鞍上支撑着身体,远远地站着。 东方溯饶有兴致地扔了几大块生肉下去后,拿帕子擦了擦手,回头朝尤枝枝招手, “过来。”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狂娟的笑意,直达眼底。 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催动着尤枝枝僵硬地摇摇头,“奴婢站在这里等大人。” 跟着他们同来的方一方六倒吸了口凉气,竟然有人拒绝大人,拒绝过大人的人都被扔到下面去了。 东方溯没有吭声,唇畔的笑意更浓,看在眼里却是只觉凉风嗖嗖, 刚巧一股风穿谷而过,尤枝枝抱着臂膀退后了一步。 东方溯没吭声,突然一把将她扯过去,迫着她往下看,“本官养的宠物,如何?” 入目全是狼,有数十匹。 正撕扯争抢着为数不多的生肉,崖边的生肉还有满满一箩筐,不是不够吃,而是主人就喜欢欣赏饿狼抢食的热闹。 野性的撕咬争抢、可怖的咀嚼声和浓浓的血腥味直冲脑仁,不受控地,尤枝枝仿佛看着那些不是生肉,而是荷香,她被撕咬扯碎,生吞下肚…… 耳畔甚至回荡着荷香凄惨的喊叫声。 她恐惧,更恨! 恨不得那些生肉是东方溯! 又一阵天旋地转,尤枝枝被压在了狼圈围栏上,半个身子后仰着,探了出去。 始作俑者一手压着她,一手散漫地搭在围栏上,似是在欣赏猎物的惊恐与哀求。 可惜,东方溯没能看见尤枝枝小脸惨白如纸,也没有听到半分沙哑的尖叫,甚至,尤枝枝的身体也不再颤抖, 反而,她的眼睛浓的似墨一般,盈满了浓烈的怨恨,像一把锉刀一下一下剐着他。 “你恨本官?想杀了我?想把我扔下?”东方溯双眼微眯,发出幽蓝冰冷的气息。 “奴婢不敢。”她语气生硬,哪里有半分害怕。 东方溯笑得越发阴寒,“你知道恨本官的人都去哪了吗?” “奴婢知道,都在下面。”尤枝枝平静地道。 都在下面, 在下面! 在饿狼的肚子里。 包括上一世的荷香。 尤枝枝璨然一笑,视死如归,“那大人也把奴婢扔下去吧!就让这群饿狼将我撕碎咬烂,连带魂魄都嚼了咽了,让我彻底在这个世上消失。” “那样,奴婢先要谢过大人了。” 想起一遍遍无休止的重生,死亡忽得不那样可怕了。 似是只要离开东方溯,即使孤魂野鬼、魂飞魄散也是好的。 说着,尤枝枝缓缓地闭上了眼,安然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似一片飘零无依的孤叶,终于可以揉碎进土层里,寻得一份安宁。 等了好一会,没有等到预想的下坠感,却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拉了回去, 撞进东方溯怀里。 他的宽大修长的手掌微微发热,稍稍用力按住尤枝枝瞬间逃离的细软后腰,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 尤枝枝大脑一片空白。 东方溯另一只手落在她的后颈,一寸一寸的收紧,他俯身到她耳边,少女鲜甜清幽的体香掩盖住血腥味一缕一缕飘来, 东方溯喉头滚动,声音沉匿沙哑, “我怎么舍得你死。” 这话落在不远处的方六耳中,瞬时了然:盯紧这个人,没有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之人,不能让她死了。 方六正在盘算如何盯人,就听见身旁方一失语轻笑,“咱们以后得盯紧她了,她是大人在意的人,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方六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日的板子打轻了,还没长记性。” 方一挥挥手,“你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懒得和你理论,没见大人只是想吓唬吓唬尤姑娘,并没有真想把她丢下去。” 确实,哪有吓着吓着,就贴在一起了的?方六也发现哪里不对! “你也发现了吧。大人之前从来不让任何女人近身,为什么她可以?” 方六讷然,茫然地看向两人。 东方溯放开了尤枝枝,吩咐了句,“挑几只带回去养在府里,省得有些人觉得本官的威严,随随便便就可触犯。” 这是怎么个情况? 难不成东方溯在府里喂狼是因为她? 定然不是,只是拿她做个借口和幌子罢了。 东方溯重又跳上马背,就在尤枝枝在“会被扔在这里”的欣喜,和“二十两银子没带”的惋惜之间来回蹦哒的时候,东方溯抓着她的胳膊,狂风掠地般将尤枝枝提上马背,飞驰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载着一个一人高一人宽的野狼笼子招摇过市,回到府里时,整个汴京城炸开了锅。 中书令府拿狼当宠物,养在府里。 所有人不寒而栗。 尤枝枝再度被扔回府里,东方溯临走前扔下句话, “狼,由她来喂。” 方才崖边的大义凛然忽得冷却,那时完全是被一时的憎恨和气愤冲昏了头,如今清醒下来,尤枝枝才觉得怕, 这和让被凌迟之人磨刀有何区别! 东方溯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放过她。 她和狼被一同扔到后院,那里和山顶崖边一样,有个如法炮制的大坑。 东方溯养狼在府果然是早有预谋! 尤枝枝看着丢给她的一整筐生肉,只想犯恶。她蹲在围墙外的墙根下,嘟囔着, “狼大人们,咱们商量商量,今天吃素好不好?郎中说,吃素对身体好。”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 “啊嗷~”一声嚎叫吓得尤枝枝一哆嗦, 一个血盆大口淌着哈喇子,和尤枝枝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 17、第 17 章 “啊!救命,有狼啊!”尤枝枝吓得脸儿就像七八样的颜色染的,一搭儿红一搭儿青。 这是……半人多高的狼? 它哈喇子稀稀拉拉地滴到地上,看着尤枝枝比看那堆生肉都香, 她现在不想成狼的午餐了。 尤枝枝贴着墙根蹭出去老远,连滚带爬地朝远处躲去,刚走了两步,无意间不远处看见一个半大的男娃站在那里, 下意识地,尤枝枝一把将他拦在身后,顺势踢倒了筐子,那个“狼”呜呜咽咽地,掉头去吃筐子里的生肉。 “别怕,有这些生肉,它不会吃我们的。” 男娃愣生地被护在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身板后,这个身板比路旁新窜出的竹子还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倒,却硬生生挡在他面前, 自己明明怕得要命,还在安慰着他。 这辈子,除了娘,有了灾有了难谁不把他往外推。 趁着“狼”吃肉的功夫,尤枝枝拉着小男娃使劲往外跑,跑起来后,“狼”竟扔了生肉追了上来, 它跑动起来如同一团狮子球,覆盖全身的雪白鬃毛一扇一扇,双脚又直又粗,蹬在地上地动山摇,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尤枝枝回过头来,就看见那头“狼”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俩,利爪像钩子一样,随时准备深深嵌入猎物的身体。 尤枝枝将小男娃往院子外面推,“快走,你先走。我拦住它。快走!” 小男娃被一把推出去一丈远,反而愣在了原地,方才平静的探究目光只剩惊恐和懊悔, 这是他心底解不开的死结, 那时,如果不是自己胆小怯懦,独自逃生,娘亲可能也不会被山匪……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小男娃搬起一块大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狼”砸去,只死死地砸在脚前不远处。 尤枝枝听见大石头落地,看过来发现小男娃还杵在那,“你怎么还在这,快跑啊!” 见他不动弹,扔掉手里的竹竿,拉着小男娃拼命跑起来,边跑边喊,“来人啊,狼跑出来了。快来人啊!救命。” 方一正巧在附近巡逻,听见叫喊声,匆忙赶来,看见被追得满院子跑的尤枝枝,身后拉着的是…… 他俩咋搅和在一起了?! “尤姑娘,这是怎么了?”方一拦下尤枝枝,目光却在小男娃身上仔细打量着,见他没受伤才放下心。 尤枝枝看到了救星,把小男娃塞在方一身后,自己堵在前面,“方一侍卫,它,狼跑出来了,怎么办啊?” 方一看了看停下摇头晃脑的狼狗,长舒口气,收了刀。 尤枝枝拉住他的手,“你收刀干什么,快砍了它啊!” 方一抽出手,退开一步距离,拱手道,“尤姑娘莫怕,这个叫狼狗,不是狼,只是大人的新宠物,既有狼的野性,也像狗一样听话。” “啊?”尤枝枝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宠物,似狼似狗,尾巴倒是竖着的。 上竖是狗。 这确实是狗子。 方一疑惑地看向被护在尤枝枝身后的男娃子,男娃缓缓朝方一摇了摇头,走到狼狗身边蹲下,摸着它硕大的脑袋,狼狗舔了舔挂在嘴角的生肉沫子,发出“呜呜咽咽”的舒服声。 尤枝枝心有余悸,不敢轻信,“那它到底是狼还是狗啊?会不会有危险……” 小男娃示意狼狗坐下,又让它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才抬起头看向尤枝枝,好似在跟她说:你看,它很温顺,不会伤害人。 尤枝枝娥眉淡淡的蹙着,将信将疑地看见狼狗被驯得似是很听话,硕大的尾巴欢快得摇着。 除了个头大点,嘴巴尖点,和普通的狗狗没什么两样。 “是有点像狼的狗吧!”方一托着下巴,推断道。 男娃拍拍狼狗,它朝尤枝枝跑来,尤枝枝看似胆子壮没动,实则是被吓傻了。 她眼瞅着狼狗伸着舌头、淌着哈喇子跑来,在她身上蹭了又蹭,蹭着蹭着,她竟发现这头狼狗和她家里以前养的大黄狗真的没什么两样。 方一侍卫也蹲下来,捋着狼狗顺滑的毛,“尤姑娘,别怕,你也摸摸。它是经过专门驯养的,不咬人,关键时候还会保护主人。” 尤枝枝颤巍巍伸手试探了又试探,才慢慢摸上手,狼狗被摸舒服了,回蹭着尤枝枝的手,她越摸越大胆,“阿黄,你真像我们家的阿黄。我也叫你阿黄好不好?” “不好,不好,叫旺财吧,好不好?”尤枝枝询问方一。 方一却向男娃看去,男娃眼眸晶亮,柔和如春风,轻轻地落在尤枝枝身上,仿佛看尽了世间的喜怒哀乐,更能感知人心的起伏与波澜。 这算是默认了。 “尤姑娘喜欢便好。”方一没有再多事,朝男娃和尤枝枝行了一礼离开了。 小男娃将箩筐里剩下的生肉倒进坑里,安静而淡漠地看着那些狼撕咬分食着生肉,眉清目秀却瘦骨伶仃,独自立在风口,无助如同孤舟漂荡。 尤枝枝看着,心中生出隐隐的心疼。 “那你是谁?”尤枝枝站在老远的地方问。 闻言,男娃眸色黯淡,抿唇不语。 “你是府里新来的小厮吗?我怎么一直都没见过你?” 男娃目光恍然失了焦距,没在宽大袍子里的手隐隐攥起青筋。 “你不会是个哑巴吧?”尤枝枝纳闷,她还从未见过不说话的人。 男娃懵懵得看向尤枝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好可怜啊,这么小就被卖到了府里做工,杀千刀的东方溯,连不会说话的娃子都不放过。” 尤枝枝扯着身子把小男娃拉过来,使劲握了握他的手,“你是专门给大人养狼狗的吗?难不成你之前一直在崖边养狼来着?” 看他那么熟练地喂狼,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咱俩真是同命相连啊。”尤枝枝愁喜交加,“你初来乍到也不用怕,以后在府里,我罩着你,我就是你姐了,有我一顿饭,保管饿不着你。” 姐姐? 男娃诧异地看向尤枝枝,一双朱唇,语笑若嫣然,一举一动都似在舞蹈。 这种微笑,不张扬、不浮夸,却散发出一种温暖的气息,能够融化人心。 漂泊无依的心此刻仿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慰,所有的烦扰都能烟消云散,只留下宁静与安然。 男娃郑重地点了点头。 “走,咱们去东侧院。”尤枝枝拉起他跑动起来,衣袂飘飘,黑瀑如丝飞舞。他仿若看见一只九天凤凰,立于天地之间,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轻捏捏地回握着尤枝枝。 推开门,尤枝枝拉他进院,叮嘱着,“在这里你不用怕,府里除了大人,其他人还算好相处,以后你尽量绕开大人走就是了,狼以后我来喂,你只管在院内玩。” 男娃点了点头,狼狗扭动着肥硕的身体,也跟着挤进院子。 “荷香,今天多备双碗筷,咱们院子里添人口了,以后,他就和我们一道吃。”尤枝枝对正在收拾饭桌的荷香说道。 她抬头看见两人一狗前前后后进门,疑惑道,“这是?” “这是我弟,叫……”尤枝枝顿在那,这才发现忘了问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娃瞳深如夜,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几片榆树叶打下的阴影斜斜覆在他的脸上,半掩不掩得有些模糊,说不出的萧索。 “你没有名字吗?或者不愿意提起自己以前的名字?”尤枝枝轻声问,见男娃不语,拍拍他的手, “不想提咱们就不提。把之前那些都忘了吧!呃……那也不能没有名字啊!要不,我给你起个吧,你以后就叫……昙花怎么样?” “都说男娃取个女娃的名好养活。”尤枝枝甚是满意,忽得来了兴致,指着狼狗,“它叫旺财。” 昙花?旺财? 怎么说呢,这名字,好土! 可姑娘喜欢,荷香硬生生咽回了话。 昙花脸上终于露出了丝丝缕缕笑意。 细长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像朝露般清澈,嘴唇粉嫩,皮肤白皙,头发简单得束起,额头上还有好看的美人尖, 虽是个男娃,却已初显清雅俊秀的模样,日后长成了,定是个谪仙下凡般的人物。 荷香想起今晨姑娘走时说的话,问,“姑娘,看您心情不错,是早晨说的事成了吗?” “没呢。”不仅没成,还差点被丢进狼窝里。 不过,添了人口,她心里喜欢,暂时将这事抛到脑后。 这事还能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呗! 这时,总管家来请她布菜,尤枝枝才想起还有这个差事,撇了撇嘴应了。 临走前,她嘱咐道,“昙花,你先和荷香姐姐在这里,我要去侍候大人吃饭,一会我便回来,咱们一起吃。” 尤枝枝捧出个点心匣子放到昙花怀里,“这是我前些时候做的一些零嘴,有果脯、肉干、荷花酥,你先垫着肚子。” 昙花乖顺地点头,拿起一个果脯塞进嘴里,入口甜软,好吃。 尤枝枝进屋的时候,玉枢和东方溯正在商议什么事情,见她进来,瞬时收了声。 这是故意避着她呢! 可她并不在意。 她只想希望东方溯快点吃,吃完她还要回东侧院陪昙花吃饭呢。 这顿饭明显吃得急了些, 等东方溯擦了擦嘴,说“撤了”后,尤枝枝迫不及待地跑出了西膳堂。 东方溯眸色深了一层,扔掉帕子,胸口闷闷,显然自己又被忽视了。 “她今日又在耍什么花招?”东方溯问。 方一将尤枝枝认了昙花当弟弟的事情如实禀告。 东方溯嘴角微微抽动,“昙花。旺财!姐姐?” 这都是什么辈分、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那可是他驯了两年的狼狗追风,怎么就成了招财的! 还有,这个亲也是随便能认的。 “大人,需不需要我提点尤姑娘,离那位远点?”玉枢问。 “不必。”东方溯嗓音沉闷冷清,“他被带回来后一直闷在院子里,只要能解闷,狼狗或者她,有何不同。” “只是他好像不愿意说话。” “随他!”东方溯双眸似有犀利光芒闪烁,“盯紧了。” “是。”他?还是她? 18、第 18 章 酷夏的夜如黛,风微熏,华灯初上,灯光印在府心湖水面上,明明灭灭,如同星子散落。 尤枝枝踩着欢快的脚步回到院子里,栓子已经来了,坐在昙花面前絮叨着什么,一起摸着食盒里所剩无已的零嘴吃,显然已经跟昙花熟络了, 昙花漫不经心地听着,专心致志吃着零嘴,掉在地上的一星半点肉干、点心渣子瞬时被趴在脚边的旺财一扫而空。 穷苦日子过惯了,栓子看见掉了一地的渣子白白便宜了只狗狗,怪可惜的,碎碎念道, “你这个败家的小子,肉干我们都不舍得吃,你看你掉的。你看看我,学着点,要这样吃。” 说着,栓子跟昙花演示,如何一手拿着肉干,一手捧在下面,接住掉下来的肉渣子,吃得小心又享受。 “栓子,以后你可不准欺负他,他可是我弟。”尤枝枝走过来摸着昙花的头,满是宠溺。 她可喜欢这个弟弟了,每次看到他,总会让尤枝枝想起自家弟弟,也是这样乖顺听话。 “别听他的,吃完了我再做。” “做?你哪来的银子买肉,你那二十两银子下午刚被姜婆子收走了。”想起姜婆子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劲儿,栓子就生气。 一听见银子,尤枝枝就像泄了气的球,她怕栓子听了担心,没敢告诉他,不仅二十两银子没了,还欠着三十两呢! 她一定再去求求玉枢先生,把金簪熔的银子要来。 “银子没了我再想办法。总之不准欺负我家昙花。” “知道了。”栓子鄙夷又羡慕嫉妒,捏着嗓子回道,“知道了,尤姑娘,小的以后一定会像侍候姑奶奶您那样侍候小爷。” 惹得尤枝枝“噗嗤”笑了,在栓子胳膊上甩了一巴掌,“少在这里贫嘴。” 虽然中书令府的日子不顺心,但至少在这个小院里,是快意的。 苦日子里,只要有那么点甜,日子就能过得下去。 栓子把最后一口肉干扔进嘴里,又舔干净掌心的肉渣,才问,“你这是从哪里捡的弟弟,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刚进府的吗?” 听到这话,昙花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垂着,佯装着不以为意, 尤枝枝把栓子拉到一旁,让他小点声,“以后别再问这话了,他以前应该是过得不好,每次说起来他都不开心。” 说话间,菜已经陆陆续续送来了,尤枝枝招呼着大家吃饭。 “今天的菜好丰盛啊!”栓子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菜,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把嘴闭上,哈喇子要流出来了。”尤枝枝甩了个眼,接过荷香盛的汤放到昙花面前, “菜确实不错。没想到总管家还挺办事,我给他一两银子,就给我们添了这么多好菜。” 她尝了两个菜,菜品都不错,顺手夹了块红烧排骨放进昙花碟里, “你看你瘦的,多吃点肉,吃肉长得高,壮实。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昙花非常配合地夹起排骨塞进嘴里,不仅如此,还把一整盘都吃光了。 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儿,尤枝枝看着心疼坏了,又端了两盘土豆炖牛肉、小羊排放到昙花面前, 肉肉转瞬间都被他吃光了。 “慢点吃。等我以后多让他们做些肉。”尤枝枝好似看到了同样爱吃肉的亲弟弟。 一桌子热热闹闹地吃饭,旺财也趴过来,躲在地上吃扔在地上的骨头, 尤枝枝扔了块肉给她吃,它吃得更欢。 “其实,旺财也挺喜欢吃熟肉和骨头,赶明儿得了空,我再做些肉干,给你和旺财吃。总好过吃生肉。” 昙花扬着白皙稚嫩的小脸,点头应着。 然后,他又焦急地笔画了些东西,尤枝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看明白, “你是想练武吗?想保护我?”尤枝枝试探着问。 昙花笑了,使劲点了点头。他眼睛明亮,有种聪慧的神采,像是因为被人读懂而高兴。 “你不会写字吗?”尤枝枝问。 昙花咬着唇,没有吱声。 尤枝枝也没再逼问,蘸了点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写出“练武”两个字, “如果你想学写字,可以告诉我,我教你。还有其他想学的都可以跟我说,我会的教给你,不会的我想办法找人教你。” 昙花感恩地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栓子要回住处,问昙花,“你住在哪个屋,我顺道送你回去。” 昙花抗拒地摇头,神色黯淡如星辰坠落。 “你想啥呢?咱们做小厮的,哪能住在姑娘院子里,被发现了可是要连累你姐姐的。”栓子拉起他的胳膊往外拽。 昙花扒在屋门上死死不放手,尤枝枝不忍心,按住生拉硬拽的栓子, “等等,等等,你先放手。我去问问玉枢先生可不可以让他住在这里,他毕竟那么小,应该不打紧。” 尤枝枝一路小跑到翠榆院,院子里空荡荡的,竟没见着人。她打听到玉枢先生正在前院。 她跑过去时,发现前院气氛压到了冰点,微弱的夏风一吹,还透着隐隐的鲜腥。 远远地,尤枝枝看见是非堂里站了一群人,侍卫们肃穆而立,长刀挎在腰间反射着压迫的寒光。 地上流着一滩水渍,蜿蜒到侍卫脚下,尤枝枝定睛一瞧,隐约泛着黑红色泽, 那是血水! 再往屋里瞧,地板上半跪半匍匐个半死不活的人,血水就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这会好像还在往外冒。 而东方溯此时穿着一身白衣站在血渍外延,如皓雪一般,黑色的乌发舒展及腰, 如若不是知道面前这人是个地底爬上来的阎罗,她只不定会觉得这个侧影惊为天人。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上那个血人,嘴角的笑意渗着寒, 尤枝枝缩了缩脖子,心惊胆战地往外撤。 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为什么每次来找玉枢先生,都会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东方溯此时已经注意到了尤枝枝,她换了一身紧口圆领梅花百水裙,芙色纱带曼佻腰际,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淡雅出尘中不失俏皮可人。 正像一只小乌龟般,缩头缩脑地往外走。 刚猫走了两步,尤枝枝听到背后传来冷冽的声音, “过来。” 即使隔着很远,尤枝枝还是清晰地听到了。 “不是在叫我,不是在叫我,不是在叫我。”尤枝枝又急又吓,步子加快了,嘴里还嘟嘟囔囔得在念经,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可惜,老天爷没有听见她的祈求。刚摸到月洞门边,方一恰如其分地跳到她面前, “尤姑娘,大人有请。” “有吗?方一大人,你确定大人叫的我吗?你会不会听错了?” 这是不想过去的意思? 真是不怕死呢!! 方一艰难地咽了口唾液,压低声音道,“姑娘,请听我一句劝,别忤逆大人,顺着大人一点,姑娘日子会过得顺畅许多。” 尤枝枝小嘴撅着,满心不快,“我哪敢忤逆大人,大人刚才真的没有叫我,你听错了。” 方一不偏不倚堵在月洞门上,严丝合缝的,尤枝枝钻都钻不出去。 “我只是路过,你就放我走吧,方一大人。”尤枝枝搓着双手祈求。 像一堵墙堵在面前的方一突然就这么让开了,难不成方一被她打动了? 可是,尤枝枝心里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她冲刺般往外跑去,奈何脚步刚迈,衣领后就被拎住了,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清冷的手像条滑腻的蛇钻入尤枝枝后背, 脊背的汗毛登时直竖,尤枝枝最怕蛇了。 她顿时有种一把把蛇拽出来狠狠摔在地上的冲动,不仅要摔得半死,还要再踩上几脚,只有踩黏了,才死透了,蛇就不会跳起来咬你一口。 可惜,现实远比想象来得骨感。 尤枝枝把手使劲仰到背后,捞了好几把才双手狠狠抓住东方溯的胳膊,他的胳膊苍凉有力,以至于猛地拽了两把,依旧岿然不动, 不仅如此,每拉一下,衣领就会卡在脖子上一下,尤枝枝真是后悔死了,为什么会换这样一件衣服啊。 武的不行只能来文的。 “大人,大人,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只是路过。” 她要哭了。 尤枝枝已经被半推半抱往是非堂走去,她可不想去那,是非堂,是非堂,一听就是非多。 “大人,大人,我招我招。我不是路过,但绝对不是来打扰您的,我有事想问玉枢先生,我打听到他在这里才过来的。” 要死还拉个垫背的。 方一方六看着玉枢的脸色苍白,下意识齐刷刷往角落里退了两步,甚至心里默默念了几遍急急如律令: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大人大人,我不找玉枢先生了,我明天再来,大人您忙。奴婢只是个小小的下人,大人就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 大人是和她二般见识。 “闭嘴。”东方溯厉声道。 预感到东方溯要发飙了,尤枝枝识趣地乖乖闭了嘴,被扔到是非堂的地上。 离着这么近,尤枝枝才看清,面前的人远比想象得惨。 他简直是个血人,全身上下残败不堪,挂在身上的分不清是衣服还是血肉,和哪一世她看到的从碧落院里拖出来的人一模一样, 尤枝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鲜血漫无目的地淌了一地,那个人仿佛陷在一片血腥的沼泽里。 一把匕首扔到尤枝枝面前, “要么他死,要么你替他死!” 19、第 19 章 这是什么选择题? 这哪是让她做选择,分明已经给她划好了道。 尤枝枝不敢杀人,也不想替这个不知是谁的人去死。 “若不会,我教你。”东方溯嗓音再度传来,冷似冰箭。 “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你可以选择一刀插进胸口或割断喉咙,让他顷刻间毙命,也可以挑断手筋脚筋,欣赏他慢慢血尽而亡。” 真是个疯子! “东方溯,你就是个疯子。”那人吼道。 没想到在这事上,尤枝枝和这个血人所见略同。 听到这话,东方溯似是忍不住了般,忽得敛颚笑了,“疯子!呵!那我得做点什么,才对得起这个称呼。” 说罢,他纤长的手指扶颌,倒像是真的在思考。 是非堂里静得可怕,屋角的滴漏“滴答滴答”,一滴一滴都似万斤重量,狠狠地砸在人的心上。 “我改变主意了。”东方溯眸光黑沉,“或者,你可以直接将他扔进狼窝,看着他反抗、逃命、绝望、凄惨地喊叫和求饶,直至力竭,血肉被一片片撕下,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尤枝枝身体不受控地跌坐在地。 东方溯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迫着她细细地描摹出荷香上一世的惨状。 “东方狗贼,我杀了你。”血人使出了最后力气,从地上跳起来扑向东方溯,被侍卫按住,只剩声嘶狠决,“你杀了我妹妹,今天就算同归于尽我也要杀了你。” “你妹妹?”东方溯疑惑。 玉枢禀道,“大人,前些时候被赶出府的婢女是她妹妹。” “赶出府的婢女?”东方溯竟是忘了。 玉枢:“就是翡月湖那晚的内应。” “哦。” 就哦?! 玉枢转向血人,温声解释,“如果想□□,那你找错人了。大人只是将她赶出了府,你应该去找利用她,把她塞进府里当眼线,又把她当弃子杀掉的人。” 血人显然没被这套说辞打动,“你们争斗,为什么拉我妹妹陪葬。你说不是你杀了我妹妹,就是因为不是你亲自动手,你就脱的了干系嘛!” 确实是这个理。 尤枝枝竟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场争斗与她无关,可是她自己选择卷入这场争斗。她该死。”东方溯淡然说道。 歪理! 血人自知已无生路,愤然咒骂,“你们一个人都跑不掉,我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有胆气! 血人一脸慷慨赴死的模样,好似他成了大义凛然的英雄。 尤枝枝多看了这个人几眼, 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了大片,看不出容貌,尤枝枝甚觉如此好汉实在可惜,但此种飞蛾扑火的做法,也着实不提倡。 最后,她无意间扫过他的虎口,定睛在那块红色胎记上。 过分鲜红。 尤枝枝浑身一颤:这个人,竟然是第二世杀她的那个人! 怎么会?! 这个人是谁? 他是东方溯的仇人?! 她有过推断,第二世应该不是东方溯杀的她,那么低调的杀人方式不适合他,只是如今证据就摆在眼前,还是非常难以相信。 尤枝枝记得当时他说的是:奉命杀她。 那是奉谁的命呢? 除了东方溯,她还得罪过谁?还有谁想要她一个小小通房的命! 尤枝枝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耳畔再度想起东方溯的声音, “我杀的人多了,多一两个又何妨。”说不上的决绝孤寂。 带着夏日灼浪气息的夜风抚过东方溯的黑眸,尤枝枝看着东方溯遥遥望漆黑空荡的天际,唇畔慢慢飘起几分落寞。 东方溯目光转圜回来,冷若冰霜的黑眸虚虚地落在尤枝枝身上,“你想杀了他,不是吗?” 东方溯音如切冰碎玉,不再有丝毫起伏,方才尤枝枝眼里瞬间盈满的惊愕,和缓缓转成的恶意,尽数落于眼中。 赏心悦目。 “是。”尤枝枝如实相告。 可是她不敢杀人。 尤枝枝一只手绞着裙边,心里自有另一番思量,支吾道,“大人,杀了他容易,咱们不应留着钓出幕后之人?” 比起直接了结他,她更想知道上一世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 可这话东方溯听着,似是在说:不能杀他,我们是一伙的,我要保护他。 东方溯没有再开口,蹲在尤枝枝身旁,捡起了地上的匕首,缓慢而有兴致地在手里打着转, 时间缓缓流逝,尤枝枝被他盯得浑身不知何时渗出一层薄汗,微风灌来,冷冷得一哆嗦。 她猜不透东方溯在想什么,“大人,我说错什么了吗?” 难道他不想知道幕后主使? 东方溯双眸幽深似海,不着一词地盯着尤枝枝,像无数根钢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尤枝枝只觉全身像火燎过一般,痛入骨髓。 那刻,尤枝枝感受到了深深的怀疑。 比捉摸不透更可怕。 他单手捏着尤枝枝单薄的肩膀,重量从尤枝枝肩上一层层传下来,压得她胸口闷得喘不动气,浑身的骨头咯嘣咯嘣都要碎了, 她几乎和血人一般匍匐在地,看着逼到眼前的匕首,哪里敢接。 东方溯目光沉如深渊,细看时渊底似是有头嗜血的猛兽正欲破顶而出。 就在尤枝枝想要偏开视线的时候,东方溯用匕首抬起她的下颌,迫着她看向自己,“你很清楚,今天他必须死。” 今天的东方溯很不一样,褪去了清冷的外表,只剩赤.裸.裸的杀戮、残暴、血腥、吞噬、沉沦…… “为什么?”尤枝枝不明白。 “因为他死了,你才能活。” “为什么?”这没有必然的联系啊! 况且,东方溯应该不知道上一世的事,在他眼里,血人对她而言,应该只是路人罢了。 方一看着东方溯杀人的目光,隔着这么远都吓得腿肚子乱颤,尤枝枝却还在一遍遍逼问为什么! 她难道没有发现大人真的生气了。 她不知道背叛大人是什么下场嘛! 还是大人心尖上的人。 玉枢也从未见过如此偏狂的东方溯,大人一路走来着实不易,好不容易遇到了放在心上的人,他多希望尤枝枝不会背叛大人。 “看来,这杆秤上压得重量还欠点。”东方溯越发狂悖不受控,“不杀他可以,你东侧院……” 昙花、栓子、荷香,还有旺财的身影忽得闪在尤枝枝脑海里。 “我杀!”尤枝枝干脆地截断他的话。 尤枝枝被迫握着那把匕首,指向血人。 此时的血人眼眸中褪去了大义赴死的决绝,人便是这样,慷慨激愤只是一瞬,当冷静下来,求生的欲望占了大半。即使求不得生,有砍头,谁会选择凌迟的死法呢! 血人浑身抖成了筛子,哀求般地看向尤枝枝,求她给个痛快。 可尤枝枝尚且自顾不暇,如何顾得了他。 什么幕后指使,这个人总是要死的,比起这些,她当然毫不留情地选择东侧院里的人。 “真是翻脸无情的人呢!”东方溯似笑非笑地说。 无情的人是你才对吧!尤枝枝在心里咒骂。 虽说尤枝枝再重生后,无数次想过杀了眼前这个人,但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真要她一刀捅死一个人,她不敢。 东方溯窥见她眼底的慌张,笑意愈浓。 尤枝枝美则美矣,却少了点什么。 如果再沾上点血色, 甚好! 他伸手握住尤枝枝颤抖的手,将她往前带了带,“没杀过人?” 尤枝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 迷茫而空洞地看着他,心里问:上一世毒死过你算不算? 尤枝枝被东方溯扯着,一抬头看到血人黑夜里冷漠的双眼,仿若瞬间身回第二世冷院里那个夜晚, 本来,那晚过后,尤枝枝便可以获得自由,可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幕后之人,导致了她再一次重生,重又回到了这个温油慢炸的炼狱,与这个阴晴不定的疯子为伍。 顿时来了恨意。 东方溯盯着尤枝枝,手猛然向前一带, 尤枝枝眼睁睁看着匕首直直地刺向了血人胸口。 20、第 20 章 尤枝枝大脑一瞬空白。 只能眼睁睁看着东方溯握着自己的手,刺向血人。 然而,没有预想的血溅当场,匕首在血人胸口前半寸位置停住了。 东方溯松手,她手中的匕首滑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叮~当!” 尤枝枝像是在将要溺亡时,整个人忽然被拉出水面,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仿若被冰水浸过, 冷! 侵入骨髓的冷! 就当众人以为东方溯真的被尤枝枝说动,改变主意要钓大鱼的时候,东方溯眼睛阴郁而深沉,宛如一个毫无温度的冰窟,阴冷地看着他们,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眼角带着一丝残忍,“直接喂狼吧!” 闻言,尤枝枝颤巍巍动了动唇,目光呆滞又后怕,“那,那奴婢告退。” 虽是这样说,但她此时唇齿发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听见东方溯冷漠的嗓音,“你来喂。” 一盆混着冰渣的水当头浇在她的身上,尤枝枝被钉在原地,半响缓不过神。 为什么偏偏按着她不放! 这一世的她,明明没有得罪过他。 东方溯是个惯会玩弄人心的,经过一而再再而□□复磋磨,尤枝枝的心态已然崩溃了,更别提血人了。 他从无畏到哀求,如今眼中只剩深深的恐惧, “士可杀不可辱。狗贼,有本事一刀砍了你爷爷。” 怒骂也好,哀嚎也罢,在中书令府里总归是无用的,尤枝枝都不知道是怎样去的后院。 血人被扔在往日放生肉筐子的地方,尤枝枝呆滞又麻木,静静地杵在围栏三尺远的外围。 “既然你杀过人,那我也不必帮你了。”东方溯目光深邃,冷冷地看向尤枝枝,似个无底的潭,要将人生生吞没。 可她没有这样杀过人。 上一世下毒时,她怕极了,手里拿着□□的珍珠粉末,不知如何是好,手抖得像筛子,当时总管家已经进来催菜,尤枝枝手一哆嗦,珍珠粉末掉进去一半…… 最后,她还是因为害怕,在试毒时不小心打翻了菜汤。 再之后,她还是从荷香的话里得到启发,把珍珠粉末里的毒药含在了嘴里,抹在了脖颈之上,那个时候,东方溯必然放松警惕,也不会遭遇盘查, 抱着和东方溯同归于尽的决心,尤枝枝与东方溯鱼水交.欢,之后她竟没什么事, 但东方溯毒发身亡。 上一世下毒已是极限。如今的尤枝枝连生肉都不敢扔,何况是个活人。 “东方狗贼,杀了我,杀了我。”血人因失血和精神的折磨,已然没了什么力气,绝望又虚弱。 也许,东方溯就是喜欢看猎物如此吧。 可尤枝枝怎么觉得,今日的猎物更像是自己。 见尤枝枝半天没动,东方溯旧招重提,“方一,把东侧院的……” 怎奈这招对她就是管用,就像弱点一般,死死地拿捏着她。 “等等,等等,我扔。”尤枝枝截断东方溯的话。 她双腿像灌了铅,一步一步艰难地朝血人挪动,同时也做着最后的尝试,“你说出幕后指使,我可以向大人求情,饶你不死。” “你杀了我吧。”是杀而不是丢,也许血人发现尤枝枝身处悬崖边上的处境。 相互的,尤枝枝也大致能猜到血人的迫不得已, “幕后之人给了你多少好处,还是逼迫你?你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你或许认为咬死不松口,指使你的人就会按照对你的承诺放过你其他家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妹妹是如何死的?我猜测,对方给她的条件可能是离开中书令府或者是还她自由之身,允许她回家自行婚配。可结果呢?” 血人眸光微动,尤枝枝心中惊喜,感觉胜利在望, “你妹妹的事知情的人应该不多,你有没有想过指使你的人是如何知道的?” “他极有可能就是直接杀害你妹妹的凶手。” “推断得合情合理。不过,幕后主使为何不是渔翁得利之人呢?”东方溯语气淡淡,轻飘飘地传来,尤枝枝气得差点当场呕血。 哪有如此当众拆台的! “你对幕后之人这么感兴趣,方六可以帮你。”东方溯似是好心道。 方六拱手应着,“来人,带去碧落院。” “东方狗贼,休想从我口里再掏出任何信息。”碧落院他再也不想进去,血人扶着围栏站起来,嘴里吐着血沫,嘴角露出狰狞的笑, “那人是在利用我,可是,不管他跟你有仇,或者只是渔翁得利,总归是要对付你。我杀不了你,就让你们斗得你死我活,也算痛快。” 尤枝枝预感到他想要直接跳下去,那刻,她视线迷离,似是看见了荷香,也是这般绝望与凄惨, 她本能地伸手去抓,在手擦到血人身体的时候,他跳了下去。 一声沉闷的触地后,便再没了声响,只剩下饿狼撕咬的声音。 尤枝枝不敢听,更不敢看,抱着头蹲在围栏底,她整个人都在发颤,长睫更是抖动得厉害,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被吓坏了! 但不可否认,她心底又是痛快的。 这一世,算是报的第一个仇。 东方溯没朝狼窝多看一眼,自始至终视线只凝在尤枝枝身上,默了一息,离开了。 玉枢走到尤枝枝身旁,“尤姑娘,没事了,我送你回东侧院。”他的嗓音轻轻柔柔的,如一曲和美的乐章抚动心弦。 尤枝枝抬眸看向他,双眸空洞得没了生气,木讷地点了点头。 玉枢腹语着:大人这次真的过了,看把小姑娘吓得。 可转念一想,这也许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尤枝枝浑身轻飘飘得失了知觉,一步步挪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玉枢不催不说,只是静静地跟着, 走到那处冷院的时候,尤枝枝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她望着还是崭新的红漆门,有些茫然, “玉枢先生,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是给夫人留的院子。” 也是了,楚芳若大婚之日逃婚后,这个院子理应废弃掉。 尤枝枝收回视线,继续往前挪动。 玉枢似是想到了什么,岔出个话题, “尤姑娘,方才你说去前院是为了找我,所谓何事啊?” 尤枝枝循着声音,愣懵地看了玉枢几个呼吸间,才缓缓地回想起来,眼眸里终于有了点色彩, “哦,差点忘了,我今晚找你是为了问,可不可以让昙花,就是替大人喂狼狗的小厮,住在东侧院?他还小,我认了他当弟弟,应该不妨碍吧?” “喂狼狗的小厮?”府里只有一只狼狗,可是这只狼狗现在在…… 意味不明的幽光一瞬闪过,玉枢恢复一贯的温文尔雅, “尤姑娘可自行决定,大人很好说话的,尤姑娘既然提出来了,大人定不会反对。” “很好说话?”尤枝枝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们说的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慢慢的你就知道了。”玉枢浅浅回笑,“大人对自己人,和对外人是截然不同的。大人对自己人向来宽厚。” “自己人?外人?所以大人对我这个外人如此苛责?可他那次那样打方一脊杖,也算是宽厚吗?”尤枝枝说这话时并没有多少情绪。 她不在意。 也不意外。 “尤姑娘是外人还是自己人,日后就会知道了。”玉枢从不会把东方溯的态度清楚的告诉别人。 尤枝枝也懒得去探究。 她更想解释另一件事,“刚才,不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不重要了。”玉枢安慰道,“他是必死的,如何死又有何区别呢!他只算是大人对你的考验罢了。” 只是太过于仓促和临时,没能把握好分寸。 “考验!你把刚才那,那些叫做考验!”尤枝枝知道东方溯视人如草芥,但当听见一向温润谦和的玉枢也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人的生死,胸口说不上的憋闷, “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人命!”闻言,玉枢微微背过身去, 新月隐去,只剩斑驳的树影,在脚底割裂出细碎的光影。 “在朝堂的动荡、国朝的外患面前,人命又算的了什么!”他嗓音低压而沉重。 “一念生,一念枯骨。老百姓的性命只不过是朝堂利益斗争的牺牲品,是可以转瞬背叛和遗弃的轻贱之物。” “你见过血成河,尸成山嘛?” 尤枝枝无声的摇摇头,今晚的玉枢很不一样,那样的痛苦与隐忍,肩上似是压着千斤重量,他低着头,毫无焦距地看着池水里游动的鱼。 “你只看得见池中水的清澈、鱼的欢快,可曾想过这潭底藏着多少淤泥!” 玉枢回头看向半懵半懂的尤枝枝,“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相信,如果你经历过那些,你也许就会懂了。” “经历过什么?”尤枝枝猜不透人心,索性不去猜,直接问。 玉枢眼中好似闪过金戈铁马和悲怆悯人, 转而又是一片安宁,“没什么。关于大人的过往,本该由他自己告诉你。” 那应该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不过,比起这个,尤枝枝更好奇另一件事,“玉枢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尤姑娘请问?” “玉枢先生不怕哪天也会被扔下去吗?” 21、第 21 章 “尤姑娘请放心,只要你不背叛大人,大人是不会随便扔人下去的。”玉枢仿若有双轻易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猜出了尤枝枝的顾虑。 这对尤枝枝而言,可算不上安慰。 无疑是在告诫她:不要背叛大人,否则后果很严重。 可她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东方溯的人。 这种事情不应是你情我愿嘛! 还可以如此强行划拨? “没有人没有弱点。”尤枝枝神色清淡,似是一声叹息,“玉枢先生就那么肯定,不会像今天那个人一样,为了家人,或者为了喜欢的人……” “玉某已是孑然一身。”玉枢望向西北的遥遥星空,从未有过如此忧伤,“我已无家人,连曾经的妻儿也未能保护。” 一阵静默。 原来他有过夫人和孩子,那为什么家□□儿皆去世了呢? 这一刻,尤枝枝发觉玉枢原来和东方溯一样,让人看不透,他们心底仿若压着许多秘密,无人能触碰。 她也不想触碰。 因为,她回报不了。 幸而,她也不想。 因此,只轻声道了句,“抱歉。” “无妨。那些事与尤姑娘无关,无需道歉。”玉枢释然一笑,方想起他还有事要交待,“尤姑娘,这是你要的熔掉的金钗。” 尤枝枝眸光一亮,见到金子,方才那些惧怕、苦闷皆一扫而光,“谢谢玉枢先生。” “不必客气。”玉枢见尤枝枝双眸重含春水,心中隐出不安和疑惑,“尤姑娘,玉某斗胆想问一句,你要这个金钗是为了?” “金子啊!”她答得干脆。 说这话时,尤枝枝朱唇边带着随性的微笑,月光照射在她明澈的眼睛之中,宛然繁星闪烁,晴朗得不含半分杂质。 “金子?”玉枢会然笑道。 是了,金钗是钗子,也是金子啊! 尤枝枝沉浸在银两失而复得,还得的更多的喜悦里,仔细掂量着这块金子的重量,又悄悄盘算着如何用,不知不觉走到东侧院前。 玉枢远远驻足,“东侧院到了,尤姑娘请回吧!” 尤枝枝朝玉枢微微福身,进门后,发现栓子已经走了,昙花正倔强地坐在院子里等着她,那架势誓要等她回来,如果她没求下恩典,可能要坐在院子里一宿了。 脚边趴着的旺财已经眯眼在睡觉了。 这一人一狗的等待。 莫名地温暖。 看见尤枝枝进院,昙花站了起来,趋走两步到她面前,满心期待, 心里揣着金子的尤枝枝心情还算顺畅,强打起精神本想逗逗昙花,可看见他担忧又期盼的目光,便不忍心了, “事成了。”双眸弯弯似月牙。 她摸摸昙花的头,“只是,我好累,让荷香姐姐给你收拾屋子好不好?” 荷香听见说话声,从东偏房出来,“姑娘,床铺已经收拾好了,让昙花住在东偏房您看可以吗?” “可以吗?”尤枝枝问昙花。 能住下就是天大的幸事了,昙花哪里会说不好。 他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好,歇息吧。”她真的累了。 方才是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折磨,如今她脑袋里乱哄哄的,不得安生:如今,她被迫上了东方溯的贼船,但她不愿意。 她得想办法才是。 可她最讨厌想办法了,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办法总是那样的不堪一击、横生枝节。 昙花看着尤枝枝单手扶腰,单薄的脊背似是被沉甸甸的担子压垮了,步履之间透着虚脱,紧紧咬住了下唇,黑亮的大眼睛渐渐暗淡下来,却在转瞬后又闪烁出坚毅的目光。 他不敢想为了让他住下这么小的一个请求,她付出了什么! 玉枢送下尤枝枝后,转身去了翠榆院,将与尤枝枝路上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方一从旁听着,只感到这样儿女情长、零零散散的事情,就像听后院女子叽叽喳喳斗嘴,脑壳子嗡嗡响, 偏生东方溯听得津津有味,连往日沉水般的眼里,都渐渐泛起一丝笑意。 说到尤枝枝要金钗是因为她喜欢金子时,大人还饶有兴致地回问了句, “她很需要银两?” 玉枢回忆道:“调查尤枝枝时得知,她家里有个弟弟,将要成亲,正需要银两置办宅子和聘礼。” 东方溯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打着桌面,半响吩咐道,“她的月银,涨到同方一方六一样。” “是,我这就安排。” “等等。”事情禀告完了,玉枢正要趁机退下,东方溯又叫住了他,东方溯眉梢微挑,心情轻悦,“罚她的五十两银子让她继续欠着。” 不能用金子抵了,也不可用月钱冲抵,得让她另想办法。 末了,还多吩咐了句,“这两日让她好生休息,不必急着侍候。” 当年他怎么没这等待遇!方一竟有些微微吃醋,但转念一想,尤枝枝是不一样的。她可不是亲信,是大人心尖上的人,这才释怀。 此时,方六进屋来,禀报了幕后之人调查结果,“大人,只查出他前些日子曾与兵部尚书府的二子接触过。” “二皇子的妻舅?” 玉枢也沉吟道,“兵部尚书二公子纨绔不着调,不像是有此等计谋之人。” “大人,二皇子身边定然有谋士。” “会是谁呢?”方一也隐隐感觉到了,他们追查这个人很多次,可是,每次线索都断了。 “因为他的身份就足以说明一切。” 玉枢和方一方六出门时,在院子口碰见了昙花,夜已深,翠榆院除了暗卫,没了什么人,他那样瘦小的身体站在一处僻阴处,不易察觉。 玉枢只淡淡朝他颔首,昙花便隐入了屋内。 22、第 22 章 第二日,尤枝枝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热辣的日头透过窗棂移到她的脸上,才不情愿地睁开眼。 她是被热醒的。 尤枝枝出了一身汗,摸来蒲扇扇了会,起床出门找水喝,正好碰见午饭送来,栓子搬着椅子,昙花乖巧地帮荷香布筷子, 听见屋门响动,三人陆陆续续停下动作,欣喜地、忧心地、期盼地看过来, 岁月静好,往往只在一眼。 “姑娘醒了?” “快来吃饭,就等你了。” 再不起床,我想去撞门…… 尤枝枝双颊晕红,假意揉着惺忪睡眼,实则在努力堵回去即将盈眶的泪珠,拖着绵软的身子走到桌前,抓起一杯水咕嘟咕嘟灌下, “什么时辰了?” 尤枝枝此话是多此一问了,因为大大的日头正不偏不倚地挂在正中央,饭桌上的菜也已然摆得满满当当, 为了避免饭菜凉了,一般在东方溯吃好后,总管家才会命小厮、婢女送菜。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是东方溯刚用过午饭。 竟然没人叫她去布菜?! 尤枝枝有一瞬以为这份活计不必再干了。 荷香舀了碗热汤递到尤枝枝手里,又把茶盏接下,否定了她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刚过了午时。姑娘睡好了吗?玉枢先生特意吩咐让我们不要打搅姑娘,说姑娘昨晚定是累了,这几日就好好休息,过几日再去侍候大人不迟。” 弯弯溢出笑的眼神,像是尤枝枝侍寝了般。 尤枝枝懒得解释。 只在心里暗暗感激着玉枢。 昨晚何其漫长,长过她孤苦挣扎的一世又一世。 因着昨晚的遭遇,夜里她睡得极不踏实,这一世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梦见前两世的遭遇,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反复盘旋, 东方毅送给她的钗子,她被活活打死,她躲在后院的担惊受怕,她和栓子密谋毒害东方溯,荷香被抓去喂狼, 等终于大仇得报,尤枝枝满心欢喜时,却被人背后捅了一刀, 她转过身,一次又一次,可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转眼又是落于翡月湖水中, 有些埋在池塘底下的淤泥搅动着,好似下面埋着些什么,可是她怎么也看不清。 “姑娘,姑娘?”荷香和尤枝枝说了很多话,可见她却一直在发呆,眉间似是拧了把锁,圈住了沉沉的心事。 “啊?你叫我?”尤枝枝猛然回过神来,一片茫然。 荷香关切道,“姑娘,你今日怎么心事重重的?昙花和我都很担心你,姑娘如果有什么难事,说给我们听听,如果有需要我们做的,尽管说,奴婢万死也会竭尽全力……” 闻言,尤枝枝看向昙花,昙花干瘦的小脸皱作一团,紧张地盯着他,那样的关心和心疼,多的不能再多了。 八成也是这么想的。 她猛然抓住荷香的双手,微微渗着寒, “荷香!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没有什么,比你、昙花、栓子和我,大家平平安安活着更重要的了。” 荷香不知所措地看向尤枝枝,她从未见过姑娘如此厉声说过话,懵怔地点了点头。 如此,尤枝枝面上重又绽出梨花, “我没事。只是有点事一时间想不明白。” 她轻叹了一声,转而又淡然笑着,“算了,先不去想了,指不定哪天忽然就想明白了呢!” 尤枝枝实在没什么食欲,浅浅吃了两口,又回屋睡了,再醒来时,已是晚饭时候。 吃过晚饭,尤枝枝精神好了许多,她坐在摇椅上摇着蒲扇,看着昙花抱着那个食盒,里面只剩下一块荷花酥,不舍得吃, “吃吧吃吧!赶明儿我再多做点,让你和旺财敞开了吃。” 昙花摇摇头,比划着:我不想你太累。 “我知道你想让我休息,可是我今天睡得很饱,现在正好闲得发慌,也没别的事做,要不,先给你和旺财先做些肉干吃吧。” 有了事消磨时光,她顿时提起了精神。 她用蒲扇指着刚好收拾完碗筷的两人,“荷香,你和栓子去趟厨房,要块牛肉,如果有剔下来不用的骨头,都要来。” “就说,就说狼狗大人最近食欲不振,要改善伙食。” 这可是东方溯的心尖狗,料他总管家也不敢不给。 “好嘞。”栓子摩拳擦掌,两眼冒光,“又有口福了。” 两人你推我赶的出了门,院子里只剩下尤枝枝和昙花两个人, 万籁俱寂,只剩摇椅“咯吱咯吱”的响动,尤枝枝半眯着眼,满满的心事就这样溢了出来, “昙花,你说,如果有个比你力气大的人欺负你,你打不过他,你会怎么办啊?” 昙花没多思考一刻,便在地上画着,似是这件事他早已想了很多很多次。 “你是说,等你变厉害了再打回来?”尤枝枝神色黯然,“可是,你怎么长,也打不过他怎么办?” 昙花像是知道这个答案,又迅速地画着另一幅。 尤枝枝看到“噗嗤”笑了,“你是说找个能打过他的人打他,我们站在边上看好戏。”看好戏的小人分明嘴巴张得大大的,得意的哈哈大笑。 昙花见尤枝枝笑了,小眉头缓缓舒展了一半。 这和那个血人说的倒是很像。 如果东方溯和幕后主使斗得你死我活,岂不快哉。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尤枝枝拿着蒲扇拍了下昙花的小脑袋瓜,“还是你聪明。” 摇椅“咯吱咯吱咯吱”地更加欢快,可转念一想, 不对! 她又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怎么看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啊? 万一,一个不小心,像上一世一样,又被幕后之人暗杀了…… 这可又把尤枝枝难为坏了,眉心微低,略带愁容地转过头又问, “那我们去哪里找这么个厉害的人啊?找到了他也不一定会帮我们呐。” 昙花嚯得站起来,拍拍胸脯,比划着自己高超的武艺,对她说:我当那个厉害的人,姐姐想要教训谁,我替你打他。 她见过东方溯练武,两人相较之下,昙花倒有点像街头卖艺杂耍了,足足的花架子,等着他哪日练有所成打败东方溯,怕是自己早成一具枯骨了。 但他这份心可是十成十得惹人喜。 尤枝枝起身扶住他的双肩,唇角微扬,扶住他的双肩,含了丝若有似无的笃定,“我知道,你会保护姐姐,可是,姐姐不想你去冒险,姐姐想先保护你。” 昙花又想比划什么。栓子和荷香抬着一大箩筐牛骨和牛肉进了门。 尤枝枝招呼着栓子架起大锅,先把骨头煮了,煮好后肉剔下来,骨头磨碎。 尤枝枝和荷香切牛肉,昙花从旁搭着下手。 四人挤在这个不大的小院落里,乐意融融,只剩一片欢声笑语,什么阴啊谋啊,在这一刻全都抛到脑后了, 栓子又添了把柴火,像以前一样爱说一些听到的闲话,“方才我出去,听见他们在说,吏部尚书要过五十大寿了。总管家正在准备贺礼呢!我看着那贺礼可贵重了。” 平素尤枝枝听到这些闲话,眉毛挑得高高的,眼睛还会放光,远远地便被她的喜悦和兴奋渲染, 可如今似是没听见,晶莹的眸子低垂着,端端正正地切着牛肉丁。 “吏部尚书?”荷香跟着尤枝枝日子浅,没看出端倪,只道是关乎姑娘的事,故多问了句,“未来主母的娘家?” “是呀!”栓子提高了一度的嗓门,还以为是尤枝枝只顾着肉香,没听真切,“我听说请帖已经送到了府上,还送了两张。” “两张?”荷香放下刀,蹲到栓子身旁,催着他快点说,“这是怎么个说法?” 栓子摇着手指头,慢悠悠道,“一张是吏部尚书给大人的,另一张嘛!点了名是楚姑娘给枝枝的。” 荷香闻言,大喜,“姑娘,这可是好事,说明楚姑娘承认姑娘是大人的人呢!” 尤枝枝把刀剁到案板上,菜刀似是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悦,“铮铮”作响,不咸不淡地甩了句话, “我不去。” 23、第 23 章 她就是不想去。 往日似水双眸,漫无目的地落在某处角落,带着谈谈的冰冷,仿若能看透一切。 栓子和荷香见尤枝枝不悦,知趣地收了声,没再说什么,院子里只剩切牛肉粒、哐哐剁牛肉的声响,再之后,只剩木柴在炉子里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总管家给的牛肉着实不少,尤枝枝和荷香切完牛肉时,香喷喷的牛肉也出锅了, 月已中升,热炉腾腾的庭院却飘着一片寂寥和压抑,挥散不去,隔着高墙,遥遥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在夜空下飘荡开来,时而戚艾婉转,时而铮铮踏马。 尤枝枝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听着,仿佛吏部尚书那日阴谋算计纠缠在她眼前,挥不去、理还乱, 尤枝枝听得渐渐入了迷,再之后,琴声转而悠扬,似潺潺溪水渗进心田,悄无声息地滋养着那处干涸,万物复苏、鸟语花香,世界的一切苦难、怒骂、贪婪仿佛都烟消云散,只剩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安宁。 随着琴声骤停,只化成重重一声叹息。 吐出浊气,尤枝枝松快了不少,幽然撩起泽唇款款的弧,露出了两排碎玉似的洁白牙齿,看向身旁已然在打闹的两人。 从热锅里捞出来的牛骨头满满盛了一大盆,栓子撕下大块牛肉朝嘴里塞,荷香看见了,拍打着他的胳膊, “你咋还偷吃呢!这是给昙花和旺财做的。” 栓子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你这意思,我还比不上这条狗了。” 栓子说完不解恨地又撕了块大肉塞进嘴里,烫的跳脚,还不忘朝荷香示威,荷香抄起擀面杖追打着,尤枝枝护着昙花不受牵连,任由他们打闹了一会,才拉住荷香, “没事,让他吃吧,想吃多少吃多少,没了咱们再去要。” 栓子咽了牛肉,叉着腰站在远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对呀!枝枝如今可是大人的人,要什么没有。” 荷香想了想,是这么个理。 虽说尤枝枝不愿成为东方溯的人,但狐假虎威能带给身边人更好的生活,何乐不为呢! 尤枝枝也撕了块大肉放自己嘴里,虽然不软烂,但肉有嚼劲也好吃。她又撕了大块塞进昙花嘴里,栓子也撕了块硬往荷香嘴里塞,荷香佯装生气又打了他两下,便也吃了。 几个人围着热腾腾的炉子,把骨头上的肉啃了个精光,撑得倒在椅子上休息, “一盆好肉、三五好友,不问明日,只求当下。”尤枝枝似是使出了浑身力气说出这句话,她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昙花一歪头,便看见尤枝枝秀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笑意写在她的脸上,看着串成了一条条项链般挂在院子的晾竿上的牛肉粒,溢着满足的愉悦。 这一刻,他好想守护她的笑。 * 第二日一大早,栓子便躲掉了差事,跑到东侧院,“今日我就把这些骨头全磨成粉,狗大人吃起来不硌牙。” 旺财冲他“汪汪”叫了两声,尾巴摇得欢实,栓子撕了块骨头上残余的熟肉丢进它嘴里,旺财叼着肉回到了他的窝里,安安静静地吃肉。 许是前日睡多了,今日尤枝枝起了个大早,趴在窗棂上唤栓子,“栓子,你先别磨骨头了,我给你个物件,你帮我出府一趟。” 栓子麻利地擦了手,进了屋,看见她捧出一块鸭蛋大小的金疙瘩,错愕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你别管了,指定是不会被追究的,你出去换成银子,我有用处。” 栓子也没多问,小心翼翼揣在怀里出了门。 等他再回来时,尤枝枝正拿着斧头砍骨头,大开大合的架势像极了绿林好汉,荷香和昙花则在一旁把骨头磨成碎。 “回来了?”尤枝枝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曼妙眸光盈满笑意,“把东西给我吧。” 栓子略有迟疑,这样多的银子难不成就这样光天化日地拿出来? 但见尤枝枝神色笃定淡然,也没多说,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从怀里拿出来递到尤枝枝面前,足足有二百两银子呢! 荷香和昙花停下手里的活计,皆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包白花花的银子,在日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 尤枝枝接过银子后没有立即收起来,而是将银子分成了四等分,给了栓子一份、荷香一份、昙花一份,自己一份。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荷香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银两,不知所措。 尤枝枝温然道,“有福同享。” 那轻巧劲儿,仿若给出去的不是几十两银子,而是一块肉而已。 他们三个哪里会要尤枝枝的银两,身为小厮婢女,谁又比谁宽裕呢!一个两个都往回塞。 尤枝枝把银两重又扔回他们怀里,佯装着生气,“现在不能有福同享,以后如何有难同当,你们不把我当自家人是吧!” “不是……” “不是就痛快收下!”这是前世今生欠你们的。 三人面面相觑,便收下了银两。 到晚饭后几人才忙完,旺财的牛肉粒煮熟后,像一个个骰子码得整整齐齐,旺财安静地趴在一旁守着,给昙花的牛肉粒烘烤干了,已经抱在他怀里,一粒一粒不舍得吃。 栓子已经走了,荷香被总管家叫了去,院子里静匿无声,只剩尤枝枝百无聊赖地拿着树枝拨弄着地上的蚂蚁,眼中却没蚂蚁的半分影子,目光虚无无物, “你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不识抬举吧?”她的嗓音似水滴沉如海底,只剩幽远。 昙花无声地摇摇头。 尤枝枝没去看他,自然注意不到他摇头。 或许,尤枝枝只想找人说说话而已,“我不去,是因为我不想去淌那趟浑水,现在,我能说说话的人只有你了。这些事憋在我心里,我会憋坏的。” 尤枝枝的脸埋得更深了,“你应该知道太子和二皇子争斗的很厉害吧!你应该知道的,这事整个京都无人不知了。” “寿宴那天,算是官家废太子的第一步。” 在尤枝枝看不到的角落里,昙花眼中闪过一丝憎恶与冷漠。 尤枝枝语调清冷,不带任何语气,似是在讲一个不太吸引人的话本, “寿诞那日,太子、二皇子和文武百官都会去,好不热闹。可更热闹的才刚刚开始,太子席间被泼了一身菜汤,他再换件衣服回到宴上时,竟然穿着一身龙袍。龙有五爪,蛟才四爪,他竟然在自己老师的寿宴上做这等事,难道不怕连累楚尚书?你说太子是不是昏了头了?” “无论事实如何,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百口莫辩,官家震怒,罚他去守皇陵,太子屡次上表,说是二皇子陷害他,可那里有证据呢!东方溯因这事当朝顶撞官家,试图为太子翻案,结果自己反受牵连,许是言语上让官家感受到了功高盖主,官家下令将他圈在府里思过,还罚了他几十鞭子。” “太子在皇陵不思悔过。太后忌日,官家去皇陵祭拜,好巧不巧地撞见太子纵.欲妄为,官家被气得吐了血,当日便写了废太子诏书。” 这是尤枝枝根据两世的八卦传闻,梳理出的故事大致内容。 重新回忆这些,尤枝枝心中的不安如一层接着一层漾起的波纹,久久不能平复。 说完,尤枝枝抬眸看向昙花,“你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朱唇轻启,略带殇然。 昙花平静地摇摇头,眼中只剩心疼。 暗卫将这些话禀告了东方溯,东方溯手掌轻轻抚过古琴琴弦,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半响,黑眸缓缓敛起,看不清神色,只应了声, “知道了。” * 墩义坊的私宅里,东方毅慵懒散漫地躺在楚芳若双腿上,任由楚芳若篦梳着头, 他一点点地把寿诞当日的计划告诉了楚芳若,但隐去了太子的部分,只剩如何以尤枝枝为饵,钓住东方溯的部分, “这是百草霜,我从西域弄来的。人喝后脉搏与小产别无二致。” 楚芳若接过那个翠玉小瓶,在手里把玩,“这药果真如此厉害?太医院可厉害着呢!” “放心吧,此药极其罕见,就算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也查不出是你下了毒。”东方毅坐起身,长发如瀑铺陈下来,更似夜里的一抹游魂,“你想办法让那个通房喝了,如若再让她泡在冷水里,会加速药效发作。到时候,我找人将东方溯引去。以他的性子,必然会为了那个小通房大动干戈。” “我们再佯装为那个通房诊脉医治,此事便顺理成章。众目睽睽之下,东方溯私德不修,主母未进门,却让个通房有了身孕。楚尚书最重礼教,定然会上奏退婚。” 楚芳若眸眼间掩去了温情与爱慕,敛唇微哂,透着刻薄,“如此这般,看那东方溯还能翻腾起什么幺蛾子。” “等风声过了,我再让父亲准许我们的亲事。”她细腰绵软,歪歪地倒在东方毅怀中。 自是一片旖旎香气。 但东方毅却没有告诉她,他只是利用楚芳若设局将东方溯引走,他真正要对付的是太子,楚府是否会牵扯在内,他从不关心。 只道:东方溯不在身旁,他不信太子还能逢凶化吉。 24、第 24 章 吏部尚书寿诞当日一大早,尤枝枝挑了件水仙翠绿烟纱碧霞绿叶裙, 荷香瞧着这一身只觉得过于清淡,这是总管家送过来的十几套衣服里最不起眼的一件。 但看着镜子里尤枝枝的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才稍稍放下心,姑娘怎样都是好看的。 “姑娘,戴这支青竹玉簪子可好?与今日衣衫正相称。” 这是东方溯送给她的那支…… “不戴。”今日答应参加寿宴是因为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可不想这么引人注目。 她拿起惯常戴的那支簪子干脆地插在倭堕髻上,“这支木簪子才好。” 东方溯已经在府门口等她了,她带着昙花走来。 双颊边若隐若现出红扉,纯肌如花瓣般娇嫩可爱,疾行起来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他目光一滞,复又轻描淡写地移开,最后落在发髻上, “我送你的簪子为何不戴?” 尤枝枝已近在眼前,扬着温婉的小脸,“那支簪子太贵重了,今日人多眼杂,奴婢怕弄丢了。” 东方溯似是识破了她的托词,眸光淡然吩咐,“把玉簪取来。” 方一飞奔而去,不着一会便捧着发簪回来,东方溯接过后靠前迈了半步, 清凛的压迫感迎面袭来,尤枝枝下意识往后退, 一只大手稳稳扶住她的后颈,“别乱动。”他的嗓音冷润,听上去心情不错。 簪上发簪,东方溯缓缓将她放开, 她的眉目是低垂的,从他的角度看不见她眼中神色,那双灵动而又喜欢卷着小心思的眼眸却毫无阻碍地浮于眼前。 东方溯目光不留痕迹地挪开了, “随我上马车。” 声音一如往昔沉稳而干脆。 二人一前一后钻入马车,想起上次马车里的那番遭遇,尤枝枝和东方溯隔了整个车厢的距离而坐,身体紧绷,似是特意保持着距离。 “坐这么远,怕我吃了你?”声音低哑却不沉重。 这是在开玩笑嘛! “没有,不,不是。我……”尤枝枝挖空心思编着理由。 真是会把天聊死,刁钻得总不给人留半分情面。 马车也似是感受到了尤枝枝的艰难,忽得重重颠簸一下,引开视线,也差点将尤枝枝跌出去,惊呼还没喊出来,东方溯拉住了她的胳膊,轻轻一带, 尤枝枝再一次被他揽进怀里, 如避火蛇般,尤枝枝几乎一瞬躲开。 “不想坠马车身亡就别乱动。”东方溯骨感冰冽的大手微微收紧, 硌得她生疼。 方一平素驾马车又快又稳,今日怎么这么颠簸,是故意整她吧! 幸而中书令府距离吏部尚书府邸并不远,估么半盏茶后马车便停稳了,东方溯放开她前,贴心地帮她拉起掉在地上的披帛, 又恢复了往日的青隽矜贵,走出马车。 尤枝枝从头到尾理了理衣衫,又把青竹簪摘下来,才跟着钻出来,麻利地跳下马车,窝猫到方一身后,独独把东方溯虚抬的手留在了原地, 东方溯将手紧紧攥回身后,转眼看了方一一眼,吓得他脊背挤出一身冷汗。 尤枝枝嗔道,“方一,你方才是不是故意的!这么平整的路,马车比在山路上还颠簸。” “属下还有事,告辞。”方一可不想趟这浑水,溜了。 “心虚!” 尤枝枝朝他背影甩了个眼,撤回视线时,却无意与一个女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尤枝枝识得,她是楚芳若。 她此时正勾着满脸笑意看着尤枝枝,眼神里不多的嫉妒,却满载阴毒的算计。 见她全无小女娘的怯懦羞涩,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自己,倒是把楚芳若看得极不舒服。 尤枝枝没多看她,只是注意到了楚芳若发间,戴着一只金凤发钗,和东方毅非要送给她的那支极其相似。 世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 莫不是,东方毅所说的心爱姑娘,就是楚芳若?! 那东方溯岂不是…… 被自己二叔家的亲弟弟带了绿帽子! 余光瞥见,东方毅正与楚芳若暧昧相视一笑,带着缠绵婉曲,他们两人之间果真不清不楚。 尤枝枝同情地看向东方溯。 她的眼神毫无遗漏地落在东方溯眼中,闷声道, “跟上。” 尤枝枝发现大秘密的时候,东方溯已与一众官员打过招呼,正往府里走,甩给尤枝枝这句话。 待到尤枝枝小跑着跟在他身侧,东方溯低压带怒的嗓音传来,“你方才在怜悯本官!” “没有没有,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东方溯刻意咬着字音, 低头却瞧见她又漫不经心绞着披帛,全然没在意他说的话,眸色一沉, “呆会你独自去女宾花厅收敛着点,惹出什么乱子可没人护得了你。” 就像你护过似的。 不对!什么叫“收敛着点”,她一直不会主动招惹别人的。 尤枝枝可不想去什么花厅,待到东方溯离开,她悄悄去马棚找到了昙花, “你快点走吧!离开这里。” 这是她答应出府的唯一理由。 昙花摇头。 “你听我说,你无父无母没什么牵挂,即使逃走了也不会祸及家人,中书令府不像你看到的那样,那可是龙潭虎穴,你实在没地方去,可以去我老家。” 昙花倔强地摇着头,指指尤枝枝。 “我没事的,虽说是我要把你带出来的,但你自己逃了,我顶多是被人蒙蔽,有办法脱身,不必在意我。” 昙花正要拒绝,却被几个婢女打断,“你就是那个通房?我家姑娘传唤你过去。” 这个好似是楚芳若身旁的贴身婢女冬雪。 尤枝枝福身道,“姑娘安,我这便去禀报中书令大人,然后随姑娘过去。” 来人看尤枝枝这架势,摆明了是想拿中书令压她。 可她家姑娘是未来的中书令府主母,也没带怕的, “姑娘传唤还由不得你,带走。” 说罢,冬雪身后的四五个粗壮的婆子一拥而上,昙花也扑上去拼命撕扯着,却被一个婆子甩在地上, 尤枝枝冲他喊道,“不用管我,你快走。” 昙花哪里肯走,尾随追打着那群人,最后被挡在内院门口。 花厅里挤满了人,尤枝枝被压在地上半匍着,上座坐着楚芳若,抿茶不语。 围坐一圈的贵女们倒是先窃窃私语起来, “只不过是个通房,若不是楚姑娘心善,给了她张帖子,这种场合也是她配来的?” “我看,楚姑娘就不能给她脸,这么个腌臜胚子,指不定用什么下作手段勾引了中书令大人。” “这次肯定也是钻营了机会来的,自以为这样就能上的了台面,哼!” “既然来了却不赶紧拜见未来主母,还让主母亲自去请。楚姑娘,今日必须要好好治治她,立立规矩,不然,以后府里还不反了天。” 楚芳若双颊明艳,咬着娇唇,我见犹怜的眼神纯良而高贵, “父亲自小教诲,要与人为善,她不懂规矩,教训几句就行了,不必大动干戈。” “楚姑娘,您可是未来的当家主母,她只是个奴婢,就算将她打死了,又如何?” “楚姑娘心善下不去手,我们今日帮你惩治惩治如何?” “听说她服侍大人用饭,不如就用竹签子插在她的手里,让她不能再用这双手勾引大人。” “我看不好,不如咱们搬来大石头压在她身上,看看她能撑得了几块。” 话里话外,像是尤枝枝勾引了她们的未嫁夫君似的。 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日,尤枝枝从未招惹过这些人。 昙花听着墙角,眼见事态愈演愈烈,撒腿朝前厅跑去。 冬雪高声喝止,“各位小娘子,今日是我们老爷的寿诞,还是不要见血的好。”那颐指气使的模样,似乎她才是楚家嫡女。 楚芳若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又过了半盏茶功夫,才好似忽得发觉底下还跪了个人, “这些时日你侍候大人辛苦。这杯茶,赏你了。” 冬雪端过楚芳若刚喝过的茶,在转身前悄无声息地将毒药扔进了茶碗,走到尤枝枝跟前, 尤枝枝双手被反扭得生疼,却不失礼数,端正行礼, “奴婢谢主母赐茶,奴婢不敢领受。”双眸淡然,全无卑态。 冬雪呷着她,唇锋冷峭,“真不识抬举。” 捏着她的嘴,灌了进去。 纵然一片狼藉,尤枝枝眉宇间却不改绰约逸态,反倒似一朵雨后含露初开的红莲,妖丽不自持。 纵是同为女子的楚芳若见了,也要多看两眼,何况东方毅! 念及此,楚芳若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精致的面庞因妒忌渐渐失控,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冷笑, “冬雪,你把尤姑娘的脸弄脏了,快给尤姑娘洗洗。” “奴婢遵命。”冬雪面露阴毒,“这就请尤姑娘净脸。来人,端水。” 一盆凉水毫无征兆地泼在她身上,还好夏日本就炎热,这水还及不上翡月湖水冷。 紧接着,婆子又端来第二盆…… 前厅院口,玉枢见到昙花很是诧异,得知尤枝枝有危险后,他半刻未迟疑,禀告东方溯, “大人,楚姑娘把尤姑娘硬拉去内院花厅,正在用私刑。” 东方溯目射寒星,把正邀他喝酒的二皇子甩在原地,大步离席。 走到花厅门廊时,正见婆子端来了第二盆水将要倒在尤枝枝脸上, 东方溯双眸腾起幽朔杀气,寒芒陡然而升,就算鬼神挡在前面怕是都没了活路。 可这时,方一却急匆匆来报,“大人,您走后,太子在席间被婢女泼了一身菜汤,去东苑换衣服了。” 和尤枝枝说的一模一样! 东方溯即将踏进花厅的脚顿在了原地…… 25-30 第 25 章 花厅里再次传出一阵哄笑声,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勾引中书令大人。” “她这样喜欢勾引男人,把她丢到花楼岂不再适合不过。” 深闺里的小女娘日子过得实在无聊孤寂,好不?容易来了?乐子, 哪能如此轻易放过。 她们越是嘲讽取笑尤枝枝,也不?过是越多地暴露出自己日子是何等的乏味与可悲。 她们似是相互斗艳般, 争着抢着你一句我一言,哪个注意到花厅门口蛰伏的危险, “看?她那副丧家犬的模样,才一盆水, 刚才的嚣张劲呢!” “贱胚子就是贱坯子, 不?是你的,使了?手段又如何,你心心念念的中书?令大人可来救你了??!” 方一倒吸了?口凉气, “贱胚子”几个字可是大人的逆鳞,这些人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敢用这个词说大人的心尖人。 尤枝 依譁 枝从?未想过有人会救她。 不?过是一盆水罢了?, 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尤枝枝泰然合上眼,扬起玉颜,似是主?动迎接下?一盆清水, 她的肌肤因水洗净, 倒像是凝脂幽兰,日光下?泛着细润柔光,平添七分素雅, 三?分娇媚。 婆子是个惯会欺负府里?丫鬟的,得了?这样的机会, 更是发狠般,算计着一盆水如何不?偏不?倚地朝尤枝枝鼻嘴里?倒, 非要呛得她呼吸不?得,溺死在?这才好。 事了?了?,正好去姑娘那边领个赏。 心里?盘算得美,婆子倒是没注意身旁悄然多了?人,一盆水未泼,反倒整整齐齐扣在?了?自己头上,“叮铃哐嘡”一阵,摔了?个四仰八叉,连同盆子、水渍一起滚到楚芳若脚边。 押着她的那两个婆子,也被方一方六一人一记窝心脚,踹飞了?出去。躺在?地上“哎呀哎呀”似个翻了?壳的乌龟。 爆笑声戛然而止,气氛瞬时凝滞。 小女娘待的花厅,怎就突然闯进来个外?男! 东方溯轻轻一带,尤枝枝软软地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不?用留心便听到了?他坚定的心跳声。 楚芳若率先反应过来,带着花厅的女娘们起身行礼。绕是这样,各个还在?搔首弄姿,眼睛在?东方溯身上不?怀好意地游离, 谁让东方溯面如冠玉,青隽矜贵名声在?外?,况且,还有个不?近女色的好名声,谁不?想多看?两眼呢! 可走进花厅后,东方溯视线自始至终凝在?尤枝枝身上,不?曾移开片刻。 待看?到尤枝枝双眸如雨后露珠晶亮,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虽身子娇娇软软的,素净却无半分病态,才稍稍放下?心。 水打湿了?衣衫,尤枝枝肩头凝脂若隐若现,她抬起手轻轻拨动着鬓间碎发,水花滑动在?皮肤上,更衬得晶莹剔透,犹如琥珀般美丽, 她□□微微起伏,每一次的呼吸都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 东方溯眸色微动,挥手招来宽大披风不?遗一寸地裹住尤枝枝周身上下?。 东方溯淡淡扫了?眼在?场不?知死活的女娘们, “好笑吗?”他尾音长佻,懒散的声调似笑非笑地问。 纵使现在?,这群小女娘也没意识到自己头上已经悬上了?一把刀,裹着一层来自地狱的气息。 还各个都在?争功争宠, “大人,这个贱婢不?知礼数,楚姑娘替您教训她呢!” “大人,贱婢不?听话,可不?能纵着。” “杖毙算了?。” “今日不?能见血,让她自己了?结吧。” “一条布子挂死太?便宜她了?,总要听着叫唤才好,用针扎……” “你们也不?怕脏了?手,发卖出去便是。” 七嘴八舌的,倒是给东方溯想了?不?少办法。 尤枝枝竟对自己奇奇怪怪的死法生出些好奇,从?东方溯怀里?侧出只?耳朵,听见“发卖”俩字,淡漠的双眸不?合时宜地闪出星点亮色, 还抬起头试图将这俩字传递给东方溯。 东方溯邪恶而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狂狷的笑,淡淡一扫, “这两位是哪家的女娘?” 尤枝枝浑身一凛,她又见到了?这个笑。 两个话最多的小女娘曼步来到跟前, “小女是兵部尚书?府次女刘若兰。”说是次女,和二皇妃是一母同胞,也是嫡亲的闺女,顾是这群女娘里?最张扬的。 “大理寺卿独女赵如云。” 两位都是二皇子的人。 一个赛一个的脸如白玉,颜若朝华,身段妖冶,眉目含情,只?想引来东方溯注意, 东方溯半分余光都没甩给她们,垂眸独独看?向?怀里?的尤枝枝,满载着温柔与宠溺,“冷吗?” 尤枝枝眸色淡然,轻轻摇头。她只?是看?这出戏看?累了?。 也不?愿配合东方溯演什么你侬我侬。 东方溯弯腰打横抱起尤枝枝,未置一词走进后堂, 花厅里?落针可闻,一屋小女娘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搞不?清状况,最后看?向?楚芳若,她无声地咬着下?颌,难以抑制浑身的颤抖, 虽然她想退婚,可现在?她还是他名义上的未来夫人。 这是不?给她丝毫面子。 甚至,东方溯进了?花厅后,目光就没离开过那个通房贱婢,哪里?瞧过自己一眼! 有的小女娘偷偷朝后堂望去,堂堂中书?令大人站在?门外?,竟然给个贱婢看?门,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哪里?不?对。 片刻之后,尤枝枝换了?身天蓝色长裙,外?罩一件逶迤拖地的白色梅花蝉翼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那般的清新脱俗。 走到东方溯身旁时,被他一把揽住妖软细腰,尤枝枝不?假思索地往外?躲,耳畔却吹过温热的呼吸, “不?想死就别动。” 东方溯走到花厅后,径直坐在?了?主?座之上,连带尤枝枝一并坐在?他身旁, 他未来的夫人楚芳若还站在?一旁呢! 哪有她坐的地儿啊! 楚芳若被气得浑身发抖,相交于胸腹间的双手掐出血,进退两难。 未来主?母做到这个份上,不?是一般的难看?。 “本官给你的簪子呢?”东方溯忽得问尤枝枝,满心满意的轻柔关?怀,让满屋子莺莺燕燕妒忌不?已。 尤枝枝纳闷他今日怎么这么执拗于一个青竹叶簪子,从?怀里?取出来递给他, 这个簪子虽然别致,也无甚特别呀? 东方溯再一次亲自给她戴上。 又引来女娘们的窃窃私语,“堂堂中书?令大人,送这样一支簪子,看?来对这个通房也不?过如此。” “你知道什么,我曾听母亲提过,当?年中书?令的父亲,也曾在?人前送给一个舞娘一支发簪。似个竹叶,看?样子,像是这个。”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东方家以竹为尊,我曾去过东方府,那里?处处是竹子,府里?窗棂、墙上、路上用的都是竹子纹样。” “你们不?必猜了?,那支簪子,是东方府当?家主?母代代相传的信物。” “那为什么……”话到这里?顿住了?, 不?大的话音在?静得可怕的花厅蔓延,清晰地飘进每个人耳中, 她们悄悄朝楚芳若那里?递眼睛。 十几年贵女教养令楚芳若无法大肆发作,紧抿着唇,脸上一一闪过愤怒、不?甘、不?屑、敌意。 东方溯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她这个所谓的夫人就是个摆设,他满心满眼全是…… 孰轻孰重,当?下?立见。 “方才,是谁动了?本官的人?”东方溯掀起冷唇质问,声音冷冽,已如千年寒冰。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两个小女娘,扑通跪下?,凄凄婉婉,“大人恕罪,我等不?知道这位……女娘是大人、的人,冲撞冒犯了?大人实?属无心。” 东方溯怎会听得别人纷说,声线的低沉慵懒,带着天生的漫不?经心,“兵部尚书?、大理寺卿教女有方,该赏。” “赏什么好呢?” 不?熟悉东方溯的两个小女娘以为他真?的要赏,刚想谢赏,便听见东方溯轻描淡写接着道, “不?如,就赏一人十个大嘴巴!” 欣喜冻结在?脸上,骇得脸已铁青,“中书?令大人饶命,我们知道错了?。” 管家宽仁,即使上朝时遭言官当?众顶撞,官家也从?未重罚过谁, 何况是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掌嘴。 何其?羞辱! 前厅已然觥筹交错,方六带着侍卫闯进来时,大理寺卿端起酒杯,正走在?向?吏部尚书?敬酒的路上, 猝不?及防地便被架住了?,同样被架住按在?地上的还有正受人恭维的兵部尚书?。 甚至,方六都没向?在?场的二皇子和主?家吏部尚书?说清缘由,便宣布, “中书?令大人说,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教女有方,当?赏。各赏十个嘴巴子。” 被两名侍卫押着跪在?地上的兵部尚书?双目瞠圆,鼻子双翼噗噗吐着怒气, “大胆,我乃朝堂命官,怎么如此当?众羞辱。官家尚且……” 方六最烦这些所谓的文官,满身上下?一股酸腐味。没等他说完,一个巴掌早就呼了?过去。 二皇子最先发难,喝道,“放肆,当?本皇子不?存在?嘛。” 打他的人就是打他的脸,护不?住以后如何立威! 话音刚落,两位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命官被扔到地上, “掌嘴完毕。” 方六哪里?会理会什么二皇子的咆哮,整个掌嘴过程干净利落,其?他在?场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扬长而去, 只?剩两人跪在?地上哭天抢地。 有官员愤然,“二皇子,中书?令这是何意!当?众羞辱朝廷命官,无视皇子,其?罪当?诛。” 偏偏这个时候,太?子去换衣服了?,所有的枪啊矛啊都直冲二皇子而来, 二皇子放在?双膝上的手青筋爆起,恨得牙痒痒,他哪里?想得到东方溯会来这么一手。 他是故意的吧! 与此同时,在?众人面前从?来与二皇子泾渭分明的东方毅,正悠哉悠哉喝着小酒看?热闹。 二皇子暗地里?瞪了?他一眼,他们东方府的人一个比一个奸诈耍滑。 兵部尚书?气得头上冒烟,“二皇子,你可要给老臣做主?啊!他这哪是打老夫的脸啊,您还坐在?这呢!他分明是没把二皇子您放在?眼里?啊。” “我要上禀官家,还老夫公道。”喝得满脸通红的大理寺卿被铺天盖地的十个大嘴巴子打懵了?,现在?醒了?酒才反应过来。 双颊火辣辣地疼。 两人一个哭天抢地跪倒在?地,一个气愤凛凛甩袖正欲进宫, 怎奈,连滚带爬起身后,只?走两步又被拦了?去路。 方六如瘟神?般再度降临,仍是一贯的嚣张, “中书?令大人有命,刚才没听见响。来人,再打!” 闻此言,什么风雅儒士,什么朝廷命官,什么礼仪规矩,什么坐正行端,什么义正言辞, 在?这一刻全化为乌有。 两个人用着最本能的力量,双手双脚并用疯狂地往外?逃,嘴里?听不?清是谩骂还是求饶, “饶命啊!” 最后一个音被扇巴掌声堵了?回去。这次比第一次更为猛烈,两巴掌下?去,两位养尊处优的大人脸颊肿得像馒头,在?太?阳底下?还反射着血红透亮的光, “反了?天了?!”二皇子摔了?杯子,当?朝皇后的嫡子,哪里?受过这等无视与欺辱。 可二皇子没甚私兵,今日前来贺寿,原本是设了?局拿住太?子的错处,来之前早已做好了?作壁上观看?出好戏的准备, 谁知大火却最先烧到了?自己阵营里?。 区区一个大理寺卿也便罢了?,东方溯公然打的另一位可是他的岳丈大人,兵部尚书?刘谨现。 救不?下?他,以后还有什么脸!如何让其?他人甘愿跟随? 皇后的面子也没地方搁了?。 杀人诛心呐! 东方溯这是要抄了?他们的老底,断了?他们的生路。 “住手,本皇子说了?住手!中书?令以下?犯上,难不?成想谋反!”二皇子拔.了?侍卫的刀架在?方六脖子上, “让他们住手。” 方六轻蔑地扫了?眼身侧的二皇子,身形丝毫不?慌, “二皇子恕罪,就算是你杀了?属下?,他们依旧会继续掌嘴。属下?只?是奉命行事,您有什么吩咐,请与大人说道。” 这是不?买二皇子面子的意思。 “他人呢!”二皇子几近失去理智地吼道! “在?后院花厅。” “好,我这就去拿了?他,看?他是否有天大的胆子以下?犯上。” 二皇子持着刀,杀气腾腾朝后院逼去,又被东方毅拦下?, 他匍倒在?二皇子面前,甚至卑躬屈膝, “二皇子息怒,我家二哥从?来老成持重,今日做出这等荒唐事,定然事出有因,望二皇子明察。” 东方毅这一截,硬生生拦腰砍断了?二皇子失控的怒火,两两三?三?几句话看?似句句为东方溯求情,但字字意有所指: 东方溯如今还是东方府的,如果定了?以下?犯上的罪责,东方府免不?了?受牵连,当?年联手之时,二皇子可是答应过祸不?及东方府。 东方溯向?来做事必有因果,他今日突然如此残暴,一定是有所算计,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激怒你,打乱咱们的计划。 东方溯能够如此暴怒,公然赏朝廷命官赏嘴巴子,说明花厅的谋划成了?大半,二皇子只?管渔翁得利!不?可被气愤冲昏了?头脑,正中东方溯下?怀。 二皇子渐渐醒悟过来,硬生生咽了?口恶气,厌弃地丢了?刀,用锦帕使劲搓着手,又是那个傲视天地的二皇子, “好,本皇子就给你们东方府一个机会,东方族长何在?!” “下?官在?,在?这呢!来晚了?,来晚了?,二皇子恕罪,楚兄见谅见谅。”东方毅的父亲东方二叔瑞轩从?抄手游廊一路疾行而来,后面跟着面色庄肃的东方三?叔。 “你教出来的好侄儿,东方溯现在?正堂而皇之坐在?女眷花厅,还像不?像话!公然殴打朝廷命官,还有没有王法了?。”二皇子派头十足。 “臣下?知罪,这就去将逆子拿来。”臣子唯唯诺诺。 这才是正常舒适的尊卑上下?。 在?这一瞬,二皇子的威严仿佛又如山高凛,他踱步回上座坐定。 在?父亲和三?叔赶来之时,东方毅早已躲在?他俩身后,把东方溯做的好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将东方溯逐出族谱也是他计划的一环, 虽说大伯早逝,独留了?这唯一的儿子,父亲和三?叔念此,多有庇护和宽宥。 可搁不?住东方溯一而再再而三?地狂作, 这是他自己为最后一步死棋自掘坟墓呢! 倒省了?东方毅不?少功夫。 说话间,后院花厅来人回禀, “中书?令大人说,他听见响了?。收拾完女眷那边的事,便过来与诸位喝酒、看?戏。” “二皇子,您可要救救小女啊。”兵部尚书?脸肿得个猪头,勉强能听得清他的哀嚎。 “小女虽然不?知哪里?得罪了?中书?令,可中书?令擅闯女眷花厅,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让她们以后如何家人哪。”大理寺卿就要惨许多,含含糊糊说了?那么多,一个字也听不?清,只?听见鬼哭似的嚎叫。 有了?当?枪使的臣子,二皇子忽然还想起自己有个皇兄, “今日太?子在?场,楚尚书?,事情发生在?你府上,你是中书?令的老师,又是他未来岳丈,我虽然替诸位大臣着急,也不?好横加干涉,还是你和东方爱卿拿个主?意吧。” 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把责任推给了?太?子。 好似方才要拿刀砍人的不?是他。 二皇子对自己这几句话甚是满意。 在?这样一个时刻,太?子不?知所踪,是凑巧还是纵容?亦或是故意借题发挥、打压众臣? 在?座的诸位都得好好想想了?。 如此想想,他倒乐得见东方溯耍横,他树敌越多,越会墙倒众人推。 二皇子自以为自说自话拾回了?些面子,但经过这一波,众大臣只?看?到得罪中书?令的下?场,个个噤若寒蝉。 “也不?必楚尚书?烦扰,我们东方府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东方三?叔与楚尚书?私交甚笃,两厢行礼,“楚尚书?,借贵府护院一用。” 楚尚书?抚须起身,“老夫随你同去。”他最是难做,自己好好的寿诞成了?战场,是谁的算计、谁的罪过也分不?清了?,只?求早点平息今日风波。 此时的花厅,洒落一地的水凝成了?冰, 东方溯慵散地垂着眸,长而微卷的睫毛下?,幽暗深邃的冰眸子邪魅性感, “本官向?来公平宽容,既然你们父亲已经代女受过,我不?会重罚你们。” “就把那些水泡上些冰,也给两位贵女降降温、醒醒神?,免得口不?择言,为家族带来灾难。”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女娘方才隐约听到父亲的哀嚎后,早已哭得梨花带雨。 东方溯口口声声说着不?重罚,可众目睽睽之下?,湿了?一身,定会成为众人笑柄,让她们以后如何做人! 楚芳若也坐不?住了?,轻曼福身,语态柔美,“中书?令大人息怒,今日是父亲的寿诞,都是府上招待不?周,小女在?此向?您赔罪,请您放过这些小女娘吧。” “给我个放过的理由。”东方溯轻轻揉捏着尤枝枝的手,邪性中透着一丝冷冽。 “您为了?这个贱……姑娘,难不?成要与兵部和大理寺为敌吗?” “哦?”东方溯瞬时来了?兴致,“那你说说,本官应该怎么做?” “大人应该把这个目无未来主?母,勾引主?君的贱婢杖毙,再向?诸位官员解释,二皇子是不?会追究的。”兵部尚书?的闺女和她爹一样没脑子。 “二皇子不?会追究?呵!” 随着一声轻笑,东方溯的肩颈也随之颤动, “那便如你所愿。方才泼水的人拿来,杖毙。” 那两个婆子被当?众按在?了?花厅,一板子下?去,皮开肉绽,见了?血, 一屋子娇滴滴的小女娘,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像一群受了?惊吓的绒鸡,挤在?花厅角落。 此时,东方溯的二婶,东方府的当?家主?母带着一众官员女眷,挤进花厅, 往日,小女娘们受了?委屈,盼来长辈,早已扑进怀里?、躲在?身后,窸窸窣窣说着委屈, 而这次,没人敢动。 都吓傻了?。 “臣妇拜见中书?令大人。臣妇们来请大人前往前厅用膳。” 二婶口口声声叫着中书?令大人,实?则只?是虚礼谦让, 谁知东方溯就做了?这个中书?令,没正眼看?她,语气里?全是轻蔑,“区区五品中书?舍人的家眷,也想来请本官。” 公然不?给当?家主?母面子,除了?东方溯,世间再无第二人。 东方二婶气得浑身发抖,脸上像开了?染料作坊,由白转紫,再转青。 她从?来就看?不?起东方溯的母亲,连带着也看?不?起东方溯,自大爷将东方溯的母亲接进府,她掌握府里?的中馈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连自己儿子的一切都被东方溯抢走。 区区一个贱种,和他那个舞娘的娘一样低贱。 她站在?那里?,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倒显得多余。 只?剩此起彼伏的杖击声。 几杖下?去,两个婆子已奄奄一息。 “血。”忽得有人发出惊呼。 顺着她的手指,众人看?向?尤枝枝,她脚边渗出几丝血来。 东方溯心疼了?一下?。 他没半分迟疑,抱起尤枝枝进了?后堂,前厅,正在?给两位被打的大臣诊脉的太?医院院正,被直接薅到了?后堂, 见到中书?令,他不?敢怠慢,仔仔细细诊完脉,回禀道, “大人,从?脉象上看?,这位娘子是小产。” “小产。” 这两个字如同点了?火的线引子,一传二,二传十,十传百,传到了?立于门外?的楚尚书?耳中, “东方族长,这是何意?主?母未进门,通房有了?身孕,闹这么一出,是想把这等丑事遮掩过去嘛!” “这,这,我也确实?不?知。”东方二叔向?来是个没主?意的,当?下?便慌了?神?。 楚尚书?压着薄怒,“老夫虽人微言轻,但女儿也绝不?会嫁此等不?懂礼教的人家。” 果不?其?然,楚芳若掩去抑制不?住的笑。 “楚尚书?切莫动怒,有事好商量,这件事我一定调查清楚,咱们两家的婚事是我大哥在?世时定下?的,咱们两家素来交好,可不?能因为此事坏了?两家多年情谊。”这门婚事泡汤了?他罪过可大了?。 “你家侄儿可在?乎过两家情谊!” 虽然东方一族出了?个东方溯,可他们哪里?捞着半分好处,东方府式微,再没了?这婚事…… “逆子,还不?出来向?楚尚书?赔礼认错。” 话音刚落,东方溯竟走了?出来,东方二叔正沉迷于自己族长的威严,竟没发现东方溯杀人的目光, 他静静的站在?屋檐,墨黑色的发隐秘在?暗影中,冰冷的气息充满了?整个花厅,淡墨色眼里?只?剩杀戮, 耳边仍残存着院正的医案:“这位娘子身体本就虚弱,又受了?几盆冷水,导致小产,恐怕会留下?病根。” “逆子,你还敢出来,今日我……” 东方二叔扬起的手,被东方溯的地狱爬出来的眼神?逼停在?半空中, 东方溯嗓音似出鞘的冷刃,“我改变主?意了?。来人,找两个桶加满冰和水,把那两个淋过水的小女娘扔进去,泡足十个时辰,只?留一口气。” “你,这……”东方二叔又气又急又怕,转瞬没了?主?意,“三?弟。” 东方三?叔仍是那副正派刚直的模样,大义凛然地呵斥着,“东方溯,为官当?行为有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你如此对待同僚,置朝堂于何地?” “一群乌合之众!” 这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 身为御史中丞的东方三?叔,定不?会放过丝毫据理力争的机会,当?即高谈阔论起来, 东方溯迎风而立,淡淡地俯视着他,如在?朝堂。 留着你们,只?是不?屑于动武。 方六带人去花厅时,两家的夫人趁着东方溯在?后堂,正悄么地把人往外?带,奈何裹了?几层薄毯,走起路来迟缓又累赘, 冷不?防地,在?几步远的地方被方六拦住去路, “大人有令,两位小娘子需泡足十个时辰。” “二皇子已经赦免她们了?。”两家夫人将自家女儿护在?身后,她们之所以还敢搬出二皇子,是因为没见前厅架刀的插曲。 架刀尚且不?怕,方六岂会听她们啰嗦,一手拎着一个小女娘,就像抓着只?小鸡仔,丝毫白费力气地往回拖, “娘~!!” “女儿。” 凄厉的哀怨声尾随了?一路,可惜她们碰见的是方六,只?能被乖乖扔进冰桶。 小女娘挣扎着站起来,一把刀架了?上来,嚎叫吓成了?呜咽,只?剩死亡的绝望。 花厅正热闹的时候,昙花又偷偷溜了?出去,不?一会拽来了?气喘吁吁的玉枢, “你怎么来了??”东方溯面不?改色听了?会东方三?叔念经,见到玉枢,倒是眸色微动。 玉枢气未顺便道,“听说尤姑娘病了?,我来看?看?。” 这就意味着,太?子身边彻底没人了?! 东方溯颔首,“你去吧!”他的医术不?比太?医院差。 昙花乔装成玉枢的小药童,强挤进后堂,一下?子便扑到尤枝枝床前,看?她面无血色,病弱而安静地躺着,有一瞬间回到了?母亲走的时候…… 尤枝枝看?见这次是玉枢和昙花进来了?,脸上回了?几分生气,“玉枢先生,我,我……” “有什么话尤姑娘尽管说。”玉枢放下?药枕,温声询问。 这种事情实?在?难以启齿,尤枝枝顿了?几息,才道,“玉枢先生,我只?信得过你,其?实?,我不?可能小产的。” “为什么?”玉枢错愕回问。 尤枝枝并非医者,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我昨日刚刚来了?月事。”尤枝枝缓缓垂下?眸,眼中难掩羞涩。 玉枢仔细把了?脉,然后吩咐昙花在?此陪着尤枝枝,便出了?门。 他对东方溯回禀道,“大人,尤姑娘中毒了?。” “中毒!什么毒?” “在?军营里?我听军医说过,西域有种毒名为百草霜,服用后脉象气虚血瘀,很像浮脉,相对较弱,与小产极为相似。” 但正值葵水之人服之,反成了?活血化瘀的良药。 “何人下?的毒?”东方溯目隐寒星,今日花厅之事果真?与前厅脱不?了?干系。 今日已经处置了?那么多人,如今众人又听见要查什么下?毒之人,不?安地嚷着, “明明是中书?令大人私德不?修,怎么成了?中毒。” “这位是哪里?来的野郎中,敢质疑院正大人的医案。” “就是,望中书?令大人不?要被小人蒙蔽,我看?,今日之事就是那个通房自导自演的,为的是独占中书?令大人。” “……” 朝堂之上,东方溯见过了?这种骂群架的架势,丝毫不?为所动、不?受其?扰, 先朝院正发难,“院正连小产和中毒都分不?清,可以告老还乡了?。” “这不?可能!”虽惧怕着中书?令,可医术上的事,院正从?不?妥协。 他又进了?后堂,片刻功夫便走出来,双目呆滞,像是失了?魂,“臣请告老还乡。” 有人拉住他,“何意?” 院正喟然长叹,“里?面那位娘子正值葵水,如何有孕呐!老夫诊脉有误,差点害人性命,今后老夫不?再医治任何人。” 东方二婶不?肯罢休,呷着眼,嘴里?磨了?刀子,“是葵水还是小产,找稳婆验一验才知道。” 当?年,她也用这招对付过东方溯的娘亲。 结果尚在?其?次,只?有失了?贞洁的女子,才会受此等侮辱。 东方溯怎会让这歹毒的妇人得逞两次,他扶扶额,款款说道,“我倒是有个更好的法子。今日尤枝枝进府后遇到的一应众人全部拿来,总会审出个端倪。” “放肆,这里?是吏部尚书?的府邸,你怎么在?这里?肆意妄为,你忘了?楚尚书?的身份了?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要目无尊长嘛!”东方三?叔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 东方溯当?真?右手扶左手胸前,端端朝楚尚书?行了?礼, “老师,学生为了?老师的名誉,特请替老师查清真?相,肃清门户。” 这哪是征得老师同意,楚尚书?尚未颔首,方一已将一众婆子丫鬟拿来,她们经过花厅,看?见没了?气息、浑身是血的两个婆子,魂和胆早都吓没了?。 各个矢口否认, “我不?知道,不?是我。” “我们只?负责将尤姑娘请到花厅。” “我只?跟着,连碰都没碰着尤姑娘,是她们两个人架着尤姑娘的。” “你,你,我只?是扶着尤姑娘,到花厅时尤姑娘还好好的,肯定是因为泼冷水的几个婆子。” “对对,肯定是她们,泼水的时候,把毒混在?了?水里?。” “我也看?见了?,其?中一个婆子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东方溯吩咐方一,“去搜。” 那个婆子以为把事情往死人身上推可以躲过一劫,没想到这么大的大人,竟然真?的去搜。 没一会,方一回禀,“没有搜到。” 东方溯早就知道会是如此,淡漠问她,“你知道欺骗本官是什么下?场嘛!” 方一猛地抓住那个婆子的手压在?地上,长刀出鞘,“铮铮”声听得人发毛,“大人,先剁哪根手指头?” 那婆子吓得当?即瘫在?地上,“大人,大人,我,老婆子我想起来了?,是楚,楚姑娘……身边的婢女冬雪,她端给了?尤姑娘一盏茶。” 她果然是知道的。 方一闻言甩开她的手,从?楚芳若身后一把将冬雪薅了?出来。 楚芳若见事态即将暴露,唯恐祸水脏了?自己,强拉住冬雪,慌忙按事先想好的托辞解释, “大人,那盏茶我喝过的,没有毒,你就把她放了?吧,她家里?有父母弟妹要她养,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就等她下?个月放出去完婚了?。大人,您就大发慈悲放了?她吧。” 方一没有强行拖拽,“楚姑娘,您是府里?未来主?母,属下?不?敢冒犯,请您放手,大人要拿的人谁也保不?了?,属下?不?想伤了?您。” “我不?要,冬雪是从?小陪我长大的,不?许你们伤害她。” 好一出主?仆情深。 可那些话,分明是在?警告冬雪,敢多说一个字,你家里?人都要陪葬。 “陪你长大的也有可能背叛你。”方一见多了?同室操戈、互相出卖,“楚姑娘,你确定她现在?还是你的人?” 楚芳若双颊惨白,哀求着,“父亲。” “放手!”楚尚书?闷声道,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无话可说。 轻而易举地,方一在?她身上搜出个药瓶。 东方溯把玩着那个翠玉小瓶,幽深的眼眸旋出意味不?明的寒光,“要我怎么处罚你呢?” “大人,不?如交给方六,在?碧落院,死人都能吐出几个字来。” 碧落院并不?出名,但也不?乏听说过的,“我听说中书?令府的私刑比刑部的十大酷刑还……” “她咬舌了?。”人群里?此时竟有无名壮士提醒方一。 方一驾轻就熟地拧断了?她的下?颌,在?他们手上,死,可没有那么简单。 东方溯没再说什么,方一便将人带走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除了?楚芳若计划落空,倒也没什么人惹祸上身。 花厅的事也算是处理完了?。 而那两个泡在?冰桶里?的小女娘,似是被遗忘了?般,没有人再肯为她们多说一句话。 往日只?听说中书?令在?朝堂之上跋扈专权,今日一见,竟是一尊活脱脱的阎王爷。 那些初见中书?令时还倾慕献媚的小女娘,恨不?得自己会些隐身法术,此情此景,能完好无损离开楚府,已是万幸。 东方溯调查下?毒之事时,玉枢已施针将尤枝枝体内的毒清除了?大半, “尤姑娘这几日好生休息,此毒不?会留下?病根,只?是过分加重了?葵水之症。我再给你开些补气和血的方子,不?日便没事了?。” “多谢玉枢先生。”尤枝枝除了?葵水多些,也没其?他什么感觉,自始至终也并未放在?心上。 等玉枢出门,她又向?昙花重提出府之事,昙花只?管摇头,尤枝枝也只?能先作罢。 早知如此,真?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尤枝枝正黯然神?伤,东方溯推门而入,不?由分说地抱着尤枝枝往前厅走, “大人,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尤枝枝可不?想再成一群小女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东方溯似是没听见般,步履稳健,不?疾不?徐地已然出了?花厅。 穿堂的徐风掀起他轻薄素色的青衫,仿佛是慑于他身上森冷的杀意打着卷地与他擦肩而过, 固执得像一个赌气的孩童。 尤枝枝没什么力气挣扎,只?淡声喝道,“大人,这不?合礼数。” “你还顾得上礼数!就你这点能耐和脑子,放你下?来,我怕你死在?外?面。” 死在?外?面!难不?成中书?令府就安全嘛! 东方溯话里?带着嘲讽,可那深锁的眉毛和被利刃般寒风辙过的脸,没有一丝表情。 总是说不?通的。 就由着他吧! 至少,他这张冷若冰霜的脸,能在?外?面替自己挡掉不?是麻烦。 想到这,尤枝枝合眼假寐,她不?想看?见府里?的女娘婢女婆子了?。 只?是,还没走到前厅,尤枝枝却感觉到东方溯停了?下?来,远远地,听见有官员惊慌失措地喊道, “太?子穿的是龙袍。” 闻此言,东方溯发觉怀里?的小人儿不?安而殷切地动了?一下?,脸上微露看?好戏的喜色,轻轻对上他深邃的双眸时,转而敛去一丝狭光。 “喜欢看?戏吗?”东方溯淡淡地问。 “什么?”她辨不?清他的喜怒,不?敢应声。 东方溯眼睛闪出深邃而犀利的精光,似是早就看?透一切:“今日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第 26 章 前厅里, 太子穿着一身明黄龙袍,上绣青龙,下绣白虎, 周身祥云环绕,胸前、背后及两臂各绣一条腾云驾雾的巨龙, 正在张牙舞爪地俯瞰世人。 “太子穿的可?是?龙袍?”有个官员小?声问道,声音不大, 却像一块玉石重重砸翻了原本喜气祥和的寿宴。 “这衣服上绣的确实像龙?” “太子怎么会公然穿龙袍!”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 二皇子正端着酒盏,滑入口中的酒水淌着鲜美的甘甜, 令人回味。 窃窃私语越来?越大, 最后一众官员全都朝太子这边看来?,有一两位二皇子一党的言官正出面弹劾, 都是?之前授意好的。 可?这一切就像是?与太子没有丝毫关系, 他甚至没有一丝回应。 此时的前厅,吏部尚书、御史中丞都去花厅逮东方溯未归, 兵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又被?打得猪头猪脸, 这一出好戏,少了大半看戏的人,二皇子竟觉得不是?很?热闹。 可?他还算沉得住气, 静坐等?待。因为?早在太子更衣之时, 二皇子已经派人去了宫里传话, 因此,太子重回宴席也仅有半盏茶的功夫, 吏部尚书府外便传来?铮铮踏马之声, 禁卫军带着肃杀之气冲进来?, 整个前厅瞬时被?披着铠甲、手握胯刀的侍卫挤得满满当当, “官家有令, 太子行为?无当,胆大妄为?,着我等?拿回皇宫问话。”禁卫军统领肖泽九尺高的个头,这一嗓子喊得威风凛凛,虎虎雄风。 要变天了。 大多数官员都明哲保身般只坐在那里埋头喝茶,有装醉装晕好似没有看见?的。 恰在此时,东方溯带着一众官员踏进前厅,“肖统领来?得倒是?很?及时。”他的嗓音慵懒中带着轻蔑,透过胸腔嗡嗡传来?。 尤枝枝不适地动了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堂堂中书令怀中竟然抱着一位小?女娘,身后跟着的一众官员竟无人阻止,真是?奇了大景。 花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方溯从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保持着原有稳健的步态不变,不疾不徐地朝自?己座位上走去,末了,将尤枝枝轻轻放到座位上,才掀起眼婕,正眼瞧着这一厅的热闹, “肖统领好大的派头,楚尚书的寿诞,带着禁卫军围了府,意欲何为?啊!” 肖统领头昂的如同斗战的公?鸡,嗓门高亢不收,“属下拜见?中书令大人,官家身边的曹公?公?带了官家口谕,中书令难不成要阻挠吗?” “曹公?公??何在!”声音听起来?像是?哑铃般的沉闷。 肖统领走得急,似是?怕耽误了看好戏,哪里顾得上阴里阴气的公?公?,这下倒是?傻了眼。 话音落了几个呼吸间,曹公?公?才气喘吁吁被?禁卫军连拖带拽走进前厅, 曹公?公?贵为?官家身边人,几十年也没受过这种待遇,猛地甩着袖子,“哎呦,快放开?咱家,这真是?成何体统。” 被?扔到厅堂里,赶紧整理了歪斜的帽子和衣衫,才恭敬行礼,“咱家见?过太子、二皇子、中书令,官家口谕~” 二皇子迫不及待起身跪下接旨,东方溯上前领着百官跪下,尤枝枝悄悄从圈椅上滑下来?,跪在桌子后面,挡去了大半, 不出意外,太子会被?强行押送到官家面前,即使如何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最终会被?发?配到皇陵守陵。 看着前两世听得闲话就这样在眼前上演,尤枝枝心里说不上的五味杂陈。 真不该蹚这次浑水,她事先?应该问问昙花是?否愿意出府的。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怎么会有人愿意留在中书令府呢! 思及此,尤枝枝扫了眼周遭,昙花又没了踪迹:这是?又躲去哪里了? 她发?觉昙花来?到尚书府后行为?变得有些异常,往常他恨不得粘在自?己身边,哪像今日这般神?出鬼没的。 众人跪下了好一会,可?黄公?公?还没宣布口谕,跪倒一地的王公?大臣纳闷,悄悄地左顾右盼,终于顺着黄公?公?的视线看见?, 太子竟然没跪! 不仅没跪,还端坐在圈椅上没有起身! 真是?山雨欲来?啊! 尤枝枝离着太子极近,看得也更真切,他那模样与其说是?故意不起身,倒不如说是?根本没听见?。因为?他此时目光呆滞、脊背过分挺直而僵硬,就像是?—— 中邪了! 以?前在村里,有的娃子突然得了离魂症,便是?这个样子。 “官家口谕,太子行为?不成体统,着禁军带回跟前问话。”黄公?公?没再多等?,捏着尖利的嗓子,宣布了口谕。 这是?彻底拿下了太子。这一步棋,他终于赢了,二皇子嘴角勾着眉飞色舞的笑。 禁卫军肖统领挥手示意手底下的人直接上手拿人,没给太子半分面子。他本就是?皇后家的人,此等?时候此等?事自?然会更卖力些。 楚尚书皱着眉,急促地走到黄公?公?面前,如临大敌,“黄公?公?,烦请禀报,老臣要面呈官家。” 一众太子党的官员皆随声应和,“臣等?奏请面呈官家。” 只有东方溯一反常态,踱步回尤枝枝身旁坐下,音色清润闲适,吩咐,“倒茶。” 什么? 尤枝枝冷不丁地惊了一惊,眨着双眼纳闷地看向他。只见?他低垂着眼脸,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些乱哄哄跟他半分干系没有。 他不是?太子一党嘛! 怎的就置身事外了呢! 尤枝枝猜不透东方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想知道,她只管倒完茶,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想象着把自?己变成个柱子、花草、小?蚂蚁才好呢! 二皇子胜利在望,这个时候,他们阵营里的人哪里注意到东方溯的异态,只有同样喝茶的东方毅意识到事态哪里不对。 可?他还没能推演出问题所在,太子突然就掀了桌子,拔了侍卫腰间的胯刀,四处乱砍。 “皇兄,你这是?做什么?”二皇子脸上缤纷得很?,又希望太子被?误砍了,又怕煮熟的鸭子要飞,“父皇只是?传你去问话,你如此,难不成想抗旨嘛!抗旨可?是?死罪。” 使着眼色让禁卫军的人赶紧制服他。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太子举着刀毫无章法地四处乱砍,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卫军将士哪里敢往前一步。 这又是?唱的哪出啊?前几世可?没听说又这么一段啊!难不成是?当时被?压下来?了,没有外传?尤枝枝瞬时来?了看好戏的兴致,谁不想看一出精彩纷呈的戏码呢!这比只听那些传来?传去的话要热闹许多。 可?太子那挥刀乱砍的样子着实有点可?怕,她默默地往后撤了撤,防备着被?误伤。 “靠近些。”东方溯低沉的嗓音清清淡淡地传来?。 她躲他还来?不及呢! “奴婢,奴婢……”尤枝枝眼中清波转动,胡诌八扯着理由, 一个茶盏直愣愣冲她飞了过来?,尤枝枝因回神?身体慢了半截, “啊!”只剩绝望的尖叫。 东方溯毕竟是?武将出身,身形一晃整个人挡在尤枝枝面前,似是?一堵坚固而高大的城墙,有那样一瞬的心安。 茶盏撞到东方溯肩后的袍子上,茶水溅湿了青色衣袍,似荷叶上晶莹的露珠滚动,他的嗓音跟着漾起来?, “这么不听话,是?想让我把你圈在怀里吗?” 他清淡地甩了下衣袖,支头看她。 闻言,尤枝枝钻过东方溯宽大垂下的袍子,果?断往圈椅旁迈了一大步。 东方溯轻笑一声,跟着坐下来?。 有官员突然大喊道,“太子怕是?得了疯症。” “依我看,这更像是?离魂症,村里娃子没了魂便是?这样。” 楚尚书看着自?己得意的学生,怕那些个禁卫军伤了他,喊道,“来?些家丁,将太子按住。” 几个家丁是?训练有素的,拿着套马栓,套住了太子的双手,两人交叉转圈,迅速将太子双手缠缚在身上, 太子杀红了眼,嗓子吼得嘶哑,嘴里不停重复念叨着一句话,“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快去请院正。”楚尚书比谁都着急。 “大人,院正已经被?中书令大人……” 责令告老还乡了。 这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全然不像是?东方溯的做派,不用猜便知道院正肯定不是?他的人,他这是?想扶植自?己的人掌握太医院大权。 “那就去太医院请院判!”楚尚书声如洪钟,怒斥道。 而后向黄公?公?拱手,“再麻烦黄公?公?遣个内侍到宫里将太子之症禀报官家。” “咱家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回禀官家。”黄公?公?只看官家的意思,太子是?先?皇后唯一的骨血,官家念在与先?皇后伉俪情深,也不会一棍子把太子打死,他不能做这个恶人。 二皇子拦下内侍,“太子疯症是?真是?假还不确定,怎敢轻易惊动父皇。”他急了。 话音刚落,太子额间青筋暴起,狂躁症比先?前更甚,家丁本就因为?他是?太子,不敢使劲绑缚,太子挣扎得厉害点,就挣脱了绳子, 他抓起掉在地上的长刀,朝自?己身上砍去, 十分骇人。 尤枝枝下意识地抓住东方溯肩后衣袍一角,也不惧那上面的冰凉水感了。 东方溯偏头看着那双摩挲上来?的青葱玉手,喉头微紧。 “都得死,都得死。”太子疯狂地叫喊着,将那件众口铄金的龙袍撕砍得粉碎, 二皇子几乎是?大喊道,“快按住他,太子想毁灭证据。” 明黄色的布碎片像漫天飘舞的奇异雪花,绚烂而肆意。 现在的二皇子哪里顾得上太子是?不是?真疯,全在那堆布料上,“来?人,把碎布条一块不要落全部捡起来?,这可?是?重要的证据。” 禁卫军侍卫得到命令,一点不敢怠慢地疯狂抢捡着布条。 似是?在抢满地的金子。 肃杀的禁卫军滑稽地乱作一团。 这时,皇城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拥进了前厅, “官家圣旨,传吏部尚书府赴宴皇子官员全部进宫觐见?。” “另,将二皇子绑了,押进宫里。” 布棋的转眼成了棋中人。 一切来?的太快,二皇子彻底懵了。 东方溯簌簌起身,拉住尤枝枝肩头的手,带着戏罢的酣畅,“我送你回府。” 第 27 章 “大人, 您政务繁忙,我可以自己回府。”两汪清水似的?凤眼,虽然总是明澈柔顺, 但说不上的?疏离。 “我?怕你受人蒙蔽,丢了?不该丢的人。”他轻挑眉目, 浅笑吟吟中化过一丝意味不明。 受人蒙蔽?!这话听着咋这么耳熟?尤枝枝扬起疑惑的?小脸,睁眼望着他, 对上那双妖冶的眸子时,心咯噔了?一下。 总感觉他的话是意有所指! 余光瞥见东方溯身?后不远处忽然冒出来的?昙花, 尤枝枝才想起?来这不是她劝昙花离开时说的?话? 他怎么会知?道? 是巧合吗? 还是……东方溯怕她惹事, 特意派了?人暗地里监看她? 车轮碌碌,回程的?马车变得平稳许多,尤枝枝有些累了?, 只管闭着眼靠在车篷上眯了?会。 待到马车停下,尤枝枝不留片刻地跳下马车, 盈盈福身?, “多谢大人送奴婢回府。” 起?身?时东方溯刚巧从尤枝枝身?旁走过,甩下一句淡淡的?,“不谢。” 他跨上马, 沉静而温和地垂眸看着她, “进府吧!” “哦,是的?,大人。” 待到尤枝枝和昙花进了?府门, 府门徐徐关紧后,东方溯才抽了?一记马鞭, 驾马而去。 尤枝枝回到东侧院,荷香为她端了?碗红糖水暖暖身?子, 窝在床上昏昏睡了?一下午,待到醒来时,已?是饭点,栓子和昙花在等她吃饭。 尤枝枝夹了?许多菜给昙花,“今日你也辛苦了?,既然不愿出府,留下了?我?也会尽量护着你,有我?一口吃的?,绝对饿不着你。” 昙花很是配合,埋着头将碟子里的?肉全吃光了?。 “昙花,菜也多吃点。”尤枝枝夹了?块萝卜放在昙花碟子里。 栓子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不用给他夹菜,他不吃,这娃子可挑食了?,只吃肉。” 闻言,尤枝枝不知?从哪里涌上来的?怜悯,嬷嬷昙花的?头,“哎,都?是穷苦家的?孩子,喜欢吃肉以后尽管吃,不吃青菜了?,这些肉都?是你的?。” 尤枝枝抢过栓子猛吃的?那盘红烧肉,端到昙花面前,栓子瞪了?昙花一眼,嫉妒得不行。 四人刚吃完饭正在收拾桌子,总管家遣小厮来请,“尤姑娘,大人回府了?,需要用膳,着您去伺候。” 尤枝枝应了?声,心道,这是宫里的?事处理好了?。 她跑到西?膳堂时东方溯还没?到,只有方一杵在廊下,尤枝枝随口问?道,“大人呢?” “大人更衣去了?。”自从尤枝枝成了?自己?人,他与她说话少了?拘谨,多了?些随意。 更衣?又没?让她去侍候,看来这个差事以后可以免了?。 尤枝枝想起?今日的?事,朝方一身?旁凑了?凑,做贼似的?问?,“那个事情都?处理好了??” 方一见她笑吟吟斜瞅着自己?,肤白如?新剥鲜菱,嘴角浅浅的?酒窝更增俏媚,避开了?眼,闷声问?道,“哪个事情?”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寿诞上的?事,太子被?关进皇陵了?吗?还有,为什么二皇子会被?抓?太子发疯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方一:“……” 他身?体僵直地朝旁边挪了?一小步,又挪了?一小步…… “快和我?说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尤枝枝越说越来了?兴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两?把小刷子,亮得刺目。 尤枝枝见方一讷讷不言,心里的?好奇纳闷像爪子挠心,恨不得上手撬开他的?嘴, 这时,有个清冷的?嗓音当头浇灌下来,“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东方溯一身?黑色的?紧身?长衫,神情淡淡地看向尤枝枝,高束起?的?长发披着月光,透出绚烂的?邪气,眼底那冷似寒冰的?精芒让人望而却步。 刺探皇家事,东方溯不会又要发疯吧!尤枝枝被?吓得往后跌了?一跤, 东方溯扣住她的?皓腕,轻轻一扯,在她跌倒前紧紧将她拥进怀中,“你想问?什么?” 像是受到了?万分惊吓,尤枝枝双颊褪去了?绯红,一双眼睛湿漉漉得,满是凄婉,“大人,您听错了?,我?,我?没?什么想知?道的?,只是,只是担心大人,怕大人出什么事,才多问?几句。” “真的??”他显然不信! “真的?,千真万确。”尤枝枝为了?增强可信度,柔丝般的?眉睫弓样弯起?,双瞳里的?柔情难以荫掩,“大人在尚书府那样维护奴婢,奴婢无以为报,只能,只能……” “只能什么?你想如?何报答我??”东方溯上前一步,眼角微微上扬,妖媚的?眼型融成一种极美的?风情,薄薄的?唇,色淡如?水。 尤枝枝无端想起?说书先生故事里那些以身?相许的?桥段, 她才不呢。 可浑身?上下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摸来摸去,倒是摸到了?一个布包,尤枝枝拽下来双手捧到东方溯面前, “大人,这是我?做的?牛肉粒,鲜香可口,还望大人笑纳,大人如?果喜欢,我?还可以为大人继续做。” 东方溯看着那个织锦八宝缠枝莲纹布包,被?什么塞得满满当当,抬手捻过来,打开布包,一股干香的?肉味飘出来, 是一包牛肉粒。 总管家见状,凑到跟前,端着两?个手准备去接布包。往常东方溯入嘴的?东西?,总要先交给他查验是否□□, 可今日,他捏了?一粒直接扔进嘴里,总管家都?没?来得及阻止,“哎呦”一声, “大人,还没?尝毒呢!这可是进口的?东西?,您这……” 竟然还要试毒! 东方溯也知?道自己?挺招人恨的?吧! “无碍。”味道不错! “你做的??”东方溯淡声道。 这难不成是她做的?让她自己?试毒? 尤枝枝抢了?一颗扔进嘴里,“这个是没?毒的?。” 可嚼了?两?下,她柳叶细长的?眉却蹙了?起?来,“这次做的?咸了?点,大人,要不您先把这包还给我?,我?下次做了?再给您两?包?” “不必。”东方溯竟然不撒手,往嘴里又扔了?两?颗,往西?膳堂走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下次做了?呈上来四包。” 四包! 东方溯不仅招人恨,还贪得无厌。 她每次去厨房要到的?肉给旺财做完后,也只剩六包而已?,他一开口就要四包,昙花吃什么!她吃什么! 尤枝枝窝了?一肚子气,全发泄在了?布菜上。 心心念念着肉的?事,尤枝枝没?有意识到她专挑了?些青菜往东方溯碟子里夹,直到青菜夹完了?,才勉强把肉菜夹了?一遍, 布完菜,她站在一旁等着东方溯吃完饭,竟无意瞥见刚开始夹的?青菜堆叠了?几道没?有吃完。 她无端地联想到昙花:难不成和昙花一样,挑食?喜欢吃肉! 这个想法蹦出来时,尤枝枝也吓了?一大跳,左看右看这个喜欢把人往狼窝里扔的?疯子与“挑食”俩字不沾边。 他和那群狼才一样,喜欢吃肉! 倒也不能这么快下定论。 东方溯用完饭,拎着那包牛肉粒走了?。尤枝枝正要走,玉枢叫住了?她, “尤姑娘,二皇子被?带走是因为他在府内行巫蛊之术被?发现,我?朝最忌讳这个,因此,被?罚去守皇陵的?二皇子。” “那太子呢?”突然听到一手的?八卦,尤枝枝兴致一下子高涨起?来。 “太子因为受二皇子巫蛊之术影响,才致使行为失常。且所?谓的?龙袍被?拼凑起?来后,发现前胸、后背、肩臂上的?绣的?,都?是蛟,而非龙。龙有五爪,蛟有四爪。因此,那件是太子朝服。” 听完玉枢的?一席话,尤枝枝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与前世全然不同的?结局! 顿了?一息,尤枝枝忽得意识到什么,后知?后觉地捂起?耳朵,“玉枢先生,这是你非要告诉我?的?,可不是我?想问?的?。” “尤姑娘放心,这些都?是大人吩咐我?告诉你的?。”玉枢淡雅地行了?一礼后也离开了?。 方一临走前还特意安慰她,“大人对自己?人是很宽厚的?,不会那么容易发脾气,尤姑娘放宽心。” 回到院子,尤枝枝为做牛肉粒的?事情犯起?难,“大人难不成不知?道肉很贵嘛!我?去哪里给他弄那么多肉!”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喂旺财牛肉粒。 “肉?对啊!”忽然想到了?! 尤枝枝兴奋地蹦了?起?来,旺财舔了?舔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汪汪”叫唤着。 尤枝枝笑得奸邪又不怀好意,她顺着旺财的?毛发,“狼狗大人,咱们商量商量,你看,你整日住在我?的?小院子里,你是不是得交点费用?” “我?也不问?你要多了?,你的?那份牛肉就交出来吧!这些牛肉本就是先前我?替你去求总管家特批的?。” 旺财呜呜咽咽地垂着头,朝昙花求救,昙花才不管他呢!埋头护着自己?手里的?牛肉粒,吃得正欢。 “狼狗大人,不是我?想克扣你的?牛肉,是东方溯,他想吃牛肉粒,可是我?哪里有那么多牛肉,你看看我?,不仅要做工,还要拿出月例银子给你和东方溯做牛肉粒。” 事实上,昙花和旺财的?牛肉总管家从没?小气过,要多少给多少。 “不过,我?也不会亏待你的?,狼圈那里每日有些鸡鸭、猪肉之类的?,我?匀出些给你。” 旺财:“呜呜呜……汪汪汪~”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尤枝枝带着栓子摸到狼圈旁,抬了?一大筐子肉回到东侧院,架起?一个大锅,将鸡肉、猪肉煮了?,再把仅剩无几的?牛肉给旺财做了?几包牛肉粒。 旺财的?牛肉粒比昙花的?大些,且是长条型的?,她怕与昙花的?混了?。 煮出来的?肉,栓子又饱餐了?一顿。 “栓子,你最近跟昙花、旺财抢肉吃,吃得脸都?圆了?。”连尤枝枝都?看不下去了?。 “谁让狼狗大人伙食好呢!”栓子打了?个饱嗝,“枝枝,我?看狼圈那边每日那么多肉,咱们多拿点吃也看不出来。狼吃多吃少也没?人会去查验。” 尤枝枝看着津津有味嚼着骨头和熟肉的?旺财,瞬时就有了?新的?想法, “我?倒是觉得,狼其实也不一定非吃生肉,吃熟肉也是可以的?吧?你看,旺财是狼杂交的?,它吃熟肉就很欢实啊。” “枝枝,你比我?还贪心啊。照你这么说,狗不仅吃肉,窝窝头、青菜、汤水他都?吃呢!”栓子鄙夷道。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尤枝枝一拍大腿,脑袋里呼啦啦冒出来一大堆生财经,“不然,我?们试着做个肉丸子给狼们尝尝吧,肉切得大些,和在面糊糊里,再加些青菜……” 她还想着,如?果狼们喜欢吃肉丸子,她就去买通总管家,再去求玉枢先生,把为旺财和狼采买生肉的?活计揽过来,这样,只需要买一半的?肉,再多买些面粉就行了?,青菜就用她院子里种的?这些…… 前前后后她可以省下不少银钱。 立马就能把欠东方溯的?三?十两?银子还了?,其他的?结余…… 尤枝枝正想得美,被?栓子谈了?个脑壳,“枝枝,醒醒。” 栓子与尤枝枝那么些年的?好友,一见她乌黑的?大眼睛晶亮地打着转,就知?道她又再想什么鬼主意,“你确定这样被?大人知?道了?,不会把你扔到狼圈里?” 正在切青菜的?尤枝枝,猛地缩了?下脖子。 是啊!如?果被?发现,东方溯不会把她仍狼圈里,填补她克扣的?生肉吧!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尝试呢! 第 28 章 平静的日子如潺潺的小溪般流淌, 偶尔磕到一块石子,只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便又细涓地往远处奔去。 老人们总说, 人没有受不了的苦。 尤枝枝好似能体会到这句话了,日子里苦闷也?罢, 仇恨也?好,甚至是战战兢兢、战火纷飞, 随时都可能丢了性命,却还是会抑制不住地去抓住生命里仅存的那点?微光和温暖, 努力又坚强地生活下去。 东侧院就是她蜷缩在府里的光亮。昙花一日又一日地见长, 像一把有形的标尺细数着日子的流逝,也?给这漫长的时光多了一丝盼头?。 夏日短暂而仓促,前日还烈日炎炎, 夜里刮了一场风,便入了秋。 京都的秋格外得短, 尤枝枝望着枝头?上纷纷扬扬而下的嫩黄叶, 等到叶子落完便是冬天! 栓子扬了一地落叶,摔打在尤枝枝背上,似是转瞬绽放的秋菊, 在尤枝枝回首的那刻, 定格出最绚烂的美。 “栓子!好不容易扫起的叶子,你又捣蛋。”尤枝枝抄起手?里的大扫帚,满院子追赶着栓子。 栓子如?猴子般上蹿下跳, 嘴里还不依不饶着,“谁让你发呆偷懒的。昙花都比你干活卖力。” 他口?中?的昙花此时正猫着腰, 抢收着菜地里的白菜。 昙花如?今已是绿鬓朱颜般的少年,不再是那个瘦不经风的男娃子, 看?见他俩人嬉笑打闹,也?只是勾起朱唇,温和而自若地珊然一笑,仍埋下头?抢收着白菜。 尤枝枝去求方一教?他练武是对的! 自从练武后,昙花像是浇了水的小树苗,一日比一日茁壮而努力地成长,肤色显出健康的小麦色,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都褪去了孩童时的稚嫩,在无人的角落里藏着一抹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 但每次面对尤枝枝时,总是那样的温暖如?春。 这些时日,尤枝枝倒是没闲着,她求了玉枢先生,让方一每日抽出点?时间?教?昙花练武强身; 她要来了采买生肉的活计,狼们被她的大肉丸喂成了狗狗,还攒了些银两还了三十两银子,结余的四人分了; 她先前还通过几番试探,发现东方溯确实是挑食的,极其爱吃肉,这倒是让她对东方溯每道菜吃三口?的规定有了重新?认识,不是他克制而自律,只是为了掩盖他爱吃肉的弱点?,亦或是怕别人发现他挑食笑话他也?未可知。 得知东方溯挑食后,尤枝枝倒是兴奋了好一阵,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处,至少让她心理?上觉得,东方溯不再是高高在上,无坚不摧。 他俩正在打闹,荷香带着四个婢女端着一厚摞秋冬日的衣服进了门,见院子里两处截然不同的光景,竟只觉得尤枝枝和栓子是长不大的孩子,那个忙着农活的半大孩子,才是这院子里唯一的大人了。 “先放在石桌子上,待会我们自己收拾,多谢各位妹妹辛苦一趟。”荷香向几位婢女福身道谢,转而对尤枝枝道, “院子里秋冬的衣裳都拿回来了。总管家吩咐绣娘也?姑娘赶制了八件秋衣八件冬衣,昙花和其他小厮一般各四套,这里是咱们多使?的银钱添上的四套秋衣、四套冬衣。” 那些衣服都用细纹绸缎锦盒包着,每件衣服的绣工都是下了功夫的,不输于东方溯衣衫的精致。 “昙花,快过来。”听见尤枝枝的招呼,昙花方才停下手?里的农活,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目凝风华地朝她走来。 昙花如?今身形已极为颀长,穿着一件蓝色云翔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宛若高空中?的鹰,玉质清华中?透着丝丝冷傲优雅,走在街上,怕是要迷倒不少少女了。 “试试新?衣。”等他走到面前,尤枝枝不由分说便帮他把旧袍子利落地脱了下来。 她是他的姐姐,给他脱袍子就像以前给自家弟弟换衣衫那样娴熟,动作粗鲁却自然,少了曾经为东方溯更衣的小心翼翼。 昙花就任由她摆布,衣领微窄,露出尤枝枝雪白纤细的脖颈,一条粉白的水晶项链,清凉地搭在锁骨之间?, 昙花眸色微不可查地深了一层。 尤枝枝拿了一件衣白胜雪的秋天袍子帮昙花穿上。 昙花不习惯在女子面前脱衣服,前所未有,只是面前这个女子是他如?今在世?上最亲最亲的“姐姐”,这些事情,他都可以适应。 纵然是如?此,昙花仍没表面看?得那样淡定, 无形中?,微妙的气氛压在他的呼吸间?, 尤枝枝双手?环着昙花的腰接过系带,忽然间?拉进的距离,一股淡淡的胭脂清香缠绕着微醺的体香,若有似无地钻进昙花鼻尖, 那是腌入骨子的温柔。 嘈杂的院落瞬时很静,起伏间?全是她平和的呼吸。 到底是个简单的活计,尤枝枝很快便为昙花穿好衣袍,她端详着昙花,曾经才到自己肩膀的男娃,如?今猛猛已然自己高出了半头?, 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端的是意气风发、英挺潇洒。 忽得便感慨起时间?到底去了哪里。 她去摸昙花的头?都要踮起脚,昙花没像许多叛逆期的少年般扭开头?,而是微微低头?,凑近她半步。 今日的她腮凝新?荔,玉颊樱唇,乌黑的秀发随意绾了个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脸上不着半点?粉黛,却胜过天边仙子。 “怎么了?”尤枝枝见他比往日沉寂了许多,问。 昙花仍是缓缓摇摇头?,复又朝她温润一笑。 对上尤枝枝那双水杏般的眼眸时,微抬的手?在空中?一滞,转而拈去了尤枝枝头?顶的一片落叶。 少年隐匿的情愫便似那片树叶,悄然萌芽,又悄无声息飘落, 这是身为少年特有的懵懂情感,但到底是对浓浓亲情的眷恋,亦或是对女子的初识,恐怕只有泥土才知道了。 栓子一边帮荷香收拾着一桌子新?衣衫,一边抱怨着,“真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认识你那么多年也?没见给你这个好哥哥我做几件衣裳。” 尤枝枝毫无愧色,更似得意,怼道,“你能和昙花比嘛!他可是我亲弟弟。” 栓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荷香看?不惯,抱起四件衣裳朝栓子怀中?塞去,“你少在这得了便宜卖乖,姑娘什么时候忘了你,这几件就是姑娘特意吩咐给你做的,还不抱着衣服偷着乐去。” 都是亲人,她能忘了谁呢! 只不过是对昙花偏看?一眼罢了。 收拾得差不多,荷香拎着件鹅黄丝绒夹袄,比照在尤枝枝后背量着身量,说道,“总管家说,大人明日就要回了。” 这个消息仿若是晴日里的一道惊雷,尤枝枝瞬时成了霜打的茄子,一对梨涡污了泥淖,闷声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秋狩不是很隆重嘛!听说往年至少到入了冬才会,怎就现在往回赶了呢?” “这个我知道。”栓子压低了声凑过来,“我听说,是因为官家身体不适,这才提前半个月往回走。官家年纪大了,二皇子被罚去守皇陵,太子十拿九稳便是未来的官家了,咱们大人以后可是前途无量啊。” 是吗?可在尤枝枝的记忆中?,好像不是这样的。 这些与她也?无甚关系,心情抑郁的她挥了挥手?,往日最喜新?衣的她也?没了兴致,躲到屋里睡觉去了。荷香收了衣服,催着栓子帮昙花把白菜萝卜地瓜干搬到地窖里。 尤枝枝醒来时日头?已偏西?。 用过晚饭后,尤枝枝推说去花园看?看?腊梅开花了没,嘴里嘟囔着想去赏梅消食,实则是心中?郁结,又不想他们看?了忧心,才独自一人躲了出来。 今晚的月似圆未圆,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斑斓的华灯上仿佛笼起一片轻烟,极尽奢华绚丽,落在尤枝枝眼里却平添了清凉森冷。 穿堂风袭来,尤枝枝紧紧裹了裹披风,便到了花园门口?。 这里平素极少有人来,何况是如?此萧条的秋冬之交, 可刚要踏进花园,尤枝枝却听见了一声不怀好意地轻笑。 尤枝枝戒备地问,“谁?谁在那里?” 这府上,还没人敢如?此放肆地笑。 “嫂嫂莫慌,是我,东方毅。” 言罢,东方毅从花园左侧的抄手?游廊拐出来,他举止风流,隐匿在暗夜里的目光如?电如?雷,眉宇间?透着一种?冷漠和狡黠,宛如?一只狡猾的狐狸。 “在下见过嫂嫂,问嫂嫂安。” 尤枝枝往后退了两步,才福身道,“东方大人安。请慎言,府上的夫人乃吏部?尚书府的楚姑娘,请大人莫要叫错了人。” “我怎么会叫错呢!我这二哥,从小就是个清冷性子,对我这个弟弟尚且如?此冷淡,对身边的女人更是没正眼瞧过一个,倒是尤姑娘是最最特别的一个了。” 才怪! 虽然东方毅极力做着一个纨绔浪荡公子,可前两世?尤枝枝隐隐感受到了此人的阴毒,“东方大人没什么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欸~”东方毅合了折扇,挡住尤枝枝去路,“嫂嫂莫要走,我还有东西?送给嫂嫂呢!” 说罢,他从怀中?捏出一方锦盒,递到尤枝枝面前,“嫂嫂请笑纳,日后,还少不了请嫂嫂日后在二哥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尤枝枝视线呆呆地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一顿,便接了过来, 她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 打开盒盖,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珍珠躺在里面,月光下幽幽闪着紫青色光晕。 尤枝枝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了,是了,就是这个,这才是东方毅送给她的藏了毒的珍珠! 东方毅却似是献宝一般,全然不提毒之事,“这颗珍珠算不上名贵,但磨成粉涂在脸上,养肤效果是极佳的。嫂嫂可不要不舍得用,我这里还有许多,嫂嫂若是用着好,赶明儿我再派人给嫂嫂送过来。” 如?果尤枝枝如?他所说涂在脸上,东方溯只要与她有半分肌肤之亲,都会染毒身亡。 可有一点?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涂了毒却能安然无恙! “多谢!”未及多想,尤枝枝匆匆道完谢,火燎燎地走了。 暗处,一双澄亮渐深的眼睛追随着尤枝枝也?离开了。 那是昙花,他只是不放心尤枝枝跟过来远远看?着她,不想却让东方溯派到他身边的暗卫发现了尤枝枝与东方毅私自见面的一幕。 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回程的东方溯耳中?。 半夜三更,趁他不在,两人私相授受, 他,果真是看?错了她嘛! 第 29 章 第二日一大早, 尤枝枝又遣栓子出?府采买,顺带拿着珍珠粉去了趟医馆,得回来的消息是珍珠粉里掺了些驻颜的药, 并无甚毒性。 “但是,”栓子一五一十地说道, “其中有?一味苦番木,独自服用时无毒, 却不能?同一些药混用,他说了许多, 我都没记下来。反正你还是不要用了。” 所以?, 东方毅是用这种方法下的毒? 如此说来,现?在东方?溯身上应该已经被下了什么毒药,就等她…… 上一世, 他原来是这样被毒死的。 想明白?了这些,尤枝枝浑身?微微地颤抖着, 她一方?面是兴奋过度:这一世, 东方?溯的小命又紧紧攥在自己手里了。 同时,她又气恼道:上一世算不算东方?毅利用她毒害东方?溯! 虽然她对?这俩兄弟都没什么好感,她乐得看?他们斗得你死我活, 也不排斥帮其中一方?一把, 可她却不想落得不得善终。 上一世极有?可能?就是东方?毅派人杀了她,为?了让他的下毒变得更加神不知鬼不觉。 这么想就顺理成章了。 迷雾般的过往终于掀开了一角。 吃过午饭,尤枝枝闲来无事又窝回了床上, 她不喜冷天,一遇冷她只想躲在灶前烧火, 或者直接躲在被窝里冬眠,上两世, 她没有?这样多的活计,便是这么做的。 一觉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想起荷香说的今日东方?溯回府,小脑瓜又恹恹地缩回了暖融融的被褥里。 肉眼?可见的抗拒。 堪堪赶在晚饭前,东方?溯回了府,总管家派人来催了好几次,尤枝枝才不情不愿地被荷香从被窝里拽出?来,收拾停当后,半拉半推地挪到了西膳堂。 她到时,东方?溯已经在用饭了,低垂的眸子专注而深邃,他拿起银箸轻轻地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咀嚼时嘴角微微上扬,显得优雅而自然。 玉枢正如往常般布菜,可今日的尤枝枝一眼?便看?出?其中端倪,桌上的饭菜齐齐整整地分为?六荤六素,另有?六道菜是荤素搭配的,那六道全荤全素倒是无甚说道,只是这六道荤素搭配的,玉枢都只挑了其中的肉夹到东方?溯的碟子里,如此,便成了九荤。 东方?溯果?真是极爱吃肉的。 听见尤枝枝进?门,东方?溯眼?皮微掀,月余不见,恍如隔世。秋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整个人愈发显得柔静又淡漠, 东方?溯不着痕迹地移开眼?,似是特意晾她一晾。 方?一忧心地看?向尤枝枝,如果?罚跪或饿肚子那便轻巧了;如果?大人欲施以?杖刑,那他就抢着行刑,让尤枝枝少受些罪;如果?是罚银钱,尤枝枝定又哭一场了,他接济一二也未尝不可。 大家同僚一场,也算应该。况且,自从他教昙花武艺,没少在东侧院蹭吃蹭喝。 这片刻功夫,尤枝枝站在原地只顾着确认东方?溯挑食的毛病,好一会回过神来后,沉默了半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言不由衷地说了些恭维话, “问大人安,大人此次秋狩一切可还顺利?马不停蹄赶回来,定是一路舟车劳顿……” 东方?溯脸色一言难尽。 如若他再不回来,她指不定就红杏出?墙了! “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好不容易出?去秋狩,怎么不多游玩几日呢!” 话里意思,分明不盼着他回来! 心口蓦然有?些烦闷。 只听见有?什么“啪啪”的窸窣声响,像是骨头被捏碎,又像…… 尤枝枝:“大人,您几日不在府里用膳,西膳堂里是不是跑进?来了老?鼠?” 玉枢布菜的动作微微一滞,恭谨温润的脸上第一次闪过难以?置信的神情。 方?一恨不得立马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出?了那等事情,再加上她这几句像是佐证般的话,今日尤枝枝怕是捱不过去了! 被赶出?府或丢进?狼窝都不为?过。 尤枝枝正欲再说,方?一已经蹭到她身?旁,小声又小声地截住她,“跪下!” “什么?”尤枝枝尚未反应过来。 “赶紧跪下!”方?一咬着牙闷声喝道,差点急出?口疮。 谁料,还没等尤枝枝听明白?,东方?溯清冷的声线率先响起,“你先跪下!” 他的嗓音并不严厉,却似千斤重量瞬时砸在了方?一肩头,他应声跪下,膝盖触地发出?“哐当”的声响。 东方?溯用锦帕缓缓擦了擦手,然后优雅地将手帕扔回桌面上,淡扫过去, “此次命你留看?府邸,你便是如此看?顾的?府里随随便便什么猫狗老?鼠都能?进?来,下人们也这般懒散不知轻重。” “属下知罪。”方?一无从辩驳。 尤枝枝眨着略显聪颖的大眼?睛,忽得明白?过来,这是在点她呢! 玉手轻轻绞着袍边,半响,尤枝枝安静地跪下, “大人,奴婢知错。” 东方?溯压着一双凤眼?,转眼?淡淡看?来,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气势, “那你说说错哪里了?” “大人看?中奴婢,将布菜这样重要的活计交给奴婢,这些时日,奴婢却懒散了,忘了自己的本分,贪恋床褥睡过了头,奴婢请大人责罚。”话音落,眼?眸已有?些泛潮。 只是,在尤枝枝未见的角落,东方?溯脸上已乌云密布。 末了,尤枝枝扬起柔顺凄婉的小脸,长睫不自禁颤了颤,“大人,为?了表达奴婢的悔过之心,奴婢日后自愿为?大人尝毒。请大人允准。” 就这?没了! 跪在尤枝枝身?旁的方?一整个人都懵了,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西膳堂里肃静得可怕,空气里的每一颗粉尘都像是要压倒平静的最后一棵稻草。 东方?溯只觉得方?才吃下去的饭菜如烧红的炭,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偏偏尤枝枝还在火上浇油,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疑惑地问, “大人,如果?您实在觉得奴婢笨手笨脚,罢了奴婢布菜的差事,亦或是把奴婢发卖出?去,奴婢也毫无怨言。” 东方?溯握着茶盏冷冷睨着她,半响,嘴角勾出?一层阴寒笑意,“准你试毒。” 话毕,东方?溯起身?带着玉枢离开了。方?六愤恨又妒忌地剜了眼?尤枝枝也走了。 只剩惊魂未定的方?一还跪在那。尤枝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不解问道,“你还跪着做什么?你家大人已经走了,别再装了。” “我,我哪里……你扶我一把,我腿软了。”他真不是装得,他差点被吓死。 尤枝枝将信将疑地扶了方?一一把。 方?一站起身?后,擦了擦额间冷汗,恨铁不成钢道,“刚才真是被你吓死了,真怕你哪句没说明白?,死在这。” “有?必要这样嘛!我不过是布菜来晚了些,用得着……” “你哪是布菜来晚了,你、你昨晚干的好事不用我再提醒了吧!”方?一压着声音提醒。 昨晚…… 难不成是东方?毅送给她毒药被发现?了! 念及此,尤枝枝火急火燎地跑回了东侧院。 方?一正要出?门,却仿若听到了瓷盏破碎的声响,一回头,看?见东方?溯刚才握得那个茶盏,碎成了渣,只剩茶水蜿蜒流逝。 * 回翠榆院的小道上,东方?溯步履仍是从容,但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慢慢收紧。 玉枢跟在东方?溯身?后,勉强跟上他疾行的步调,他跟了东方?溯许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沉不住气。 想他听了暗卫报信,快马加鞭赶在晚膳前回府,为?何?? 不过是找个由头,见她一面。 如今却被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尤姑娘为?何?就不能?将昨晚的事坦诚相告?然后说几句软话,大人自然不会同她计较,何?苦自己请了试毒的差事。 可他今日还有?要事禀报,这当如何?开口? “大人,玉某有?些事需要禀报。”事急,只当如此了。 “讲。”东方?溯压着怒意。 玉枢细遣着词句,“我知道大人在意尤姑娘……” “谁人告诉你我在意她!”东方?溯骤然喝道,骇了玉枢一跳。 是了,大人还没认清自己的心呢! 玉枢没做无谓的争辩,遂截断了准备好的话,说道,“自上次三爷送给尤姑娘一枚金钗后,我曾暗中派人查过,可直到昨日,两人再无往来。” “嗯。”东方?溯黑如锅底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缓和。 “三爷行事滴水不漏,其他的,没再查到什么。”玉枢另起一行,“但这段时日,我暗中查了楚尚书?府一事,查到了楚姑娘。” 言至此,玉枢一顿,拱手道,“玉某怀疑未来主母,对?未来主母不敬,请大人责罚。” “未来主母?呵!她的亲事,当年只说与东方?嫡子联姻。本是与我大哥,可惜他过世得早,遂许了东方?毅,现?在又落在了我头上罢了。”对?这门亲事,东方?溯没多少关心。 “我查到,楚姑娘偶尔会去墩义坊的一处宅院……与人私会!” 闻言,东方?溯神色平静,只淡淡道,“堂堂楚尚书?的嫡女,这倒新鲜。” “那人可查到是谁?” 玉枢:“那人行事极其隐蔽,如今还不能?完全确定。极有?可能?是三爷。” “东方?毅!我之前倒是小瞧他了。”东方?溯冷笑道。 纵然是知道东方?毅牵扯在这些事情里,对?东方?溯而言,也无甚区别。不过是蝼蚁罢了,只要二皇子倒了,这些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事便罢了。玉枢又禀报另一桩事,“可查了许久,也没查到为?什么尤姑娘会未卜先知寿诞之事。” 此事,东方?溯倒好似知道一些,也许,和他断断续续做的奇怪的梦相干。 “如若她是三爷的人,为?什么又主动替大人试毒呢!”玉枢绞尽脑汁也不得其解。 只要与东方?毅没甚私情,便好。 “胆敢背叛……”东方?溯顿在那里,真有?那样一天,该如何?处置,竟一时没能?想好。 想了半刻无果?,东方?溯扶了扶额,“静观其变吧!且看?她揽了试毒的差事,到底意欲何?为?吧!” 静观其变? 这可不是果?敢狠辣的中书?令大人的往常做派。 如此也好,只要尤枝枝别再生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幺蛾子,小命就算保住了…… 第 30 章 尤枝枝第一日试毒, 比往日来得早了许多,小厮们端上来的菜,她正挨个尝着。 方一今日记挂着此事也提前来了些时候, 心里默念:总不?要再出差错为好。 但看见尤枝枝试毒犹如吃饭的架势,只觉两眼发黑, “你确定自己只是来试毒的,我怎么看着你比大人用的都多?” “是试毒的。你难道?不?知道?有些毒分量小了毒不死人嘛!”尤枝枝煞有其事地说着。 与尤枝枝处熟了, 有些话已经瞒不?过方?一。尤枝枝说瞎话时,她两个大眼睛异常闪亮, 一眨一眨地看着你, 愈加有欺骗性。 说话间,尤枝枝又夹了筷子小炒羊肉塞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笑颜, “咱们厨房做这个小炒羊肉真?是一绝,嫩而不?腥, 羊肉片薄而不?散, 这么大一块,一口吃下好过瘾。这个醋溜白菜火候就差了点,有点生。” 方?一无奈地摇头, “我收回?方?才的话, 你是来品菜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欢,东方?溯来了,他坐下看到一桌子菜, 黑了脸。 满桌子菜像被打了劫一般,萧条得可?怜。就拿方?才尤枝枝试毒的那碟小炒羊肉来讲, 只剩一片羊肉、一截香菜根、三两青椒丝。翠绿翠绿的青菜摆成了圆形花瓣,簇拥着中间那片羊肉花蕊。与其说是盛开的花本文由企鹅峮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朵儿, 不?如?说是遇冬即将凋零的野菊花。 一筷子香菜、一筷子青椒,还有可?怜的一片羊肉,等尤枝枝夹完,直接清盘。 堆在东方?溯面前碟里的,刚巧不?巧地一片羊肉卷着青菜,特意整了个别致的吃法。 东方?溯不?浓不?淡的剑眉下,黑玉般的眼眸转了千百般情绪,对上尤枝枝的目光时,微微透着寒意。 但罪魁祸首却浑然不?察,星眼如?波,只剩催促,“大人,您将肉菜一并夹起来放进嘴里,味道?层次分明,口感绝佳,特别好吃。快尝尝。” 东方?溯哪里会动筷,目光转向总管家时,显见地沉了几分,“厨房的油水捞的可?还满意?” 闻言,总管家仓忙跪下,这个锅他不?敢背,甩又不?敢甩,幸而他是个老狐狸, “大人恕罪,这,老奴,老奴已经派人再上一遍菜了。”他方?才见尤枝枝试毒的架势,就知道?要倒霉,又不?敢阻挠,只能做好后手。 东方?溯未再深究,这事便如?此过去了, 可?尤枝枝却不?领情,竟阻止了总管家一片好意,“不?用?不?用?,大人吃这些刚刚好,这些都是大人最爱吃的。” 还在大人面前公然说起悄悄话,“总管家,你再上一遍菜我可?吃不?下了。”说完,她还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 总管家避嫌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向东方?溯拱手禀道?,“大人,尤姑娘同我说,如?若再上一遍菜,她没法再试毒,请大人定夺。” “还定夺什么呀!”尤枝枝抢先道?。 她越发胆大了! 方?一无端后悔以前跟尤枝枝说过“大人不?乱发脾气”的话,她再这样?作下去,恐怕要被大卸八块了。 尤枝枝倒是浑然未觉,手里夹着一双筷子,似是捏着一方?戒尺,学着老夫子的话摇头晃脑,“大人在饮食上从不?讲究,夫子云,不?能吃得太好太饱,住的也?不?用?太舒适。”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东方?溯竟然沉声应和。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尤枝枝拍手称是,只瞧这一段,不?知情的人真?会以为两人互遇知己,谈经论?理自在逍遥。 可?在一群跟了东方?溯多年的老人看来,尤枝枝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东方?溯已有一千个一万个杀了她的理由。 玉枢怕尤枝枝再说下去真?会血溅当场,撵她走,“尤姑娘,今日我侍候大人用?饭,你先忙去吧。”同时,向方?一使?了个眼色。 “可?是我……” 尤枝枝话音刚起就被方?一拉了出去。 西?膳堂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方?六缓缓松开按在胯刀上的手,他喜静,也?自诩了解大人,方?才就等大人一个眼色,定第一时间将她的舌头拔了。 省得再像个八哥似的喋喋不?休。 出了西?膳堂老远,方?一才敢放开尤枝枝,似是怕提前放手,她再跑回?去撒野。 方?一真?是想多了,尤枝枝如?此做,只是想验证一件事罢了。 她拍拍方?一的肩膀,感慨道?,“方?一大人果?然没有骗我,大人不?会轻易发脾气。” 敢情是试探啊! 往后几日,东方?溯日日吃着这样?的饭食,总管家暗中加了菜量,可?尤枝枝饭量也?在涨,即使?加得再多,尤枝枝也?只会挑拣菜碟里的青菜放进东方?溯面前的碟子里。 可?东方?溯能说什么呢! 他难不?成斥责她故意给他吃素?堂堂中书令被人发现竟然挑食,岂不?笑掉大牙。 只是天长日久,东方?溯身边的人发觉他的脸色都绿了,整日小心翼翼地侍候,生怕哪里出了一星半点差错触了眉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东方?溯这些时日,渐渐地在府里用?餐的次数减了许多,像是在躲什么,可?按理说,这是他的府邸,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得着顾及谁!况且,他从不?顾及别人的目光和感受。方?六纳闷了许久,也?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一却日渐喜庆,时不?时地看着尤枝枝和大人相处一起时撞撞他的肩,眉飞色舞地冲他眨眨眼,方?六每次只厌弃地回?句,“恶不?恶心!” 某日,尤枝枝竟突然没有出现在西?膳堂,方?六顿感神?清气爽,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玉枢向东方?溯禀报,“尤姑娘派人传话,她身体不?适,今日不?过来侍候大人用?膳了。” 东方?溯拿着银箸的手一滞,“那里不?适?” “尤姑娘没有明说。”玉枢挑了片最大的羊肉夹到东方?溯面前,润声道?,“大人用?完饭我过去为尤姑娘请个脉。大人且放心。” “嗯。”东方?溯淡淡应了声,玉枢做事他放心。 东方?溯夹起那块羊肉,手轻轻颤了下,郑重其事送入口中。 她不?在,终于可?以开荤了。 咦?为什么无端有种做贼的感觉?分明是在自己的府邸啊! 不?仅东方?溯这样?认为,连方?一也?挺感触的,他们几个人在敌营里几进几出都是家常便饭,怎么到了尤枝枝手里,几个大男人倒是被拿住了般,吃块肉都要如?此偷偷摸摸的。 这光景,真?像大人娶了个悍妇主母。 如?若尤枝枝真?的进了门,怕真?没大人好日子过了。 想想倒是有些可?怜大人了。 当东方?溯将大片羊肉塞进嘴里时,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又吃了几口,似是与平常的肉口感有着细微差别。 他那双漆黑的眸里仿佛淬了冰,“府里采买之?人撵出府去。” 总管家就知道?会东窗事发,苦不?堪言,“大人三思,这……采买之?人是尤姑娘的人,大人是否和尤姑娘说说……” “本官的府邸,何?时轮到他人做主了?”一双凤眼淡淡扫来,透着不?动声色的威势。 玉枢发觉事态不?好,且有些严重,询问,“大人,菜可?有什么不?对?” “你尝尝。”压着薄怒。 玉枢夹了块羊肉仔细嚼着,起初从口感和味道?上尝不?出任何?不?同,但嚼到最后,味道?好似是…… “这道?小炒羊肉味道?确实与众不?同。是如?何?做的?”玉枢问。 总管家胆怯地咽了口口水,“这道?菜名为冰花松肉,是、是用?蘑菇做的。” 什么与众不?同,根本就是假的。 “尤姑娘起名为素羊肉。”既然说了,总管家便一不?做二不?休,全吐了出来,“这盘是素牛肉、素鸡肉、素猪肉、素……”他知道?方?六的手段,可?不?敢有半点隐瞒。 “啪!”东方?溯拍了桌子。 “是本官克扣了你的银钱,还是灭了你全族,让你如?此吃里扒外!这个府里,是她做主还是本官。谁给她的胆子做这些菜糊弄我。” 闻言,玉枢放下银箸,撩起裙摆工整跪下,“玉某知罪。” 玉枢跟了东方?溯许多年,以当年的交情,东方?溯不?让他跪,他也?从未跪过,这一次,却因一道?菜,破了例。 “起来。”东方?溯垂眸看着玉枢,周身溢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冷肃气。 玉枢未动,“大人容禀。此事与总管家无关,是前些时日,尤姑娘找到在下,说想做些新?鲜菜色给大人尝尝,在下便应允了。” 又是尤枝枝。 “她以为拿了本官挑食的短处,就可?以大做文章嘛!”东方?溯拇指揩过唇角的菜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以为本官拿她没办法吗?” 想了想,倒真?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办法。 “尤枝枝欠本官的五十两银子现在就让她还来。”最后想起了尤枝枝嗜钱如?命。 玉枢:“大人,尤姑娘早已还上了。” “她哪里的钱?” 顿了一顿,东方?溯看着满桌以假乱真?的素肉,霍然明白过来,“拿本官的钱,还本官的债,真?是有趣。” “她不?怕本官将她丢进狼窝喂狼吗?”东方?溯眼角沁着寒意。 方?六:“大人,可?能喂不?了了。” “此话何?意?” 方?六愤然道?,“自从尤姑娘喂狼后,她先是将生肉都变成了熟肉,最后竟研制出了大肉丸子,香味十足,不?仅大人养的狼狗爱吃,狼群也?极其爱吃,且喂得十分多,狼群每日撑得肚皮锃圆,都躲在窝里冬眠,现在往狼群里扔生肉,狼都不?搭理了。” “本官养的狼和狗什么时候成了宠物!”在盛怒的瞬间,东方?溯的眼神?仍然保持着冷静,仿佛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失控。 可?胸中如?千军万马过境的怒火翻腾,却做不?得假。 他的情绪被一个小女娘牵动。 无法否认! 听见她与东方?毅私会的的妒忌是,秋狩急着回?来见她是,现下的盛怒也?是。 东方?溯扶了扶额,语气缓沉下来,“把尤枝枝给本官押来。” 半响,尤枝枝身后跟着像猪一样?肥圆的旺财,走进翠榆院, “大人安好。”尤枝枝身如?扶柳作福,雪狐棉衣裹身,说不?上的艳丽。 “你这是生病了?”哪里有半点病态。 尤枝枝双手交于腹前,捧着一个银丝暖炉,雍雅中端着几分雅素, “是的,大人,奴婢今日身体极其不?适,怕在大人面前失礼,所以向玉枢先生告了假。”她的嗓音淡淡的,柔柔的,似她鬓间一簇雪绒。 玉枢还跪在原地,淡声附和,“确有此事。” 东方?溯看向尤枝枝,眼神?妖冶邪魅如?漩涡,直射人心, “你可?知道?诓骗本官是什么下场?” 30-40 第 31 章 “奴婢没有欺骗大人。”尤枝枝长而密的眼睫配合着颤了颤。 每逢说到这里, 尤枝枝必定是要跪的,可她今日身体不?适,跪得迟缓些。她从旺财身上解下系在它背上的布垫, 铺在面前,方才侍弄着裙摆跪了下去, “大?人,奴婢不敢欺瞒大人。上次吏部?尚书?寿诞, 奴婢本不?愿前往,可最后还是不得已去了。果不其然, 在吏部?尚书?府邸遭了罪, 奴婢身体受了些亏空,自此后,奴婢每月便见不?得凉, 久坐久站、碰了凉轻则腹痛腰痛,重则头晕目眩。” 这是在埋怨他呢! 因他受了罪, 想讨个人情? 在他面前献殷勤的女人还少嘛!这点戏码岂能蒙混了他去。 一双鹿皮鞋停在她面前, 东方溯眼如黑曜石,邪恶而深不?见底,仿佛看一眼就?会将人吸进去, 他的嗓音清淡里透着玩笑, “这么说,本官不?应该问你讨要什么,反倒欠你的?” “奴婢不?敢。”她也只会这句。 口口声声说着不?敢, 却一次次挑衅他的底线。 “玉枢,帮她看看。”东方溯吩咐。 “大?人, 不?必了。这等小事怎么敢劳烦玉枢先生。” 这里这么多男子,羞不?羞啊! 何况, 实则也没那么厉害,只是量大?了些。她只想找个由头少来侍候两次罢了。 玉枢听到东方溯的吩咐,不?敢有丝毫怠慢,跪着转过身,“尤姑娘不?必推辞,请。” 尤枝枝见推不?掉,只得咬牙认命,乖乖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搭在玉枢不?算壮硕的胳膊上。玉枢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盖在尤枝枝腕处,才?开始把脉。 不?着片刻功夫,玉枢便把好了脉,立即收了手,“尤姑娘气虚体寒了些,玉某为?尤姑娘开几贴方子,好好调理,并无无碍。” “真?的不?麻烦了。”尤枝枝苦不?堪言,为?了偷点懒,搭上几副苦药,着实不?值。 玉枢也未曾苦苦相逼,而是另换了法?子,“不?喝药也是可以的。医治体寒之症还有其他法?子。” “什么办法??” “生娃。”玉枢说的面不?改色,“只要尤姑娘为?大?人诞下子嗣,寒症会带走一部?分。” 呃……子嗣! 这跟子嗣有什么哪门子关系! 子嗣!! 府里有个小主子想想也是不?错的,我定会教他练剑,让方六教他,还是不?要教了,让玉枢先生教他读书?识文。 子嗣? 她如若生个娃娃,指不?定和她一样有双清亮的大?眼睛,如若他有个娃娃,定然给他最安稳喜乐的生活。 且慢,差点被带偏了。 东方溯轻咳了一声,双眉微蹙,佯装着骇人,眼中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柔软, “本官拿你来,是要问为?何克扣本官、狼群的饭食。” 果然是为?了这事啊!尤枝枝早有准备。 “大?人明?察,我没有克扣饭食,我每日要给狼群做四大?盆肉丸子,狼群各个膘肥体圆,绝对没有掉一丝称。大?人明?鉴,大?人交给奴婢的差事,奴婢都绞尽脑汁、尽心竭力地?在做。你看奴婢的手都起了好几层茧子了。” 说着,她坐在小腿上,将暖炉先搁置在大?腿上,才?腾出?双手,乖乖伸到东方溯面前,满是委屈。 “至于大?人的伙食,奴婢也是经?过反复尝试才?做出?了这一桌子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昙花吃了和大?人一样的饭菜,这段时间又长高了不?少呢!我常常和昙花说,不?能挑食,挑食会长黄毛的。” 这分明?是暗戳戳地?训斥他挑食。 “那么,你就?把克扣的银两用来还欠本官的债!” “大?人,奴婢冤枉啊!奴婢从?未克扣半点银两,所?剩的银两全部?都买了牛肉。”睁眼说瞎话。 “如今京都里的牛肉价格一日比一日高。”这倒是事实,毕竟中书?令府传出?去的吃牛肉的新奇法?子,达官贵人家里哪个不?效仿,牛肉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奴婢没有办法?,只能在京都外买了处园子,养了几十头牛,专门等着养肥了给大?人和狼狗大?人做肉干。”还买了私宅!照这样下去,他的府邸怕是要被她搬空了。 等等,大?人和狼狗大?人? 怎么听着怪怪的。 闻言,方一嘴角微微抽动,这是把大?人和一条狗圈在了一起! 还真?有人嫌自己命长。 就?在东方溯眼中的英锐之气要把人凌空劈斩的时候,尤枝枝捧出?四包肉干呈了上去。 她早有准备。 看见肉干,东方溯黑眸像是慢慢晕开的墨,渲染出?一副柔亮的画来,“就?这些?” “是的,大?人。”尤枝枝以为?东方溯不?信,扳着手指头算起来,“昙花四包、旺财四包、栓子荷花四包、方一大?人留了两包,就?只剩四包了。” 剩四包! 所?以,他是排在最后的! 方一排在他前面,狼狗竟然也在他前面。 高挺的鼻梁下两瓣薄唇骄傲地?抿着,东方溯凛冽桀骜的视线最终落在尤枝枝腰间,“那包也拿来!” “这,这包不?能给大?人。”尤枝枝护食得厉害。 东方溯哪里肯听,命方六把那包夺了过来,松开布袋细绳,扑鼻的香味直冲脑仁,旺财兴奋地?“汪汪”叫了两声。 东方溯可没打算搭理它,捏出?一块,这包肉干比平素他吃得长些,旺财哈喇子都淌出?来了,眼巴巴地?望向肉干, 眼睁睁看着东方溯将那块扔在了嘴里, 尤枝枝:“……” 尤枝枝拉着立马要扑上去抢食的旺财,拼命往外跑,“大?人,您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告退了,等您吃完了,我再多拿两包给您。” 声音随着背影消失在清凉的冬日里。 直到出?了西膳堂老远,尤枝枝确定背后没人追来,才?蹲下来顺着旺财的皮毛, “狼狗大?人,虽然你也是大?人,可那位大?人脾气不?好,超凶的。咱们不?要去惹他,咱们回东侧院,我再给你多做几包。以后咱们躲着他点,躲在咱们院子里过自己的小日子。” 旺财明?白了般,老老实实蹲坐在原地?,片刻后,冲着巷子尽头“哇呜哇呜”叫了两声,尤枝枝顺声望去,眼前,一袭浅黄缎袄的年轻男子走来,眉目如画,额前几缕碎发随风逸动,正如春光般柔和地?微笑看向她, 方才?的阴霾在这瞬一扫而光。 昙花来接她回家了。 没有太多言语,两人一狗,静静地?朝院子走去。 西膳堂里,东方溯嚼着肉干,越嚼越香,“还不?起吗?”嗓音恢复往日醇厚沉静。 这话是对玉枢说的,他见东方溯心情大?好,长舒了口气,方才?站起身。 嚼着嚼着,东方溯觉得这包牛肉与众不?同了些,口感上多了些细碎的硬东西, “嘎噔”一声,东方溯停下嚼动,将口中硬物吐在掌心,目光凝滞暗沉, “怎么会有块骨头?” 因为?那是专门给旺财准备的狗粮啊! 屋内一瞬压抑,方六禀道,“大?人,方一这段时日经?常与东侧院混在一处,且他也被分了肉干,肯定知道这包肉干为?什么不?一样?” 方一脖子一缩,他知道是知道,可是他哪里敢说。 不?提此茬便罢,提了,东方溯想起方一竟也被分了两包,脸色显见地?沉如锅底, “说!” 方一背后滚过一阵寒意,“大?人,属下前些时日去东侧院,只是为?了教昙……那位练武,尤姑娘给我的牛肉粒,只是谢师。” 一记阴光带笑的眼刀射来, 方一双腿不?知道怎么就?软了,“扑通”跪下,“属下不?要肉粒了,都给大?人,属下以后牛肉都不?吃了。属下以后去东侧院,一定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记下,回来一一禀告大?人。” “说肉干。”东方溯眼角轻佻,寒意不?退。 今天死定了,方一浑身止不?住打颤。 他吞了口口水,“他们给大?人、昙花做的肉干,和给旺财做的肉干是不?同的。”再多的,他真?不?敢说了。 “所?以,这是给狗吃的肉干!”东方溯嘴角微动,笑如修罗。 方一:“……”是大?人自己猜出?来的,我可什么也没说。 “你很闲吗?”东方溯突然问。 “……”大?人没头没脑地?问得哪出?啊? “我,我吗?大?人。” “许久没考校你的武艺,我看你最近松懈了不?少。”东方溯眼中已是血雨腥风,方一从?前只在樊帝城一战时见过。 方一已惨白了脸,“大?、大?人,我……” 话音未落,方一已被东方溯拽着衣领拉到了院内, 东方溯选的是长棍,在方一的宽刀面前毫不?逊色,没有练武时的花架子,招招杀意,每一棍都落在方一的要害之处,如若是刀剑,方一怕是已经?死了八百回了。 昙花这日没有去练武,方一也没到东侧院教他,只有昙花一人练习着前些日子学?的招式。 尤枝枝纳闷,叉着腰教训着,“昙花,练武的时间你怎么杵在这?是不?是偷懒!” 栓子熟练地?做着狼和狗的肉丸子,随口回答着尤枝枝的话,“他哪是偷懒,是方一正躺在床上,嚎了一天了下不?了床。” “他怎么了?受伤了?”这倒是新鲜,谁能伤得了他? 栓子将剁碎的青菜倒进面糊糊里搅拌,“受伤也算不?上,只是被大?人拉去练武,挨了几十棍子而已。” 尤枝枝:“……” 不?是说大?人轻易不?会发脾气嘛! * 余下的几日,似是碍于尤枝枝身体不?适,总管家再没派人来催, 这日照常吃过晚膳,天空窸窸窣窣飘起雪花,起初是零星碎花,不?出?半柱香成了鹅毛大?雪。像玉一样润,像雾一样轻,随风在天空中飞舞。 尤枝枝抱着暖炉靠在琉璃窗前听雪, 苍茫尽头,总管家带了先前那些婆子浩浩荡荡进了东侧院, “总管家你这是做什么?大?人已经?不?让我侍候更衣了。” 总管家进了门,座也没落,拱手道,“尤姑娘,听老奴一句劝,安心待着大?人身边,别再惹大?人生气了。不?然,最后受苦的还是您自己。” “总管家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尤枝枝有种不?详的预感。 “大?人原话:通房就?该有个通房的样子,今晚,着尤通房侍寝。” “侍寝!”静谧飘雪的夜里,似是突然炸开一地?惊雷。 “大?人不?是不?近女色嘛!”在船上,只是魅.惑香作?祟,前两世他也未曾多碰过她一次,除了第二世她为?了毒杀他,主动靠近…… “总管家,您是不?是搞错了?”往昔清冷胜似雪的小脸,罕有地?露出?了惊骇,只是,这惊这惧也透着凉薄。 “尤姑娘没有听错。”总管家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时日,大?人如何,尤姑娘如何,他这个半百之人看得真?切, 别看大?人权势滔天,迟早要犯在这位姑娘手里了。 尤枝枝玉手轻叠,缓声道,“有劳总管家传话,一并对小女的提点,小女铭记在心,劳烦婆婆们为?小女梳洗更衣。” 羊脂暖玉搭砌的浴池里,宽阔静谧,雾气氤氲,浮着的花瓣向少女诉说着柔情爱意。尤枝枝的眼睛晕了层水露,流露出?深深的宁静与坚决。 这是东方溯逼她的。 本来,尤枝枝藏了珍珠粉,等捱到上一世的时间、上一世的场景,再毒杀他一次。毕竟,那是她熟悉的,会多几分把握。 可如今,怕是等不?了了。 虽然仓促些,此时的尤枝枝也想不?了那么多。家人和距离,是她最后的底线。 梳妆台前,尤枝枝手上沾满了珍珠粉,周全地?抹在了双颊、耳后、脖颈…… 唇上。 雪光荧荧,透着淡青紫色。 第 32 章 雪, 带着天空的纯净宛转飘然而下,为大?地披上朦胧的银纱,无?论是雕梁画栋还是茅檐陋室, 掩去了世间参差,只剩白茫茫一片。 一曲琴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卷起?地上雪花悄然跃过高墙,朝天际飘去, 尤枝枝追随着自由自在的雪花远去,甩掉尘世的喧嚣, 再一次抚平她心中的烦躁, 俨然让这寂静的雪夜显得更加宁静。 翠榆院里,方一方六立在游廊下,见尤枝枝进院, 方六只当没瞧见,方一招呼她, “枝枝, 大人在琴室等你。” 她回身?望去,硕大?的琉璃窗后,东方溯端坐在?垫上,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与雪相迎,眉敛锋芒,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古琴的琴弦, 很有几分潇洒出尘的错觉。 很难把这张冷若冰霜的阎罗脸,与这曲清风古韵联系在一起?。 忽得, 琴声错了一音。 仿佛在这与世绝尘的雪夜里,有谁扰了他的心。 他的视线只在尤枝枝身?上停了一瞬, 雪落于?她发间流苏、如画眉宇间。这般白绒绝色,置于?雪地间,恍若雪中白狐摄人心魄。 尤枝枝不懂音律,更没察觉东方溯情绪的细微变化。她压着声响蹑生生进了屋。 门外的方一方六知趣地离开了。 万籁俱寂,似是天地间只剩这一角,这两?人。 尤枝枝背对东方溯而站,长发用木簪轻挽,发间一簇雪绒在烛光下银链流光,她神色淡若冰花,望向琉璃窗外, 墙角的一树含苞红梅压着雪花,玩弄着天地飞雪,缓缓绽放,消融了冰天雪地,露出一个春, 最怕冷的她此时倒觉得浑身?暖意绒绒。 几乎在尤枝枝沉溺其中、毫无?察觉的时候,琴室走进来一个人,她一身?散花水雾绿草衫裙,身?披淡蓝色的翠水薄烟纱,举手投足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她把手里的木托盘轻轻放在琴案旁的地上,碰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琴声骤然停止。 尤枝枝倏然清醒过来,见屋里赫然多了个美?艳小娇娘,轻纱笼体,看着都冷,尤枝枝下意识拢了拢披风。 尤枝枝总觉得小女娘的相貌看着有几分眼熟,“大?人,她是……??” 难不成东方溯今晚叫了两?人? 贵人们?的口味也?太重了吧! 东方溯掀起?眼睫,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冰冷,“谁让你进来的?” “大?人,奴家是大?人的人,侍奉大?人一直是奴家本分。奴家进府三年,终于?等到机会见到大?人,大?人不要赶奴家。”她双眸如秋波湛湛,妖娆腰肢说?不尽的娇媚多姿。 她跪坐在东方溯脚边,端着一个菜碟子?凑到东方溯面前,软糯凝脂般的身?子?差一点贴到他身?上,“大?人,这是奴家特意为您准备的榆钱饼,请大?人品尝。” 之?前,这种不安分擅自?闯进来的,只有一个下场:直接杖毙。可此刻,东方溯瞥见尤枝枝看好?戏的架势,心里无?端烦躁, 眸色一沉,唇角挂起?放荡的笑,“美?人有心了。” 谁说?东方溯不近女色,简直就是胡扯! 眼前的放浪公子?哥和妖娆小娇娘,难道?还不够你侬我侬? 小娘子?见东方溯语气柔和,似是受了鼓舞,明眸流盼妖艳,直勾勾地看着东方溯,“大?人记得奴家就好?,奴家叫翠微,奴家知道?大?人喜欢翠色,更喜榆树,所以奴家试了好?多法子?,把春天采的榆钱子?保存到现在,终于?有机会亲自?献给大?人。” “翠微,好?名字。”东方溯的双眸仿佛失了焦距,魂儿早就被勾走了。 “大?人赶紧尝尝吧。用了吃食,奴家侍候大?人更衣。”这话不言而明。 尤枝枝好?像是多余的, 真是不凑巧,那?么?,她先撤了。 尤枝枝趁着东方溯被翠微迷的七荤八素,悄么?声息朝屋门口挪去。 东方溯身?体诚实地与翠微保持着距离,声线寡淡,“甚好?。” 视线早追着尤枝枝而去,“你打算往哪走?” 这话是对尤枝枝说?的。 东方溯冷清清的声线像一个巨大?雪球,“哐当”砸在尤枝枝后脖颈处,她缩了缩脖子?,摸到门边的手顿在那?里, “大?人,小人怎敢破坏了大?人的雅兴,小人先退下了。” 她微微敛目,那?旁若无?人的淡然和自?怜,有着让时光静止的美?。 “这是你的真心话?”嗓音缓缓靠近,卷起?清风打旋。 “奴婢从不欺瞒大?人。” 什么?样的女人会把眼前的男人拱手送人呢? 东方溯凝视着她,半响,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枝枝最爱看戏,怎么?能错过此等好?戏呢!” 东方溯不容分说?地将?尤枝枝圈进怀里,带回古琴旁。尤枝枝只觉得掉进了雪洞,冷意侵入骨髓,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揉捏着尤枝枝的小肉手,双眸聚精会神地垂着,“美?人难道?不知道?,献上的吃食需得美?人先吃。”没甩给翠微一分眼。 翠微脸色有些难看,愣了一瞬后愈加殷勤妖媚,“大?人,这样不易得的吃食,奴家哪舍得吃,只要大?人吃得欢心,奴家便知足了。” 尤枝枝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被酸的竖了起?来。 “看来美?人不懂规矩,就让本官教教你规矩。”东方溯俊容上笑容不减,唯有一对眯成两?道?细缝的眼睛,透露出心内冷酷无?情的本质。 “来人。”东方溯叫道?。 方一方六进门后,看见屋里多了个人,面上愣而转愧, “大?人恕罪,是我等失职,放进来不该进的人。” “你们?的罪责稍后再定,先教教她献吃食的规矩。”剑眉下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只剩血淋淋的肃杀。 “是。”方一端起?碟子?,端到翠微面前,“这位女娘,请用。” 翠微红了眼,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嘴角颤抖,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大?人~这是奴家好?不容易给您做的吃食,您怎么?能这么?不信任奴家,还让个下人羞辱奴家。” 她竟然敢说?方一是下人。 怕是活不成了。 “你自?己吃,还是让方一这个下、人侍候你吃?” 东方溯眼如深渊,邪恶而深不见底,“亦或是,你想让西境军营里的将?士们?喂你吃!” 什么?意思? 难不成就因为所谓的规矩,东方溯就要把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女娘投进军营里,做军妓! 真是铁石心肠呢! 闻言,翠微的心似是哭干了,只剩一点一点的抽搐,她捏了一小口榆钱饼送进嘴里咽下,“大?人怎么?能不信任奴家呢,奴家没有下毒。” “再吃!”目光犀利绝情。 “大?人~”鬼使神差地,尤枝枝开了口,“翠微姑娘只想给大?人送口吃食,大?人何?必如此残忍对她呢?” “残忍,呵!你知道?什么?才叫真的残忍!”凛冽的眼神第一次露出不可控的愤怒与绝望。 她说?错什么?了吗? 方一差点把碟子?堆到翠微脸上,翠微挥手把菜碟打翻,“大?人不喜见到奴家便将?奴家赶出府去,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奴家。” 东方溯阴冷的视线落在碎了一地的瓷盘渣上, “喂她吃。”宛如地狱爬出来的魔鬼。 方六抓起?地上的榆钱饼,饼里混着瓷渣子?,握在手里渗出点点鲜血,他浑然不觉,捏着翠微的下巴塞了进去。 翠微用力?挣扎着,奈何?双手被方一紧紧束在身?后无?法动弹。 塞了满满当当一嘴的榆钱饼,一松手又全呕了出来。 “再吐出来,你们?替她吃。”东方溯眸里淬了冰,没有半分怜惜。 “是。”方六再次抓起?地上的饼子?,混着口水粘液塞回翠微嘴里。 这次,方六捏着她的下巴没有放手,翠微的嘴被填成一个球,张大?到要裂开,饼子?被顶出一截, 她的嘴角淌出一缕黑血。 对自?己人最大?的残忍就是对敌人的仁慈。 尤枝枝后知后觉:饼子?有毒! 她居然用这么?拙劣而明目张胆的办法下毒。也?是,她没能有尤枝枝一两?世的积累,不知道?下毒首要的可就是避过排查,然后再考虑让东方溯顺利把毒咽下去。 所以,她每次选择的都是那?样的办法。 只听“咔嚓”一声,翠微的下巴脱臼了。 翠微没有放弃,她拼命摇晃着脸,试图将?食物从口中甩出来,方六岂会给她这个机会,因为东方溯的命令便如同圣旨, 方六从腰间拿出几个半开带尖的铁环,一个个捏在翠微唇上, 五个铁环,五声惨叫,十个血窟窿,紧紧地将?两?片薄唇缝合在一处。 “敢毒害大?人,谁给你的胆子?。”方六杀红了眼,尚不过瘾,“大?人,属下将?她带到翠榆院,请凌迟之?刑。” 东方溯感受到尤枝枝的颤栗,挥手作罢,“一个玩物罢了,拖出去杖毙。” 一个玩物,一个玩物,一个玩物! 四个字如同魔咒般紧紧箍住尤枝枝,在他眼里,女子?都只是件玩物罢了。 尤枝枝豁然想起?来,这个女子?,像极了楚芳若! 那?一瞬,她仿佛又掉进那?个噩梦般的湖水里,水像无?数根钢针扎在她的身?上,她的全身?就像被火烧一般的疼,痛入骨髓。 尤枝枝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琉璃窗外的行刑,白齿紧紧地咬着没有血丝的嘴唇,像个用石头雕成的,只有那?不住翕动的双睫证明她还活着。 此起?彼伏的杖击声从屋外传来,脱了臼的下巴贴心地安了回去,翠微被紧紧扣住的双唇张合着,每次哀嚎都扯动铁环,如同酷刑。 最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哀恸声,翠微愣生生挣开了铁环,樱桃般红唇碎成 弋? 破布,丝缕血肉零星挂在垂下的铁环上, 一滴一滴落在雪中,开出大?朵大?朵妖艳的花。 十丈软红,浮生如梦,尽皆湮没在这凄凉的落雪之?中。 空旷的院落只剩一片死寂。 雪花于?此时肆情的纷扬落下,似是在这孤苦的天地间,葬了一只微不足道?的折翼蝴蝶,了无?声息。 “大?人,处理完了。”方六进屋禀告。 东方溯淡漠应着,只吩咐,“把她丢在她主人府门口。” 这哪是在敲打翠微的主人,这分明是东方溯将?第一世的痛再次用这种血淋淋的方式怼在她面前, 让她明白,她只是他手中一个蝼蚁,动动手指就能碾得粉碎。 “怕了?”东方溯唇角轻佻,似是以恐惧为食的妖魅,正被尤枝枝饲养着。 清雅高大?的身?躯侵压过来,嗓音如沙砾磨过,一抹邪恶,一抹魅惑,“是感同?还是身?受过?” 身?受!他在说?什么??他如何?知道?她身?受过?难不成他想起?了什么?? 不对,难道?他也?重生了! 第 33 章 雪花飘落, 犹如无根无源的孤魂,游荡在天地间,消弭无?声。 屋里静得可怕, 时间仿若在这刻凝固,方才的茫然、错愕、难以置信, 慢慢都变成深深的恐惧与憎恨。 她不知道恨什么?,却正切切实实害怕着永无休止的重生与噩梦。 相较于这些, 死亡都变得没那么可怕。 东方溯嘴角的笑意渐渐爬上眉梢、渗入眼底,是邪恶的, 也是让人转瞬沉沦的, 亦带着上位者俯视欣赏一件精细修剪盆景的满意。 她不喜欢。 即使?出身农家,但她自小也在父母悉心?呵护下长大,虽不得已卖身为?奴婢, 可父母也从未忘记要赎她出府,况且她从来不是一个贪慕虚荣之人, 她宁愿做乡野间一棵不起?眼的杨树松树, 也不要做大户人家华而不实的一个盆景。 尤枝枝一截一截垂下眼睑,长而卷的睫毛投下一处阴影,掩去了她心?底一切情绪, 她从东方溯怀中平缓地脱离出来, 福身道, “回禀大人,今日是我与翠微姑娘第?一次蒙面, 我出言为?她求情没有半分?私心?,只是同为?女子, 心?里生出几分?同情罢了,望大人明察。” 东方溯不语, 眼底缓缓蔓延开?一片沉寂的夜黑色,平静地看着她。 他实则没有想起?任何前世之事,只是总被日日梦魇烦扰。梦里,有位女子总要离他而去,他恼她吓她、圈她禁她、哄她怜她,她都?要离开?他。 每次醒来,他的心?像无?端缺失一块。 他所说的感同身受,也是梦里的一帧碎片场景。 而昨晚,他又梦见那位女子,那是冬日里的一株梅花树下,刚落了雪,红梅正?欲含苞待放,她穿了一袭白狐披风,立于雪中…… 与方才东方溯错音那一眼,几乎一模一样。 她踩着矮几,剪了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插在翠玉窄口?瓶里,瓶内装着化了的雪水,滋养红梅正?好。 满心?满意地把梅花放到了翠榆院正?堂的梨花圆木桌上,东方毅此?时正?在茶室同他说话,说的是关于他所谓的未婚妻楚芳若的事。 可他全然未听,视线一路凝在她恭顺柔静的侧影上,东方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打趣道:“二哥何时也有中意的姑娘了?” 她近到身前为?他宽衣,被东方毅看见发间插的钗子,“这位姑娘带的金钗好生眼熟,像是楚姑娘……” 他一眼望去,生了好大的气,竟不知道是因为?楚芳若逃婚,还是因为?东方毅的打趣。 她挨了板子,丢了性命。 梦里,他仍是看不清那女子的容颜,噩梦惊醒之时,他想到了尤枝枝。 “不管是感同还是身受,我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他嗓音沉雅,似是压着沉甸甸的过往。 尤枝枝没想到是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扬起?小脸看他,一瞬间的疑惑似天边细雪说停便停了,只剩云淡风轻。 苦吗? 那样的苦、那样的痛,也只是上、上一世的事了。 上一世,她该报的仇、该讨的债都?得偿所愿。 相较于这些,她这一世只想想办法避开?无?限重生的厄运罢了。 她不是一株经不起?半分?风浪的小草,毕竟,前两世里,她算是见过世面、经过事情,还杀过人的。 她不想要任何人的怜悯与护佑。 “奴婢谢过大人。”尤枝枝再一福身,柔声说道,眼中无?喜亦无?无?悲。 她说谢,却不过心?。 就?像梦里一次次那样,明明是温婉的、安静的、柔顺的,似是已经被你牢牢捏在手心?,却忽然间便能从你指尖滑走,那样的决绝。 梦醒后想来,其实她一直都?在敷衍。 梦里的她是,梦外的尤枝枝也是。 东方溯心?中无?端生出一抹躁意。 他端正?坐着,双手搭在扶手,瞳仁像个黑漆漆的洞,光照不进去,也没有任何情绪翻涌出来,整个人显得沉默又萧索。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一根孤独的烛光摇曳,投在银丝细长的琴弦上,静静地晕出一团朦胧光晕。 此?刻炉内的香已燃尽,缺了姿韵,剩下的是寂寥的沉。尤枝枝垂眸看着烛光暗影,只觉心?里沉沉的,被这昏暗的寂静压得有些窒息,很想逃离这种压抑。 “大人如果没有其他吩咐,奴婢先退下了。”这是她一贯的伎俩。 转身那刻,臂弯被紧紧握住,东方溯将她拉进怀中,箍得她喘不动气。 浓烈的清气钻入鼻尖,尤枝枝腰身塌软,被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掌覆着,竟然慢慢生出了细微的颤抖和酥软。 又是香吗? 东方溯眸色隐在尤枝枝肩头,喉咙黏住,半响闷出一声,“别走。”嗓音里带着几分?压抑。 尤枝枝身体一颤,这是哀求?是从东方溯说的? 东方溯抬起?头看向尤枝枝,那盈盈碎光一点一滴漾在他的心?湖上,东方溯胸腔鼓动,里头软的一塌糊涂, 他单手捧在她一侧耳窝,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耳郭,呼吸不再是温凉的,而是一点点变得灼热,柔软的耳郭被煨得暖暖的、红红的。 东方溯俯着身,淡淡的薄唇一寸、一寸凑近,几乎贴到她唇上,白色衣袍下的胸膛微微起?伏着,交领之上的喉结不断滑动。 他始终没更进一步,只是感受着她唇间呼出的气息。 “你愿意吗?” 压抑的呼吸落到她的脸上,只剩下凉凉的一线清风,尤枝枝恍然回神,不觉轻抖了一下,身子往后一缩。 “不愿。”没有多余的话,更没有丝毫的虚与委蛇,直截了当的拒绝像一根冰锥狠狠扎在他心?头。 四目相对时,东方溯愣了一下, 她眼中满是冷漠。 东方溯直愣愣瞪着她,半响,松了手往后踉跄了两步,身体抵在黄梨木桌沿, 左胸处传来一阵剧痛,心?窝像被尖利地爪子按在钝刀上剐,疼得眼前一片灰暗,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 他没想到会疼!直入骨髓的痛。 记忆的闸门此?刻正?被吞江吐海的巨大水流一次次撞击着,摇摇欲坠。 他低下头,指尖抠起?的一根木刺刺入指甲下,一点猩红的血迹从那一点漫开?,但他一点都?不感觉痛,甚至恨手边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分?担身体撕碎般的无?边疼痛。 阴寒的凉气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身体,他命令自己镇定,幽深漆黑的眸瞳周围已布满了血丝, “你走吧!”半响,他语声干涩,艰难地说。 尤枝枝心?底杀伐的决绝虽然未消,此?时竟是真的愣了! 东方溯竟然就?这样放过了他! 也算是他命不该绝了,当是时机不对的缘故,尤枝枝没再做过多停留,推门而去。 门外起?了风,卷起?雪晶入屋,落进东方溯眼眸中。 * 雪落无?声化有形,东侧院小院里,被堆起?的一个雪人儿?慢慢掉了胳膊,缺了半边脸,最后脑袋咕噜噜滚了下来。 当雪人儿?被荷香骂咧咧铲平时,尤枝枝缩窝在锦被堆叠的床榻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决定逃了。 悄悄收拾着东西,只捆了浅浅一个包袱,就?像她进府时无?甚差别。 倒是比第?二世离府时从容了许多,许是她明白了个道理?,这样带是带不走的,所以尤枝枝早就?全部换成了银钱一点点挪了出去。 好似都?为?了这一刻。 那些银钱,克扣也罢、当掉首饰得来的也罢,尤枝枝都?只觉得是她应得的,前世的那些清高都?让它见鬼去吧。 收拾好东西,尤枝枝第?一个找到昙花,“你愿意跟我一起?逃走吗?” 昙花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明媚的双眸不藏一点私心?杂质。 尤枝枝又悄悄找到栓子,栓子难以置信地反问:“为?什么??” “我没法告诉你原因,只能说,我再待下去就?指不定就?小命不保了。” 栓子虽然还有很多疑问,终是坚定地答应了,就?像第?二世那样。可尤枝枝还是要把第?二世拉他入伙时的话再问了一遍: “你的家人怎么?办?会连累他们。”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可尤枝枝不知道的是,栓子打算先把她送出去,再回来请罪,以身死求家人平安。这竟与上一世的他想的没什么?差别。 尤枝枝又问荷香,荷香跪在地上,已泣不成声,“姑娘,我不能跟你走,我家里有个相看的表哥,已经准备为?我赎身成亲,我,姑娘之恩,荷香无?以为?报,我只能……” 尤枝枝拦住她,“不必你报答我什么?,我说过,是我欠你的,只要你能平安喜乐,也不必非同我一起?走。” 这一世荷香毕竟跟她时日尚浅,且是总管家指派来的丫鬟,应该不会连累她。 出府难于登天,时机极为?重要,尤枝枝在等。马上就?要到冬至,官家要携皇族及百官到皇陵祭祀祈福,东方溯也会去,那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也因如此?,这几日东方溯准备祭祀祈福一应事务,异常忙碌,刚好没空处置她。 前后时间点刚巧卡在这里,尤枝枝都?觉得是老天在帮她。 冬至前一日,东方溯跟随官家离京。总管家问她,“尤姑娘,大人临走前吩咐,如若姑娘冬至有想玩的、想看的,老奴都?把他们叫到府里,给姑娘凑个热闹。” 尤枝枝看着如山的牛肉条,果然认真地想了想,“戏班子吧。” 冬至这日,东侧院异常热闹,他们皆知道这是四人齐齐整整过得最后一个节日,看完戏相拥着回了院子,心?照不宣地说着不痛不痒的喜庆和玩笑话,尤枝枝破天荒赏了旺财一盘饺子。 只是,吃完饭后,栓子、荷香和旺财便沉沉地睡着了。 尤枝枝挎着包袱,牵着昙花的手,眼圈早已泛红,“栓子,对不起?。上一世我没等和你一起?离开?这个府邸,这一世我也不能守约了。终是我诓骗了你。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可以唯利是图、作天作地,可是,我不能连累你和你的家人。”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噼啪啪滴在脚前的地板上,“荷香,上一世我已经害过你一次了,这次,我不能再让你为?我而死。我给你们下了蒙汗药,这样即使?追究,也与你们无?关的。” 昙花握了握尤枝枝的手,想要告诉她: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尤枝枝似是听到昙花的话,转头看他,“这一世我还有你,真好。” “走吧,昙花。”尤枝枝擦干眼泪,拉着昙花混在戏班子中间出了府门,驾着马车一路朝南门奔去…… 疯批大人追妻1: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黑夜里掺杂了浓浓的雾气, 显得沉重又急促,整个中书令府寂静地矗立在黑暗中,零星的窗棂有烛光透出, 光被浓雾吸进?去,只留下晕黄的一抹。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两人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 混入戏班后台,趁着混乱的劲儿给自己扮上了。 昙花知道?自己身?后跟着小尾巴, 所以混在戏班子?里时,他临时改了装束扮成了个小姑娘。他还收买了两个与自己身?量相差无几的戏班子?小学徒, 一个穿着华衣、一个穿着小学徒衣服, 待到出了府门后分两路偷偷溜走。 他和尤枝枝则混在队伍里,一路朝城南门奔去。 今夜是冬至庙会。 庙会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京都?的晚上没有宵禁, 格外地热闹,街道?两旁店肆林立, 五彩缤纷的服装货摊, 各式各样传统风味的小吃摊,在甬道?的一侧由南向北排成了长龙阵, 华灯溢彩淡淡地洒在红砖绿瓦或者楼阁飞檐之上, 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洛阳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行?人洋溢着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 无一不反衬出民众对于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 只有尤枝枝和昙花二人,行?色匆匆,洛阳的景观近在咫尺, 却都?与他们二人无关。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昙花个子?高、脚步大, 跑了几步便到了尤枝枝身?前,拨冗开川流不息的人群, 游鱼般飞速跑动。 赶在城门关合的前一刻出了城。 一座繁城,两世喜悲,舒展铺开太长的的回忆,太长的凄绝怅然?,太长的对过往的牵念与诀别。 就让这尘世间的繁华缭乱都?深埋黄土下吧! 斜月沉沉,夜风幽凉,尤枝枝和昙花身?上却起了一层薄汗。 出了城后,他们脚步未缓,仅仅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城外养牛的庄子?上,在这里寻到栓子?前两日准备好的马车, 马蹄急踏,车轮滚过,扬起漫天?尘土,一路颠簸着,如离弦之箭,在幽僻小径上飞驰。 “昙花,你想去哪?”尤枝枝惧怕着身?后的追兵,也抑制不住前路的自由与未知。 昙花指指尤枝枝,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 “你是让我选?”尤枝枝嘴角含着纯粹而宠溺的笑意,“你是弟弟,我是姐姐,当然?你来选。那是我们以后生活的地方,我想找个你喜欢的。我的老家是不能回了,这样已经连累他们了。幸好我之前写信回家,让他们搬到别处。” 昙花仍是摇头,可忽得像想到了什么,兴奋地比划着,满眼憧憬。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这样我就不会怕冷了?这么听着也不错。”尤枝枝十指纤纤支着下颌,思索着接下来的行?程, “那我们就先找这么个地方住下,等你什么时候有想去的地方我们再去。” 这是终点,尤枝枝想:离都?离京了,便不急了。 她双眸似水般柔软地看向昙花,认真地征求他的想法,“现在我们已经离了京。路上咱们走的慢些,天?下名医无数,再给你看看喉咙,如何?”虽然?玉枢说他无法医治,但也不能放弃希望。 昙花摇摇头,每次说到他的事,那双如春风般的双眸总会一秒入秋。 “不要放弃好不好?”尤枝枝知道?很难,昙花怕她浪费银两,可那又如何呢! “你还那么小,总会有办法的,你以后还要娶媳妇呢!等会说话了,再加上你这相貌,定然?能寻个好姑娘。” “本?来打算毒死东方溯后……” 话脱出口,尤枝枝才发现不妥。果然?她看见?昙花眼底蒙上一层水雾,疑惑地盯着她。 “咱们已经逃出来了。我一直把你当弟弟,也不再瞒你了。”尤枝枝咬着唇,迟疑着, “我之前不告诉你,是怕你牵扯其中。如今如果不告诉你,我又怕你多想。”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沉,“从前,我也只是烧香拜佛保平安,对鬼神之事不大信。可是,我却经历了怪异之事,其实,我已经死了两次,却又不知何故活了过来。” 昙花一惊,立刻伸手抓尤枝枝的手: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很惊讶吧!上一次时,我也是你这样的表情?,我也想过是梦,可疼痛都?是真实的,根本?就不是梦。”她双眸淡淡,说不上喜怒哀乐。 “上一世,我以为是老天?给我机会,手刃仇人,大仇得报。我还没和你说,我第?一世是被东方溯杖毙的,所以,第?二世我毒杀了他。可是,我还是死了。杀我的人就是那个来寻仇的,被赶出府的婢女的哥哥。至于他幕后指使的人,我有点点猜测,却也不确定。” 昙花静静地听着,似是在听年过半百之人回忆着往事悠悠。他终于明白尤枝枝为什么即使在笑,眼底总有一层一层剥不开的愁容与不安。 他胸口疼了一下。 尤枝枝莞尔一笑,伸长胳膊轻摸着他的头,昙花微微低着头,任由她将头发摸得乱糟糟。 “本?来,我想这一世等到东方溯与那幕后之人斗得你死我活,我再如法炮制毒杀东方溯渔翁得利,可是,我前几日发现,东方溯也有可能和我一样是重生的。如果是那样,他记起上一世的事,肯定先杀了我。所以,等他还没完全想起来,咱们快点逃才为上策。” 他也是重生的?昙花在想,为什么一同重生的不是他呢! 尤枝枝的眼波随着身?体晃动一瞬,“可惜太仓促了。本?来想安置好荷香,再带着你和栓子?找个镇子?摆个点心?铺子?,等赚了钱再盘个大的铺面开个酒楼,挣来的银两咱们四个平分。” 尤枝枝呼出一口气,神色黯淡下来,“如今东方溯和幕后之人都?还没死,咱们可能还要过段时日东躲西藏的日子?,只有这样才能不连累他们。” 转念一想,“等到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再把他们悄悄接出来也不迟。咱们先安顿下来,全当替他们探探路。” “也可能是我多想了,也许在他眼中,我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栽的花草,指不定过几天?就忘了,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呢。那样的话,可就太好了。”经历了那么多次生生死死,她首要学会的就是乐观。 昙花眉心?一皱,满载心?疼和忧心?:我之前有没有帮到你? “你呀?”尤枝枝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说来也奇怪,上两世我和你并不认识。” 昙花拍拍胸脯:那这一世,我来保护你。 “傻瓜,别看你现在长高了、长壮了,可我还是你姐姐,姐姐当然?要保护弟弟了,哪有反过来让弟弟保护的道?理。” 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远,慢慢缓下了速度,赶了一夜一日,他们累了,马儿?也累了。 尤枝枝对马夫讲,“咱们今晚到前面的镇子?上住一晚,休息休息再赶路。” 跑出来这样远了,指定是追不上了,更何况他还在城北皇陵,她们可是一路南下啊。 如镜的深空中一轮旭日暖意融融,日光融进?湖心?,冷风清爽,湖面水波粼粼,暖阳洒在其上,如一块一块碎金,漂亮极了。 他们啃了个饼子?,尤枝枝拿出牛肉布包,即使是逃亡,她也记得拿他最?爱吃的牛肉粒。昙花手指轻颤,眼神之中仅是感动,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欣喜。 她是除了母亲之外,对他最?好的人了。 只因为他是他而对他好,纯粹的爱。这个世上,他还能有她这样一个亲人,足矣。 困意再次袭来,尤枝枝同昙花说了会话,憧憬着他们即将久住的小院:一方小菜园、一棵桂花树,夏日乘凉,秋日摘了桂花酿酒,再养条狗…… “对不起,没能带着旺财出来。”尤枝枝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相信我,一定有机会接它一起过来。” 她关心?关注着他的一切。 马车缓缓地晃动,困意袭来。马车里铺了厚厚的锦被,这是昙花特意悄悄嘱咐栓子?,为尤枝枝准备的,她从长凳上缓缓滑进?锦被里,不着片刻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何时,马车忽然?停住了。 “怎么回事?”尤枝枝揉揉惺忪睡眼问。 只是话音未落,车外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透过车帘缝隙,尤枝枝看到车夫被一帮黑衣人一刀斩于马车之下。 尤枝枝吓得红唇没了颜色,抻得能塞下个鸡蛋。 昙花拉着她的手焦急地比划:你不要动,我下去看看。 尤枝枝尚未应声,一个黑衣人跳上马车,长刀刺入车棚,刀锋在尤枝枝耳边“铮铮”发颤,被一把按到瘦弱而不乏坚实温暖的怀抱。 她被昙花护住,她还不知道?对方是何来路!为什么要杀他们?! 惊悚间,没有人注意到远处一道?马蹄鸣叫,一个身?披玄衣的男子?手持长剑,从无尽的黑暗中冲杀而来。 剑锋一转,如游龙惊凤,划破苍穹,马车上的黑衣人被剑气所伤,凌空甩出几丈远。 昙花将尤枝枝安顿好,下车去查看情?况,尤枝枝在他身?后抓了一把空。 明明说好她保护他的,大难当头,却是他瘦削的身?躯挡在她前面。 是恐惧吗?亦或是懦弱无能! 等了好大一会也没回来,外面顷刻间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响。 尤枝枝心?里纳闷,撩开车帘时,一阵冷冽的寒风纷涌而来,呛得她呼吸一阻。 看见?熟悉的身?影,本?该一阵暖流涌入心?底,此时心?里却只剩一片死灰。 马车前,几匹俊美而健壮的马匹挡住了去路,马蹄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马夫和几个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尤枝枝无暇理会,因为昙花现在正被双手反扭在背后,押在一旁无法动弹。 他急切而忧心?地望着尤枝枝,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似是在说:逃,快逃! 可尤枝枝早已逃不掉了。 她不能走。 此时金轮已坠,天?边稠艳的晚霞渐渐消融,小径深幽,枝丫荫深牵绕如盖,只在缝隙处留下几缕日光余辉,东方溯一身?玄色大麾裹身?,泼墨而下如同浓烈的墨,渲染了天?际。 他背光端坐于马背上,表情?看不真切,只听见?阴寒之声带着一抹耐人寻味, “想走?连门都?没有!” 疯批大人追妻2: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还跑吗?”东方溯眉目不动, 唇边带上一丝笑?意,高?束起的黑发沐在余晖里,透出淡淡的邪气。 虽然隐匿在暗影里, 但尤枝枝知道他在看她,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你现在走,我?不拦你。”嗓音沉如西空云烟。 这哪里是机会, 分明是胁迫,昙花还在他手里。 尤枝枝轻盈地跳下马车, 如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飘扬而起, 月白色的发带舞动于?青丝之?间,于?女子落地的那?一瞬,又复垂于?腰际。 她径直走到昙花面?前, 方?才?一瞬的诧异收起,眸色淡然地垂着, 似是只在乎身后的人, “奴婢不走了?。” 闻言,东方?溯身姿挺立,左腿扫过马背, 身体侧立, 双脚稳稳地落在地面?,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直到东方?溯走到她面?前,尤枝枝才?看见他眉宇之?间充斥着英气和冷似寒冰的精芒, 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腕,朝马车走去, 手腕处的箍疼令她极不舒服,她更担心昙花, “大人,您弄疼我?了?。” “受着。”东方?溯背影英姿勃然,如琼枝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颇有?几分冷俊。 几乎是粗鲁地被抱上马车,尤枝枝从这股狂风掠地的怒火里感受到有?人要遭殃了?,“大人,昙花是被我?硬拉出来的,他没有?逃跑,请大人放了?昙花。” 东方?溯长眸淡然,薄唇轻抿,把尤枝枝扔在软糯糯的锦被上,清冷匪气顷刻间灌满整个车厢,“你现在还有?时间担心别人。” “可是大人,昙花在府里时一直尽心竭力为?大人养着旺财,呃……狼狗大人。他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孤苦无依,大人,您就放过他吧!” 她是真傻还是迟钝,每次都猜不到东方?溯为?什么生气,还总爱往熊熊怒火上添把柴。 马车调转方?向,踏踏的马蹄声娓娓而起,预谋好的节拍似是命运的齿轮转动,把即将离航的人推回原处。 东方?溯俯身下来,单臂撑在她身体一侧,一手锁住她的双手置于?头顶,直白热烈的目光在她身上搜刮个来回,最后落在她粉腮红唇上, “我?可以放过他……” 但她要付出什么显而易见。 她拿脚踢他,反被东方?溯的腿顶压在身侧,他身体的异样不适地传来。 尤枝枝咬着唇瞪他。 东方?溯这会垂着眼,长睫阴影下埋着幽深的暗火, 渐渐地,月光变得斑驳陆离,寂寥的夜也沸腾起来。 每个呼吸皆是娇息,压过碌碌车轮声,在东方?溯心尖滚出一圈齿痕。 东方?溯喉结滚动,他的唇掠过她的凝脂鹅颈,在她的樱桃小?嘴上空轻轻一顿,最后轻轻地落在那?双清凉的杏眼上。 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 在尤枝枝眼角划出泪痕前,东方?溯嚯得放开了?她,毫无征兆和缘由地坐到车座上,解了?大麾, 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郁,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沉默几秒,他平缓地收回视线,再看向尤枝枝时,语气又没了?任何温度:“我?放过他。” 没想到他如此就答应了?,尤枝枝昂起头从头顶瞥了?他眼,他眸色淡然而沉寂,看不出任何端倪。 似是怕他反悔,尤枝枝迫不及待跪起身,“多谢大人,奴婢替昙花谢过大人大恩。” “别高?兴地太早。”东方?溯捏起她的下颌,语气很平,只有?唇角挂着一丝隐约的笑?意, “你,代他受过。” 果然没这样的好事! 只要昙花没事,怎样都是好的。 尤枝枝粉衣煽动,模样端庄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奴婢甘愿领罚,只是,请大人开恩,奴婢不想被乱棍打死,恳请大人赐给奴婢一杯毒酒,或一尺白绫。虽然奴婢也知道之?前得罪过大人,可那?都是奴婢的无心之?失,奴婢一直敬重大人,绝无任何、任何其他想法。” 在她眼里,他就是如此暴虐成性! 她此时凤眸潋滟,明明可夺魂摄魄的女子,为?什么每次都会那?样冷漠至极地推开他。 只推开他! “我?若是不答应呢!”东方?溯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呃……”尤枝枝脑中一片空白。 他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得人无处喘息。 在溺亡的那?刻,尤枝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拔下头上发簪,朝自?己脖颈上刺去,心中只浮现出上一世荷香被带走时的狠绝:疯子,我?不会给你杀我?取乐的机会。 再重生,我?定在花船之?上就刺杀了?你。 没有?预想的疼痛,尤枝枝只觉脖颈处一片温凉,却没甚痛感。 她睁开眼,被面?前的一幕惊懵了?。 东方?溯的手挡在她的脖颈处,在金钗之?间形成了?完美的屏障,金钗深深扎进他的手掌,一滴血珠落下,坠在她的裙摆上,妖冶如花。 她极度诧异地瞥他一眼,东方?溯似是没什么痛觉,握住金钗硬生生往前划了?一寸,从尤枝枝手里夺出金钗才?罢休, 鲜血如断了?线的珠子,跟随金钗拔出从掌心处喷薄而出,沿着细长的指尖缓缓滴落在锦被上,汇成一股汩汩的流水四散开来,宛如久久不肯化去的黏稠的梦境。 令人胆寒与窒息。 “你怕是没认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人,我?不让你死,谁都别想杀了?你。”锐利的黑眸里只剩冷傲孤清,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盛气逼人的强势。 尤枝枝:“……” 果然,进了?中书令府,如何死、何时死,除了?座上这位阎罗判官,谁又能做得了?主呢! 东方?溯嘴角缓缓勾起的一抹冷漠微笑?,仿佛是寒冰融化的痕迹,生冷寂感,“死罪可免,活罪未消。” 活罪对于?尤枝枝而言,首当其冲便是:“大人,我?、我?,请大人开恩,府里那?么多姑娘,她们都愿意侍候大人。我?……” 只有?她不愿。 原来她是抗拒这个。 “倒是也不缺你一个。”东方?溯看她一眼,脸色冷了?几分。 这是同意了?? 不对,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同意! 尤枝枝虽是存疑,双眸却难掩鬼精异彩,“大人,我?知道的,大人英明神武,相貌俊朗,乃人中龙凤,多少人爱之?慕之?,我?只不过是个微末小?人物,自?然是入不了?大人法眼。”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端于?东方?溯眼前,“大人,这是我?这些时日从采买上得来的钱财,还有?您赏赐的首饰,我?都换成了?银钱,都在这里了?。奴婢愿意还给大人,以后保证不再犯了?。”总要出点血。 东方?溯唇线拉平,毫无情?绪,“这些散碎银子就算赏给你了?。你侍候追风、那?条狼狗很好,以后必要更加尽心竭力。” 那?他到底想怎样? “你只要乖乖呆在府里,少私自?跑出来给我?惹麻烦,我?便不会动你、也不杀你。否则,就算你把东侧院那?两个迷晕,我?照样……” 又来这一招! 尤枝枝浑身一抖,猛地抓住他的袍边,“大人,您放心,我?对天发誓,一定老老实实呆在中书令府,就算是府里遭了?天雷、起了?大火、夷为?平地,我?也绝不离开!” 怎么就不盼着点好呢! “只是大人可说话算数?”她的情?绪流转总是这样的流畅,看向东方?溯时,上一刻惧怕不甘,下刻便是温婉中隐有?促狭。 “本官还不至于?骗你个一通房。”他拉过袍边,语气明显不快。 说的也是。尤枝枝知趣地没让东方?溯诅咒发誓。 东方?溯见她眼神讪讪,又是心不在焉的敷衍,捏住她的下颌,迫着她看向自?己, “我?并非神仙,再跑出来找死,我?也未必能救得了?你。听懂了?吗?” 尤枝枝下颌快要被捏碎了?,双眼泪珠转动:她说不出话啊! “点头!” 尤枝枝使出浑身气力重重点了?两下,下颌力气一松,她险些趴倒在地。 抬起头时,东方?溯便没了?动静,他已经敛下眼睑假寐。 脱了?玄色大麾的他,内里穿了?一身湖水色锦袄,腰间简简单单系了?一枚青玉环佩,头顶上也束了?白玉冠,身形愈发瘦削修长,眉间若有?淡淡疲惫, 这副清新淡雅的装束称得人如同轻云岫般,一片皎玉华光掩去了?冷冽气质,很有?欺骗性。 难不成她猜错了?? 东方?溯难不成不是重生的?那?些话只是他一贯的做派罢了??? 他太敏感了?吗? 无论怎样,如今昙花他们押在他手里,左右她走不了?,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大不了?,再如法炮制毒杀他一次。 想通后,顿感危机皆解除的尤枝枝反倒变得殷勤起来, “大人您抬脚,我?把锦被叠起来,只留下褥子您垫脚舒服些。” “大人,这个茶盏我?们没用过,我?为?您斟杯茶,马车里简陋,大人多担待着点。” “大人您是不是累了?,这个包袱软和,里面?全?是我?的贴身衣物……咳咳,我?的衣衫,大人垫在头上,会舒服些。要不,您靠在我?的肩膀上……” 东方?溯懒懒地掀起眼睑,咽下潭底一抹躁意,薄唇轻启, “闭嘴,聒噪。” 试探一番确实无甚威胁,尤枝枝乖巧地闭了?嘴,空出些神思?撩起帘子望着车外,昙花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他的手紧握着缰绳,牵引着那?匹骏马的方?向,目光如炬,展现出一种独特的英气。 “后悔吗?”他不知何时睁开眼,盯着她悠悠地问。 “大人说什么?”尤枝枝一脸茫然。 “后悔为?了?他留下吗?你方?才?可是错失了?唯一的机会。”他指昙花。 “不后悔。”尤枝枝会心一笑?。 “愚蠢的人才?会留下如此大的弱点,任人拿捏。” 拿捏她的人不就是他嘛! 但见东方?溯面?容冷酷,让人感受到一股清冷的寒意,尤枝枝仿佛瞬间跌入冰雪封禁的寒冬,浑身一凛,但还是迎寒而叹, “怎么就愚蠢了?呢?人本来就是有?感情?的,相处久了?,旺财都会与我?亲近,何况人呢。如果没有?感情?,人和那?些蛇虫爬蚁有?什么区别呢?如果还会再来一次,我?仍然会这样选。” 尤枝枝没有?说谎,三?世为?人,她从未吝啬过自?己的感情?。第一世,她安分守己做着东方?溯的通房,被他当玩物丢了?。第二世改了?便是。 第二世她同栓子、荷香交好,害了?荷香性命,这一世定然要护着他们的。 只是,她竟然把他比作蛇虫爬蚁,连一条狼狗都不如! “没有?能力、没有?地位,你怎么保护他们!”支离破碎的月光融在他身上,宛如一座孤寂的冰山。 说得很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一路无话。 等回到东侧院,荷香和栓子的圈禁才?算解了?。 见栓子进门,栓子大惊失色,“枝枝,你们这是?” “如你所见,没走成。”她神色淡如似云,许是累了?。 栓子双手叉着腰,气得呼呼直喷气,“我?哪里说的这个,你们逃走居然不带我?!如果带着我?,怎么会走不成!这个小?子也是不灵光的。” “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一定带你。我?头好痛,头好痛,我?要睡了?,好困啊。”尤枝枝躲了?起来。 栓子一通怒火没了?箭靶,转而朝向昙花,“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昙花也未搭理他,牵着旺财回自?己屋了?。 栓子被晾得莫名其妙,“这俩人是怎么了??” “你就让他们先休息吧,看他们的样子,大人应是没有?为?难,只是赶了?那?么久的路,定是累了?,有?事明个儿再说。”荷香将他往外推。 栓子无奈地往外走,看见玉枢迎面?走来,停步作揖,“玉枢先生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您着小?厮通传一声便罢。” “刚好路过,不打紧。尤姑娘可在?”玉枢驻足,微微颔首。 “在,在呢!刚躲进内室,我?帮你叫她。”栓子站在那?喊了?一嗓子,“枝枝,玉枢先生过来找你,赶紧出来。” 没一会,尤枝枝没精打采走出来,“玉枢先生找我?何事?大人不会反悔了?吧?我?们可是说好的。” 玉枢立于?庭院之?中,嗓音如温泉之?水,“尤姑娘不必担心,应是没有?。大人只是让我?告诉姑娘:府里不养闲人,姑娘既然不愿意做通房,就去书房,做个伺候笔墨的婢女。” 原来是来吩咐差事的。 尤枝枝一板一眼行了?一礼,“多谢玉枢大人,多谢大人,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侍候好。那?……布菜和喂狼的事?” “姑娘都不必做了?。” 尤枝枝连连叫苦:原来是为?了?断她的油水!截了?她的跑路钱。 只能另想办法了?。 疯批大人追妻3: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几世?了?, 尤枝枝第一次来书房,屋里燃着香,飘渺淡雅, 甚是好?闻,从窗前小几上的一只博山炉里悠悠飘出来。 东方溯正坐在公案后?, 修眉微凝,长睫低垂掩去眸光, 一身翠竹宽袍子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显得青隽修长、风姿秀逸。 “奴婢参见大人。”尤枝枝杏眼水灵, 整个人流露出一抹柔和的神采, 见之莫名心中?宁静。 东方溯面无表情应着,“嗯,研磨。” “啊?哦, 是大人。”尤枝枝睫毛轻颤,眸光犹疑, 顿了?顿足才沉容敛目地往东方溯身侧走去。 她不会研磨。只因她会的字本就不多, 从前在家弟弟念私塾时教过?她一些,平时倒也够用。穷苦人家哪里用得起笔墨纸砚,那?些都紧着弟弟用, 她只在地上用树枝画过?。 可她哪里敢说自己?不会, 今日?的东方溯格外端肃,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双眼?紧盯着案上劄子, 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有深深的沉思和严谨的神色。 是尤枝枝从未见过?的。 尤枝枝倒也不是全然?不会, 她见过?弟弟磨过?,照葫芦画瓢总没错。 她在砚里倒了?些茶水, 拿起砚上的那?块墨转呀转。 转了?一会,好?无聊。 “你可知这方墨价值几何??”东方溯不知何?时放下?劄子,正面如冷玉看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石砚旁敲了?敲,淡声道。 尤枝枝忽得停下?动作,“什么?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她清冷的声线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淡淡的疏离中?勾着丝丝缕缕的惑意。 东方溯眸色一定,再道,“这是以松煤杂脂漆滓烧烟制成的漆烟墨,细腻麝香漆黑亮,每年进贡十方,这是最后?一方。你是想今日?便?尽数磨上吗?” 尤枝枝这才意识到其中?关键,茫然?渐渐转为尴尬的喜意,吞吞吐吐道,“大人,这个很贵吗?” “你说呢?” 东方溯那?灰白而修长的眉毛下?,有一双严峻的眼?睛,谁看到这双眼?睛就会不自觉地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他就这样看着自己?,压得她喘不过?气,尤枝枝勉强提了?提唇角,干巴巴道, “大人,我真的不会侍候笔墨,我一直是烧火的粗使丫鬟,您让我做些饭食、糕点,怎样的新时花样奴婢都能做出来?。人有所长,尺有所短。奴婢真的不会磨墨。” “尺有所长,人有所短。”语气一如既往沉稳而平静。 她又说错话了?? 东方溯清冷若金玉的嗓音接踵传来?,“还有句话为:读书何?所求,将以通事理。” “什么意思?”尤枝枝一直觉得认识些常见的字就够用了?,对掉书袋一事最是反感,她脑袋昏昏,一大早睡意款款袭来?。 东方溯不语,拉过?尤枝枝的手握在手中?,他的手掌宽大,尤枝枝的纤手窝在里面,轻轻一带似无骨般柔软, 东方溯在教她研磨? 他流露出庄重神色,持墨垂直平正,磨墨快慢适中?,眸中?似有墨色涟漪随着墨汁缓缓荡开?,又迅速归于平静,最后?只剩下?冷冷的一点波光。 墨磨好?了?,东方溯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守。 “既然?在这里侍候,什么时候你明白了?这个字的意思,什么时候就可以离开?书房。”东方溯长眉一挑,语气平稳地道。 “守?大人说的是攻守?” 东方溯一双黑眸深邃而坚定,目光似网,牢牢罩住她,“是防守,也是守护。” “守护?”尤枝枝越来?越搞不明白了?,东方溯怎么忽然?和她说起这个?晶莹的眸底溢满了?费解。 “如昨夜所说,想守护,你可有方法、可有能力,一味防守,能否守住你想要的人?局势如何?,你可看清了??”说这话时,他眼?中?似有金戈铁马、杀气腾腾滚过?。 尤枝枝摇摇头。 他这副模样让她想起玉枢先生曾经说的话,“先生可是从前遇到过?什么事?才会……才会觉得人心如此险恶?” 她话语转了?峰角,将那?些直白的话咽了?回?去,实则她想问东方溯到底遇到过?什么,才会如此狂背、残暴。 “你想知道?”东方溯的目光一直在尤枝枝水汪汪的眼?眸中?打转,说不上是玩味还是怀疑。 尤枝枝讪讪,她也并不是那?么想,只是好?奇,方才不过?是嘴快了?些。 可她正要解释,玉枢与方一方六进屋来?,她识趣地隐到东方溯身后?。 本是方六有事禀报,可他进屋后?迟迟未说话。 “事情如何?了??”东方溯抬头,凝神看向方六。 方六踟蹰半刻,目光瞪着尤枝枝,似是在说:有外人在。 “无妨。以后?无论何?事都不必避讳她。”东方溯薄唇轻抿,淡声道。 方一拍了?拍方六的肩膀,笑容可掬,“是了?,大人之前就说过?,枝枝是自己?人了?。” 枝枝! 叫得真是亲昵。 尤枝枝闻言,眉目清淡地朝方一嫣然?一笑,在这府里,她还是有相熟之人的, 方一只顾着打圆场,没留意东方溯一记眼?刀已射到跟前。他背脊滚过?一阵冷冽寒意,差点跪了?。 他把自己?方才说的话一字一字掰开?细想了?一遍,只找出了?一星半点错处: “大人,属下?说的是尤姑娘。” 大人何?时这样小性了?? 正事还没说呢,尤枝枝感到屋内诡异遽然?的氛围,赶紧开?溜:“大人,奴婢告退了?。” 正巧,她不想在这里面伺候,他们说的话更是半分?都不想知道。 “老实呆在那?,继续研磨。”东方溯面如冷霜,喝住尤枝枝后?,才问起方六,“皇陵那?边如何?了??” 方六未再多说什么,直接禀告,“禀大人,二皇子已经被圈禁起来?。他整日?咆哮,要求见官家,还嚷着自己?是皇后?之子,他迟早会出来?。” “真是狂妄,愚蠢不自知。”方一冷哼一声,抱剑讥讽。 方六凛然?问道,“大人,要不要咱们现在就把他处理掉?” 尤枝枝手一颤,几滴墨点落在东方溯白袍袖上, “怕了??”他一双冰眸倏地笼上层嗜血的寒意,仿若魔神降世?,轻易贯穿人心, 手里的方墨从手里跌落,她嗓音不觉在发颤,“我,我没有。” 尤枝枝不是被杀人之事吓到,而是她想到了?之前只听说二皇子染病去世?的闲话,现在才知道,八成之前就是他的手笔。 “找个生病的由头,不必急于一时,务必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定人生死仍能神情冲淡平和,也只有东方溯了?吧! 方一踏前一步,拱手道,“大人,这事就交给属下?去办吧,属下?已经有了?城算,前儿?个他刚因□□无度被官家撞见,不如直接让他牡丹花下?死。” 这似乎是前世?太子的死法吧。 “去办吧。”这是允了?。 上两世?,被押在皇陵的本是太子,如今倒是内外颠倒,只是死法没变。 那?上一次谁又是始作俑者呢? 二皇子肯定难逃干系,但上次寿诞看着二皇子没什么谋略,难道背后?还有什么人?尤枝枝袄边被绞起一片,皱巴巴似她此刻的心情。 这就是东方溯说的局势? 她甚至连敌人都不知道是谁。所以,上一世?她杀了?东方溯,还是不明不白被杀了?。昨日?,被黑衣人追杀,她都不知道这一世?到底得罪了?谁! “此事如此顺利,还多亏了?尤姑娘鼎力相助。”正出神,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我?我什么时候?”她哪有这么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大本事,上一世?只做了?毒杀东方溯这一件事,脑袋就差点绞成浆糊,她如今可不想掺和这些, “奴婢哪有这样的能耐。” “尤姑娘过?谦了?。”方六唇角冷俏带讽,“属下?一直有一事不明,尤姑娘是如何?未卜先知?得知二皇子会在楚尚书寿诞上以龙袍嫁祸太子?又为什么像亲见一般,说太子会被罚守皇陵,而后?纵欲被官家撞见,被废。” “这不是太子好?好?的嘛!”尤枝枝一双大眼?如同没进冰晶,乌灵乌灵的,“我之前那?些说的是我以前在家跑到镇上听的话本子,大人不会信以为真,还拿来?用了?吧?” 装傻充愣方六见得多了?,“事实上……” “方六!”东方溯神情倍显冷俊,“你很闲吗?” 方一猛踢了?他一脚,“快闭嘴。”上次大人问这话,他可是陪练后?几天没下?得了?床。 “还有事吗?”明显不耐。 玉枢将一个册子呈到东方溯案前,是个绿底竹叶暗纹请帖,“今日?收到东方府的帖子,过?几日?便?是每年一次的祭祖,往年大人皆是不去,今年……” “不去,以后?这种事不必禀报。”他双眉如墨轻轻挑起,勾勒出一双阴凉而深邃的寒意。 玉枢忧心地看了?眼?尤枝枝,迟疑片刻,照实回?禀,“这次,楚尚书和楚姑娘也会过?去,应是与议亲之事有关。” “知道了?。” 待到东方溯出府,尤枝枝终于当完差回?到东侧院,她站的太久,腰要断了?。尤枝枝锤着腰,感叹,中?书令府处处都是他们的人,下?次说话,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了?。 * 东方府西锦苑里。 东方毅摔了?个茶杯,怒火爬上脸盘,涨得紫红,“东方溯!我定要除、了?、你!” “大人息怒。”侍卫飞翼命人打扫。 东方毅坐回?圈椅里,按着跳起的青筋,“用那?个通房遭刺杀的消息引他离开?皇陵,他竟然?还留了?后?手。可恶至极。” 过?了?半盏茶功夫才缓过?神,“眼?下?二皇子只是被圈禁在皇陵里,凡事还有转机。让他先在里面呆着也好?,等我收拾了?东方溯再救他出来?不迟。省得出来?又给我添乱。” 东方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你多留意中?书令府,看看还有没有为我所用之人?” “是,属下?知道。”飞翼疑惑,“爷,咱们安插在东方溯身边多年的那?枚棋子,要不要现在用?” “还不到用的时候。再等等。”东方毅手指摩挲着茶盏边沿,满是算计,问飞翼,“人可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已安置在别院。”飞翼一并回?禀,“这次祭祖听说他还是不过?来?。” “那?天,他不得不来?。”他面露阴寒,似是要啃了?东方溯的皮肉才作罢, “这一招,我倒要看看他东方溯还有什么本事躲过?去!” 疯批大人追妻4: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暖阳和煦, 晴空无?风。 尤枝枝躺在东侧院的藤椅上晒太阳,长睫微垂,好不惬意。她?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时间?, 侍候东方溯笔墨简直是酷刑,站那么久, 还要听许多乱七八糟的朝堂纷争,无?异于身体精神双重折磨。 天?杀的, 谁知道东方溯抽了什么风非要让她侍候笔墨。 她?手里握着一个?布包,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牛肉粒扔到地上, 旺财硕大的身躯安稳地趴在那里, 惬意地将牛肉粒卷进嘴里。 昙花刚打了一套拳,擦着汗走?过来,蹲在旺财身旁捋着它的毛发, 才过几?日,他的皮肤又黑了些, 臂膀厚实, 越发强壮,尤枝枝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感叹道, “昙花, 你练武的架势越来越足了,以后指不定能成一位大侠。” 昙花得了夸奖,先是欢喜, 转而双眸暗沉地垂下:我想求玉枢先生教?我读书。 “你想读书?”尤枝枝教?过他几?个?字,本想着够用便可, 如今看着越发出挑英武的昙花,想来是不够的。 她?杏眸流光, 迅速站起?身来,恨不得立马满足他的要求,“好呀,我现在就?帮你去求玉枢先生。” 昙花拉住她?的手腕,嘴角微翘,轻轻地摇摇头:我自己去。 “你要自己去?那好,不成的话和我说,我再帮你去求。”尤枝枝反手握住他,满是歉意,“是我没?替你打算明白,你既然有这份心就?用力去学。姐姐永远支持你。” 有她?站在身后便够了。 昙花蜻蜓点水般猛地抱住尤枝枝,尤枝枝尚且还没?回抱住他,昙花如逃命似的跑了,碰到院门口和刚刚推门而入的栓子撞了个?满怀,两人?皆是风风火火,这一下撞得结实。 “你小子整日毛毛躁躁的。”栓子揉了揉臂膀,疼得嗷嗷叫。 昙花可没?功夫管他,扶扶额便罢,他急着出门找玉枢。 栓子见状反而一把薅住了他,“你做什么去?我正好有事找你,我和你一起?。” 两人?神神秘秘地走?了,东侧院被他俩闹腾完,又恢复了宁静,尤枝枝怀里的布包空了,也无?暇再躺回去,挥手朝屋里走?去, “狼狗大人?,今日份牛肉粒吃完了,您自己玩会,我到屋里眯一会去了。” 栓子过分亲昵地揽着昙花的肩膀,被昙花嫌弃地一遍遍把手扔下去,栓子又搭了上来,“我真的有要紧事和你说,是关于枝枝的,你确定不听?” 昙花放弃了给他一个?过肩摔的想法,任由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栓子神神秘秘附耳过来,“明日是枝枝的生辰,往年都是我给她?过,那时候她?是后厨烧火丫头,我是小厮,我们都没?什么银两,每年生辰我给她?弄只鸡腿她?就?乐得开心。今年不同往日,我打算给她?大办一场。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昙花闻言沉思,天?青渲睫末端微微垂下,如今的他能给的,尚不如栓子之前的多。 “玉枢先生。”昙花的思绪被栓子略带慌张和诧异的惊呼打断,他抬眸作揖。 玉枢回礼后,视线落在栓子勾肩搭背的手上,栓子被看得不自在,讪讪地收回手, “嘿嘿,玉枢先生莫怪,我们在讨论明日给枝枝过生辰的事呢!明日玉枢先生如果得闲要不要一起?过来,人?多热闹。” 玉枢微微颔首,语气过分笃定,“多谢邀请,我必到。” 栓子倒是被玉枢的爽利干脆惊到了,他方才只是虚让…… 他们本就?是刚巧在路上碰见,打完招呼后,玉枢朝翠榆院走?,还未抬脚,昙花挡住了他的去路。 玉枢费了好大功夫,才辨认出,“您的意思是,想读书?” 昙花坚定地点点头。 玉枢不明就?里,纳闷道,“您怎么会突然想读书呢?” 这次,玉枢很快明白了昙花的意思:他想变强壮,读书明理?。 心思玲珑如玉枢,他也读懂了背后之意:昙花想要保护想保护的人?,如今他想保护的人?多半是尤枝枝了,而其中契机,便是前几?日的半道劫杀。 说实话,他跟方一学的武艺不低,听方一讲,他输在了头一遭御敌对战。 “玉某愿意为您教?书,每隔三日,您到松林院找我,可好?”玉枢知道这不合规矩,却也无?法拒绝。 昙花作揖谢过。 昙花得偿所愿,转身朝东侧院走?去,栓子朝玉枢匆匆行礼追去, “玉枢先生对你好客气啊!八成是因为枝枝的缘故吧!咱们给枝枝过生辰的事你先不要告诉她?,给她?个?惊喜。” 说话间?,他们进?了东侧院,栓子将尤枝枝生辰的事同样与荷香说了,荷香反问,“尤姑娘如今如此得大人?器重,你问过尤姑娘她?有时间?吗?” “的确。”栓子一拍脑袋,“我怎么把这事忘了,还想给她?个?惊喜,看来是不行了。我问问枝枝。” 栓子进?屋时,尤枝枝正躲在日光里看书,“怎么想起?看书了?你看得懂吗?” 尤枝枝眉目不抬,慵然回道,“小看我,大人?书房里其他的书我不看是因为看不懂,这本菜谱我哪里看不懂了。” 栓子凑过来定睛一看,满书的字瞧得他眼晕。 “不过,的确有些字不大懂,差一点,做出来的口味极有可能大相径庭。我还等?昙花学了字回来教?我。”尤枝枝又翻了一页,看得入迷。 栓子踱步回地龙旁,烘烤着双手,半响,才吞吞吐吐问出来,“枝枝,今年的生辰你有什么安排吗?” “安排?没?有啊?”尤枝枝合了菜谱,“往年只有你给我过,如今多了昙花和荷香,我便心满意足了。哪还有其他。” “那就?好。”栓子暗暗舒了口气,“照例呢,还是我给你过生辰,谁让咱俩关系最铁。如今还有荷香和昙花。不过,刚才碰见玉枢先生,我又请了玉枢先生,你介意吗?” “不介意。人?多热闹。”尤枝枝重又窝回原来的姿势,一起?热闹热闹罢了,她?得以这个?由头,请总管家多添些他们平素爱吃却不舍得吃的菜。 * 玉枢到翠榆院时,东方溯正低头看书,右手抚在宗卷上,食指微微抬起?,时而皱眉抑或沉思,见玉枢进?来,身体坐得笔直, “何事?” “大人?,劫杀尤姑娘车驾的事有眉目了。明面上看是楚姑娘派的。”玉枢语气一顿,似是斟酌着用词,“按照咱们之前查到的,背后之人?很有可能是三爷。” 东方溯沉默了几?秒,嗓音微沉,“冲谁去的?” “应是冲尤姑娘去的。那位的身份,他们恐怕还不知道。”玉枢眉头凝着些心事,如实禀报。 “嗯。”东方溯若有所思地应了。 事了,玉枢再作一揖,似有认错之意,“大人?,方才那位找到我,让我教?书,我擅自应下了。” “你教?他正好,该教?什么,不该教?什么,你思量好。” 东方溯之言玉枢岂会不知:他只是潜龙在渊。教?圣人?之言,也不能全然迂腐。教?他性?本善,却也要让他有能力阻断世间?的恶。 “在下明白。” 话音落玉枢却没?走?,东方溯重又掀起?眼睫,见玉枢踟蹰在原地,问道, “还有事?” 玉枢思量再三,终是禀道,“明日是尤姑娘的生辰。” “生辰?”东方溯靠到椅背上,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明日一应事务尽数推掉,订下京城里最好的酒楼。” “可是,明日早朝,户部尚书弹劾国舅贩卖私盐一事,事关扳倒皇后和二皇子一派,您……”玉枢便是担心这个?,东方溯会因为她?因私废公。 东方溯倒不在乎,“此事证据确凿,你去知会刑部,让他彻查便可。” “是。”玉枢无?奈应下,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二皇子一派也不乏巧舌如簧之人?,没?有他坐镇,便没?了万全把握。 可经过皇陵一事,玉枢也明白,劝阻是无?用的。 * 第二日尤枝枝到书房侍候笔墨,显见得比往日打扮精致许多,今日的她?一袭粉袄,模样端庄之中透露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妖媚之感,青丝披落,仅仅用一条粉色的发带系着,衬得肌肤也蒙上了层若有似无?的粉,煞是美丽,凤眸潋滟,微抬时可夺魂摄魄、荡人?心神, 东方溯的目光最后落在她?点樱朱唇上,几?乎是一瞬移开,“今日中午陪本官出府一趟。” 闻言,尤枝枝诧异一刻,昳丽容颜略拢,语带殇然,“大人?,那个?,大人?,奴婢今日中午已与人?有约。还望大人?见谅。” “你是不把本官的话放在眼里了吗?”东方溯盯着她?,脸上方才的笑意渐收。 “奴婢不敢。”尤枝枝不得不跪下,“可是大人?,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夫子也说,答应别人?的事不能轻易反悔。”她?语速极快,有些急了。 “大人?,今日真的不行,明日后日奴婢都可以的。过了今日,大人?无?论想怎么责罚奴婢都认,请大人?先准许奴婢赴了约。” 东方溯隐约了然,她?今日的装束不是为他。胸膛里似是有个?火球乱窜,埋在宽袖中的手攥起?青筋,半晌闷出个?字, “滚!” 尤枝枝如得大赦,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曾留,提着裙摆跑出屋去。 跳脱的身影宛如逃脱牢笼。 方六最先回过神来,“大人?,酒楼怎么办?为了大人?和尤姑娘去吃饭,包了一整天?。” “请全城的百姓吃流水宴。”东方溯咬着字句,“让全城百姓为她?庆生。” “是。”方六领命而去,他才不会做这种蠢事,一个?通房而已,大肆宣扬,嫌大人?之前的私德被败坏得不够嘛! 屋里似是压着一座山,呼吸变得都异常困难,方一轻咳了两声,勉强挤出两分笑, “大人?不必气馁,我从高人?手中买了这个?:《女人?爱上我十大秘籍》。肯定能帮到大人?。请大人?过目。” 东方溯面色阴沉未动,玉枢替他接下,翻开第一页,读出了声,“秘籍一,女人?有难,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保护她?。” 方一直直地竖起?大拇指,道,“这个?大人?就?是这么做的,那日,大人?本来在皇陵坐镇,将那二皇子稳稳踩在脚下,差点就?要把他碾死了,谁知道听见尤姑娘出府的消息,立马赶了过来,救尤姑娘于黑衣人?刀下。结果错失了废黜二皇子的绝佳之机,如今只被圈禁起?来。尤姑娘定是感激的。” 玉枢:“秘籍二,身份。”那些话实在难以启齿,这二字是他总结的。 方一刚才那一通话见东方溯没?反驳,更?起?劲了,就?像自己见过多少女人?,俘获过多少女人?心似的,“尤姑娘出身是低了些,如今主母还未进?门,进?门后许她?妾的身份不为过。那时,尤姑娘必然知道大人?的偏爱,死心塌地跟着大人?。” 东方溯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问玉枢,“东方府请帖还在吗?” “还在。” “回话,我那日参加祭祖。” “是。”玉枢隐有不安的感觉。 他低头又翻了一页,“秘籍三:甜言蜜语……必杀技?!” “大人?这点就?欠缺了。”方一啧啧叹道,“就?像大人?让尤姑娘侍候笔墨,实则是为了让她?更?了解大人?,可大人?却说了那么一通大道理?,尤姑娘还特意问我,她?是不是又得罪大人?了。还有方才,大人?明明邀请尤姑娘出府是为她?庆生,可是大人?不说清楚,也没?有提前与尤姑娘说好,理?所应当觉得尤姑娘会同意。不仅没?有甜言蜜语,说的话还适得其反。还有之前……” “我看你最近确实闲得很。”东方溯正似笑非笑看向他,眼底寒光一凛。 方一正说到兴头上,冷不丁一盆冰水似的话浇在头顶,呛得狂咳几?声, “大、大人?,属下告退,尤姑娘请了属下去吃生辰酒,去晚了太失礼。”连滚带爬出了门。 只留下玉枢捧着那本书,如烫手山芋,进?退不是。 东方溯偏头,语气又冷又硬,“你也受邀了?” “是的,大人?。玉某也先行告退。”玉枢将书合了,轻手轻脚放于案上,作揖后出了门。 敢情,独独将他晾在了一边。 疯批大人追妻5: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尤枝枝的生辰宴异常热闹, 几个人窝在屋里,围着个红彤彤的大火炉,炉子上架着个大锅, 里面?滚滚沸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如?屋里各个人的心, 说不?上的热辣。 屋外寒风料峭,今晨渐渐起了风, 此时越演越烈,像是要把单薄的瓦片一片片掀飞起来, 可耐不住屋内热浪太盛, 竟将寒气逼退几分。 他们原先也悄悄请了总管家和方六,方六自不?必说,定是不?来的, 总管家只推说有差事走不?开,可他年纪大了, 哪里能和一群小娃娃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不?过, 贺礼倒是一点没少?,屋里原只有一个炉子,如?今又?新添了一个, 铺着网架, 炙烤着鲜嫩羊肉鹿肉,兔肉鸡肉要多少有多少。 旺财的肚子浑圆似个雪球,蹭到一处羊毛绒毯, 便伸着四个爪子,懒羊羊地侧躺在那里, 黑宝石的眼睛眯得跟狐狸似的,看着眼前这一窝做一套、说一套的人。 栓子割着大片鹿肉炙于火上, 又?倒了一整盘羊肉进沸锅里,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嗜肉如?命,今日总管家说了句:“管够”,他不?得吃够本,可他又?想掩住这份心思,反倒张罗着大家吃肉,更让他馋得要命。 他眼瞅着沸水里的肉先熟了,夹了一筷子出锅本欲放到荷香碟里,可那里已经堆了一个小山,“你咋不?吃啊?”转而欢喜地把肉塞进自己?嘴里。 荷香被他一问,如?梦中惊醒,慌忙放下筷子,茫然道,“没肉了吗?我去拿。” “还……有啊!”栓子含混道,咽了满嘴的肉,他戳了戳叼着酒盏的尤枝枝,“你有没有发现,荷香今天心不?在焉的?” 尤枝枝转头看向荷香离席的背影,她素来行事稳重利落,今日却端着肉盘子到一侧换了两碟空盘子回来。 “她确实有些魂不?守舍。”尤枝枝佯装气恼,责问栓子,“你欺负她了?抢她的肉了?” 栓子刚想往嘴里塞肉,顿了一顿,不?服气地一口?咬下,点了点荷香的碟子,“你看这像是我抢她的肉嘛!她根本一口?没吃。” 尤枝枝眉染愁容,若有所思看向荷香,她想了又?想,怎么?也记不?起前两世荷香到底如?何了。她那时候,心中惧怕着、恨着东方溯,可心也被他占满了,这一世空出了心里一大片地方,住进去的人多?了,反而丰富多?彩起来。 “我去瞧瞧。” 尤枝枝离了席,席面?上似是安静下来一寸,昙花捏着袖袍里藏的贺礼,踟蹰着不?知?该不?该拿出来。 玉枢本就是恬静的性子,方才与尤枝枝寒暄拜师一事,现在夹了片炙肉放进碟里静静晒凉。 刚才与尤枝枝对饮的是方一,此时嚷着让尤枝枝赶紧回席饮酒。 尤枝枝跟着荷香到屋子一角,悄声问她哪里不?舒服,荷香只是摇头,摇呀摇,嘴角淡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可怎样看都是凄凉的,那一瞬,就如?同第二世最后:荷香要离开她。 尤枝枝心头空出一块地方,慌张地去抓荷香的手,可荷香略有惧怕地退后一步,尤枝枝落了空。 荷香视线方向,寒风裹挟着冬日的寂寥滚进屋里,在那狂乱而肆虐的寒潮里,尤枝枝看到了东方溯。 他自行解着玄色大麾,眉眼淡淡地垂着,如?入无人之境,反倒原本在屋里的人变得既尴尬又?无措。 方一余光扫见东方溯,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闻言,玉枢站起身,迎上东方溯,接过大麾,“大人,您坐我这里。”他方才坐的可是主座,东方溯来了他岂敢接着坐。 东方溯款步绕到炙炉后方,顺势将明间?打量了一圈,相较于眼前的两个炉子,其?他摆设倒是朴素了许多?。但有琉璃窗棂下的那处榻子却异常奢华醒目,一整张老虎皮毛松垮垮地铺陈着,几处皮毛被胡乱压塌,定是有人经常蜷缩在上面?。 推及至此,眼前竟能浮现出尤枝枝斜卧在美?人榻上,鬓云乱洒,明眸紧掩,唇如?早春樱色,轻轻噙起一笑,便化了雾色江天,点了水墨山峦,样子甚是娇媚。 不?知?是否屋里太过暖绒,连东方溯眉目间?的冰封都仿佛化开了些许。他步伐缓沉,几个呼吸间?后落座, 尤枝枝指尖微拧着袄袖毛边:难不?成他是来抓她走的?毕竟,她胆大滔天忤逆了他的吩咐,这应是前所未有吧! 东方溯看着眼前粗糙而原始的吃肉法子,眉眼间?波澜不?动,接过玉枢递过来的新碗筷,夹了块炙烤得吱吱作响的羊肉片,淡吹了两口?气,塞进嘴里, “不?错。” 方一提到胸口?的那口?气舒缓出来,利落地又?切了几片肉铺展在烤架上,“大人,我就告诉他们新鲜羊肉,撒点盐巴美?味得很,他们还不?信呢!以前咱们在军营犒赏三军时可不?就这样吃。” “是、是嘛!”栓子咧了咧干瘪的唇角,“我说方一大人烤的肉怎么?那么?好吃,原来以来常吃啊!” “哪里常吃了。行军打仗,能吃口?干粮已经不?错了,大人从来都和将士们同吃同睡,缺粮的时候大人和我们连树皮都啃过。”栓子的恭维话拍在了马屁股上,两人泛着酒意,竟吵起来。 东方溯绕过这片杂闹喧嚣,朝尤枝枝这边看过来,她整个波光水色停止了流动,方才与荷香说话时的柔情与关心半点不?在,见了他仿若是仇人,不?,如?今倒越来越像陌生人了。 “大人怎么?来了?您今天中午不?是要出府吗?”尤枝枝浑然不?觉今日之事哪里不?对,只顾把东方溯往外?赶。 “不?欢迎?”东方溯为烤肉翻了个面?,长睫微掀,漫不?经心地跟她说话, 她哪里敢接。 东方溯唇角勾着懒懒的笑,“过来坐。” 这语气,似是诱哄猎物进囚笼的温软细语,落在旁人耳中皆是一凛。 尤枝枝走动间?流露出一股娴静的气质,适才坐下。 东方溯从袖袍里拿出一方锦盒放到尤枝枝面?前,不?咸不?淡道,“生辰礼物。” 尤枝枝狐疑地忘了眼东方溯,难不?成他真的只是来给她过生辰? “谢过大人。”尤枝枝收了礼物,轻车熟路地准备布菜,东方溯悠悠地嗓音传来, “不?打开看看?” 她真的被整不?会了,求救似的看向玉枢,眸中珠光闪动,随时准备扮作欺软娇嗔小女娘。但见玉枢鼓励似的点了点头,尤枝枝心下更觉费解, “这是……?” 尤枝枝怕不?是看错了,锦盒里码着两层密密麻麻的金条子,还有一间?铺子的地契! “喜欢吗?” “喜欢。”黄灿灿的金子谁能不?爱,“大人,这些真的是给我的吗?” “你说呢?”东方溯眼角轻佻,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方一,方一竟在大人眼中看到了赞许。 可他什么?也没做啊! “大人稍等,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先收起来。” 尤枝枝离座后,方一凑过来,“大人,您送这礼物……独特。” “你买的书上讲的:投其?所好。” 众人:“……”这倒也没错。 等尤枝枝回来,栓子拿出他准备的礼物,“说好的,每年一只鸡腿。” 尤枝枝狠狠咬了两口?,“我最喜欢吃这口?了。” 最后,她得了一件衣衫、一方笔墨、一把宝剑,只剩昙花没送礼物。 “你小子的礼物呢?平时你和枝枝最要好,枝枝对你也最好。”栓子催他。 尤枝枝摸着他的头,“没事,有没有礼物,是什么?礼物我都喜欢,心意在就好。” 昙花搓着手里的礼物,栓子看不?下去这种磨叽性子,替他掏了出来,是一本册子,自己?裁的纸、订的线,连字都不?是很端正,翻开来里面?全是画。 “是菜谱!我正想要个这样画的菜谱,我之前看的那本全是字,有好多?不?认识。”尤枝枝柔和的眸中熠熠生光,欣喜之色流露于脸上、手上,不?用太多?言语,这是今日的全场最佳了。 东方溯灌了口?酒水,晦涩的黑眸很沉、很冷。可就在这若有若无的冷淡里,仿佛还藏着一丝温柔,一点忧郁。 “这才是投其?所好。大人,您还要用点心呢!”方一双颊飘红,已是醉了,东方溯鲜有地没跟他计较。 尤枝枝恋恋不?舍收起菜谱,美?酒斟满,举起酒杯放声道,“今日我生辰,俺们村有习俗,寿星最大,凡事进我屋的,今日都要听我的。可有不?乐意的?” 她视线只落在东方溯身上,旁人也是,偷偷瞥着他,她只管垂眸涮着羊肉,全然没意识到周遭异样般。 “没人应声,那边是都同意。今日我只有一句话:凡是来的,不?管之前地位尊卑,都只是我的好友,大家放开吃喝。” 这明明是拿大人的肉送人情啊。 可谁让大人自己?乐意呢! 不?知?不?觉,他们从中午吃到夜幕,席面?上只剩东方溯和尤枝枝拼酒。 “大人,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这么?凶啊!” 尤枝枝双颊绯红,此时正一手揽着东方溯肩膀,温热的气息吹到他的耳郭,丝丝缕缕都是她的娇嗔。 四目相对,昏黄的烛光下,他一双冷眸镀上一层微醺的光晕,磨去了锋利和冷冽。 他的视线定在她妖艳嫣红的唇上,正嘟嘟着,似是娇滴滴的小妻子在控诉他的不?温柔。 东方溯捏着她的葱白修长的手指,拉到身前,视线低垂没有言语。 只是,在看到尤枝枝手臂上若有似无的青筋时,眼眸无声地深了一层:这是……九品红! “啪”得一声,尤枝枝的双手捧上他的双颊,锃亮的大眼睛近在咫尺,长而密的眼睫煽动他的心尖,“大人,你怎么?天生就是这样杀人如?麻吗?” “不?是。” 他垂下的眼睫阴晴不?知?,只有颈间?喉结滚动,胸中似有零星火种正起燎原之势, 可今日无香, 他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的心意,只是,她是否明白? “那你为什么?老爱杀人?杀人很好玩吗?”她的嗓门很大,一下一下重重拍打着他的胸口?,似是要把两世的委屈一股脑发泄出来。 东方溯抓住她无骨软手,按在胸口?,嗓音沉哑,“不?好玩。” “那为什么??” “你想知?道,过几日随我去东方府祭祖,可好?” “祭祖?!有什么?好看的?” “有你喜欢看的好戏。”说起算计,东方溯眼眸里阴寒如?冰窖, 尤枝枝打了个寒颤,酒登时醒了大半,看见自己?一手抚在东方溯胸口?,被他宽大骨感的手掌握住,双颊微微发烫, “大、大人,我,我醉了,要歇下了。”话说出口?,羞得更是没处躲了,这哪是送客,分明是欲拒还迎。 东方溯不?语,起身喝着众人离去。 * 祭祖那日,尤枝枝跟着东方溯入了东方府。 生辰那日喝多?了,东方溯跟她转述的那些话她半点印象也没有,可推拒过一次,这次只能来了。 还有半年大婚,楚芳若此时不?可能逃婚,她竟也好奇这个节骨眼,会有什么?样的好戏。 “进府后寸步不?离跟着我,听懂了吗?”走下马车,东方溯面?如?冷霜,仿若身体?里热血已不?流动,写尽世间?炎凉。 尤枝枝温语应了声后,复又?纳闷,“可是,我想去茅厕咋办?” 东方溯面?沉发黑,“方一,跟着她。” “是。”可方一毕竟是男子,有些地方她进不?去。 “姑娘,那个院子平素没什么?人,不?然,您去里。”一个热心的婢女指着一处干净却寂寥无人的院落。 尤枝枝福了福身,道了声谢,“正好正好,我快憋不?住了。”她朝方一挥挥手,“你在门口?等我,我一会就出来。” 一溜烟钻进了庭院,待到一身轻松往外?走时,却隐隐约约听到些细碎动静, 是个女子的声音,“你许诺我的,如?今一件都没完成,你让我怎么?冷静。你难不?成想要我嫁给他!” “卿卿,我哪会有这样的心思。”男子嗓音温柔,却透着凉薄。 “你现在就出去跟他们说,告诉他们一切。你不?去说?你不?去,我去。” “卿卿,卿卿,再给我一次机会,今天一定要让付出代?价。”男子的哀求都满是虚情假意。 那女子似是也不?信,暗处俩人互相拉扯着,男子原形毕露了,“卿卿,楚芳若,你冷静点!” “楚芳若!!!”尤枝枝心道不?好,撞见谁私会不?好,竟撞见她和东方毅,这下死定了。 尤枝枝慌不?择路往外?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要出了门见到方一便安全了。 奈何她刚走两步,便听见背后大喝,“是谁!” 尤枝枝全当没听见,终于摸到门边,眼前却有一把折扇挡住去路,东方毅笑得诡异又?阴毒,“原来是尤姑娘,既然来了,怎么?这么?着急走啊!” 疯批大人追妻6: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奴婢见过三爷, 三爷怎么会在这里?”尤枝枝的嗓音不大不小,十步内必是能听见的。况且她面?朝门外方向,心里只?苦苦念着:方一方一快来救我。 东方毅脸色变了, 眼?睛里闪着凶光,“你少在我面前装傻充愣。我不吃你这一套。”放浪风流的姿韵半分未存,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尤枝枝一只手悄悄搭上门沿,眼?睛弯成一对月牙, “三爷说的哪里的话,我本就是来此处如厕的, 见到三爷我都纳闷呢。三爷难不成也是到这里如厕的?好巧呦。” “哈哈哈。”东方毅脸上?的横肉绷得发亮, 唇角带讽,“东方溯身上?淌着他那个下贱娘的血,才会看上?你了这种?不入流的婢女。” “咦?”尤枝枝这就不懂了, 东方溯与楚芳若成婚是两?府联姻,楚芳若是嫡女, 东方溯也应是嫡子, 这样才门当户对,怎么他的娘就被说的如此不堪呢! 东方溯见尤枝枝柳眉微蹙有疑惑之色,嗤笑道, “看来东方溯没告诉你关于他娘的事情, 你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嘛。” 躲在屋里的楚芳若此时走了出来,眉目肃然,“你跟她废什么话, 她撞破你我二?人在一起,断不能留了。” 东方毅冲她微微点头, 转而面?露阴狠地朝尤枝枝逼近,“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还是东方溯心头上?的人,杀了你,我倒要看看东方溯会不会心痛欲绝。” 话音刚落,东方溯腾出右手,正欲掐断尤枝枝的脖子,尤枝枝趁此机会拉开院门往外夺命跑,木门却被东方毅单手按住,唯一的逃生路也断了。 “三爷,咱们有话好?说。”尤枝枝背上?抵在一侧木门,偏头大喊,“方一,快来救我,方一。” 门外似乎终于听到了尤枝枝的呼救,另一扇木门“哐当”被推开,重重打在东方毅的身上?,他撞出去三丈远,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 尤枝枝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外跑,撞进了一个坚实而熟悉的怀抱,清凛的熏香伴随着微微的薄汗钻入尤枝枝鼻尖, 无端得心安。 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东方溯再残暴,也比阴毒的东方毅更容易掌控。何况,她上?一世还成功毒杀过他,因?着这一层,她这一世对他的惧怕才少了一些,拿到毒药后,她更觉得东方溯的性命随时随地捏在了她的手里。 有什么好?怕的呢! 东方溯身后,跟着东方族的一应上?下,另有老族长和?楚尚书。 东方溯左手将尤枝枝紧紧搂在怀里,阴鸷的眸光如冰冷的审判之剑,带着来自地狱的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用那只?手碰的你?” “啊?手……”尤枝枝正想说,他还来得及掐我,可?东方溯眼?里闪着不善的光彩,顿在那里。 “别怕,说,哪只?。”也许,他不在乎到底有没有掐她,而是因?为楚芳若的原因?,只?想教训教训东方毅。 可?他如今还不知道他俩奸情才对! 尤枝枝百思不得其解,嗓音柔中发颤,“右手。” 闻言,东方毅右手攥了攥,隐隐朝身后藏去。 “东方溯,你又想发什么疯?”楚芳若因?上?次东方溯楚府发疯一事心有余悸,挡在东方毅身前。 “我与他之间的事,与楚姑娘何干。”东方溯把尤枝枝护在身后,步步朝东方毅紧逼,身姿挺拔,步履闲雅,勾着一抹玩味的笑。 东方二?叔生性怯懦软弱,就算被欺负到头上?,也不忘和?为贵,“溯儿,今天就给二?伯个面?子。” 楚尚书见状喝道,“芳若,过来!”方才在前厅,东方溯说起自己女儿意有所属,正欲退婚之事,他还认为东方溯因?为这个通房,不把楚府和?师生情谊放在眼?里,如今看到楚芳若如此护着东方毅,心里顿生异感。 楚芳若进府后便遣人叫来东方毅在此幽会,前厅之事哪里知晓,焦急地哀求父亲,“父亲,即使这只?是他们兄弟俩之间的事,可?……”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众人哪里反应得过来,东方毅的的右手已被东方溯擒住,折成一百八十度的弧度,这样看,是断了。 东方毅身上?有些功夫,左手以折扇为剑,直向东方溯身前刺来,扇沿之上?有细密刀锋。 东方溯身体微一后仰轻松躲过,折扇里复又射出一根银针,直朝东方溯左眼?而去,亦被东方溯躲开,转而抬起右脚踢在东方毅手腕麻筋处,东方毅吃痛,折扇掉到地上?。 右手被东方溯踩在脚下。 银针深深刺入身后树干上?,泛着青紫色泽,“偷袭、下毒!下作手段。” 东方溯脚下吃劲,东方毅左手应声折断,断裂的骨头刺破皮肉,白森森地露在外面?。 他尚未痛喊出声,东方溯左手用力,一阵细密的脆裂声传来,东方毅额间溢出细密汗珠,仰天而啸,透彻天空的嘶吼声连绵不消,他差点疼晕过去。 一窝子只?会打嘴仗的酸腐文?人,竟忘了这里有个说动手就动手,从不说理的异人。 可?一切来的太快,他们无一人反应过来。 “毅儿!”闻讯赶来的东方二?婶见儿子被拉扯成歪斜的“大”字,扑上?去捶打着东方溯,声音凄厉,“放开我的毅儿,你这个贱种?,放开我家毅儿。我和?你拼了。” 他一脸不屑,像扔破抹布一般将东方毅扔在地上?,转手接过方一递过来的锦帕,闲适地擦了擦手后扔在东方毅脸上?, “辱骂别人之前,你应该先问?问?你的好?儿子在我母亲生前住的院子都做了什么!” “在这里又如何!这是我们东方府的院子,与你何干!”东方二?婶现在生撕了东方溯的心都有, 东方三叔闻言喝道,“二?嫂,说话要注意分寸。” 转而问?东方毅,“毅儿,你告诉大家,为什么会与楚姑娘在此?”都不是傻子,在前厅听了那一席话,又看到眼?前这番情景,有点推理能力的人都要怀疑一二?。 不等东方毅答话,东方二?婶先暴怒跳起,“三叔,你什么意思?你是在审犯人嘛!我儿如今被这厮弄成这样,还不快点叫大夫。” 这才有人想起还有这等事,“快去请大夫。”东方二?叔连连催促,急得手心渗出了汗。 “去请太医。”东方二?婶嚷着,她儿子可?不能烙下什么病根。 “趁着请大夫的功夫,老三、楚姑娘,你俩赶紧给大家个解释吧。”老族长捋着胡须,威严不减。他卸任族长之位也不过是去年?之事,说是卸任,实则被东方毅和?东方二?婶使了手段,把族长之位弄了过来。 东方二?婶横了他一眼?,“老族长,您这是何意?毅儿的手已经这样了。” “二?嫂,你如此百般阻挠,是为何?”东方三叔严肃道,“今日之事必定要给楚尚书一个交代。” “三叔,你们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吗?”东方二?婶颇有发疯咆哮之态,“还能有什么事!你们想要听什么事!” “娘,没事,我说。”东方毅艰难地挪动身体,跪坐在地,双手无力地垂着,宽大的袖袍空荡荡的。 他面?色惨白,声音虚弱,“我正走在游廊之上?,远远看见那位姑娘拦住了楚姑娘去路。” 尤枝枝看见东方毅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先是一愣,复而半带轻笑回看他:果然是好?戏呢! 东方毅浑然不感脸红,继续编道,“我当时离得远,并?未听见她们的说什么,不过,没说几句,那位姑娘开始撕扯楚姑娘,还把她往院子里拽,楚姑娘身体娇弱,挣脱不开。我本不欲插手,可?楚姑娘毕竟与咱们东方府有婚约,且她在我们府上?做客。我遂跟了进来,将楚姑娘救下。” 恶人都这样睁眼?说瞎话吗?尤枝枝淡笑不语,其他不论,楚姑娘可?比她粗壮多了。 尤枝枝他们之前在楚尚书寿诞上?都见过,她身为通房,能那样笼络住堂堂中书令的心,肯定有些手段,恃宠而骄,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未可?知。 一时间,竟难以断认。 此时,方六来禀,“大人,敦义坊私宅里的一干人等带到。” 闻言,楚芳若微微有些失神,暗向东方毅看了眼?,“中书令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一直钟意这位通房,不惜在父亲的寿诞上?发难。中书令大人我们楚家高攀不起,今日前来,就是要向中书令退婚。” “楚姑娘着什么急?”东方溯唇角隐约勾着飘渺的线条,看不清、道不明,心生惧然,“事实到底如何,空口白牙无用,有证人在才作数。” 方六押来十几个婆子、婢女、小厮、护院,乌泱泱跪了一地,一同前来的还有太医。 东方二?婶一把抓过太医,“太医,赶紧给我儿看看手。” 太医查看片刻道,“左胳膊无事,只?是骨头断了,我就给东方大人敷药,再找东西?固定好?,差不多三个月便好?。只?是从皮肉里破出来的骨头要隔开皮肉回正,请大人忍耐。” 听到自己儿子先受断骨之痛,又受割肉之刑,恨意顿时横飞,“东方溯,我跟你拼了。你这个腌臜地方生的野种?,和?你那贱坯子娘一样……” 东方溯听人辱骂娘亲,双目如撵过千军万马,杀红了眼?,他死死掐住东方二?婶的脖子,“你找死!” 东方二?婶张着大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双眸只?剩深深的恐惧。 “溯儿,有话好?说,她是你二?婶,快放手。”东方二?叔硬掰着东方溯的手掌,奈何他文?不成武不就,实在救不下自己的妻子。 此时,太医正在为东方毅处理伤口,胳膊上?的皮肉硬生生被刀割开,深可?见骨的深度,东方毅愣是咬牙认下,没喊出声,只?凄然喊道, “父亲、母亲。东方溯,你放开我的父亲母亲,有什么冲我来。” 楚芳若见了心疼地要落下泪花。 此情此景,楚尚书看在眼?里,心中已心知肚明,叹然道,“熙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熙之是东方溯从学时,请楚尚书起的字。闻之,东方溯将东方二?婶甩在地上?,垂目蔑视,“待会再收拾你。” 算是给老师几分薄面?。 楚尚书朝东方二?叔、三叔和?老族长作揖,“老族长,今日老夫本不该来,生出如此多事端,改日再登门道歉。若儿,咱们走。” “父亲,我不走。”楚芳若却来了执拗性子,只?因?她心中还有必要有决断之事,“咱们说好?今日过来是……” “住口!”楚尚书喝止她,“别再丢人现眼?,赶紧走。” 楚芳若咬着失血的薄唇,见父亲动怒,不得已往外走,怎奈楚芳若路过一众仆从面?前时,一个婆子猛然抓住她的裙角,“夫人,你看在我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救救我吧。”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人当众唤作夫人,是何等屈辱。 楚芳若煞白的脸瞬时紫红,她望向父亲,楚尚书面?已铁青。楚芳若用力把裙角拔出来,着急撇清关系, “你是哪个东西?,我从来没见过你。” 老婆子急了,“夫人,夫人你可?不能不管老婆子啊。”眼?见无望,她又爬到东方毅身旁,“主君,您和?夫人救救老婆子啊。” 这一通求救哪里还需要其他佐证,毋庸置疑那个私宅的主人便是眼?前这对狗男女。 “你……”得知女儿做下如此丑事,楚尚书气得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厥,“你,我,老夫教女无方,无言面?对东方兄,今日婚事就此作罢。” 楚芳若不肯罢休,哀求道,“父亲,我和?东方毅……” 东方二?婶替儿子一脚踹开那个老婆子,东方毅不顾楚芳若,仓忙撇清关系,“老族长、父亲,是楚芳若勾引我的,我……” 楚芳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就是个超大的笑话,温顺端庄的大家闺秀忽然变得面?目狰狞凄凉, “好?你个东方毅,是你当初说东方溯抢了你的世袭爵位,也想把我从你身边抢走,让我不要离开你。如今你却把脏水朝我身上?泼。东方毅,不管你认不认,我肚子里已经有你的骨血,要么你娶我,要么咱们就撕破脸,我让你们东方家身败名裂。” “住口!”从来极重视礼义廉耻的楚尚书吐出一口血。 太医连忙把脉,只?道是急火攻心,不易再动怒。 这是要被楚芳若气死了。 东方二?叔本欲踹孽畜一脚,可?又碍于他的伤下不去脚,只?能朝楚尚书连连作揖,打着圆场,“楚尚书息怒,这个孽畜做下如此错事,本不该再舔着脸皮说这话,只?是楚姑娘肚子里……最开始议亲只?是说楚府与东方两?府结亲,并?未指定何人,您看,不若就成全?了这两?个孩子。” 他又问?东方溯,“中书令大人你看呢?” “甚好?。”东方溯神色淡漠应了,随后恭敬朝楚尚书行了一礼,“老师,学生冒犯了,出此下策请老师责罚。” 老夫只?回了一问?:“一朝之中书令,行阴险狡诈之事,如何率下?中书令存了阴险狡诈之心,如何效忠官家、辅佐太子?臣教弟子无方,以后不敢再做中书令大人的老师。” 东方溯闻言,神色反倒变得异常平静,“老师,学生知错。学生也想朝野上?下乾坤朗朗,可?对付阴险诡诈之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老师多年?前问?过学生所守之道,我当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学生答:心存正道,不累于小人。这就是学生所守之道。” 心存正道,不累于小人。 尤枝枝心神微动,东方溯正好?看过来,他的眼?中坚毅与温情并?存:“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才能守护天下太平。” 这样的东方溯是她从未见过的。 一侧治伤的太医此时踟蹰着不知该不该禀告,东方二?婶心念不好?,“太医,我儿怎么样了?” “这……这右手的骨头都碎了,右手,恐怕保不住了。” “什么!”一直嚣张跋扈的东方二?婶如被雷击中,呆木与绝望瞬间转化为强大的恨意,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向东方溯冲杀过来,撞到阻拦的方一身上?,愣生生将他逼退了两?步。 “东方溯,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最后被方一一记窝心脚踹翻在地。 “你,你有种?就杀了我,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夫人,你杀了我,你也要下地狱,你毁了我儿子,我要拉你下地狱。”儿子就是她的命,如今,东方二?婶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东方溯整个人充满了令人疯狂的妖魅,“这样死便宜你了。我这里有个陈年?公案,还需问?问?二?婶。” 只?是,话还没问?出来,一个小厮跑了过来禀告众人,“老爷,门外有个老汉,非要求见老爷和?三老爷。” “赶走赶走,没看到现在是什么情形嘛!这种?微末小事也来报。”面?前之事东方二?叔尚不能应对,哪里顾得上?一个莽汉。 “可?是,看他非说自己是中书令大人的亲爹!” 众人哗然。 尤枝枝更是惊掉了下巴:东方溯不是东方大老爷的儿子嘛,怎么又多出来一个爹! 今日这出戏简直越来越好?看了。 疯批大人追妻7: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院子越发局促而狭窄, 众人站在寒风中早已浑身凉透,东方三叔提议,“诸位移步前厅, 有什么事再议。” 众人皆应。 东方三叔又朝楚尚书行礼道,“楚大人, 您身体欠佳,皆因我?府子弟无?状, 请先到偏院休息,让太医为大人医治, 我等处理完前厅之事, 再与?楚尚书商议毅儿和楚姑娘结亲之事。” 左右是推不掉了,楚尚书只得闷头应下,瞪了自家女儿一眼, 喝道,“还不快走, 难不成接着在这丢人现眼!” 楚芳若莹莹双目艰难地从东方毅身上抽离, 每走一步,那颗心便向谷底沉一层,她的整个豆蔻年华, 竟白白浪费在这么一个混账身上, 如今竟是连回头路都没得走了。他似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往昔种?种?如梦初醒,她只是把刺向东方溯的刀罢了。如今刀具无?用?, 便可立即弃之不用?。 对一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嫁给不爱自己的夫君更凄惨的事情呢!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爱错了人。 在一众人群朝前厅走的时候, 没人注意到,东方毅拖着刚固定好的断手跟随队伍一同走去, 东方二?婶拽住他,心疼地微斥着他,“你跟过去做什么!你的手都如此?了,难不成?要……”话到此?,她转了口,想到好好一个儿子白白丢了只手,恨不能立刻杀了罪魁祸首,“万万要保住性命啊。” 用?中书令府满门?赔她儿的一只手,都便宜他了。 太医收着脉诊,忙不迭地拦住东方毅,“大人,您的左手虽然没什么大碍,可是右手得赶紧治,耽误不得。” “赶紧治能治好吗?” “这……”太医颇为为难,“大人自己应该也感受到了,您这只手里的骨头,都、都碎成?渣了,就算是华佗再世?,也再难治好。” “东、方、溯!我?当?年就应把你一起掐死!”东方二?婶悔啊恨啊,她儿子的两条手臂…… “母亲别伤心。我?今日?受的,定然会让他千倍万倍还回来。”东方毅已失了心智,双眸血红早已没了人味。 他向太医道,“既然治不好,待会治也无?妨。给我?几粒麻沸散。” 东方毅惨白的脸上,那双鬼魅般的眼格外阴狠,一刻不移盯着东方溯离开的方向,“今日?,我?要把他亲自扔出东方府,我?要看着他像丧家之犬一样从东方府滚出去,我?要亲自赢回属于我?的一切!” “那个老汉是你找来的?”东方二?婶讶然,忽得明白过来,扶着儿子的双手兴奋地颤抖着,“有几分把握?” “十?成?!” * 当?一行人到了前厅门?庭时,当?堂已经站着一个人。尤枝枝一边行路,一边朝悄然屋里多看了几眼,是个浓眉大眼的,满身横肉,看见一群人进?来,贼眉鼠眼地嘿嘿笑着,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趋炎逢迎的腌臜样。 这真是东方溯的亲爹吗?尤枝枝的八卦病又犯了。 东方溯对他这位所谓的亲爹半分兴趣都没有,倒是看见尤枝枝眉间春水依依,仿若无?意一般,神色间全是深以为然, 他竟不知道尤枝枝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 这是在东方府,一应座位皆是按在族中长幼排序,老族长和东方二?叔上座,东方三叔和东方溯分座左右下首,尤枝枝被东方溯拉到身后站好。 东方三叔视线落在尤枝枝身上,周身散发出一股威严势力,犹如一片隆隆巨雷,令人不得不敬畏,“东方府的家事,她一个外人,是什么身份在此??” 随着他这话,众人的目光皆转移到尤枝枝身上,她只觉得周遭有无?数支箭擎着,随时把她射成?刺猬。 虽然热闹好看,可小命更要紧:“奴……” “她不是外人。”东方溯眸色很浓,同样蓄势凌厉,威压上竟与?东方三叔不相上下,更有稳压之势。 “不是外人!好,区区一个通房,贱婢罢了,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难不成?还妄想进?祖宗祠堂!”东方三叔步步紧逼,当?朝弹劾也不过如此?。 “贱婢?”东方溯轻笑出声,似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笑过后,他缓缓起身,从宽袍中取出一方锦盒,尤枝枝只觉得似曾相识,直到他从锦盒中将那只竹叶玉簪拿出,才恍然:这是她放玉簪的那个锦盒,可明明在她屋里才对! “贱婢又如何!”他举着那只发簪,踱步到尤枝枝面前,为她簪上,“她是我?这一生?唯一想娶的妻子。” “大、大人。”尤枝枝脑袋嗡嗡作?响,他刚才说了什么! 尤枝枝竟不知道东方溯何时存了这样的心思,一时间,比把她扔进?狼窝都让人心颤胆寒。 他到底要干什么?! 无?论他要干什么,尤枝枝都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真看上自己了。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如此?光明正大地给自己安个弱点。 除非…… 尤枝枝去摸发间玉簪,只求东方溯再三思量,她可不是一个玩物,他需要了拿来搪塞悠悠众口,不需要了乱棍打死轻而易举, “我?,奴婢不敢领受……” 东方溯果断抓住她的手,紧紧包在他骨感的手掌里,清凉的润感一寸寸蔓延开来,她慌乱燥热的心慢慢沉缓下来。 “别怕,有我?在。”东方溯眸中柔光闪亮,似是晨光洒落冰雪消融的湖面,熠熠生?彩。 东方三叔拍案而起,大声喝道,“放肆!东方府当?家主母的玉簪,岂是她配戴的!” 当?家主母的玉簪!!! 尤枝枝终于知道那日?东方三叔见到这个发簪,会是那样气?厥的表情。 站在末端扶着儿子的东方二?婶,看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发簪戴在一个贱婢发间,气?得面涨青紫,抓着椅背的手暴起青筋,怒气?横声地往前趋走两步,还是东方毅喊住了她,“母亲,母亲莫慌,咱们只管等着,那个发簪,我?必定为你夺来。” 闻言,东方二?婶似是回了魂,宠溺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听见东方溯桀骜不驯地嗓音传来:“何如不能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给我?未来夫人之物,何时轮到你置喙。” “我?选夫人,只是告与?你们知道,同不同意,你们也配言语!” 东方三叔在朝堂上没少和东方溯唇枪舌战,最见不得东方溯混不吝的架势,“这分明是我?东方府传代主母信物,是我?大哥送给你母亲,哪里成?了你的东西。简直是巧舌如簧、不可理喻。” “你身为东方府嫡子,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胡乱安排。你个逆子,方才闹那一出捉奸的戏码,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这时,座位末端,有个虚沉的嗓音夹枪带棒地传来,“是呀,二?哥,那个玉簪可是东方家的东西,想要那个玉簪,最起码是东方家的人才行吧。” 东方毅出声最先引起东方二?叔的注意,他大骇,“毅儿,你伤得那样重,怎么不回去休息?” “休息?休息也换不回一双手。”东方毅恨得两眼露出穷凶极恶的光,像极了悬崖坑底的那群饿狼。 尤枝枝心中打了个寒颤。 如此?,他们兄弟二?人是彻底撕破了脸? 可尤枝枝明明记得,即使楚芳若大婚逃走他们也并未撕破脸!为什么今日?的种?种?皆与?之前相差如此?之多?! 她隐约感觉到,黑暗中有个无?形的大手,正拨弄着命运的齿轮,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朝着未知的方向驶去,而她渺小脆弱得看不清、想不通,只能任由命运的洪流裹挟着,被一步步推向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未来。 一如前两世?。 她多么想成?为那个布棋的人,多想成?为一只得利的黄雀。 可即使重活两世?,有很多事她仍是猜不透。 想逃离,又被东方溯紧紧攥在手里。 听见东方毅的话,东方二?叔焦急地问道,“毅儿,你什么意思?你的手太医接上三月不就好了!” “太医说的是左手。”说到这,东方二?婶声如雨下控诉着东方溯的累累罪行,“太医说毅儿的右手骨头碎成?了渣,怕是要废了!族长,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个杀千刀的东方溯,就是个祸害,他当?年那么小就搅得府上鸡犬不宁,如今,又残害兄弟,对祖宗不敬。” 东方二?叔就这么一根独苗,一听成?了废人,双眼只觉发黑,跌回到座位上,缓了半响,才越过高几拼命抓住老族长的手,“老族长,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老族长捋着胡须,双眼半眯,似一尊不听不看的弥勒佛,“瑞轩,如今你是族长,老朽可做不得主。” 这显然是不管了。 难不成?就任由东方溯肆意妄为! 东方二?叔能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也这样舍弃他,他心沉谷底,两眼昏得看人都重了影,倒还是看见了夫人向他使眼色, 顺着夫人的视线,他晃转到堂前,那里不还站着个自称东方溯亲爹的人嘛! 胡乱指着他,问,“你,你你,你说你是谁!” “小人刘大柱,是个屠夫,听人说这里有我?的亲生?儿子,所以找了过来。”笑起来,他的一口烂黄的龅牙呲在外面,大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恶心的味道。 东方二?婶捏帕掩鼻,轻蔑笑道,“这就没错了。屠夫生?出来的人,才应是那样的德性。” 闻言,前厅所有人面露惊愕、不屑、轻蔑,无?一不等着看曾经高高在上的中书令被扒出有多么不堪的身世?。 唯独东方溯面色平静无?波,垂眸正端着一杯热茶,淡淡品了一口,有意无?意地啐了口茶沫。 “你是如何确定这里有你的儿子?”东方二?叔上身前倾,从未这样急不可耐过。 “可是翠娘生?的孩子?她刚到翠玉楼,和我?相好过。后来,她和我?说她与?我?有个儿子,可她不想儿子只是个屠夫的孩子,告诉我?她要带着儿子去一个高门?大户,儿子会有更好的前程。”听着的确像那么回事。 翠娘是东方溯娘亲的闺名。 东方三叔沉吟不语,片刻才问,“自古空口白牙有之,你如何证明?” 那厮呵呵咧着嘴,笑得淫.荡,“我?与?翠娘相好有什么好证明的。我?想起来了,我?看到过她胸口有块梅花胎记,腰间摸着有个月牙疤痕。” “果不其然是个罪奴,万人可夫呢!”翠娘生?前便是东方二?婶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一个获罪抄家、被投青楼的罪奴,在府里处处压她一头,她儿子压毅儿一头,即使她已身死,东方二?婶也乐得掘出来鞭.尸。 东方溯懒散掀眸,嘴角又勾起那么熟悉的笑意,如深渊攀出的枯枝魔爪,望之森森然, “你刚才说,用?哪只手摸的?” 40-50 疯批大人追妻8: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哪个手? 众人?皆懵, 东方溯这是又想做什么!只有尤枝枝对这?语气?再熟悉不过,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可?那屠夫却浑然不知, 右手抓了抓脑门?,摸不着头脑, 好似觉得这只右手正合适,当即说道, “右手。”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他那只?右手, 掉在地上时手指还在完成握拳的动作。 “啊——!” 一切来得太快, 快到屠夫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看见断手出鲜血喷的到处都是,才确认是自己的右手被砍了, 他撕心裂肺地嚎着,疼得在地上打?滚, “我的手。” 快到众目睽睽之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 也没看清到底谁出的刀。 “东方溯,你想弑父嘛!”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东方二婶,她在府里做主惯了, 虽一心?把自家夫君推上族长之位, 可?要?论起来,她才是东方家族真正的族长,只?是奈何自己空投了个女?儿身。 东方溯修长的指尖轻点着扶手, 不咸不淡道,“族长在此议事, 也有你说话的份!” 呛得东方二婶差点背过气?去,两眼发蒙半响才回过神来, “你,你个野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她肆意咆哮,泼辣本质毕露,哪有半分平时装裱的温端的当家主母样子。 东方三叔眉头锁成大疙瘩,低声喝道,“二嫂,事情尚无定论,慎言为好。” “三叔,都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睁眼看看,证人?都要?被这?个野种?杀了,再不快点定案,难道就任由他脏了东方血脉嘛!” “当年,我就说他来路不正,他那娘什么出身,定是诓骗了大老?爷。当时三叔和老?族长说那些证人?证明不了什么,如今亲爹都找上门?了,难不成你们还要?装作看不见嘛!” 闻言,屠夫似是明白了其中始末原委,得了什么依仗,从地上爬起来解了腰带绑住断手处,稍微止了血,他拼命地磕着头,声如乱钟撞到一处,聒噪得恨,“老?爷夫人?做主啊,我只?是来寻自己的儿子,没偷也没抢,怎么就有人?这?么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剁了我一只?手啊!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粗壮大汉竟然“呜咽咽”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得,看了让人?直作呕。 尤枝枝着实?不敢相信,这?真是东方溯的亲身父亲! 上两世时,她从未听到过关于东方溯身世的一星半点八卦消息,不过,确实?听闻东方溯与东方府断绝了关系,难道就是因?为此事?! 果真如此,东方溯真是可?怜哪。倒不在于其父屠夫的身份,而是此人?粗鄙无礼,连市井普通人?家的父亲都比不得,定是奇耻大辱吧! “你哭什么!”东方二叔拍着桌子,喝止他的哭天抢地,“如果你说的属实?,我们自然会给你个公道。” “我说的句句属实?啊!就算去了公堂我也敢这?样说。”屠夫挥舞着那只?断手,血肉横飞。 东方二叔实?在看不下?去,招手吩咐小?厮,“请太医先为他治伤。” 他一个文官,哪里见过这?许多血腥场景,方才见到儿子的白骨森森只?觉得心?疼,如今这?般污血横飞、断手当堂,直令他胸口?泛恶,仿佛看见了个被宰了一半的猪又?蹦跶了起来,四处甩着威风。 二则也别让他就这?样死了。 太医刚为楚尚书开好药方,正收拾着不知是去是留,便有小?厮闯了进来,“太医大人?,二老?爷让您去前厅一趟。” “是东方大人?的胳膊有时间治疗了?” 小?厮叹道,“哪里是三爷,是另一个断了手,急着请您去包扎呢!” “另一个?”太医还未来得及细问,便被小?厮请走了。到了前厅一瞧,直摇头:他今日这?是进了什么豺狼窝啊! 太医来得快,各人?心?中的算计还未全然想明白,东方二婶压着一团火,用极轻的语气?询问儿子,“你可?只?找了他一个证人??”他一人?显然是扳不倒东方溯的。 东方毅白得无色的唇角微微勾起,呼出一声冷笑,“母亲别急,只?管安稳坐好。好戏才刚刚开锣。” 东方三叔的视线在屠夫身上上下?打?量几圈,似是如此就能?从中判断出真假虚实?一般,此人?出现得蹊跷,上来便胡诌是东方溯的父亲,可?他只?顾说些与翠娘相关之事,进门?后对东方溯却半分不熟。 东方二叔全然没有主意,他哪能?辩得出真伪,侧过身去问着老?族长,“老?族长,此事您怎么看?” 老?族长心?道:还能?如何看,当年浑搅过的事又?拿出来翻腾,还能?出什么新鲜花样,也不觉得臭。 “老?朽不知。”他索性闭目假寐,懒得再管这?些腌臜事,脏了手又?得罪东方溯。当年,东方溯是个小?娃子也就罢了,如今他是堂堂中书令,杀人?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这?趟浑水不掺和为好。 东方二叔吃了闭门?羹,心?里更没了主心?骨,他这?些年哪里做过主,这?等时候也不可?能?和自家婆娘商量,更不知此事就是他好儿子的手笔,额间涔涔冒出几丝冷汗。 还是东方三叔主意正,待到伤口?包扎好,堂上的断手也清理干净,他横了屠夫一眼,神情严肃问道,“光凭你一人?空口?白牙如何证明?可?还有其他人?证物证?” “有,有。”屠夫黝黑的脸上因?失血过多有些泛白,倒是没刚才那样害怕哭嚎了,“诸位老?爷,我村里的邻居可?以作证,翠娘当年和我儿子在我家住过。还有翠玉楼的姑娘,她可?以证明我与翠娘相好过。” 不一会,果真有两个妇人?走了上来,一个村妇打?扮,另一个倒妖娆些。 这?哪里是寻儿子,分明是做好了过堂的准备,齐全得很! “民妇见过诸位老?爷。” 待到两位民妇磕完头,东方三叔喝道,“你俩可?以作证?” “我是可?以作证的。”那个妖娆的急切地回道,“翠娘刚被充入翠玉楼时,还装着贞洁烈女?,后来被一位贵人?养了,吃穿不愁还要?最好的,刘屠夫家的肉极好,就点了名要?他家的,刘屠夫就常去翠玉楼送肉,一来二去,俩人?不就勾搭到一起去了。” “你刚才说翠娘被贵人?养了,怎么会和这?个屠夫有些什么。” “老?爷,您这?就不懂了吧,定然是那老?爷不行呗,看重了屠夫这?股子莽劲儿啊,有次啊,我听见就在后边柴房叫得那个大声呦。” 闻言,尤枝枝偷偷看向东方溯,眉目宛有一寸秋波,带着悄无声息的安慰,似是在问:你没事吧! “我很好。”东方溯攥了攥她的手,嗓音轻缓无碍,眼里却错落着烟雨蒙蒙的痕迹。 纵然是他,听到有人?将娘亲说得如此难堪,也会伤心?生气?吧! 竟当堂说出了这?些龌龊之事,东方三叔端肃的脸上尴尬泛红,轻咳了声,喝止道,“行了!” 那个妇人?吓了一跳乖乖闭了嘴,倒是另一个妇人?急不可?待地说道,“我也见过翠娘去过刘屠夫家,还领过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去过。”二人?你争我抢的架势,似是要?争个头功似的。 “你们果真认识翠娘?”这?时,东方溯开了口?。他斜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懒散模样似乎只?是路人?听了曲,随口?插了句嘴。 两个妇人?起了劲,争相回道,“不仅见过,我和她还很相熟呢!”“我虽然见过几面,但?是见面也是认识的。” 东方溯饶有兴致,微微一笑,“你们确定见面能?认出?” “那是自然。”二人?异口?同声道,连刘屠夫也拍着胸膛保证着。 “好,去请夫人?过来。” 众人?皆是纳闷:翠娘早已亡故多年,这?是…… 不一会,来了四名穿着打?扮雍容的妇人?,东方溯嗓音冲和,“你们仔细看看,哪位是你们说的翠娘。” 相较于其他人?的严肃呵责,三个人?仿佛遇到了个善人?,他们从左边看到右边,又?从右侧看到左侧仔细看了几圈,不一会竟如同洗了脸,满头大汗往下?流,刘屠夫使劲揉了揉肉眼,还是辨认不出来。 “快说,到底哪个是!”东方三叔大声喝道,也发现了其中端倪。 刘屠夫一个激灵,咬牙朝其中一位妇人?指去,只?是手还没伸直,就听见东方二婶阴阳怪气?道,“呦,我倒是什么呢!中书令大人?莫不是要?在东方府升堂呢!谁不知道翠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如今竟然冒出这?么多个,难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不成是动私刑无用,改成诱供了?” 闻言,刘屠夫伸到中途的手呲溜缩了回来,背上冒出一阵冷寒,嘿嘿笑道,“我说怎么看着都不大像呢!感情这?里面没有啊!” “那就给你们拿件夫人?的画过来。”东方溯挥挥手让人?散去,神色一如往昔淡然,“如若再辨认不出,你们的双眼我都要?了。” 这?时,两个妇人?才发觉屠夫缺了一只?手,正用厚纱布缠着,前端渗出淋淋鲜血,好不骇人?,竟是这?位温良公子的杰作嘛! 片刻后,果真请来了翠娘的画像,只?是也如前次一样,掺了两幅别人?的。 那三人?刚觉得自己逃过一劫,谁曾想又?要?辨认,两个妇人?已瘫在地上,吓得浑身打?颤,哪还有什么心?思认人?。 刘屠夫往前爬了两步,趴在地上使劲伸着头认人?,今天如果认不出,左右都得死。可?他怎么认得出啊! 就在他将要?放弃胡乱指一个的时候,竟看到有人?偷偷摸摸地向他笔画着“二”! 似是孤注一掷般,刘屠夫指向中间那幅画,“就是这?副,你俩婆娘快起来看看,是不是?!!” 两个妇人?哪里肯信他,可?见他目光坚定又?催促,将信将疑附和道,“是,是,就是中间这?副。” 东方三叔看着中间那副翠娘的画像,摆手让人?退下?,心?中渐生疑虑,“可?还有物证?” 这?便是蒙对了! 刘屠夫欢喜得不知所以,连连答道,“有,有,有物证,这?就是物证。”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破布包,用牙咬开,露出里面一块竹纹绸缎,众人?骇然,东方二叔和三叔不约而同站起了身,东方二叔疾走到屠夫面前接过布包,缓缓抚上那些细纹,这?块绸缎是老?夫人?在世时亲自绣的,每个房中 依誮 皆有一块,儿孙出生皆用这?块绸缎包着。 不会有假! 当年大老?爷为了日后相认,将这?块绸缎一分为二,翠娘手里留了半块,可?那次对质中,翠娘明明说这?块绸缎丢了! “你这?是从哪里得来的?”东方二叔眉目焦急,溘然问道。 屠夫见状,得意又?自喜,“自然是翠娘临走时给我的,她说日后全凭这?块绸缎与儿子相认。” “东方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东方二婶从圈椅上跳起来,眼角儿透着锋芒,口?若利刃,言辞愈发嚣张难听,“你这?个野种?,霸占东方府长房长孙那么长时间,今日该滚下?来了吧。” “来人?,将这?个野种?,连同他那个下?作娘亲的牌位,一起扔出府去!” 疯批大人追妻9: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众人齐刷刷朝东方溯看去, 只见东方溯的脸似被寒风利刃辙过,没有一丝表情。他把玩着腰间坠的玉佩,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对?外界错综复杂的视线和剑拔弩张的局势全不在意。 前厅外,十几个护院小厮抄着棍棒虎视眈眈, 皆被?方一方六拦下?。两厢对?峙,一场搏斗一触即发。 “放肆!”东方三叔喝道, 袖袍在风中甩得飒飒作?响,“老族长?和族长?在此, 还没发号施令, 你们?想造反嘛!” 东方二婶只觉多年心愿将成,反倒端坐于圈椅上,目露狠决, 唇峰冷峭,“三叔, 事到如今了你还替这个野种说?话。三叔平素里不是最看不上他的泼皮做派, 如今倒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忌惮他中书令的身份!” “二嫂,休要胡说?,事关重?大, 定当慎之又慎, 毕竟,溯儿是?大哥在世的唯一血脉。”东方三叔虽然平素对?东方溯严厉,可都是?为了大哥、为了东方溯, 半分私心和偏见都没有。 遇到了事情,孰是?人孰是?鬼, 才分得清。 尤枝枝犹豫了。 她与东方溯隔着两世仇怨,可更看不惯东方毅的阴狠歹毒。经过这一遭,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事就是?东方毅搞的鬼,可他却躲在一旁,妄想成为搅弄风云的操盘手,成为那个笑到最后的麻雀。可她偏还没有拿捏他的办法,如果一旦东方毅赢了,她会不会…… 麻雀是?她才对?! 尤枝枝很不爽。 她用弱不可查的碎步挪到东方溯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角,东方溯狐疑地?看向她,本是?一副饶有兴致看好戏的架势,面向尤枝枝时正了正颜色,“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毕竟他们?如今身处龙潭虎穴,明招易躲,暗箭难防,他即使将尤枝枝寸步不离带在身边,也怕她受了委屈。 尤枝枝摇摇头,长?而卷的眼睫跟着身体?一起俯下?来,凑到东方溯耳畔轻声提醒道,“小心东方毅。” 闻言,东方溯波澜不惊的眼眸似乎亮了一瞬, 她在关心他。 东方溯捏了捏她的手心,勾起眼角轻佻地?笑道,“放心,我?已有成算。” 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好吧,那便安心看好戏。 东方三叔始终不愿相信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是?假的,他拿过那块绸缎,放到东方溯面前,“溯儿,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东方二婶怕东方溯巧言令色掀起什么风浪,插嘴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事实?这不是?明摆着嘛!翠娘那个贱人蛊惑大老爷,定是?知道了惠儿早殃,就想凭着和这个屠夫生的贱种,博得荣华富贵。”惠儿是?东方溯嫡亲哥哥,也就是?东方大爷第一任夫人之子。 “住口。你就积点口德吧!”东方二叔浑身气得哆嗦,他如今本就脑袋嗡嗡,听自家婆娘喋喋不休更是?火上浇油。 东方溯唇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呵!说?的今日祭祖,原来竟是?个鸿门?宴。” 他的视线虚虚地?落在绸缎之上,似是?不存在一般,“事情过去十年了重?提此事,我?当是?为什么呢!原来是?不知从哪里寻到了这个绸缎。” 东方二婶语气轻蔑,居高?临下?呷着他,“这块绸缎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嘛!当年要不是?大老爷力保翠娘,你和她怎么可能?还在东方府呆着。” “二哥,这可能?是?我?最后喊你二哥。”东方毅眼角滑落几缕汗珠,干瘪惨白的嘴唇扯出一抹鬼祟般的笑,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也不愿相信,可抢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哦?”东方溯饶有兴致问,“你说?我?抢了什么东西?” “你抢了原本属于我?儿子的一切,霸占着东方府长?房长?孙的位置。”东方二婶愈发怒不可控,这是?她多年的隐痛,“本就是?我?儿与楚家联姻,他二人情投意合,偏生你,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野种,抢了他的婚姻。还妄图世袭这东方氏族的荣光嘛!” “毅儿!夫人!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想!”东方二叔难以置信地?看着与自己最亲近的家人,竟一时间不认得他们?了, “所以,方才在大房的庭院里并不是?偶然或诬陷!哎呀,你们?两个,你们?啊!你们?让我?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在九泉之下?见大哥啊!”说?着,东方二叔竟呜呜咽咽哭起来。 东方二婶瞪了她这位没出息的夫君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多说?无益。如今终于真相大白了。老族长?、族长?、三叔,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把他和他续弦的低贱娘亲一起从族谱中除名,肃清东方家血脉。” 一切仿若证据确凿,也再没有一个东方大老爷出面力保东方溯。 难不成他真是?如此灰溜溜离开的东方家?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东方溯笑声连绵不绝,笑得人心中发毛,终于,他停了笑声,一下?下?拍着手道,“好啊好啊,好一出重?翻旧案、肃清血脉。” 他目光陡然一凛,“既然都这么想把陈年往事翻出来晾晾,那不若就翻个底朝天。” “我?这里有一位故人,今日就让诸位见见。”东方溯挥挥手,有两名小厮拉扯着一位年迈的老妇走到堂前。 那个穿着妖娆的民妇一眼便认了出来,“刘妈妈!你不是?已经死了嘛!怎么会在这里?!”这个人就是?当年翠玉楼的老鸨:刘妈妈。也是?十年前指证东方溯并非东方血脉的重?要证人之一。 东方二婶见之唇角抽动,方才红光满面的脸上顿时褪了血色,她用力绞着手里的帕子,似是?害怕着什么。 堂上的大人物们?对?刘妈妈半分印象都没有,东方三叔责问,“你是?谁?从实?招来。” 他的声音沉如洪钟,吓得刘妈妈一哆嗦,连磕了几个响头,才回道,“回老爷们?,我?是?当年翠玉楼的老鸨,当年曾经到这里,这里指证翠娘四处接客,她所生的儿子并非东方大老爷所出。” 闻言,东方毅冷笑道,“呵!难不成中书令说?的故人就是?她!” “是?。”东方溯端起茶盏重?啐了口茶,神色闲逸镇定。 众人默然,皆不知如何?是?好,难不成东方溯要找个人证明自己不是?东方血脉嘛! 但见那老鸨沉声哭泣,渐渐变成了告饶,“诸位老爷饶命,求求老爷们?保住老婆子的性命吧,老婆子怕死啊!” 闻言,东方三叔发觉事有蹊跷,沉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尽数实?话实?说?,否则,今日便将你投进大牢,必死无疑。” “是?是?,老婆子不敢有丝毫隐瞒。”她擦了把鼻涕眼泪,才慢慢回忆道,“当年,翠娘被?接走后不久,有人找到我?,说?只要我?指证翠娘四处接客,生下?野种,就给了我?一千两银子,我?也是?被?鬼迷了心窍。” 一千两银子?!从旁的刘屠夫和两个民妇心中既惊讶又不忿,他们?才得了区区二百两银子! 堂上的老族长?和东方二叔、三叔才想起来,确有此人。东方三叔拍案道,“速速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当年听说?翠娘父亲家获了罪,她才被?发配到翠玉楼去,她长?得花容月貌,哎呦,那模样,娇滴滴惹人怜,简直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们?翠玉楼一直被?群芳阁压一头,我?正盘算着让她当头牌,将群芳阁比下?去。可是?,同她一起来的还有位神秘的客官,他出手极其大方,我?出了一年一百两银子的高?价,他都愿意包了姑娘的身。” “可这位客官相当神秘和古怪,哪个客官包了姑娘后,不是?日日来、月月来,可他有时两三个月不见踪影。我?又起了贪念,想趁着那位客官不来的时候,让她当花魁接客,谁承想,那位客官竟留了人暗处里看着翠娘,我?只好作?罢。” “再后来,翠娘有了身孕,那位客官就把翠娘接到了私宅里。虽然仍是?翠玉楼的贱籍,可早已不在翠玉楼了。之后听说?被?接来了京都。” 东方三叔沉吟道,“按照说?法,翠娘自始至终被?一神秘客官包身,从未接过其他客人?!此话可当真?”他更偏信此话,因为他曾听大哥隐约提过此事。 “当真当真,老爷大人,老婆子再不敢有任何?隐瞒,也不敢再昧着良心说?话了。”刘鸨子还怕话不可信,诅咒发誓道,“我?愿意对?着上天神佛发誓,老婆子这次说?的句句属实?,如有一个字不对?。让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东方毅眼瞅着自己精心布下?的局就这样破了,心有不甘,冷哼道,“像你这种首鼠两端,言而无信之人,你的话如何?信!指不定又拿了谁的钱财,作?伪证。” 说?着,他邪恶透着癫狂的双目狠瞪了眼东方溯,意有所指。 刘鸨子一听这话,双眼发懵,愈加不管不顾起来,“老爷啊!求您一定要相信老婆子啊!老婆子不想死啊!” “此话何?意?”东方二叔纳闷问道。 “当年同我?一起作?证的门?房老六、翠娘的老姐妹莲花、私宅的一应侍候的人,都死了。他们?定是?说?了谎话,遭了天神谴责。我?战战兢兢苟活到现在,只希望老爷们?能?保我?条活路。” 说?是?被?天神谴责,明白人都知道,八成是?被?人暗地?里灭了口。只有她侥幸活了下?来。 东方毅闻言,用眼神安慰着母亲:她并不知背后指使之人是?谁,攀咬不到咱们?身上。 那个曾经翠玉楼的姑娘一听刘老鸨这话,为了二百两银子白白丢了性命实?在不值当,别?弄到最后没命花。况且,她如今已经拿了五十两定金,也算够了。 “老爷,草民知罪啊。也求老爷能?保我?性命啊!也是?前些时候有人找到我?,让我?来此作?证,就可以替我?除了贱籍,再给我?二百两银子。” 堂上之人重?又归于无声,是?非曲直的天平也有所倾斜,纷纷怒目朝余下?二人看来。 刘屠夫决计是?不会反水的,他欠了银两,出去也是?死,找他之人承诺给他还清银两,他还有一线生机。 另一位民妇则被?扣押了两个儿子,为了儿子活命,她也要咬死了今日所说?。 “刘鸨子,你可认识这两个人。”东方三叔指着刘屠夫和那名村妇。 刘鸨子仔细辨认了一通,方才回道,“这位妇人不认得,倒是?他看着眼熟。” 她又看了一通,直到刘屠夫被?看得不自在,冲她嘿嘿笑了两声,刘老鸨恍然,“他不是?巷子口那个刘屠夫嘛!” “这么多年了,你如何?还认得!”东方二婶重?回了些神色,力所能?及挽回点败局。 “我?原来是?认不大出,他瘦了许多,可是?他一口黄牙,还镶了个金牙我?是?认得的。” 刘屠夫赶紧捂住嘴,他这个金牙,原是?等着他们?替自己还了银两,再抠下?来花的,如今却被?人发现了。心道不好。 “他是?个泼皮,最爱吃大烟,卖的猪肉钱几乎都被?他吃了大烟,婆娘领着孩子改嫁了,自己越发肆无忌惮。没钱了,还好摸点散碎银两花,也被?人叫作?三手屠夫。” “我?记得翠娘刚来时,他就去偷过翠娘的首饰,被?发现后我?本欲打折他的手丢出去,可翠娘仁慈,饶了他那次,可他仍不知感恩戴德,之后我?竟又看他去偷翠娘的首饰,定是?看她好欺负不与计较。” 闻言,刘屠夫忽然嚷起来,“我?哪里是?偷,我?是?借,等我?宽裕了我?会还。”刚说?两句,发现说?漏了嘴,可为时已晚。 “所以,你这绸缎到底从何?而来!是?不是?你偷来的!再不老实?交代,当即将你乱棍打死在这。”东方三叔大声喝道,吓得刘屠夫跌坐在地?,脑袋懵懵不知如何?是?好。 “快说?!” 刘屠夫起了层死皮的嘴唇无声地?张合了又张合,终是?说?出了实?情,“大老爷们?,这个绸缎是?,是?我?鬼迷心窍一次去借……”看见堂上之人面目不善,改了口,“偷拿翠娘银两的时候,以为是?肚兜,便顺手拿走了。” 到此为止,事实?终于浮出水面。东方毅不知是?失血还是?不甘,脸色一块青一块白,异常难看。 “这些不知从哪来的,作?伪证污蔑中书令大人,定是?有人指使。必须要查出幕后之人是?谁。”老族长?缓缓睁开眼,捋着羊羔胡,似是?睡醒了。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东方三叔愤然而起,厉声喝道,更为自己方才心生动摇而羞愧。 可当庭跪着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一脸茫然,“他蒙着面,我?们?不知道啊!” “但是?,我?能?认出他来,他胳膊这里有个红色胎记。”那个翠玉楼曾经的姑娘媚眼一佻,似是?立了大功。 怎么又是?红色胎记! 会有这么多人长?红色胎记嘛! 尤枝枝双手拧巴成了麻花,连同裙摆都被?她搅得乱糟糟一团,如她此时的心情。 忽得,一只温润却透着清凉的手握了过来,尤枝枝心湖一颤,层层涟漪从眼底缓缓漾开,春光盈盈。 “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说?着,东方溯轻轻一带,尤枝枝坐到他身旁圈椅里,手中裙摆逃脱,恢复方才端庄秀丽。 东方溯朝方六颔首,方六拉上来一个血人,像破抹布一般扔在地?上, “你看看是?不是?此人。” 闻言,方六撕开他胳膊处衣物,露出一个月牙状红色胎记。许是?见过太多血腥,尤枝枝竟不觉得怕,也伸长?脖子望去, 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好似又不是?胎记,而是?一处印记。 “就是?他。”民妇果断指认。 “可这是?何?人?”东方二叔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还是?个人,为难道。 东方溯挥手命人将人带下?去,“这就不劳二叔操心。他的身份我?已查得七七八八,到时候,自会向官家禀报。” “现下?,不如我?们?起出另一桩陈年公案:杀兄杀弟,谋害大伯母之案!” 疯批大人追妻10: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东方三叔颓然坐回圈椅里, 经?过这样一遭,他有些累了,招来?小厮吩咐道?, “把一干人等带下去?吧!” “带下去?前,还有一笔账跟他算一算。”东方溯声音冰冷而疏离,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寒风,双唇紧抿, 令他的神情倍显冷俊。 刘屠夫被点了名,吓得没了魂, 两眼?发?直, 连连自语,浑身不听使唤,像筛糠似的乱战起来?, 右手断口处铺天盖地的疼直冲脑仁,他咚咚磕着头, 任凭额间鲜血淋漓到直流, 也感受不到痛感,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那些话都是我, 我瞎编的。” “大人, 他说谎。”刘屠夫的邻居突然说道?,这个世上落井下石的人不少,这会儿, 她看出谁厉害,谁能保她的命, 所以迫不及待地抱大腿,“刘屠夫偷看过翠娘洗澡, 还到处说这件事,我们村谁人不知?道?。” 东方溯言笑吟吟,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风姿特秀,奈何声音冷冽,犹如千年寒冰,“我倒是小看你了。眼?睛和舌头留下,人丢到大街上。” 方一秉承了东方溯一贯的做派,没有把人带下去?处置,而是当着众人的面,拔了刘屠夫的舌头,又挖了他的眼?睛。 他的动作不快,极尽所能地把整个过程展示出来?,似是庖厨在精挑细选哪块肉更适合烹饪。他先捏掉了刘屠夫的下颌,再用钳子一样的东西把舌头拉出来?,众人看着哈喇子直流只觉得恶心,倒是没恶心太久,便被?浓烈的血腥味冲得七荤八素, 东方二?叔怕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类似于屠宰的场景,他看又不敢看,刘屠夫的舌头被?刀子一点一点地割下来?,一刀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听得他浑身发?毛,眼?冒金星,被?无名的恐惧死死揪住,好似割的不是刘屠夫,而是他。那个刀子钝得东方二?叔恨不得夺过去?替他磨一磨。 他颤巍巍看向自家?夫人,她胸膛伴着呼吸急促地起伏,脸色苍白?如纸,像是已经?站在了死亡的门槛上。 好一出杀鸡儆猴。 这次,没有人阻止,准确地说,没人敢阻止。 他们乐得见方一用这种方式折磨着刘屠夫,因为如果不让东方溯把怒火撒出来?,天知?道?他会把气撒到在座的谁身上。 起初,刘屠夫还抖动着硕大的身躯挣扎嘶嚎着,奈何身躯被?两个护院死死按住,力气用完了,只能像一头待宰的肥猪,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动静,双眸早已了无生气,绝望地看世界最后一眼?。 一把匕首在他眼?前晃动,最后狠狠插进他的眼?睛里,打转一圈又一圈,一整只眼?球就这么被?娴熟地挖出来?,咕噜噜滚到东方二?婶脚边。 之前,尤枝枝只知?道?方六好刑讯,没想到方一的手法也如此娴熟,背后无端涔涔冒出冷汗。 果然中书令府的人都是些疯子,不能单靠外表判断。 等刘屠夫终于处理完被?拖出去?,气氛骤然间凝到了冰点,约么一盏茶的功夫,前厅里鸦雀无声,浓浓的血腥味如同?众人心尖上的阴霾,挥之不去?。 东方溯瞳深如夜,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就给人沉沉的压迫感,“这件事处理完了,咱们说说下一个陈年公案:杀兄杀弟、谋害大伯母!” 杀兄杀弟、谋害大伯母! 这是多大的罪过啊! 东方二?叔心中燃起不详的预感,他看向自家?婆娘和儿子,其他不论,东方溯还能为谁申冤!况且,单按“大伯母”这个称呼来?讲,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溯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恨,我替夫人和毅儿向你赔不是。咱们就到此为止吧。”如果真?被?查出点什么,刘屠夫就是下场,他可不敢想。 东方二?婶一点点回忆着当年的事,她处理得极自信,任他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求他做什么,当年的事请了刑部来?查,已经?盖棺定论,再翻出来?还能把刑部的断案推翻不成。”东方二?婶不屑地斜着眼?睛看东方溯,充满鄙薄的口气。 想起当年那些事,东方毅双眸暗沉,全身紧绷发?颤,似是一场噩梦。他从不去?想,但今日却被?这样无情地掀出来?。 他那时还小,不过十岁的年纪,还没有那么多算计与周全,但听见母亲所言,应是处理妥当,稍稍放下心。 可这里总归是是非之地,他不想久留,起身颔首道?,“老族长、爹、三?叔,我的手疼得厉害,我先找太医医治。” “好好好,你快去?吧!”东方二?叔心疼儿子,连声答应着。 东方溯出声拦阻,“好戏才刚刚开始,三?爷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指不定断完这个公案,三?爷的手便不用治了。” 东方二?叔双手猛然哆嗦,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也想把毅儿的手砍下来?! 可再怎样,毅儿那时那么小,那些事跟毅儿不可能有关系,定是他胡思乱想了,如此想来?,他才稍稍安心。 “先给大家?聊个闲话。”东方溯一张俊逸至极的脸庞挂着淡然清雅的笑意,可怎么看,他都像一座孤寂的冰山。 无端惹人心疼。 “当年,有个傻子,母亲和未出生的弟弟双双罹难,一个人孤苦无依之际,有人嘘寒问暖便当了真?,全没有任何防备。某次,家?中长辈没有在家?,有个小厮说那个对他嘘寒问暖的人生了病,让他去?请郎中。他信以为真?,那时的他还不会骑马,天寒地冻来?不及穿大氅跑去?医馆,却被?人迷晕。等他醒来?,已经?在伶官馆。” “他费劲力气跑出来?,回到家?时还惦念着那人病是否好了,却听见她正与人说着绑架他的阴谋。你们说他是不是真?的傻?” 从东方溯的笑中,尤枝枝感受到了一丝苦涩,那个傻子,不会是他吧! “中书令这么喜欢讲故事,我们可没时间奉陪。”东方二?婶恨极了翠娘,当年她霸占了她的一切,好不容易死了,这么多年,她从不准任何人提起这个人、这段往事,今日,她的忍受力已经?到了极点。 她端着最后雍容温雅的仪态,扶起儿子,正欲往外走,却被?方一方六拦住。 身后,一个清凉不透温度的嗓音,慵慵懒懒道?,“今日,谁也别想走。” “东方溯,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对你和那个贱人,半点兴趣都没有。”东方二?婶咆哮着,耗尽了最后的耐心,面目可憎。 “请二?夫人和三?爷坐好。”他冷静沉稳宛如寒潭深处的冰,散发?出清冷的气息。 方一方六闻言,压着他们的肩膀按回圈椅里。 “拿开你的脏手。”东方二?婶骂道?。 东方二?叔怕东方溯再动手,打着圆场,“好了好了,都不走了,夫人,咱们就听听溯儿的故事,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东方溯身姿俊美,有一份过分安静的气息,清雅而又凄凉,“再说说,我母亲难产去?世的事情。” 东方二?叔见东方溯的架势,隐隐发?怵,好言相劝,“当年这个事太医都说是因为孩子太大,生不出来?才……我知?道?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可那是太医院的医脉,不会有错的。” “是孩子太大!”东方溯冷淡的眉眼?间闪出一丝狠绝,“可母亲临去?前嘱咐太医剖腹取子,弟弟身上一大片淤青发?紫,太医说是中毒。当年可有人查?” “中毒?!”东方二?叔、三?叔异口同?声诧异道?,对此事像是毫不知?情,“我们怎么从未听说过。只说孩子因为窒息,才胎死腹中。” 东方溯凛然一笑,“确实,当年母亲突然早产,爹和你俩都不在府上。你们说巧不巧?” “只是巧合吧!”东方二?叔说出这话都觉得心虚。 “巧合?”东方溯轻飘飘重复着这两个字,唇线拉平,声音又冷又硬,“二?叔,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东方二?婶面色阴沉,压着极大的怒意和火气,只能冷嘲热讽道?,“两次只能说明她福薄,以为再生个儿子就能稳住在东方府的地位,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中书令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还想硬拉个人垫背!” 心里只道?,这么多年了,量他也找不到什么证据。 “说起这事,东方二?夫人倒是着急得很。”东方溯勾唇,悠悠地说。 东方二?婶冷呵一声,故作姿态道?,“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只是烦请中书令别耽搁了我儿子治疗的时机。” 方一实在看不下去?,怼回去?,“三?爷若是真?的着急治伤,就应早早去?治,非要拖着身子跑来?前厅听刘屠夫那一番对峙,我看是不急。” 东方毅非要来?的缘由?,不过是想看着东方溯百口难辩,狼狈地被?赶出府。谁知?他竟早有准备! 他们之前行事一直谨慎小心,隐蔽得很,不可能被?发?现端倪,可看今日架势,他怎么觉得东方溯早就知?道?,有意做好了应对之策!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东方毅心中隐出巨大的不安。此时,听见东方溯清凉的声音响起,像一根冰锥划破空气, “你们猜猜,是谁杀了我的弟弟?!” 闻言,东方毅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像刷了层浆糊般地紧绷着,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疯批大人追妻11: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溯儿~就算是中毒, 也可能是大嫂误食了什么东西所致。”东方三叔又接了话,往常遇事不?关己的做派全然抛诸脑后,今日倒像是急着什么! 东方溯清冷如水, 仿佛不?似来自世间,“说起误食, 我没记错的话,母亲那时一应吃食全部由东方二夫人?置办, 大房院里严禁置办采买,连小厨房都停了。” 东方二叔话赶话, 又赶上了, “当时这事是经过大哥和母亲同意的,为了让大嫂安心养胎,避免有心之人暗害。” “解释这么多作甚!”东方二婶冷哼一声, 没甩给自己夫君好眼色,昂着她高傲的头, “身?正不?怕影子斜。当年为了她生产, 府里特意配了府医,府医可是大老?爷找来的,吃的穿的全都要经他手查验, 光这些的医案堆了整整一屋。当年都搬去刑部?查过了, 现?在?还?封在刑部案卷库里。你有什么问题,再去查啊!” “查了。”方六从怀中掏出一本医案,放到老?族长和东方二叔案前, “此中被人?撕了一页。” 这倒是让东方二婶愣了一愣,心中莫名不?安地跳动一下, 但复又想,当年都查不?出什么, 十年后能查到什么才怪!安稳端坐在?圈椅里,那架势,似是要看东方溯还?能掀起多大风浪。 东方二叔倒是更急了,拿起来来回翻看哪里看得?懂,摊在?手里,不?解道,“撕了一页能说明什么啊!” “如果没鬼,为什么要撕掉一页。”方六又拿出一本医案递过去,“撕掉一页不?能说明问题,那么这个?,总能说明问题了吧!” 东方二叔赶紧放下一本医案又拿起另外一本,仔仔细细看着摊开的那页泛黄的纸张,没看出半点端倪,“这又哪里不?对?” “有一味紫梢蜜丸。” 闻言,东方毅的手指轻颤,阴鸷的黑眸里登时?失了颜色,感觉大事不?妙,他用眼色示意侍卫飞翼赶紧出府报信。 东方二叔转眼求救太医,“太医,紫梢蜜丸是什么?可有毒?” 太医正为东方毅施针,这是为处理断手做着准备,突然被问道,抬眸时?一片茫然和不?愿,他方才刚为刘屠夫止了断手的血,转而就被人?拔了舌头、挖了眼睛扔到大街上,感情他医治了半刻就是为了让刘屠夫熬过审讯! 都说中书令残暴疯悖,如今倒是第一次亲眼领略。现?在?医治的这个?,刚才听中书令的语气,怕是又保不?住了,可都是大人?,他左右得?罪不?起,只得?不?情不?愿地先治着。 好不?容易回了些神色,太医端肃道,“禀诸位东方大人?,紫梢蜜丸多用于安神之?用,对有孕之?人?也无毒害,但不?宜过量。” 他接过东方二叔手里的医案,查看上面的用量,“这个?用量可以?,对身?体并无大碍。” “那与和罗香同时?使用呢?”东方溯声音很清冷,让人?不?敢直视。 太医转身?朝东方溯垂眸拱手行礼,心中颤颤,生怕说错话,最后还?是实话实说,“禀中书令,也并无不?妥。” 是方六接了下句,“但只要用量得?当,会合成一种不?宜被人?察觉的毒:九品红!” “九品红?此毒臣未曾听闻,且臣在?太医院从医十五年,日日研习医案,也未见过此毒。”太医纳闷而又不?解,同时?隐隐地也害怕就此被中书令勒令告老?还?乡,步院正的后尘。 东方溯倒是没有动怒,只冷声道,“你只知道也属正常,此毒极其罕见,只在?西域出现?过一两次。但不?巧的是,府上正好有见过此毒的人?。” 此人?正是玉枢,他自小长在?西境,曾见过此毒一次,虽然印象不?深,可听到中毒之?状,又多方求证一番后,终于回想起是这个?毒。可惜他今日未一同前来,而是在?府上陪昙花读书。 九品红算是毒,也不?算毒,本身?是无害无毒的,即使是人?中了此毒,也毫无察觉和症状,如若不?留心,恐怕毒发?身?亡那刻都不?会被发?现?。 “而苦番木,便是毒药引。” 苦番木! 那不?是东方毅给她的…… 尤枝枝双睫微颤,溺水的感觉再次袭来,冰冷的水从骨髓里慢慢渗出来,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着,体温与神思都不?断被这寒冷的水流夺走。最后,只剩垂死。 真的是他查出来的?还?是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她再次坠入怀疑。 看向东方溯时?,只见他平直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是安慰吗?可尤枝枝只感到凄惨! 方六侃侃而谈,将查验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替玉枢说了出来,“中毒者起初不?觉,似痨病症状咯血不?止,可此毒便阴毒在?此。治疗痨症多会用到苦番木,越用药,越加重咯血症状,快则半月,慢则两三月,必咯血而亡,死者也只会当作?痨病传染身?亡草草下葬。” 这不?就是东方溯上一世的死法! 东方二婶捏着帕子掩了掩口鼻,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透着一丝轻蔑,“那就是没有证据!中书令难道又是在?讲故事!” 东方溯嗓音清冷如霜,不?带丝毫温度,“东方二婶怎么知道没有证据!” 闻言,东方二婶双手猛然抓住圈椅扶手,整个?身?体紧绷前倾,似是个?时?刻警觉打架的母狮子,强装的镇定在?一点点崩溃。 方六又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是两堆粉末。 “这是什么?”东方二叔问。 “骨碎。”方六平静地回道。 东方三叔率先意识到什么,“逆子,大逆不?道,你竟然、竟然……”话未说完,他唇色已变得?紫红,太医连忙扔下东方毅去看,用银针刺破手指和唇,放了血,才算将东方三叔这次急火攻心压下去。 “东方溯,你有悖伦常、大逆不?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欺师灭祖之?辈。你竟然开棺验尸!”东方二婶像是终于抓到东方溯短处,意图想大做文章。 东方二叔这才反应过来,震惊得?双目瞠圆,嘴唇气得?打颤,“溯儿,溯儿,这是真的嘛!” 开棺验尸是多么被世俗不?容啊! 是大不?孝!《礼记·檀弓上》要求:父母去世以?后,应该将遗体恭敬地陈列三日再进行殡葬,还?要注意保持遗体的原形,身?体各部?位都要认真梳洗干净,不?要留下遗憾。 毁坏尸体,应当处以?斩首死刑! 东方溯神色淡然,轻佻一笑,回道,“是啊!怕了?” 可跟着那一笑,尤枝枝的心无端痛了一下,似是也被这骇天听闻的话震惊到,亦或是,沉浸在?东方溯想起前世他也是中此毒死的,该怎样活剐了自己。 可她无端地,又仿佛看到了东方溯依旧冷清沉寂的眼底,正淅沥沥地下着一场冬雨,寒意裹挟着悲伤,铺天盖地压榨而下,本来一树正在?开放正艳的白黄色榆钱树花朵,正缓缓冻结成霜,坠然飘落。 他开了自己母亲和弟弟的棺椁,而此时?这些人?还?在?义正言辞地质问斥责他,难道,不?是亲手挖开棺椁的他才是最令人?心痛的嘛! 尤枝枝这才后知后觉忆起,那夜弹琴后,到她生辰一段时?间,她好似有那么几天没被叫到书房侍候,而再去的时?候,她无暇顾及,只粗略瞥到一眼他手指好像有些伤痕。 此时?,尤枝枝下意识朝东方溯指尖望去,似是看到一层细密纵横的伤痕,虽已愈合,不?知还?会不?会疼! 可比起惧怕,这只是神来的一丝念想,转瞬不?见。 “老?族长、族长,他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开棺验尸、毁坏尸身?,当是死罪!难道你们?还?要继续包庇他、纵容他嘛!不?把他剔除族谱,奏请官家定罪,咱们?东方氏族恐怕要成为全京城和整个?庆安氏族的笑柄。”东方二婶趾高气昂道,心想:这次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东方三叔又没了主意,三弟还?没缓过来,他急得?直跺脚,转头又去求救老?族长,“老?族长,您看怎么办啊!” 老?族长双眼不?知何时?又眯起来,摇着头晃着脑道,“罢了罢了,我是老?了,族长之?位也卸任良久,今日来东方府,只是为了替你们?主持开祠堂、祭祖的,如今竟闹成这样。我也累了,还?是先走吧!” 说着,他已然起身?,东方二叔赶忙上前掺他硬坐了回去,“老?族长,您这样说就折煞晚辈了,晚辈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把您老?气走了,这,我怎么向族中人?交待呢!” 东方二婶也应和着,“是啊!东方溯,你看你把老?族长气得?。我知道你今日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不?过是身?世不?清不?楚,转移话题罢了。你查就查了,你竟然为此敢做出开棺验尸这种丧心病狂之?事,禽兽都尚且知道有父母生养,你做的这事,老?天爷迟早下到雷劈死你。” “呵!劈死我。”东方溯双眸寒冷,像是从冰窟里渗出来的一般,“我早该被这天老?爷收了去,只是在?这之?前,得?先有人?为TA做的事付出代价。” “到底是谁啊?你今日到底是冲谁来的啊!”东方二叔手背拍在?手掌里,呐然又焦急,“你到底想做什么呀!这,这我如何跟大哥交代啊!” “冲着凶手而来。”东方溯唇音很冷,像是从寒冬里刺骨地吹来,让人?不?寒而栗。 “那你倒是说啊!凶手到底是谁?” 东方溯目光沉似箭,淬了层冰渣,在?东方二婶和东方毅身?上来回游走。 所有人?的心都被吊到了半空中,宛如一颗颗活靶子,鬼知道会射中谁! 东方二叔不?知怎的,悄悄咽了口口水,心中无端燃起天大的恐惧…… “你和你!” 东方二叔瞳仁放大,仿佛受了天雷轰顶,他想过自己的夫人?,可是,“可是毅儿当年才十岁啊!溯儿,你是不?是搞错了?” 还?没等到东方溯回答,东方二婶已然冲到东方溯,“你血口喷人?。”被方一持刀拦下。 “十岁孩童!他做的那些腌臜事,怕没到十岁吧!”方一把她挡了回去。 东方二叔接住摔进怀里的夫人?,正欲详问,背后一个?沉弱不?失威严的嗓音传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东方三叔醒了。 方一收刀干脆地行了一礼,“御史中丞,就如我家大人?所说,当年杀死大夫人?和小爷的,有二夫人?过分大鱼大肉的伺候,令孩子过大导致难产。小产那日,家中无人?,三爷做了什么需要我多说吗?” 挥挥手,一个?婆子和一个?妇人?被押上来,婆子是大夫人?当年贴身?侍奉的婢女,妇人?则是当年东方毅身?边的婢女。 “环儿,你怎么在?这?”东方毅喝道,难以?置信地站起身?。 是他的心慈手软,饶了一个?婢女,却留下今日的祸患。 环儿朝东方毅重重叩首,“爷,环儿对不?起您,他们?抓了我的一对儿女,我,我没有办法。” “旧叙完了?那天的事你们?俩人?谁说?”东方懒懒地支着头,语气里说不?上的冰冷与邪魅。 婆子磕头,话未说泪已干,“婆子见过小主子。那日,是我没护好夫人?,我与夫人?刚出院门,便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三爷撞了个?满怀。随后大夫人?就肚子疼小产了。我当时?害怕老?夫人?、大老?爷怪罪,又,二夫人?又来找我,威胁我不?要说出去,所以?,所以?……老?婆子罪该万死。” “那你呢?”方一责问环儿,环儿直摇头,已泣不?成声。方一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放在?案前,“这是婢女环儿的供词。” “供词里写到,当日,三爷听到了二夫人?和刘氏管家的对话,得?知二夫人?梳妆台上有个?梨木盒,里面有根银针,浸了苦番木之?毒。只要把针插在?大夫人?肚子上,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能立即毙命。二夫人?当时?犹豫,因为大夫人?肯定会难产而死,不?必冒这么大风险。” “可是,三爷等不?及了,他见不?得?母亲整日被人?压一头,郁郁寡欢。偷偷溜进内室偷了梨木盒,跑去大夫人?院子,正巧在?门口碰见大夫人?,那根针就插在?了大夫人?肚子上。” “发?黑的是小爷的骨碎,大夫人?肚子上的皮肤已腐烂,骨头倒是还?未发?黑。太医可能查验骨碎中的何毒?” 太医虽不?精通此道,但毒、药本就一家,这与从药汤、药渣里分辨出所用药材原理是类似的,不?是难事。 约么一盏茶功夫便有了结果。 只是这一盏茶的功夫,在?众人?心中却漫长如等不?到黎明的黑夜,正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或者在?隐忍着巨大的不?甘与痛苦。 只有东方溯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将这一盏茶不?紧不?慢地品完。热汤坠入茶盏,溅起层层水雾,复又缓缓拨开, 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太医回话,“却如之?前中书令所言一般,和罗香和紫梢蜜丸确实在?这句未染毒的骨碎里存留已久。而苦番木只在?这堆发?黑的骨碎里发?现?,且中毒不?久便身?死,所以?有部?分浮于骨碎之?上。” “那就能证明三者混合能致人?身?死嘛!”东方三叔问道。 东方溯不?语,只挥手让人?拿上来三种药材粉末,等太医验过,方六按照比例配比后,灌于老?鼠口中,不?多时?,本来活蹦乱跳的老?鼠口鼻流血,气绝身?亡。 至此,众人?无话可说。 “刘氏管家可还?需带上来讯问!”东方溯扶着额头,目露寒光,在?场无人?应答,事已至此,他们?都已明白,东方溯突然发?难,定是逃不?过的局! 东方溯也不?多啰嗦,“那咱们?便说说最后一段陈年旧案。” 疯批大人追妻12:我很温柔,别怕,过来! “我与母亲入府那一年, 正是大哥去世?那一年。”东方溯说起大哥倒没多少情?感,面上无冷无暖,真的在像讲一个故事。 有人心里?纳闷, 没?到府前的事他?难不成也知道?但已经没人有心情问这个问题,因为大家只想听完故事, 知道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判决到底是什么! 因为所以挣扎已是无用,东方二婶抬头看了眼正中的冬天暖日, 周身却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她的全世?界, 只剩那一团热浪, 如今也要被人射杀嘛! “不要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毫无征兆地,东方二婶磕跪到地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什么支撑, 瘫坐一团,那样的傲气, 之?前的趾高气昂荡然无存。 “二夫人, 你在怕什么?”东方溯微俯下身,悠悠地问,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我说的这件往事, 可与你无关啊!” “是我,是我,与我有关, 全是我做的。”东方二婶近乎疯癫和?张狂地跪着驱走两步。东方二叔去扶她,被她一把推开?。 “夫人, 你这是做什么!”东方二叔拍着大腿,越发不敢相信东方溯说的话, 更?不想相信自己?夫人和?儿子会牵扯到这些事情?里?。 他?更?怕知道还会有什么。他?又怕那是他?更?承受不住的。 劝不住夫人,他?双膝几乎屈到地,哀求道,“溯儿,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你想要什么我们都给,你是大哥的孩子我们认!不,你就是大哥的孩子,我,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算二叔求你了,你们这一辈咱们家族子孙稀薄,只有你和?毅儿,求你放过毅儿吧。有什么我来赔偿你。” “二叔,我向来恩怨分明,不该你承受的,便不是你的。”东方溯眼稍那点暖意,在甩向东方毅时荡然无存,“想逃的,也定然逃不掉。” 东方毅走到父母身边,尽量保持着他?素日的优雅素淡姿态,却因袖中随意摆动的空荡感多了份狼狈和?苍凉,“东方溯,敢作敢当?,冲我来。” “好啊!”东方溯冲着方一方六道,“该知道怎么做了吗?” 方一抱拳,似是已经迫不及待道,“属下知道。在三千三百五十七刀落下前,绝不让他?咽气。” 这是要处以凌迟之?刑,还是一等的极致凌迟。 太?医暗自叹了口气,果真是白治了。 尤枝枝到此终于知道,折磨人的最高境界,不是□□,而是精神! 整个屋子,包括她在内,精神皆崩溃了。 眼前一切好似是准备好的,否则,哪里?找来这么粗壮的行刑架! 他?今日拉她来,不会是要告诉她,上一世?毒死他?真正的代价吧! 尤枝枝发呆的功夫,东方毅已经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东方二叔、三叔好似说了许多求饶的话,可是都被方六逼退出去。 那把刀薄如蝉翼,在方一手里?过分晃眼,“三爷,我手法极快,一刀铜钱大小一块肉,整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般三日行刑完,今日我便给三爷个痛快。” “不要!”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喊声,东方二婶扑倒在东方毅身上,整个人护着儿子,那样的无助和?惨痛。 如今她能为儿子做的只有这些了,“中书令大人,都是我的错。当?年,是我因为妒忌,才失手将惠儿推进水里?。是我做的孽,是我起的因,我承担。是我害了大老?爷一家,我当?年想嫁给大老?爷,成为东方当?家主母,可东方家为了巩固氏族地位,与贺家结亲。我只嫁给了二老?爷。” “刚开?始我也已经断了念想,可老?天爷偏偏给我这个奢望,大夫人去世?,我掌了府中中馈。我成为当?家主母去各府参加宴席,可是我却发现,我的儿子却因为不是嫡子,以后?继承不了爵位,受人欺辱。我便生了妄念。” “再后?来,我终于成为府里?真正的当?家主母,我的儿子也成了唯一可以继承东方府的人,楚家也来议了亲。可是,可大老?爷突然又带回来她和?这个野种,我的一切,我们的一切全都没?有了,都是因为你和?你那个贱籍的娘!” “夫人,你,这些事真的是你做的!”东方二叔身体晃悠,他?救不下儿子,眼睁睁看着夫人认罪,好似一道人生选择题摆在他?的面前,选儿子还是夫人,或者,他?两个都保不住。 东方二婶没?去看夫君一眼,族长之?位也是因为她的妄念才使了手段替夫君夺来的,可他?终究是个没?用的, “中书令大人,只要肯放了毅儿,一切罪责我承担,都是我的错!” 东方溯深邃而又清冷的眸子盯着她,带着世?间的凄凉,正为她缓缓打开?通往地狱的大门, “想让我放了他??” “只要你放过毅儿,所有的我还。”话音未落,她已经撞在了方一手中的薄刀之?上,一条细密绵长的红线横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像是鬼蜮勾魂的绳索,逃不掉的。 “娘!”东方毅绑在行刑架上,全身被细密结实的网子缚住,他?拼命挣扎撕扯着,原本?接好的胳膊重新断裂脱开?皮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血如泉涌,倒在一片血泊中。 “夫人!”东方二叔怀抱起自家夫人,老?泪纵横,泣不能言。 东方二婶双目不能合上,看着这个世?间唯一的念想,双唇微动,听不到声音,但东方毅看到她说:毅儿,活下去。 东方毅猩红的眼里?流出炽热的血,他?嘶吼如厉鬼索命:“东方溯,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东方三叔扶着圈椅扶手站起来,脊背佝偻,似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溯儿,这么多年,是东方府对不住你,对不住翠娘。我知道求情?无用,只希望你能饶了毅儿的死罪。” “想让我饶了他??不可能!”那刻,东方溯眼下勾勒出一笔阴影,那冷似寒冰的精芒透出淡淡的邪气。 “东方溯,今天你有种杀了我,杀了我!”东方毅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眼神中只剩极度的痛苦和?绝望。 这样的痛,东方溯当?年是否也承受过? 方一重又擦了刀,再没?有多余的话和?动作。网绳在东方毅身上勒出血痕,一块块皮肉如铜钱大小凸起,方一手起刀落,两个肉片滑下,丢进一个硕大的身体嘴里?,它身后?还跟着一群狼崽子。 今晨明明就只有她和?东方溯坐了一辆马车出门,方一在前驾马。为什么竟多出了那样多的人、物证,还有行刑架、一群狼崽子…… “旺财!”尤枝枝站起身,似是扑过去,一把圈住旺财的脖子往回拖,“狼狗大人,咱们回去吃牛肉干好不好?快跟我走。” 抬脚没?走两步,便见一群人气势汹汹朝里?走来,打头的是太?子,他?一身明黄朝服,似是刚从?宫中来, “都停手!” 听这一声喝,方一割下第十片肉丢进狼嘴里?,才停下刀。 “放他?下来。”太?子指着东方毅,他?身后?的跟来的禁卫军利落地放下东方毅。 东方毅嘴里?被塞了个铁状的核桃,狠压压地压着舌头吐不出一句惨叫,他?也许感受不到疼了,还有什么比母亲眼睁睁死在面前无法救更?来得痛。 臂间胸前几个铜钱大的血窟窿,随着身体微动愈加吓人,像长了十个猩红的眼睛,又像是十个血盆大口,口口都要把东方溯生吞活剥。 他?双目空洞无物,匍倒在母亲面前,嘴巴撑得说不出一句话。 东方溯徐徐站起身,向太?子行了一礼,“太?子,你怎么来了?” 太?子用拳头锤了锤额间,没?好气道,“我再不来,你是要把东方府拆了嘛!被你气得头疼。” 他?晦气地看了眼脚底的尸体和?东方毅,“他?们好歹是朝廷命官及亲眷,犯了罪有应天府,不行还有刑部、大理寺和?三司会审。你是堂堂中书令,动用私刑,成何体统!” “以怨报怨。”东方溯全无愧色,轻描淡写道。 “你……”太?子被他?气得语噎,“官家知道了,命我传旨,宫中问话。” “好,等我处理完。”东方溯负手而立,便是不从?。 太?子扯住他?的肩颈,“你想抗旨嘛!官家下令,涉案人员押进刑部大牢,候审。你跟我走!” 东方溯反抓住他?的手,“太?子,你真要放过他?,你可知道一念仁慈、放虎归山意味着什么!” 太?子闻言,神色陡然一动,复又拍了拍他?,“我知道,可来日方长,今天不行。官家的旨意你不能抗。” 他?的意思,二皇子式微,官家猜忌了。 “好。”东方溯唇角一勾,爽利地应了。 他?走到尤枝枝身旁,牵起她的手,“太?子等我送未来夫人回府。” “这……”太?子上次在楚尚书寿诞只顾疯癫,哪里?留意这个。 正在震惊,东方溯驻下步,“对了。今日以后?,本?官与东方府再无半点瓜葛,牌位请走。祠堂……烧了!” 随着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熊熊火光冲天,似将那些前尘往事一并烧了干净。 火光映在尤枝枝眼中,似是一颗小小的火种,燃尽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她,决计再杀他?一次!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重生了或想起了什么,她不想赌,也不想等了。 马车不紧不徐地驶过街巷,方一驾车,方六跟在一旁。方一倚在门上听了半刻,车厢里?安静得很,挠头不解, “六儿,大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枝枝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声音很低,幸而方六耳力好,白瞪了他?一眼, “大人今日是为了新仇旧怨一起算。跟一个女人什么关系。” 方一猛地拍了方六后?脑勺一下,“真是榆木疙瘩,你什么见大人□□还说那么多废话的?大人杀人用得着理由!” “那是为什么!”方六目光恍然地看着前方,声音机械。 “当?然是为了让枝枝了解大人的过往啊!不然,谁愿意把那些陈年的伤疤,亮出来,揭了结好的痂,将血肉再剜一次。还让咱们那么兴师动众找人证物证,甚至亲手扒开?夫人……” 他?叹了口气,闭了嘴。 车棚里?,尤枝枝安静地抵在棚上,似乎刻意与东方溯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近不远。 她一身清冷白色素衣,不惹半点尘埃,盘起的发髻和?散下的细长发丝衬托着那绝世?的容颜,细细柳眉,应是款款温柔,却是微微皱起,红唇粉嫩,无倾国之?笑,只是冷冷地点缀在那冰冷的脸上。 为什么,她还是如此倔强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可知道答案了?”东方溯长眸淡然,弯着一抹春风。 “什么!”她婉约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色,只是一片茫然。 “生辰那晚你问我,为什么会如此残暴弑杀,今日可有答案了?” 尤枝枝:“……”她,问过吗? 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转而朦胧, “大人,您……” “怎么了?”他?眼睛清澈如水,一抹似有若无的涟漪漾开?。 尤枝枝对上东方溯时双眸,顿了下,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那里?还疼吗? 许是不必问,因为她知道,大仇得报后?,自然是不疼了! “大人,我身体不舒服,这几日可不可以在东侧院休息休息?” 东方溯见她身子裹在白狐披风里?,越发纤腰瘦弱,像是经过了风霜的娇花惹人怜,薄唇轻启:“可以。” “多谢大人。”低垂的眸里?沁满了冰冷和?算计,双手攥在袖中,狠狠掐在一起。 等过几日,皇帝就会带人去温泉寺疗养,惯例会在那儿过除夕。 上一世?,她就是在那里?毒死了东方溯。这次,她肯定还能如法炮制一次!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 日渐寒, 年意浓浓地袭来。 此刻,春序正中,草木萌青。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人群熙攘,都在置办着年货。栓子这几日频繁的出府, 买了好些过年的玩意儿回来,还不忘谈论着街上的热闹。“花灯扎了整整一条街, 花车游行请了全城最能歌善舞的许娘子,各地?的贩夫走卒、商贾贵胄都进了京, 还有好些各路大臣, 如今酒楼满得都订不上桌。” 满城皆是欢歌笑语,可这些热闹都与尤枝枝无关。 她整日躲在屋里,要么发呆, 要么写写画画,烧了再写画。她在回忆上一世所有可能?的细节, 细到东方溯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说过的每一个字, 为了让这次一击即中。 可这些,越发让她心力?交瘁。 她无法判断是重复上一世的阴谋算计太累,还是因为脑海中被东方溯无情?地?占满而心中阵阵绞痛和不安。 可她知?道, 等毒杀了东方溯后, 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回府后,东方溯真如承诺的那?样?,任由尤枝枝在东侧院休息, 没打扰她半刻清净。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临近年关, 东方溯越发忙碌,官家要去温泉寺疗养过年, 他随行。接见使臣的任务教给太子,因此,临走前,东方溯要尽可能?将一切处理妥当?,保证太子安全?和监国?顺利。 他此刻正举止端肃无波地?看着劄子,表情?淡漠,说不上不快,也?无半分?欢喜。 尤枝枝不在,书?房里反倒静得不自在。以前尤枝枝没出现过也?就罢了,如今得而失去,更觉寂寥。方一这几日一直纳闷东方溯和尤枝枝的关系,急也?不是,不急也?着急,等到东方溯离开,他迫不及待拉住玉枢, “先生,你说伤疤也?揭了,也?许诺了夫人名讳。大人和枝枝到底为什么还不冷不热?” 玉枢眸色暗沉,眉眼间鲜有地?隐有愁容,“只怕,她想要的更多。” “想要的更多?”方一最不喜欢大人和先生打哑谜,他哪里猜得透。 “什么想要不想要。她柔弱不禁风的模样?,怕是被吓破了胆。”方六轻蔑道。 玉枢叹气,“不无可能?。”想要告诉尤枝枝他的过往,完全?可以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何必非要带着她兴师动众走这一遭。 不用想,那?日定又是一片血雨腥风,是个人都会害怕,何况尤枝枝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女娘。 “哎呦,别?打岔。”方一推开方六,拉着玉枢追问,“先生,枝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玉枢修眉微皱,缓缓摇头。 “连先生都不知?道是什么!”方一忧心道,“那?大人知?不知?道?” 玉枢的眉心拧成了个大疙瘩,“大人,也?许知?道。” “那?为什么还不快点给她啊!”给了,事不就成了。 “或许,大人在等。” “等什么?” 玉枢垂下手臂,无力?地?攥着空气,“在等尤姑娘自己来取吧。”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毫无权谋和把握,把身家性命交出去,只为了一场豪赌。 尤枝枝,你会来取吗? * 过了小年,官家便要去温泉寺,尤枝枝自然也?会跟着东方溯一同前往,东侧院忙着收拾行装。 尤枝枝歪在软榻上,将手里的一纸涂鸦丢进炭火盆里,看着那?它缓缓燃成灰烬,才抬起那?双清凉的眼眸,看着满屋热闹, “不必带太多。只要有银两,东西还可以再置办。” 这意思,是要走了。 昙花停下叠衣服的动作,双眼迷惘失神地?看向尤枝枝,她此时双目倦怠,容颜黯淡无华,如春花夏叶失了阳光雨露的滋养,日渐枯萎谢落,形貌不再昔日之瑰丽。 他心里是明白的。明白她想要的,明白她所有的恨与委屈,明白她要做的是什么。 可他心中还是埋着深深的担忧和哀痛,也?有顾虑…… “为什么?”栓子粗枝大叶惯了,从来只是尤枝枝说什么他做什么,不明白他就直接问,所以对尤枝枝的心思从来半点猜不透。 “咱们去温泉寺好几日呢!路上也?要行整整一日。不拿些吃得穿的玩的,路上就要被磋磨坏了,到寺里还如何玩乐?再说这几日总不能?只穿一件衣衫吧。你说对吧?荷香。” 荷香站在梳妆台前,收拾着尤枝枝的首饰,双目却无神地?盯着不知?何处出神。 栓子见荷香又在愣神,纳闷问道,“荷香?你怎么了?这几日总是心不在焉的?有什么烦心事就说。” “荷香!”栓子提高了音量喊她,她才恍然醒过来,眼中痛楚未消,像是做了个噩梦。 “你怎么了?”栓子问,尤枝枝正坐起身子,也?朝她看过来。 荷香连忙收了神色,屈膝一礼,“姑娘,我没事。我只是在想,在想事情?走了神。” 尤枝枝上次生辰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对劲,可她问过,荷香却不说,她也?不好再继续逼问,只道,“没事就好。如果有任何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帮你,相信我,好吗?” “嗯。”荷香算是应下了。 小年过后第二?日清晨,一行人便起了程。 东方溯有心带尤枝枝出门散心,尤枝枝也?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同行之事没费多少功夫。 只是,尤枝枝总是心事重重的,东方溯也?没再逼她,一路上看劄子、处理公案、看书?。四驾马的马车极其宽敞,尤枝枝絮絮地?找到一处舒适的位置,窝在那?里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无人打搅。 行至正午,他们在中途一处小型行宫小憩,玉枢有事要禀,东方溯正看着一旁侍候笔墨却伏在矮几上睡着的尤枝枝,满是温柔,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将尤枝枝手里的墨取出放下,轻手轻脚地?打横抱起,绕过屏风,将她慢慢放到床榻上,盖好被褥, 他没有即刻离开,而是轻附上她微蹙的眉梢,一点点地?抚平…… 睡梦中的人似是被这一记温润的清凉骇到,颤动一下, “这次,这一次我一定……” 东方溯俯身听?着她的梦魇,双眸一凛,瞬时安然,拍着她的脊背道,“没事,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有我。” 东方溯的嗓音恰似缕丝丝滑滑的春风,在尤枝枝迷雾重重的噩梦里,吹散阴霾,重现日光,抵消了冬日寒凉,尤枝枝往被褥里缩了缩,找到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安稳了。 东方溯这才缓缓离开。 他走到玉枢身旁,压低声音问,“何事?” “东方毅被放出来了。” “意料之中。”东方溯淡声道。 玉枢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不安,“他出来了必然会报复,极有可能?会在温泉寺动手。” “就怕他不来。”东方溯满不在乎。 可不消一息,他脸色一沉,视线虚虚实?实?地?落在屏风上,那?是一树梅花,独立院中,寒风吹过遗落一地?芬芳,尤枝枝正巧匍卧在落花下,有那?样?一瞬恍惚,他怕她真的葬在了花下。 指尖轻颤,东方溯凉声道,“到温泉寺后你们护好枝儿。” “大人!”玉枢厉声叹道,“在下不赞成您再孤身犯险。” 东方溯罕见玉枢生气的模样?,微愣后勾唇一笑,“玉枢先生莫要动怒。我只是引蛇出洞罢了。” 闻言,玉枢眉目不舒,忧心更甚,“希望真如大人所说。” * 东方毅出刑部大牢后失了一只手,另一只悠悠地?吊挂在前胸,人变得愈加阴沉发狠。 再装下去已经没什么必要。他脸色焦黄,两腮微陷,尖尖的下巴向前探着,双目直勾勾盯着远方,心里存着老鹰般的尊贵与傲世,却只能?做个啃噬腐肉的秃鹫。 他坐在圈椅里,目光森然一言不发,全?身上下半分?不动,好似僵死过去,除去微弱的鼻息,与个死人无异。 飞翼踟蹰半刻,艰难禀道,“爷。二?夫人已下葬,请您节哀。” “我当?然要节哀。”东方毅白唇微动,“东方溯还没死,我岂会有事。” 飞翼登时浑身渗出了冷汗,眼前的主人,说是地?狱索命的恶鬼也?不过如此吧! 主人要下地?狱,他也?必将追随,“爷,只要您一声令下,我拼了性命,也?定会为您杀了东方溯这个狗贼,为夫人报仇。”他单膝跪地?,誓死效忠。 东方毅眼珠机械地?转动两下,看向飞翼,神色悚然,“到了用那?枚棋子的时候了。安插了那?么久,再不用,怕连TA都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 他后悔,后悔一直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没有用出全?力?对付东方溯,害了母亲惨死! 那?些阴谋算计,对于?现在的他来讲,太过于?弯弯绕绕,他只想亲手把东方溯一刀刀剁成肉泥! “是。我这就去传信。”飞翼同时禀道,“已经收买到那?个通房身边的一个人。到时候会伺机下毒。” “只是……”飞翼心存疑虑。 “说!”东方毅喝道。 “只是爷怎么能?确定东方溯身边的通房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也?会给东方溯下毒?”把重注赌在一个不确定的人身上,太冒险。 东方毅不这样?认为,他眼神凶狠地?盯着空气,顷刻间仿佛空气也?能?被撕成碎片,“因为恨!”他太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恨意藏是藏不住的, 尤枝枝对东方溯的恨不比他少。 “即使她不下毒又如何。新收买之人也?会下毒。即使下毒未成功,还有那?枚棋子。” 东方毅目露凶光,面目狰狞,“这次!东方溯就算神仙下凡,我也?定将他打得魂飞魄散、挫骨扬灰!”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2 行宫午后过分安静, 日光穿过枯藤枝丫,溜进屋内,在地上铺一层金黄的毯子, 温暖而不耀眼?,尤枝枝睡得异常香甜。 玉枢轻蹑着?手, 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方锦盒,递过东方溯面?前案上, “大人,这是按您说的方子炼制的解药。” 东方溯打开?锦盒, 看着那颗泛着棕黑色光泽的药丸, 低垂的长睫柔和地卷起,“多谢。” “但在下要提醒大人,解药只有一粒。”玉枢与尤枝枝相处大半年, 虽然已将她当做自己人看待,但如若让他在东方溯和尤枝枝之间做选择, 他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东方溯。 “我?知道。”东方溯神色淡然应着?。 玉枢明?白?东方溯的心意, 他要做的事无人劝得?住,沉默片刻,再一次确认, “所以大人还是决定?将药丸给尤姑娘服用?” 东方溯磨搓着?那方锦盒, 目中并无波澜,“上次生辰时,我?便发?现她也中了此毒。是以才想到, 在翡月湖花船上,他给我?下毒, 枝儿和我?用了一样的香、做了一样的事,定?然也会?染上的, 只是,这次我?知道的还是太晚了。” “她的情况更?加紧急,虽然我?暂时封住了她的毒素,她还未吐血,可她体内不知何时已经有些苦番木的毒。如果再不服用解药,恐有性命之忧。” “好,都听大人的。”玉枢不再多说,“只是,大人确定?江南宁家有第二块凤凰血?凤凰血世间罕有,国库里有一块不奇怪,这第二块……”玉枢面?有隐忧。 凤凰血是炼制解药的药引,一块凤凰血只得?了一颗豆粒大的解药,如果没有第二块,那…… 让玉枢炼制世间仅有一粒的解药时,第二块凤凰血也是说服他的理由。 “大人,您不要忘了自己身体里也有九品红,且余毒未清。虽然还未与苦番木相斥,但这次极有可能东方毅会?伺机下毒,到时候……”玉枢今日愈发?有些焦躁,“万一有任何纰漏,您会?有性命之忧啊!” 东方溯抬起头,一双深邃晶亮的眸子看向玉枢,“我?知道你的忧心。可这些都值得?!” 他收好锦盒,站起身走到玉枢面?前,重重地拍着?他的肩,“放心吧!这次,我?不会?让自己再出什么岔子。” “为了兄弟们,也为了……”东方溯沉沉的嗓音顿在那,视线落在屏风后微动的人儿的剪影上, 眸光落入了冬日暖阳,含着?温暖和一丝脆弱。 暖阳晕在一片恬静里缓缓移动,窗棂上的镂空花纹偷偷爬上尤枝枝娇俏的脸庞,似是被这份暖意融融吵醒了。 尤枝枝翻了个身,听见屋内隐有人走动,刚用胳膊支起身,便见东方溯绕过屏风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个白?玉烙花小碗, “大人,我?怎么睡着?了?”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锦袄,发?觉完好无损后,才抬眸问道,眼?神中带着?茫然,还有几分羞涩。 东方溯的目光划过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如云铺散的乌发?,最后落在红润如海棠的唇上,神色一顿, “你方才侍候笔墨晕倒了。玉枢刚给你诊过脉,是因思?虑过重,气结于胸所致,给你开?了服药,喝了就没事了。”说着?,将那碗药移到尤枝枝面?前。 浓浓的苦涩药味呛进鼻尖,尤枝枝黛眉微皱:“晕倒了……???”难道不是睡着?了! 她越发?觉得?这话里透着?古怪,像是故意骗她喝了这碗不知什么的东西那般。 东方溯居高临下俯看着?她,眼?底如一片宁静海域,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哪怕多看一眼?,尤枝枝都仿佛觉得?自己要溺在里面?。 她几乎是一瞬移开?了眼?,心底不知何时漏跳了一拍,以为是心悸又?犯了,“大人,奴婢这是老毛病了,不值一提,请大人不必记挂在身上,过两日奴婢就好了。” 东方溯干脆坐到床边,眼?梢噙着?一抹看好戏的诱哄,“你难不成是以为我?在药里下毒?” “奴婢不敢。”尤枝枝睫毛轻颤,眸光潋滟,越到最后,越不能被看出丝毫破绽。 东方溯定?定?瞧了尤枝枝一会?儿,方道,“你当真不敢想嘛!” 尤枝枝垂手不语,试图再用故作娇顺的办法蒙混过去。 她倔强又?冷漠地孤坐在那儿,眉宇间藏了太多的心事与忧愁,瘦弱的肩膀上似是背负了重重的过往,却不向人吐露半句,只想自己一人扛下去。如石崖边一朵娇弱却顽强的小百花,不免有些心疼。 东方溯将那碗药猛地灌了半碗含在嘴里,伸出右手附在尤枝枝颈后,尤枝枝还没来得?及反抗这清凉的触感,两片温润渐热的唇贴了上来,药汁掺杂着?好闻绵长的熏香,一点点渡了过来,温热正好,滑进尤枝枝唇齿之间, 肌肤相触那一刻,心头某个角落蓦然一暖。 东方溯缓缓放开?她,呼吸间全是她的娇息,“现在可信药没毒了?” 尤枝枝脑袋嗡嗡,脸颊就像两片榴花瓣突然飞贴上似的,转瞬绯红。与东方溯几次肌肤之亲,可从未像今日这般被温柔以待,她低下头只管弄衣服,来自女子的那种软惜娇羞自然流露, 轻怜痛惜之情,竟难以形容。 尤枝枝一双大眼?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使劲眨了眨,深深地吞了一口气,似乎已经镇静下去,一把夺过东方溯手中茶碗一饮而尽,事已至此,碗里即使真是剧毒□□,她也没得?选了。 自始至终,她一直都没得?选! “大人,药喝完了。”她腼腆地对东方溯一笑。 东方溯回以浅浅的笑,接过空碗,放在床前高几上,视线未离开?半分,“时辰差不多了,起吧!” 尤枝枝麻利地掀开?被子下了床,跟着?东方溯回到桌案旁,尤枝枝绞了两个袖边,低声软语道,“大人,奴婢想如厕。”说完,刚褪下去的双颊又?飘了两片红。 东方溯眸底云海翻动,黑而密的长睫投下一丛月影,静静地看着?尤枝枝,似是轻易能洞穿一切,“你是想把刚才的药催吐出来吧!” “没有没有。”尤枝枝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睛如紫葡萄般明?亮泛泽,认认真真的表情都让人不忍怀疑,“大人明?鉴,奴婢不敢有这样的心思?,大人忧心奴婢的身体,特意为奴婢请了玉枢先?生诊脉,奴婢怎么会?不知道大人的好意呢!” 东方溯没去深究话中真假,提高音量喝道,“来人。” 他叫来一个婢女吩咐,“尤姑娘初来乍到不识的路,陪尤姑娘如厕。” “是。”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做作,有种英姿飒飒之感,倒不像是普通婢女。 尤枝枝心中存疑,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便任由她跟着?,到净室门口,尤枝枝停步道,“姐姐,请回吧,我?自己进去便可。” 婢女率先?推开?门,“尤姑娘莫见怪,奴婢也想一同如厕。接下来路途遥远,怕是到温泉寺前是无法如厕了。” 同是奴婢,尤枝枝知道一些隐秘的身不由己,跟着?进了净室,“净室宽敞,姐姐请自便。” 可这样一来,她就再没什么机会?把药汁吐出来了。 倒也不着?急,因为如东方溯狠戾之人,是不屑于用些下毒的法子。即使毒死她,也只会?赐一杯毒酒,没必要这样转弯抹角。 在车驾行至中途休息时,尤枝枝跳下马车,跑去找玉枢,东方溯信不过,但玉枢先?生却不会?撒谎, “玉枢先?生,我?忽然觉得?胸口发?闷,您帮我?把把脉吧。” 玉枢正教昙花读书?,闻言,眉间轻轻一愣,吩咐了昙花两句,便取出药枕,为尤枝枝把脉,“尤姑娘身体无甚大碍。” 从旁一直用担忧的眼?神望着?尤枝枝的昙花暗地里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尤枝枝轻轻拍着?胸口,愁容不展,旁敲侧击道,“玉枢先?生可诊清楚了?为什么我?还是感觉气息不顺?没有中什么毒药之类的吧?我?可听说有的毒药可厉害了,中了毒也查不出来。” 玉枢神色微动,继而平和道,“尤姑娘为何如此问?尤姑娘的脉搏平稳,缓中渐而有力。无碍。不必担心。” 不仅没中毒,中的毒也已经解了。 玉枢蘸着?现成的墨,挥笔写就,“在下再为尤姑娘开?一剂药方,将之前身体的亏空补一补,便更?好了。”实则是把九品红的残余彻底清理出去。 尤枝枝一听还要吃药,连忙摆手,昙花却一把抓过药方,拍着?胸脯:我?来煎药。 尤枝枝拗不过昙花,只得?作罢,独自一人回到马车里。 没中毒就好,如果东方溯刚才给她喝的不是毒药,难不成真的是什么滋补和通气血的草药? 东方溯不至于这么闲吧! 又?要猜东方溯想什么,她只觉脑壳一涨一涨地疼。 颓然地吐了口气,她哪里有这样的本事,索性时间快到了,她不想猜。只要自己不会?死,其他都会?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忽然消散的。 下半晌的车程清闲许多,东方溯被官家叫去议事,一直都没回来,尤枝枝自己一个人坐在车里舒服自在,拿出昙花送的食谱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眼?瞅着?夜幕降临之时,他们到了温泉寺。 刚分了住处,她正张罗着?大伙儿把东西卸下来安顿好,各人都去了自己屋收拾一应用度,只剩昙花留下来替尤枝枝收拾着?床铺。 尤枝枝在整理新衣,那是为昙花新做的一件大红印花的锦袄,“绣娘两个月前过来量尺寸的时候我?让她多余出些,可你长得?太快了,也强壮了许多。不知道能不能穿上。” “你试试,如果太小,我?赶紧想办法,过年可不能没有新衣穿。”说话间,尤枝枝已经拿着?新衣走到昙花面?前,拍他起来,“不急着?睡觉,你先?试试。” 见昙花不动,尤枝枝便要替他解衣,可大小伙子慢慢在意了男女大防,况且这还不是亲姐,捂着?领口不让解。 两人竟渐渐追逐闪躲起来。尤枝枝脚下不知道绊了什么,身体倒地前被昙花回身救住,尤枝枝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了昙花的领口。 “你们在做什么!” 东方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他踩着?夜间薄霜,披着?星月站在屋门口,俩人说不上的暧昧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撞进了东方溯的眼?中, 一颦一笑之间,羞稔娇俏的神色自然流露,尤枝枝正满脸绯红地解着?昙花的领口…… 看见东方溯眼?中阴郁难言的怒火,两人似是被扎到,火速避开?,更?像了被捉奸。 “出去!”东方溯狠瞪了昙花一眼?,可他偏偏挡在尤枝枝面?前。屋门外的方一见势进屋一把扭住昙花朝门外拖去。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3 昙花护姐心切踢了方一几脚, 被他反手拍了几巴掌,“他们两?个人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放心, 大人有分寸!” 屋门?“哐当”合严,尤枝枝紧张地抓住手里的锦袄, 跟随着东方溯的步步逼近,一点点往后退去, “大人,我们刚才……” 话音被坚实的怀抱打断。宽敞的大氅敞开, 瞬时?将尤枝枝整个包裹在内, 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把尤枝枝箍在怀里,淡淡的暖流一点点萦绕在身侧, 她闻着熟悉而陌生的味道, 偏头抬眸望去,透着几分紧张, “大人……您喝酒了?” “喝了两?杯。”东方溯在官家的皇驾里用了一些, 只算微醺。 尤枝枝不适地动了动,再次试图解释,“大人, 我们刚才只是?试试……” “别动, 再让我抱一会好吗?”东方溯整个身体塌下来?,将脸埋在尤枝枝的脖颈里,抱得更紧了, 眼眸隐在一片柔和的温暖里,看不清神色。 他嗓音沉哑, 尤枝枝从这铮铮剑气中听出了三寸柔肠,错愕一瞬。 只听他咬耳道, “枝儿,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 那?如果我说,我要你的命,你给吗? * 温泉寺因着官家到来?变得热闹异常,平素里,这里虽然香火鼎盛,但?东院温泉却冷清得很,禁止外人入内,是?专供皇族享用的。 上两?世,尤枝枝也只有一次机会前来?,但?她那?时?躲在屋里,也没什么机会泡温泉。如今想想,真是?可惜。 今日,官家带着文武百官和亲眷们去大殿听佛,后院几乎没什么人,尤枝枝得了准许不必听那?些无?聊的念经,就趁着机会带昙花他们三人到温泉泡澡。 温泉池分男女,尤枝枝和荷香一处,栓子和昙花则在另一处,她趴在温泉石上,整个人氤氲在热腾腾的雾浪里,被冬日冻得紧绷的全身,随着热流涌动一点点舒展开来?, 侍候的婢女还端了些新?鲜的瓜果和美酒过来?,一应花瓣、熏香、锦袍应有尽有,尤枝枝并未推辞这份好意,捏了个切好的苹果放进嘴里, “皇家就是?会享受,咱们以后的院落也尽量要这样一处天然的热泉子,冬天我就泡在里面?不出来?了。” 荷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多想可以跟尤枝枝真的寻到一处小院,自此不问世事,可是?,行吗? “姑娘,奴婢希望您所思所想都能成?真。”她说着,双手合十?,双膝跪在温泉水下光滑的地板上,像模像样的祈祷。 尤枝枝拉住她的手,嗔怪道,“祈祷怎么也要到大殿的神佛面?前才行,你如此这般,神佛怎会搭理你。” 荷香神色黯然,“就如我这般人,神佛定?是?不愿看到的。可是?我的心是?诚的,我不求自己如何,只要姑娘日后得偿所愿,我便是?舍了这性命,下了阿鼻地狱,也是?值了。” 尤枝枝握着她的手猛然抖动,“荷香,不许你说死。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只要你肯说。” 荷香不语,只是?摇着头,簌簌地掉着眼泪。尤枝枝以为自己逼得太急,心中生出些愧疚之意,游过去抱住她,“你不说我不问了。明?日我会和大人说,派你和栓子、昙花回府帮我拿些东西,你们借机离开,顺着官道往南走半日,会有一个小镇,栓子在那?提前买了一辆马车。宅子我也让家人买好了。你们尽管去,你如果想和你的表哥一起回家乡居住,到时?候我也不会拦你。” 闻言,荷香哭得越发厉害,“姑娘,我不值得您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不,你值得。”尤枝枝抱住哭得瘫软无?力的荷香,可无?论怎样用力,尤枝枝总有种无?力感。她阻止不了荷香一点点朝池底滑去。 * 第二日,只有栓子和昙花离开了,荷香执拗着不肯走,尤枝枝没再坚持,把荷香留下了。 忙碌了两?日后,东方溯这日罕有的留在院中吃饭,整个院子随着他的到来?,气温骤降了两?度,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平素的欢笑都没有了,连步调都压着一层沉重的韵味。 尤枝枝柔静地站在桌子旁,玉枢没跟来?,她不得不又?操持起布菜的活计。 东方溯净完手坐下后,整个人骤然松垮下来?,进门?时?眉宇间蹙着的那?点思虑渐渐被暖意融化?,他看见面?前碟子里那?片薄而透亮的鱼片,嗓音温凉,“不必侍候,坐下一起吃。” 他随性地去拉尤枝枝交在胸腹间的手,却被她退后一步无?声地避开了,“大人,这不合规矩。” 东方溯没有做声,一双漆黑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屋门?开了一瞬,几缕寒风钻入屋里,轻拂着她鬓间发丝,整个人显得腼腆又?无?情。 一阵沉默后, “夫人,没外人在,不必拘礼。” 夫、夫人!尤枝枝怕不是?自己听错了,东方溯竟然这样叫她!她眼睫眨了又?眨,回忆起来?,好似从东方府回来?后,东方溯就变得不大一样了,只是?她忙着下毒的事,一直没多留意。 不经意间瞥了他一眼,他眼底沉静而平和,乍一眼看不出端倪。 可这说话的语气,分明?透着一丝玩味和促狭,她吃不准东方溯又?要耍什么花招,迟疑着摇摇头,“奴婢身份地位,能在大人身边侍候已是?天大的福气,东方府乃世代书香权贵,奴婢哪里还敢奢望其他,请大人明?鉴。” “所以,我烧了东方府祠堂,与东方府决裂。这样,我的亲事,我自己做主就行了。”平静的眼神里,比往日多了一丝牵绊和温柔。 这话的言外之意,似是?在说我在东方府杀人烧房,断绝关系,都是?因为她。 怎么听都像极了话本子里的红颜祸水。 她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似是?东方溯也觉察到自己空口白牙无?法让人信服,他没再纠结此事,而是?转了话题,“这两?日我要陪着官家处理朝事,多半不在院中。” 这好似是?东方溯第一次向她交待行踪,尤枝枝不知该不该上心,温婉柔顺的小脸又?像躲过了一次灾,抬眸望着她, “那?奴婢要做些什么?” “明?日你早些晨起,梳洗打扮仔细着点,东西我会派人给你送来?,停当后,刘管事会引你去找我,赴除夕宴。” 刘管事是?个女官,以前她没见过,应是?这行宫里的。 “今日,你就继续呆在这里,不要踏出院门?半步,这里人多手杂,我也难护你周全。” 索性她意不在外面?,她红唇轻抿,吐出一个字,“是?。” *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刘管事带着一众婢女敲开了尤枝枝的门?。尤枝枝已经端坐在床前,双眸在暗夜里熠熠流光,刘管事先是?微微一愣,她这几日所见,尤枝枝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定?是?难侍候的,所以今日特意提前了半个时?辰过来?,留出了与她撕磨劝起的时?间, 倒不成?想,是?她多虑了。 “夫人,奴婢侍候您洗漱更衣。”刘管事恭敬福身道。 尤枝枝微一颔首,神色淡然抬手道,“有劳刘管事。” 尤枝枝任由刘管事摆布,礼服繁琐且厚重,淡粉色华衣裹身,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低垂的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明?眼人一眼便瞧出这非一般的服饰,说是?中书令夫人该有的装束也不为过。 她面?容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典雅,整个人宛如一朵雍容而开的牡丹花,大气温婉不失清新?,只一眼便让人再难移开。 刘管事又?将那?枚东方溯特意嘱咐的翠竹玉簪簪在尤枝枝鬓间,才算大功告成?。此时?,天已破晓,稀薄的晨光越过窗棂洒在尤枝枝身上,凭添了几分清新?脱俗的缥缈。 “夫人,已收拾停当,请随我移步。”刘管事扶着尤枝枝的手臂缓缓站起身,尤枝枝头顶从未这样重过,起身的某个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要头上叮哩当啷的一通响坠得翻倒在地。 刘管事扶住身形微晃的尤枝枝,“夫人,行要稳,步子要小,对,就是?如此。” 尤枝枝迈着小碎步缓缓朝前移去,目视前方,连转头都费劲,“刘管事,咱们这样的速度,会不会赶不上开席啊?” “不急,夫人。”刘管事约么也就三十?几岁的模样,行事却异常冷静稳重,“宴席午时?开始,咱们赶在巳时?二刻前走到便可。” 尤枝枝用尽力气与头顶上的花冠抗衡,还要拖着重几十?斤的衣袍,行走的速度堪比蜗牛,“刘管事的意思,我要这样走两?个时?辰?” 刘管事不以为然,“夫人不必着急,温泉寺气势恢宏,不输皇宫,奴婢们从此处走到设宴的圣德殿也要半个多时?辰,夫人散步前往,途中偶遇贵人寒暄两?句,两?个时?辰正常得很,免得到了地方还要等。” 她宁愿站着坐着等,也不愿走着等。 若非她因为激动与紧张一晚没睡着觉,她今晨才不要如此早起。真的是?…… 可上一世,东方溯并没有邀请她一同?赴宴啊,她只等到夜半时?分,东方溯喝得酩酊大醉,回到住处时?,假借侍候之名?,让他沾上了苦番木。事便成?了。 今日,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出什么岔子才好。 这一路上,倒是?也没碰见什么人,贵人们多是?成?群结队而走,遇见她这个生面?孔一时?拿不准,鲜有过来?打招呼的,侥幸在楚尚书府见过的,今日瞧着尤枝枝步伐端庄,缓移莲步,款款而行,举止投足间端得十?分的雍容雅贵,无?论如何与那?日的婢女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也未多想。 倒是?不少人在背地里窃窃私语,尤枝枝全当没听见,不仅如此,她走得更稳更慢,头昂得更高,因为她知道这些人是?惯会看外表欺软怕硬的,你越表现得高高在上,他们就越怕你敬你。 到大殿需要经过一处巨大的红木大门?,将温泉寺和大殿堪堪分成?了两?个世界。寺中多食斋饭,像尤枝枝那?样躲在屋里毫无?忌讳的,怕是?没有多少。且为了不妨碍寺中僧人修行,众人偏居于东侧,僧人居于西侧,倒是?也碰不上什么面?。 刚一经过大门?,荷香被什么人撞了一下,她扶着腿蹲下来?,尤枝枝听到她的闷声,停下步问,“荷香,你没事吧?”她头不能低,只能垂下眸子余光看她。 荷香摆摆手,声音发颤,“姑娘先走,奴婢腿上的麻筋被撞到了,一会便赶上来?。” 尤枝枝不愿走,可刘管事催促道,“夫人,不可如此驻足,您现在是?贵人,为一个婢女驻足,她会有麻烦的。” 荷香手下带着点慌乱,揉着腿,“姑娘,我真的没事,您先走吧。” “那?你缓一会赶紧跟上来?。”尤枝枝想想自己走得慢,她不至于迷路,遂徐徐往前走去。 待尤枝枝走后,荷香将塞进手里的一个银手环戴上,那?上面?坠着一个小如意,“如意上淬了毒,你伺机为他奉酒时?,沾在酒里便可。” 那?个僧人欲走,荷香一把抓住他,“我表哥……” “只要你办成?此事,你表哥自然无?忧。” 尤枝枝因为跟随东方溯而来?,住在东侧院最?前面?的院子,是?以,要走到宴客的大殿,与穿越整个温泉寺无?异。 待她到大殿前,荷香恰好赶了上来?,随行之人皆要受到排查,因为尤枝枝和一行人是?中书令院中的,自然只是?做了个样子,他们顺利进了大殿。 殿内此时?已是?人潮涌动,于千万人之中,尤枝枝一眼便看到了一身紫衣,高挺颀长的东方溯, 在那?一瞬,东方溯似乎也感到什么,偏头望来?,四目隔着人来?人往,遥遥相对。 心里念着一人,千万人只是?陪衬,你眼中只有她。 她似池中妖娆洒雨滴的荷花,透着一股只可远观的清冷高洁。哪怕东方溯的目光停在其上一瞬,都是?亵渎。 他对身旁官员说了什么,那?几人移目看来?,都现惊艳之色,深以为然,拱手想让。 东方溯穿过人群,坚定?而沉静地朝尤枝枝走来?。 人群悄然地为中书令让出了一条狭长的道儿,任由他走到她面?前,挽起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返回他的座位之上。 那?刻,尤枝枝分辨不出那?些或善意、或疑心、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只能一股脑地往前走。 尤枝枝无?心应付大殿里的任何人,被东方溯带到座位上坐定?后,便找了个舒服而得体的姿势,奈何头上太重,不一会她的头就歪歪斜斜了, 就在她终于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清润的大手掌伸了过来?,拖住了尤枝枝将要磕到桌案的下巴。 尤枝枝一个激灵醒了,如避火蛇般向后仰起,头上的金银流苏发出清脆的声响。 东方溯转而扶住她的后颈,感觉到她的抗拒,东方溯眉梢清冷地道,“能稳住了吗?” “嗯。”尤枝枝闷出个音节。 东方溯这才放开她,却紧接着把肩膀递了过来?,“累的话,靠在这里休息。” 尤枝枝余光环顾周遭,果断拒绝了这个惹人嫌的邀请,“多谢大人,奴婢醒了。” “所以,刚才是?睡着了?”他语气平静无?波,却十?足的戏谑。尤枝枝微愣,抬眸撞进东方溯深邃而玩味的目光里,浑身不觉一凛, 今晚宴席,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动静。 而他,非要拉着她一起发疯不可! 果不其然,宴席开始还没多久,官家便注意到了尤枝枝,“这位小女娘从未见过,是?哪个府上的?” 尤枝枝微微抬动眸子,本欲起身回话,倒让东方溯抢了先,他一手握住尤枝枝行礼的手,恭敬回道,“禀官家,她不是?哪个王亲贵胄府上的,只是?出身佃户。” “哦?”官家瞬时?来?了兴致,以至于停下了揉捏额头的动作,正眼看过来?,“那?中书令带此女进殿,意欲何为啊?” 东方溯起身,不疾不徐行至大殿中央,行礼道,“官家先行就问过好几次臣下想要什么赏赐,臣当时?无?所想,都拒绝了官家好意。可今日,臣有所想,望官家成?全。” 闻言,官家即刻来?了兴致,指着殿下之人,催促着,“好好好,快说说,朕都答应你。” “臣请官家为我和她赐婚。”东方溯嗓音洪亮有穿透力,像一根巨型锁链,将尤枝枝紧紧锁住。 “好,朕准了。” 东方溯正要谢恩,却听见一个娇弱却异常坚定?的柔声传来?, “臣女不愿。”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4 尤枝枝缓缓地从座位上起身, 行至大殿中央,余光扫过,她的身体?不觉一凛, 在?人群中她分明?看到了东方毅,一只?袖袍空空荡荡地垂着, 另一只?手端着酒杯,那双血红如秃鹫一般的眼睛, 正阴狠地盯着东方溯。 不加任何掩饰。 这一刻,她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想:她两三世以来所承受的一切痛楚和死亡, 皆源于他俩的争斗。 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连同楚芳若、荷香、东方二婶, 还有死在?东方溯手下的很?多人。都变得异常可悲。而这些都源于东方毅的妄念和憎恶。 东方毅也是该死之人!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与东方溯并肩而立,声音坚毅而清亮, 与她平素娇滴滴的怯懦模样判若两人: “臣女不愿意?!” 尤枝枝的话如热油浇上了冷水,顿时油花四溅, 大殿里?登时炸开了锅。方才听?闻东方溯求官家赐婚时窃窃私语的一些声音, 如今都肆无忌惮地嚷了起来: “我怎么看着眼熟,这位小娘子原来就?是楚尚书?寿诞上,中书?令拼命护着的那个。” “中书?令自降身份, 要迎娶这样一个佃户之女为妻, 果然是舞娘所生,轻贱的血是天生的。” “区区佃户之女,怎配做我朝中书?令的夫人, 真是笑话。” “你没听?见,中书?令和官家都欣喜得很?, 是这位小娘子不愿意?。” “官家金口玉言,难不成小娘子还能抗旨不成!” …… 一时间, 说什么的都有,偌大的宫殿里?,熙熙攘攘也好,闲言碎语也罢,都听?不见了。东方溯只?觉得自己是个巨大的笑话。一个中书?令,郑重其事地请官家赐婚,揣着满心欢喜想让她成为天下最让人艳羡的女人。人家倒好,全然不领会?这份情谊,还将这份小心翼翼捧上的心意?随意?丢在?路边,供过往的行人都踩上一脚。 东方溯强压下心口深处的刺痛,良久,他松开握出血痕的掌心,嘴角牵出一抹苦笑。 那又如何?! 他的长睫无情无绪地下敛,一向以稳重又心机深沉著称的中书?令,有些沉不住气了,那双漆黑的瞳里?仿佛淬了冰,加重语气道, “官家,臣非她不娶,且一生只?中意?此一人。” 就?算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他答应给她的身份,也只?能属于她。 也许,在?他的骨子里?,遗传了他父亲为一人而以身相逼全族同意?的坚决,也遗传了母亲为了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柔肠。只?是,这些都不为人所知罢了。 官家收起笑意?,面如雷霆般肃然,他可不敢不赐婚,否则以中书?令的脾气非得把好好的除夕夜宴掀了不可。他揉了揉复痛的眉心,按捺住心中不耐,指着尤枝枝问, “你这个小女娘有意?思,说说为什么不同意??” “臣女不敢。”尤枝枝跪匍到地上,嘴里?说着不敢,却一丝一毫不退让,“官家容禀。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承蒙官家赐婚,可高攀中书?令大人实非我所愿。” 没什么理由,就?是不喜欢、不愿意?! 这么直白的话连官家都不知道如何接,他看着东方溯越发阴冷的面容,手里?捏出一把汗。中书?令的权力实在?太大,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以前二皇子一党虽逊,可还能稍稍与之抗衡,如今二皇子做出那样难容之事,只?剩太子和中书?令一党独大…… 未来即使太子继位,如何能压制住中书?令?! 有这样一个软肋也好,中书?令主动示弱,他倒也欢喜。 官家权衡之际,不知哪个大臣出声附和道,“官家,小女娘说的对,即使官家赐婚也要讲究门当户对啊。东方府时代书?香门第,配这样一个佃户之女,简直是一个烂泥里?的泥鳅,一个天上的云霞啊。” 瞧瞧,还有许多大臣等着把自家女儿嫁进中书?令府,争着抢着成中书?令的人。 “可朕听?说,中书?令为了迎娶这个小女娘,与东方府断绝关?系,连祖宗祠堂都烧了。”官家沉声道,听?不出波澜起伏,“可有此事?” 东方溯面如冰霜,坦然承认,“确有此事,请官家责罚。” 官家挥挥手,“朕之前已经罚过了,就?不再罚了。”所谓的罚过,不过是叫过去骂了一顿,让东方溯赔着银两重修祠堂,再者不要追究东方府余下众人。 “今日赐婚,朕准了。”官家的话不容置喙,他巴不得中书?令娶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夫人。东方溯早已及冠之年?,之前与楚尚书?府有婚约,两家也一直上书?奏请他赐婚,可此事关?乎朝堂权势平衡,他一拖再拖。如今皇后和二皇子式微,中书?令与楚尚书?府婚事闹僵,他主动提出不与任何一方势力结亲,他乐见其成。 皇后缓稳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眸眼柔和,雅致素净,倒不像个儿子被关?进皇陵的母亲,不细看,以为是为她一双儿女赐婚,正等着一起谢恩呢! “如此良辰喜事,怎能没有酒呢!”皇后笑得如牡丹雍容花开。 她纤手微抬,命人端酒。荷香得到机会?,主动起身斟满一杯酒放到托盘上,又倒上另一杯酒,端到托盘上时,手腕的小如意?“不经意?地”在?已放好的那杯酒里?一蘸。荷香手里?极稳,面上不露片刻慌张,不细致留意?根本注意?不到。 只?是这一切都逃不过东方溯深邃而平淡的眼睛。 尤枝枝的拒绝与不愿在?大势所趋之下根本不值一提,她本就?是权力斗争漩涡里?的一粒尘埃,赐婚便赐婚吧!大不了挂个守寡的名头。左右她后半生也没想过再委身于人。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告诉所有人,她的不愿。这是她的态度! 虽赐婚也不改! 思索间,两杯酒已端到眼前,尤枝枝刚伸手去拿,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抢了先。尤枝枝微一顿手便收了回来,整个人反倒静默了下来。 东方溯举杯道,“官家,我夫人不胜酒力,我代她一并喝了。”说罢,一饮而尽。 索性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东方溯一人,皇后只?掩唇笑谈着,“中书?令这就?护上了。”此一帧就?如此轻巧地揭过了。 一个普通人的一生就?在?三言两语中被定了下来。 草民、草民!人如草芥罢了。 大殿重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皇亲百官三五成堆互相敬着酒,中书?令的婚事也只?不过是今晚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东方二叔趁着热闹,向官家禀明?了东方毅和楚芳若的婚事,官家想都没想便应了。 如此,今晚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喜事连连。 只?有尤枝枝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她借如厕离了席,一步一惙然,沿着长廊缓缓而行,今日是万家喜庆团圆的日子,华灯高悬,在?银屑月光下熠熠生辉,周围不时传来隐隐约约嬉笑的声音,除了侍候在?大殿的宫女内侍,其他的都偷了懒吃酒去了。只?剩一队威严肃穆的侍卫在?寒风中巡逻,他们也等着换完班围了炉子喝上一壶热酒。 尤枝枝摸出怀中苦番木毒,一点?点?往脸颊、脖颈处抹去,一路抹一路洒,最后的一丝晶莹粉末揩在?了唇上,甚至含在?了嘴里?。 毒粉本就?混在?珍珠粉里?,涂抹之处,在?柔和的月色下泛着流光,铺陈出一路星点?灿烂的来时路。 她还是踩到了长长的裙摆,在?即将扑倒的一瞬,一道紫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掠起她的腰身,那一股无法抵挡的清冷顷刻间将她淹没。 尤枝枝几乎就?呆在?那里?,愣愣地攫取着这抹闻惯了的清气。 不由分说地,东方溯轻松抱起尤枝枝跳上屋檐瓦舍,不消片刻功夫便停在?一处院落的屋脊里?。破门而入,一阵暖湿的氤氲雾霭顷刻迷了眼,东方溯将尤枝枝抵在?门后,一手不容置疑地握着她的柳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定于头顶, 灼灼热浪伴着清新果酒气吹动耳郭,压抑带哑,“为什么拒绝?我给了你要的身份,八抬大轿娶你做中书?令唯一的夫人,你为什么还不欢喜?” 尤枝枝也喝了些酒,似是特意?将自己灌醉,她双颊绯红,醉意?中泛起红晕,宛如春日的桃花,娇艳欲滴,让人心生怜爱,“我就?是不欢喜!呵!是你给我的。是你施舍给我的吧!” 这些话她憋了许久,眉目起了波澜,不避不躲,“自始至终,你可曾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随着这一声喝,东方溯酒醒了大半,他心下一颤,颓然地放开尤枝枝退后一步,前所未有的酸楚攻上心头,嗓子干哑,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要,我都给你!” 酒醉人心。尤枝枝脸色越发红润微醺,额头的碎发随风而动,她娇艳的唇上沾染着些微酒珠,双眼迷蒙地望着东方溯,一步一步朝他逼近,厚重的拖地华服自肩颈滑落在?地,只?剩其内单薄细软的粉翠内衫, 柔弱无骨的玉手轻抬,宽大的袖袍滑至臂膀,露出一片雪白,她缓缓攀上东方溯的肩,东方溯心尖一颤,眸光沾染了暮云叆叇,柔软而缱绻。 他的一切过往,他已经用刀刨开剜碎了拿给她看,此刻,他对她已没什么隐瞒和避讳。 放下了一切防备。 尤枝枝垫着脚尖,酒意?渐浓,眼眸里?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沉甸甸的往事一帧一帧闪过,有初尝禁.果的羞惗,有满怀希冀为妾的幻想,有血红杖下的幻灭,有再重生的喜惧与憎恶,有履薄冰的躲闪,有他拦住她出府时的决绝与心狠,有她大仇得报的欢喜和死在?冷院里?的泣然…… 一切的一切,将在?此刻再次化为乌有。 尤枝枝浓密的长睫敛起,朱唇沾着酒气泛着淡淡银光,娇艳如同初夏的桃花,轻启道, “我要你的命!”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5 珠帘里两丈见方的温泉池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隔着珠帘,热气在檀木雕花的大殿里蒸腾,缓缓积攒出缭绕的云雾, 如轻纱一般撩拨着迷蒙的心意。 东方溯掌心环住她的软腰,隔着薄衫贴上腰间肌肤, 试探着一寸一寸收紧,一贯清冷的眼眸不知是酒醉还是雾气, 簇起两窝小火焰,顷刻燎原。 “我的命, 给你。” 话音清越带中带着决堤的压抑, 呢喃在唇边,和着炽热的喘息吐出一字一句,烧得她身体温度也跟着一点点升高。 他的唇紧跟而来, 温温凉凉的,却好似烫着她的朱唇, 持续不断地?小心侵蚀, 直等到紧闭的牙关松懈,便如浩瀚温浪荡涤过来, 氤氲的花香铺卷, 不知迷了谁的眼。 东方溯玄衣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交领之上的喉结不断滚动,苦番木的毒活着贪婪的清香,丝丝缕缕的苦涩全部裹挟而去?。 尤枝枝头微微昂着头, 纤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交挂在东方溯脖颈后,花冠登然?掉落, 与那厚重拖地?的罗裙一道?,被人遗弃在地?上, 三千青丝倾斜而下, 繁花已逝,云去?悠悠。 这仿佛是一场离别的仪式,不需要任何的掩饰。笙歌醉梦,尤枝枝放下了心中一切防备,不再小心翼翼,没有半分怯懦,只有不断主动地?索取,她反咬着东方溯的薄唇,似一只捕猎的母兽,宣示着她仅有的倔强。 尤枝枝扯松东方溯的衣袍,身?体?的重量几乎全数压了上去?,东方溯一边勉强支撑着身?体?,又怕过分对力显得有些?抗拒,缓缓往后退了两步,两人在空中打了个旋,双双跌入温泉池水中,飞溅起的巨型浪花似一阵春雨,洗涤了暗沉的大殿。 温水池里,浓郁的花瓣香味伴随着诱人心魄的体?香,沁入每一处肌肤。池水漾漾,伴随着一阵阵娇息,荡起层层波澜。 只剩一片片薄蝉般的轻衫漂浮于水上。 一室旖旎渐褪,暗夜中,尤枝枝悄然?起身?,脚趾勾起床边散落的一块绸缎裹了身?,她打量着这个宫殿,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月芒,墙板是青瓦浮窗玉石雕刻堆砌而成,床榻和温泉池之间,有一个檀香木雕刻的博古架,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应有尽有,古泉涔涔、酒果飘香,这里有些?陌生,应是供贵人们泡温泉特意建造的某一处宫殿,她之前拉着荷香泡温泉的宫殿与这里很是相?似。 床角不远处,还立着一个一衣架,上面搭着一件墨色衣袍,尤枝枝扯下穿上,除了是件男装外?,竟与自己身?量十分相?符。 她没来得及多想,此时床上的人轻动,牵引着尤枝枝淡漠地?望去?,隔着暗影重重,东方溯猛地?勾起身?躯,重咳了两声,吐出一大口黑血。 是毒发?了! 看见阴影处轻盈缥缈的身?影,褪去?了一身?珠光宝气,淡泊得如天边纤云,看似近在咫尺,勾勾手却是一场虚幻。 东方溯一手撑起上身?,一臂微折支于蜷起的长腿上,拇指怔然?揩去?唇角的鲜血,语声仍是一贯的清冷淡然?, “还是要走吗?” 他嘴角黯然?地?挤出一丝苦笑,“猎物没死透前,怎么能放心离开?不怕猎物跳起来反咬一口!” “你会嘛!”尤枝枝心境释然?,嗓音里透着一抹笃定。她静静挽起长发?,黑暗中摸索出一根清凉的发?簪插在发?间,没再迟疑一秒,转身?离去?。 踏出屋门前,一声清碎一地?的叹息飘出,“不圈在身?边,我?怕护不住你。”只是太轻,又伴着一道?剧烈的呛咳,听?不真切。 今夜的星空格外?清澈,月光普照,地?上留下了一道?闪光的足迹。 寒风刺骨,可?尤枝枝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她借着月亮的位置很容易找到了方向,摸着游廊朝南方奔去?,路上没有多余的行人,不多会便找到一处小角门,正是尤枝枝之前准备逃走的地?方,她摸黑翻出门外?, 门外?墙壁上,刻着三道?痕迹,是他们四人提前留好的暗号,三道?说明包括荷香在内的三人已走,只剩尤枝枝一人。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林地?,尤枝枝钻进?树林里便像是进?了大海的鱼儿,放飞蓝天的鸟儿,尤枝枝近乎逃命般地?往前奔走, 只是没奔走多久,尤枝枝骤然?看见前方有人影晃动,她警惕地?蹲进?荒草堆,隐隐约约听?见前方有人说话, “找了你那么久,竟然?一直被东方溯藏在那个贱人身?边。” 是东方毅,他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毅手拿一把寒刀,刀锋压在面前那人脖颈处,渗出了细密的鲜血。他声音透着癫狂,“东方溯跟我?斗看来就是因为拿准了你的在手里,不然?,以太子遗传的头疼症,八成也捱不了几年。” “今日砍了你。再将你的尸体?大卸八块扔到他面前,他不是喜欢把人剁了喂狼嘛!你猜他看到你的肉被扔进?狼窝会是什?么表情!”说着,他仰头长啸,笑声近乎疯魔在寒夜里如厉鬼乱叫。 笑声毫无征兆地?骤然?停止,东方毅高高举起大刀,如一个刽子手,恶狠狠地?斩向面前跪着的人的脖颈处。 尤枝枝跟着东方溯那么久,对这样血腥的场景仍是充满了抗拒和惧怕。她微微侧过脸去?。 奈何在余光扫过跪地?那人脸庞时,尤枝枝竟意外?发?现,东方毅要斩杀之人,竟然?是昙花! 来不及任何思考,尤枝枝拔下发?间的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咦二污一丝一丝以尔簪子,跳出荒草堆朝东方毅的后心刺去?。东方毅嘴角剧烈地?扯动,似是早已知道?后面会有人偷袭,大刀后旋,刀锋改砍为拍,尤枝枝抵不过刀背巨大的撞击力,被重重摔在一棵怀抱粗的树干上,又重重跌在地?上。 昙花辨认出是尤枝枝,挣扎着站起身?,又被人一脚踹中腿窝跌回土里。 立刻有人将尤枝枝拉起来扔到昙花身?边,双手绞在身?后跪匍在地?。东方毅的嗓音粗糙,像一锅乱炖的沸水从头顶浇下,“没承想还有意外?收获。” 他舔舐着刀锋上的血渍,如恶狼尖笑,“我?突然?改变主意了。鱼饵就在面前,该钓一条大鱼才是!” 他的话音刚落,一柄细长软剑劈开寒夜瑟瑟,斜斜地?朝东方毅袭来,东方毅原是也会些?功夫的,他刀锋一扫,软剑弹向高空,正好被凌空而来的东方溯接住。 东方毅见到东方溯,还算受看的脸上横生怪肉,双睛如玲珑突出,“比我?预想的来的快很多,看来,这两个人对你很重要!” “让我?猜猜,谁更重要些?,是他,还是她!” 刀刃在昙花和尤枝枝身?上来回晃动,东方溯高佻如山的身?形下意识挡在尤枝枝面前,剑气带着冲霄杀气,铮铮作响,“自始至终你想杀的是我?,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东方毅看着东方溯胸前浸染一片的血迹,“你已经身?中剧毒,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话音方落,方一方六紧跟而来,护在东方溯身?侧,东方毅不屑地?看了眼他们,“就凭你们三个。” 说话间,二十几个黑衣人从树林不知何处隐了出来,长刀反射着清冷月光,每个人目光杀戮而可?憎,在这寒风萧萧的冬夜里,愈发?地?阴森恐怖。 “为了逮你,你觉得我?会只身?而来?”东方溯的嗓音冷气森森,像极了地?狱里扭曲爬出的厉鬼。 “是嘛!”东方溯语声松懒,针锋相?对。 不给任何人狐疑的功夫,树林里又多了十几个黑衣人东方溯的人。只是在这样剑拔弩张、小命时刻堪忧的时刻,尤枝枝脑海中竟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黑衣人对黑衣人,不知道?打起来后他们怎么分辨出敌我?。 真打起来,两方黑衣人动作皆是干净利落,几乎都?是一招制敌,看得出是多年的杀手或暗卫。 尤枝枝分不清到底是东方毅逮住了昙花和她,要埋伏东方溯,还是东方溯放出鱼饵,围栏诱捕东方毅。 但能确定的是,两个人不愧是兄弟,一个比一个毒,一个比一个奸邪。 她太害怕了,似是狼窝里混进?来的一只小白兔,她又是试探又是逃走又是下毒的,前前后后折腾了那么多,不就是想抱住个小命,如今看来步步险境,真是难啊! 不过,她现在更怕刀剑无眼,双手一直护在昙花身?边,唯恐他受半点伤害。 在她身?后,她注意不到的地?方,也有那么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护着她,生怕她伤了一丝毛发?。 又斩杀一个妄图伤害尤枝枝的黑衣人,东方溯看向她护着昙花的小心翼翼,只觉心口发?闷,双眸越发?阴沉。 在她眼里,旁人都?是重要的,唯独没有他。 方一的刀锋得了东方溯真传,干脆地?挑开一记偏砍向东方溯腰窝的刀,一个舞旋将对手斩落刀下。东方毅一方人虽然?多,但渐渐显出劣势,飞翼见势也加入了战斗,他意会到东方毅的意思,今日首要任务还是要先杀了昙花,以绝后患。 登时,飞翼只剩一道?残影,跳到昙花头顶,一刀结结实实朝他砍去?,昙花双手被束在身?后无法动弹,一腿跪麻,大脑慢了半拍,眼瞅着今日要命绝刀下。 尤枝枝也注意到了突如其来的敌人,可?她哪里会什?么功夫,唯一能做的只是扑倒在昙花身?上,用自己纤弱得有些?单薄的身?躯,替昙花挡下致命一刀。 尤枝枝奋不顾身?的身?影和追着她背影而来的锋利冷刀双双印在昙花双眼里,似是哪个雨夜,娘亲不顾性命将他护在身?下一般。 他眼中只剩大骇,撕心裂肺喊出一个字: “姐!” 50-60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6 夜风微凉, 染满血腥。 尤枝枝脊背上没有痛感,却猝不及防被一阵温凉包裹,熟悉的气息轻抚过她的耳郭, 尤枝枝微微偏头,便看见东方溯低垂的眼眸里那抹若有似无的柔和星点, 泛白的薄唇闷哼,东方溯吐出一大口黑血, 洒在尤枝枝墨色衣袍上,转瞬不显, 只有丝丝缕缕的烫热被尤枝枝悄悄感知。 他嘴角泣血, 笑意凄然,问尤枝枝,“你没事吧?” “我, 我没事?。”在这一瞬,尤枝枝胸口似是被什么猛烈地撞击了, 脑袋跟着肢体一起?停摆, 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问她:为什么他会?救她,为什么?她要他的命,为什么他还要救她? 她想不通! 或许, 是唯一的答案她不想承认罢了。 “大人!”方一劈开身边的黑衣人, 扶住东方溯缓缓下?滑的身躯。手扶在背上,顷刻沾满浓稠的血。 东方溯手中的软剑深深插进土里,身形有些晃动, 暗沉锐利地盯着东方毅。 东方毅闻到血腥味越发张狂,“我果然猜得没错, 她,确实?是你的软肋。想护?十年前你护不住你那卑贱的娘和弟弟, 现在,你也护不住这个贱婢。” “那你可?以试试!”东方溯脸色瞬时铁青,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刺穿。 此时,周遭打斗声?渐息,目之所及,东方毅的黑衣人已死伤大半,只剩战巍巍护在他身旁的五六人,然则,东方毅却全?没有惧怕之色,反而愈加亢奋,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得了我!” 他整个人如?同山洪暴发,尖利刺耳的声?音喝出?,“还不动手,等什么!” 话音落,东方溯腰间插进了一把长刀,长刀轻颤,迟疑一息后猛地抽回,人也跟着即刻撤离。 这一刀来得太过于突然,镇定如?东方溯都?愣怔在原地,他黑如?寒夜的双眸写满了难以置信,看向自己多?年性命相托的好兄弟,半响,才吐出?几个字, “方六,为什么!” 方一同样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背叛,嘶吼声?如?响雷震天,“方六,你个混蛋犊子,你都?做了什么!你竟然背叛大人?!” “难道你都?忘了嘛!是谁从战场上把你拖回来,是大人。是谁教授我们武艺,是大人。大人对我们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那么多?年,大人、玉枢先生、你、我一直是亲兄弟。你,你为什么?说,到底为什么!” 方六垂着头,从尤枝枝低蹲的方向,也看不见他眼中神色,只能看见他牙关?紧咬,双唇微微抖动,全?身像根绷紧了要断的琴弦,发出?铮铮哀嚎。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段兄弟情深。”东方毅狂笑着,一下?一下?拍着双手,“感动,感动啊。”说着,还用手揩了揩笑出?的眼泪 ?璍 。 “可?惜了。”东方毅阴鸷而狰狞地嗓音传来,“他,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你什么所谓的兄弟情义,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项任务。” “暗卫飞鹰,任务为:潜到东方溯身边,成为他最?得力的属下?。” 方六是东方毅的人!尤枝枝胸口狂躁的跳动着,她仿佛同样听到了个惊天骇地的大秘密! 这个本与她没什么关?系的消息,也深深刺激着她,似乎与记忆深处的某一点汇聚在一起?,一时又难以分辨。 当下?的情形也不容她多?想。 方一的惊骇不亚于尤枝枝,他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不可?能!方六,你说话啊,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告诉我,告诉大人,你不叫飞鹰,这一切都?不是任务。” 方六木化了般,仿佛没有了听觉,也没有了痛觉,因为尤枝枝看到他左手掌心哩啦啦滴着血。 东方毅的话更像是漫无目的地发泄,像啃食猎物的土狗,咧动着哈喇子淌一地的大嘴,乱吼,“我就应该早点让他杀了你,早点杀了你!这样我娘亲就不会?,就不会?死。都?是因为你!东方溯,都?是因为你!你滚在外面当你的野种不好嘛!你非要回府,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如?果不是你,所有人都?不必死!都?是因为你!” 东方溯全?身散发着死亡气息,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杀!” 东方毅猩红的眼球嵌在他枯黄的眼窝里,愈加狰狞,同样咆哮着,“杀了他们!” 方六首当其冲与东方溯对垒,方一则被其他黑衣人缠住,飞翼支身护在东方毅身侧。尤枝枝手忙脚乱地替昙花松绑着绳子,双目警惕地看着四周,嘴里只呢喃一句话, “快跑,快跑!昙花,快跑。” 东方毅决计没有放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见方六慢慢处于劣势,又生一计,他指着将要逃跑的尤枝枝和昙花,喝道,“别让他俩跑了!” 飞翼和方六同时向尤枝枝、昙花攻去,东方溯支身前去迎战,再一次挡在了尤枝枝面前,一人接下?两人的招式。 东方毅见势,提刀也朝尤枝枝砍去,嘴里还恶狠狠地叫道,“我要让你所爱之人全?部死在你面前。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昙花挣脱的越来越厉害,可?还是挣不开,他抬脚踢飞东方毅的第一刀,也无力再接下?第二刀。 所幸东方溯一脚踹开飞翼,又用剑锋逼退方六,趁这个档口,挡住了东方毅的刀,即使是东方溯受了伤,东方毅拖着断手也讨不到好处,三两招内就被东方溯发现了破绽。 剑气如?虹,划破暗夜的龌龊,直向东方毅胸口刺去,东方毅嘴始终咧着笑,不闪不避。 蓦地,方六挡在了东方毅身前,软剑轻松没入方六胸口。 他的话语和着如?注喷涌的鲜血,复命,“主?人,您救我的一命,飞鹰还给您了。” 说着,他双手握住软剑,屈膝跪倒在地,双目全?是深深的愧色和悔意,“大人,方六对不住您。我注定是个不忠不义之人。大人的知遇之恩方六无以为报,只求来世当牛做马以报。大人,今日能死在您的剑下?,无憾。” 那是尤枝枝第一次见方六笑,原来,他也会?笑,只是那笑太过于凄凉。 东方毅大势已去,飞翼拽着他极速撤退,他杀了自己的好兄弟,方一怎能饶过他,眼圈泛红,大喝一声?, “追!杀了东方毅。” 方一也想跟去手刃东方毅那个混蛋,可?东方溯又吐了口黑血,眼见便要支撑不住, “大人!”方一回救不及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东方溯重重朝地上栽去,失去意识。 此时,禁卫军刚巧赶到,追捕东方毅的任务自然而然成了他们的。那些黑衣人是东方溯的暗卫,不便出?现,方一要了几个禁卫军将士将东方溯抬回温泉寺。 尤枝枝本想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溜走,可?东方溯仍保持着晕厥前的动作,左手死死扭住尤枝枝的手腕,怎么抠都?抠不开。有那么一瞬,尤枝枝以为是死人手指僵住了,浑身滚过一阵寒意。 如?此就没有办法了,方一只能把尤枝枝一起?带了回来,昙花自然而然地跟在其后。 回了中书?令的住处,东方溯被安置在床榻上,尤枝枝也只能配合着坐在床边,无奈地等着。 玉枢不会?功夫,留守寺中,见东方溯这样伤重被抬回来,委实?惊讶,二话不说,先给东方溯把了脉,一处处处理伤口。 腹部的伤口正?好卡在一块腹肌上,像个微突的小泉子,正?汩汩往外冒着血水,尤枝枝避嫌似的别开了眼。 玉枢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动作利落且娴熟,不一会?便清理好伤口,止住了血,敷上药后包好。 “腹部伤口虽深,还好避开了要害,血止住就无碍了。” 难不成,方六其实?也是有血肉和感情的,这么多?年在东方溯身边下?不去手。尤枝枝想。她抬头看了眼方一,他眼眶比刚才更红,闻言,使劲撇过脸去,先遭受背叛,又听闻手下?留情,应是更加痛苦吧! 接下?来,玉枢掰动东方溯身体,尤枝枝也跟着扯动身体极不舒服地前倾。玉枢对她却似是充耳未闻般,用匕首撕开东方溯脊背上的衣袍,处理起?伤口, 他脊背上的刀伤从左肩蜿蜒而下?到腰部,几乎横亘整个脊背,皮肉反卷外突,像两条蜈蚣蛰伏其上,极其骇人。 尤枝枝咬着下?唇,想起?方才惊险的一瞬间,东方溯铺身而来…… 心底微微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这道伤很深,已经触到筋骨,即使治好,恐怕以后下?雨阴天也要烙下?病根,会?疼痒难忍。” 脊背上的伤口处理起?来时间长了许多?,在尤枝枝撑在一侧的手臂酸痛不治时,终于好了。 方一又急切地告诉玉枢,“大人还吐了好几次血。您快给看看。” 玉枢此时神色已恢复素日的温和,淡声?道,“无碍,只是大人赴宴前吃了解毒丸,宴席上中了毒,以毒攻毒逼出?的毒血。” 宴会?上中的毒?玉枢难道发现了她…… “不过,大人在宴会?上所中的毒虽然解了,但体内九品红的毒已经遇苦番木催引。需要早点练出?解药。” 闻言,尤枝枝愣了一愣,这话……东方溯今晚中了两种毒?除了苦番木,还在什么时候下?了毒! “怎么会?伤的这么重?谁伤的大人?”玉枢解答完方一的疑问,反问道。 “是,东方毅!”方一双拳攥得“啪啪”响,艰难地说出?另一半实?情,“方六原来一直是东方毅的人,他刺了大人一刀,又被大人杀了。” 玉枢闻言没再说话,沉着脸似是在消化对他而言同样惊骇的消息。 在一旁一直焦急站着的昙花忍不住开口道,“玉枢先生,快让中书?令放开我姐。” 这无疑是另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玉枢抬头,刚才的讶然未退,“你,说话了!” 考虑到尤枝枝不知内情,玉枢特意隐去了“愿意”两字。 方才危机四伏、随时有性命之忧,尤枝枝听见昙花那一声?“姐”以为只是巧合,没想到他真的会?说话了。 尤枝枝惊喜之色溢于言表,“昙花,你真的会?说话了。苍天保佑,苍天保佑。”这似是今天沉闷血腥一天最?好的消息了。 玉枢复杂地看了眼尤枝枝,视线回落在东方溯紧攥的尤枝枝手腕处,也觉得这并?非长久之计,遂靠近东方溯耳边说了句, “大人,安全?了。” 此话一出?,东方溯手指微颤,居然真的慢慢松弛下?来,尤枝枝手腕顺利从东方溯的魔爪中脱离出?来,一刻不停地拉起?昙花向屋外奔去。 方一的刀鞘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刀鞘上几滴不知谁的血蜿蜒流下?,诉说着刚才的一幕。 “尤枝枝,大人以命相救,你就这样不知好歹和感恩,连句谢都?没有转身就走!是我平日看错了你。” “谢!感恩!”尤枝枝只觉得好笑,“你是让我对他感恩戴德嘛!做梦!” 玉枢也一直对尤枝枝的态度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他把脉时发现了东方溯体内的苦番木,更难以置信, “尤姑娘,恕玉某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给大人下?苦番木之毒,置他于死地呢!” “什么,竟然是你!”方一气得说不出?话。 尤枝枝依旧坦然,闻言未有半分愧色,眉目却愈加清冷, “如?果我说,因为他杀过我两次呢!”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7 “杀你两次!”方一今晚受了太多刺激, 头脑发懵,吐出来的话连自己都好似听不见?。 玉枢趋走一步,鲜有的神?色急切, “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呵!尤枝枝心中苦笑。可是,她又怎么跟这两?个?人解释呢?告诉他们她被逼重生两次, 皆因东方溯而死。 “你说话啊!”方一见尤枝枝只是咬唇垂目,半个?字也不说, 急得恨不得抓住她,直接拿扳手撬开?她的嘴。 昙花拍开?他的手, 喝道, “拿开?你的脏手,今日谁敢动我姐一下,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玉枢和方一碍于昙花的身份, 没有硬逼,但也决计不放他们走, 四人就此僵持在原地。 一时间, 屋内气氛绷得如弓弦,吹弹可断。 此时,无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床榻上, 东方溯缓缓睁开?双目, 空洞地目无一切,犹如灰烬。 他方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 他的母亲望着他,双唇惨白?说不出半个?字, 只是心疼又不舍地看着他。 他梦见?鲜血洒落一地的尤枝枝,跌落在满天飞雪里, 眼?中朵朵盛开?的红梅缓缓凋零;他梦见?尤枝枝裹挟着清风、毫无眷恋地欲走,可他却不知如何将她留下,那样的无力。 可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说的没错,不是误会。”东方溯的嗓音一如往昔清冷不起波澜,却透着几分?颤。 众人循声望去,方一率先扑倒在床边,哭得像个?孩子,“大?人,您醒了,您终于醒了。您醒了。”似是在这个?绝望的黑夜里,他再经不起半点离别。 他只觉得心好痛! 东方溯坐在床边定了定神?,才撑着床体站起身,他看向尤枝枝的目光仍保持着镇定自若,仿佛是在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倒下。 他稳住身体后,一把推开?想要扶他的方一,一步一步朝尤枝枝走来,虽然每一步都好似重若千斤,脚踝处像是锁着沉重的铰链,脚底因不知何缘由的麻木变得每走一步如万刺贯穿,可他没有一丝一毫迟钝, 一步步朝尤枝枝走来。 “不是误会,都是我的错!”他嗓音一如既往地深沉而清冷,却无端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东方溯拔出方一腰后匕首,刀尖朝外?递到尤枝枝手里,她如遇火蛇般避开?,她想起了那晚婢女哥哥也是这样被她手里的匕首刺死, 她怕了,怕今晚又有人要因她而死! 可东方溯总是这样逼她。 他死死拉住尤枝枝的双手,任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也逃不掉。她只能?无助地使劲摇着头,“不,不要。” “放开?我姐。”昙花少年血气方刚,正是一点就着的时候,何况他要动的是自己的阿姐。可他刚出手就被方一一把扭住,昙花在他手底下过了两?招便?被制服了,谁让方一是他的师父呢。 “还你两?次。” 再开?口?,东方溯声音像在沙漠久渴的旅人,沙哑得厉害。 话音刚落,他拉着尤枝枝的手狠狠刺向自己的胸膛,一大?口?黑红的浓血唔在嘴里,破出薄唇,如血瀑流下。 几个?人包括尤枝枝在内都没反应过来时,匕首猛然拔.出,鲜血溅了尤枝枝一脸,带着隔世的温热。 尤枝枝甚至丧失了本能?反抗的能?力,在惊呼都没来得及喊出口?,胳膊扯动,又一刀刺入了东方溯心口?。 “大?人!”“大?人。”方一和玉枢齐声喊道。 心窝处,偏一丝一毫都是致命的。 玉枢手指微颤,他怕这次治不好他。 然而,当事人似是浑然不知这到底有多危险,眉头都不皱一下,嘴角还弯出一道近乎柔和的弧度,眸子如深邃的秋水,静谧而温暖地看向尤枝枝, “够吗?” 尤枝枝松开?手,僵化着后退了两?步,脸颊惨白?,浑身冷颤得似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咬字道, “你真是个?疯子。” 她拉着昙花的手不受控地猛烈颤动,近乎夺门而出,没再给?东方溯一个?眼?神?。 背后那双视线追着尤枝枝跑出去很远,直至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一口?浓血喷射而出,洒落一地,妖冶如黄泉边引向陌路的彼岸花。 倒地前?,东方溯闷声吩咐,“派人保护好……” 尤枝枝没有哪次离开?像这次这样顺利过,顺利得透着不真实,顺利中没有半分?喜悦,更别提像上一世大?仇得报时那么快乐,反而觉得心里像空了一块。 到了小小的江南水乡,他们特意选的离镇子不远的一处小村落住下。简简单单几间茅草屋,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种着几棵树,挂着一个?秋千,扛着锄头出门走半盏茶功夫便?是他们包的水田, 本来设想的开?个?小食铺,幸福惬意的田园生活,让尤枝枝又过成?了冬眠,不知怎的,她身体一日比一日倦怠,躲在淡薄的树荫下眯着眼?, 听见?有人推开?篱笆门进来,尤枝枝只翻了个?身,连睁眼?的闲情都没有,不消两?个?呼吸,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扑到尤枝枝身上, 尤枝枝吓了一跳,眼?还没睁就听见?荷香哭得泣不成?声喊道,“姑娘,姑娘,姑娘我对不起你,姑娘,姑娘对不起,姑娘……” 最后哽咽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不断的抽抽嗒嗒,尤枝枝拉起荷香,只说了一句,“过来了就安心住下吧。” 她拉着荷香进屋换衣,荷香身上的衣服沾了满满的黄土和泥点子,还有许多像是树枝刮擦的口?子,鞋底已经被磨了下来,像块破布挂在脚底。 荷香不愿意说,尤枝枝没有多问,她吃了点东西睡着了,尤枝枝悄悄出门,栓子站在门外?,口?型问道,“睡了?” 尤枝枝点点头,挥手示意离远点不要打扰荷香,他们躲到篱笆院角的石桌旁。刚一坐定,栓子把自己打听到的八卦说了, “刚才我在村头远远就看见?荷香了,刚开?始没敢认,等走近了才认出来。我跟你们说,她可是走了半个?多月的路才到这里的。” “可她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尤枝枝问。 “我问了,虽然她没怎么说,但我问得八九不离十。她本来回到老家?,可是你猜怎么着,她那个?表哥早就跟人成?亲了。听说是表哥岁数大?了,即使对她再有意,家?里催得紧,荷香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府,所以……” “这么大?的事,荷香怎么不知道?她家?里人怎么也没来过信?” 栓子也摸着下巴纳闷,“在府里时,确实没听到她们家?来信。荷香还一直在准备出府回乡见?表哥的东西呢!” 昙花表情淡淡,漫不经心回了句,“可能?是有人不想让她知道。” “那这个?人是谁呢?”栓子看向尤枝枝。 尤枝枝垂着眸绞着裙纱,她脑海里是东方溯惨淡而又温柔的笑,问她:够吗? 她指尖轻颤顿在那里,胸口?不知为何,闷闷的,好似有一股气堵在那里,总想往上涌,却又吐不出来。 不知道他死了没有? 倒是不知道她希望他死,还是不希望。 昙花没在说话,安静地剥着核桃仁。他想起那晚他回去找尤枝枝,在寺外?树林里看见?东方毅正和一个?婢女说话,虽然看不真切,可他看背影是荷香。 他不知道荷香与东方毅之间有什么交易,在那晚尤枝枝和东方溯之间发生的事,在东方毅的阴谋里,她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但现在似是已经烟消云散,他不想再用这件事搅扰现在平静的生活,更不想让她再想起以前?任何种种,尤其是东方溯。 几个?人默了一会便?各自离开?了。尤枝枝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躺在摇椅上,椅子旁的矮几上放着满满一碗核桃仁。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响动荷香径直去厨房做饭,栓子和昙花出门下地干活。 一切似乎还是那样的平淡安然。 篱笆门外?,邻居李阿姐端着一碗鲜鱼汤过来,大?老远地,尤枝枝就被鲜香的味道勾着坐起来, “李阿姐,这次又是什么好吃的?” “我们家?老李捕了条河鱼,老大?了,炖了一锅吃不了,端碗你也尝尝。” 尤枝枝刚开?始还万分?推辞,可耐不住李阿姐做的菜简直太好吃了,慢慢地,每顿饭桌上都有李阿姐的菜,尤枝枝也不再假客气推辞了。 “闻着就香。李阿姐,你真的不是镇子上酒楼里的大?厨吗?” 李阿姐高兴得合不拢嘴,“妹妹真会说话。” 尤枝枝滋溜先偷喝一口?,汤汁浓郁乳白?,肥美不油,她只觉得上天都在帮她,“李阿姐,哪天我在镇子上开?酒楼,请你当大?厨好不好?” “哎呦。那敢情好。”李阿姐被恭维得心情熨帖,腰身摇如柳枝。 尤枝枝把一大?碗鱼汤端进厨房放进屉笼里温着,自己拿了个?小碗,先舀了一碗蹲在灶台旁滋溜滋溜地喝。 喝了两?口?肚子里热了,浑身暖融融的,在这个?所谓的田园生活里,总算有让她暂时忘掉烦恼的时刻了。 可是,荷香却还像是掉了魂,连切个?菜都是魂不守舍的。尤枝枝正看着她犯愁,荷香“哎呦”一声切到了手。 “你没事吧?”尤枝枝放下碗,拿过荷香的手,指头上削去了一小块肉,渗出了好多血,“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她替荷香洗去血,将她推到一旁,“你赶紧洗洗,歇着我烧菜。” 荷香傻站在灶旁,愣登登地问,“姑娘,如果哪天,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不会?” “不会。” 荷香眼?中陡然升起一阵喜意,遂听见?尤枝枝说道,“你不会骗我的。如果你再骗我,这天下就没我可以信任的人了。”十足的笃定。 荷香眼?中更抑郁了。 眼?见?春暖花开?,昙花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邻居们的帮衬下扎了一个?葡萄架,铺了一层席子,还移了一棵葡萄, 他说,“等秋天就可以吃到葡萄,夏天可以先乘凉遮雨。” 真是周到到尤枝枝心底去了。 天意渐暖,篱笆院里越来越忙碌,只是尤枝枝越来越困倦。早年她在家?干一天农活,插秧撒鱼苗砍柴烧饭轻而易举,可现在不知为什么连走一里地都要歇三五次,整个?人看着倒是胖了一圈。 栓子走在最前?头,停下回头,不耐烦地催促道,“枝枝,赶紧走,你到底怎么回事?冬天说冬困,春天又春乏,夏天是不是又要说夏打盹了?” 昙花一直跟在她身旁,冲着栓子嚷道,“我姐不想干活就不干,碍你什么事,我姐那份我替她做。” 说完,又换了副柔和的面?孔,对坐在路边休息的尤枝枝说,“姐,你最近胃口?不好,我扶你回去,再拿些稻谷去李阿姐家?,让她给?你做些好吃的。” 栓子白?了他一眼?,也没再搭理,这些日子,昙花的那点小心思栓子还不知道,都是男人。口?口?声声喊着“姐”,可干的这些事哪里只是姐弟。 昙花只是想守着尤枝枝,等着自己长大?…… 天热得好快,这天夜里,栓子被热醒摸到院子里找水喝,却看到昙花鬼鬼祟祟地出了院子, 他一路尾随出去,生怕被发现,特意拉开?了一段距离。看见?昙花走了两?里地,走到一群人身边,那些人隐约都是农户打扮, 他们面?前?似乎跪着一个?黑衣人。 那些人跟昙花说了什么,昙花拔刀,干净利落地一刀劈下,果敢狠绝哪里有半分?孩子样,隔着很远,栓子都被那份杀气骇得浑身一抖。 黑衣人倒地。昙花交代了什么后,那些人动手挖着土,似是要埋人。 栓子见?昙花回身要走,逃不迭,只能?趴在地上装死不动。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8 夜影稀疏, 翠叶微展,纵然是京都香火最繁盛的温泉寺,也隐隐透出凄凉。 方一急匆匆地从就?近的小厨房端着一碗浓糊糊的药汁出门, 三两步便进了主?殿,轻手蹑脚地进门掩门, 最后走到床前站定, 他的身影在微弱泛黄的烛光下斜斜地拉长, 剪映在五彩斑斓的琉璃窗上,愈发显得瘦削和单薄, 脊背也莫名地塌了一截, 如若再与昙花比试一二,恐怕会被身体一日比一日健壮的昙花一掌拍出去一丈远。 “大人?,该喝药了。” 他嗓音不知何时变得低沉无力, 不似往日的高?亢与热闹。方一是大老爷留给?东方溯的,当年只?是小小的暗卫之一, 在某次战役他把东方溯背回?营地, 守在他床边哭了一夜后,就?变成了东方溯的好兄弟,那时候东方溯还只?是个大头兵, 等他成了将军, 方一才正式成了他的近卫。 方一从小是个孤儿,连自己父母啥样子?都不记得了,虽是成了暗卫, 可他一早就?把这个可以让他吃饱,给?他遮雨的地方当成了家, 东方溯自然是他的家人?。 之后,又有了方六、玉枢先生, 前?些日子?,还多了尤枝枝。只?是现在…… 他的心口被撕得七零八落,素来大大咧咧、爱开玩笑的方一,如今也变得寡言不苟笑了。 更可悲的是,他的伤痛无人?可诉,没人?搭理。他说完话,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反映,整间屋子?只?有炭火明了又灭,算是回?应。 方一呆静地站了半盏茶,床上的人?才缓缓有了响动,东方溯本来仰躺的身躯缓缓侧立过?来,全身紧绷弯曲似是一把弓,拉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绷, 最后,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方一在东方溯双拳紧握之前?塞进去一个巴掌大小的棉花包, “大人?,别伤了手。” 这是前?前?后后十几次后方一命婢女做的,为了让东方溯在忍受着蚀骨灼心的疼痛时,别再握伤自己。 可他还是听到了骨头“啪啪”作响的动静。如果只?有被催发的九品红毒也就?罢了,可东方溯连中几刀,尤其是心口那处,差点没救过?来。 方一微弱闪动的双眸里还记得那日的场景。尤枝枝走后,东方溯便晕死过?去,抬到床上,连吐了三次血,吐到最后,方一都觉得那不是血,血怎么?会是清汤色的呢! 玉枢先生要拔匕首,命方一按好东方溯,可东方溯不知怎的,突然间抽搐起来。这时东方溯还有意?识,紧攥着双拳似是压制住这不明所以的抽搐,可他越对?抗,身体反而剧烈地抖动起来。 “多加几个人?按住大人?。”方一从未见过?玉枢先生那样紧张过?,温静的他近乎咆哮地吼道。 又加了四个近卫才把东方溯压住。方一分?明看见玉枢先生的手是发颤的, “玉枢先生,大人?……”话出口,他的声音抖得像筛子?。 “闭嘴!”玉枢先生喝道,他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大人?自己刺还有些分?寸,加上尤姑娘手的力道和偏差,第一刀已然是看天命,这第二刀……” 他看着方一用了浸了药的帕子?捂住的伤口仍在冒着血,双唇颤动,方一怕极了,生怕玉枢先生说出什么?,抢先一步说道, “玉枢先生,您多少次把先生从鬼门关拖回?来,我相信你。” 玉枢先生咬牙沉吟片刻,“可我不是华佗再世。” 说罢,他猛地握刀一拔,“但我会尽我所能!” “啊!”床上的人?身体猛地向胸口蜷缩,奈何四肢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划破长空。 心头血溅得满是床幔。 东方溯伤重?,太医院的太医随后赶到跪了一地,都说伤了心脉,凶多吉少,即使吊着命,恐怕难以醒来。 过?了几日,官家提前?摆驾回?宫,东方溯不易挪动,就?留在了温泉寺。 像是被遗弃了般,丢下了。 玉枢先生刚开始每日守在东方溯身边,施针换药,三天三夜没合眼。方一不敢呆在屋里,他甚至不敢呆在屋外,又不敢走远,潜意?识里怕见不到大人?最后一面。 他最后躲到屋顶上,听到了数不胜数的呕血声,玉枢先生带着哭腔喊过?四次“大人?”,喝着左右按住东方溯八次,喂药十几次,熬药换药、端进端出的血水更是数不胜数。 东方溯闷声不绝,有两次惨叫出声,就?像是寒夜里拖着断肢残骸回?巢舔血的哀狼, 斗了一地鸡毛,折损得只?剩TA一只?,这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啊! 方一在屋顶上偷偷抹了三次眼泪。听着惨叫声、压抑声、嘈杂声,声声孤独、凄凉、痛不欲生…… 安静的时候,他还听见玉枢先生读京都送过?来的信三次,有一次,他听到了东方溯虚弱得像梦靥的呢喃, “枝儿。” 唯独这一次,是东方溯同时读了尤枝枝的消息。 他们到了江南水乡,几亩薄田、一处院落,过?着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方一有那样一瞬的羡煞与向往,可过?惯了刀尖舔血和阴谋算计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过?上那样的安稳日子?。 方一这些日子?问过?自己很多遍,没有结果。因为他不敢想象。 他有些漠然和心疼地等着东方溯剧痛过?后,再一次吐出大口浓血后,机械地帮他擦干嘴角,掰正,用力,捏掉东方溯的下颌,把药灌进嘴里,点了穴位,强硬着东方溯咽下去,再将他的下颌安回?去,一日两次。 这原本是他刑讯的手段,竟有那么?一日用在了自家大人?身上。 他也不知道该庆幸用这法?子?喂了药救回?东方溯的命,还是悲戚堂堂中书令竟然沦落到这副田地。 可胸口致命的两刀是东方溯自己捅的,他又能找谁报仇呢! 想呀叹呀,方一退出东方溯的房间,拿着最新的京都快报进了玉枢的房间,呛鼻浓烈的药味猛地扎.进方一鼻腔,一下子?喘不过?气,咳了两口,才往里迈, “先生,京都传来信,东方毅尸体被带回?来了。”方一一顿,“但,尸体烧成焦尸,是靠他的断臂断定的。这可信度?” 玉枢只?是应了一声,往丹炉里加了把火。 方一继续说着此事的蹊跷,“按咱们推算和佐证,东方毅应是二皇子?的人?。可是这次皇后和国?舅不仅没有保他,还火急火燎地急着结案,扣了东方毅谋杀朝廷命官的罪责,加重?为抄家流放。” “可是,禁卫军抄家的时候,东方府早就?空了,只?有御史中丞一人?端坐庭院内,等着被缚。” 玉枢淡声道,“东方毅的手段,不容小觑。皇后要弃卒保车,常理之中。” 闻言,方一又想起一件事,“这么?说来,那日寺外树林的禁卫军是皇后亲信黄副统领。而且,先生说的不错,皇后还把之前?二皇子?厌胜诅咒太子?的行为,推到了东方毅身上。” “皇后和许多朝臣施压,想把二皇子?从皇陵捞出来。官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许是盼着儿子?在侧,口风有些松动。现在朝堂上有个说法?,说,说大人?撑不过?两个月,许多人?都倒戈了,还有人?在观望,还在支持大人?的有的被贬,有的遭受打?压排挤……先生,形势不容乐观哪。” 玉枢抿着唇,眼中只?剩炉火攒动,“不容乐观的是大人?的身体。” 他轻叹了口气,这才转身看向方一,“大人?所中的九品红如果再炼不出这解药,恐怕大人?真的只?剩两个月。” “先生!”方一身形一晃,惊呼道。 玉枢抬手压住他的话,“即使是解药炼出来了,解了这毒,大人?终于醒了过?来。可已然伤了心脉,隔三差五也会咯血,浑身如现在这样剧痛,更畏寒。而且,也再拿不起刀剑。” 他神情凝重?,“手无缚鸡之力,如同废人?。” 方一目光一截一截垂到地上一簇药渣堆里,双拳攥得也失了知觉, “只?要大人?能醒过?来,不会功夫又如何。我贴身保护,定不会再让大人?伤到一分?一毫。” 只?要能醒,只?要不会死! 怎样都行。 即使痛苦的活着…… 可他心底里又很清楚,一个武功奇才成了废人?,活着就?真的只?剩痛苦了。 就?像他一样:得到再失去的亲情远比从未得到来得更残忍。 这是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凌迟与践踏。 最后,玉枢挥手让他退下,“大浪淘沙也不尽然全是坏事。朝堂就?让它自己乱腾去吧。现在最要紧的,是大人?。” * 相隔千里的江南水乡,莺莺燕燕,万物向荣。 荷香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对?尤枝枝百倍千倍得好和照顾,栓子?从旁看着,只?道是补偿罢了。 可是做都做了,真的能补偿得了吗? 昙花只?冷眼看着,荷香没有异动,他就?不会多言。荷香如若还想伤害尤枝枝,他也不会多言,只?会…… 他端起一碟剥好核桃仁放到尤枝枝摇椅旁边的矮几上,却发现之前?的那一碟没怎么?动, “姐,这次的核桃仁不好吃吗?” 尤枝枝摇摇头,眼巴巴望着院子?外不远处的一棵梅子?树,“我想吃那个。” “梅子?还有一个月左右才熟呢!”昙花转念一想,遂往外跑去,话音落在身后,“姐,你等着,我去问问村里谁家还有去年腌的梅子?。” 尤枝枝想要的他怎么?也会替她找来。 怕只?怕她没想要的。 尤枝枝想喊住他,可是人?早已跑没影了,只?是在篱笆院外,尤枝枝看到了一脸复杂的栓子?。 “栓子?。”她叫了声,可栓子?没搭理她,“栓子?,你傻站在那干什么?呢!” 尤枝枝提高?了音量,栓子?这才回?过?神来,又回?望了眼昙花离开的背影,才蹑手蹑脚走进院内,那模样,怎么?看都有点鬼鬼祟祟。 “栓子?,你这几天怎么?了?”尤枝枝回?想起来他这几天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疑惑。 栓子?犹豫沉吟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跟尤枝枝耳语, “枝枝,村头那个铁匠你记得吗?你说他脸上有个疤怪吓人?的那个。” 尤枝枝想了想,她当然记得,那个人?身体魁梧,看人?冷,不爱说话,脸上有道疤他自己说是打?铁时伤的, “记得,怎么?了?” “他不见了。”说这话时,栓子?身体和嗓音都在抖,怕死的那种抖。 尤枝枝太了解栓子?了,上一世,她拉着他毒杀东方溯时,栓子?经常得了什么?讯息后,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胆颤。 她坐直上身,握住栓子?的双肩,神色凝住,“栓子?,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栓子?见尤枝枝正色问之,反倒迟疑了,视线四处寻找着什么?,“可能是搬走了。”可他去铁匠家里看过?,家里的东西分?毫没拿走,一块铁打?了一半扔在那里,这不合理。 “也可能是临时有事出门了,过?两天说不定回?来了。”他安慰着自己。枝枝好不容易挣来这样平静的生活,可不能再让她提心吊胆了。 尤枝枝哪里会信,“栓子?,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和你一起面对?、解决。” 栓子?抬起头看向她,“我知道,我知道。过?两天,等过?两天我再和你说。我,我还有事。” 说罢,栓子?近乎是挣脱尤枝枝的双手,朝院外奔去,临到篱笆院门口还磕了一跤,可他浑然不觉,踉跄着出了门。 尤枝枝见栓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尤枝枝越发馋梅子?的酸,下午自己拿着根竹竿,打?着树上没熟的梅子?,昙花正巧回?来,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姐,我问了村里的人?家,要么?吃完要么?卖了。”昙花说不下去了,他顿在那里,踟蹰了半刻,只?听见尤枝枝含着口水说, “没事,我问了,梅子?这样也是可以吃的,就?是口感?差点。” 岂止是差,酸涩得常人?无法?忍受。 昙花从尤枝枝手里拿过?竹竿,他个子?高?,拉下一条枝丫,摘了两三个大果放在尤枝枝手里, 尤枝枝咬了其中一颗,酸得皱起眉头,“好酸!”可她酸过?了,却又伸出小巧的舌头,舔了两下渗出的梅子?汁。 “姐。”昙花夺过?梅子?,“别吃了。我,我这就?去镇上,不行去隔壁镇上。一定给?你买回?来。” 吃过?晚饭天擦黑,昙花还没回?来,倒是李阿姐的夫君李大哥回?来,“妹子?,昙花让我回?来告诉你一声,他在镇上没找到梅子?,去了临镇,让你别担心,他雇了马车,很快就?回?来。” 算脚程,最快也要后半夜了,是以,栓子?熄了灯后,枯坐在屋里直等到村里人?都睡了,他拿着铁锹出了篱笆院,悄悄朝昙花他们埋黑衣人?的地方走去。 他挖呀挖,挖了不知道多久,铁锹终于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用力刨出来,是个黑衣人?! 栓子?跌坐在地上,心脏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半响才缓过?劲来,僵着身子?扯动黑衣人?的面纱,一次不成倒有阵风吹过?来,吓得他脊背发凉直接跪下了。 “铁匠大哥,铁匠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再把你刨出来的,可,我,我,对?不住了!” 他使出这辈子?最大的胆子?,用力一扯,蒙在面上的黑布终于扯下来, 那张脸上,没有刀疤。 可他身上,却搭着另一只?手,第三只?手! 栓子?咯噔咽了下口水,所以,这里埋着的不止那天晚上那一个黑衣人?! 他脑子?空白,整个人?呆木得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恍然怔醒,目光虽然还害怕,但已经镇静了好多。 对?上昙花,只?剩他一个男子?了。他要是怕了退了,让尤枝枝和荷香怎么?办! 想着,他就?全当是锄地,一下又一下,竟一连刨出了三个大坑,近半亩地,全是人?,各种穿着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没有一个人?是铁匠。 可他认出其中一对?母女是上个月逃荒来的,他以为她们已经离开村子?了。还有一个是村里的一个佃户,也就?十天前?听说他投奔镇上族亲叔叔。 “怎么?会?”他嘴哆嗦哆嗦,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这些难不成都与昙花和那些人?有关?! 栓子?不敢多逗留,月已过?半,他手忙脚乱地填着坑,额上簇簇汗珠流下来,他停手擦着汗,气喘吁吁,身后,一个不算清凉的嗓音问他, “需要帮忙吗?” “不用!”栓子?答应后反倒觉得浑身凉透,双腿发软跌回?地上,身体面朝那人?后仰着,一手正好按在一个尸体身上,又是一声尖叫。 他弹起来抱住一棵树,往上窜了两下,才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那个黑影绰绰的人?, 是昙花。 他站在那里没动,静谧地看着栓子?,初长成的少年郎,身上有着东方溯的冷冽和玉枢的温润气质,浑然天成。 一样的看不透,却异常危险! 一步步向他逼近。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9 月晕稀薄, 昙花从斑驳的树影中走来,神色愈发变化莫测。 栓子全身已僵硬得不成样子,双唇和牙齿都在打颤, “昙花,那个,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就是出门小解,我, 我……” “没?有关系。”昙花仍是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月光稀疏地叠加在他的笑?容上, 无端有一种割裂感, “你陪他们在这里当饲料好了。” 仿佛晴夜炸开一记响雷,栓子不知是?吓得还是?本能的求生欲, 重又跌回到地面上,后脚并用毫无章法和方向?地逃命, 可惜越慌越错, 越错越慢,踉踉跄跄地跑了两步也只跑出去三棵树的距离, 而他身后的昙花, 闲适地拿起地上栓子丢掉的铁锹, 不紧不慢地跟在栓子身后,好似是?狩猎的豹子,在等自己的猎物血热了、跑累了, 再一点点将他啃食干净。 这在栓子眼中是?一场生命间的猎杀,而在昙花眼里, 倒更?像是?一次月下散步。 栓子不知道跑了多久,在他又一次跌倒回头看的时?, 那些成堆的尸体坑还近在咫尺,他像是?遇到了鬼打墙,在这个寒夜里,终究是?逃不掉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栓子面色惨白,像一块白肉坠在脸上,半点活人气息都没?有。 说话间,昙花拖着铁锹已?经走到栓子面前,铁锹碰撞地上的石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似是?黑白无常手里拎的勾魂锁链。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昙花笑?着问,黑眸淹没?在夜里,同色同冷。 栓子脑不能思考,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尤枝枝,“我发誓不会?告诉枝枝的,如果你?杀了我,枝枝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是?吗?”昙花语态漠然。他站起身,铁锹被插进地里,说道,“那如果我说,我连她?一起杀呢!” “轰”得一声,栓子只觉得脑袋里什么崩塌了,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的力量,手里的石头土块扔向?昙花的眼睛,一跃而起掐住了昙花的脖子, “我杀了你?,不准你?伤害枝枝。我杀了你?。” 昙花被突如其来的暴走逼得退后两步,幸而他武艺在身,扣住昙花的两个大?拇指迫使?他放开自己,然后一脚把他踹到在地。这次他没?再给栓子任何机会?,抓起铁锹朝栓子头顶拍去。 就在栓子以为今晚会?命丧于此的时?候,铁锹却没?有落下,栓子睁眼看见昙花手里的铁锹重新插在了地上,双手支在上面笑?盈盈地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肆无忌惮,却没?有狠绝和杀意,反而透着一层浓过一层的戏谑。 栓子:“……” “逗你?的。”昙花收了笑?声,目光变得认真,“你?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能真心实意待我姐的人了,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呢!” “可……那些,那些人,你?,你?杀了那些人。”栓子一时?缓旋不过来,他还是?不能相?信昙花说的话。 “是?啊,我杀了他们。”昙花说得坦荡,“可我不会?杀你?和我姐。” 栓子发现了疏漏,“那荷香呢?” 提到荷香,昙花微敛笑?容,“如果她?不伤害我姐,我也不会?杀她?。” 这话说得奇怪,可栓子现在没?时?间细想,他更?关心其他事,“那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昙花把仍赖在地上的栓子拉起身,“因为他们该死?啊。” 栓子突然觉得昙花比东方溯、东方毅两兄弟还要可怕,他为什么能这么自然和无辜地说出杀人这种话。 “他们伤害了枝枝?” “那你?是?谁?那些人为什么听你?的?你?是?东方溯派来的?” 栓子试探着问。 按理说,尤枝枝只得罪过东方溯,那些黑衣人八成是?东方溯派来刺杀枝枝的。可那对路过的母女和村里的佃户呢?他们好像和尤枝枝都没?打过照面。 昙花也是?东方溯府上的小?厮,他和那些村里人为什么又要杀东方溯派来的人呢? 昙花浅浅地笑?了笑?,“你?知道世上哪种人寿命最短?” “不知道。” “好奇心重的人。”昙花把铁锹扔给栓子,“走吧!把坑填了赶紧回去。不然,天要亮了,被村里人看见这里可就待不下去了。” 待不下去?就只是?待不下去?难道不是?会?被官府抓住处斩吗?栓子想到了更?可怕的是?:灭村。 昙花已?经自顾自地往回走,栓子没?法跑,甚至都没?法拿着铁锹拍晕昙花,因为他打不过。想到这,栓子有些垂头丧气, “只要你?不伤害枝枝,你?做的这些事我可以不告诉枝枝。” 昙花回头看了他一眼,散散漫漫地道了声,“放心。” 然后栓子当苦力重新把坑填平整,为了不被发现,他还去河里拎了好几桶水,把附近的果树都浇了一遍。 回到篱笆院时?,公?鸡已?经叫了头遍,荷香起身开始张罗了一天的饭食,见两人累得够呛回来,从厨房探出头来,“你?们怎么从外面回来?还带着铁锹?不睡觉干什么去了?” “干活去了。”“起来小?解。” 栓子和昙花面面相?觑,昙花解释道,“他干活去了,我起来小?解。” 荷香看着穿戴整齐的两人,只道是?他俩出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栓子,昙花还小?,你?可别把他带坏了。” “我,他……”栓子语噎。看着昙花笑?得意味深长,扔下铁锹挥挥手,“算了,懒得和你?说,我是?坏人,他年纪小?又无害,我去睡觉了。” 这之后,栓子慢慢地发现,昙花经常会?半夜三更?从尤枝枝屋里出来…… 栓子隐在窗后的神色异常复杂,难不成,昙花趁枝枝睡觉轻薄她?! 想到这,昙花恨不能冲出去把昙花大?卸八块。可又转念一想,枝枝如果被欺负,为什么没?有喊叫呢? 难不成他俩是?你?情?我愿? 慢慢地,栓子又发现,不光昙花有问题,这个所谓的小?村庄也超级有问题。先是?旺财某日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村头。 村里有几个养牛的,过了没?多久,他们之中有个人圈了块山地养了一群牛。旺财和昙花的牛肉干就靠着这个养牛大?户轻松解决了,每次都是?昙花去卖肉和骨头,每次都会?多给好多,昙花只说是?他每日帮着放牛的酬劳。 李阿姐跟普通的村妇越来越不一样,她?好像每天几乎从不外出,只是?呆在做菜,唯一出门的原因是?过来给尤枝枝送吃的。 村里有个老郎中,从不出去给人看病,几乎整日呆在村子里,那么他怎么挣钱呢! 还有好多佃户,身体过于强健,根本不像是?农活干多了,因为他们过于敏捷的,像是?本来就会?武功。栓子联想到了那晚与昙花一道的农户打扮的人。 可这些,尤枝枝几乎没?有多少留意,因为她?每天几乎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家里睡觉晒太阳,要么就是?吃吃喝喝,整个人越发圆实,越来越困顿。 今晚是?立夏,村里杀牛庆祝,尤枝枝来了后,发现村里庆祝节日异常频繁,比她?老家的村子频繁许多。可她?爱热闹,没?有多想,只是?十分喜欢。席间她?没?喝酒,前些日子有点反胃,她?以为是?吃坏了东西?,所以一直在养胃。 尤枝枝看到前些日子栓子提到的铁匠今日也在席面上,她?还戳了戳栓子指给他看:“多想了吧。”栓子瞪了铁匠一眼,闷声灌了口酒。 篝火宴席热闹,尤枝枝吃了几块牛肉,围着篝火跳了会?舞,周身又有些乏,提前回篱笆院休息了。 不多会?,昙花也借故悄然离开,栓子尾随其后,看见昙花站在尤枝枝门外,半个时?辰后,推门隐了进去, 栓子立马小?跑到尤枝枝屋外窗下。听见屋内尤枝枝微弱的叫喊声,“不要!救命……” 得了这样的讯号,栓子哪里呆得住,“好个昙花,果真色胆包天。”他抄起墙根的大?杖,正欲踹门,头却突然眩晕起来…… 睡梦中,尤枝枝又做了那个糅杂在一起的奇怪的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第一世最后,她?站在一旁,看着趴在刑杖椅上的自己多么的无助和无辜。 屋里,东方毅站起身走到屋门口,往她?这边看过来,嘴里嘲讽着,“一个通房罢了,东施效颦,楚姑娘逃婚,是?生了替代楚姑娘的心思吧。”以前,她?以为他是?在欣赏自己的狼狈, 但?在梦里,她?却看到东方毅看的,似乎是?方一。 方一举起大?杖,杖下的人虚虚实实地变换着,一会?是?尤枝枝,一会?又变成了跪着的方一,他冲她?笑?,似是?在安慰她?:“尤姑娘别怕,这杖下玄机多着呢!你?看打得重,实则只伤了皮肉,三五天便好了。你?看打得轻,实则伤筋动骨,几杖下去吐血身亡。” 最后,尤枝枝被杖毙。 梦里,仍是?那样的恨。 尤枝枝拿着匕首朝屋里的东方溯刺去,可画面一转,她?眼前是?婢女哥哥,前身上下血淋淋的烂肉和衣服挂着,猛烈地血腥味刺得她?呼吸一滞。 东方溯握着她?的手,声音沉哑而邪魅,如空荡的幽灵,“杀了他。我知道你?想杀了他。” 尤枝枝看着婢女的哥哥,一直在摇头,她?还是?那样的怕,她?退缩的那刻,眼前婢女的哥哥站了起来,他的手里反而又把匕首,寒光一闪,映在他虎口的胎记上, 伴随着一声阴冷的嗓音,“奉命送你?上路。” 匕首落下的一瞬,尤枝枝本能地刺出手里那把匕首,匕首入体,可面前之人却是?东方溯, 东方溯抓着尤枝枝的双手,连刺了自己胸口两刀,抬头轻启猩红的唇,问她?: “够吗?” “够了,够了,够了!”尤枝枝梦醒时?一直吼着这两个字,双手在空中胡乱地舞动着。 可睁开眼,周围万籁俱寂,只有窗外皎洁柔和的月光,跃进窗棂,洒下一角清凉。 尤枝枝缓缓坐起身,望着地上树影在月光里摇曳。一个拼接糅杂在一起的梦,奇奇怪怪的,像是?沉淀休息了许久之后,脑袋终于缓过来,理出了一个不算头绪的头绪。 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那些遥远虚妄地,真像是?一场梦! 梦醒后,不似欣喜,不似忧伤,伤痛离远,空荡荡的。 是?啊!只是?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发呆,脑袋里空空如也,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混吃等死?。 不好也不坏。 尤枝枝重新躺下,正准备睡觉还没?睡着的时?候,屋外好像有人走动,尤枝枝正纳闷是?谁,就听见有人比试拳脚的声音。她?好奇披了件衣裳出门看,只见屋外昙花正与十五六个黑衣人打斗,李阿姐家的阿哥,还有那个铁匠,居然也是?会?功夫的,与昙花一起迎敌。 昙花看见尤枝枝站在门口,一剑扫杀一个黑衣人,跃到尤枝枝身前,“姐你?怎么醒了?快进去,这里危险。” “这些都是?什么人!”尤枝枝双手抠住门框,眉目紧锁透着恐惧,她?第一反应是?:东方溯没?死?!找过来了。 昙花还没?来得及回答,又有两个黑衣人攻过来,他们身法奇特,刀锋异常尖锐,两人手持两把弯刀像两个极速旋转的风火轮,顷刻间让昙花应付不迭,何况他还时?刻分心护着尤枝枝。 “主子,护着尤姑娘快走。”李阿哥跑过来帮昙花挡下了一人的攻击后,又一刀劈向?另一个人,胳膊上划出一道大?口子,吼道,“快走。” 昙花得了空隙,拉着尤枝枝夺门而出,两人护在他们身边,给他们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门外有匹马,是?昙花一直养着的,可此时?正躺在地上吐着白沫,似是?中毒了。 尤枝枝这才意识到今晚村子过分安静,这样大?的打斗声响荷香和栓子都没?醒,村子里其他人也没?有一个人出来。 难不成今晚的宴席…… 东方溯真的就想这样赶尽杀绝嘛! 那些看似替东方溯洗去误会?的梦境在这刻土崩瓦解。 昙花拉着尤枝枝一直跑一直跑,可尤枝枝实在跑不动了,她?累了,脚步又沉又慢,渐渐被身后的黑衣人追上。 那么,那两个人…… “姐,快走!”昙花推了尤枝枝一把。 她?印象中那个稚嫩温和的少年此刻面色沉寂,如万年冰锋,寒冷、冷冽而无情?。 可尤枝枝是?姐姐,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自己先逃,“他们要抓的是?我,你?快走。” “不是?的姐。”昙花神色凄婉试图辩解,可黑衣人没?给他这个机会?。 “不用推让,你?们两个一个跑不了。”说罢,他们便陷入黑衣人的包围。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10 温泉涓流, 白?雾萦绕。 三月尾梢的温泉寺绿意盎然,人潮沸涌,只有一处小?院异常冷清, 鲜有什么说话或走动的声响,更别提嘈杂和烟火气。 东方溯醒了有十日了。他半靠在温泉池边, 黑发如?瀑,随意?而松懒地披在肩头, 双眼微合,神情淡漠如?常, 纵是温泉水再暖, 也无法让他神色回春、血液温热。许是昏睡的时间太久,他的薄唇还是未返红润,仍是死人般惨白?。 玉枢此时从外间走进来, 手里捏着一张薄纸,是最新的从南边传回来的消息, “大人, 方十?四回?话,他已经将旺财带回村里,尤姑娘见?了很高兴。” 闻言, 如?雕塑一般不动的东方溯手指轻颤, 终于?返回?些生气,他用极慢的速度睁开眼,慢到这个动作似乎经历了一世或几世。 “知道了。”他淡声应道。 除了应答, 他也不能做再多了。如?今,他的身体刚刚苏醒, 缠绵病榻太久后,这副身躯有些干瘦和羸弱, 无论坐或者站,超过半个时辰都?会让他有种塌陷的感觉。所以,即使是想潜到江南水乡偷偷瞧尤枝枝一眼,他都?做不到。 可他仍能想得出昙花护在她?身边,朝夕相?伴,逗得尤枝枝嬉笑如?灿阳的模样。 思及此,心?里紧了一寸。 玉枢见?东方溯没有看阅纸张的欲望,便收进袖中,然后拿了件外袍候在温泉池边,“大人,温泉水虽有助于?身体恢复,但也不能泡得太久,您刚刚服用解药醒来,体力尚未恢复,泡太久容易晕眩。” 是尚未恢复还是恢复不了,玉枢避而不说?,东方溯却也猜到了几分?。 东方溯抬手示意?玉枢扶他起身,又让玉枢伺候着出了温泉池,披上外衫,歪到博古架后不远处的床榻上休息。 他并非如?此乐于?被侍候之人,只是他如?今浑身的力气,穿个外衫几乎就能耗尽。 “你跟我并非一日半日,有些话直说?便是,不必藏着掖着。”他呼吸并不是很顺畅,话中带喘。 玉枢沉吟几息,终于?整理好措辞,才缓缓道来,“大人沉睡近三个月,每日只靠些汤药和米粥吊着性命,身体羸弱实属正常现象。”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息,见?东方溯目光平淡,遂又说?道,“纵然您醒过来几日,脾胃对肉鱼类食物太过坚硬,只是靠吃了些软食,所以体力尚未恢复。待到过几日加些肉食,再开些补气养精的药,会好些。” “只是会好些?”东方溯耐心?听完,但一瞬就抓住了要点。 见?玉枢颇是为难地没有回?话,东方溯语气沉了几分?,“你只说?我还能否提刀舞剑。” “不可。”玉枢声若蚊吟,吐出这两个字。 东方溯抿唇不语,倒是从脸上看不出多少痛苦,当?年,他也手无缚鸡之力过,不是不能活。心?里这样想,他搭在床边的手缓缓收紧,再收紧, 之前那样紧攥双拳的动作,如?今废得也不能做了。 “你下去吧。”东方溯鲜有如?此平静和气虚的时刻,他醒来后,不大喜欢别人侍候在侧,玉枢明?白?,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脆弱。 可是玉枢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大人,该施针了。” 东方溯静默地勾起一丝冷意?的笑,他忽然意?识到,如?今的自己连脆弱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重又合上双眼,不动不语,玉枢知道这是默认了,便走到床榻前,着手准备施针。吃过解药后,虽然毒已?解,但余毒未清,可没有更多的解药和方子清理余毒,所以,玉枢遍寻古籍找到了一个可清百毒的法子, 先用银针扎在全身几处大穴处,再用细针护住心?脉,再用银针一点点将身体里的毒素浊血赶至每处大穴处,但此法有个坏处,便是会导致局部血气喷张翻涌, 此时,玉枢清赶的这几处穴位血液在皮下急速汇聚,像一条蜿蜒的黑色小?蛇,在疯狂乱窜,东方溯闷了一声,只觉得身体里像是钻进了几十?条毒虫,正肆无忌惮地啃食着他的血肉骨头,他双目泛上红色血丝, 刚开始时,他的双手会用绸缎绑了勒住,因为第一次施针时,他痛极抓伤了自己, 腹部被他硬生生扯去了一块表层皮肉,渗着密密麻麻的血珠。伤了也就罢了,但余毒四散,还要再施一次, 痛两次! 施针清毒五日一次,这是第三次了,东方溯摁住自己的手不乱动,整个人却僵直得如?一块木板。 玉枢施了两次渐渐熟悉,下手又快又稳,几个呼吸间,就将第一次余毒汇至大穴,他从一个木筐中逮出一条小?银蛇,此为五步银线蛇,被咬一口,五步之内毙命,可却是以毒攻毒和吸食毒素极佳的容器。 只有一息时间,玉枢必须在拔掉银针的瞬间,便要让银蛇咬在大穴处将毒素吸出来,否则又是功亏一篑、再来一遍。 风声在紧张的温泉殿里刮过,玉枢额间挤出一缕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无暇擦拭,左手捏上银针,右手掐住银蛇口凑近,银蛇尾巴疯狂甩动,抽打在玉枢和东方溯身上,这样的抽打无足轻重。 玉枢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一瞬,银蛇按在了大穴处,银针则“嘀当?”落进沸水盆中,一气呵成,水盆里腾起几缕血红轻烟, 几乎是银蛇咬住穴位的同时,东方溯身体陡然绷紧挺直, 可愣是没有闷出一声。 银蛇的身体慢慢变成了红色、紫红色、黑紫色。 等第一条小?银蛇吸满毒血后会自动脱落,然后才可以进行第二处穴位的施针,总共有36处。 玉枢施完针时,全身早已?湿透,如?水里捞出来一般,日头也已?从当?空慢慢偏西,他叫进方一,将痛得已?然失去意?识的东方溯架到温水池里,“你在旁边守着,等半个时辰后,将大人移到床上,切忌不可着了风。” 自己则浑身虚脱,慢慢移出殿外。 方一将东方溯架到温泉池水后,拿来一条长方巾从东方溯两腋下穿过,拉住。不这样做,东方溯会滑到温泉池水底溺亡。 可今日的他如?此坐定后,还有些踟蹰不安,因为他刚刚得到南边的讯息,尤枝枝和昙花被十?几名黑衣人掳走了。即使他们再小?心?,可是黑衣人还是毒翻了整个村的暗卫,把两人截走了。 他很想把这个消息立即告知东方溯,因为他再三吩咐,南边的讯息不可有半分?延误,京都?的诡谲变换的朝堂消息都?未曾这样过。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告诉东方溯,他现在身体如?此孱弱,如?果听到被截的消息,定然会不管不顾地追过去。 方一真怕东方溯会死! 索性,现在东方溯昏厥过去,左右是告知不了的。念及此,方一反倒不知自己想不想救尤枝枝了。他和她?关系处得不错,已?经把她?当?成好兄弟了,可她?也刺伤了大人! 屋外的残阳越敛越浓,将这处温泉殿笼罩在一片血泊中。 这处温泉殿不是他们刚来时住的分?配给中书令的院落,而是另一处小?巧的四合院,是东方溯醒后执意?要搬过来的。 玉枢私下问了暗卫,是除夕那晚尤枝枝离开前待过的院落,由此可见?,东方溯只是想留个念想吧。 猩红的夕阳透过丝丝缝隙照进玉枢脚跟的竹筐里,在三十?六条黑紫的银蛇身上只泛起薄薄一层金光。 银蛇饱餐一顿,下一顿又要五日以后了。 * 夜幕缓缓降临,在一架昏暗不透的马车里,尤枝枝和昙花被喂了软筋散锁在里面。可软筋散对尤枝枝不起什?么作用,因为每次喂下,她?都?会立马吐出来,抓他们的黑衣人反复试了许多次皆是如?此。 喂到最后,领头的黑衣人烦了,踹了一脚喂药的人,晦气道,“滚开,连喂药都?做不好。”他亲自上阵,喂了一碗,仍是如?此,最后气得碗碟一摔,“他娘的。把她?使劲捆了。一个小?女娘料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而后,他们夜晚赶路,白?天休息,已?足三日。 他们对尤枝枝和昙花不算差,除了防止他俩逃跑,吃穿从不含糊,马车还铺了柔软的毯子,其中一个黑衣人还是个女娘,专门负责陪尤枝枝睡觉如?厕。 这么看,倒不像是被绑架,说?是被迫旅行更确切。 黑衣人很少和他俩说?话,尤枝枝仍会锲而不舍地努力凑近乎, 毕竟,她?可是对峙过东方溯那个冰锥般臭脸的,这些人的冷漠又算得了什?么呢! 尤枝枝双眸完成一对月牙,两个梨涡浅笑,见?到的人都?溺在里面了,“姐姐,杀手里竟然也有你这么漂亮的吗?” 黑衣人小?娘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只是马车里太暗,尤枝枝没看真切。浪荡龌蹉的男子黑衣人小?娘子见?多了,用这种风流语调开场的女子她?倒第一次见?。 可她?这真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黑衣人小?娘子狠狠闭上已?经微张的嘴,咽下即将脱嘴而出的话。主子特意?嘱咐,不能说?话透露任何讯息。 尤枝枝等了片刻没得到回?应,又换了话题,“咱们现在正往西走对吗?” 这显而易见?。黑衣人小?娘子心?道,即使让尤枝枝知道也非她?的疏漏。 这次,尤枝枝预知到黑衣人小?娘子肯定又不会说?话,自顾自地接着说?,“先往北走了一日,又朝北走了两日,我们经过了京都?又朝西走,这条路是……” 黑衣人小?娘子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心?想难道就这样被猜出来了? 随后便听到尤枝枝凑过来问,“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 敢情她?没有猜出来。 是了,主子的谋略与伪装可不是一般人猜的到的。 疯批溯今日火葬场了吗?11 越往西?走, 渐渐来了凉意,有一缕冷风顺着车棚缝隙钻进来,尤枝枝打了个寒颤。 黑衣人小?娘子?不烦其扰, 本来已经摆出闭目养神的架势,感受到尤枝枝打冷颤, 又睁开眼问了句,“你?冷吗?” “有点。”尤枝枝讪讪笑道。 本来她就怕冷, 之所以选在江南水乡隐居,也是因为暖和。如今却又要被迫北行, 可她还?是穿的?之前的?单薄衣服, 况且,被他们掳走的时候是晚上,身上的?衣衫就更单了。 “能不能加点衣服?”尤枝枝又加了句话。 虽也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可较之前几日多了几分随性和熟稔。接触了几日,她早已从刚开始的?惴惴不安冷静下来, 既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就有可回旋的?余地。尤枝枝想, 惴惴不安也是一天,好?吃好?喝也是一天,何必难为自己呢! 不管怎么?说, 她也是从东方溯那样杀人不眨眼的?人手?底下偷得余生的?。 这些?人难不成比东方溯还?要残暴嘛! 据她这两日的?观察, 虽是伪装成镖局的?杀手?们,其实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况且,如果真是东方溯派他们来抓自己回去, 依他的?性格,肯定要亲自折磨她呀, 所以,这一路上是绝对安全的?。 可她又想不明白了。如果是东方溯, 为什么?他们不押着她去京都呢?!而是一路朝西?北而去,西?北有什么?特别的?吗? 杀手?小?娘子?打量着她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衫,敲了两下马车,立即听到马车外不耐烦地问,“又怎么?了?” “小?姑娘穿得太单薄,前面经过镇子?时,给她买两件厚衣袍。越往西?走越冷,冻出个好?歹,咱们没?法?交代。” 马车外粗犷的?声音默了一息,又没?好?气?地应着,“知道了。还?有五里地有个镇子?,在那里停一下,给他们俩各买一件冬衣。” 尤枝枝正要开口道谢,又听见外面说道,“别想耍什么?花样。否则,打折他俩的?腿。” “谢谢大哥。”尤枝枝抢在杀手?小?娘子?前回道,圆圆的?小?脸上扬着春日暖阳般的?笑意,十分讨喜。 一个杀手?,从未被谢过。是以,隔着马车,杀手?小?娘子?都感受到外面老大尴尬地轻咳声。 这样即使身处险境逆境仍心存善念和美好?的?小?娘子?,又生得如此?娇俏可人,谁不喜欢呢!难不成主子?下令让他们毫发无损地带她过去,也是因为喜欢?这么?看来,旁边这位小?哥,倒像是凭空搭上的?。 到镇上时,店铺基本打烊了,他们横穿过镇子?的?主干道,在一处正在安门板的?店铺前停下。 尤枝枝只?听见马车外粗犷得毫不客气?地声音喝道,“卖不卖衣服!” “我们这是酒馆,不卖衣服。”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可能是小?厮。 杀手?大哥不乐意,“他娘的?,你?们镇子?上关门也太早了。这个银锭子?给你?,给我两套衣服。” “这……”小?厮为难道,“大哥,我不是不想赚你?的?钱,只?是我们真的?是酒馆。” 他的?话音未落,“哐当”一声金属坠地的?声响,尤枝枝想起杀手?大哥手?里的?钢刀,叹了口气?摇摇头。 在任何人、任何时候,武力总是最好?用的?。 只?听小?厮惊吓的?颤音道,“老板娘~~” 不多会,一个笑呵呵的?女?声传来,“哎呦,这位大哥这是做什么?呢!我们这可是合法?经营,小?本买卖,和气?生财,何必要这样动刀动枪的?呢!” “大哥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小?店一应俱全。” 杀手?大哥越发没?了耐心,“要两件冬衣。” 闻言,老板娘舒了口气?,“大哥给了这么?大一锭银子?,我当是大哥要什么?稀罕东西?呢!别的?没?有,冬衣倒是好?找,不知道是多大身量穿的?,我刚给我们东家做了两件冬衣,如果不嫌弃,尽管拿去。” “两个,大约这么?高,胖瘦嘛,都瘦的?像猴。” “那可能衣服大些?。大哥要在镇子?上待多久,我今晚连夜改了给您送到住处。”老板娘十分体贴周到。 可杀手?大哥不领情,“我们现在就走,赶紧拿来,大小?一样穿。” “这冬衣大了怎么?穿?拖到地上……”老板娘话音未落又一声钢刀锃锃的?声响,“好?好?,我这就给大哥拿。”说着,老板娘的?声音消失了。 车篷里,昙花动了动,撞了下车壁,没?好?气?道,“我要小?解。”他这几日服用软筋散,因为贪长而有些?瘦削的?脸上越发清瘦见骨,双唇润红里透着白。 “憋着!”杀手?大哥低音喝道。他一路上已是没?了耐性,素来只?管砍头的?他,哪里接过这样的?差事,押人也就罢了,还?要毫发无损! “憋不住了。不让我下去,我尿马车里了。”昙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倒是车篷里两个小?女?娘都皱了皱眉头,杀手?小?娘子?鲜有地红了脸,她怎会想到如此?白净斯文的?小?哥说起话来竟然和外面的?大老粗一样直白。 “真是他娘的?晦气?。”杀手?大哥淬了口痰,打开车门上的?锁,一把将昙花薅了出来,“最好?别给我耍花招,不然老子?也不管他娘的?命令,先一刀剁了你?。” 昙花动了动手?示意,“被你?们这么?绑着,还?吃了软筋散,我能翻出什么?花,况且我姐还?在你?们手?里,我能做什么?!” 杀手?大哥想了想也是,不过还?是亲自押他到了一处墙根下。 只?是离开时,墙上多了几道划痕,不细看完全觉察不到。 要来了冬衣,昙花将自己那件也给了尤枝枝,尤枝枝没?推辞,铺了一件在身子?底下,另一件虚虚地裹在身上,真是暖和呢!这两件冬衣都是动物?皮毛做的?,软和又暖和, “这个店家的?东家是什么?人啊!竟然能得这样好?的?皮毛做冬衣。” 昙花见尤枝枝爱不释手?的?模样,有些?愧疚和妒忌,突然开口道,“姐,等事情过去了。我也打猎给你?做,要多少有多少。” “好?啊。”尤枝枝探出一只?手?摸着昙花的?头发,“我等着那天。” “我真的?挺佩服你?们姐弟俩的?。”杀手?小?娘子?道,“被绑那么?远的?地方,竟然还?能谈笑,你?们就不怕没?有以后嘛!” “啊?”尤枝枝摸头的?手?顿住,惊讶地回过头来,“你?们真的?要杀我们吗?那为什么?不在村子?里就杀了啊!我不想死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好?冷啊!” 杀手?小?娘子?满脸黑线,“死都死了,还?能感到冷不冷!” “当然。”尤枝枝差点脱口而出:以我死了两次的?经验,死了也是有感觉的?,死时冷,死后也会冷,死时痛,死后也会痛。 尤枝枝垂下头绞着皮毛衣袍,想:我又要死了吗?这次死,还?会不会重生? 想呀想不明白,尤枝枝更茫然了,慨然问道,“姐姐,咱们还?要走多久啊?” “还?有……” 黑衣小?娘子?刚要开口回答,就被车外的?声音打断,“少跟他们废话,主子?交待过不能被他们套了话去。这两个人鬼得很。” “是。”好?不容易熟络起来的?杀手?小?娘子?又成了一尊冷冷的?石像,盘腿而坐,进入坐定状态。 尤枝枝实在无聊,坐着发了会呆,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她感到车子?停顿了半盏茶功夫,调转方向,朝着正北前进。 “我们快到了吗?”尤枝枝揉了揉蒙松的?睡眼,出声问道。厚实的?绒衣从一处肩颈上滑落下来,带着一丝迷离和慵懒,如月光中?的?仙子?般美丽动人。 即使是内里穿了薄衫,昙花还?是一瞬间移开了眼,“有人禀报,他们的?主子?去了别的?地方,押送我们过去。” “你?们主子?在不断地走动?”尤枝枝的?大脑和四肢这才缓缓清醒过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哦”了一声。 “哦?”杀手?小?娘子?压低声音道,“行程缩短了你?不应该更担心吗?到了地方八成就是死期了。” 尤枝枝摸出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含糊道,“担心有什么?用,到时候再?说吧。今日愁明日的?,该死还?是会死的?,又浪费了今天的?时间,岂不是更亏!” 车篷里瞬时沉默了。杀手?小?女?娘想了想,这个想法?也挺适合他们的?,明日不知生死,偷得今日半条命。 调转方向后快了许多,本来两日路程仅仅过了一日,便到了地方。 他们入了一座城池,马车停在某个宅院的?角门处。押送他们的?人跟着他们一起进了院子?,角门在身后落了锁。 “这是哪啊?”尤枝枝嘟囔着,边走边诧异而好?奇地打量庭院。 这里的?屋舍虽不及京都的?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番滋味,房屋是用厚实的?黄土堆砌而成,风沙很大,一阵猛风吹过常让人睁不开眼,也长年累月地在墙体上凿出坑坑洼洼的?痕迹,院子?里的?树木仍是光秃秃的?,满眼萧条。 “应是樊帝城。”昙花沉声回道。 东方溯一战成名之地,也是玉枢的?老家! 也曾是满城披麻戴孝,血雨腥风连下三日的?传奇之城,是城破之日,尽是白骨的?地狱城池。 一将成名万骨枯! 边陲要塞之城,他们被掳到这里,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一时间,昙花分辨不出是自己连累了尤枝枝,还?是有人特意掳走尤枝枝。 两个人是分开关押的?。尤枝枝在屋门关上前扣住,门外之人是杀手?大哥,他见势粗眉一瞪,喝道, “你?又想做什么?!我警告你?,消停点,不然……” “我饿了,有饭吗?”尤枝枝双眸似是落入晶莹,闪亮如天边挂着的?启明星。 杀手?大哥:“……”你?心真大。 早饭也是与众不同的?,一碗奶茶,一个白饼,一小?碟羊肉。尤枝枝闻着奶茶的?味道倒不反感,滋溜喝了口热乎乎的?茶汤,浑身似是滚在松软的?棉花上。 她把饼掰碎,和羊肉一起倒进热乎乎的?奶茶里,没?一会便尽数下肚。吃饱喝足后的?尤枝枝又安稳地躺在床上睡了, 一颗颠簸的?心终于安顿下来,尤枝枝这一觉睡得很满足,再?醒来时,忽得就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 “东方……” 她脑袋懵懵,语似失声呢喃,似是尤在梦里,看着屏风上那个俊长略显削瘦的?身影,一时没?反应过来。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 听见响动, 屏风外的人转过身,随着身体晃动,他的一个袖袍随风而动, 轻飘飘地挂在那里, 尤枝枝从床上坐起, 意?识逐渐清亮,她果断穿了鞋下床, 穿过屏风看清眼前之人, “东方毅!” 方才朦胧间?的, 来不及细想的欢喜、心?安, 亦或是隐隐的忧心都随风而逝。尤枝枝周身像灌下一盆冷水,瞬时冰封在那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派人将她和昙花掳来!尤枝枝还未问出口,只听见东方毅说道, “醒了。”他视线淡淡地扫过她,嗓音竟是平静的像前两世那样不羁, 尤枝枝有些反应不过来, 毕竟最后?一次见他时他还是双目通红,脸上布满了狰狞的横肉。 尤枝枝不知道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让他竟能安静下来。 可他的眼底,明明还蹙着一团火, 是个随时都会狂吠咬人的狮子, “尤姑娘,每次见你,你真是, 都能给我惊喜。” “什么?惊喜!”尤枝枝被?说得?一头雾水,怎么这些人那么喜欢打?哑谜呢! 东方毅没有回话, 而是用平淡嗓音说道,“既然醒了, 就先跟我走一趟吧!”透着满满的不容置疑。 话音落,屋门被?巨大?的震力撞开,杀手大?哥扛着他那把明晃晃的大?刀擒住了尤枝枝,就像是拎小鸡那般,把她拖到?屋外。 “放开我,你们要把我弄去?哪里!放开我!”尤枝枝下意?识挣扎着,乱拳打?在杀手大?哥身上,可无疑挠了痒痒。 跟她一起被?扭送出来的还有昙花,昙花眼神有些迷离涣散,被?杀手小娘子轻松地拽着走。 “昙花,昙花!”尤枝枝叫他,昙花迟钝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寻找着声音来源,双眼没什么焦距。 尤枝枝气愤恼怒极了,胡乱地踢打?着,只听“哎呦”一声,禁锢她的力量突然消失了,她奋不顾身扑到?昙花身旁,捧着他的脸看?向自己,“昙花,昙花你怎么了,我是阿姐。” “阿—姐。”昙花呢喃着,仍是没有多少反应。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尤枝枝冲东方毅嘶吼着,这个阴鬼,为什么还没有死! 东方毅神色淡漠,“只是为让他听话,多喂了点?软筋散,死不了。” 说着,他自顾自地朝庭院外走去?,杀手大?哥重新扭住尤枝枝,跟在东方毅身后?走出了庭院。 大?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一队队穿着厚皮毛的异族人,尤枝枝曾听说过大?庆朝北边有些城池的百姓就是这样的穿着,可士兵也穿成这样,饶是尤枝枝不通朝政也猜出了七七八八:这里怕不是被?北辽占了。 不是说签了多少年的约定不开战了嘛!为什么这些人会在大?庆朝的地盘上?! 可尤枝枝又想朝好的方向想:也不一定他们现在还在大?庆朝内,说不定他们来了北辽? 走到?土筑的城墙下,尤枝枝看?到?城墙上插着的“辽”字黑红大?旗,和被?同样绑来的一些老百姓,隐隐约约的,城外传来雷雷战鼓声,还有将领城下喊话的声音,心?中一切疑惑尽解。 “东方毅,你竟然通敌叛国?,勾结北辽,侵占我朝城池!”尤枝枝喝道。 东方毅收回踏上台阶的脚,回眼看?她,眼里既是凄然,又有愤恨,“勾结?你这么想也可以。但准确的说是我帮他们获得?更多城池,他们帮我解决掉该死的人。” 尤枝枝淬了他一口,“说得?好听!不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以前只以为你是个阴毒诡诈的小人,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己私利丧心?病狂。你知道随意?挑起战争会害死多少人嘛!” “害死多少人!”东方毅平静的脸上渐渐生起横肉,“你怎么不去?问问城下那个人,他害死过多少人!” 城下那个人?尤枝枝最不喜欢打?哑谜了,“城下是谁呀?” “哼!”说起城下那个人,东方毅忽得?怒意?升到?了顶点?,一把揪住尤枝枝的领子,半拎半拖着上了城楼,“想知道是谁,上去?了就知道了。” 城楼上,寒风像从地底刮来,又像从天上劈斩下来,带着压倒一切的狂虐,肆意?地拍打?在城墙上、草木上,刮得?旌旗瑟瑟作响,让本就荒芜苍凉的大?地越发无人们的立锥之地。 刚踏上城楼,东方毅仿若又平静下来,放开了尤枝枝。 尤枝枝移了两步,站在昙花身边护着他。她这才看?见城外远处,黑压压的全是人,狂风席卷着黄沙穿梭将士而过,发出嘶鸣悲愤的怒吼。 城楼上,一群老百姓正被?押着站在城墙边上,一个北辽的将领朝着下面喊话,“你们可看?好了,这些人是谁!” “右统领秦怀仁的夫人、姥娘、儿子!左统领刘汉的夫人,啧啧啧,已经身怀六甲!刘将军,过不了几个月,你可就要当爹了。我这里还有几位副将的家眷,许久未见了吧!本将军今日让你们大?发慈悲让你们见见!” 说着,他大?手一挥,士兵押着另一波人到?了城墙边。一个老汉突然叫道,“儿啊!别听这些北蛮子的鬼话,好男儿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别管我们,杀了这些北蛮子!” 话音未落,就被?北辽将领拿刀鞘劈了一记,应声倒地。只听城墙下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叫,“爹!爹!北蛮子,我跟你拼了。”只是他的愤怒刚起就渐渐消沉下去?,似是被?什么人拉住了。 “耶律峰,你有种下来咱们真刀真枪干一场,几年没见,缩头缩脑的功夫比耗子还厉害。”城墙下的队伍里发出一阵哄笑。 是方一的声音! 尤枝枝胸口处重锤了两下,方一从来与他形影不离,他也来了嘛! 耶律峰冷笑一声,无视他的挑衅,喊道,“你算什么东西,要说话,让你家主子过来。” 听这一来一回的喊话,他们之前似乎就认识,打?过交道? 城墙下半响没有回音,耶律峰敏锐地发现了问题,“怎么?东方溯是怕了还是废了?几年不见,倒是学会当缩头乌龟了。那时候的威风去?哪里了!不是说要把我的头砍下来慰藉你们大?庆十万生灵嘛!” “可是我,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啊!哈哈哈哈哈哈~”城墙上也爆发出一阵嘲笑声,似是特意?报复和回击。 “将军,您瞧见没有,大?庆朝的军队里,竟然有驾撵车。”耶律峰身边的一个将领指着远处提醒道。 耶律峰定睛一看?,果不其然是驾撵车,他想起大?庆朝传过来的消息,瞬间?就有了判断,“哪里来的娘们坐的花车,难不成,大?庆朝打?不过我大?辽勇士,想进献美女不成!” 城楼上又是一阵大?笑声。 笑声毕了,才听见城楼下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虽然像是提足了力气,却还是十足十的虚弱,“你不是要见我,我来了!” 是东方溯! 他竟然真的没死! 耶律峰肥胖而黑壮的脸上笑意?尽数退去?,双眼眯起,如?鹰鸠般盯着前方城楼下那个熟悉而令人憎恨的身影, 如?此认真的神情,是对?对?手最起码的尊重! 那一战之前,耶律峰率领大?辽铁骑战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咦二污一丝一丝以尔无不胜,连攻十个城池,那样的骁勇无双,有直逼京都的气势,可也是在那时,竟然碰见了眼前这个男人。 他那时还是个名不经传的虞侯,大?庆西境军队里的将校基本都让耶律峰杀得?所剩无几,东方溯这个虞侯反倒算得?上是个人物了。是以,他提出带领三千骑兵突袭耶律峰的军队,军中极为赞赏,士兵任他挑选。 耶律峰连战告捷,渐渐生了焦躁之气,没想到?大?庆朝里居然还有这么个有勇有谋的人物。突袭成功后?,东方溯带着挑选出的精锐骑兵又烧了耶律峰的粮草,趁着守军空档,接连夺回几个小城,大?辽军队就像一条长蛇,被?截成几段,首尾相救不暇,慢慢被?各个击破。 耶律峰正在胜利的兴头上,被?东方溯一搅和,怒意?横生有些失了方寸,本是大?好的景象,最后?却被?围困在在这小小的樊帝城里。 几年来,耶律峰从未忘记过那一战的耻辱,虽然两国?签订了协定休战,可他在朝中每时每刻都在煽动战争,就是为了一雪前耻。 “东方溯,你终于来了!”耶律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大?手再挥,尤枝枝和昙花一起被?推到?城墙边上。 “东方溯,你是冲着这个美人来的吧!” 东方溯一抬头,便?看?到?了尤枝枝,虽然每隔几日都会有她的消息传来,可真正见到?了,还是恍如?隔世。 能再见到?她,真好。 哪怕是千里颠簸,呕血不止,也值得?了。 尤枝枝被?使劲按在城墙边上,半个身子几乎要探出去?,她看?见城墙下的东方溯玄麾裹身,站在风中的身躯不似往日高大?肃然,竟有些一刮就倒的羸弱。 只一眼轻轻略过,她使劲抬起头,冲着黑压压的将士漫无目的地喊道,“将军,你的父亲没事,放心?。” “多谢姑娘。”即使隔着如?此之远,那位将军的嗓音都比城下东方溯的声音穿透力强很多。 闻言,东方溯神色暗了一层, 他又又又被?忽视了。 他昂起头,黑眸似是寒风的源头,只看?一眼,便?能被?肆虐的狂风搜刮得?片甲不剩! 刚才果然是自己看?错了!尤枝枝暗自懊悔,东方溯永远是东方溯,怎么可能会有脆弱的一面。 他抬拳轻咳了两声,再抬头时,嘴角勾起的笑意?不达眼底,寒意?逼人,“耶律峰,几年不见,还是这样的招数,太老套了!” “哈哈哈哈哈哈。”耶律峰愤然笑道,“老套怎么了!老套,但对?付你,最管用。” 东方溯目光轻轻颤动,幸而沙尘漫天遮掩过去?,将他清冷的音色送上来, “寒暄够了,说正事。” 耶律峰腊肠浑实的双唇轻抿,弓弩手早就严阵以待,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将城墙下的人射成刺猬,以解他心?头之恨。 东方毅隐在他的身后?,提醒道,“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事情结束,要杀要剐随便?你。” “呸。”耶律峰暗骂了句,一拳打?在城墙的黄土上, “东方溯,你一个人孤身进城,不然,我就把美人从城楼上扔下去?。” “好,我答应你。”东方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 “不可。”军队里跑出个人,冲着东方溯奔去?,一排箭矢插在他面前的地上,堵住了他的路。 他身后?,跟着方一,方一焦急地劝着东方溯,“大?人,不要进城。耶律峰此人毫无原则,上次的恩怨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次又不知道耍什么诡计。城里没有咱们的人,您进去?没人接应,万一耶律峰是为了囚住您、折磨您,您的身子哪经受得?住。” 东方溯何尝不知,可耶律峰早已捏住了他的七寸,他是逃不掉了。 耶律峰正愁没地方泄愤,喝道,“再往前走一步,射穿你们!” 玉枢停步抬头,远远地,尤枝枝头一遭看?见温然如?玉的他,浑身凛然一把出鞘的剑,顷刻扫荡城墙上的入侵者, “耶律峰,多年未见,多一个人质你不亏!” 耶律峰闻言,仔细看?了看?来人,笑得?愈加肆意?横行,“原来是你。好,你想送死本将军成全你!命你的大?军退后?十里。” 玉枢回身下了命令。 直到?大?军缓缓淡出视线,耶律峰如?同斗胜的公鸡,才高昂着头,喝道,“开城门,放他们两个人进城。”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2 东方溯进樊帝城时, 尤枝枝又被带回了关押的那间屋子。与她同来的还有?东方毅,他进屋后自顾自地走?到圆桌旁坐下,还极其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坐。”他说。 尤枝枝没动。 东方毅将小瓷锅端到地龙上, 地龙炭火旺,没一会?锅里的奶便沸了, 他捏了些茶叶扔进去,沸水滚着奶白色的茶沫不断涌动。等奶香沁满茶香, 东方毅用布子垫着手,端下小瓷锅倒了两碗。 一碗放到自己对面的位置, 自己先端起碗吹吹热气, 滋溜了一口,才重又看向尤枝枝,“尝尝?” “你又想做什么!”尤枝枝厌恶至极, 没了好颜色,“有?话直说, 别整些没用的。” 茶汤醇清, 奶香袅袅,东方毅似是真?的在品茶,举手投足无不透着随性与安宁。 有?一瞬尤枝枝以为他又是先前那个跟在东方溯身边, 总会?笑融融看人的三爷。东方毅放下奶茶碗, 苦笑问道,“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没有?死。” 那倒没有?。 尤枝枝只是被这奇怪的开场问得?一脸蒙圈,随口反问道, “你……死过?” 闻言,反倒是东方毅一愣, 片刻转为了然?的笑,“死过, 这么说也没错!虽然?是飞翼折了自己的胳膊替我死了,也算是我死过了。” 是以她这次没有?见到飞翼,原来他已经…… “昙花把你保护得?很好,这点消息都不让你知道。所?以,你之前一直也不知道东方溯也没死!” 这个的确没想到。 已经过去两个月,按上一世来讲,东方溯应该已经毒发身亡了才对,但方才在城楼上,除了见他身形有?些孱弱,倒是连中毒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即使是东方溯也想起了前两世的事情,可那天晚上他分?明碰到了苦番木,那么长时间,即使是催吐,毒性应该也已经起作用,为什么没死呢? 没一会?功夫尤枝枝站累了,无论东方毅想干什么,她都得?先歇歇才行。她顺延着桌子另一头坐下,端起热乎乎的奶茶喝了口,被寒风刮透的身体才渐渐回暖。 但她仍是脊背挺直,双腿外伸,下意识里,还是做足了逃跑的准备。 “有?孕者喝奶茶是有?好处的。”东方毅看着尤枝枝,却又像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竟有?丝丝缕缕的温柔。 “有?孕的人?你竟然?也会?想楚芳若母子?你当初可是要把你俩苟且的责任全推到她身上。”尤枝枝嘴角带锋,即使身家性命捏在他手里,不屑还是不屑。 “哼!东方溯就比我好到哪里去!让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身处险境。” 越说尤枝枝越不懂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东方毅这才发现事情哪里不对,“你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身孕!”尤枝枝吸了一口冷气,茫然?失措,像个泥塑木雕的人。 她整个人是呆滞而昏懵的,尤枝枝难以相信自己肚子里会?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慢慢孕育。 她还没准备好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到来! 可那又怎样呢!因为就在转瞬间,她已经满心期待了。 这种感觉是奇妙的,无关其他,只是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的存在,像是生命的一种延续。 “你就不好奇东方溯为什么没死?”东方毅的诉说欲似是比她还积极。 “不好奇。”尤枝枝手抚在自己肚子上,还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小生命身上,她以前在村里,见过隔壁婶婶生的小娃娃,皱皱巴巴丑的很,不知道自己的宝宝好不好看。 “不想知道!哈哈哈哈。”东方毅闻言心里忽然?就自在了,最?起码,在女人这方面?,他忽然?觉得?自己终于赢了东方溯一次。 可惜,他无法陪在他们身边,而他还为东方溯这个榆木冰块创造了条件,能让他们一家团圆。想到这里,他又抑郁了。 东方毅一只手搭在奶茶碗边上,心思如同手指打着转,“难不成是我看错了。我以为你也和我一样,是真?心实?意地盼着东方溯会?死。是不是你的毒没下?” “不对,按消息,他应该是中毒了。可你为什么没有?中毒?” 尤枝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说话,听得?心烦,刚才经受了那一通惊吓和累,现在的她只能以手支头勉强听着东方毅的自言自语, “我为什么也要中毒?光是苦番木,毒不死人的。” “苦番木。呵。”东方毅摇摇头,不知该说尤枝枝笨呢,还是可爱呢,“东方溯被你降伏真?不知是不是他命里的劫数。你和他一起在翡月湖的船上,如果你也接触了苦番木,他中毒,你为什么没中毒?” “可是……”尤枝枝语塞在那:可是上一世,他死了,她就没中毒。她试过成功的,怎么可能像东方毅说的这样。 这个人坏得?很,八成又在说什么胡话。 东方毅等尤枝枝透露更多?消息,可惜她确实?不知道,只能接着把话续下去,“不过,你也别灰心。都说祸害遗千年。就像东方溯这种百足之虫,杀死他可不是什么易事。” 尤枝枝只觉得?这话可笑,“你们哥俩彼此彼此吧!” 东方毅端起奶茶碗的手一滞,复而释然?,“尤姑娘一语中的啊!非要这么说,也不错。” “我和他,都是祸害。” “但把我们祸害成这样的人,得?先死!”端起的碗重重掷回桌上,茶汤四溅,东方溯手背上顿时泛起红,可他浑然?不觉,眼中复又出现那晚的癫狂与憎恨! 尤枝枝站起身,踱开两步。 东方毅注意到尤枝枝的走?动,抬头再看向她时,目光回旋,又沁满了温柔的笑意,“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鬼才会?信! 东方毅好似也知道过往形象不佳,坦然?道,“我承认,之前,我恨东方溯,恨他抢走?了我所?有?的一切。” 说到这里,他略带歉意地看了眼尤枝枝,“你也实?属无辜。还有?芳若。我只想着用你激怒东方溯,利用你的恨对付东方溯。” “那现在呢?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尤枝枝没等东方毅开口,又甩出一句,“我可不会?天真?的认为你会?幡然?悔悟。” “呵!”东方毅自嘲地笑着摇头,“你真?的很可爱。所?以东方溯才会?这样死心塌地待你。” 这话可比什么骇人威胁的话来得?更可怕,好比是在告诉她:东方溯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你想让我替你继续对付东方溯?”尤枝枝一手扶住窗棂,冷冽的寒风像刀子,只钻进来的一点就要将尤枝枝手背上的寒毛、皮肉刮去。 “不是对付,是劝说。” 尤枝枝的碗里又重新注上了热奶茶,就像这碗奶茶从未被喝过, 但是,可以吗? 只要被喝过,即使伪装得?再好,也是喝过的。 * 当东方毅走?到前厅时,东方溯已喝了两盏茶,见东方毅进门,眼睫微掀,全无半分?讶色。 两人心照不宣,本就互相派着细作,也没必要再把探听到的事互相对峙一遍。 东方毅见到他心中还是会?有?隐隐的恨,毕竟是杀母之仇,可他忽然?想到,也许东方溯早就知道母亲和弟弟去世的事是他做的,可东方溯仍然?泰然?自若地任由他赖在府里, 光这份忍耐就是他不及的。 “二哥。”东方毅自嘲道,“没想到有?一天我和你还能这样坐在一起,我还能喊你一声?二哥。之前的事,算是咱俩,扯平了。” “扯不平。” “什么?”这不是东方毅预期的回答,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东方溯语中无澜却透着生疏与敌意,显然?已经不是他的二哥了, “你母亲认罪自戕,可我的母亲、大哥、弟弟皆被你害死,光这点,你还欠我两条人命。如今,你又挑起战争,你算算,现在又欠了多?少条人命。” 东方毅终于知道为什么耶律峰吹胡子瞪眼了,刚才肯定是没谈拢。 耶律峰脸色铁青,横肉乱颤,“我就说你的计划行不通,还说什么他会?帮咱们攻打京都,依我看,不如把他绑起来凌迟,先解了我心头之恨再说。没了他,料庆朝也没有?第?二人能阻挠我大辽勇士。” 东方溯冷掷一语,“你可以试试看。”纵然?身体羸弱,可凛然?杀气一如往昔。 耶律峰厚实?宽大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桌子折下一脚,桌子上的东西呼啦啦撒了一地,他抄起弯刀直冲东方溯而来,东方毅身体抗住他, “将军,将军,莫动怒,您先歇着,我同他谈。” 打发走?了耶律峰,东方毅回身踱了两步,“如今朝堂上那些蝇营狗苟你应该比我清楚。官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诊断,也就一两个月。太子遗传了官家的头疼症,你早就知道吧。你找到那个昙花藏在你府上,不就是想扶持傀儡,大权独揽。” 东方溯抿唇不语。 东方毅回身坐回蒲团上,他站在那里对着东方溯那张冷脸却总有?种低人一等,求人办事的感觉,分?明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多?余的话我不说了,我扶持二皇子,仁至义尽。可他却要将一切罪责推到我身上,抄家灭族。我把你从东方府逼走?,本就是怕你获罪连累东方府,可他们非要做到这一步,别怪我不义了。”事到如今,东方毅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东方溯何尝不知,听到也没多?少神色。 “攻陷京都,你做你的摄政王,我杀我的仇人,咱们正好利用耶律峰的军队。”说了这么多?,东方毅终于说到了最?终目的。 茶水尽,东方溯嗓音如沁着凉的茶,“大庆人的事,只能大庆人自己解决。” 这是不同意的意思。 东方毅也没想过这样就能说服东方溯,迂回半圈,“我还你两条人命如何?”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3 东方溯走出来时, 那张如雕刻般的侧颜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精致和柔和,周身似是镀上了层绒绒暖光,在这风沙掠地的西北, 无端得安宁。 “不该跟进来。”东方溯的话音一出口?,一下子就被狂乱的寒风吹走, 传到玉枢耳中,飘渺得宛如隔世。 是的, 他?不该进来的,这里曾是他?的家, 如今却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 因为在这里, 他?有愧。 他?知道东方溯也如此,可他?比东方溯来得更强烈,因为他?还心?痛。 这痛漫天盖地的在他?心?里狂虐着, 像极了刮在身上如刀割的夜风,让他?喘不过气。 “我逃了这多年?……可是, 有些事, 逃是逃不掉的。”玉枢说,神情复杂地抬头看?向皎月。 东方溯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这话的份量, 这么多年?了, 每次玉枢站在月下眺望西北,便?是一场自我的凌迟。 他?从来没有放过自己。 东方溯裹了裹身上的大麾,走的很?慢, “是啊!逃是逃不掉的。我们都知道,你我皆处在权力的漩涡之中, 漩涡不息,便?永无宁日。” 玉枢似是叹了口?气, 很?轻,“当初,就是想做这以身殉道的人,才会跟你攀上这权力之巅。” 东方溯驻足在廊下,任由肆虐的狂风刮擦他?瘦削的身躯,屹立挺直,“又回到了原点。”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也不错。”玉枢凄然一笑,他?觉得,也应学学东方溯,伤口?不清理?会腐烂发臭,不会因为时间长就自己好了,恰恰相反,时间越长,连着骨头都会发黑烂掉。 东方溯没再?说什?么,玉枢既然这样说,定是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又走了两步,东方溯扶着墙根猛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一滩鲜血, “大人。”玉枢满脸焦急和忧心?,“大人,赶紧找间屋子休息一会。” 他?摆摆手,只有轻抿的一句话,“我连累你了。” 两人终于走到尤枝枝屋门前,东方溯却怯了。 “你进去吧。这个时候,她应该想有个信得过的人给她把脉。” 说罢,他?独自一人缓缓转身,朝隔壁房间走去,“我先去看?昙花。” 事实?上,是他?不确定她愿不愿见他?。 玉枢看?着他?孤单的背影,他?从未见过东方溯如此小心?翼翼,那么有城算的一个人,倒是在尤枝枝身上一点都使不出。 同几年?前的自己一样,无助。 待看?到东方溯推门进去,玉枢才有礼地敲敲门,屋内有个清亮的嗓音说道,“谁呀?” “尤姑娘,是我,玉枢。”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屋门被火燎燎地敞开,露出一双澄澈而透明的大眼睛,“玉枢先生,你真的进城来了。” 她始终不愿相信会有人不顾性命地跟着东方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玉枢拱手道,“尤姑娘,许久未见,您还好吗?” 尤枝枝朝他?身后?轻轻瞟了眼,似是在找谁,可玉枢身后?空荡荡的,守门的人也移到了院子外面。 没见着也没什?么遗憾和失落,尤枝枝倒是提着的一口?气落下了,她让开一条道,“玉枢先生快进来。” 关?上门,尤枝枝请玉枢坐下,自己熟练地煮了一壶奶茶,给自己倒了一碗,也给玉枢倒了一碗, 她捧起?热乎乎的碗,吹吹热气吸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垂下眸抚上平整的肚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门外那些不解风情的狂风和硝烟满地的战争,都好似不存在了。 尤枝枝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总在别人难过、悲伤、无措、抑郁、痛苦、煎熬之时, 圈出一方天地,给身在圈子里的人片刻安宁。 天塌下来,吃饱饭、睡一觉,似是一切就会变好。 等她心?里热乎了才看?向玉枢,他?竟一点都没动,还一直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碗,笑意嫣然道, “玉枢先生,听说喝奶茶对肚子里的娃子好,你也尝尝。” 闻言,玉枢果真喝了一口?,脸上渲染上奶香味的温柔,转瞬又是一片泥淖, “是的。”他?说,“我夫人有孕时也喜欢喝奶茶。” “是吗?那她生出来的娃子皮肤白吗?” 看?着尤枝枝双眼的期待,如满天星辰落下,柔和地能织出一匹帛布,然后?在一日一日细碎的光阴里做成一件小衣,日后?为孩子遮风挡雨, “孩子还没生下来,她就去世了,就在这座樊帝城里。” “对不起?,对不起?。”尤枝枝好尴尬啊,她真想打自己的嘴巴,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接着,她说了更尴尬的话,“那你还进城来?” 玉枢目光黯淡,“因为有必须要做的事。逃避,不是办法。” 这样的神情,那晚她在府里见过一次,金戈铁马踏过尸山人海,他?那样温润无害的一个人竟站在那片血泊中,浑身是血,却依旧笑得温和。 尤枝枝搓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把话题继续下去,倒是玉枢很?快缓旋回来, “尤姑娘,方便?的话,我给你把个脉。” “好啊!”尤枝枝就盼着这样一个人,信得过的人,告诉她她肚肚里是不是真有个娃子。 尤枝枝把手放在脉诊上,静静地看?着玉枢,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如春风。那样的悲痛似是已经长在他?的身体里,每时每刻都在痛,痛习惯了。 她想到,玉枢之前的笑也许不是温润,而是惨淡的,应该不是他?本性如此,是这样沉甸甸的往事压的。 这次诊脉时间尤其得长,尤枝枝想完心?事,看?着玉枢紧蹙的眉头,心?慢慢悬了起?来, 她怕期望落空。 心?也止不住狂躁地跳动起?来,可她还是按捺住了,等到玉枢收回手去,才问道,“玉枢先生,我只信任你,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身孕?” 她自己都感觉到嗓音的颤动。 玉枢轻轻点头,眉目里藏着无限温柔,“尤姑娘放心?,孩子很?健康,差不多四个月了,玉某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个女娃。” “真的嘛!”尤枝枝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愈加猛烈地跳动,那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是一个小生命给予她的双重力量。 她想象不出,这么平整的肚皮里居然会有个小生命正?在努力的长大。 多么的神奇。 “真的,尤姑娘放心?,尽管好好养胎,玉某会全力以赴庇护小大人出生。” 尤枝枝抚在平肚子上的手一顿,笑容尽散,“玉枢先生,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什?么小大人。” 大人的孩子不是小大人是什?么呢!可是,玉枢看?见尤枝枝过分认真的表情,把话咽了回去。 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最终还得两人自己解决,别人急是没用的, “尤姑娘,我知道了。” 尤枝枝这才又重新?舒展笑颜,“玉枢先生,她还没有名,请你到时候为她取个名好不?” “这……”玉枢想,大人才是最想起?名的那个吧。 “玉枢先生,你就答应吧。不然,我也想不出其他?有文化的人帮忙起?名了。”尤枝枝哀求道。 “不过,小名我起?好了。就叫青梅,怎么样?” “挺好。”玉枢淡淡地笑道,“与昙花有异曲同工之效。” 这话尤枝枝听不出是褒是贬,可她听到了昙花。 “昙花!昙花怎么样了?他?被喂了好多软筋散,玉枢先生,你快去看?看?他?吧。”尤枝枝一把拉起?玉枢的胳膊,跑到隔壁屋外,就听见里面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 “有些事终究要面对,有些责任你要你担,逃避不是办法。” 尤枝枝停住了脚步,玉枢感觉到手腕处忽轻忽重的握力,猜想尤枝枝还没有准备好推门而入吧。 他?没催促,听见屋里传出稚嫩却坚定的回话,“我姐去哪我就去哪,什?么朝堂、江山,跟我又有多少关?系!” 东方溯轻咳了两声,声音越发孱弱,“你父亲头痛症越发严重了,虽一时半刻伤不着性命,可是他?很?想你。希望再?见你一面。” “哼,什?么再?见一面。不过是与自己的弟弟争皇位,以为是把对方扔进皇陵,自己便?是胜利者,在我看?来,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他?捞着什?么好处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又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儿子!无非是自己的儿子死了,才想起?还有我和我娘。” 昙花越来越激动,是那样的悲愤、痛恨与不甘,“不要便?不要了,为什?么还来找我们!如果不是他?非要找我们,我娘亲也不会死。” “宛白,不可任性!”东方溯似是压着隐隐的怒,“我会尽力送你回京都。” “放开我,我不回去。”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噼里啪啦一阵桌子倒地打翻了什?么的声音, 尤枝枝猛地推开门,还未看?清形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昙花!” 她本能地护在了昙花面前。 “他?说了不想去京都,大人为什?么强人所难。” 喝完,她竟然发现是东方溯倒在了地上。他?身旁是一堆零碎的茶盏碎渣,他?的袖袍下压着一个圆凳。 玉枢跟进来,扶起?东方溯,随手立起?一把圆凳让他?坐下,才拱手道,“殿下,如果您现在不愿回京都也可以商量。只是官家如今儿孙凋零,最要紧的是,你也见过二皇子的所作?所为,如果让他?成了官家,即使是您和尤姑娘躲到天边也不得安宁。” 昙花自然是知道这些,可他?有自己的顾虑,“我就一句话:我姐去哪,我去哪。” 他?们的视线全部?移到尤枝枝身上,可尤枝枝全然没听这些,她双眸微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溯,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竟然是那个每时每刻都站在云端,如神如佛翻手云覆手雨的东方溯。 在城墙上时,远远看?着,她只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成想,他?竟然真的变得如此弱不禁风。 虚弱得一碰就倒?! 听东方毅的意思?,他?好似没有中毒啊! “你……”尤枝枝顿在那里,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你怎么没死?你为什?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东方溯轻咳两声,那双不变的黑眸深邃得似是能洞穿一切,“你是想问我中毒了吗?为什?么还没死,对吗?” 尤枝枝愣愣地点点头。 “我中毒了,一如上一次。只是,玉枢练出了解药。” 玉枢补充道:“我练了两次解药,另外一例给尤姑娘你服用了。除此之外,大人除夕夜中了两次毒,但由于服用解药太晚,余毒现在还未清完。且胸口?两刀……” “玉枢,别说了。这些都是我欠她的。”东方溯用尽全力支撑起?的气宇轩昂,眉目间仅有的那点坚毅和果敢,落在尤枝枝眼中,只剩强弩之末。 尤枝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像是在这一方天地里,他?已经不成威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倒是有些令人唏嘘。 “他?本来就是罪有应得,以为这样就能抹掉对我姐的伤害嘛!你偿还的了嘛!”昙花无法原谅东方溯,伤害他?也就罢了,伤害他?重要的人,绝对不行。 在他?的潜意识里,可能把对母亲的愧疚与补偿全部?倾注在尤枝枝身上了,可她值得。 两相僵持着。 玉枢不明所以,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现在身处敌营,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想起?到这屋的初衷, “殿下,在下先为您诊脉。” 昙花视线微微上移,没好气地说,“咱们去我姐的屋。”走的时候,把神思?不知跑到哪去的尤枝枝一起?拉出门。 屋子里很?静,只有地龙里偶尔炸开的炭火声,尤枝枝定定地看?着玉枢诊脉的手,鬼使神差地,她说, “玉枢先生,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当年?你们在樊帝城到底发生过什?么?” “尤姑娘如今有孕在身,确定要听那些故事吗?”玉枢的手轻颤,再?次确认。 闻言,反映更大的是昙花,他?几乎怒吼道,“姐,你有身孕了!是谁的?他?的嘛!为了那样的人生孩子,不值得!” 尤枝枝莞尔笑道,神色淡薄如天边纤云,“谁说女子生产就是为了男子?” 她早晚是要离开的呀,“不能为了自己嘛!” 没有也就罢了,既然已经在她身体里,就算是一种?天注定的缘分。 为自己以后?留个盼头和血脉也不错。 “尤青梅?如何!”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4 那年, 樊帝城…… 玉枢缩回把脉的手,握起条条青筋,掌心渗出的血刷不掉心中陈年的痛, “不是在下不想说,只是此事由大人亲自告诉你, 比较妥当。”玉枢坚持道。 尤枝枝绞着皮袄角边,那些柔软的细毛丝被一丝丝揪下来, 乱七八糟的散落在桌子上,像极了?她现在的心?情, “我知道不该提起这件事, 更不该强迫你想那些痛,可是,东方毅把我掳来, 就?是为了?让我说服东方溯,造反。我不知道该不该劝, 所以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其他?无关, 只是,我不想在不知情的时候下连累别?人。” “我主要觉得你说起来,会比较客观。”尤枝枝越说越觉得是强人所难, “抱歉, 玉枢先生,我还是去问东方溯吧……” “我知道一些,可以说给你听。”昙花握上尤枝枝越发不知所措的肩, “听说当年东方溯想尽快出?人头地挣得军功,所以领了?突袭耶律峰的任务……” “那些只是世人的偏见。”玉枢一拳敲在圆桌上, 茶盏震动,一如当年的樊帝城, “我并非因为怕揭伤疤而不说,只是觉得这是大人和尤姑娘之间的事,理?应你们?自己说开比较好。” 说到这,他?轻叹着摇摇头,“可是,指望大人自己将?这些告诉你,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大人向来奉行多做少说,以为做了?事还得不到理?解和原谅,解释也是无用的。” “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虽然我说的也掺杂了?情绪,可好过?世人以讹传讹。”这个世人,包括昙花。 接下来,玉枢讲了?个不长不短的故事,讲给尤枝枝听,也是讲给昙花的。他?嗓音很轻,不像说书的那样慷慨激昂,却有着另一种勾人心?弦的东西。 当年,东方溯父母皆去世,他?在东方府没有了?留下的理?由,想从军,可东方府向来以文传家,武在他?们?看来,是个不务正业的出?路。东方溯被斥责和否定,没有办法?,他?只能留书出?走,那封信最终也不知去了?哪,现在他?们?只以为是东方溯大逆不道,母亲丧期未满就?离家出?走,是个不孝之人。东方溯从来懒得解释。 所以,他?到军营,用的还是之前接回府前,父亲在乡野给他?造的户籍,不过?,名字倒是真的,户籍也是真的,只是落在了?母亲名下而已。也因此,他?没什么家族庇护,在军营里?从一个微末的大头兵做起,玉枢当年是樊帝城里?的一个秀才?,等着来年的乡试,有时顶多在府衙里?做些文书誊抄的活计,他?们?本来没什么太多的交集。 皆是因为那一场大战。 耶律峰帅十万铁骑踏破了?边防关隘,一时间,战火烧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焦土、人间炼狱,多少妻离子散,多少将?士化为枯骨。 将?士出?征,战场上瞬息万变,却临时调配来个草包当元帅,事事要向朝廷汇报才?能行动,因此一次次错失了?良机,最后,城池一个个被攻破,连军营的将?领们?都免不了?一个个身死。 突袭耶律峰的大营并不是个很高明的战术,可没人敢做,元帅说此事该请示朝廷,未经批准擅自行动犹如造反。当时,耶律峰一路所向披靡,离京都不过?百里?之地。 他?就?是赢在了?“快”上面。 东方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斩了?元帅,领了?这个差事,并与自告奋勇的三千骑兵摘了?腰牌,成了?彻彻底底额死士,因为战场上腰牌是唯一证明将?士身份的东西,没了?腰牌就?没了?姓名,这是为了?事发后不殃及家人。 突袭如预想的一样成功,耶律峰行动迅猛所向披靡,但守城战却不在行。且攻占的城池越多,越需要更多的兵力?驻守,兵力?分散本就?是大忌,东方溯便抓住了?这点,以突袭反制,夺回了?几个小?城池,将?辽军截成几段,再逐个击破。 随后,东方溯带着骑兵,阻击耶律峰的军队,耶律峰那时发现后方战线起火,本来打算直逼京都拿下大庆,不得已变成了?退守几个关键要塞,等大庆求和,割让几城,打的是一点点蚕食的算盘。 东方溯硬生生把他?们?逼回到樊帝城。当时,两方都杀红了?眼。耶律峰就?像今日一样,押着官员、将?士的父母妻儿和城里?百姓上了?城楼,强攻已然是不行的,东方溯和大军退到十里?之外。 他?们?几次想探听城里?的消息不得,衙门?里?的多数被绑上了?城楼吊在那里?,急需一个人送信出?去,玉枢自告奋勇,城内仅存残喘的一对人马拼了?所有人的性命豁开了?一道口子,将?玉枢送出?了?城。 玉枢见到东方溯时,东方溯正在城下准备潜入打探消息,见玉枢带出?的情报自是欢喜。 没什么技巧和谋略可言,那是一场比时间 殪崋 和速度的战役,东方溯率领大军是在凌晨人们?睡得最熟的时候发动的攻击,根据情报,选的是兵力?最为薄弱的东门?,仅仅用了?一盏茶时间攻城槌就?推到了?城门?下,撞击城门?的声音震得大地为之颤动,黄沙满天飞舞,十步之内不见人影。 耶律峰威胁道:再不撤退,他?就?将?百姓扔下城楼。 胜利近在咫尺啊!东方溯咬牙没有喊撤退,自古慈不掌兵,胜利就?会有牺牲。 门?栓出?现了?裂缝,门?后全是辽兵,他?们?在做最后的挣扎,耶律峰在这时砍断了?绑在百姓身上的绳子,一个人的身体重重的砸在攻城槌上,血肉横飞,将?士们?看见掉在地上成肉泥的人,停了?下来。 杀红的眼瞬时清醒。 可是现在停下,所以的牺牲全部白费。东方溯没有喊停,而是一起加入了?攻城槌,喝道,“撞,接着撞。” “你见过?那样的场景吗?”玉枢忽地笑道,惨然如身体这刻也站在城楼之上,纵身一跃而下,为千万人以身殉道的悲壮。 “人雨!”他?说,“是血雨!” 城楼上的石头用完了?,人肉便成了?最好的石头。 在城破的那刻,玉枢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妻儿,也被推到了?城楼之上,他?扑过?去时,只听到了?妻子最后的一句话:“孩子,我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 城门?在他?身后被撞开,东方溯踩着半城人的尸体攻进了?城,生擒耶律峰。 耶律峰被如法?炮制吊在了?城楼上,还有他?们?的将?士,一个个被推下城楼,只是这时,朝廷的旨意到了?,放了?耶律峰和辽兵。 “朝廷的旨意不得违抗。”玉枢咬牙切齿道。 耶律峰和辽兵就?这样安然无恙地走了?。 为什么!他?们?明明犯了?那样的错,为什么还能安然离开大庆境内! 当时,东方溯和玉枢便明白了?,朝廷的污秽不扫,即使再多的战役,再勇猛的将?领,也是打不过?北辽的。所以,玉枢跟着东方溯回了?京都,虽然是不择手段,但他?成了?中书令。 “朝廷有人与北辽勾结?!”昙花说出?这个猜测时也大为震惊,他?只以为大庆夺嫡激烈,从未想过?还有人内外勾连。 玉枢毫不掩饰心?中额厌恶和憎恨,“利同则聚,利尽则散。他?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他?们?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也毫不避讳另一种期待,“所以殿下,我们?希望为继位者?扫清污秽,也希望继位者?是个有谋略、有胆识之人。” 昙花默然地低下头,他?想起跟随玉枢读文时,他?说的话:“以不息为体,以日新为道。” 朝廷需要新的气?象。 原来从最开始,他?们?便把昙花当做储君培养。 这是东方溯的意思?,还是父亲的?昙花抿唇不语,思?绪纷飞。 在这一刻,尤枝枝终于知道东方溯为什么会杀人如麻: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最大额残忍。他?说过?的,原来如此。 百姓只想安居乐业,却不知有一个他?们?茶余饭后冠之以弑杀、杀人狂魔的人,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他?们?安居乐业的朴素想法?。 屋里?刹时鸦雀无声,三个人各怀着自己的心?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过?来送饭,喊道,“这个人晕了?,快去告诉将?军。” 三人听到响动这才?如梦初醒,玉枢出?门?前喊着昙花,“殿下,在下斗胆,请您帮忙。” 昙花回身对尤枝枝道,“姐,我,我去看看。” “嗯。”尤枝枝应道,双眸蓄着汪泉水,不再冰冷,她也想去的,可她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徒增尴尬,再者?,肚子里?的孩子要紧,那屋人多又乱,磕着碰着可是不应该的。 这样想着,她又倒了?一杯奶茶,无声无息地喝起来。心?中总是有些愧疚的,她为了?劝说东方溯,逼着玉枢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的伤疤,实在是太自私了?。 渐渐地,这些心?思?就?被隔壁屋的嘈杂声阻断,她听到了?争吵,还有东方溯的一声嘶吼。 有种痛不欲生的错觉。 过?了?不多会,屋门?被推开,东方毅踏进来,“尤姑娘既然答应了?帮我劝说,两人俩屋不说话怎么劝说呢!” 话音刚落,东方溯便被架了?过?来,刚清完余毒的东方溯虚弱的如同将?将?退了?皮的蝉,一捏就?碎。 “人我给你送过?来了?,尤姑娘,有劳了?。” 东方毅说完,把玉枢拽出?门?外,玉枢只得仓乱间叮嘱尤枝枝,“尤姑娘,请给大人喂些水,大人畏寒,多加床……” 合了?门?,玉枢还在说着“被子”俩字,东方毅白了?他?一眼,“放心?,你家大人是祸害,祸害遗千年,没那么容易死。” 说着,东方毅大手一挥,将?玉枢和昙花两人押到另一间屋子,说是一个小?院,可这个院子就?只有两间屋子,另一间是堆着杂物的柴房。 呼呼啦啦来了?那样一群人,忽地又转瞬消失无影,只剩东方溯和尤枝枝两人独处一室。 格外尴尬。 尤枝枝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就?算在府里?,也不曾这样独处着过?夜。 可折腾了?大半夜,她确实也困了?,樊帝城不比中书令府,简简陋陋地就?这样一张床,该如何是好呢! 60-70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5 薄暮踏微, 晨光洒在西?北边陲的一处小院里,柔和又温暖,昨晚肆虐了一晚的寒风卷沙似是从未存在一般, 天空湛蓝无云。玉枢走出屋子,正欲侍候东方溯起身, 敲了两下门,听见屋中无甚声响, 他便只好作罢。 院子外,婢女送进?来?一应吃食, 皆先放到玉枢屋里, 他给?昙花倒了碗奶茶,问,“还愿意跟我学文吗?” 昙花正一片片削着羊肉, 片得整整齐齐放到碗碟里,连同自己的那份一起片好, 这是留给?尤枝枝的, 尤枝枝喜欢大口吃肉,肉片厚厚的冒着汁水。剩下的他抱着腿骨棒直接啃。 听见玉枢的话,他撕下一块肉, 大口嚼着, 吃得很香,可全然没有皇亲贵胄该有的仪态,相?较之下, 玉枢吃得斯文,更?像是个名门望族的哥儿。 昙花是咽了嘴中嚼的肉才开口说话, 也算礼仪不?缺,对得起玉枢先前教诲, “我知道,你们从开始就把我当储君教导吧。一开始我读书只是为了识字明理,保护我姐。可她?不?喜欢朝堂,只想隐居乡野,那些?驭人?治天下的书,我读了也无用。” “可我不?想。”昙花仍是没有半分妥协与犹豫,“我只想陪着我姐,她?去哪,我就去哪。” 玉枢放下小刀,正色道,“殿下既然不?想,我等也不?好强求,只是,玉某想问,你如何保护尤姑娘?” 闻言,昙花坚毅的双眸里像是落入了石子,激起不?大不?小的水花。江南村落里一波又一波的杀手证明,他已经不?能独善其身了,东方毅知道了他的身份,二皇子应该也是知道了,他与尤枝枝在一起,只能带给?她?无穷无尽的危险。 而他,在村落时也只能借助东方溯的力量才勉强保得尤枝枝安全。不?,没有保护好,如果保护好的话,就不?应该在这里了。 想到这一层,昙花又猛撕了口羊肉,他胸口像压着块石头,莫名地憋屈。 玉枢见他如此,知道他自己会想明白?一些?事情,并未催促,继续吃着早饭。 直等到他收拾桌子,才听见昙花闷闷地说道,“玉枢先生,请您继续教我学文吧!”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里,婢女悄然进?屋往地龙里添了炭火,几乎没什么大的响动,却还是吵醒了东方溯。 他睡觉极浅,纵然是体?力虚脱晕了过去,可警觉仍在,何况,他此时身上?正挂着个软嘟嘟的身体?,更?是难以成?眠了。 怀中女子散着一头青丝,似乎睡得很沉,一截光溜溜的手臂露在被子外头,搭在自己胸前,连带着半边露在外面的圆润肩头,也在青丝下若隐若现。 东方溯手下很轻,拉开被子,让她?的手臂滑进?去,盖住肩头。 昨晚,他睡得并不?好。夜半从晕厥中苏醒过来?时,他便发现怀中已经塞进?来?这样一个可人?儿。睡着的尤枝枝很不?老实,也不?知道是惯常这样,还是西?北冷,不?停地往他身上?粘,两个人?身体?紧紧地挨在一起。 尤枝枝的左臂起先卡在他怀里,头顶在他的肩膀,最后索性拿他的右肩当枕头,脑袋整个儿移了上?来?,若有似无的鼻息蹭着他的颈窝,纵然是虚弱的身体?,也似是小火苗渐渐燎原,腾起一层躁意。 东方溯想把她?推开一些?,奈何体?力还未恢复,只得偏偏头,让脖颈避开她?的呼吸。最要命的是,这个姿势反倒让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东方溯鼻息间清凉的气息被温薄带香包裹,薄唇煨得红红的。 暗夜里,似有星星点点的炭火燃进?他的双眸,炽热直白?的眼神在尤枝枝脸颊上?梭巡个来?回,渐渐凑近, 轻啄上?那软红香唇。 本来?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偷吻,在触碰的一瞬却反被越加剧烈的唇角含住,温润热烈的唇紧紧压迫而来?,软糯衔香的舌滑入东方溯口中,毫无章法而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 她?的唇异常莹润香甜,上?次吻她?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 而这一瞬间,他只觉得一向沉稳自制的自己,仿佛随时有可能失控,他忘记了周围的一切,陷在了满是情意的吻里面。 尤枝枝的手臂这时顺势搭上?他的肩颈,貌似人?猿般挂在他的身上?。 树影幽,月影凉,思意苍凉付春意,化?作寒星点点忧愁。日日相?思,几世情仇,堪留与否拧心?头。 怀中人?儿呼吸渐稳,轻盈的鸿雁捎来?轻盈的呼唤,东方溯沧海般广饶宽阔的眼神充满深深的眷恋, 莫问前路,只攫今夕。 待尤枝枝醒来?时,已近午饭,她?动动身,惺忪睡眼睁开时正好撞进?东方溯平静幽深的视线里,那双眼眸似柔和春光下清波荡漾的大海,一波波的温浪涌过来?,尤枝枝感觉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你醒了?”再见面,甚至连敬语都省了,只剩难以置信的慌张,那语气,似是东方溯不?该醒。 没等他答话,尤枝枝直挺挺坐起身来?,身上?只挂了件中衣,被钻进?来?的冷灼气息拂掠过来?,尤枝枝一个激灵,这下真的醒了。 她?想不?得其他,抓起床角那个黑色大氅,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掀开压在身上?的三层厚厚被褥,闪进?了屏风后,一阵簌簌的穿衣声后,尤枝枝穿着一身淡绿夹袄走了出来?, 但?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 几个月的田园生活,整个人?焕然一新,愈发如明珠光彩照人?,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粉装玉琢一般。 东方溯也收拾停当,站起身缓缓地朝尤枝枝走来?,尤枝枝站在那里想到方才她?手脚攀越的触感,脸颊不?自觉地飘上?一层绯红,微微侧过脸去, “昨晚你一直说冷,我把屋里的被子全给?你盖上?了。玉枢先生说多给?你喂水,可你又不?张嘴,我昨晚睡得有些?晚,所以起晚了……” 她?的嗓音急促而不?愿,推拒着一点点靠近的鹿皮靴。冷瑟瑟的压迫感停在了她?面前,衣袖摆动带起屋内冷热相?灼的风。 “所以,昨晚你轻薄完我,这就翻脸不?认了?”仍是清凉不?带温度的声线,似是质问,可她?怎么听着委屈? 尤枝枝一时间拿捏不?准,抬眸望去,尽在咫尺的薄唇,浮动着星点红润,如厚雪下的点点粉梅,淡淡得看不?真切, 可不?知怎的,她?却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唇的冷润,仿佛昨晚的一响春梦不?是梦,而是真的发生过。 难不?成?真的发生过? “我没有。”尤枝枝矢口否认。 “没有什么?”东方溯往前踏了一步,左手抬起虚虚搭在屏风上?,两人?贴合的距离,好似昨晚梦里的纠缠,连那双平静如镜的黑眸,竟也似昨夜梦回般蒙上?一层柔和的旭光。 她?如梦初醒,猛然后退一步,后脑勺撞在了屏风上?,屏风承受不?住尤枝枝的重量,猛烈晃动几下后倒地,尤枝枝被绊了一脚,也朝后倒去, 东方溯本是来?取大麾,不?成?想害得尤枝枝摔倒,伸手去接,一把捞上?有些?圆实的腰身,浑身一凛。 往常,只这一捞,尤枝枝便能被轻松带进?怀中,可现下,这一捞却让东方溯一同随着她?扑向地面,在倒地前的一刻,东方溯用尽力气拉了尤枝枝一把,垫在了尤枝枝身下,她?则侧着身子跌在了东方溯身上?,正巧撞到了胸口伤处, 闷出一口鲜血。 光听说东方溯身体?羸弱,可他在她?心?中仍是那个坚不?可摧的人?,尤其方才的压迫感,便让她?气息不?匀。直到这一口血,才真真切切让尤枝枝看到他到底废成?什么样子, 没有力气拉住她?,跌在地上?还能喷出一口血! 东方溯半靠在地上?,用拇指揩去嘴角的鲜血,笑得如红梅妖冶, “你不?必忧心?。这是我的报应,不?是嘛!”他自嘲道。 尤枝枝抿着唇,心?中反倒平静无波,“我没这样想,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咱来?,算扯平了。” 扯平了,好似就意味着互不?相?干。 东方溯不?想。 她?双手相?交在肚子上?,那里才是她?要想的,“我阿奶说过,吃完一顿饭,再想下一顿吃什么,看着一个个娃娃出生、长大,一辈子就是这么一天天熬过来?的。” 说这话时,她?是那样的遥远,虽就站在眼前,可像随时都会离开。那刻他恍然明白?, 如今的她?不?怕不?恨亦不?忧,那些?浓烈的情绪好似伴着除夕之夜的烟花一同消散在夜空之中, 爱的对立从不?是恨,而是无心?。 如今他们形同陌路。 恨他可以让她?解恨,可对他无意,他如何重新点起她?心?中的情愫呢! 东方溯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拉住她?,可这只是徒劳。 此时,有人?扣门,“大人?,您起了吗?该吃药了。” “起了。”东方溯先坐起来?,缓了缓,抓着大麾站起来?。 尤枝枝静静地看着他把大麾裹在身上?,刚才,难不?成?他只是想拿大麾? 未及细想,屋门打开,玉枢端着托盘进?屋,一碟切好的羊肉片,一碗浓香的奶茶,一盘醋溜白?菜。这是尤枝枝的午饭,而东方溯面前的,只有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他不?吃饭吗?”尤枝枝问玉枢。 玉枢拱手以礼,“我让厨房下了碗清水面,大人?一会吃面。”见尤枝枝咬着筷子看向他,他会心?笑道,“也给?尤姑娘下了碗。” “谢谢。”尤枝枝夹起片羊肉,外皮烤的焦香,肉质却细嫩多汁,羊肉鲜而不?膳,极好吃。 这算是她?来?西?北正式吃的第一顿饭。 “昙花呢?”尤枝枝问,她?现在心?里记挂的只有昙花,“还有栓子和荷香,他们怎么样了?” “尤姑娘放心?,他们两个没事,已经安顿好了。昙花吃过饭在看书。” 尤枝枝这才放下心?来?,才将夹着的那块羊肉放进?嘴里,余光看见东方溯坐在她?对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一下。尤枝枝看着他瘦削的面容如刀削般坚毅,目光恬静而清傲。即使身体?垮了,也不?影响他骨子里的冷酷气质。 事实上?,他杀人?从不?需要自己动手,而他身处高位,只一念,就能让千万人?生,千万人?死。武功对他来?讲,如今只是强身健体?之用吧。 可他纵然仍是那个杀人?如饮茶的人?物,尤枝枝此刻也已经觉察不?到危险,倒是吃完药靠在桌上?的模样,挺可怜的。 她?不?害怕,是因为他也被禁锢?亦或是觉得有昙花会保护她?? 她?不?知。 尤枝枝又夹起一块羊肉,若有所思地嚼着,“东方溯,我和昙花被困在城里也就罢了,你再进?城,又多了个人?质,城外大军碍于你在城里,岂不?是更?不?敢攻城了。那咱们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吧。” 东方溯没有因为她?的直呼其名而动怒,眸子淡淡的,他还没有说话的力气。 尤枝枝见他没说话,以为惹到了他,乖巧地闭了嘴。刚要夹一块肉放进?嘴里时,尤枝枝“哎呦”叫了一声。 “尤姑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玉枢问。 “肚子……” 东方溯:“她?方才跌倒了,你帮她?看看。”他的嗓音很轻很虚弱,却掩盖不?住忧心?。 玉枢方才进?门时,两人?已经站起来?,是以玉枢不?知道两人?跌倒的事,他连忙为尤枝枝把脉,倒是没察觉出什么异样。 “尤姑娘,你刚才什么肚子怎么了?疼吗?” 尤枝枝:“不?疼,肚子跳了一下。” 闻言,玉枢反倒释然,“尤姑娘,你现在的月份,有可能是胎动。” “胎动!你是说,她?在动?”尤枝枝小心?翼翼地抚上?肚子,这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肚子里小家伙的存在,心?中说不?上?的感动与高兴。 她?眉眼盈盈似春水温和滋润玩物,有着身为母亲的柔光。这份柔和仿佛也落在了东方溯眼中。 只是片刻之后,他的目光却变得比往常更?加阴冷。门外,由远及近似是有队人?马走来?,尤枝枝也抬起头,等着是谁推门而入。 几个呼吸间,东方毅踏进?来?,两个手下守在门外。他的视线在东方溯和尤枝枝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在桌子中间的那碟羊肉上?, “烤羊肉。不?错啊!” 伸手去拿时,东方溯捏着盘沿扯到了自己面前,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 东方毅落了空,讪讪地收了手,一成?不?变的讨好笑容里多了几分复仇的喜悦, “尤姑娘劝的如何了?” 她?闷头夹了筷子醋溜白?菜,全当没听见。 东方毅习惯了这样的不?理,自顾自地接着说,“没劝也不?打紧。半个月后,北辽大军集结朝这进?发,我们就直逼京都。” “不?可。”玉枢道,“大人?身体?承受不?住。你们用尤姑娘请大人?过来?,就是知道只有大人?才能带你们攻进?京都,可大人?千里而来?,需要休息。” “需要休息多久?” 玉枢:“半年?。”他没有续报,“如果没有大人?,即使你们到了京都城下,怕是也进?不?了城。” “你在跟我说笑话嘛!半年?她?肚子里的孩子都生出来?了,他还走得了?最多两个月!难道你想孩子生在樊帝城!” “三个月!”东方溯若一个冷静的思考者和控制者,带着一种俊美?和不?容置喙的混合气息,使人?只能膜拜,难以平视。 他要平安互送她?们母女回京都,让孩子享受世上?最大的荣光。 东方毅一拳敲在桌子上?,“三个月就三个月。” 玉枢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要赶人?,东方毅恨自己竟然还要求他,只能隐忍,转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尤枝枝,因着这一物降一物,有片刻得意,“你果然是他的软肋。” 他连驳斥的话都没再说,只在时间上?讨价还价和妥协,不?是软肋是什么! 纵然是毒蛇猛兽,只要掐住了七寸,也蹦哒不?了。 尤枝枝就是东方溯的七寸。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6 三个月,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春日风卷狂沙到夏末天朗气清,足够一个小?生命在?母亲肚子里?慢慢长大。 东方溯将定下的三个月后出发的消息传递给方一, 方一在?城下接了信,回?到?军营再呈报给朝廷。呈报给朝廷的密令只?说, 用围城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 尤枝枝的肚子越来越大,整个人跟着也圆润起?来, 一对小?小?的梨涡笑?起?来时,愈发深凹。玉枢说她要控制吃食, 否则孩子养大了, 不好生产。 听?这话?时,东方溯淡淡地垂下眸,在?无人见的地方溢着深深的痛楚。 可尤枝枝懒散惯了, 哪里?肯动。 “一百步一两银子。”东方溯眸中掠过十拿九稳之色,看向尤枝枝。 听?见有这等好事, 尤枝枝一算, 一万步便是一百两银子,可是比轻松的好买卖,自是眉开眼笑?, “一言为定, 不准反悔。” 可东方溯也不是冤大头,“如?果一日不走?,倒扣一百两银子。” 闻言, 尤枝枝打得赚够一千两歇息的小?算盘泡汤了,小?脸顿时垮了一截, 东方溯勾起?一抹浅笑?,声如?千年不变的冷流, “不过,若你连续走?三十天,我?可以格外给你五百两银子。” 大人要掏空家当?博美女一笑?啊!玉枢听?着都觉得肉疼,可想想尤姑娘和大人本就是一家人,银子不过是从西院搬到?东院,还是在?自家府邸,也就作罢了。 大人何时这么了解尤姑娘了?玉枢又纳闷,不过看大人和尤姑娘不再像之前背离,算是不错的进展。 自此,尤枝枝每日别提多勤快了,晴日在?院子中走?,下雨刮风在?屋里?走?。东方溯也会跟在?她身旁一起?走?,只?是他身体仍旧虚弱,时不时地会走?走?停停。 夕阳西下,玉枢站在?屋里?为昙花讲学,偶尔看到?院外一对身影,一个颀长矜贵,一个俏丽动人,被晕黄的落日余晖拉得斜斜的,宛如?一对璧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活,只?要留得半点喘息,人们就能尽可能地把日子过得舒坦,尤其?,这个局促的小?院里?,还有一位女主人。临近中秋,尤枝枝要来了馅料和面,今日非要自己包月饼。 昙花今日被玉枢先生打了手板,斥责他贪玩,心思全在?院子里?尤枝枝不愉快的声音上, “哎呀,我?的大人,不是这样包的,这样馅料都露出来了。你还是去架起?炉子生火吧。” 这波刚息,一会又吵嚷嚷起?来,“你会不会生火啊!你还是不要干了,一边凉快去吧,净添乱。” 东方溯从小?到?大似是没受过这样的嫌弃,轻咳了两声,语气里?明显透着不悦和威胁,“尤枝枝!你想造反嘛!” “说你两句你就不乐意了!”尤枝枝比他更生气呢,小?嘴撅得仿佛能挂瓶酱油,“你以为自己还是什么中书?令嘛,什么忙都帮不上,也只?能和我?们一样都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出不去!” “你以为我?出不去!”东方溯被气笑?了,压着薄薄的怒。昙花听?着心惊肉跳,要打起?来,尤枝枝可赚不着便宜,虽说东方溯现在?身体羸弱,可将养了这些日子,肯定恢复了一些,再者,他可是男子,怎样也比尤枝枝有力气。 昙花跃过窗户看了一眼,尤枝枝正?叉着腰,虽是矮了一头多,仍高昂着头,气势薄薄地顶撞回?去,“你就是出不去,否则,今晚的灯会你带我?出去看。” “先生,我?出去看看。”昙花听?着尤枝枝寸步不让的架势,哪里?还坐得住啊! 他刚起?身肩头就压上了一把戒尺,“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我?姐受欺负了怎么办?”昙花义正?言辞道?,手心刚挨的板子还疼着,可他姐也不能不管。 玉枢用戒尺的重量把昙花压回?座位上,又在?书?桌上狠狠甩了一记戒尺,声音肃穆,“坐正?!” 他也朝窗外瞧了一眼,忧心道?,“尤姑娘是会吃亏的人嘛,我?倒是怕大人气出个好歹。” 屋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同样被这一声清脆的戒尺喝住,尤枝枝转身朝屋里?走?,刚迈出一步,胳膊就被东方溯拉住了。 他身形随着尤枝枝走?路的惯力一晃,“你做什么去!” “你没听?见戒尺声吗?昙花早晨刚被打过,手掌肿成馒头了,我?要去告诉玉枢先生别再打了。” 一屋一外,姐弟俩心心念念忧心的只?有对方。 东方溯拉着她不放,声音低压且无情,“既然请了先生,自然要放心。” “敢情不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尤枝枝轻松甩开手,两层怒意叠加在?一起?,说话?又直又冲。 东方溯踏前一步,将尤枝枝两个沾了面粉的手放进手里?,目光柔和地落在?她圆润隆起?的肚子上,“我?当?然更担心你。” 他这个样子太骇人。 尤枝枝逃命似的挣脱出来,退后一步,“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关系。” 东方溯双唇紧抿,清冷的笑?容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压迫感,“你确定嘛!你别忘了,我?既然没有身死,你的卖身契就还压在?中书?令府的库箱里?,你,还是我?的人。而她,是除夕那晚……” 尤枝枝咬着唇半天不语,真是可恶,他怎么就没被毒死呢! 可她总不能坐以待毙,又退了两步才挑衅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肚子里?娃娃是你的呢!” 闻言,东方溯晴日带暖的神情忽得阴云密布,咬字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肚子里?的娃娃不是你的。” 一句话?如?千万斤重锤敲在?东方溯胸口,竟闷出一大口血,重重地咳起?来,玉枢从屋内夺门而出,扶着东方溯坐下,往他嘴里?塞了粒药, “大人,调息,调息,切莫动怒,调息。” 昙花也跟了出来,他跑到?尤枝枝面前,关切问道?,“姐,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东方溯渐渐平复下心绪,“我?哪敢拿她怎样!” 这话?听?着怎么还委屈上了? 玉枢向尤枝枝行了个大礼,“尤姑娘请高抬贵手,大人这些时日静心将养,身子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可否请尤姑娘不要再气大人?” 尤枝枝自然是不听?的,她还委屈呢! “是他先惹我?的,我?可怀着身孕呢!”尤枝枝可怜兮兮地垂头看着肚子。 余光扫见昙花左手掌的红肿,又立马换了颜色,“不过,看在?先生教我?家昙花的份上,我?听?你的。只?要他不惹我?,我?就不气他。” 东方溯溘然一笑?,他如?今果真是羸弱不堪了,竟还要一个小?女娘相让,“好,日后小?生绝不再惹恼尤姑娘。”他竟也学着玉枢的模样拱手说。 闻言,尤枝枝一下子被逗笑?了,可还是不乐意,她捂着肚子,“玉枢先生,你听?他这话?,分明是在?威胁我?。哎呀,我?肚子疼。” 是个人都看得出尤枝枝撒了谎,可东方溯神色却异常凝重,“快去把脉。” 玉枢又忙不迭地为尤枝枝把脉,把脉结果自然是没事的,可尤枝枝仍在?喊肚子疼。 东方溯扶额摇头,“可惜了,今日吃不到?月饼了。” 尤枝枝止不住的哭闹喊叫声不知道?怎么就停了,轻轻地拍拍肚子道?,“娃娃再踢娘亲,等你出来打你屁股。” 说完,无视三个男人的各色神色,包完最后一个月饼,吩咐道?,“昙花,生火。” 他看向玉枢,玉枢无奈地摇摇头,“今日中秋,暂且放假半日。” 昙花规规矩矩朝玉枢行礼后,摆弄了三五下,炉中便窜出了火苗。 东方溯的脸色更加阴沉,这倒显得他越发无用了。 好在?玉枢没让他陷入到?这个情绪里?很久,扶着他进了屋,进屋后的玉枢似是变了个人,倒了碗温水给东方溯漱漱口,沉吟半刻,才道?, “大人,女子有孕本就情绪不稳,大人何苦咄咄逼人呢!” 见东方溯看向他的眼神清冷,如?千年寒冰深邃,玉枢心道?自己僭越了,许是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久了,难不成被尤枝枝传染了。东方溯怎样也是中书?令啊,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得从来都不是蛮力, 语态缓和下来,“大人,最重要的是您的身体,好不容易有所好转,很快又要长途跋涉,经不住如?此气火攻心啊。” 东方溯抿了口温水,冷酷的面孔所凝视着他,“玉枢,你越来越唠叨了。” 玉枢心下一凛,知趣地闭了嘴,再说下去,他怕东方溯会秋后算账。 好在?东方溯未在?此事上纠缠,眼露冷芒,“城外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昨日与方一的通信中加了密语,还是按之前的法子,密语那页看后销毁书?信存档不打紧。他来的信中说,京都传回?消息,官家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禁卫军和城外的十二卫基本成了皇后和国舅的人,之前处理?掉二皇子本来是方六做的……” 说到?方六,玉枢顿了下,见东方溯神色无异,复又说道?,“重新派人去做了,虽然二皇子有了些提防,但还算顺利,和官家的身体差不多。” “最要紧的是太子的身体也每况日下,一应饮食起?居日日查验,看不出问题。” 东方溯眉心微微凝起?,“他一向身体不好,本想教他些武艺健体防身,可他不喜,且随了官家的头疼症。” 屋外,传来一阵欢笑?声,东方溯目光移向窗外一站一蹲的两人,“他除了跟你学文,武艺也不能落下。”说的是昙花。 “是。”玉枢应下。可他见东方溯的神色全然没有稍缓的迹象,反倒愈加阴云层层, “玉枢,你说,尤姑娘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玉枢闻言微愣。跟着东方溯这许多年,玉枢头一遭见大人竟有如?此心事悠悠、患得患失的时候,想到?方才在?屋里?听?到?的那段对话?,又看见屋外此时谈笑?晏晏、更为和谐的两人,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7 “中秋月饼甜又圆, 似那天上明月盘。” 尤枝枝哼着小?调,拿起一个模好的月饼贴在暖炉上,冲昙花笑, 温暖而舒适,比院墙开得明艳艳的?菊花还要夺目, “昙花,这几个月饼是鲜馅的, 待会熟了我给你包好,你去那个屋吃。” 她说这话时, 不顾自己的?大肚子, 腰微微弯下,有点像凑近昙花说的悄悄话,刻意在避着谁。 东方溯此?时从屋里走出来, 暑气未消的?夏末,他早早穿上了披风, 走到炉边看着烤的?金黄的?月饼, 身姿挺拔,面容清冷,仿佛谁惹了他, “雕弓夜宛转, 铁骑晓参驔。应须驻白日,为待战方酣。宛白二字,应是出自这里。你可曾告诉枝儿, 你的?真实?姓名和身份,而不是只想如何逃的?了一时。” 晚风微热, 刮在昙花身上却肆无忌惮地凉,他嘴唇紧抿, 散漫地望着炉内跳动的?火焰,手中拇指粗的?木棍被?“咔呲”折断,脆响打破一院寂静,似是正?酝酿着一场风雨,将昙花团团围困住。 幸运的?是,在风雨中会有一双手紧握着他不放,尤枝枝像以?前那样摸摸他的?头,眼中只剩温柔,“无论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弟弟。” 见昙花一脸茫然与无措,又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当然愿意。你永远是我姐。”在暗夜风雨中独行,只要有这一缕阳光,足矣。 方才东方溯毫无征兆地提起“宛白”之事,玉枢便有些微愣和无奈,原来再傲气和冷静的?人,遇到感情之事也会吃味,失了分寸,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可纵是如此?,也丝毫无法撼动姐弟俩间的?情谊。 肚子里的?孩子真的?不是大人的?吗?玉枢锁眉深思,按传回来的?讯息,在江南水乡昙花也算守礼,虽然深夜进过尤姑娘的?屋子,但应该不会吧。 想来想去,最后他也拿不准了。 反间计不奏效,东方溯双眸寒光闪烁,捏了块刚烤好的?月饼,掩饰不自在。 就是这么小?小?的?掩饰,也猝不及防被?尤枝枝抢了去,“这是给昙花,不,宛白准备的?。你姓什么?李吗?李宛白!” 李是国姓,尤枝枝那次偷听到了他和东方溯的?说话,他应是太子的?儿子,应是姓李的?。 昙花神色黯淡,极轻地点点头,他不喜欢被?冠以?国姓,那不是荣耀,对他来讲,更是枷锁和伤痛。 “昙花要读书学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整日闲着无所事事,吃了浪费。这么大的?人了,这么不懂事呢!” 东方溯的?手空荡荡地悬在半空,缩回也不是,强拿也不行,平静的?脸上缓缓挂上冷冷的?笑,这才是真的?风雨欲来。 玉枢只得出面打圆场,“尤姑娘见谅,大人久病初愈,少不得这些补身体。我再让他们送些鲜肉馅来,我再烤些。” 台阶已经搭好,就等着尤枝枝下,可她偏站在台阶上不动,“你烤了再给他吃。这些是给宛白的?。” 可是看见东方溯冷若冰霜的?脸,怎么也是过节,他不痛快,小?院里其他人都?会被?他弄得战战兢兢。 念及此?,尤枝枝拿起一个鲜肉月饼递到他嘴边,“看在你帮忙的?份上,分给你一个,就一个呦。” 这是在可怜他嘛! 东方溯抿唇不动,在她心里,他永远排在最后。这刻,他无端地想起尤枝枝数着一袋袋牛肉粒的?情形,昙花、栓子、荷香,甚至,他排在一条狼狗后面。 他不高?兴,却只能生闷气。 尤枝枝从来不会拿他的?生气与否当回事。她不明白东方溯看见月饼为什么脸色越发阴郁,节日可不能泡汤, 她举着月饼往前踏了一步,月饼强塞进他的?嘴里,沾着面粉和柴火气的?手就这样触到了他的?双唇,丝丝暖意悄然汇进东方溯心头。 漾起一窝暖流。 尤枝枝害怕鲜肉月饼浪费,又使劲往里塞了塞,正?要撤手,却被?反握住, 那双大手比印象中骨感了许多,似是稍一用力就能轻松挣脱,她试图往回缩手,反被?握得更紧了。 “跟我回京都?,可以?吗?”往昔不容置疑的?威压不见,难不成在跟她商量?这可不是堂堂中书令会有的?语气。 尤枝枝两个梨涡深深地笑,如同清泉般清澈,“我回京都?的?。” 话音落,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尤枝枝连忙解释,“我可不是因为你,别?多想。” 她转眸看向昙花,“我是因为昙花。你应该回去,不能因为我而流落在外,玉枢先生说得对,权力的?漩涡既然卷到我们,逃避不是办法。我希望你是那个可以?让天下天朗气清的?人。” 闻言,当场三?人皆是一愣。 昙花只觉得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着急变强,还是没能给尤枝枝她要的?生活,反而让尤枝枝再次为他妥协。玉枢没想到平常看着没心没肺的?姑娘,到大事上了,竟是通情达理、心怀天下的?。 只有东方溯心里似是拧了一块,他默然地将手里的?月饼塞回嘴里,再美味的?月饼也不再鲜香。 回暖的?心湖上此?刻下起了鹅毛大雪,那冰寒的?气息来自尤枝枝。 在她心中,恐怕从未有他片刻身影。 如今的?他,只能自己一点点化?开心中风雪,再一步步暖化?她的?心。 “阿姐,我会努力,总有那么一天,无论你身处何地,都?如在田园安逸。”昙花总能每时每刻给尤枝枝她想要的?承诺。 这正?是东方溯欠缺的?。 月儿东升,高?挂天际,小?院里过早得歇下了。 仍是如第一天那般分房而睡。尤枝枝和东方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咦二污一丝一丝以尔溯躺在宽大的?床上,床中央拉着一条帘子,帘子上细细密密扎满了绣花针,针尖似一只只黄蜂尾针,全部虎视眈眈地盯着东方溯。 “过两日,就要启程了吗?”尤枝枝仰头看向屋顶,声音极轻地问。 “嗯。”东方溯中规中矩地躺在床内侧,微微偏头,就能看见尤枝枝高?隆的?肚子,还有两个月尤枝枝便要生产。 两个月,他们必须要达到京都?。 “到了京都?,我陪你看灯会。” “哦。”尤枝枝知道今晚出不去,将来也没抱太多期待,所以?应得淡漠。 可东方溯知道,官家头疼症越发厉害,几乎到了不问朝政的?地步,朝堂由皇后和国舅全全把持,太子虽然监国,因为势单力薄早已被?架空, 是以?,朝堂派来的?钦差多半是皇后的?探子,皇后假借官家的?圣旨,命全国军队朝西北集结,对垒之势已经成形,回京都?一行,千难万难。 “现?在朝堂局势风云变幻,必须要有一场大战涤荡污秽。”东方溯的?冷眸在黑夜里闪亮如黑宝石,转瞬的?澎湃后只剩一片冷冽。 低哑的?嗓音如暗夜里一首清凉的?乐曲,轻拍着心弦,“可我武功尽废,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虽然你为宛白回京都?,我仍是开心的?。我不想你因为任何人受一点伤害。” 也许只有在黑夜的?掩饰下,他才能说出这些话。 话音落,帘子外却没了什么动静,只有绵长?轻柔的?呼吸声徐徐传来。 东方溯吐出一口轻轻的?叹息,起身将帘子解开挂在床脚外,躺回来后右手臂轻轻穿过尤枝枝的?后脖颈,她身子微微侧动,使劲往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半蜷缩着进入梦乡。 尤枝枝睡觉并不老实?。当被?东方毅逼着两人只能睡在一间屋子时,她便想了绣花针帘的?法子,美其名曰防狼防虎防东方溯。 可到了半夜,尤枝枝翻身,手脚搭在帘子上,受伤的?却是自己。 是以?,东方溯每晚等尤枝枝睡着后,都?会将帘子悄悄拉开。起先还等着尤枝枝自己拱过来,后来,便主动圈她入怀。 很快两人便双双坠入梦乡,只是今晚,东方溯睡得正?酣,忽得被?尤枝枝梦魇般的?哭喊声惊醒, 寒夜里,毫无掩饰的?凛冽风雪扫视一圈。 见屋内风平浪静,他才扑到尤枝枝身上,“怎么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腿抽筋,好疼。”她抱着腿,疼得打滚。 东方溯使劲扳着尤枝枝的?脚尖,慢慢揉捏着她的?小?腿肚子,小?腿肌肤细滑,似一截刚出水的?藕节。揉捏了约么半个时辰,直到尤枝枝再次安稳睡去,东方溯压下心中燥意,才缓缓躺下,顷刻间,旁边的?小?人儿又缠了上来, 他拨弄着尤枝枝咬在嘴角的?碎发,掖到耳后,在额间轻轻印了一吻。 第二日晨起,尤枝枝看着身旁稳稳当当的?帘子,里面的?人已经起床,屏风后,印着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影,裹着一件雪白冰花暗纹披风,一袭青丝铺陈出妖冶的?流瀑, 听见动静,他微微侧过颜,声线如晨起的?薄雾,“醒了?” “嗯。”尤枝枝裹被?坐起,睡得昏昏的?脑袋还不算清醒,“好香啊。” “你爱喝的?奶茶,刚煮好。刚煮出的?水煮羊肉肋条,尝尝?”随着他嗓音传来的?是清脆的?碗碟碰击声。 尤枝枝穿了锦袄,麻溜的?下了床,走出屏风时,还有两粒扣子没系上,可她见着吃食,哪里顾得上,肚子越来越大后,她每顿饭吃的?都?不多,白日还好,可以?多吃几顿,经过一晚上,早已饥肠辘辘。 双手捧起热乎乎的?奶茶,顺势滑到圆凳坐下,吹了吹忍着烫呲溜两口,便抓起一根肋条撕肉吃,这个时候她可顾不得仪态几何,只知道再不吃东西,她双手就要止不住乱颤。 门外响起叩门声,“姐,你醒了吗?” “醒了。”含含糊糊的?,嘴角的?油脂全是满足和香甜,可治愈一切。 她踢了东方溯一脚,“开门。” 东方溯虽是一脸不快倒也听话,只是开门前,蹲在尤枝枝脚边,替她将剩下的?两粒盘扣系好,才起身打开门。 昙花端着一碟羊肉进屋,切的?麻将块大小?,码了一盘,“姐,你吃。我去学文了。” 昙花前脚刚走,尤枝枝迫不及待去抓羊肉,却落了空,东方溯把盘子拉到了自己跟前, “我也可以?给你切。” 说完,他冲门外喊道,“玉枢。” 几个呼吸间,玉枢跑进来,手里还攥着书,“大人,何事?” “再要一根羊腿。”简单干脆。 玉枢扫了眼桌子上被?东方溯护着的?一盘羊肉,顿时了然,又再跟昙花比呢!二话不说要了羊腿。尤枝枝啃完一根肋条的?功夫,羊腿端上桌, 东方溯拿起小?刀,“我给你切!切我吃的?。” “有区别?吗?”尤枝枝咕嘟咕嘟喝了半碗奶茶,拿着一双懵懂又 的?眼神问他。 “有区别?!”东方溯面色沉静,切了一块羊肉,放在尤枝枝面前的?空碟里。 尤枝枝抓起来扔进嘴里,毫不客气地撂了句,“切大点。” 再切一块真的?大了,尤枝枝吃得餍足。 吃完早饭,小?院子里忙碌起来,尤枝枝看着堆的?高?高?一垛衣物家什,感叹道,“来时两手空空,没想到圈禁在这,临走竟这么多东西。”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8 安安稳稳过个中秋节是?东方溯争取来的最大期限。中秋节一过, 大军起拔,昙花早起了些时间,把今日功课了了, 现在正同玉枢一起收拾着行装。 东方溯走出屋子时正有一阵风刮过,轻咳了两声, 嗓子里沾了些凉气,“其他东西少带, 被褥暖炉、炉子和吃食多带些。” 这些都是为尤枝枝准备的,她怕冷, 还有着身孕, 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喊饿,吃的保暖的必须备足。一旦踏上征路,东方溯率领军队与北辽军进发, 必然?会被当作叛军对待,路上战役不断, 风餐露宿尚是?小事, 沿途定然?是?无甚补给的,所以尽量把东西备足。 东方溯又走?到?玉枢跟前,压低声音问道, “方一可把稳婆准备好了?” “大人放心, 大人之?前交待的一应事务,都准备好了。路上还叫上了刘掌柜与咱们?汇合,她生养过孩子, 与尤姑娘沿途有个伴。” 闻言,东方溯的脸色稍霁, 看向晴空万里无云的天际,希冀着天下一片天朗气清。 樊帝城的另一处宅院里, 耶律峰灌了大碗酒,双颊被酒气逼红,油光满面,“喝!喝完这顿,下一顿咱们?去大庆皇帝的皇宫里喝!” 堂下坐的十几名将领怀里抱着美女,皆是?满身酒气,脸上飚着狂野的笑意,今晚是?要洒在小娇娘身上了,但是?明天,北辽的铁骑就要让整个大庆为之?撼动。 “大帅,东方毅逮的那个小子真的能带咱攻进京都?”酒过三巡,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将领问道,“咱可别被他骗了,马上大雪封山,后面的补给供不上,咱们?十五万大军得喝西北风。” 耶律峰撕了口?羊腿肉,油脂沾满了胡须,他一边用?手捋着他的美髯,豆粒大的双目精光四射,“他只?要与咱们?一同起兵,管他有什?么鬼心思,都是?谋反。” “万一他是?诓骗咱,到?时候和清朝那帮孙子围堵咱,那次他TND的就是?这么办的。”另一个将领也?有些忧心,他年岁是?这里面最长得,也?是?经历了几年前樊帝城一战后与耶律峰侥幸存活下来的。他那时的同袍要么死在了路上,要么被东方溯吊在城楼之?上,扔下去摔死了。 耶律峰何尝不这么想过,可他却坚信自己的判断,“现在庆朝的狗皇帝病危,朝政被国舅和皇后把持,他俩是?什?么人,比咱们?更想东方溯死的人。怎么会和他里外通联。” 他喝了一大口?酒,碗碟重重摔在桌案上,“就算是?他东方溯有这样的心思,也?没什?么好怕的,咱们?先?拨五万大军和东方溯的五万大军做先?头部队,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他的五万大军和咱的十万大军。” 耶律峰把桌上的碗碟、羊骨当成了沙盘,碗碟是?北辽勇士,羊骨是?东方溯和庆朝将士,“如果他有任何异心,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先?灭了他十万军队,再拿下汴京,轻而易举。”说着,耶律峰拿刀将一根羊骨哐当砍成两半。 刀间狠狠插在一个碗碟前面,满是?成算,“只?要咱们?过了岐山坳!汴京城无险可守,庆朝还不是?咱的囊中之?物。” 那个年长的将领一拳拍在桌子上,碗碟随之?一抖,“真TND的憋屈。依老子,就该把东方溯那个病秧子拉来砍了祭旗,还有那个……” “还有哪个?是?不是?也?想把我这个废人一起砍了祭旗?”一道自嘲里带着邪性的嗓音从屋门外传来,登时,屋门被一股大力?推开,门扇正在墙上又弹回来,发出噔噔震响。 东方毅空荡荡的袖袍在冷风中翻滚,他瘦削的脸上越发骨瘦如柴,一个猩红的眼珠格外突兀,庆朝倾覆,他是?最兴奋的那个人。 “可别忘了,是?谁献的计策,让北辽大军不费一兵一卒,从大庆西境一路冲杀到?这里,又是?谁,让攻下的城池实实在在属于北辽。”边说着,东方溯踏进屋子,每一步都带着恨,带着威压,带着斜斜的眼横扫过每一个人的脸,然?后定格在耶律峰脸上, “大帅,可是?还想重蹈多年前的覆辙!” 闻言,几个将领拍案而起,“东方毅,怎么跟大帅说话!”“你T娘的只?是?个丧家之?犬,如果不是?大帅收留你,轮得着你在这咆哮。”“我剁了你。” 顷刻间,屋子里气氛绷得擦火即燃。 “都坐下!”耶律峰喝道,一拳拍在桌案上,桌案塌陷一截,一道深深的裂缝隐在桌底看不见的地方。 耶律峰站起身,高壮宽实的身躯顶上两个东方毅的身量,轻而易举将他笼罩在阴影里,可东方毅的气势全然?不输分?毫, “这也?是?大帅的意思了!” 耶律峰脸上横肉乱颤,双眼眯成一道狐狸缝,双拳贴在身后捏得啪啪响,他也?恨不得把这两兄弟祭旗,可他忍得住,这么多年他都忍过来了,何况这片刻功夫。 调整好情绪,耶律峰爽朗地笑了几声,一双肉乎乎的大手抓住东方毅仅剩的一只?手,“毅兄弟,说什?么话呢!大汗看重你,你就是?咱们?自己的兄弟。你忘了,可汗可是?承诺,只?要拿下庆朝,就赐你国姓,耶律毅!封王爷,享万户侯,咱们?怎么可能有异心!” 东方毅缓缓抽回手,神?色傲然?,“那可说不准。” 北辽以武为尊,耶律峰可是?实打实摔出来的大帅勇士,极受尊重,见东方毅如此,顿时怒火中烧,又喝了些酒,正巧无处发泄,此时恨不得把东方毅撕成碎片,耶律峰喝道,“退下!” 将领们?哪里肯,只?是?不再往前迈步,可仍是?将东方毅团团围住,哪怕他有一句半句说错话,一人一脚都能把他踏成肉饼。 “既然?毅兄弟这么说了。”耶律峰拿起他的斧刀,一刀下去,“如谁有异心!如同此凳。” 东方毅看着砍成碎渣的凳子,语气仍是?生硬异常,“我来是?要告知大帅,明日启程,我愿做先?锋将领,领兵先?行出发。” “如此甚好!”耶律峰一巴掌拍在东方毅肩膀上,不知是?手劲本就如此之?大,还是?心中怒意外流,东方毅身形一晃,接住了这一拍,拂袖而去。 等?东方毅走?远,屋子里众将领炸开了锅,呼喝着要把俩兄弟剁成肉泥不可。 “小不忍则乱大谋。”耶律峰将斧刀重重插在地上,凶光毫不掩饰地看向东方毅离开的方向,“等?过了岐山坳,东方毅、东方溯,就是?他们?的死期!” * 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许是?要离开了,尤枝枝突然?觉得樊帝城也?是?不错的地方,日头虽然?毒一些,可即使夏天,晚上也?是?凉快的,天空晴朗,雨水极少,过了春日再没什?么风,比起江南的潮湿和阴雨绵绵,倒也?适合居住。 罕见地,今晚东方溯没和尤枝枝一同睡下,而是?去了隔壁屋子,临走?时说要讨论什?么战术。一个人躺在床上,翻了两个身,看着床内空落落的,心里反倒不踏实起来。 她一直没想过,与东方溯现在算是?什?么!他没有死,她就还是?他的通房,可她不想让肚子里的孩子认他做爹。 纠缠了三世。第一世她被方六杖毙,第二世她毒杀了东方溯,却仍被婢女哥哥刺杀。这一世,渐渐地,好似所有的事实都在告诉她,她前两世的死幕后指使都是?东方毅和二皇子。 可她心中仍是?别扭。 不细推敲时,她尚可与东方溯平静相处。但想到?还要与东方溯再纠缠下去,她却打心底里抗拒。 也?许,三世来谁对谁错已无关紧要,她可以接受东方溯活着的事实,当个陌生人或中书令都可,如果让她委身于他,决计不可能。 东方溯冠冕堂皇说的要立她为正妻,为此不惜与东方府决裂,她可不信。 她也?知道此次去京都定是?要与东方溯纠缠不清了,可是?,昙花有他的需扛的责任,他本是?天上翱翔的巨龙,不能让他因为自己窝在地里成了泥鳅。 等?真的回了京都,把昙花安顿好,再做打算吧!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里,三人神?色十分?凝重,只?是?这次,东方溯和玉枢不再避讳昙花,有些事他早晚要知道。 东方溯简单讲了当前朝堂的局势,连同太子身体现状毫无遗漏地讲了出来,他的话音极轻,说起来轻描淡写?,听着很是?简单。 可昙花学文这些时日,已经知道了其中诡谲之?局势,话音落,他拧眉沉吟半天不语,屋里一片静默。 昙花终于接受现实,道,“需要我做什?么?” 东方溯目光深邃,一片大江山河全在眼前,“保护好自己。他们?的目标首当其冲是?你。” 不过,他也?有私心,“你和我都离枝儿远些,我会派暗卫保护她,不能因为咱俩再连累她。” 他的私心三人心知肚明,可昙花却无法拒绝, “好,我答应。” “我会派替身装作你,为了安全起见,你伪装成大头兵,随军前行。” 昙花从感情上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公报私仇,可理智告诉他,他的安排是?最优选择。 大致行军策略东方溯简要地蘸着水在桌子上比划了一遍,最后,手指重重点在一处拗口?上, 岐山坳, 把北辽军压在岐山坳上。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9 第二日?, 大军起拔。 一行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朝大庆朝的京都汴京行进。天气渐凉,马车里铺了?两床被褥外加一整块虎皮, 尤枝枝身上则是上好?的白狐毛裘,凳子拆卸得只剩最里侧一排, 宽大的空间只有像是一张硕大的床。 东方溯罕见地没见着身影,昙花也不见了。她身边只剩玉枢骑马跟着, 听玉枢说,他们三人昨晚都没睡觉, 刚开始在和昙花讲述安排, 之后东方溯去找耶律峰和东方毅谈判,后?半夜他就回?了?军营,整肃军队, 今日?一早和耶律峰带着十万前头部队出发了?。 尤枝枝出发的并不早,约么吃过午饭, 才动的身。 困意徐徐袭来, 她侧躺在马车上迷迷糊糊睡熟了?,因为昨晚她不知怎的,睡得极不安稳, 虽然腿没有抽筋, 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导致她犯困得很。 行进了?一个多时?辰后?,尤枝枝肚子饿了?, 饿醒了?。她拿出白饼啃了?两口,临走时?, 白饼可?是烫的,现在拿出来成了?凉的。 实在没有食欲。尤枝枝打?开车窗, 小脑袋伸出来,可?怜兮兮地跟玉枢抱怨,“我想吃肉。” 玉枢端坐在棕马之上,听见响动转眸望过来,正看见白饼上一排整齐的牙印。 “尤姑娘,您再忍耐些,今晚我们可?以宿在前面的清水镇上,大人在那里安排了?专门人侍候你。”说这话时?,他温和的脸上挂着歉意。 尤枝枝闻言,赶忙摇手,“不要不要,我不用人侍候,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哪里就这样金贵了?。”说着,怕玉枢不信,还咬了?一大口白饼在嘴里使劲嚼着,很香。 即便如此?,尤枝枝的拒绝也是无用的。玉枢耐心解释道,“尤姑娘,您如今有孕在身,且第一次为人母,一些事总是不懂的,大人安排了?两个极有经验的接生婆子,还有名暗卫贴身保护您。在路上好?有个照应。” “接生婆子啊……”尤枝枝摸着日?渐圆实的肚子,倒是不能说拒绝就拒绝了?,“玉枢先生,咱们这一路要走多长时?间?啊?” “大军行进不比几人出游,且一路上还要打?仗,最快也要一个月,如果慢,三四个月,半年都有可?能。”显而易见地,玉枢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哦。”尤枝枝若有所思地应着,这样的话确实需要接生婆子,她没再拒绝什么,安安静静缩回?车篷里。 为了?孩子能平安降生,她可?不能赌气和任性。 等?夜幕降临时?,大军第一次修整。 尤枝枝踏下马车,看着面前是个酒肆庄子,一个二十几岁的妇人迎出门来,眼角弯弯,笑容肆无忌惮地溢满了?整个脸庞,尤枝枝第一次见一个女娘竟也能笑得如此?爽朗,“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大人的夫人盼来了?。” 她目光在尤枝枝过分圆润的肚子上端详,“肚子这么尖,这八成是个男娃。” 尤枝枝被看的不自在,扯过一点披风挡住肚子,声音细柔腼腆,“玉枢先生把脉,说是个女娃。” 那妇人却不以为然,“别听他胡诌,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知道生产这种事。” 东方溯身边竟有人提起?玉枢如此?不恭敬,这是尤枝枝没想到的。 那妇人好?似看出她细微的神色变化,目光拧了?把站在门口与接生婆子说着什么的玉枢,“我和玉枢差不多时?间?跟着大人的,他性子绵软,不喜玩笑,我们经常逗他。” 说到这,妇人重?重?叹了?口气,“可?惜,我们些年的兄弟姐妹,也就剩他、我和方一了?。” 尤枝枝之前只知道玉枢和方一方六很早跟了?东方溯,他们皆恭敬肃穆的,多数随了?东方溯的脾性,即使方一性子活泛些,也比不上眼前妇人的大大咧咧。 往常,栓子总说尤枝枝古灵俏皮、没心没肺,如今同眼前这位妇人比起?来,倒显得万分柔静了?。 尤枝枝垂眸想着自己的心事,妇人倒以为自己说的话题太?过于沉重?,拉过尤枝枝的手,牵她坐下,“你瞧我嘴上没把门的,有孕之人可?不能伤心,要不然生出来的孩子不好?看。” 尤枝枝倒是没觉得伤心,只是想起?方六的事不免唏嘘,东方溯那么不喜欢背叛的人,却被自己身边的好?兄弟捅了?一刀,他当时?指不定气炸了?,结果如今又和始作俑者一起?起?兵谋反。 小人因利而谋,真是不假。 这也只是转瞬间?的想法,她看着满桌子丰盛的饭菜,哪里顾得上再想其他,“这些我可?以吃吗?” “当然当然。”妇人将?碗碟朝尤枝枝面前推了?推,“这是大人头晌路过这里时?特意吩咐的,你看看,是不是都是你喜欢吃的?还有其他想吃的尽管说,我这让后?厨做。” 尤枝枝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她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青椒炒土豆丝,“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一早晨没吃菜,我都馋了?。” 妇人拿过帕子,递给尤枝枝,“那也慢点吃。” 尤枝枝猛吃了?两口,看着妇人只坐在那里,并未动筷,又觉得不好?意思,“你……我如何称呼您呢?” 妇人这才想起?来忘了?介绍自己,“我夫家姓刘,你可?以叫我刘掌柜、刘阿姐、刘嫂子都行。” 尤枝枝想了?想,觉得哪里怪怪的,闷了?半响,才缓缓问道,“那你闺名叫什么?” 妇人闻言一愣,复又爽利地笑了?,只是那笑里藏了?些心酸,“女子出嫁从夫,这么多年,人家都叫我刘掌柜、刘嫂子,叫得我都习惯了?。你说的没错,我也有自己的名字。” “我叫兰芝。” 尤枝枝停下碗筷,似是郑重?其事地,回?以轻柔的笑意,“兰芝姐。” 说话间?,跑出个半大的少年,年龄看着和昙花年岁差不多大,“娘。”一下子撞到兰芝身上,一看就是个皮猴子。 兰芝佯装着生气,伸手去抓,抓住要打?,皮猴子见状早已跑去玉枢面前,恭敬地喊“先生”了?。兰芝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妹妹别见怪,这是我儿子,名唤‘进思’,出自‘进思尽忠,退思补过’。” 想想自己起?的“青梅”二字,惭愧道,“兰芝姐读过书?名字起?得真好?。” 兰芝姐笑着摆摆手,“妹妹可?别笑话我了?,我哪里会起?这么文绉绉的名字,都是玉枢给起?的。那个典故我也是背了?几十遍,说了?几百遍才记下的。” “没想到姐姐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竟有我这么大的儿子。” 闻言,兰芝晶亮的双眸似是暗了?一层,“我也没想过,当年,我是大人的暗卫,也就十四五岁,那时?做的也是保护有孕之人的任务,做替身。假孕是无法以假乱真的,所以……” 尤枝枝夹菜的手一抖,一片牛肉掉回?盘里。临走时?,玉枢说会有暗卫贴身保护她,那个暗卫不会就是兰芝姐吧! “所以,我们四个女暗卫就随机与几名男暗卫……有了?孩子。”说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兰芝表情反而冷淡下来,就像在讲东邻西舍追猫打?狗的闲话,“可?当年几个和我一起?执行任务的先后?死了?,他爹在那次执行任务时?帮我挡了?一刀,我就这么活下来了?,再之后?把他生了?下来。大人便让我在这里经营这个小酒肆,来往传递情报之用。” 就这样有了?孩子?!! 一瞬间?,尤枝枝仿佛被世间?巨大的黑暗击中?,那她会不会也被安排了?这样的替身?她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至于吧?但,如果东方溯偏要认定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会不会…… 尤枝枝不敢想,也不想求证,问了?,显得更奇怪。 她乱七八糟的思绪被兰芝陡转的话题打?断,“那日?你们被押去樊帝城,经过我的小酒肆,还要过冬衣,记得吗?” 尤枝枝恍然,又惊又喜,“我说你的声音怎么听着那么耳熟,你就是那个老板娘?!” 转头她又纳陷,“可?我记得,你说那两件冬衣是做给掌柜的,怎么……” “那个呀……”说到这里,那样爽气英姿的兰芝竟一时?有些语噎,她一双晶亮坦率的眼睛有些娇羞地往门口瞥了?一眼,忽就站起?身, “妹妹先吃着,我再拿些新被褥,把马车垫厚些,再拿棉被钉在车篷里,今晚咱们得在马车上睡觉了?,不能亏了?妹子。” “哦。”尤枝枝疑惑兰芝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奇怪,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兰芝就不见了?身影。尤枝枝也没再想更多,赶紧吃着饭。 行军着实辛苦,走得多,休息少,遇见兰芝前,尤枝枝怕耽搁行程,不敢让马车停下休息,可?兰芝却不管这些,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停下休息。 尤枝枝悄悄扯动她的袖口,“兰芝姐,算了?。” 兰芝哪里肯退让,回?握着她道,“大人让我照顾好?你,就是看重?我生养过,他们大男人怎么知道女人生产是多么辛苦的事。” 像是跟尤枝枝说话,其实还是在和玉枢据理力争,“我已经派人禀告大人,前方每隔一个时?辰的路程,便设置一处用饭的地方。还有,每日?枝枝要下车行走一万步,枝枝告诉我她要赚银子呢!大人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行军不同儿戏,大军不可?能停下等?人。”玉枢鲜有得沉了?脸。 兰芝倒是不吃这一套,“少跟我打?官腔,前方部队马上就要停下打?仗,我们耽误的行程哪里就耽误不得了?。” 玉枢还想说什么,一个士兵骑马奔来,送回?东方溯最新回?复,“大人说,按兰芝的意思办。” 尤枝枝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她竟第一次见玉枢败下阵来。 他俩凑一块,好?大的热闹看!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10 黄叶铺地, 枯枝凌乱,踩在地上咯吱咯吱作响,一日一万步差不多要分两次走完, 她又在马车里睡了一夜,到了第?二日午后?, 前方传来消息让他们放缓步伐,安营扎寨。尤枝枝猜测, 八成是前方打仗了。对她,玉枢三缄其口, 兰芝看似那样大大咧咧的人?, 竟也?半句没有透露。 兰芝布置好搭完的帐篷,回来扶尤枝枝下马车,“妹子小心着点。今晚咱们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了, 路上马车太颠簸。” “进思驾马车很稳。”尤枝枝被兰芝搀扶着下车。 玉枢在旁看着,被兰芝的大?咧粗落一比, 尤枝枝倒显得像极了大家闺秀, 举手投足透着柔静温婉。 “过?会想吃什么?我着人?做。”兰芝的大?嗓门?震得玉枢头嗡嗡直响,他是个喜静的人?,之前的夫人?也?是端庄温顺的。玉枢避开了她俩, 朝将?士们中间去了, 兰芝扶着尤枝枝走进帐篷。 “我吃不了多少,没必要费时间专门?为我做。”一路上,尤枝枝受了太多优厚的待遇, 自?兰芝替她争取后?,真的每过?一个时辰就?会遇到一个小帐篷, 里面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吃食,都是她爱吃的。 渐渐地, 尤枝枝发现这些人?不是附近村子或镇上的,而是同一波人?,似是他们专门?为了给尤枝枝做饭而存在。 兰芝将?银箸递到尤枝枝手中,“妹子,你现在就?是最重?要的,别想那么多,该吃吃该喝喝,这样肚子里的孩子才健康。” 说的很对,前方打仗什么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呢?看似是两国交战,可说白了,北辽军也?只不过?是朝中势力对阵的帮凶而已。只是可惜会有很多人?白白为此付出?性命。 “我只是不想因为我麻烦这么多人?。”尤枝枝咬着银箸,柳眉微蹙,她更不想有人?因为她而死,她可不像东方溯,有那么硬的命,能背那么多条人?命。 兰芝闻言握住尤枝枝的左手,“妹子,我明白你说的话。可是这些人?就?是为了伺候你而存在的。如果你不需要他们,他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存在的价值?没有存在的价值就?会死吗?尤枝枝没有问出?口,因为兰芝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一切。 在这一刻,她仿佛打开了世界另一扇大?门?。世间千面,有人?为自?己活,有人?为他人?活,有人?为价值活,哪怕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可如果没有活着的价值和理由,只能死。 这就?是权力的漩涡。原来,权力之巅的人?身上不仅背负着死人?的债,甚至还有活人?的命。 她与?其忧心别人?,不如自?己好好活着,只要她好好活着,就?是为了更多人?好好活着,尤枝枝想通了这一点,忽地就?释然了。一盘鱼肉让她三下五除二吃完了。 “你想吃鱼鱼?下一顿我再让他们做。”兰芝眯笑着问。 尤枝枝反倒摇头,“不要了。之前东方溯每道菜都吃三筷子,是不是防止有人?下毒?我这样大?张旗鼓连吃几顿鱼肉,是不是不好。” 兰芝听到尤枝枝直呼大?人?名讳有些震惊,可当暗卫和老板娘这么长时间,她很快反应过?来,笑意?更深,“你尽管吃,想吃什么吃什么,谁敢下毒!谁敢有下毒的心思,我杀光他的九族。” 看着兰芝的表情,尤枝枝相信! 她正?吃着,帐篷外有人?影晃动,兰芝扫了一眼眼神瞬时收紧,拍拍尤枝枝的手,“妹子,你看我忘了个大?事没做。你安心吃,我让进思在帐篷外守着你,我一会就?回来。” 尤枝枝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一句,她总是能将?自?己置身于一个若近若离的状态。这些事她从不关心、不主动追问,也?不会为之太多动容和压抑,反而不会给别人?一些压力。 事实上,尤枝枝是真的不介意?,她就?算想操心,自?己也?没那个脑子呀,所以,索性就?不管了,吃好自?己的饭,睡好自?己的觉,等着自?己的孩子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闲聊时兰芝说着自?己一点一滴的故事,让尤枝枝明白,自?己决意?要生下这个孩子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不是孩子需要她这个母亲,而是她更需要这个小生命的陪伴。 就?如进思之于兰芝。 她看着帐篷外那个不算安分的少年,拉拢着脑袋晃荡在那,极不情愿地被派了这样的活计,手里不停地比划着,似是在练剑招。尤枝枝好似听他和玉枢争论过?,想要跟着东方溯去前头部队,可却被迫留在这里驾马车、守帐篷。尤枝枝还看见兰芝姐骂了他好久,才将?他按在这里。 每当这个时候,尤枝枝总觉得自?己似是累赘般。 兰芝跟着人?影远离军队,在一片荒凉树林里停住,玉枢也?在。 “大?人?吩咐,要全力以赴守好尤姑娘。不惜代价!”黑影回禀。 “前方可出?现什么事?”兰芝嘴总比脑子快,焦急问道。 黑影:“前方部队受到突袭,是冲着大?人?去的,可他们攻击的是那边的‘尤姑娘’,大?人?护着那边的‘尤姑娘’,受了重?伤,吐血昏厥。” “什么!”兰芝甚至一把薅住了黑影的衣领,“你们是怎么保护的?方一呢!怎么就?让大?人?受伤了!” “我去看看。”兰芝恨不得立马翻身上马。 只是刚一走动,手腕被玉枢拉住,“你冷静点。” 她使劲甩着手腕,玉枢的力气哪有她的大?,被她甩得踉跄,可他仍是没放手,她几乎吼道,“你让我怎么冷静,大?人?的身体你比我更清楚,他再受伤……” 可她也?知道,他们走得慢,信息传到这差不多过?去一日,即使现在她飞马过?去,为时已晚。 说着说着,她就?这样哭了起来,她的哭不是小家碧玉的嘤嘤落泪,而是豪放而克制的,“你让我怎么冷静。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费物?,大?人?最需要的时候,我竟然躲在这里。” 玉枢似是许久没见过?女子流泪,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他掌心攥了又攥,轻轻地抱她入怀,手停滞在她背后?半空中,终是轻轻拍下,像是兄弟间的互相谅解,越过?了一年又一年的年华和并肩作战, 此时已经无?需任何语言,她说的他懂,他的安慰她能感受到。 这是经历了岁月与?战火沉淀下来的深深情谊。 再回到帐篷时,任何人?从兰芝脸上再看不到一点痕迹,她抱着一个大?布袋子,仍是那样笑着,骂咧咧地喊着进思,“臭小子,还不过?来帮忙。” 进思见娘亲回来,像泥鳅一般早就?溜了,兰芝在他身后?恨恨地又喊了句,“你把东西?带到马车上!”随后?把大?布袋扔过?去,自?己拿着一小袋撩起布帘进了帐篷。 尤枝枝大?体已经吃好,有一搭没一搭地等着兰芝。兰芝将?小布袋放在她面前,献宝似的道,“看看。” 尤枝枝放下银箸,用锦帕擦了嘴才打开了布袋,眼神在那刻忽地亮了,“牛肉粒?!” 她捏了一粒扔进嘴里,和她做的口味别无?二致,瞬时,在府里东侧院的点滴、在江南篱笆院里的闲适一齐涌上心头。 尤枝枝想栓子、荷香和旺财了,更牵挂着身在前线、跻身战火的昙花。 只是东方溯派人?送来的牛肉粒,没想到尤枝枝吃了竟好似勾起了伤心事般,兰芝放下银箸,“怎么了,妹子。” 尤枝枝擦去眼泪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和我一起做过?牛肉粒的亲人?。” “妹子,别伤心,等咱们回到京都,自?然会见到他们的。” 闻言,尤枝枝报以浅浅的笑,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说起“进京都”这事都是这样的轻松,这明明是场家破人?亡的战争,不管是之前听父辈爷辈说当年的战争的逃民,还是一路上看见他们打扫战场、处理尸体的惨状。都没那样轻松。 “如果要踏着满地血腥走去京都,我宁愿和他们永世分离。”尤枝枝嗓音带着压抑的颤,她垂眸的方向是小生命孕育的肚腩,听着是无?限的悲悯。 悲悯众生! 兰芝已经尝完了桌子上所有的菜,算是吃饱了,这是她另一项任务,与?尤枝枝同吃同睡。她显有地收起肆意?无?伤的微笑,“妹子,有时候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们也?不会选择以战止战。但被人?欺负了,总要把对方一次性打趴下才行。” 说这话时,尤枝枝第?一次相信兰芝是一名暗卫。暗卫是没有感情的,一如她此时冰冷透着杀戮的双眼。 又有人?惹到她了? 兰芝搭在桌底膝上的手掌攥出?血丝,玉枢方才说的没错,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任务,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大?人?最爱的人?。 只有尤枝枝安全,大?人?才无?后?顾之忧。 这才是对大?人?最好的保护。 暮色降临,尤枝枝饭后?走完三千步后?,支撑不住睡下了。帐外树影婆娑,一阵风吹过?,枯叶簌簌飘落如雨落下。天?气渐冷,帐内生了火盆,兰芝守在她身边,眼睛望着攒动的火焰渐渐失了焦距, 忽地,帐外谁踩了地上的枯木枝,兰芝拔出?发髻间的簪子,一甩,成了一条细长的钢鞭,这便是她的武器,此时帐外之人?已闯进来,与?兰芝颤抖在一起。 杀手间的对决从不是“嘀哩哐嘡”,恰恰相反,遭遇即是最后?,一招制敌。 杀手在兰芝背后?应声倒地,只是他倒地前却说了句,“你杀了我,我却杀了东方溯,还是我们赢了。”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11 树影萧瑟, 月隐云后。 帐外?寒气再重也比不得此时兰芝浑身的散发出的冷意。一盆炭火烧完,兰芝仍站在原地,保持着杀戮的姿势没变。直到玉枢和进思闻声赶来, 他们?几乎未看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因为从兰芝的身上, 他们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冷酷与残忍,身上似是锁着无数锁链, 分分钟会将她拉向?地狱成为恶鬼。 这是进思第一次见娘亲身为杀手的一面,他几乎是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没有打?斗的痕迹, 没有过多的血迹, 可对手已经死了。 他这才意识到什么是杀手。 对于杀手而言,机会只在一瞬间?,生死, 也只是一瞬间?。 与这些相比,自己那些花哨的招式, 都成了耍猴。 “娘亲!”见娘亲许久未动?, 他试探着艰难开口,嗓音粘在喉间?,这一刻, 他好怕娘亲离开他。 因这一声呼唤, 兰芝恍然从地狱里被扯回,身上绑着的无数铁链子触火脱落,重回人间?。 兰芝手中的钢鞭蓦然收回, 只剩一道残影,血迹被甩回刺客身上, 不见踪迹。 在进思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兰芝抬手猝不及防圈住儿子的脖子, 将他拖出帐篷,玉枢无奈,只得自己将尸体拖出去。 兰芝边敲着进思的头边骂道,“臭崽子,终于让我逮到了。看我这次怎么教训你。” 方才还处在震惊和惊恐之中的进思被打?的脑袋蒙圈,半天才发现这个人还是他那个张牙舞爪的娘亲,意识到这点,他咯吱兰芝的腋窝,趁到一点空档,如泥鳅般滑跑了。 只剩她和玉枢两人。 “他说,大?人遇刺。”这时,兰芝隐在黑夜里,方才与儿子的打?闹似是昙花一现,兰芝脸色肃然, “黑衣人临死前说他杀了大?人,你怎么看?” 初闻此言,玉枢浑身一凛,但很?快便冷静下心来,沉吟道,“我们?没有收到消息。有可?能是真的,有可?能只是调虎离山。” “那怎么判断?” “无从判断。”玉枢神色凝重。 兰芝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这里暗卫多,我去看看。” 玉枢再次拉住她的胳膊,比白天力度小,可?有让人不容置疑的气质,“不可?。越是此时,越不能乱了方寸。” 可?他手腕的力度还是收紧了。 玉枢把情绪控制在一瞬之间?,轻轻放开手转到黑影里,兰芝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也听得出他的忧心,“我会派人去接应。” 兰芝悬着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她忘了玉枢才是那个最重感情的人,她应该相信他的。 第二日,尤枝枝醒来后没发现任何异常,进思在帐外?练飞镖,这个武器尤枝枝第一次见,所?以散步时多看了几眼,“这种武器竟这么有杀气!” 即使?没有武功的尤枝枝也感受到每只飞镖上带的果敢和杀气。 兰芝自然是知道他昨天第一次见识到杀手,自然是心绪难平,她第一次出任务时也是如此。 可?面对尤枝枝,她只嗔了句,“跟我生气呢!小孩子把战争想的太简单,非要去前线,被我揍了两下。” 进思想去前线不是秘密,倒是兰芝,总会顾及她的感受,把她的拖累轻描淡写说成了小孩子的闹脾气。 玉枢今日没出现,他平时也总是这样,因为后面几万的军队实际都是他在决策,恐怕也只有他,才有和东方溯千里之遥的默契与足够的计谋。 兰芝照样陪她吃喝唠家?常,滔滔不绝地说的还是她们?之前的一些事。 “有次大?人亲自领兵突袭,几天几夜没了讯息,我沿着他们?走的路一点点走,每走一步,心就从这里一路提到这里。最后我是在一个尸山上找到的大?人。他浑身是血,如若不是那杆屹立不倒的旗帜,我都认不出……”说到这里,兰芝头一次有些哽咽,即使?说到自己夫君因为护她而死时,似乎也只是诉说一件事情罢了。 他们?一路走来的情谊超出了尤枝枝的想象,是无数次生死的后的珍惜,是无数绝处逢生后的携手同?行。 沿途见过零星的尸体,尤枝枝就已经无法忍受那样的冲击,她甚至想作呕,夜里多想一刻都会做噩梦,是以,她曾和兰芝说出悲悯的话。 兰芝回复她“以战止战”四个字,似是不近人情的残忍,可?尤枝枝也清楚地知道,这是将一切腐朽和朝堂之争一次性解决的最快办法。 一天过去了,他们?仍在原地未动?,没有接到任何前线的讯息,就像五万人在一瞬间?全部消失。 “你害怕吗?”尤枝枝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兰芝。 “担心。”兰芝毫不掩饰此刻的心情,她的目光不住地颤动?,如闪烁的月影落入眼中,清凉透着忧伤。 尤枝枝从被窝里抽出手轻轻握了握兰芝的手背,“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这话尤枝枝想法很?单纯,只是作为几日的朋友安慰兰芝。可?兰芝听着,似是替东方溯接受到了心仪之人的关心。 “所?以,你对大?人……还是喜欢的。” “啊?”尤枝枝收敛目光,双颊晕红,眼光中又是无措,又是羞涩,这话说令她猝不及防。 “我……”幸亏帐内熄了烛火,只剩火盆里零星火光,在清凉的月光下孤独地跳动?。这样冷与热的情绪毫无偏差地全数映在尤枝枝脸上。 兰芝半俯下身,两人如多年闺阁密友,咬着耳朵说起悄悄话,“我听说了你们?之前的事。” 兰芝只开了个场,尤枝枝心里就开始发颤,他们?那样的情谊,而她是毒杀过他的人,兰芝捏死她可?是分分钟的事,那刻,尤枝枝捂着肚子往床内微不可?查地移动?半分,她死过两次,死亡对她已不是威胁,可?她如今不是一个人,她想至少孩子活着。 “你不用?害怕。”兰芝怎会没有发现尤枝枝的异样,她明白尤枝枝的顾虑,“你和大?人之间?的爱恨情仇我不会管,夫妻、母子、父女,清官难断家?务事,这里面到底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呢!况且,这是大?人的选择。” “他总是这么强硬嘛!”尤枝枝忽然开口。 说起东方溯,她满肚子委屈和不满,可?在他的下属和兄弟面前,她尽量找了一个中性的词。 兰芝听到“强硬”二字,倒是没啥感觉,先是一愣,想了想哈哈笑了,“说的不错,可?我们?背后还给他起过其他名字。” “什么?” 兰芝几乎贴到尤枝枝耳朵上,“疯魔头。” “挺适合的!”尤枝枝笑了,一对梨涡如清泉干凛,在寒夜冷天分外?令人沉沦。 “他以前训练我们?,我们?都觉得要被逼疯了,有次,有人直接质问他:这项任务根本不可?能有人完成。你猜怎么着,大?人将所?有任务一次性走了一遍,超额完成。完成后,大?人撂下一句话:按他这次成绩训练。你知道嘛,他这次完成的一丝无差,也就意味着,原先只要过半的考核任务,如今成了百分百。” 从兰芝的语气和表情,尤枝枝第一次感到了在他威压下同?样有口难言的憋屈。 “那我们?算不算同?命相连了?”尤枝枝双眸有了明亮的期待。 兰芝报以强烈的情感,“当然。”她喜欢这个大?人夫人,比起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随和,也没有小家?碧玉的做作。 很?合自己的脾气。 以前,尤枝枝以为只有她一人觉得东方溯又疯又强势,现在倒是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 三?世?以来,尤枝枝第一次把委屈和不满一股脑吐了出来,“你能不能想象,东方溯拉人入伙的方式没竟然是拿杀人试探你。还有那些狼,有个不爽就要把人扔下去。是个正常人谁会想要成为他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说着,尤枝枝甚至坐起身,“方一说东方溯只要认定?了自己人,就不会随意发脾气。” “所?以,你是故意的吧!”兰芝同?样坐起来,跟着起了兴致,两人相对而坐握住双手, “我都听说了。你明明知道大?人喜欢吃肉,还趁着试毒把肉全吃了,甚至把肉全换成了素肉。还有那些牛肉粒,我听说大?人竟然吃了追风的牛肉粒。” 这样的八卦,兰芝早就迫不及待打?听清楚了,听到时把她乐坏了,恨自己没当场看见大?人吃瘪的表情,当时对尤枝枝越加好奇,这定?是一个妙人吧! 说了这通话,倒是有些相见恨晚了。 “追风?”尤枝枝后知后觉道,“你说的是旺财吧!他竟然吃了旺财的牛肉粒!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她俩密谈的时候,帐外?晃出两个人影,可?兰芝没有感到危险,细听脚步声,瞬时就辩出其中一人是大?人。她瞬时就起了报复心,“那你对大?人到底怎么想的?” 闻言,尤枝枝咬着红唇,眼波如寒潭秋水,清冷之中饱含着幽深的情感, “往后余生,只想陌路。” 帐外?一个人影晃动?,闷出一口浓血。 “大?……”玉枢的话被东方溯止住,他一只手搭在玉枢肩上,被玉枢扶着悄然离开尤枝枝的帐篷。 虽然东方溯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可?玉枢知道他又心悸了。 黑衣人说的不错,他们?确实杀死了东方溯。准确的说,东方溯又发了次疯,让对方以为刺中要害,已经将他死了。如果不是有人带队增援,黑衣人补了一刀后,早就把他一脚踢下悬崖。 幸而东方溯里面穿了细软甲,伤的不深。 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隐去自己的行踪,为了见尤枝枝一面。 这一系列中,他首要考虑了尤枝枝的安全,可?尤枝枝却成了插在他身上的那把刀的推力。 最亲近的人反而伤他最深。 “大?人,决定?了吗?”玉枢边帮他清理伤口再次确认。 东方溯一双丹凤眼微眯,如同?寒冬里的一道冷风,让人不寒而栗,“嗯。我活着目标太明显,他们?只想置我于死地,对兄弟消耗太大?,只有我‘死’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去前营,先保护自己。”东方溯郑重地嘱咐玉枢。 玉枢应着,又忧心道,“您不打?算告诉尤姑娘您要留下?” “不要让她知道。”东方溯拉起衣衫,举手投足无不流露出幽兰般清冷的气质,不怒不喜,让人无法捉摸, “走之前,帮我易容。”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12 第二?日一大早, 一则消息在军营里不胫而走:东方溯死了。 会有个?副将军统领后部军队,玉枢去前线军营。向尤枝枝辞行时,玉枢带了两个?人进?帐篷, 他指着其中一位老者道,“这位是玉某找的郎中, 有任何不舒服尤姑娘可放心找他医治。” 玉枢信得过的人,尤枝枝自然也信。她朝郎中温和有礼地颔首, “有劳了。” 互相?寒暄后,玉枢又指着另一位清瘦儒生, “尤姑娘, 这位是宋先生,我离开后,他负责保护您, 统领您身边的暗卫。” 还未等尤枝枝向他见礼,兰芝抢先惊讶道, “宋钺!你是宋钺, 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果然没有死?。” 宋钺也曾是东方溯的暗卫,很多年前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失踪,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人抿唇不语。 他不是宋钺, 他是东方溯。“宋”是他母亲的姓氏。 玉枢拦住兰芝不合时宜的认亲和兴奋,“他不是宋钺,只是长得神似而已。” 东方溯易容后, 他的身份只有玉枢一人知道,为了安全起见和行军计划顺利, 越少人知道,越能?营造出东方溯真死?的现实。 只有东方溯死?了, 朝中那些人才不会紧盯着东方溯不放,因为他们每一次策划对东方溯的刺杀,和每一次只针对大庆军队的进?攻,都是为了先除掉东方溯。 在皇后和国舅眼中,东方溯远比耶律峰来得可怕和棘手。 他们在多年前的樊帝城之战与耶律峰内外勾结,从中周旋与北辽达成协议和解、释放俘虏。 而这次,他们多次与耶律峰联系都未得到回信,也定?是东方溯从中作梗。 即使这样,北辽也不足为惧。北辽进?犯为的是什么??不过是一纸协议,割几座城池,他们还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依旧受着万人供养。 东方溯就不一样了,他想要的是大庆朝政,想要的是他们的命。 所以,东方溯必须死?。 将计就计的假死?虽然冒险,可没了东方溯,皇后和国舅就会觉得十?万大军是可以易主的。再继续切断皇后国舅与耶律峰的联系,再加上些离间,他们的仇敌,也就会渐渐成为北辽,而不会让更多的大庆将士再死?于内斗。 可这些玉枢都不能?说?。不明所以的兰芝为此陡然愤怒,“那凭什么?让他……” “兰芝!”玉枢面色阴沉,喝道,“我看你当刘掌柜太久,忘了自己?的身份。” 兰芝愣在那,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见玉枢生气。 “暗卫首责是什么?!”玉枢闷声问道,他的语气像极了那个?暗无天日的训练场里,压抑的滴漏声。 “服从命令。”兰芝回道,双目怒嗔。 尤枝枝走过去悄悄拉住她的手,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尤枝枝管不着,可她不想看到刚认的姐妹伤心。 玉枢站起身,拍了拍兰芝僵直的肩膀,迈步走出帐篷,在撩开帘子那刻,他又?回头招呼兰芝, “你出来下。”声音已经缓和下来。 兰芝拍了拍尤枝枝的手背,“没事,在营帐里等我。”跟着玉枢大步出了帐篷。 郎中紧跟着弯腰拱手道,“姑娘有事尽管唤我,我就在旁边的帐篷里。” “少不得麻烦您,我这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这里有点碎银子。”说?着,尤枝枝拿出个?荷包塞给?郎中,这是从江南篱笆院逃命时,衣服里缝的。 郎中连连推辞,“姑娘折煞老夫了,大人对老夫有大恩,这些都是应该的,怎能?受姑娘钱财。”遂拱手急急离去。 尤枝枝捧着荷包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尴尬,看见旁边这位面色不善的儒雅先生,转身道,“宋先生请笑纳。” “宋先生”峨眉星目,挺鼻薄唇,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英俊面容。 只是那双似东方溯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令尤枝枝有些怯生。 在尤枝枝要收回荷包的一瞬,“宋先生”接过荷包,“多谢姑娘。如果收下荷包可以让姑娘安心,我便替姑娘暂为保存。” 尤枝枝没想到他竟这样爽快地接受了银钱,说?不上的安心亦或心疼,她是极爱钱的。可也惜命,用钱换来安心,算是当下不错的选择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尤枝枝淡淡颔首,回自己?位上坐下,浅浅地喝着温水。 东方溯则站在她不远处,目光落在圆凳上的针线筐里,那里面,有件做了一半的小夹袄。 那个?袄真小啊!比他一个?手掌大不了多少,红红的袄面中央,绣了个?金灿灿的“福”字。 一道日光透过帐篷上的小窗口透进?来,正好打在袄面上,东方溯瞬及就能?想象得出,尤枝枝缝着袄面,和小青梅说?话的场景,一定?是开心而向往的吧。 就像那年,母亲脸上慈爱而温暖的笑容一样。 两人一站一坐,泾渭分?明,从未相?识,真的是形同陌路了。 帐外,兰芝被当众呵斥一顿,现在余怒未消,本?以为玉枢叫她出来是向她道歉,没想到玉枢只公事公办撂下句话,“一切听宋先生吩咐,不管你觉得合不合理,不要多问,不要抗命。” 呵!她还真的只是他的手下呢! “遵命。”兰芝也没给?他好脸色,转身闪进?帐内。玉枢看着她余怒正盛的背影,目透无奈,奈何他也不能?解释,索性让她误会好了。 至少这样,大人的安全会多一分?。 兰芝负气进?了屋,猛地醒了,自言自语嘟囔道,“真是被他气晕了,我想问关于大人的事都被他气忘了。” 这样骂着,抬头正看见盯着小袄的“宋先生”,气更不打一处来,走过去端起针线筐子搁在腿上,坐在那儿头也没抬,“宋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嘛!” 尤枝枝忧心兰芝的态度会惹这位“宋先生”生气,正看着他呢,见他目光深不见底,眉梢轻不可查地挑起,恍惚间,似是东方溯站在那里,扶在手里的茶碗一晃,几滴水溅了出来。 她赶紧擦手,再抬头看去,“宋先生”仍是眉目清淡,翩翩儒雅的人物?,拱手道,“尤姑娘早些歇息,我先行告辞。” 尤枝枝讷然地点点头,连寒暄都忘了。直到“宋先生”走出营帐,尤枝枝脑袋都是懵的。 她看错了? 怎么?就无端的想起他来?今晨明明听到消息,他遇刺身亡,虽然透着一百个?疑问,可他如上一世那般死?了,难道不好吗? “宋先生”走出营帐后,兰芝将针线筐子朝桌子上重?重?一掷,“哪里来的野小子,玉枢怎的就让他统领暗卫!什么?东西,他也配。” “兰芝姐,你小点声,别被他听见了。” “听见了又?怎样,我怕他,就他那样病入膏肓的模样,我一手就能?把他拧到地上。” 尤枝枝挪过去捂住她的嘴,她心中总有种直觉,东方溯不可能?那么?容易死?,如果这话传到东方溯耳朵里,他肯定?会秋后算账的。 他会扶着额,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冰凉邪魅之气,嗓音百无聊赖,问:我听说?,你一只手就能?把宋先生拧在地上。 恐怕到时候被拧在地上的是兰芝。 “宋先生”来后,他们有专门的帐篷用饭,她、兰芝、“宋先生”一起用饭。只是用饭前,听说?有个?女子会来试毒,还听说?那女子也是有孕的。 尤枝枝听到这些消息时想起了兰芝曾经的替身任务,可她只将此事埋在心底,没再说?任何话。 她明白?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生来命就金贵,而草民命就是贱。和他们说?怜悯是无用的。 自从“宋先生”来了后,她晚上莫名睡得踏实了,为此,她还悄悄私下问过兰芝,“你是不是告诉宋先生我晚上睡得不好?宋先生让郎中给?我开了安神的香?还是在饭菜里有安神助眠的东西?” 闻言,正嬉笑的兰芝脸色暗沉,脑海中浮现出第一天夜晚的场景, 尤枝枝睡熟后,她刚要歇息,帐外出现熟悉的脚步声,兰芝闪出来发现竟是“宋先生”,本?来欣喜的容颜一闪而逝, “你在尤姑娘帐外乱晃荡什么?!意欲何为?”发簪逼到他喉间瞬时渗出血。 “宋先生”神色肃然,没一点怕意,嗓音如今晚的月色一样清冷,“以后尤姑娘睡着后由我守夜。你去我的帐篷睡吧。” 听着似是替班,可轮得着他这个?男子守夜嘛! 兰芝的眸子闪着寒光,她终于知道玉枢临走前为什么?特意说?那样的话。 “尤姑娘是大人的女人,你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我杀了你。”兰芝放了狠话才不甘地放下发簪,让开条道。 “宋先生”眼神炯炯有神,极认真道,“放心。” 他迈了两步,身形一顿,微微侧过脸,“不过,请你记住,尤姑娘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她只是她自己?。” 皎月下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平添了一份病态的美,一身白?色衣袍虽然看起来儒雅,可挺直的背脊却让人感觉格外坚韧, 他从小被冠上东方府长房嫡子的名号,自然对这些是厌恶的。潜意识里,他也想让尤枝枝刨去东方溯通房的名号,让她可以名正言顺嫁给?自己?。 与他并肩而立。 这话落在兰芝耳中,分?明是意有所图,她猫在帐外监视了“宋先生”一晚上, 看见他走进?营帐后,竟然径直朝着尤枝枝躺的床走去,最后甚至坐在了床沿边。 兰芝抬起发簪,手摸上帘子……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13 发簪探进帐篷内, 月光下都?泛不起一星半点寒光,兰芝目光像出鞘的利剑,盯着“宋先生”, 只要他有一星半点逾越,立刻让他?血溅当场。 可是, “宋先生”坐下后,没有下一步动作, 只是静静地看着尤枝枝,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月光清凉地洒在他黑亮垂直的发上, 斜飞的英挺剑眉, 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都?在暗影中若隐若现,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量宛若黑夜中的鹰, 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孑然独立。 他?的侧影好像大人,兰芝真希望他就是大人, 可是…… 夜过?半, 尤枝枝如往常一样频繁翻身,双腿蹭来蹭去,嘴里似是嘤嘤咽咽的哭泣。往常, 兰芝怀疑过?是尤枝枝月份大了走路一天腿肿了, 可她查看后发现如常。 走神的两个呼吸间,“宋先生”双手搓热已?经伸进了尤枝枝的被褥里,几乎是同?时的一瞬, 他?的脖颈重?又?一点清凉,鲜血蜿蜒流下, “你在做什?么!”兰芝寒意逼人,声音压得极低, 喝道?,“我说过?你敢有非分之想,我就杀了你。” 东方溯的气息平稳,丝毫看不出畏惧与心虚,“你敢杀我吗?”目光冷傲孤清,强烈的威压逼得他?不敢直视。 兰芝的手不知怎的,猛地抖了一下,似乎是窜行林间的猎豹,横行无忌时受到了生命的威胁。只能说明?,森林霸主出现了。 这样危险的气息她只在东方溯身上见过?。 他?俩对峙间,尤枝枝安静下来似是又?睡熟了,兰芝轻轻掀开一角,看见被窝里,“宋先生”双手放在尤枝枝小腿肚下,轻而?缓地揉捏着, 那两条裹着中衣的小腿肚,正舒服地软塌在他?手掌内,理所应当就应在那里一样,看不出丝毫违和。 “退下!” 就在兰芝犹豫的这刻,又?一道?命令下达,服从命令是暗卫首责,何况玉枢临走前特意吩咐的:不管命令有多么不可思议,都?要执行,不要问。 身随念动,原地只剩一道?残影,兰芝闪出帐篷,愤懑而?不解地站在帐外,待了一夜又?一夜, 每一夜,“宋先生”都?如法炮制,像掐准了点,不早一刻不晚一刻,在尤枝枝睡熟时进帐换守,在天亮前离开。整个晚上,大部分时间都?在为尤枝枝捏腿,有时会被尤枝枝睡梦中拉住胳膊睡着,除此之外,倒是规矩得很。 是以,尤枝枝一直不知道?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兰芝怎么告诉她呢? 兰芝心里安慰自己,只要尤枝枝睡得安稳就好。是以,她找了其他?话茬避开了这个话题。 * 这日?午后,营帐尤其热闹,“宋先生”端着几碟小菜进屋,偏爱素色的他?今日?披了件白色裘衣,本是遗世独立的仙人,但?鬓间露珠和袍边的炭灰,让他?无端多了几分遗落世间的真实烟火色。 “宋先生,外面今下午怎么这么热闹啊?”尤枝枝早早听到了午饭后外面比往日?喧嚣吵嚷起来。 “宋先生”放下食盒,一碟碟端出来,神色淡然,对尤枝枝的话似是刻意避而?不答,“这是些小吃食,呆会有烤骆驼,可以去尝尝。” 虽是极其精致的,可每样鸡、鱼、兔、羊肉全有,尤其那些听不懂的异族话异常欢乐,尤枝枝更纳闷,就此断定,“今年是北辽的什?么节日?吗?” 兰芝扔下针线筐子,瞪了眼“宋先生”手里的菜碟,“大破阻击的大庆军队他?们?当然高兴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稍霁,“虽然是大人之前的计划,可是也不至于跟着庆祝。” “宋先生”倒不以为然,“尤姑娘之前定是没有吃过?烤骆驼吧?” “嗯。”尤枝枝嚼了两口兔肉,应得小心翼翼,她眼神瞟了眼兰芝,怕过?度的兴奋惹得她不高兴。而?且,尤枝枝发觉,这些日?子兰芝好似十分不喜欢“宋先生”。 可她倒觉得,除了有时候觉得“宋先生”的举手投足恍惚有点像东方溯,倒是不错的一个人。不同?于玉枢的温润公子,他?因身体患病虽有些病态与羸弱,骨子里却带着倔强与坚毅,尤枝枝有次见他?咳了好大一口血,他?随手把帕子烧了,静静站在那里看帕子燃成灰烬,转身嘴角又?挂上淡泊的笑,没见过?那个场景的人定不会发觉“宋先生”病得有多重?吧,因为他?才不提。 听到尤枝枝的应声,兰芝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朝尤枝枝道?,“想吃骆驼肉我现在就去给你盯着,保管给你端一大盘回来,那里人多乱腾,你挤过?去磕了碰了我可吃罪不起。” 说着,闪出了营帐。 兰芝离开后,“宋先生”坐在尤枝枝对面,自顾自地将一应吃食全吃了一遍,算是吃饱了。然后,默默拿起一双新的银箸,为尤枝枝布起菜来。 看着碟中堆起的肉山,没来由得,尤枝枝就开了口,“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第一次主动提起东方溯。 许是看着这一碟碟小菜,还有“宋先生”雨露均沾的吃菜法,太过?于熟悉吧! “宋先生”稍白的双唇轻启,温声问道?,“谁?” “你应该知道?,东方溯,当朝中书令。”尤枝枝用?筷子打转指着一桌小菜,“他?也喜欢这样,每道?菜精致的一小碟,每道?菜只吃一点。” 最?后,尤枝枝夹起自己碟中的一块鸡肉,笑出两汪浅浅的梨涡,“对了,他?还特别喜欢吃肉。” 东方溯布菜的手微滞,轻不可查地调转方向,为尤枝枝夹了筷子白菜,“你很了解他?。” “可能吧。你应该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吧?”尤枝枝继续说道?,似是没想结束这个话题。 “宋先生”点头应声,如果说不知道?会更惹人怀疑。 “宋先生,在你眼中,你觉得当朝中书令东方溯是个怎样的人?”尤枝枝不仅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突然间有了倾诉欲和好奇心,就像是人死后,总要盖棺定论那般。 “宋先生” 目光清朗,声音沉缓,“外界传言,他?玩弄权术、嗜杀成性。我与他?仅有一面之缘,不好评论。” 顿了一息,他?抬眸反问,“那尤姑娘呢?觉得他?是怎样一人!” 怎样一人! 尤枝枝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如今听到他?的死讯,再想起这个人,只是多了些唏嘘。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尤枝枝说这话时,眸眼澄如秋水,不带什?么表情,像是在说一个不认识的人。 东方溯胸口似是受到一记重?锤,一口鲜血堵在那里,他?知道?自己从未走进尤枝枝心里去,那里总是有个坚固的墙体,任他?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瓦解。 想是一回事,真实看到她淡漠的神情时,心脏还是忍不住会痛。他?是不能有太多情绪的,过?喜过?悲都?会引起胸中血液上涌。 可他?却忍不住仍想靠近,纵使被扎的遍体鳞伤。 “一个很厉害的人!”“宋先生”垂下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可我听说他?年幼时因轻信害得母亲弟弟惨死。当年樊城一战,妇人之仁放走耶律峰,是今日?北辽卷土重?来的祸根……” “那都?是偏见。”尤枝枝嚯得将银箸拍在桌子上,截断“宋先生”的话,他?抬眸看来,暗沉的眼眸里似是震起一层小浪花。 尤枝枝硌得手发麻,才恍然清醒,方才她在替他?抱不平? 她怎会有这样的情绪,一切不应该都?是他?咎由自取?! 她搓着又?痛又?麻的手心,灵动的眸子被眼睫盖住,自言自语道?,“那些都?不怪他?。二房起了贪念和杀心,东方溯只是一个孩子,他?能做什?么!倒是他?投身军营,一刀一枪拼杀出来,还挺厉害的。还有樊帝城那次,朝堂腐朽,圣旨说放人,他?怎样也不能抗旨呀!” “我倒是忘了,尤姑娘可是他?府上的人。”他?的意思是尤枝枝在偏袒。 可她没有。 倒是提醒了她另一件事,“我的卖身契确实还在那。宋先生,如果他?死了,我是不是就是自由身了?” “不会。”“宋先生”斩钉截铁道?,“东方府没了。中书令府无所依傍,府上诸人的卖身契会与府邸、财物一道?,充公。” “充公!”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尤枝枝忽得发觉三世以来,她竟把问题想简单了。 “这下如何是好,早知道?先别毒死……”尤枝枝差点说漏嘴,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后,改了腔调,“中书令大人真的死了吗?他?还活着就好了。” “听起来,尤姑娘挺关?心他?的。” 尤枝枝闻言,重?重?叹了口气,“关?心?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太多事情了。就像一块布,挒开了道?口子,即使最?厉害的绣娘缝补好,口子仍是在。” 深邃幽蓝的暮光落入他?眼眸,如冰冷寒冽的大海。 只是尤枝枝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目光移向帐外,“而?且,他?就像是天上的云、地上的大树,抬头看时,挺厉害。可我只想做地上的泥土和田间的小草。你能明?白吗?宋先生。” 宋先生点点头,“我明?白了。” 原来他?们?之间的差距在这。 “可云朵早晚会落雨混进泥土中,外面的大树不也生长在田野间。” 尤枝枝明?亮又?疑惑的大眼睛眨呀眨,“那又?如何?” “他?如果想成为落雨的云,田间的树呢?” “为什?么?”尤枝枝越发不解道?,“他?那样高坐云端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甘愿舍弃一切,再说,他?也受不得这些辛劳吧。” “一开始,他?本也是泥土,甚至是最?肮脏的土。”正说着,“宋先生”目光暗沉地垂在帐外泥土地上,那是一块进出帐篷踩踏的泥土,硬硬裸露在外,嵌满了石头砾子。 很难看。 可“宋先生”的神情更难看,就像那些难看的沙砾是嵌在他?身体里的。 步步呕血·真·玩命追妻14 夜幕浅浅, 篝火灿灿。 晚饭后,“宋先生”陪着尤枝枝消食。他们行动范围很?小,只围着尤枝枝的帐篷转着圈。她的步履很?慢, 双脚微微外八字,走起路来不自觉地有些晃动。 今晚的夕阳很?美?, 不是谁点了簇火把扔在云朵里,火烧了一片。 走了两圈后, 尤枝枝望着天边,无限感慨道, “今天的晚霞真漂亮。以前在樊帝城的小院里, 也遇到一回。” 她微微侧脸,整个人?沐在如?火如?织的七彩霞光里,可身边人?却已换了容颜。 “宋先生?”没?有出声, 一心低头看?着尤枝枝脚边,直等到尤枝枝走到平整的地方, “宋先生?”缓缓另起了一个话题, “如?果哪天枝儿姑娘发现他?没?有死,会不会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尤枝枝澄澈的大眼睛又亮了一层,“宋先生?,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快和我说说,他?是不是真的活着。” 她下意识紧紧抓住“宋先生?”的手腕,如?柴的异样手感让尤枝枝发觉自己有些失态, 讪讪缩回手。 “宋先生?”双眸闪动,仿佛覆了一层幽蓝的光, 有种别样的深邃,“枝儿姑娘这么希望他?还活着?” 只要尤枝枝露出一星半点的偏爱, 他?都如?漂流在冰原里,见到远处的一点烛火。 可惜,这样一点烛火太容易熄灭,“你刚才提醒我了,我不仅要拿回我的卖身契。最主要的是,他?还欠我银两,好?多银两!他?死了,财产充公我问谁要去。” 她娥眉微蹙,嘴唇紧锁,桃粉的脸上多了几分暗淡,显而易见的忧愁。 只一瞬,双颊气鼓鼓地像个小河豚,“为?什么这样,我明明是最希望他?死的一个人?,现在我真的希望他?活着。” 她急得跺脚,如?果不是因为?肚子太大,她甚至能跳起来,“还有多久到京都,我们能回京都对不对?” “能。”“宋先生?“说得斩钉截铁,无端令人?信服,“往前走五六天便到岐山坳。过了岐山坳,京都便无险可守,约么半个月就能兵临城下。” 她掰着手指头算着时间,慢慢焦虑起来,她发觉脑子越发迷糊了,难不成因为?有身孕的原因。 兰芝端着骆驼肉上桌后,尤枝枝仍在掰扯,“所以宋先生?,进城后,你们是不是会分赃?能不能把中?书令府分给我?” 见“宋先生?”只管分切骆驼肉,抿唇不语,她紧张地咬着唇,“我知道这样听着太离谱,可是东方溯已经应给我银两,我每日走步数,一万步一百两银子,满三十天再加五百两,现在我走了二十三天,现在是两万三千两银子。” 算起银两,她可一点不含糊,“按你刚才说的脚程,至少需要二十天,也就是四十三天,我可一天没?落下,再加五百两,一共是四万八千两。对中?书令府来讲,九牛一毛。所以,宋先生?,可不可以让我先去中?书令府把属于我的银钱、卖身契拿出来?” 她不仅要拿自己的卖身契,还有栓子和荷香的。 说到这,尤枝枝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哎呦,我忘了让他?写下来了。” 怕“宋先生?”不信,她急了,眼眶渐渐漫上一些湿意,“虽然?我们只是口头协定,可我说的是真的。” “玉枢不就可以作证?”兰芝安慰完她,狠瞪了“宋先生?”一眼,“从中?书令府取东西,即使大人?不在,也应玉枢做主,什么时候轮到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是呀! 尤枝枝果真傻了,可她方才一瞬,竟以为?“宋先生?”说了算。 可就在这时,“宋先生?”却说,“枝儿姑娘放心,到了京都,卖身契和银两定当如?数交给你。” 此言一出,尤枝枝和兰芝皆是一愣。兰芝只是不屑,尤枝枝却真诚地道了句,“感谢宋先生?。” 此事说到这算是有了头绪,尤枝枝跟前,早已整整齐齐切了一盘大块骆驼肉,还有清口解腻的几瓣腌蒜。 眼前这个人?真的很?细心。尤枝枝心想,比东方溯不知强上多少倍。 他?的墨发被一个玉簪挽上去一半,如?玉的面容眉眼间带着许些忧愁,面色镀着不自然?的苍白,不显羸弱,却平添了一份病态的柔和温泽,哪像东方溯除了杀人?就是吓唬人?。 再看?他?一身白色衣袍,看?起来格外儒雅,不似东方溯那样像清冷挂高空的月,而像一汪碧绿的清泉,随时可以捧起一抨,或解渴或净手,近在眼前、被人?需要。 尤枝枝别过视线,埋头插了块肉,她害怕就此沉陷进去,抽身可就难于登天了。 想着,她又将手里的肉放回盘中?,一并将那碟肉放回到“宋先生?”面前,“宋先生?,这盘你吃,我自己切。”没?有任何?人?的关心是无缘无故的,他?的这份关心,尤枝枝没?准备好?承受。 对上尤枝枝疏离的视线时,东方溯眼底深埋的那抹痛楚隐隐翻涌上来。她的冷漠像一把锉刀,一点点凌迟着他?的心。 没?有小刀,尤枝枝也是有办法的,抱起骆驼腿,一口咬下去,满嘴油香,“好?吃!宋先生?,其实我没?那么多讲究,吃饭也爱大口大口的吃,往后这些肉我直接抱着啃,不劳烦宋先生?了。” 可抬眸的时候,却发现“宋先生?”手流血了,“宋先生?,你的手……” “宋先生?”猛地回过神来,纤长瘦削的手掌攥紧小刀,虎口碰到刀刃上,渗出丝丝鲜血,可他?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他?缓缓站起身,语态尽量平和淡然?,“枝儿姑娘慢用,这几日军队就要开拔,我需要安排。告辞。” 尤枝枝怔怔应了声,头也没?抬专心啃肉,实则心里烦乱得很?。直到“宋先生?”出了营帐,尤枝枝才问兰芝,“你知道宋先生?是什么来历吗?” 兰芝也撕了块肉塞嘴里,大口嚼着,还喝了两口米酒,冷哼道,“谁知道他?是哪路神仙!” “但?愿到了京都,立马消失。” 消失吗? 他?似乎只是玉枢拉来凑数的,也许到了京都他?与中?书令府就没?什么关系了。 尤枝枝希望他?消失在他?们面前,倒有那么丢丢希望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忽悠到自己未来的篱笆院里。 昙花终是要走的,多一个他?许会热闹一点。 有时间倒可以问问。 * 又过了一日,大军开拔。这次,兰芝骑马跟在旁边,尤枝枝休息时,“宋先生?”便裹了大麾与进思一同坐到车辕上。平常时间,“宋先生?”陪尤枝枝坐在马车内。 不算宽敞的马车篷内静悄悄的,只剩碌碌的马车行进之声,“宋先生?”有时假寐,多半时候都在看?书。 尤枝枝手里捏着颗牛肉粒,一点点肉丝捏着吃,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宋先生?”身上飘移。 往往复复三五日后,在一次“宋先生?”假寐时,尤枝枝再一次大胆而直率地打量着他?,若有所思。 她想邀请他?,可没?想好?如?何?才能说服他?。 “枝儿姑娘有话要对我说?”忽而睁开的眼眸,还未淡化?情?绪,犹如?冰封的古井,寒光闪烁,冷冽而深邃。 猝不及防地,尤枝枝打了个寒颤,一切仿佛那样的熟悉,熟悉东方溯的身影与“宋先生?”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就坐在自己面前,用同样的口吻说着同样的话。 恍惚得有些失神。 尤枝枝几乎一瞬避开视线,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气,一半牛肉粒被捏成碎渣。“宋先生?”目光移到她的手上,询问,“枝儿姑娘可是有烦心事。” “啊?我没?有!” “宋先生?”抬手指指尤枝枝手底的一片碎屑,“枝儿姑娘心里烦乱或想事情?时,总会搅动或揉搓东西。” 尤枝枝被发现了心事,吓得 弋? 猛然?缩回手,半块牛肉粒滚到“宋先生?”脚边,“宋先生?”两只骨白的手指从地上捏起牛肉粒,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放回尤枝枝面前的矮几上。 “枝儿姑娘如?果有难以决断之事。在下不才,或许可以帮枝儿姑娘解答一二。” 方才初睁眼时的冷寒仿佛成了她的错觉,他?嗓音从一而终温和清淡,如?一片春日薄荷,清凉爽口,渐渐让尤枝枝心情?平复下来。 只是,她仍是未开口,整个人?保持着畏缩和戒备的状态。 “宋先生?”沉吟等待片刻,刻意将嗓音放得更低一些,“在下是否做了什么事,让枝儿姑娘害怕或不适?” 尤枝枝缓缓地摇头,目光散漫地不知看?向哪里,“不是你。我只是害怕东方溯而已。” 沉暮月升,光华映进车棚里被掩去了大半,暗夜里更能激发人?们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思绪。 “宋先生?”脊背挺得笔直,可在他?的侧影里,尤枝枝看?到了一抹难以描绘的孤寂。 “东方溯的毒是我下的。”她不知怎的,向他?讲起那些隐晦不能言的情?感,“曾经,我也想安分地做个通房,等主母进府,希望得到恩赐做个妾室。东方溯位高权重、身形俊朗,对我这样一个佃户的女儿,算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我却为?此丢了性?命。”意识到此事有些离奇,尤枝枝补充道,“幸而苍天有眼,我大难不死,算是重活一世,我不想再重蹈命运的覆辙,更是深深的恨!我毒杀了东方溯。” “第一次……毒杀后我以为?就此可以自由,没?想到命运又跟我开了个玩笑。”说到这里,尤枝枝惨然?一笑,“我和东方溯都大难不死。” 第二次重生?,希冀也罢,仇恨也罢,都无足轻重。命运跟她一次次开着玩笑,让她陷入无尽的生?死循环,生?命困在这段往事里,走不出、甩不掉…… “我只是不想再回到中?书令府,重复那样的人?生?。” 她的话极其隐晦,刚巧,他?是唯一懂得的人?。 “所以,枝儿姑娘希望在下帮你什么?” 尤枝枝手指不自觉地又缠上锦袄的毛边,只缠弄了两下,她恍然?意识到什么,放开锦袄,还使劲抚平又抚平, 在抬眸时,眼眸里多了些不确定,“除了拿回卖身契和银两,我没?有什么需要宋先生?帮助的。我只是想说,如?果到了京都后,宋先生?如?果无处可去,可以考虑来我这里。我、栓子、荷香,会开个酒肆,你当账房先生?如?何??” 想当初,尤枝枝认识栓子、荷香,认下昙花,都是这样简单随性?,从未问过对方是谁,来自哪里。 可这份宽容与友善,从未给过东方溯。 斑驳暗影落入“宋先生?”眼底,尽是冬日来临的凛冽寒冰和枯凉,心尖像被拧了一把,尤枝枝可以相信一个认识不多时日的陌生?人?,为?什么要据他?于千里之外。 只是因为?怕吗? 他?在吃自己的醋。 两道剪影,相视无言,各有各的紧张与痛楚。 情?愫未消,一支箭矢划过寂静地夜,射进马车里,“宋先生?”几乎是同时将尤枝枝拉进怀抱,紧紧护住她。 “敌袭——!”有人?喊道。 那么问题来了,是大庆军队来袭,还是北辽呢? 70-80 发疯预警…… 黑暗中, 东方?溯的怀抱里,尤枝枝的身体瑟瑟发抖,“宋先生”紧紧地护住尤枝枝, 尤枝枝下意识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别怕,有我在,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他的嗓音极轻,有着不容置疑的安全感。 车外, 铺天盖地的打斗声此起?彼伏,战马嘶鸣声、人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还不断地有兵器撞击车篷的声音。 “外面怎么了?怎么突然打起?来了!”尤枝枝的声音如她的身体般闷在“宋先生”怀里。 虽是行军, 一路以来她皆混杂在后方?军营里,哪里遇到?过真正的战争,与其说随军打仗, 不如说游山玩水。 现在,她真的怕了。 前方?就是岐山坳, 命令后方?军营的北辽军攻杀他们, 只能说明前线更加惨烈。可?后方?军营最大?的危机是兵力悬殊过于严重:五万大?庆将士对十万北辽军。 今晚,后方?军队正巧赶上前方?军队,耶律峰率先撕毁所谓的盟约, 极有可?能大?庆的十万将士被包了饺子。 胜负好像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果?尤枝枝此时可?以看到?“宋先生”的眼眸, 一定?会被那冷峻而嗜血的光泽吓到?。可?他的声音依然轻轻的,带着几分柔情?,“说了你会更害怕。” 闻言, 尤枝枝使劲仰起?头,看着“宋先生”刀削般坚毅的下颌, 气呼呼地道,“你怎么也这么爱替别人做决定?, 你怎么就知?道说了我会害怕,你不说我才害怕呢!” “宋先生”垂下眸,车篷里星点烛光晃动,在他眉宇间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他冷隽的眉宇间褪去了锋利与肃杀,对上她的眸眼时,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在樊帝城的所谓的盟约只是因利暂时缔结。东方?溯想借耶律峰的大?军在朝堂破开一道口子,将二皇子一党势力连根拔起?。东方?毅想借这二十五万大?军为自己复仇,将命悬一线时弃他如敝履的二皇子、皇后和国舅,诛杀。而耶律峰,吞噬大?庆的野心卓然若揭,看似甘愿被东方?毅说服,与东方?溯联手,可?他打的最终算盘,是吞并大?庆。” “宋先生”嗓音沉缓地尝试着解读这些深奥而冰冷的尔虞我诈,这是他头一次跟人讲局势和他的打算,以前,身边人要么与他同谋,要么听命行事,无需过多?赘述。 这是一种奇异而陌生的感觉。 失神的两个呼吸间,一记重击让车篷微微猛地震动,烛火熄灭。“宋先生”双臂猛然圈紧,两人相向而拥,却又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为尤枝枝圆润的肚子留出足够的空挡。 一波惊魂未定?后,尤枝枝发现了“宋先生”话里的漏洞,“照这么说,应该到?达京都后才反目,为什?么现在就打起?来了?” “昨日?岐山坳大?捷。过了岐山坳,京都再无险可?守,与攻陷无异。到?了京都,变数太大?,所以,不如在此处,东方?溯孤立无援之地先行剿灭,省得到?了京都,万一东方?溯翻脸无情?,耶律峰就成了瓮中之鳖。” 提到?“东方?溯”三个字,他声音平淡的就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会的。”尤枝枝斩钉截铁道,“东方?溯不会被剿灭。” 纵然攥着“宋先生”衣角的手满是黏黏腻腻的冷汗,可?她仍坚定?地相信着。 “宋先生”目光一颤,“可?他不是神,十万对十五万,力量如此悬殊……” “他就是神!”尤枝枝再次强调,“他就是无所不能!” 他的手下意识紧紧握住尤枝枝软弱滑腻的手,他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她会愿意如此坚定?而毫无缘由地相信他! 就在东方?溯自我感动时,一盆凉水猝不及防地浇下来。 “都说祸害遗千年?,就像东方?溯这种祸害祖宗,即使是死了,他也不可?能让别人好过,他肯定?早就挖好了坑,等着耶律峰往里面跳。再说,他的目标不一直是肃清朝堂嘛!说的好听,跟话本里那些排除异己的大?奸臣有什?么两样。现在他的目的还没达到?呢,怎么可?能死。所以,你放心好了。” 说着,她浅浅地勾了抹笑。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幸而东方?溯如今的小心脏已经?被尤枝枝反复锤炼得坚强了许多?,否则,指不定?又会吐口鲜血给你看。 “娘亲——!” 正当两人躲在车篷里躲着血腥与杀戮时,进思?一声凄厉的喊声传入尤枝枝耳中,她心中一拧,不假思?索地推开车窗寻找兰芝的身影,可?入目却是一片猩红,无数士兵在厮杀中倒下,血液染红了土地。 “别看!”一双清凉的双手覆上她的双目,徒劳地为她遮挡住车棚外的那些残酷的现实。 车窗复又被迅速合上,“很快都会结束,不要看,不要怕。” 清冽的嗓音在万丈枯井里窜出,不含一丝温度与情?感,再次唤起?她对东方?溯快被尘封的记忆。尤枝枝身形一晃,抓上他的手背,却又迟疑着不愿揭开迷雾一样的真相。 可?敌人不会对他们心存半分仁慈,几声清脆的叮当响后,车篷被几条钩子拉住,四马朝不同方?向一扯,原本就不算坚固和华丽的马车被撕裂。 尤枝枝被遮住双眼,黑暗中感到?身体骤然下坠感,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最后手挂在了身边人衣领处,身体也在这刻腾空被身边人从侧面抱起?,腾空打转两圈,稳稳当当地落到?地上, 那双清凉的手仍护在她双眸上。 尤枝枝却感到?身边人气息明显不稳,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她的手背上,她咬了下红唇,不去看尤枝枝也猜得出,那是一滴鲜血。 刀剑碰撞、哀嚎惨叫、打斗热血的声音没有任何屏障地钻进尤枝枝耳中,她不习惯这样未知?的黑暗,可?她又没勇气面对那样的血腥和残酷。 就这样任由那双手护着她。 四周打斗中的大?庆将士明显稀薄很多?,这是士兵数量悬殊下必不可?少的。 他们刚落地片刻功夫,一阵豪放狂浪的笑声,混杂着战马嘶鸣声渐渐逼近,耶律峰居高临下地蔑着他俩,伴随着或愤怒、或兴奋的咆哮,“东方?溯,你果?然还没死!” 耶律峰跨在纯黑色高马上,脸上得意又不屑,“你应该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作为我耶律峰看中的对手,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并且,你准备的那几个替身娘们,我都杀了!只有你这,暗卫最多?最、功夫最好!” 闻言,尤枝枝指尖一颤,在即将滑走的那刻,被身边人抓住,似是安慰、似是解释地握了握。 “你也不用妄想还有什?么援兵,想假死,然后让我大?辽士兵替你开路!可?惜你那些前锋将士简直不堪一击,我大?辽勇士攻下岐山坳后,再回头收拾你那些虾兵蟹将,仍是轻而易举。” “昙花……”尤枝枝心里好痛,双唇颤动地不能成言,还有玉枢、方?一。 身体再无法支撑,尤枝枝歪歪斜斜地不知?道该向哪倒去,东方?溯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强行动用内力带离尤枝枝后,他如今只靠最后一口气强撑着。 耶律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部署,你最在乎的还是这个女人。东方?毅说的果?真没错:这个女人,就是你的软肋。” “我不是!”尤枝枝大?声喊出这句话,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无助和悲伤。 她不知?道昙花是生是死,更不知?道他这样到?底该怨谁! 她拉不下那只附在眼上的手,却能清楚地听到?周遭为之一静,复又得到?耶律峰更为猛烈的嘲笑,“东方?溯呀东方?溯,堂堂中书令竟然连个娘们都搞不定?。你今天的败局已定?!” “杀——!” 四面八方?全是蜂拥而至的厮杀声,兰芝钢鞭甩动,犹如毒蛇吐信,以不低于耶律峰的音量喊道, “誓死保护大?人!!” 兰芝很快接受东方?溯没死的喜讯,带领暗卫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将尤枝枝和东方?溯保护在里面。尤枝枝还没来得及悲伤或怨恨,复又被新的情?绪取代,她的心脏已经?提到?嗓子眼,她捂着肚子,将肚子朝身边人怀里凑了凑, 孩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出生了! 她害怕! 怕她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这刻,她不知?怎的,想起?了东方?溯的母亲,得知?孩子胎死腹中,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进思?也在那圈暗卫里,作为母亲的兰芝,没有将他护在身后,而是让他像其他的暗卫一样,守护着他的主人! 他,在这刻,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守护圈坚不可?摧,没有一个暗卫退后一步,圈外很快堆成一个半人高的尸山。 耶律峰带来的都是最精锐的士兵,竟然一个小小的口子都撕不开,他的脸色瞬时变得铁青,在清凉的月光下愈加狰狞, “杀——!不管是谁,杀了东方?溯者,赏金子千两,封王爷!”耶律峰明显急了,当年?给了他巨大?耻辱的仇敌,此刻近在眼前,只有一步之遥。 可?这一步之遥,却寸步难行。 他没有哪刻像现在这样焦急地想劈了他,一解心头之恨! 听见?耶律峰一遍又一遍地命令,更多?的将士经?不住这么强大?的诱惑,更加拼命地冲击过来。兰芝拿出一只瓷瓶,将里面的泛着青紫的液体倒到?手里,抚过钢鞭,上前几步迎面挡在了又一波冲杀过来的北辽士兵面前, “我来!”随着一声喝,她原先站的位置已有人及时补位。 只见?她长鞭横扫,如银蛇飞旋出击,四个北辽军应声倒地,接着又甩了几鞭子,在数十个北辽士兵堆里,冲杀出一条蜿蜒血路。 直逼耶律峰而去。 长鞭甩动,缠上耶律峰的钢刀,两人对峙之时,听见?士兵惨叫,“有毒!”话音落,方?才冲杀的士兵倒了近一半。 “臭娘们!”耶律峰淬了口唾液,钢刀翻旋,带着兰芝一同翻越到?地上,两人缠斗几个回合不分伯仲,奈何兰芝体力消耗过大?,被耶律峰一记横劈过来的钢刀震出去四丈远。 陷入了另一拨辽军的包围中。 杀红了眼、染了血腥的耶律峰,双目瞪得如铜铃,额间、手臂青筋绷起?,似一头穷凶极恶的狮子,举起?钢刀,踏在如山的尸体上,死盯着紧抱在一起?的两人,腾跃而起?, 在凌空而起?那刻,他刀锋一转,直直地朝尤枝枝劈去。 发疯转场 耶律峰的阴险之处就在此。直接砍向东方溯他肯定会避开, 但如果砍向尤枝枝,他定会以命相护。 事实也的确这样,在钢刀砍来?的一瞬, 东方溯不假思索地挡在了尤枝枝面前,她?的头?埋入东方溯胸前, 耳鬓边,有他近乎呢喃地冷音, “不要?忘了我。” 带着淡淡药香的拥抱,浓浓的不舍中似有一抹释然。 进思挡住了钢刀, 他身材不算高大, 在耶律峰面前更显得瘦弱不堪,可就是这样的一位身高只到对手胸口的少年,用两个匕首将钢刀稳稳地架在半空中?, “大人,我来?保护!” 进思双眼兴奋地铮亮, 浑身的力气因为有了身后的信念和想要?守护的人支撑, 变得愈加强壮不畏。奈何他所?用的武器和身量实在不适合这样的近身砍杀对峙,僵持不过三五呼吸间?,双腿弯曲的弧度明显增大, 他要?支撑不住了。 “大人, 快走。” 东方溯重又尝试聚起力气,带着尤枝枝挪向一旁,可只走了两步。他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相拥的两人,与其说是东方溯拥抱、护着尤枝枝, 不如说是尤枝枝在支撑着他不倒下。 见?东方溯又跑了,耶律峰的怒火烧得更旺, 眼眸中?燃起熊熊怒火,鼻孔贲张,目光如刀,全身的肌肉紧绷,仿佛要?将一切撕裂, 他怒吼如雷,“自不量力,找死!” 耶律峰双手握上刀柄,左脚往前踏了一步,全部的重量都压了上来?,势必要?硬生生把进思砍成两半。耶律峰这样全力以赴的一刀,就算是全盛时?候的东方溯也未必接得下来?,在众人眼中?,进思这样瘦小的身板,怕是必死的结局。 可耶律峰不知道的是,进思整日在母亲的拳头?下讨生活,早已滑得像泥鳅,避其锋芒、保命逃跑这一套可是溜得很。 只见?进思身体右旋,迅速地卸了一一半的力,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钢刀往后顶了一下,趁着这么半个呼吸间?的空挡,顺利朝旁边滚去, 耶律峰久经沙场,死在他刀下的亡魂不知道有多少,进思这点小把戏在母亲手里还?能全身而退,但在耶律峰面前,等于挑衅和找死! 钢刀哐当落地,渐起一地砂石尘土,如果钢刀在一般人手里,定然要?再蓄力才能进行下一波攻击,可在耶律峰手里,如同一把轻薄的软剑,不,比软剑更有杀伤力,钢刀左旋,带起如狂风掠地般的砂石尘土,一齐追着进思而去, 在将要?砍上之时?,兰芝赶回来?,用钢鞭缠住进思腰身,钢刀在他肩颈处擦衣而过。 进思被?带到兰芝身后。 进思落地后,还?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怀里扔进一个瓷瓶。 “解药。”甩下这句话,兰芝身若残影,消失在了原地,一鞭子朝耶律峰劈去。 这才是顶级杀手和刀客间?的对决,杀手动作迅捷而流畅,仿佛一道幻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既有力量又不失柔美。刀客每一次挥刀,都带着一种决绝和果敢,为了追求最?有效的杀伤力,刀光冷冽而刺眼,让人不敢直视,只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进思吃完解药时?,兰芝再次退到他的身边,她?如一头?迅猛的猎豹,虽然被?对手扔了出来?,可还?是保持着进攻的姿势,双脚往后滑行了五米才勉强刹住。 “母亲——!”进思喊道,兰芝此刻没有注意到这一声呼唤,眼中?只有诛杀的目标。 进思双手重新握紧匕首,身形一晃,也离开原地,“我帮你。” 母子两有着天然的默契,有兰芝在前牵制耶律峰,进思一直守在他们两步远处活动。不必近身厮杀,进思暗器上的优势倒是显示了出来?,所?有的暗器全部淬上了毒,每一个都直击耶律峰要?害。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皆是避重就轻、攻其不备的套路,这让一身蛮力的耶律峰气得牙痒痒, “跳梁小丑!” 他有力无处使,只能靠嘶吼发泄怒火。此时?正有十几个银针朝他射来?,耶律峰直接抬起胳膊扫了一把,银针被?悉数扫到地上。可进思却笑得极其兴奋,甚至暗地里庆祝了一把胜利。 因为在耶律峰自信而不屑地扫掉银针时?,忽略了还?有一根黑色的毒针隐匿其中?,黑色混杂在耀眼的银针里,总会被?人忽视和轻敌。 耶律峰也感觉到了手臂上隐隐的痛,他抬起胳膊,拔掉那根碍事的针,狠狠丢到一旁,他看见?另一旁的东方溯,仍是被?一圈暗卫死死围住,没伤到一丝一毫。 耶律峰彻底气炸了,他驰骋沙场十几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憋屈,扛起大刀,用势不可挡的蛮力和排山倒海的刀锋,把在他面前跳来?跳去的俩人震出去几丈远,进思被?卷飞,撞到围堵东方溯的北辽兵身上。 杀到现在,耶律峰早已杀红了眼,不管是敌是属下,谁挡着他杀东方溯都该死。 这样的耶律峰没人拦得下,坚不可摧地守护着两人的暗卫圈环被?劈开了一个缺口,耶律峰率领着一群北辽军直接攻向东方溯。 “守护大人!”暗卫皆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多么残酷而突发的事情都见?识过,面对接近死亡的危机,他们仍能保持足够的冷静,因为他们从不畏惧死亡。 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与命令,十几个暗卫分成两拨,一拨收紧继续护住东方溯,一拨列成了零而不散的队形,迎上耶律峰的冲击。 战场上,是一片尸山血海的汪洋里,而这里打斗更显得激烈异常,决定全局胜败。 尤枝枝仍被?东方溯使劲地护在怀里,他将她?整个包裹进自己的大麾里,她?头?一遭默认这样的强势,不抗拒,还?有隐隐的安全感。 身处“黑暗里”,她?没有了对未知的不安,心?神反而慢慢地平静下来?,许是站在那里听着恐惧,等待着获救或死亡的时?间?太?久,有些麻木了。 她?看不到什么,只能用耳朵竭尽可能地听,听着远方呼啸的喊杀打斗声消减了许多,倒是近处的打斗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 她?好?似意识到这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抓在东方溯衣衫上的手慢慢收紧,另一只手还?轻轻搭在肚皮上。 东方溯感受到怀中?人儿情绪的变化,拍了拍她?背,“放心?,有我。不会有事!” 此时?此刻,他的嗓音仍是平静如水,蕴含温柔而坚定的力量,仿佛能抚平一切纷扰,让人心?神宁静。 不是生来?的平静,而是经历了无数生死一线后的镇定。 每一个暗卫在耶律峰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可是,他们却用一群人的力量硬生生截住了耶律峰再没往前走一步。 进思和兰芝也是其中?之一。 “耶律峰,还?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兰芝气息已然不稳,可她?仍是不屑而自信的骂咧着,“我们的命不值钱,能和北辽的王爷、大帅同归于尽,值了!哈哈哈哈哈哈~” 耶律峰醇厚的双唇使劲抿着,他钢刀深陷在泥地里,是他轻敌了,暗自调配近十万的士兵压在了突袭京都上,留下的六七万勇士以为足够剿灭这些庆朝人,可他看着身后所?剩无几的人,再看看对面固若金汤的防护,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猛地锤了一下胸口,“东方溯,TND做什么缩头?乌龟,有种出来?跟我单挑。”他血脉喷张,双唇紫红,那根黑色暗针的毒终于发作了。 “耶律大帅,你是不是中?毒了。”兰芝笑得豪放又妖冶,“忘了告诉你了。你用内力压制毒素发作,可是你越是用内力,越是生气发狂,毒发越快。” 耶律峰冷哼一声,完全不以为然。 “你是不是觉得胸口发闷,说明,毒素已经入心?了,没救了!” 兰芝的话如一记震天雷,北辽军里发生了一段不小的骚动,人人面面相觑,有不少会说大庆话的人互相传着,一人传谣的直接被?耶律峰砍在刀下。 可再提气,却踉跄了一下。 时?机成熟,拦截的几人有三人冲散了北辽将士,剩下五人手里的刀脱手而出,带着锁链紧紧缠上耶律峰的双手双脚和脖子,几人全力拉扯下,才勉强将耶律峰拉跪到地上,缠绑制服。 一把刀架在耶律峰脖子上,喝道,“都住手!不然,杀了耶律峰。” 一刹那,搏杀血热的战场悄然寂静下来?,北辽勇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放下刀!”兰芝又喝道。 跟着耶律峰围堵东方溯的其中?一个将军首先扔了刀,接着,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千个……北辽军投降了。 岐山坳一役,他们赢了。 此时?,玉枢和方一率领大军终于赶到了。 进思双手搭在膝盖上,猛烈地喘着粗气,“终于赢了。玉枢先生来?得也太?慢了。怎么不早点来?啊!” “小子!暗卫从来?都没有援军。要?么任务完成,要?么死。你得有这样的觉悟。”兰芝双手叉着腰,同样喘着粗气,那支沾满了些血肉的钢鞭变回发簪重又插在头?上, 她?看着进思,目光中?除了母亲的感叹,还?有身为兄弟的认可,“所?以,你还?想当暗卫嘛!” “愿意。”进思不假思索地答道。他不仅不害怕,反而因这次护卫而热血沸腾。 玉枢走到东方溯身边,捏了下他的脉,拿出一个瓷瓶倒了药直接送到他嘴里。战场上,应该只有玉枢知道,东方溯连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了,哪怕尤枝枝离开他的怀里,他都会顷刻倒地。 尤枝枝这次没有着急离开,抓在东方溯胸前的手,在外面铺天盖地的欢呼与呐喊中?慢慢移到他的背后, 似是在这一刻,把他方才给予她?的力量,一点点还?给他。 只在这一刻。 这期间?,被?俘的北辽军被?驱赶到一起,足有四五万人。 乌泱泱一群人。 耶律峰再次被?五花大绑丢在东方溯面前,可他却比上一次更桀骜, “你敢杀我嘛!” 东方溯没甩给耶律峰一眼,而是问玉枢,“马车呢?” 玉枢命人把马车牵过来?,东方溯用恢复的一星半点力气将尤枝枝抱到马车上,又让兰芝陪着她?,确定马车里的尤枝枝看不到外面战争后的惨状,他才重又走回原地。 耶律峰因为被?无视愈发愤怒,“你上次杀不了我,这次也不能!你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在这里决战是不是!你就是个笑话!你们庆朝皇帝的圣旨让你放了我们,圣旨在哪!” 有北辽将军从怀中?拿出圣旨,递到东方溯面前,东方溯深邃而冷漠的目光落在金黄的圣旨上, “我如何杀不了你。”扯平的双唇慢慢弯出一道弧度,弧度, “别忘了,我现在可是逆贼。” “大人,北辽俘虏如何处置?”方一早已按捺不住,他心?中?也有当年的恨与不甘。 “杀了,一个不留。” 东方溯的嗓音很轻,却字字重若千斤,仿佛穿越渗透了几年的哀怨、鲜血和憎恶, 顷刻间?,杀声肆虐、哀嚎遍野,藏在马车里的尤枝枝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发疯转场. “昙花呢?”坐在马车里的尤枝枝眉头紧皱, 如同春日里的新?柳被?风吹折,显露出?深深的忧虑。 兰芝身体松垮垮地靠在车篷上,眼睫不再是轻盈自如地闪动, 而是像被?重物拖住,显得疲惫不堪, “昙花是谁?” “就是你们说的宛白。” 兰芝眼睫微掀,恍然道, “你说的是殿下啊。前线回来的将士里没有他。” 顿了一息,兰芝又?怕尤枝枝会胡思乱想, 补了句, “殿下身份贵胄,也许为了安全起见,扮成?了一个小?卒隐匿在大军里。” “不会的。”尤枝枝回得干脆而笃定, “如果他随前线将?士回来了肯定会来找我的。” “那,那可?能是……” 兰芝正在绞尽脑汁猜测着东方溯可?能的计谋, 马车门“吱呦”响动, 厚厚的门帘被?掀开,东方溯钻了进来,兰芝见状朝东方溯恭顺而欣喜地行礼, 知趣地闪出?马车。 东方溯端坐在坐垫上, 脊背挺直地靠在车篷,他的身影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显得神秘而清冷, 带进来战场的残酷冷冽。 尤枝枝打了个寒颤,身形陡然僵硬, 紧紧抓住衣裙,肩膀不自然地耸起, 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东方溯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你还怕我?因为我屠了北辽军?” 尤枝枝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安,“没有。我只是担心昙花。” 闻言,东方溯神色黯淡几?分,背部弯曲,肩膀下沉,骨白的手指支上额头,方才的紧绷与试探退却,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疲惫和沉重, “殿下请缨帅大军率先前往京都。” 果然,尤枝枝的忧心不是无缘无故的,“可?是大军里有好多北辽人,最重要的是还有东方毅,你真的相信东方毅要与你当好兄弟,共同对付二皇子他们吗?” 说到?东方毅,东方溯脸色愈加阴沉,“他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可?是,殿下如果连他都对付不了,以后继承大统,如何驾驭朝堂。” 东方溯这话说的竟让尤枝枝无言以对。她像一个不放心儿子远走他乡的老?母亲,可?她也知道,一味将?昙花护在翅膀底下,他永远也成?不了展翅昂翔的雄鹰, 他本来就是天上的霸主,而不是乡野里的野鸡。 更重要的事,尤枝枝相信,昙花如果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老?百姓才能最大可?能过上好日子。 可?是…… 怎么想面前这个人都是最大的障碍,鬼使神差地,尤枝枝直率问道,“昙花在京都没权没势,年纪小?,你辅佐他,也是看中了他好驾驭吧。” 闻言,东方溯眼底轻晃,溢出?丝丝缕缕的苦涩,他眼角轻佻,勾得妖冶邪恶,“你非要这么说,也不错。” “他只要老?老?实实做他的官家?,我做我的中书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朝堂按我的想法运转。皆大欢喜。” “狼子野心。”尤枝枝被?他无赖的模样气得咬牙切齿。 “你应该感激我,以如今的我,自己坐上那个位置轻而易举。”东方溯眼神中透着一丝戏谑和挑逗,即使因久病面色苍白,这份笑也丝毫不减半分危险和邪魅。 尤枝枝对昙花未来的处境充满忧虑。 马车的轮子在泥泞的路上开始缓缓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鲜血浸湿的山路, “通向权力之巅的路总是这样尸横遍野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如此。”东方溯语气沉重,嘴角垂下,仿佛在叹息某些悲凉和落寞。 马车行进了整一日,马车内的两人皆已困倦难耐,顾不得什?么往日纠葛,并排躺下。这辆马车狭窄,两人几?乎紧贴在一起,东方溯的双手安分地垂在身体两侧,双目紧闭,安安静静地在睡觉。 尤枝枝则睡得不那么踏实,地方狭小?,她被?拘得难受,月份大了,仰着头睡觉压得喘不动气,一会往左侧身,一会又?往右侧身。 就在她侧向东方溯的时候,肚子里的小?青梅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猛踢了母亲肚皮几?下,把尤枝枝踢醒了。 醒来时,正好撞上东方溯的双眸,那个整日冰封雪飞的眼底,似是萌发出?一片翠绿鲜嫩的绿草,无限柔软。 尤枝枝赶忙把肚子从东方溯手边移开,像是护着嫩鸡的母鸡,伸着雪白的脖颈,极力抗争着什?么, “这是我的孩子,她姓尤,跟你没任何关系!少打坏主意。” 东方溯攥了攥僵直的左手,手上还残存着小?青梅与自己打招呼的悸动,他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奇妙与顽强。 也深深地触动了内心更加深层的柔软。 “你说过很?多遍了,我知道。”可?东方溯却觉得她是承认和喜欢他的,这就是自己的孩子,他会守护和保护她。 不再因为她是尤枝枝的孩子。 马车里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东方溯双目漫无目的地望着棚顶,声音很?轻,平淡而犹豫,“你还愿意邀请我去?你的篱笆院吗?” 尤枝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邀请的是四处流浪、无处可?去?,又?要被?你们抛弃的宋先生,与你何干!” 最关键的是,宋先生温柔得体,体贴入微。 她的语气很?冲,似是对他骗自己的事很?介意,落在东方溯耳中,却像是多了份情感,怎么说呢,生气也是好的,总比冷淡好。 即使这份生气是对“宋先生”的那又?怎样,“宋先生”本就是他! 走走停停过了半个多月,他们才赶到?京都城下,比预期的时间晚了十天左右,可?东方溯一路上一直不紧不慢,尤枝枝看着一日好几?次的八百里加急,急得都要睡不着觉了。 “再不快点赶路,京都都是东方毅的了。” 东方溯慵懒地侧在车篷里,单手枕在鬓后,看着一卷书,仿佛在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和安逸, “不急。让他们多厮杀一会,咱们到?了正好收拾残局。” 果然没打什?么好主意! “可?是昙花,昙花如果被?东方毅算计了,你的计划就失败了。我们还是赶紧行军吧。” 东方溯垂下书卷,淡淡看着她,不疾不徐道,“你如今月份大了,经?不起颠簸和长途跋涉,你需要休息。” “我可?以的,你看,我现在身体还很?敏捷。”尤枝枝本来盘腿坐在那,忽然就站了起来,头顶“噔”得碰到?棚顶,“哎呦”一声。 东方溯起身将?她拉进怀里,语气随意却笃定,“放心,我的计划从来没有失败过。” 尤枝枝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心道:你的计划不失败不等于昙花没事。 说不动就不说,她还有后招,假传了东方溯的命令,“进思,你们家?大人说,你驾车走的太慢了,快点。” “就是大人让我驾慢点的。”进思挠着头,一脸难以置信看着尤枝枝。 尤枝枝睁着圆亮的大眼睛,比他还真诚无欺,“你家?大人让你驾的慢点,没让你这么慢。” 进思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她又?把这件事告诉了玉枢,玉枢静静地看了尤枝枝几?息,看得尤枝枝都心虚了,差点逃跑时,玉枢拱手应道, “多谢尤姑娘传话。” 尤枝枝长长舒了口气。 行军速度虽然快了些,可?到?京都城下时,仍是慢了一步。北辽军和城内禁军双重围堵下,昙花率领的大军死伤惨重,东方毅早已不见了踪迹。 “昙花,你没事吧?伤到?哪里?”尤枝枝见到?昙花第一眼,关切地握着他的双手,上下打量着。 他身穿银白色铠甲,腰间挂着长剑,威武而英俊。铠甲上的似龙似蛟的图案彰显着他的高贵身份和地位。 昙花摇摇头,眼中满是愧疚,“姐,对不起,本打算你到?之时打开城门迎接你……” “昙花,不要因为我有任何负担。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昙花越过尤枝枝肩头看向军帐外,没有见到?东方溯的身影,也没有见到?玉枢和方一。 “姐,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把他们都打发去?了城墙底下。”尤枝枝一想到?因为东方溯拖拖拉拉导致了昙花身处险境,她就生气,语气也透着不善。 想不劳而获、渔翁得利,门都没有,昙花才配是黄雀。 可?昙花闻言,迫不及待拿起头盔,告别尤枝枝,朝军帐外奔去?,看见兰芝和进思在外面,对兰芝道,“劳烦看顾好我姐。” 兰芝报之以礼,“遵命,殿下,让进思跟着你。” 昙花没说话,算是默认。 两人骑马奔到?汴京城门下时,老?远看见东方溯站在辕车上,正在和城楼上的国舅喊话。 “东方溯,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让淮阳王倒戈,但是汴京城,你休想踏进一步。” 那个声音高傲而不屑,“你机关算计又?如何!以为在朝中经?营多年,就能打得赢我!这大庆的江山,最终是我们的,我坐在高位上,你只能成?为一摊烂泥,被?打回原形。” 东方溯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生气与愤怒,冷笑道,“被?打回原形的是你!” 话音落,一计冷箭从背后射来,直直地插到?国舅胸口, 他难以置信地朝后看去?,从城楼顶上栽下来,一头扎在泥土里, 摔成?肉泥的脸上,还能看见瞪大的眼睛,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嘴巴张得大大的,足以塞下一个鸡蛋,定格在刚才的震惊里。 昙花眼神中闪烁着不明的光,仿佛在凝视着一位神圣的存在,有着些许敬佩和尊敬,在这背后,却又?拧着一股酸:有些事,东方溯总能做的这么轻而易举。 这时,汴京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东方溯淡声下令: “进城。” 话音刚落,他余光扫见身旁的昙花,顷刻脸色大变: “尤枝枝呢?!” “在中军大帐。”昙花回完这句话,心中无端收紧,升腾起浓浓的不安。 当他们赶回中军大帐,只见里面空无一人! 尤枝枝呢? 发疯转场 “我姐呢?”昙花看着帐外几名士兵被屠, 又看见军帐里因剧烈打斗而造成的过分凌乱,还有洒在地上的一滩血渍,刺得昙花眼疼。 长?时间没再吐血的东方溯, 突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地上?, 形成一朵朵凄美的血花。 他一把薅住昙花的衣领和铠甲,第一次慌了神, 低沉沉地吼道,“让你?守在军营, 你?都做了什么!” 昙花从未见过沉稳冷练著称的东方溯, 双眸瞠红,似有一团火要把他?吞噬。 “我?……”昙花懊悔得无以名状,可是现在再懊悔有什么用呢! 他?久攻京都不下, 东方溯一来就顺利打开了城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明明率领大庆军队剿灭了北辽军, 虽然东方毅最后没有抓住, 昙花也是有功劳的不是嘛! 另一方面,昙花确实也因为?虚荣与争功,导致了尤枝枝失踪, 准确地说, 应该是被掳走了。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同时牵制住东方溯和昙花的人。 看着地上?那一滩血,昙花掌心也捏出了血,他?浑然不觉, 他?不敢想象地上?的血到底会是谁的。 东方溯的质问他?无言以对,在听?到东方溯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到城楼下的时候, 他?就慌了,怕尤枝枝也会觉得东方溯是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而自己只能让阿姐失望。 昙花双膝重重砸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胸口起?伏不定,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内心的懊悔和自责在不断折磨着他?,他?迫切地需要一种方法宣泄自己的懊悔和自责, “我?知道错了,请主帅责罚。” 东方溯的眼神刚毅而峻峭,不带有一丝温情,难以窥见其真实的情感,却仿佛能洞察一切人心, “脊杖十。” 玉枢低声拦住东方溯,“大人,他?如?今毕竟是殿下,您这样当众杖责恐怕不妥。” 东方溯低头看着昙花,眉宇间如?同被风雕刻的岩石,仍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静谧的冷淡, “就是让他?明白,他?未来面对的敌人远比战争要无情和残酷百倍千倍万倍,他?哪怕有任何行差踏错,都是万劫不复。不仅搭进自己的命,还会连累身?边人,和千万相信他?、拥戴他?的人。” 东方溯的话很重,可昙花无可否认,他?骂得对! 他?不仅没有保持绝对的冷静,竟让自己生?出妒忌、抢功这样低等的情绪。 害得尤枝枝身?处险境。 方一亲自行刑,玉枢则和东方溯进了军帐,东方溯沉声问道,“可追踪到消息?” “刚传回来。尤姑娘被带去了城内,没有受伤,尤姑娘是自己跟他?们走的。”避免打斗,减少对肚子里的孩子最小的伤害,算是上?策。 “血是兰芝打斗中留下的,尚不清楚是谁的血。兰芝似是追去的,在沿途留下了记号,看方向朝着城内去了。” 东方溯轻咳两声,吩咐,“派暗卫跟去。” 似是还不放心,补了句,“找得力的。” 进思一直跟在昙花身?旁,听?见东方溯的话,他?单膝跪下请命,“大人,我?愿前往。” 东方溯凝视着进思,停顿片刻,目光若有所思,深邃得仿佛能够透视一切表象, “去吧!” 方一此时已?经执杖结束,走进军帐回禀道,“大人,行刑完毕。” 东方溯从军帐帘子看向外面的昙花,他?身?体僵直地跪在原地,尽管周围的人在劝他?,他?却依然不为?所动,双目坚定而复杂地与东方溯对视, “接下来我?要怎么做,我?姐才?能平安无事。” 东方溯的眼神冷静,眉宇间宛如?远处巍峨高耸的城墙轮廓,坚定而不动摇, “率大军进城。” 进思顺着母亲留下来的记号很快潜进城中,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外停了下来,按照记号显示,尤枝枝就被压在里面。 还好尤枝枝现在平安无事。 与进思一起?追踪的三个暗卫里,派出去一个人将消息传给东方溯,另两人守在院落外面,进思自告奋勇进院子查看。 领队的那个暗卫用手势告诫进思,“万事小心,不可打草惊蛇伤了尤姑娘。” 进思回了句:放心。在兰芝手底下能全身?而退的轻功可不是混来的,要知道兰芝从不会防水,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儿子。 此时,夜色已?暗。进思翻进院墙,轻松地躲过护院的巡逻,潜到一间屋子屋顶上?,挪开一片瓦,不偏不倚看到屋内两个说话的人。 尤枝枝坐在圈椅里,双眉紧锁,愤恨道,“东方毅!果然是你?。你?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你?们兄弟俩之间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扯上?别?人。反正?他?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你?们两个直接拿刀子对捅,前世冤今世仇,算个清楚。” 听?到这些话,东方毅倒是一反常态地镇定,将茶盖放到桌上?,端起?茶盏,淬了一口,“尤姑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放下茶盏,眼里只剩高若云端的蔑视,“你?当真觉得,如?今的态势下,东方溯还在我?的眼里嘛!” 说到这,他?甚至兴奋地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高昂着头,似是在肆意地指点?江山, “耶律峰以为?只靠十五万大军就能将覆灭大庆朝简直白日做梦,如?若东方溯死了,或许可以。怪只怪他?的执念太深,几年前的樊帝城之辱后,他?一心只想杀了东方溯。这不是正?好嘛!我?逃出汴京,普天之下哪里最安全?那定是东方溯的敌人身?边。” 尤枝枝似是在看一个疯子表演,她真的对这些男人之间自以为?可以翻手云覆手雨的计谋一点?兴趣都没有。 可这些男子总以为?女子就应该因为?这些喜欢而仰慕他?们,真是可笑。 东方毅嗓音越来越大,越说越兴奋,“是我?给他?出的计谋,用你?要挟东方溯,你?在我?们手里,东方溯只要没死,哪怕有一口气,也会让人抬了去。” “也是利用你?将他?拉入叛军行列,还有太子生?的那个野种。野种跟着野种,真是臭味相投啊。” 提到昙花,尤枝枝对他?的故事第一次有了反应,“昙花不是野种,他?身?份贵胄,是当朝殿下,官家?唯一的皇孙。” 东方毅笑得愈加肆意和嘲讽,“呵!身?份贵胄。我?说东方溯怎么一直入不了你?的眼,原来你?打的是他?的主意。用的肚子里的孩子?倒是个不错的计谋。” “我?没有。”尤枝枝双手护住自己的肚子,这可是她的孩子,不是任何谁的,也不是搅动权力的筹码。 东方毅面露阴寒,“不管你?有没有,就你?这样的出身?,贵妃已?是天大的恩典,想要皇后之位,痴心妄想。” 尤枝枝不打算说话了,她为?什么要对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解释? 东方毅也没打算再纠缠此事,继续说着他?足够夸耀的计谋,“十五万大军覆灭大庆可能轻而易举,可要杀了东方溯,耶律峰死的不冤。东方溯做中书令这些年,恩威并施,最知道大庆朝烂到骨子里的这些人,最想要的是什么,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将淮阳王的军队收归自己所用。也是为?什么国舅会被人在背后放了冷箭。” “他?这些年在朝中经营的势力远不及如?此。皇后和国舅无非是占据皇宫优势,他?们吊着官家?最后一口气,是要一纸诏书。如?今兵临城下,官家?性命危矣。太子也被软禁,你?有没有想过,东方溯此举,与弑君何异,甚至他?一直辅佐的太子的性命,他?也从未在意过。” “因为?他?选择了更容易掌控的黄稚小儿。” 这些尤枝枝早已?知道了,在她心里,东方溯从来跟“好人”二字扯不上?边。 东方毅:“东方溯纵使机关算尽又如?何!皇宫可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再告诉你?个秘密,二皇子也在我?的手上?。你?或二皇子,谁生?谁死,就看明日清晨,皇宫之战,谁胜谁败!” “你?这话什么意思?”事关自己的生?死,尤枝枝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你?不需要知道。”东方毅这时倒是没空搭理她了,而是抬头看向挪开的那片瓦,进思视线迅速往后躲去。 可那双凛冽阴毒的目光仍像一条毒舌吐着信子,缠上?进思的脖颈,“回去原话告诉东方溯。我?等他?,明日清晨。” 进思犹豫了,他?还没找见母亲,可相较于此,这则讯息更为?重要,进思飞身?而走,冷寒的夜风似一把把细针呼呼刮过他?的耳畔,他?已?经感受不到,仅用了半柱香时间,就将讯息传递到了东方溯面前。 闻言,东方溯面若寒霜,无数冰锥从冰封下刺出,顷刻间能将敌人刺得千疮百孔, “知道了。” 方一不解,“大人,东方毅这话是什么意思?东方毅为?什么要同时掳去尤枝枝和二皇子?他?们的性命跟皇城之战什么关系?” 玉枢脸色极其难看,“东方毅的意思,让大人和皇后相互消耗,如?若大人赢了,东方毅杀了二皇子,用尤姑娘要挟大人。反之,也是如?此。期限是明日清晨。到时间没有结果,他?同时杀了两人。” “好阴毒的一招黄雀在后。那岂不是左右都是他?赢?!”方一右拳打在左掌里,气得牙痒痒, “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我?直接派人把枝枝姑娘救回来?” 东方溯摇头,眉宇间凝聚着沉稳和刚毅的力量,即使面对最严峻的局势也不露惧色。嘴唇紧紧地抿着,整个面容被一层严肃的气息笼罩, “如?他?所说。进攻皇宫。” 发疯转场… 皇宫的城墙高度约为10米, 底部厚度约为8.5米,在城墙外围,有一条宽而?深的护城河, 城墙四角共有12座角楼,有官兵昼夜巡逻守卫, 对皇宫形成了多重坚固的防御。 皇宫只有东西南北四个门可进,即使他们强硬攻进门, 还会有翁城和城壕阻挠,攻陷一个皇宫比一路以来的战争总和还要困难。 “大人, 我们该怎么攻城呢?”方一和一众将领都在等东方溯下命令, 可?东方溯反而?沉思?起来,他眉头紧皱,眼神深邃而?冷峻, 让人不敢轻易打扰。 玉枢分析道?,“如果强攻城门。可以从东边的锦华门进攻, 那里守备最为薄弱。守城将谢达好色且唯利是图, 可?辅以攻心?之?计。” “宫里有咱们的内应,咱们可?以让他们偷开城门。”方一也献上计策。 玉枢摇头,回道?, “内应虽有, 可?皇宫的城门更为厚重,且吊桥需以机械辅助开启,不是几个人就?能做到的。” “在皇宫负责守卫的将领都是皇后和国舅亲信之?人, 就?像谢达之?流,也很难说服。” 方一皱起眉头, 急得有些烦躁,“那该怎么办?本?来, 咱们占据皇城,把皇宫团团围住,一月不成两个月,总能把他们困死在里面。可?是这个东方毅,非逼咱们今晚就?攻进皇宫。” “这是明摆了大量消耗双方兵力。” “我听说,皇宫里有个密道?。”昙花只是听说,不太确定。 方一闻言,大喜,“有密道?就?好?办了,我带兵从密道?潜进去。密道?在哪里?” 昙花迷茫地摇了摇头,“这是历代皇帝和太子?亲传的秘密。” 言下之?意?,还没告诉他。 军帐内又沉默了,皇宫真的像铁桶一般吗? 他们可?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啊! 众人讨论了一通无果,又齐刷刷朝东方溯看去。 东方溯端坐在圈椅里,裹着厚实的大麾,目光落在地龙上,“枝儿屋里可?生了地龙?” 这话是问的进思?,众人又转头向进思?看去,进思?一愣,他记起掀开房瓦时扑面而?来的暖意?,抱拳回道?,“尤姑娘屋里很暖和。” 闻言,东方溯朝后斜靠去,轻咳了两声。玉枢劝解道?,“大人,如?今京城城门已经打开,您回府歇息吧。” “不必。” 为了不扰民,除了戒备军,大部分将士皆驻扎在城外。 东方溯神色严肃,不是因为悲悯,而?是因为深知此战艰难,需要以冷静和理智去面对,他嗓音寡淡, “今晚除夕,燃起篝火,让将士们先过个节。”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只有玉枢明白了东方溯的用意?,他井然有序吩咐道?, “方一,带人燃八方篝火,火光冲天,让将士们欢快起来,不可?喝酒,大口吃肉,明日寅时攻城。” 话里存了暗语,方一即刻明白,是让他带暗卫燃火,用篝火向皇城内暗卫传递消息,内容为第二日攻城,让皇宫里制造恐慌。 玉枢沉思?片刻,又吩咐,“再让人在城里热闹起来,各处角楼燃上火把。” 这是防止城外太远,皇宫内的暗卫看不到,多弄几处信号。 方一领了命令,双眸闪亮,浑身陡然散发着凛凛威风,兴致冲冲走出营帐。 帐帘散下,只剩玉枢、东方溯和昙花时,玉枢又将这样做的缘由向昙花细说道?, “殿下可?知缘何如?此?” 昙花茫然地摇摇头。 玉枢:“大人的意?思?,是让暗卫向皇宫内的暗卫发讯息,暗卫得到信息后,会在皇宫大肆宣扬谣言,明日寅时攻城,早已有城外叛军潜入皇宫里,投降不杀。皇后再不投降,攻入皇宫后血洗皇宫,皇宫里的那些宦官、宫女一定会慌不择路,寻找出路。” “宦官婢女慌不择路有何用?定会被宫里的禁军镇压。” 玉枢:“殿下所?言极是,可?宦官宫女那么多,他们杀不过来。自?古三人成虎,谣言传多了,再镇定的人都会怀疑自?己?,何况,真的会有暗卫在皇宫内行刺杀任务。” “如?此,皇宫不乱才怪。” 玉枢摇头,“我们真正的目的是趁乱让太子?从密道?离开。” 昙花再次赞叹东方溯的计谋虽不高明,却很奏效。 不到子?时,叛军混入皇宫的消息已满天飞,皇宫里到处人心?惶惶,虽然皇后杀了几个所?谓造谣生事的人,但不断有人莫名失踪或被杀,皇宫里已经乱作一团,禁卫军里也有人起了异心?,是保命还是力争到底?要知道?,禁卫军里还有一些皇亲国戚,自?己?把身家性命看得金贵得很,与那些只管杀人的刺客和暗卫可?不同。 皇后在官家寝殿里来回踱步,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官家,六神无主,听说儿子?被囚,哥哥死了,她现在的筹码也只有太子?。 “皇后娘娘,咱们该如?何是好?啊?”跟在皇后身边的内侍望着门外灯火闪动,时而?逃窜的人影,焦急地眉头紧蹙,“左边东方毅劫持了二皇子?,右边东方溯马上攻进皇宫,这,这,这兄弟俩真是可?恶至极、恶毒至极!” 皇后坐在榻子?上,右手使劲按揉着额头,“哀家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除了占据地利优势,她几乎不觉得还如?何胜利。 说话间?,屋外有内侍匆忙禀告,“启禀皇后娘娘,被拘着的文?武百官又吵嚷起来,要面见官家。” “不是跟他们说官家喝完药睡着了嘛!” 内侍:“皇后娘娘,这已经又过去两个时辰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不知道?怎么被他们听见了,说,说……” “说什么!” 内侍扑通跪倒在地,“说官家驾崩,皇后娘娘隐不发丧,意?图谋反。” 皇后一把将桌案上的茶盏扫到地上,“肖泽滚哪去了,让他去镇压。哀家把他提到禁卫军统领的位置上,不是让他给哀家找麻烦的。” 寝室里一阵静默。 皇后想起自?己?这一辈子?走来,出身高贵,十四入宫,生了二皇子?,可?大庆帝偏爱先皇后,非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二十几年的夫妻,竟比不上先皇后活着的两三年时光,可?恨! 最可?恨的还是官家最后一次醒过来,还在念着先皇后的名字,改立二皇子?更不可?能。传位诏书早已被写好?,由中书令、吏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管着钥匙。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放走了东方二叔,却把他圈禁但没杀的原因。 “传位诏书没法改,如?果继位者死了呢!”内侍被皇后的话吓得踉跄一步,皇后早已掏出袖中匕首,先是冲进寝室捅了官家几刀,近乎疯癫和咆哮着,发泄了二十几年的愤怒与不甘。 她靠在床边喘着粗气?,双目空洞无光地望着死透的官家,用沾满暗黑色血的手捋起鬓间?碎发, “去找太子?!” 可?她刚出内殿,门外便有内侍禀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求见。” “来的正好?。”她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刃,冷冽而?狠辣,透露出难以掩藏的恶意?。 屋门打开的一瞬,她狠狠地朝太子?刺去,太子?猝不及防,本?能地躲开,可?他如?今的身体,还是慢了一步,匕首没入他的左肩下,被他使劲握住, “皇后,你想逃出去吗?” 闻言,皇后双眸陡然发亮,“你说什么!” 太子?用力扯掉皇后的手,拔掉匕首,身旁内侍立即给他捂住伤口。为了能通过层层排查靠近官家寝殿,那些暗卫和侍卫都被挡在外面。 他头疼得令他眩晕,虚晃了两下,他仍保持着太子?的温润和仪态,“皇宫有密道?,直通皇城外。只有官家和太子?知道?。我可?以带你离开。” 此时乱作一团的皇宫,对于皇后而?已,已经打心?底里觉得这里不安全了,逃走是唯一的生路。 “快带我走!”匕首没了,皇后拔下发簪逼到他的脖颈上,威胁道?。 囚禁太子?这些天,皇后早就?已经知道?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密道?的入口就?在寝室里,太子?无所?谓带谁出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东方溯知道?密道?出口在何处。 太子?一脚踏进了寝殿,皇后发簪逼出血珠,“你想干什么!” “密道?入口在寝殿内殿里。” 皇后脸色阴冷一层,让开一道?让他进去,自?己?挟持着他跟在身后,进了内殿,他看见床上的大庆帝,浑身是血,一片狼藉,悲愤地喊了声, “父皇!” 再回头,他双眼通红泪目,“你竟敢谋害父皇。” 皇后漠然而?阴冷地哼了声,“他该死!” 命人将他架起来,“赶紧开密道?。” 太子?双手攥得爆起青筋,悲愤令他头疼得愈加猛烈,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没再耽搁,摸到床脚一处雕花龙目上,使劲一按,床后的一面墙打开,一个深幽不见底的台阶若隐若现。 皇后双目立刻亮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杀了他,走。” “且慢!”太子?喝道?,“下面还有九处机关,还有三处岔路,就?是为了防止歹人逃匿。” 皇后哪里肯信,派人下去查看,没过多久,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上面的人脊背一凉。 皇后押着太子?穿过密道?,果然如?他所?说,处处是机关,太子?走这一遭,也算把机关全部关了。 出了密道?,东方溯已经等在那里了,这时,皇后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我的儿子?呢?” “东方毅呢!” 许久之?后,东方毅带着一队人马赶来,只是,他的身边,没有尤枝枝,也没有二皇子?! 发疯转场….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万物仿佛被寒冷凝固,缺乏了往日的温暖与柔和,在这冷冽的曙光中, 有一丝无情的寒意,直逼人心?。 皇后押着太子从地?道?出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东方溯踏着薄雾,从寒风呼啸中走来?。 皇后陡然收紧了手中的发簪, 看着缓缓逼近的东方溯,无助而?愤怒地?吼道?, “不许动, 停在那里,不然我杀了他。” 东方溯神情冷淡,同样冷淡的还有昙花, 他在看到太子这个亲生父亲之时,脸上半分相认的喜悦都?没有, 他的视线与太子看过来的慈爱和激动撞了个正着, 眼中的温度顷刻间被寒风带走,连生气都?全无,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好似只剩丝缕怨怼, 最后一点怨怼也没有了, 那还剩什?么呢! “宛白。”太子唤了一声,声音好似从嗓子里闷出来?。他几乎看昙花第一眼就坚信那是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的双眸太美了, 跟他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 这声轻唤得到的却是昙花低沉而?冷漠的回应,“我叫昙花。”仿佛这寒冬里的冰霜, 冷冽而?无情。“宛白”是太子给他起的名字,他憎恶这个名字, 一如他憎恶这个令他母亲孤守、落泪、死?于非命的男子。 太子闻言,那双有些?苍老和病态的双眸暗淡下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的母亲……” “住口?,押你出来?不是给你们叙旧的。”皇后此?时按捺不住,她没看到自己的儿子是否完好,听不得别人上演父子团聚的戏码,“我儿子呢!” 这话是冲着东方溯说的。 东方溯焦急的情绪不比她少,可他善于隐藏和压抑,“很快就到。” 不多会,一阵马踏之声由远及近,东方毅带着一队人马赶到,这是他和母亲十?几年来?经营下的死?士力量,只是,他没有带尤枝枝和二皇子。 “我的儿子呢!”皇后几近失控,可她只能愤怒地?嘶吼着,要不是她手?里攥着太子,她定要扑上去把东方毅撕碎了。 东方毅嘴角扭动,“这么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带在身?边,只要太子、皇后和中书令听话,帮我找到的太子的儿子顺利登上皇位。他们俩自然会平安无事?。” 这时,众人才看见东方毅身?边站着一个孩童,约么十?岁左右的模样,双眼像极了胆怯觅食的老鼠,注意?到众人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深深埋下头,浑身?都?在发颤。 “胡说八道?。”方一喝道?。 东方毅突然笑了,笑声尖锐而?刺耳,像刀片划破玻璃,“是与不是不就全凭中书令一句话嘛!就像他!”东方毅指着昙花,“不过也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种罢了。太子,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你的种!” 东方溯对眼前?这些?似是并不感兴趣,他没有看到想见之人,心?里渐渐衍生出一抹烦躁, “尤枝枝少半点毫毛,你、你们,一个都?别想活!”他嗓音压得极低,双目嗜血,连疯癫的东方毅脊背也渗出丝丝寒意?。 东方毅想起进城后始终找不见的楚芳若母子俩,心?里凛然,他相信东方溯会做出什?么事?。 勉强挤出一丝笑,“放心?,尤姑娘和孩子都?好得很。” 东方溯:“我该怎么做!” “还是你痛快。”东方毅拍手?称赞,“我的要求很简单,从密道?重回皇宫,然后太子告诉文武百官,他是你流落在外的儿子,传位给他。只要事?情办成,二皇子和尤枝枝,我会还给你们。” “走。”东方溯喝道?,他的嗓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这种冷冽中透出的愤怒,让人不寒而?栗。即使他不开口?,他脊背上散发出的那股冷冽的气场已?经足够让人感到压力重重。 一行人穿过密道?重新回到皇帝寝殿,目睹了床上狰狞而?血腥的一幕,不同程度的惊愣之后,他们打开了寝殿大?门,朝文武百官被圈禁的垂拱殿走去,沿路上,禁卫军被皇后逼退。 他们顺利来?到垂拱殿,文武百官见到太子,皆大?喜过望,纷纷跪下行礼,“参见太子、参见中书令。” 被皇后圈禁十?天左右,大?臣们见到太子和中书令,可不就奉为了救命救社稷之人嘛! 等文武百官跪拜完,中书令宣布,“官家驾崩。请传位诏书。” “御史中丞何在?”东方溯看向皇后。 皇后比任何时候都?镇定雍容,“先让我见到我儿子,不然,谁也别想拿到传位诏书。” “可以。”东方毅利落地?答应了,“只不过,你得打开宫门,由我的人掌管皇宫守卫,我的人才能将二皇子、尤姑娘一道?请进来?。” “好。”皇后也应得干脆,如今败局已?定,她想要的只有儿子的平安,什?么争斗就扔给这些?人,看一群疯狗看着一根骨头狂啸。 约么半柱香后,两顶撵轿抬到垂拱殿外,轿帘掀起,二皇子的头伸出帘外,只是,他的嘴里绑着布袋,无法说话。 “皇儿!”皇后派人放了御史中丞。在御史中丞到殿的那刻,她迫不及待奔向轿撵,掀起轿帘,看到的却是—— 二皇子几乎是瘫在轿子里,双手?双腿被剁,松开绑带,嘴里空荡荡早就没了舌头,他的嘶吼粗鲁而?刺耳,宣泄着暴怒、不甘、仇恨、痛苦的情绪。 “东方毅,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皇后看到自己好端端的儿子成了这样,如同被雷电击中,万般痛苦与愤怒唯有将东方毅砍成碎屑也解不了心?头之恨! 奈何她一个脆弱女流现在还能干什?么呢!她被东方毅的人轻松踹到在地?,东方毅站在高处哂笑,“别杀了她。死?亡有时是最简单的,把他们丢回皇陵,我要让他们痛苦地?活着,生不如死?。” 东方溯等人拿回传位诏书后,东方毅迫不及待去夺,却被东方溯轻而?易举闪开了,“我要见到尤枝枝平安无事?。” 东方毅用同样的方法让东方溯看到了尤枝枝,东方溯却不信他这一套,“玉枢,去看看枝儿可安好。” 玉枢拱手?后跑到殿外,不顾守卫反对,将尤枝枝扶出轿撵,把脉问诊好一会,才向东方溯微微颔首,表示无碍。 尤枝枝也会微微扬起笑脸,口?型道?:我没事?。 东方溯猩红的双目顷刻间像注入了清泉,缓和下来?,他将传位诏书扔到了东方毅怀中,自己则丢下周遭一切朝尤枝枝奔去。 他牵上尤枝枝手?的那刻,尤枝枝心?尖无端地?颤动,掉在嗓子眼几日的心?就这样悄悄落下,无声无息地?,尤枝枝很烦自己这种感觉,可她又知道?在这个乱局里,这个男人可以保护自己。 “我们回家。”他说。 尤枝枝任由他牵着,朝皇宫外走去,没走几步,尤枝枝听到身?后传来?东方毅难以置信的癫话,“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吏部尚书捧过那份传位诏书,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地?之眷佑,承大?统以来?,平定北辽、四海晏然,百姓安居乐业。今朕年事?已?高,思虑再三,决定将皇位传于二皇子李泰……” 在吏部尚书浑厚的诵读声中,东方溯已?经带着尤枝枝走出宫门。 “关宫门。” 厚重的宫门缓缓关合,声音被关在了皇宫里,连同各方势力和押上马车还没来?得及走出皇宫的皇后和二皇子,都?一道?被关在皇宫这个巨大?的瓮里,必须要斗得你死?我活,只有产生新的蛊王,皇宫大?门才会再次打开。 出了皇宫的尤枝枝从东方溯的禁锢中抽出手?,福了福身?,“多谢中书令大?人相救。” 她的神情淡漠而?清冷,明明近在咫尺,却似是相距千里,“请中书令大?人恕罪,我利用中书令大?人救我,只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她也与中书令大?人无关。” “请中书令大?人遵守承诺,还给我们几人卖身?契。” 东方溯眼底淬了冰,可无论如何都?无法伤害眼前?之人分毫,冰棱在心?中慢慢融化,伤得只有自己。 他嗓音低哑,“那是‘宋先生’的承诺。” “可宋先生本来?就是……”尤枝枝骤然扬起脸,撞上东方溯暗含促狭的眼睛,她的璀璨清眸里瞬间蕴了怒、生了气, 她又被算计了。 “那中书令还欠我银子,这你总不能抵赖吧!”尤枝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正怒视着东方溯,气得圆鼓鼓的双颊微微泛红,像是涂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让人看了十?分心?动。 “不耍赖,我这就给你,随我到中书令拿?”东方溯被索要银子,不仅不生气,反而?因为尤枝枝与自己之间还有瓜葛而?变得神色柔和。 尤枝枝可不上套,进了东方溯的府里好比进了狼窝,再出来?可难了,“你不必给我现银,给我在京都?买套宅院就行。” “我把中书令府抵给你。”东方溯干脆道?。 尤枝枝被气得再次语噎,有时她真想敲开东方溯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得啥奇奇怪怪的想法,她果断摇头,“不要,我不喜欢。我想要一个更大?的院子,像江南水乡那种。现在就要!” 东方溯沉吟片刻,“倒是真有这样一处院落,长公主生前?所住,长公主母妃是江南人,所以府邸仿造了江南院落所建。” “就那里了。”尤枝枝心?情大?好,拉着东方溯朝长公主府走去,只是没走两步,毫无征兆地?,她好似听见了身?体里“噗嗤”一声,类似于水袋破裂的声音, 尤枝枝感到一阵温热,再看向东方溯时,眼中只剩茫然,“东方溯,我好像尿了。” 东方溯闻言一愣,即刻公主抱起了尤枝枝,声音急促又虚弱, “是你的羊水破了。” 疯批转场… 元日过后本是几日的普天同庆, 皇宫内外、京都的大街小巷却没有半分喜气,反而被阴沉沉的天压得格外烦闷。 临近正午,天空终于纷纷扬扬下起雪花, 大?朵大?朵的白铺天盖地而来,似是一场注定要埋葬世?间一切恶行的雪白, 又似是为新一年的元始送来瑞雪。 垂拱殿内,吏部尚书浑厚的嗓音落下, 鸦雀无声,殿外?轻盈雪花落地的声响都静得可闻。 这份传位诏书如同一个巨大的笑话。 皇后和国?舅争了那?么久争得什么!东方毅苦心经?营算计, 就像个跳梁小丑! “这?不可能!明明是太子, 是太子,二皇子,二皇子呢!怎么会这?样!”东方毅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右手止不住颤抖,仿佛失去了控制, 话语混乱和无序, 让人无法理解。 本来,他们都可以坐享其成,如今却把自己斗得那?么狼狈, 近在咫尺的胜利亲手被他们摧毁。 真是愚蠢呢! 他一把抓住吏部尚书,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是你们刚才掉了包,是不是你们刚才掉的包!这?个诏书是假的, 是假的!是东方溯!是他调换了传位诏书!” “胡闹!给?我拿下。”吏部尚书喝道,方一随即拔剑欲拿东方毅, 东方毅的死?士将他团团护住。 吏部尚书:“此乃官家御笔,真伪请各位大?人过目。”传位诏书在文武百官手里传阅。 真实无疑! 东方溯没有掉包传位诏书, 他们甚至把它保护得极好。 东方毅现在心中渐渐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传位诏书拟定封存时,中书令、吏部尚书、御史?中丞皆在场,是以,东方溯肯定早知道此事。 可他表现出来的,仍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正统,这?才极大?地让二皇子、皇后和他误会。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所以,东方溯一开始选择的就是昙花。东方溯肯定一早就得知了太子头?痛症一事,他注定活得不长久。官家也正因此犹豫再三,将龙椅传给?了活得更久些的二皇子。 这?么想一切都说通了。 官家得知二皇子行巫蛊之术,不顾皇后、国?舅和大?臣们求情,非要把二皇子圈禁在皇陵,是对他的保护。这?也是手眼通天的东方溯为什么一直没有刺杀二皇子成功的另一个原因。 他还?一直沾沾自喜于方六这?招暗棋,殊不知自己一直被东方溯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官家其实最忌惮的还?是东方溯,如果太子继位,那?么自己的江山就真的是东方溯的了。 这?本来是官家与?东方溯之间的争斗。可东方溯悄然转移了这?一矛盾,因为官家知道即使他们想拥立太子,太子没了他们拥护谁呢! 造反吗? 官家早就默许皇后和国?舅将禁卫军、十二卫一点点换成他们的人。 可他仍低估了东方溯的手段,他早就秘密找到了昙花。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写诏书时东方溯没有任何异议的原因。 越想,东方毅越觉得惊悚。 他劫持并残害二皇子,是否真的是意外?或者环环相扣下的阴谋,如果官家在暗中保护二皇子,那?么他为什么能轻而易举从皇陵劫走二皇子? 也许,从他拉东方溯入伙,又先?行一步奔来京都,东方溯就已?经?对他的计谋猜了个大?概。 任由自己因愤怒把二皇子弄成个废人,东方溯却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现在东方溯俨然成了文武百官、百姓心中平叛定乱的忠臣。 二皇子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如今这?个皇位,到底该由谁继承呢! 众人一时没了主?意。 * 另外?一边,东方溯此时正怀抱着尤枝枝奔走在雪地上,自己的大?麾已?经?脱下来裹在尤枝枝身上。 尤枝枝此时双颊惨白,不知是冻得还?是惊恐过度,她怀抱着自己的肚子,低声呢喃道,“小青梅,一定要坚持住。”一阵阵的腹痛袭来,痛得她浑身咬紧了牙关,尤枝枝小时候听到过母亲和村里妇人生产,她知道,这?八成是要生了。 又一阵疼痛传来,尤枝枝身体陡然收紧,闷“嗯”了声。 东方溯:“小青梅,在母亲肚子里老实点,不然……” 尤枝枝纤白的手突如其来地堵在东方溯嘴边,再不制止,她怕东方溯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她可不想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受到惊吓。 放在东方溯唇边的手却感到一丝温热黏腻,尤枝枝拉回手看,只见一片猩红,“东方溯,你吐血了。” “无碍。”话音似是从喉间闷出来的。 因为东方溯双唇轻张一点,就会有鲜血流下,一滴滴在尤枝枝手背上。 他脚步微顿,把嘴里剩余的咽下,复又大?步朝前走去。尤枝枝这?才注意到,东方溯面色苍白如纸,颧骨高耸,如同枯木般脆弱。甚至那?双深邃有神的眼眸此时也有些散漫,却仍坚定地盯着前方,一步不停地往前走去。 “东方溯,放我下来,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东方溯却有些打心底的倔强和坚持,“我不会有事的,为了让你的银两?和卖身契不被充公。” “这?个时候你还?开什么玩笑!”尤枝枝却有些气愤了,她挣扎了两?下,却换来东方溯更紧的束缚, “别乱动,否则,我不保证会不会把你扔到地上。” 尤枝枝瞬时勒紧了东方溯的脖子,负气道,“我要去我的府邸,长公主?府。” 见东方溯神色一滞,尤枝枝补充道,“你刚才说要买给?我的,我现在就要去。” “这?有何不可。” 东方溯在前方岔路口选择了朝东,那?是和中书令府截然相反的方向,不过,索性比去中书令府要近很多。 不一会就到了长公主?府门口。 一群头?戴面具的人粗鲁地将大?门撞开,长公主?府里的仆人被吓得够呛,各个惊在原地。一个面具人揪住一个婢女?,“寝殿在哪里?” 婢女?愣呼呼地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东方溯抱着尤枝枝飞奔而去。 这?些面具人都是东方溯的暗卫。他们平时以小贩、活计、掌柜、木匠、衙役,甚至伶官的身份活动,因为暗卫之所以称之为暗卫,不是身穿黑衣隐在树上屋檐的神秘人,他们就像一滴水,隐匿于市井大?海。 寝殿非常好找,长公主?醉心于吃喝玩乐,对自己的寝殿要求更是极高,所以建的奢华又舒适,这?里常年有人打扫,一应物件皆齐备且整洁。 暗卫们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有的生了地龙抬进来,东方溯将尤枝枝放进宽大?的拔步床上,转过身吩咐道, “再抬两?个地龙进来。” “先?弄几个汤婆子。” “稳婆来了吗?” “太医和全城的郎中全部拽到这?里来。” “兰芝,把她叫来!”她是仅有的女?暗卫,在这?个时候自然要保护在尤枝枝身边。 兰芝不多会以姑姑的打扮带了四名婢女?而来,那?四名婢女?都是信得过的暗卫。 兰芝朝东方溯福身,“大?人,此处是女?子生产之处,请大?人在外?间等候。” 东方溯将尤枝枝沾在额间的碎发撩到耳后,语态难得的温柔,“我就在外?面,放心,不会有事,我会允许你有事!” 那?神情,让尤枝枝不自觉地想起了“宋先?生”,她应了一声,又一波剧痛传来,尤枝枝猛地抓住了东方溯的手,大?声叫出了声。 东方溯心尖一颤,反手握住她,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痛,顺势坐在了床沿边。 “大?人,女?子生产之所不洁。您快出去吧。”兰芝催道。 “我就在这?!”东方溯的嗓音冷峻而坚定,有些不容置疑的强势。 兰芝知道劝不动东方溯,只能听之任之。 实则,在看不见的地方,东方溯心底最深沉的恐惧因为尤枝枝的生产正在慢慢唤醒,即使他再冷酷而坚不可摧,可儿时亲眼见到母亲与?弟弟双双离世?的痛楚仍然压迫着他。 只是这?份恐惧埋得深沉,无人能翻出来罢了。 * 此时的垂拱殿内已?经?乱作一团,文武百官长篇大?论?开始了争论?,就如同每次上朝一般,争得面红耳赤。 “二皇子已?废,诏书没有了传位之人,理应由太子殿下继位。” “不可,二皇子虽废,却尚在人间,仍可继承大?统。” “自古各朝各代,哪有手不能写、脚不能走、口不能言的君主?。” “那?也得二皇子说传位给?谁。” …… 朝堂上喋喋不休地争论?着,最后的结果是:将二皇子和皇后再接回垂拱殿上。 看到传位诏书的皇后,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仅存的一丝清醒神志荡然无存, “不!”随着一声凄厉颤抖的嘶吼,她身体最后一丝生机被带走,双目空洞,了无生气。 二皇子舌头?被拔,呜呜咽咽说不出话,脚不能走,只能跪倒在地,跪走到皇后身边,用胳膊抱住她,他双目赤红,怒瞪着太子、怒瞪着东方溯,燃着火的双眼扫过文武百官,含含糊糊反复着一个字, 众人辩识了许久,才听清楚,那?个字是:“杀——!” 二皇子想杀了所有人,杀了大?殿上的所有人,杀了皇宫里的所有人,甚至屠了整个京都,他心里无限的痛楚、悲愤、不甘像一团烈火炙烤着自己,似是唯有杀戮才能卸掉他的心头?之恨! 众人见状,皆面面相觑,果断地否定了二皇子继位的可能性,他似乎已?经?神志不清接近疯癫,况且形如废人,如何能坐稳龙椅! 文武百官开始倾向于太子继位。 见此事态,东方毅仿若又嗅到了自己野心的归处,因为他听见太子说,“孤如今命不久矣,宛白是我的血脉,让他继承皇位。” 东方毅则一口咬定,“他是东方溯找回来的野种,这?位才是太子流落民间的儿子。” 本来终于明朗的态势,又被搅得一团乱麻。暗卫、死?士、禁卫军全挤进了大?殿,明晃晃的大?刀铮铮发颤,大?殿里气氛压抑,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 长公主?府里,伴随着一波强过一波的阵痛,尤枝枝已?经?从晌午生到了月亮高悬,可仍见不到任何希望。 尤枝枝的鬓发被汗水浸湿,伴随着每次疼痛的传来,她的背部弯曲成弓形,双手都紧紧抓着东方溯宽大?的手,指甲深陷在肉中,口中□□着,声音低沉而颤抖,每一次阵痛都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在切割她的灵魂。 东方溯擦着那?好似永远擦不完的汗珠,见尤枝枝痛得面色红润渐褪,慢慢脱力苍白,焦急喝道,“怎么还?没生下来。” 稳婆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大?人,孩子的头?有点大?,夫人不会用力……” 东方溯一个大?男人哪里听得懂这?些,截断她语无伦次的话,喝道,“我不想听这?些,什么时候能生下来!” 兰芝拍拍稳婆的肩示意让她赶紧干活,自己则向东方溯解释道,“大?人,自古女?子生孩子都费劲,虽然破了羊水会快些,可尤姑娘这?毕竟是头?胎。我当年生进思那?个小崽子时,可是被他磨了三天才生下来!” 三天!东方溯不敢想象尤枝枝要这?样痛三天! 此时,参汤来了,是为了给?尤枝枝补充着力气用的。东方溯端到自己面前的矮几上,待到尤枝枝痛过去的间隙,一勺一勺喂给?她。 如此,到了后半夜。 外?间或坐或站的太医、郎中被一声尖叫吓得猛然醒了神, “血崩了!” 兰芝走出内屋,“快想办法,快点开药。” 一屋子太医郎中纷纷吊起书袋,“需用当归补血汤,此药……” “那?是滋补之药,应用木贼散。” …… 兰芝听不得这?些,喝道,“院正呢,院正可在?” 众人闪开一道,一位白发老者坐在桌前已?写好一道方子,“此为固冲汤,温和止血崩。” “快去煎药。”屋内东方溯冷冽的嗓音透出来。 婢女?连忙拿了药方就在屋里众目睽睽之下煎药,一碗汤药喝下,血崩止了大?半,可是仍未全然奏效。 兰芝差点甩出钢鞭,“快点再开药……” “这?,这?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啊。”一屋子太医郎中竟一时没了动静。他们各个心知肚明:固冲汤下去还?没止住的,怕是不好。 兰芝还?是亮了钢鞭,抽在那?个说话的太医身上,“快写方子!” 太医和郎中支支吾吾,拿着笔都不知该写些什么! 墙角处,有一个微弱的嗓音传来,“姑姑稍安,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门口走一遭。我听说,有人会用针灸之术治疗女?子血崩。只是因为男女?有别,用此法救治者甚少,自然会的郎中也少……” 闻言,东方溯和兰芝不约而同想到了玉枢,玉枢以前在西境边陲,边塞之城民风淳朴,少了许多迂腐规矩,如果有谁会此道的话,必定是他。 可玉枢此时还?在皇宫里。 皇宫里局势难辨,谁才能从里面完好无损带出一个人来! “我去带玉枢回来!”东方溯岿然起身,只是在起身之时,他身形一晃,重又跌坐回来。东方溯一路将尤枝枝抱回来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再折腾。 可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碗全部倒进了嘴里。 这?一幕正巧被进屋的兰芝看到,“大?人!这?是玉枢留给?您强心保命用的,您一下子全部吃上,万一对身体有损害……” “顾不了那?么多了。”东方溯拍了拍尤枝枝的手背,温声道,“等我回来。” 就在东方溯即将踏出内室之时,稳婆问道,“大?人,如果事态紧急,保大?还?是保小,您得给?婆子一句准话。” 东方溯:“保大?!” 尤枝枝:“保小。” 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东方溯,保小。如果孩子有半点事,我也会一头?撞死?在这?里,绝不苟活。” “你试试!”东方溯双目猩红回过身,他面冷如铁,唇角挂着一抹嗜血的轻笑,“如果你死?了,我会让她知道什么叫无尽的痛楚与?苦难。” 尤枝枝难以置信地吼道,“东方溯,你个疯子!” 再见东方溯,他身体羸弱,且因着“宋先?生”这?一层,尤枝枝几近忘了东方溯残暴弑杀的本性, 他杀人何须自己亲自动手,只要抬抬手指,一个暗卫就能瞬时将满屋的人绞杀。 东方溯狂风般闪到尤枝枝床前,抓住她挥动的手臂,咬着字音,“你才知道!我就是疯子。你最好活着等我回来。否则,世?上再无解药!” 话音落,东方溯喝了句“备马。”大?麾裹着寒风冰雪出鞘得剑一般,消泯在茫茫雪夜中。 疯批转场…… 雪铺了一地, 白茫茫得倒是把这权呀谋啊的京都粉饰得?格外干净。 东方溯骑着鬃毛大马狂奔在空旷的街道?上,面色沉寂,却像是这无声无息的夜里?, 正酝酿着一场淹没一切的暴风雪。 一口气吃了太多的药丸,此时他觉得左胸处那颗伤疤累累的心脏, 又恢复了往日强劲的跳动?,不, 比往日更躁动?,连呼出的气息都异常灼热。 他倒无暇顾及这些细碎的异样, 双目如暗夜黑鹰, 盯着道?路尽头的朱漆大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后跟着的侍卫高声喝道?, “中书令大人到,快开城门。” 没有半分迟疑和阻挠, 厚重地城门缓缓开启, 雪花簌簌从城门上落下?,被一阵混着压抑与血腥的气息席卷飞向天际。 皇宫内不可?避免地正在上演一场血战,皇道?上, 横七竖八是冰冷的尸体和人仰马翻的将士, 两?计鸣箭从东方溯身后射出,擦过东方溯左右身侧,呼啸着划破漫长的黑夜。 “中书令大人在此, 还?不住手!” 本来打斗中的人群有些木讷地停下?动?作,愣愣地朝顺着响箭的方向看去, 后被雷雷马踏声惊扰,纷纷跪倒在道?路两?侧。 无论?是哪个阵营的人, 似乎都意识到事情将会有重大转机和最后决断,默契地先停止了无谓的争斗。 因为,跟在东方溯身后,那股滚滚而来的力量是压倒性的。 东方溯骑马踏进垂拱殿,忽然被勒住的马匹吓到的文官惊呆在马脸前面,另有一众撕扯在一起的文武百官全?都因为突如其来地闯入者愣在原地。 端坐于马上的男人完全?没有理会这些,视线很快锁定在护着太子?的玉枢身上,他驱马又往前走了几步,目光沉练,透着显而易见?地急稔, “跟我走。” 玉枢意识到东方溯肯定遇到了极其重要且困难的事,没有多问一个字,拉住东方溯的手,跃到马上。 只是,手指无意间触到东方溯手腕之时,玉枢面色沉重了几分,他的脉象高亢,血热心燥,可?不是个好兆头。 可?此时却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东方溯猛拉缰绳,马蹄击打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眼神坚定而锐利,穿过大殿直径直看向茫茫雪夜,催马疾行。 看见?东方溯又要甩下?这个烂摊子?跑路,几名大臣以血肉之躯挡在马前, “中书令大人,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不可?乱啊!请中书令留步,主持大局!” 东方溯面色阴沉,甩了一记马鞭,“滚开!” 闻言,殿里?十有七八的大臣全?跪下?了,“请中书令主持大局。”浩浩荡荡堵住了东方溯离开的道?路。 东方溯面色愈发沉寂,眼底已是铺天盖地的雪崩。几乎是一瞬间,他拔出马背上的胯刀,毫无征兆地朝龙椅前扔去,不偏不倚,插在了东方毅找来的冒牌货胸口,胯刀将他钉在龙椅脚跟处,发出铮铮长鸣。 “你们想要的结果!”东方溯嗓音似是从胸腔里?闷出来,溢满不耐与愤怒,“太子?继位,主持大行皇帝丧礼。礼部?、太常寺、山陵五使?、内侍省、殿中省,具体的事宜还?用本官细说?嘛!” 东方溯冷冷扫了一圈,几名官员颤巍巍拱手领命,才将视线转到大殿之上, “东方毅试图混淆皇室血脉、与北辽勾结意图谋反,收监候审。”话音落,已有侍卫东方毅和死士擒拿带下?去。 方才,东方毅看到自己找的小儿死了,已是死灰一般,被扭送出去,经过东方溯跟前时,一双狰狞可?憎的眼睛狠狠瞪向他,一抹似憎似恨的狂笑?在嘴角蔓延,充斥云霄。 东方溯哪里?有时间理会他,早已将目光转移到那对母子?身上,“二皇子?与皇后请到行宫居住,一应用度按照太上皇和太后置办,不可?怠慢。” 二皇子?和皇后也被请走。 东方溯复又看向马蹄前的一众大臣,沉声问道?,“本官现在可?以离开了嘛!” 这语气,哪个再敢拦。大臣们这下?识趣地跪缩到两?侧,让出一条狭长的道?路,东方溯没再停留,猛然夹.紧马肚,马蹄划破层层密密雪幕,朝长公主府飞驰而去。 一位大臣顺着马蹄声而走的视线,偏移到了天空之上,天色破晓,泛着苍白,他愣愣看着殿外,惊奇地说?了声,“天亮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众人刚刚站起身,拖着疲倦的身子?准备各回各家,闻言,头一次这样步调一致地抬头看向雪空。 大雪、灰天一齐坠入眼中,这一刻,天地格外地白,格外地净。 吏部?尚书重重叹了句,“天终于亮了!” * 东方溯带着玉枢回到长公主府时,尤枝枝黑瞳开始渐渐溃散,她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东方溯回来, “我回来了。”他换了暖和的大麾,怕把凉气过多带进内室。 东方溯几乎是扑到床边,查看尤枝枝的状况,他甚至分不清躺在床上的到底是母亲还?是尤枝枝, 他只知道?,他怕了。 尸山血海里?倒地便死、仰头喝酒的东方溯生平第一次怕了。 他怕眼前这个女?人,也要撇下?自己离去。 这比被她亲手毒死、捅进胸口还?要难受。 尤枝枝看向他,又好似没看见?他,嗓音淡得?几近消散,“东方溯,我等到你了。” “你不能?食言,对她好点。”这话似是临终托孤。 东方溯紧握着她冰凉粘腻的手,搓了又搓,只想把身体的热度,哪怕一点点渡给她: “我不接受。我不准你死。人人都说?我是阎罗,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东方溯嗓音嘶哑,如被厚雪压垮的落叶,飘荡在天地间,无根无源,无所依傍,渗着无限悲怆与苍茫。 尤枝枝将手一点点从东方溯手里?抽出来,就在东方溯左胸里?一点点碎裂的时候,尤枝枝主动?握上了他的手,东方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白葱玉手,欣喜、温暖瞬时涌入心田,冰封解冻,一片温润静水。 他听见?尤枝枝刹那柔情的嗓音,“你是宋先生该多好。” “我就是宋先生,只要你愿意,我就是宋先生,我本来就是宋先生。”在这一刻,他好似放下?了心中所有芥蒂,只求她能?留下?。 尤枝枝好似没有听他在说?什么,用尽最后力气转头看向床顶,有遗憾,有心痛,有释然,有希冀,唤道?,“小青梅~” 原来,在生命最后时刻,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自己还?未出世的女?儿。 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意识到心中的唯一。 在两?人沉浸在仅有的告别之中时,玉枢已为尤枝枝把完脉,扎好针,他衣冠虽有些凌乱,完全?不影响他温润有礼的气度。 最后在尤枝枝嘴里?塞进一粒药丸后,他拱手道?,“大人,我刚刚为尤姑娘施针,她暂且生命无忧。” 这话说?得?委婉,已经极其注重维护东方溯过分凄婉的面子?。 话音刚落,尤枝枝手指轻颤,缓缓睁开了眼,散漫的目光慢慢回拢,看清熟悉的床帷,心里?说?不上的欢喜。 被握着的手背上,似是有一滴清凉温温的水腻。 还?未等她探究,腹部?剧烈地疼痛再次袭来,“啊——!” 东方溯下?意识伸手让她抓,他并未因方才的失态而窘迫,相反,只有尤枝枝鬼门关门口拖回来的喜悦。 此时,玉枢的声音传来,“尤姑娘,您这样生产耗费力气,孩子?也出不来。”他的声音平和,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也会无条件信赖。 “该如何做!”东方溯催促道?。 玉枢朝东方溯拱手,又朝尤枝枝拱手道?,“尤姑娘,冒犯了。” 可?他似是仍觉得?不妥,他神色一顿,拉来兰芝,将她的手按在尤枝枝肚皮上,自己的手放在兰芝的手背上, “肚皮收紧,你手指动?一下?。” 大咧咧的兰芝此时什么话都没问,点头照做,玉枢接到讯息,便喝:“用力。” 反反复复二三十次后,稳婆惊喜地尖叫,“看到头顶了!” “端碗参汤。”玉枢有条不紊地吩咐,似是应对这样的情形驾轻就熟,“尤姑娘,不要着急,喝参汤后休息半盏茶功夫,恢复些气力。您含个参片,我们再开始。” 东方溯扶起尤枝枝饮下?参汤,又亲自为尤枝枝放进参片。 半盏茶功夫很短,他们又重新开始,如此反反复复又经过了四次休息,尤枝枝几乎耗尽了所有体力。 “大人,让尤姑娘半躺在您怀里?,方便用力。” 二人没有任何扭捏,就那样自然地,东方溯抱起尤枝枝的上半身,半靠在自己怀里?,两?人双手交握在一处,每一次用力,都是一次拉扯, 终于,伴随着一声婴孩啼哭,尤枝枝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晕厥在东方溯怀中。 “恭喜,恭喜大人喜得?贵女?。” 东方溯看着递到跟前的小娃娃,襁褓中举着双手,嗷嗷在哭,一时慌了神,下?意识后撤半寸,避什么似的, “这是枝儿的孩子?,她姓尤。”没什么多余的情愫,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他转头看向床上面色还?未返血色的尤枝枝,心中无端得?宁静。 在尤枝枝的最后那声嘶吼和孩童的啼哭声中,他仿佛看到了母亲,她就站在自己面前,轻唤着自己的名字: “溯儿,娘要走了。娘不怪你,你要好好生活下?去。” 这么多年了,在这刻,他终于放开了过往,放过了自己。 窗外,雪停了,冬日阳光懒懒地洒下?来,有一缕悄悄溜进屋里?,送来了久违的温暖。 尤枝枝实?在太累了,沉沉地睡着了。东方溯似是怕惊扰到她一般,让所有人都退出了内室,只留下?兰芝看顾着尤枝枝和小青梅。 屋外,那些个太医郎中也散了,待到只剩他和玉枢二人时,他终于忍不住,呕出了一大口鲜血,跌坐在圈椅里?。 我没疯 看到跌落在圈椅里?的东方溯, 玉枢没有半分意外,只温声确认道:“大人可是吃了太多强心丸?” 东方溯淡淡应了一声,他气色极差, 全身脱力,已经说不出?半个字! 玉枢利索地?扎了针, 又刺破指尖放了血,方才给东方溯吃了一个药丸, “大人?过度用了气力,平常人?劳累后都要?休息几日, 大人?如此过度消耗, 至少要休息一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正好,这一个月他向朝廷请了假。大行皇帝出?殡之时,他也是被个破轿撵抬去的, 皇亲百官看到虚弱至此的中书令大人?仍坚持到场,无不表现出?由衷的赞叹, 待到他体力不支晕厥当场, 再没人苛求他什么。 事实上他本?可?以不用这么做,只是做给尤枝枝看的罢了。 尤枝枝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嫌弃地?撂了句话, “都晕成这样了, 直接抬回中书令府岂不更好,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兰芝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可?还是忍着, 面露忧愁,“玉枢不是在你这嘛!他同?时照顾你们两个人?。哦, 还有这个小东西。难不成要?把玉枢劈成两半。” 玉枢肯定是不能走的。 “我这里?可?没有多余的人?侍候他。”尤枝枝想起银两就头疼,来来回回跑了边陲那?么久, 辛苦挣的银两早就没了。 虽然东方溯给她买了宅院,但婢女婆子、侍卫小厮都要?她自己出?银子买啊! 可?她不想要?那?么多人?,一则没钱,二则她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兰芝搅动着手里?的鸡汤,温度刚好,推到尤枝枝面前,“你可?以让他出?钱帮你买啊,作为,作为你收留他的酬劳。” 尤枝枝拍着怀中将要?入睡的小青梅,有些惊讶又有些狐疑地?看向兰芝,“真没想到还有比我更会索要?银两的人?。” 兰芝挥挥手,满不在乎,“生意人?嘛!” 说到这,兰芝似乎想到了什么,“妹子,听说你一直想开个酒肆,咱俩合伙咋样?” “如何?合伙?”一听到酒肆的事,尤枝枝顿时来了兴致,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见怀中的小青梅撇了撇嘴,尤枝枝立刻拍拍哄哄,压低了声音, “兰芝姐,你有什么好办法?” 兰芝接过小青梅,熟练地?把她放回到床上,才走出?来详谈道,“你再去大人?那?里?要?些银子,你出?钱,我替你经营,收益我只要?两成怎么样?” 听着好似是空手套白狼的好事,可?是,尤枝枝犯了难,“我如何?去找东方溯要?银两啊!” 到京都安顿下后,兰芝早就按捺不住得手痒,进思被昙花要?去当近卫了,她挑了两个暗卫当尤枝枝的丫鬟,原先?跟着她的栓子和荷香也回来了。兰芝整日在府中闲着没事干,可?她又是闲不住的人?,这才想起鼓动尤枝枝找事干。 “只要?你开口,要?多少大人?都给。” 可?尤枝枝不想欠他这个情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够拉扯清楚? 她转眼想到,“玉枢先?生有银子吗?” “玉枢?”兰芝果断摆摆手,连忙否认这个想法,“他没有、他没有。” 说这事时,栓子正好进了门,他搓着身上快速地?驱散着寒意,候在明间好一会,听见内室好久没答话。半响,尤枝枝淡声回道,“我再想想。” 兰芝没一会出?了屋,栓子和她打了个招呼,钻进了内室。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栓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八卦。 尤枝枝闷了鸡汤,还嫌不够,跟栓子抱怨,“光喝鸡汤,肉呢?栓子,以后你把鸡一起给我端来,我现在一顿能吃上一只鸡。” 说着说着,尤枝枝咽了口唾液,“好想吃烤鸡。” 栓子边应着边反驳,“炖的鸡可?以,烤的不行?。我听奶娘说了,喂奶不能吃太咸、不能太辣,小青梅喝了奶水会上火、皮干。” 尤枝枝一脸无奈。 栓子安慰她几句,又吩咐了人?将炖的鸡端来,才凑到尤枝枝面前问,“你们刚才到底在聊什么?” 尤枝枝已经习惯了栓子的八卦,不太开心回道,“兰芝姐想和我合伙开酒肆,我想让她找玉枢先?生要?钱,她让我找东方溯要?钱。唉~” 一听这话,栓子也抑郁了,“都怪那?些黑衣人?,把咱们掳走了,银两没能带走。最?后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两人?正为银两发愁,炖鸡端来,尤枝枝吃了一只鸡腿,嫌味道太淡,又因为银两的事,没了什么胃口。 “别呀,再吃口。”栓子忽然觉得话题是不是真的太沉重,让酷爱啃鸡肉的尤枝枝都没了胃口,“再吃口我告诉你个大八卦。” 听见八卦,尤枝枝来了些兴致,又撕了口鸡肉,催着栓子赶紧说。栓子不依不饶让尤枝枝又吃了一个鸡腿,才道,“你知道兰芝姐为什么不让你问玉枢要?银两吗?” “为什么?” “因为兰芝姐对玉枢先?生有那?种?意思。我见到好几次,玉枢先?生的衣衫破了,兰芝姐抢着给他缝补;大家在一处时,兰芝姐的眼睛一直看玉枢先?生。她还经常跑去玉枢先?生院落里?蹭饭。” 尤枝枝有些微微错愕,“兰芝姐和玉枢先?生!” 如此,她又想起行?军途中的一些点滴,“兰芝姐好似之前就有些倾慕玉枢先?生,可?是玉枢先?生对兰芝姐有些疏离。” 她倒是挺看好他俩的,玉枢先?生那?样的过往,妻儿?惨死在自己面前,这么多年应是一直走不出?来,才会孤身一人?。这次重创北辽军,杀了耶律峰,也该释然开始新的生活了。 这么想着,等?到玉枢来给她和小青梅照例把脉时,在一个很长的间隙里?,尤枝枝鬼使神差道,“玉枢先?生,人?总得往前看,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闻言,玉枢背对着她正在检查小青梅身体的背影凝滞了一瞬。 “我曾经……”尤枝枝想用自己两次死亡重生的经历劝解玉枢,可?话出?口,却?觉得轻飘飘的。 与玉枢相?比,她只是单纯面对了自己的死亡,虽然其中有过怨恨与无助,可?相?较于玉枢亲眼看到自己妻儿?惨死面前,自己的遭遇显得不过如此。 更何?况自己重生过、报复过,可?是玉枢的伤痛是永恒不变的,煎熬着一日又一日,即使耶律峰死了,可?他的妻儿?也回不来了。 尤枝枝轻轻合拢眼睫,哀声道,“对不起,玉枢先?生。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不该这样劝你的。” 这时,玉枢已经看顾完小青梅,收拾好药箱转过身,面色仍是那?样的淡雅温和。 他拱手道,“尤姑娘说的并无不妥,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小青梅养得极好,只是每次喝完奶后,记得拍奶嗝。” “每次都要?拍吗?”尤枝枝纳闷地?问道。 “是的。”玉枢再一拱手,“在下先?行?告退。” 看着玉枢离开的背影,尤枝枝叹了口气,愣愣地?又看了屋门好一会。这就奇怪了,每天晚上小青梅喝完奶她都没有拍奶嗝,也好好的啊!也许玉枢总归是男子,有些事情说不准也不足为奇。 明日她就要?出?月子了,可?把她憋坏了。 一个月来,东方溯身体尚未恢复,鲜少露面,没有来碍尤枝枝的眼,她便没深究他赖着不走的事。 只是尤枝枝不知道的是,每到晚上,东方溯仍会在尤枝枝睡着后来她寝室,静静地?坐在床沿哄小青梅入睡,拍着奶嗝,小青梅偶尔醒了,他还会陪着玩一会,累了就躺在她们旁边睡一会,仍是第二天清晨离开。 这日再次醒来,尤枝枝朦朦胧胧感受到昨晚好似有人?躺在她旁边,她睡觉一直很沉,自从有了小青梅后,白天守着孩子更累,晚上睡得自然更沉一些。晚上感受到有人?进屋,只以为是奶娘进屋哄小青梅。 可?因为玉枢提到拍奶嗝的事,尤枝枝昨晚心里?一直装着事,所以睡得不是很安稳。尤枝枝揉捏着小青梅肉嘟嘟的小手,回忆着昨晚的事: 某次她醒来喂奶,看见东方溯坐在床边,她好似还问了句:你怎么在这?身体好些了吗? 她忘记了东方溯回答的什么,眼皮太重又沉睡过去。意识消沉前,她好似看见东方溯将小青梅抱到自己肩上,轻轻拍着奶嗝。 东方溯的手掌实在太大了,一个足够托起小青梅的整个背,他神色平淡,如春日湖面上星星洒洒的阳光,温凉宜人?。他手法熟练得很,手掌微微鼓起,一下一下轻轻拍背…… 饶是现在,尤枝枝也没搞明白,昨晚的这幕,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尤枝枝正纳闷着,屋门再一次开了,东方溯裹着白色大麾独自站在门口,他清淡如昨晚剪影。 “你怎么来了?”尤枝枝轻挑眉梢,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 东方溯早已习惯她如此态度,在屋门口脱了大麾,径直走向火盆,“你当真不喜我来?” 尤枝枝正要?出?言赶人?,却?注意到他手里?竟拿了一只焦黄的烤鸡。东方溯正拿着那?只烤鸡放在火盆上炙烤加热,不一会,香味四溢,勾起了尤枝枝肚子里?的馋虫。尤枝枝被无名之力驱动着,走到火盆旁蹲着静静看着烤鸡慢慢溢出?油脂,吱啦吱啦作响。 烤鸡是今晨东方溯特意让厨房炙烤的,刚出?炉便被东方溯护在大麾里?拿了来,虽然还热乎,但东方溯怕在路上遇了风,重又放在火盆上加热。 “可?以吃了。”东方溯将烤鸡举到哈喇子要?淌一地?的尤枝枝面前。 尤枝枝不假思索地?去撕鸡腿,指尖却?被烫了一下。东方溯低喝了声,“小馋猫。”替她撕下鸡腿,拿绢布包了一角,才递到尤枝枝面前,剩下的烤鸡则放在火盆上继续温着。 撕下来的鸡腿外皮紧绷起泡,还滴着油黄的汁水,尤枝枝咽了口唾液,正要?撕咬下一大块鸡肉时,小青梅似是梦魇般哭了一声,没等?尤枝枝反应过来,东方溯快一步去了床边轻轻拍哄着小青梅,小青梅扭动了两下,似是还睁开眼朝他笑了一声,又稳当得睡了。 尤枝枝顿在那?里?,她见东方溯柔水般的眉目,忽的就与昨晚的那?幕重叠在一起,心里?无端腾起一股暖意。 在尤枝枝错愕又复杂的目光中,东方溯重又走了出?来,视线落在纹丝未动的鸡腿上,“怎么不吃?” 尤枝枝好似被小青梅的哭声拉回神,撇了撇嘴,恋恋不舍地?要?将鸡腿放下, “我还是不吃了吧!奶娘说喂奶时这些重油重盐的食物是绝对不能吃的。” 东方溯拖住她放低的手腕,“没关系,鸡是先?煮再烤的,仍是煮鸡的咸淡,只是多了炙烤的风味。” 这样的移花接木,似曾相?识。 东方溯见尤枝枝面露疑惑,补了句,“这是你以前调教过的厨子,素肉尚且做得出?,何?况素烤鸡。” 他长身玉立,身上有淡淡的药香,跳动的火光中和了东方溯眉眼的清冷,似笑非笑。 尤枝枝如遇火蛇般缩回手腕,“中书大人?竟是这么记仇的人?!” 东方溯收回手,淡淡俯视着尤枝枝,“我如若记不住,你那?次戏弄岂不浪费了。” 尤枝枝咬了一小口鸡肉,看向东方溯似乎没有兴师问罪的意味,暗啐了口,“与我无关,是方一说大人?对自己人?不会轻易发脾气,我只是试试这话的真假。” 话音落,尤枝枝好似发觉哪里?不妥, “自己人?”三个字尤为尴尬和不合时宜。 还是从尤枝枝嘴里?说出?来的。 屋内空气顿时一静,只剩油滋滋的响动。 半响,东方溯似是叹了口气,问,“我到底怎样做,你才能接受我?” 尤枝枝又撕了口带着炭火香的鸡腿,随口答道,“我不打算成亲,倒是可?以考虑养三五面首。” “中书大人?如若愿意……” 我没疯. 尤枝枝咬着鸡腿, 故意捉弄东方?溯,“中书大人如果愿意,做我府里的面首……” 说着, 她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在东方溯身上打量,像极了?烟柳巷里的贵女挑选合心意的伶官, “以中书大人的姿容,我定毫不犹豫拉你?怀中, 宠之怜之。” 每说一个字,东方?溯的脸色黑一层, 到最?后面如锅底, 她重又看到了?东方?溯那?久违的杀人嗜血的眼神。 尤枝枝知道现在的她因昙花的缘故,身价算是水涨船高,东方?溯断然不会把?她怎么样, 因此?愈发底气十足。 “中书大人,如何呀?考虑好了?今晚我就可以安排你?侍寝。” 她笃定他绝不会放弃地位权力?, 放下自尊, 委身于她。 因此?说这话时,尤枝枝愈加放纵。 她一手举着鸡腿站起身,一根手指头从东方?溯耳后颈上缓缓滑下, 清凉细滑的触感头一次让她感到舒服。 最?后, 手指划过锁骨,停在交领处,轻轻勾开衣领一角…… 东方?溯猛然握住了?尤枝枝不安分的手, 喉结滚动,声音仿若是闷出来?的, 嘶哑而压抑,透着一股无名火焰, “这话是你?说的!” 没再?看尤枝枝一眼,东方?溯转身火速离开,屋门骤开,卷进初暖还寒的冷风,尤枝枝侧身躲开寒风灌嘴,一口咬去半个鸡腿肉,笑意更浓了?。 看你?这次还不知?难而退! * 小青梅满月这日,昙花独自跑了?来?。 刚踏进屋门,尤枝枝便看见了?他,他头戴金丝发冠,身穿一件镶着金边的绸缎长袍,袖口和领口都藏着貂皮,装扮极为考究,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奢华和矜贵。 “阿姐。”他仍是这样亲昵地唤她。 尤枝枝见到昙花,心里百般欢喜,将怀中的小青梅递给奶娘,正要下意识抬手摸他的头,兰芝扯了?扯她的衣袖,“妹子,今时不同往日,该叫殿下。” “哦。”尤枝枝不知?所措地应着,正要收回手,却被昙花一把?握住,他的手仍是记忆中温热沁着汗,只是手掌大了?一截,轻松把?她的手握在里面。 “不,不管什么时候,我永远是阿姐最?亲的亲人。” 昙花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头顶,他现在又长高了?许多,尤枝枝使劲抬起手才能够到他的眉梢,昙花轻轻地弯下腰,任由尤枝枝轻柔地摸着他的发丝。 也唯有?此?刻,他才能感到片刻宁静与温暖。 尤枝枝拉着昙花坐下,连忙招呼着婢女去拿吃的,还喊荷香端来?了?他最?爱吃的牛肉粒。 兰芝见尤枝枝忙忙活活的样子,嗔笑道,“妹子见到殿下太高兴了?,这些吃的,还有?那?些衣物都是妹子特意嘱咐做的。可是殿下现在要什么吃的用的没有?,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闻言,昙花淡淡看着她,神色冷了?下来?,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质,“兰芝姐可能不知?道我跟我姐的过往和情谊,说这些话倒是好没意思。” “殿下恕罪,属下逾越了?。”自己儿子在他手上,自是不能硬抗的,可兰芝的笑也暗自收敛了?些:眼前这位殿下口口声声叫着“姐”,可哪里有?当弟弟的模样,他看尤枝枝的目光和大人一般无二的柔情。 尤枝枝拍拍兰芝的手背安抚完她,才转头问昙花,“你?在宫里过的可好?累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身边有?没有?说话的人?” 昙花听?着尤枝枝一连串的问候,心里暖融融的,他们只在乎他适不适合成为一个太子,从来?没人在意过他累不累,过得好不好。 可他对阿姐,却怎么也说不出“不好”的牢骚,只是用着一贯的不失礼数的笑回一句:“放心,我很好。” “可你?如果过的好,为什么不吃牛肉粒呢?”尤枝枝问。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无人听?懂,只有?昙花明白,阿姐的意思是,他如果过得好为什么还紧绷着身体,不放松、不自在呢!因为,每当他悠然自得的时候总会下意识高高扔起牛肉粒丢进自己嘴里。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小动作,不,荷香如果细心,她可能也会发现。 他想起了?温泉寺外树林里荷香与东方?毅站在一起的场景。 对她总是防着一层。 要不是阿姐护着她,他定把?她抓起来?严刑逼问出她所做的一切,如果有?一星半点伤害阿姐的事,剁了?喂狗。 念及此?,昙花熟练地吩咐道,“都下去吧,我和阿姐单独待会。” 小青梅睡着了?,兰芝带着众人全数退下后,昙花一息间似是变了?个人,就像崖边一棵青松被骤然而来?的狂风压弯了?片刻脊梁,方?才的笑容一下子都不见了?, 他捏起一颗牛肉粒,在两根手指间来?回磋磨,双目黯淡无神地盯着,半响不说话。 “是不是累了??如果累了?,咱们就走。”尤枝枝说不上的心疼,她想到的只有?带昙花走。 昙花明白她的保护,笑如微风和煦温暖,“谢谢姐。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可是,有?些事不能一味地逃避,不见不等于不存在。” “而且,我想有?能力?保护你?。阿姐,只有?权力?,才能让我们有?真正稳定的生活。只要权力?足够大,阿姐的如今住的这个府邸也可以成为江南水乡、世外桃源。” 闻言,尤枝枝愣了?一瞬,她没想到昙花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比她看得还要通透。 尤枝枝握住昙花飞快把?玩牛肉粒的手,“昙花,你?长大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陪你?。我就在这个宅院里,你?什么时候想来?就过来?。在这里,你?永远不必考虑任何事情,你?只是你?。” 他们两个又说了?好一会话,待到小青梅醒来?喝奶,昙花才出了?屋门。 出来?后,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去了?东方?溯的屋,进屋时,东方?溯正披着厚重的大麾,守在火盆旁边,泡着一杯茶,热气腾腾,在他举手投足间萦绕起一层柔和与宁静。 “我姐知?道你?离她这么近吗?”昙花坐下,端起东方?溯推过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 “不知?道。”东方?溯直率得理直气壮。 昙花把?搭在茶盏旁轻轻敲击的手撤回来?,正色道,“荷香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不打算处理。”东方?溯饮了?口茶,烫手的茶盏握在他手里,似是瞬时失了?热度。 昙花眉头微拧,“我默认你?呆在这里就是为了?阿姐的安全,我希望你?知?道这点。” 他的语气很硬,带着皇权赋予的傲气。 东方?溯抿唇一笑,似是要适应这个毛头小子转眼变成了?一个可以对他指手画脚的人。 “荷香是枝儿信赖的人,我 ?璍 不想让她伤心。只要荷香不再?做伤害枝儿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让她留着枝儿身边。” 昙花还想说什么,看见东方?溯过分笃定的目光,将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开。 只是出门后,昙花将手里那?颗牛肉粒扔给进思,“查查这个牛肉粒有?没有?毒。” “是。”进思拿块绢布接过牛肉粒放进怀里。 两人骑马驰骋在京都的街道上,进思怀里的那?颗牛肉粒若有?似无地硌着他的皮肉,在进思心中磨起一层异样, 方?才昙花和尤枝枝在屋里单独聊天那?会,母亲出门找他,和他说了?一些话:他们都是大人的人,即使殿下把?他要了?去,可一臣不侍二主,他听?到看到什么消息,一定要跟大人说。 他又想起临走前与大人辞行的情景,东方?溯曾告诫他:他既然决定要跟着殿下,以后便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首先要学?会“忠”字。 昙花似乎看出了?他有?心事,勒了?勒马的缰绳与进思并排而走,速度也慢了?下来?, “有?事?直说!” 进思“嗯”了?声,却越发犹豫和犯难,“殿下,殿下真的放心我侍候在侧吗?都说一仆不侍二主,我……” 闻言,昙花侧颜看他,果断截住他自我否定的话,“那?要看在你?心里谁才是主!” 他嗓音很轻,却有?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和果决。 进思看向昙花的那?刻忽得愣住了?,他们相?识于战场,对方?却比自己先一步前进了?。 “我信你?,是因为你?值得相?信!我信你?,是因为信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昙花的话语就如晨曦中的阳光,温柔而有?力?,透出一种独特的信赖感。 进思神色微动,随后又听?见昙花道,“用你?是我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我根基浅,信赖的人不多,东方?溯身边的人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虽然以后,我们注定会因为权力?而发生分歧。” 进思没想到他会说得这样坦率。 微愣后,进思郑重其?事道,“我已经认定您是我的主子。” 昙花淡淡笑道,“你?不用着急回答,真到了?那?时候,自然需要你?做选择。” 回到宫里,进思便将牛肉粒拿到太医院和御膳房分别查验,将所用香料和添加物全部罗列出来?,并且吸取先前东方?毅下毒的教训,每种相?克的食物、症状都列了?出来?。 看着并未不妥。 昙花将纸折了?放进桌上的某个书册里,又吩咐进思,“你?找个机会,把?荷香的事透露给兰芝姐,让她告诉我姐。” 进思踟蹰着没有?离开,“殿下,这件事似乎不妥。” “哪里不妥?”昙花正要提笔,见进思进退两难的模样,又将笔放回原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东方?溯不想让我姐知?道这些事,害怕她受到伤害,可是,她有?知?道的权力?,她也有?和你?一样选择的权力?。” “她会处理好的。”昙花很确定。 同时他也说,“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藏着掖着,东方?溯三个字我并不避讳。” 我没疯 暮春三月, 早长莺飞。 和煦的春风吹动柳枝夭夭,吹开桃花朵朵,一场狂风骤雨般的大战终于平静, 压抑许久的人们急需一种宣泄。皇城达官贵人的亲眷趁着如此美景良辰奔走活跃起来,他?们除了踏青游玩外, 还是在势力重新洗牌的京都获得新?的姻亲与盟友。 其中,尤枝枝便是他们最想攀扯和笼络的人, 可她被迫坐了三个月的月子,未在贵妇圈露过一面, 这也导致了人们对她愈加好奇, 关于她的传言也传的越来越玄乎。 清明这日,少不了的游园会上,贵妇贵女们扎堆, 话题里自然少不了尤枝枝。 “这个尤姑娘我在楚尚书府里见过一面,当时中书大人为了她, 不惜得罪兵部侍郎和大理?寺呢!” “中书大人算什么, 她如今可是?殿下落难时认下的阿姐,比亲姐还要亲呢!如今这形势,殿下不日便会登基, 到时候, 这位尤姑娘指不定会如何呢!” “我倒是?听说,她生养的孩子就是?殿下的,不然?, 官家怎么就让她住进长公主府。” “你说的不对,如果她生养的是?殿下的孩子, 为什么现在不纳进宫里?”这位说话的是?安平侯府的夫人,她府上有个待嫁的嫡女, 早已打起了入宫为后的打算,如果尤枝枝的孩子是?殿下的孩子,又是?殿下患难的情谊,对自己倒成?了不小的威胁。 “你们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我可是?听说,这位尤姑娘眼光高?于顶,她竟然?将中书大人圈禁府中,胁迫他?做自己的面首呢!这消息可是?我府上的婢女听长公主府婢女说的,千真万确。” “什么!”众人错愕得一时反应不过来,她们都难以想象,前段时日,她们还在惊骇于东方溯坑杀了十万北辽军,又带兵一路杀回京都,不知又造了多少血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厉鬼。 可如今这个厉鬼竟被尤枝枝圈禁在府中,她哪里来的胆子,要求他?当自己的面首! 不过,她们听到这个消息,除了惊骇还有些?许窃喜,要知道,把这样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圈起来,天下可真是?太平了。 “听说尤姑娘的孩子要百日了,不知会不会大摆筵席。” 她们是?极希望去的,一则满足几月来越攒越多的好奇心?,二?则无论尤枝枝与中书大人有纠葛还是?当朝殿下,都是?要好好巴结的。 可惜,尤枝枝谁也没请,她只请了她最亲近的几个人为小青梅庆百日。昙花、栓子、荷香、玉枢、兰芝、进思,还有旺财,方一在京都平乱后就带着十万大军返回西境,做了西境的守军大将,故而没能参加。 尤枝枝抱着小青梅坐在上首,就在大家相互谦让着即将落座之际,东方溯不请自来。 他?毫不客气地?挤掉了昙花紧挨着尤枝枝坐的想法,率先?落座,昙花站在那里神色一瞬从?喜到气又挂上了笑,“中书大人还是?如此当仁不让。” 臭脾气也不知道改改。 尤枝枝则玩味地?狎了东方溯一眼,挑弄算不上,却是?好奇他?何时知难而退。 “中书大人日理?万机,不必特意跑来我这陋室参加宴会。”尤枝枝浅浅笑道。 这意思是?,没请你来别赖着不走。 东方溯仍是?那万年不变的气韵淡定,“我来只是?为了送礼。”说着将一个紫檀木匣放到她的面前,尤枝枝落了一眼,没打开的意思,倒是?她一旁坐着的兰芝,打破了这份尴尬, “大人送的礼物小青梅定然?欣喜至极。”她打开木匣,只见两张薄纸,心?中微疑,待到展开纸张,赫然?发现是?地?契房契。 “醉仙楼!”兰芝几乎是?尖叫出来,“大人买下了京城最好的酒楼?!” 玉枢却淡声回道,“这本就是?大人的产业。” 闻言,尤枝枝心?中微拧,狠狠地?懊悔了一把,在樊帝城时按步挣银两要少了,就该一步一两银子。 就在尤枝枝想着再怎么敲东方溯一笔的时候,只听他?微微启唇,语调不疾不徐说道,“礼物送到,我也不便就待。” 话虽这样说,可他?哪有起身离开的意思,明明占了昙花的坐,还这样理?直气壮。 兰芝连忙招呼,就怕尤枝枝真的赶人,“大人送来了这样好的礼物怎么能走呢,我必定得替妹子好好敬大人几杯酒。” 说着,她斟满一杯,站起身敬酒,“我妹子喂奶不能喝酒,今日的酒我全替她喝了。这第一杯敬大人,多谢大人送的如此好礼,正是?妹子和我最想要最需要的,大人真是?善解人意、慷慨大方。” 见尤枝枝仍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踢了她一脚。 尤枝枝头也没抬,逗着小青梅,“小青梅,你说怎么会有人这样呢!每次送礼都送的这么俗气,没有心?意。” “确实是?。”栓子如今胆子也大了,“上次枝枝过诞辰,大人也送的金子,如今这个倒是?异曲同工啊!” “俗气怎么了!我就喜欢俗气!小青梅也定然?喜欢对不对,兰芝姨经营好了以后给你当嫁妆好不好?”兰芝是?护定了东方溯。 尤枝枝抬眸瞪了眼兰芝:我不要面子啊! 兰芝:面子哪有银子重要。回头你有气再冲我撒,求求给我家大人留个脸吧! 她见尤枝枝不买账,快速快速转移了话题,“我最近听到京都里传着一个惊天大八卦,说妹子看上了我家大人,妹子今天怎么害羞了?” “我什么时候?!”尤枝枝听到这话,那双宛如繁星的眸子瞬间瞪大,仿佛是?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如同春日里的柳叶般弯曲,凝聚起一股怒气。 栓子隔着兰芝而坐,此时探过身来,小声提醒尤枝枝,“枝枝,我也听说了,这事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都说你要强行留中书大人在府里当面首。” 这话可把尤枝枝吓得够呛,似是?自己不为人知的丑事被曝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般,可在座之人除了她外,脸上不同程度闪过丝丝尴尬,却没人表现出惊讶。 这已经是?无人不知的秘密了。 她迅速看向东方溯,见他?面色如冰封的雪山般沉寂,可她却无端感受到雪山下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尤枝枝强行咽了口唾液,试图解释,“这件事不是?我传出去的。” 可那日屋里只有他?们二?人,难不成?是?襁褓里的小青梅嘛! 他?神□□淡如冰,眼神深邃如海,让人无从?窥探,只能等?待着他?主动宣判, “是?我传出去的!” “什么!”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众人错愕得无以复加,都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尤枝枝更是?心?中一凛,双臂陡然?颤动,小青梅感受到母亲的情愫变化,不安地?“哇哇”大叫起来。 尤枝枝哄着小青梅,心?里纳闷又忐忑:东方溯又在谋划什么惊天大计划嘛!她可不想成?为被算计的其中一人。 最难以接受这个消息的还数兰芝,“大人,您是?开玩笑的吧!!” “没有。”他?语态坚定。 栓子:“那肯定疯了。” 兰芝捅了他?一锤。 又听见东方溯声音低沉而有力地?道,“我没疯。” 每个字都如同磨砺过的玉石,圆润而坚定,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动摇,都承载着他?的信念和决心?。 屋里空气压抑而静匿得可怕。 玉枢适时又挑起一个新?的话题,“尤姑娘,这是?小青梅的闺名,您过目是?否喜欢。” 尤枝枝一听,念了那么久的名字终于起好了,迫不及待接过来看。 “萱瑶。”尤枝枝念出声,“好名字。一听便是?美好的寓意。我喜欢这个名字,像是?替我说出了为人母亲对孩子的祝福和希冀。” “珍贵如瑶,快乐如萱。”玉枢解释着寓意,神情复杂地?看向东方溯,似叹似喜,“尤姑娘喜欢便好。” 这个名字实则并非出自玉枢之手,而是?东方溯想了整一百个名字后选出来的,可他?怕说是?自己起的名字尤枝枝不接受,只得让玉枢代为转交。 只要尤枝枝喜欢,谁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栓子送的礼物仍是?一只烤鸡,昙花仍是?一本菜谱,只是?这次的菜谱比之前华贵许多,不仅有图画,还有文字,是?他?请了太医院和御膳房一同为小青梅绘制的食谱,从?三个月到三岁,一日三顿,几乎没有重样。这样的用?心?是?无人能及的。 东方溯这一局又输了。 至于荷香,她的礼物有些?极其特殊。 只见荷香步履沉重离席,绕到桌前郑重跪下,将自己过往所做之事一五一十详细说了。从?东方毅用?表哥之时诓骗于她,让她下毒毒害东方溯,到她发现表哥之事有假,在投奔尤枝枝时,却不料被东方毅的人再次跟踪,导致了尤枝枝的篱笆院多次遭遇刺客,之后还被劫走。 说完,她眉眼间似是?卸下了千斤巨石,前所未有的轻松,等?待着尤枝枝对她的宣判,无论是?严刑拷问、投入狼窝,亦或者?投入大狱凌迟她都毫无怨言,只求赎罪。 时间一滴一漏地?过去,没人催促尤枝枝,荷香的事情,早在昙花密令进思透露给尤枝枝的时候,在座的诸位便一个接一个地?都知道了。 栓子搭在双膝上的手紧紧攥起,他?听到荷香做的那一切时,不知道有多恨,又有多气,他?当即找到了荷香,想把她揍一顿,可他?又无法对女人下手,一双手愣是?在柱子上锤出了坑洼。 他?想过把荷香碎尸万段,可到了这个时候,又忍不住想替荷香求情,最终,他?还是?忍住了,他?从?不干涉尤枝枝的决定,且会无条件支持,这次也一样。 尤枝枝身体?微微晃动,哼着小曲哄着小青梅入睡,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眸子充满了慈爱和温暖,时间仿佛在这刻停滞,万物俱消,只剩岁月静好。 小青梅睡着了,尤枝枝唤来奶娘将她抱走,才?缓缓看向荷香。 她的眼眸平静极了,栓子心?中无端心?疼起来,尤枝枝这是?心?伤透了。 半响,她一句话没说,倒了一杯酒端到荷香面前,递给她, “喝了这杯酒,前尘今世恩也罢、怨也好,一笔勾销。” 她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如同飘渺的冰雾,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冰封在心?底,让人感到一种不可触及的距离感。 荷香看着那杯酒,重重磕了个响头,双手颤抖地?接过来一饮而尽,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下场。 【完结】 我没疯… 荷香喝完酒等待着毒发身?亡, 面色安然?,她做的那些事,本就死不足惜。可等了许久, 身?体却没半点异样。 “你走吧!”尤枝枝背过身?,声音轻盈而淡雅, 没有过多的情感波动。 她就这样放过了害过她的荷香?!在座所有人几乎和荷香一样难以置信。 只有尤枝枝自己知道,这是最好的道别。 她隐隐能?猜到为什么东方溯临死前会将荷香投进狼窝, 却不想深究上一世她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都过去了,不是嘛! “姑娘~”荷香喊了一声, 声音凄婉, 似是只被丢弃的小?猫在寻求主人?最后的怜悯,“姑娘,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你伤害过我?, 也照顾过我?、护过我?。前尘往事,一杯酒, 就此两清吧。”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荷香听的, 更像是一声叹息。 荷香没有上一世的记忆,自然?不知道在尤枝枝最孤苦无助的时候,正是荷香给她了片刻温暖, 即使这份温暖现今看来似是掺杂了什么, 可尤枝枝仍是感激的。 荷香驱走两步,双手颤动地紧紧抓住尤枝枝的衣摆,早已泣不成?声, 心如死灰,“姑娘~我?真的知错了。您原谅我?吧!” 不光是荷香, 所有人?都觉得赶荷香走,让她在无尽的悔恨与背叛中煎熬, 是最大的折磨。 尤枝枝在这刻也意识到了这点,她垂下?双眸,看着声嘶力?竭的荷香,缓缓蹲下?来,抬手搭在她的肩上,语声轻缓, “荷香,我?真的不怨你。有时候,恩恩怨怨是说不清的,既然?说不清,索性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这样也不失为一种结果,我?是这么想的。” 也许是经历了那么多事,也许是有了小?青梅,尤枝枝的发觉自己的心境变了,刚才荷香说完那些话,她心情是平静的,一如她刚刚听兰芝“无意间”说起荷香的事。 荷香看向尤枝枝,她目光重又染上了柔和,真切而诚恳,她说,“离开这里,就当过往是场梦吧!开始你新?的生活。” 荷香泪光闪动,重重磕了三个?头,“多谢姑娘大恩。”临走前,她捧出?一叠小?衣,“这是我?为小?姑娘赶制的,万没有任何?……希望姑娘能?够收下?。” 尤枝枝接过小?衣莞尔一笑,“我?替小?青梅谢过荷香姨。” 荷香走后,酒宴仍在谈笑风生中进行,大家?极尽可能?为小?青梅送去祝福,可又各怀着自己的心事,持续时间并不长便?散了。 临走前,东方溯拉住尤枝枝的手腕,清冽的嗓音里满是关?心,“你还好吗?” 尤枝枝手指轻颤,背对着东方溯而站,那些心事和担忧全隐在暗处,时不时得还会跑出?来咆哮扰乱她的心思, “你说,这一世会不会不一样?” 闻言,东方溯上前一步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两颗孤独而独特的灵魂此时靠在一起,似是共同与命运进行了最后的抗争。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东方溯嗓音很轻,却让此时的尤枝枝无端有着浓浓的安全感。 东方溯将尤枝枝送回寝室,刚回到自己房间,便?有人?来报,“大人?,东方毅说,想见见您。” 东方溯应了声,趁着日中暖阳来到大理寺,狱中阴暗潮湿,东方溯裹了裹身?上厚重的大麾,很快走到东方毅所在的最里侧狱室,他示意狱卒开了门,东方溯走到木桌前坐下?。随从打开食盒,一样样端出?酒菜后,站在东方溯身?侧候着, “出?去吧!我?有事与他单独聊。”东方溯淡声吩咐。 随从犹豫一瞬,仍是拱手退下?,只剩两兄弟对坐。 东方溯拎起酒杯,斟满东方毅面前的酒杯,又为自己斟了一杯。两人?极有默契地,举杯示意,一口喝下?。 “咱们有多久没这样坐着一起喝酒了?”东方毅夹了片羊肉放进嘴里,神色平静而淡泊,嘴角含着笑意,虽然?像极了他之前的伪装,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次,他是真的放下?了。 在计谋起的那刻,成?王败寇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纵然?是不甘心,这么多天独自一人?待在牢房里,他也认清了现实。 他不等东方溯斟酒,自己拎过酒壶,自顾自地又喝了两杯,才道,“我?如果不主动找你,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来见我?。” “是。”东方溯干脆道。 东方毅自被送进牢房,东方溯就已经知会过,不可任何?人?探视,不可提审,即使送饭之人?,都不可与之说话,关?押的地方更是在大理寺牢房最内层,这里安静极了,唯一的声响八成?是老鼠打洞的声音。 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才能?磨掉一个?人?所有的戾气与暴虐。 “我?输了。”东方毅端坐着,目光沉寂而萧条,已经看不出?任何?攻击力?和好胜心,“只求你可以放过芳若和孩子,还有我?爹。” “我?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东方溯静默地坐着,如松如岩,一惯的沉稳平静。 东方溯来之前,东方毅有好多话跟他说,一个?人?憋久了,猛然?见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自然?是想倾诉的,可真正坐在对面,一瞬间,他却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 说什么呢!回忆他们的过往吗?那些虚假的兄弟情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不然?,对他们来来回回无数次的阴谋算计来个?大清算吗?为了显示出?自己败得有多惨,对面之人?的胜利有多么的无懈可击! 还是算了吧! 不如将这有限的话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如今,东方毅了无牵挂了。 他扯嘴一笑,“我?的结局是什么?凌迟?狼窝?或者人?彘?” 这些都是他可以忍受的,败都败了,死了或者苟延残喘都无所谓了。 可他却听见东方溯突然?大发慈悲道,“你走吧!” “什么!”东方毅有那样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东方溯已然?站起身?,他离去的背影干瘦,却仍不能?让人?忽视, “你没有听错,我?放你走,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 小?青梅百日后,尤枝枝和兰芝这日准备到醉仙楼交接,东方溯执意跟去,尤枝枝本来不愿意的。 走到府门口时,尤枝枝非要步行走去,兰芝不乐意,“妹子,路上人?多,磕了碰了怎么办?” 再说,她听说东方毅被放出?来了,实在不安全。 听到东方毅被放出?来时,兰芝还埋怨过东方溯,可当时东方溯埋在小?青梅身?上的眼眸抬都没抬,逗趣道, “小?青梅,你兰芝姨越来越啰嗦了,在你娘亲身?边久了,胆子越发大了。” 说罢,他抬眸,方才晕染整个?眼底的笑意荡然?无存,冷冽的气压如高山巨石压下?来,兰芝扑通跪倒在地,“属下?不敢。” 尤枝枝见兰芝拒绝得这么彻底,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看向东方溯,让他管管属下?。东方溯爽快地应了,吩咐兰芝,“你驾马车先?去醉仙楼,回来时再乘。” 尤枝枝朝兰芝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嘴脸,兰芝跳上马车,猛甩了一记马鞭应声而去,被俩不知轻重的人?气得胸口一阵发闷。 尤枝枝对汴京城新?奇极了,虽然?在这里过了三世,可走出?中书令府的机会屈指可数,更别提悠哉悠哉地闲逛了。 街上的一切都显得新?奇又热闹,她先?停在一处簪花摊位前,拿起一朵簪花簪在鬓间,转头问,“好看吗?” 东方溯看着她本就姣好的容颜,在簪花映衬下?如清晨的朝露般清新?而自然?,双眸清澈明亮,鼻梁挺直,唇红齿白,下?颌微翘,透着一股娇俏可人?的味道。 他眼中满是柔和,“人?面桃花相映红。” 摊主是个?健谈的老妇,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这位官人?嘴真甜,您夫人?皮肤白细,面色红润,簪上花打眼一看,老妇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听到夸奖,尤枝枝自然?是受用?的,舒然?笑完,她撇撇嘴嗔道,“老妇你就会诓我?,不过是要卖你的花而已,哪里就看出?我?是这位官人?的娘子了?” 老妇上下?打量着尤枝枝,又看向东方溯,“不会错不会错,夫人?挽了发髻,身?边又跟着这么一位深情款款看向您的官人?,不是您的夫君,还能?是谁!再说,你们二人?男才女貌,般配得很啊!老妇活了半百,看人?才准哩。” 这话虽然?满不让人?赞同的,但这老妇说话的腔调和表情,不让人?觉得反感。 尤枝枝今日心情好极了,她又捏起一朵花,这次倒没插在自己头上,而是抬起手、踮起脚尖,别在了东方溯耳边, “他不是我?夫君,倒是想要做我?府上的男宠,老人?家?您看我?收不收啊?” 得知那样的谣言是东方溯自己放出?去的之后,尤枝枝反倒在这事上不避讳了,虽然?不知道他又打什么坏主意,可是能?给她壮壮声势也不错。 毕竟,在京都做生意得有人?撑腰。 老妇不认识面前两人?,但能?从衣料气质看出?两人?皆非普通人?,可听这话,这位娘子又是个?更厉害的人?,她只心念着能?得尤枝枝亲睐,多买些簪花,便?拍手道,“那敢情好,这样如玉的郎君,留在跟前岂不养眼。” “可他像个?小?狼崽子似的呢!毛不顺了爱跳起来咬人?呢。”说这话时,尤枝枝又多挑了几个?簪花,打算拿回去分一分, 可能?是低着头的原因,那语气里好似多了几分娇嗔的怨怼。 尤枝枝挑完,东方溯扔了些银子到货摊上,跟着尤枝枝朝前继续走,又给小?青梅买了玩具,给栓子买了肉脯,给兰芝买了首饰,还买了些小?玩意赏给府里的下?人?。 看到一块趁心意的玉石,包起来留给昙花,这个?银两东方溯不想出?,尤枝枝暗嘲了句,“小?心眼,这样的男宠本娘子会不喜欢的。”说着,自己抢过荷包付了银子。 眼瞅着要到醉仙楼时,却被一人?挡住去路,虽然?发丝凌乱,酒色气重,可尤枝枝还是一眼认出?—— 他是东方毅! 虽然?不知道他又想做什么!可遇到他准没好事。 我没疯…. 东方溯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他身体歪歪斜斜的,一只酒壶勾在右手指上,晃荡间几滴酒水滴答滴答洒出来, 他也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东方溯和尤枝枝,迷离到死灰的眼神渐渐拉回一丝焦距, “东方溯!” 东方毅朝他们走来,东方溯拉过尤枝枝的手腕, 将她护在身侧,周身如出鞘的剑, 铮铮散发着冰寒的气息。 东方毅笑得有些疯癫, 却不?阴毒,“咱们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 “前尘往事?,你我二人?早已一笔勾销, 请便。”东方溯眉间微蹙,隐着一丝不?耐。 闻言, 尤枝枝有些意外, 这些话是她同荷香说的,东方溯难不?成也对东方毅说了?同样的话?还把他放了?? 这不?是放虎归山嘛! 尤枝枝想起东方毅的嫉妒与憎恨,绵延澎湃似是惊涛骇浪般, 恨不?得将世间所有一切覆灭, 怎会轻易认输呢! 他和东方毅可?不?一样! 念及此,尤枝枝自?觉地朝东方溯身后藏,这样暴虐成性的一个人?毫无理智可?言, 何?况他如今醉成这样。 “一笔勾销?!”东方毅凄然一笑,“一笔勾销!呵!东方溯, 你我之间,谁放过谁?” 东方溯面色阴沉, 握着尤枝枝的手微微收紧,“你种的因?,自?食其果。” 东方毅身体猛然一震,手里的酒壶滑落在地,“是啊!我种的因?,我父亲因?羞愧有我这样的儿子而自?戕,我的儿子早产夭折是我造的罪孽,我的女人?嫁与他人?,是对我最?好的惩罚。这些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尤枝枝从未见过这样萧条的东方毅,“可?是。东方溯,你能说你放我出来,不?是为了?让我死的更痛苦嘛!” “你我之间,终究是不?死不?休!”东方毅陡然大喝起来,面部因?为他的怒吼而变得狰狞,只是,在东方毅跳起来,拿着匕首突然朝尤枝枝刺过来时,她却觉得这份可?怖并未到达东方毅眼底。 只消一瞬间,尤枝枝再次被包裹在东方溯的大麾之下?,眼眸上再次覆上了?那只清凉的手,只是手心不?知何?时攒了?些许冷汗。 她的后背,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拍了?两下?,低语道,“没事?了?,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这一世,不?一样!” 尤枝枝心尖一颤,无端地,一股暖流从眼部清凉的手温处传来,丝丝缕缕缝补着三?世以?来支离破损的心田。 只是太过于微弱,尤枝枝一时无从察觉感?知。 黑色大麾外是另一番光景,东方毅扑过来的架势并没有骇到任何?人?,甚至他刚刚举起匕首之时,不?远处猪肉摊上的大砍刀就飞旋过来,不?偏不?倚砸到了?东方毅脖颈上,东方毅的头就这样一瞬间和身体分了?家。 东方溯照常捂住尤枝枝的双眸拐弯从另一条小巷走向醉仙楼,在眼前重回明亮之时,尤枝枝轻声问道,“你对东方毅做了?什?么?” “把他放出牢狱,让他发现了?更痛不?欲生的事?实。” 尤枝枝想起东方毅描述的亲人?的离世,眸眼清凉,“那些不?是你做的吧?” 东方溯看向尤枝枝扬起的脸,淡如薄云的表情下?,看不?出信不?信任,直言道,“不?是我做的。可?我不?想让东方毅抱着美好死去,我试着如你一般原谅背叛过的人?,可?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留下?丝毫可?能伤你的危险。” “多谢中书大人?。” 小巷里,一个清凛渐暖,一个温静坚毅。 初夏的风卷来,将两个人?的衣摆绞弄在一处,两人?似乎从未有如现在这般接近过。 他们二人?信步到醉仙楼时,兰芝早已接到讯息,为东方溯准备了?新的大麾换下?,见他耳后别的簪花,嘴角的笑怎么也憋不?住, “大人?最?不?喜簪花的,曾训斥过我们不?可?有如此阴柔萎靡的姿态,如今怎的却自?己簪上了?花,还是如此妖艳的小牡丹。” “我簪的,好看吗?”尤枝枝指指自?己发簪的那一大朵,又拿出匣子递到兰芝面前,“还给府上一人?买了?一朵,你先挑,挑完给他们。” 兰芝接过簪花匣子,意味深长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荡,终于得到了?东方溯的回应,惯喜拉直的嘴角此时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尤姑娘的赏花,本官当?然欣然接受。” 闻言,兰芝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尤枝枝只当?兰芝大惊小怪,殊不?知,“赏花”是宫里选妃的规矩,中意的人?会留下?牌子,赐不?同的花表示身份。可?这些尤枝枝尚不?知,早已跟小心侍奉一旁的掌柜攀谈起来,示意他醉仙楼的饭菜每样做一小碟。 他们谈笑依旧,打发了?等待的时间,尤枝枝无意从阁楼窗台往下?望,东方毅被杀的地方已经清理干净,正泼着水清洗青石路面, 她其实从指缝间扫到一眼,她已经没有以?前那般脆弱胆怯,只是想亲眼确认东方毅死得不?能再死,她才安心。 九九八十一道菜在巨大的方桌上摆了?满满当?当?三?层,每个小碟巴掌大小,里面挤着四?筷子菜,尤枝枝静静等着小厮布菜,五味杂陈, “没成想,我竟也有一日,与中书大人?般,一碟子小菜吃三?口。”尤枝枝打趣着,以?前她看不?惯的,如今也有了?这样的待遇。 其实没什?么好交接的,醉仙楼方方面面实在完备得无可?挑剔,毕竟是全京城最?赚钱的酒楼,只是她发觉一楼是空着的,一楼虽然也有包间,可?来这里的都是达官贵胄,一楼视野不?佳且杂乱,基本都是空着的。尤枝枝听到此处反倒欣喜起来, “一楼可?以?将正门到楼梯这里圈出来,留出些空位给仆从暂时休息。而剩下?的这些,从东面开个侧门,做成大堂,向平民?商贾开放。尤其是有些商贾有钱,却走不?到二楼以?上,现在有了?堂食的机会,定不?会放过。” 兰芝和掌柜听了?皆拍手称赞,“尤姑娘果真是极会做生意的人?。” 他们吃完饭便?坐着马车返回府里,尤枝枝出来时候久了?,奶涨得厉害,小青梅在家定然也是饿得嗷嗷叫了?。 游乐了?半日,尤枝枝这日累坏了?,晚上早早睡下?了?,却不?多时,就被噩梦吓醒:梦里,东方毅没了?头的身体竟然晃荡着站了?起来,一只手在地上摸来摸去,他的头咕噜噜滚到了?自?己脚边,嘴里喊着,‘我的头呢!我的头呢’…… 尤枝枝吓得猛然坐起身,身旁,小青梅举着双拳嗷嗷大哭,尤枝枝躺下?喂奶,小青梅却怎样也不?含,明间的奶娘被惊醒,披着外衫跑进来, “夫人?,怎么了??” “她不?吃奶,总是在哭。”尤枝枝无措地抱着小青梅摇晃。 奶娘接过小青梅,嘱咐尤枝枝躺下?,“您别着了?凉,小娃子惊了?夜很正常。” 她说得像是极有经验的样子,拍了?许久也不?见好,额头上冒出一阵急汗,就在两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清润的嗓音由?远及近传来, “我哄哄试试。” 奶娘看见东方溯走来重重地舒了?口气,“大人?,您终于回来了?。”说着,将小青梅送进东方溯怀中, 在尤枝枝惊愕的目光中,东方溯熟练地抱过小青梅,身体前倾,让小青梅整个贴在右胸肩部,再扶着小青梅直起腰,轻轻拍了?几下?,小青梅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后,舒舒服服趴在东方溯肩头上又睡熟了?。 奶娘低声恭维着,“果然是大人?,小青梅晚上找大人?找习惯了?,大人?一哄就睡着了?。” 之前夜里那些迷迷糊糊的身影果真不?是做梦。尤枝枝神色随着昏黄的烛火跳动,那刻她发觉,自?己的生活已经被东方溯悄无声息地占满了?,虽然她曾极力地赶他走,可?是,在东方溯把熟睡的小青梅放回到她身边时,尤枝枝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 “不?要走。” 东方溯神色微动,端坐到床沿边,反握住尤枝枝的手,柔声道,“我不?走。” 他的嗓音很轻,似窗外吹动柳叶的微风,莫名地舒适。 尤枝枝侧躺在床上,抓着东方溯的衣角,唇畔咬得苍白,“我梦见东方毅了?,他真的死了?对吗?不?会再来伤害我和小青梅了?对吗?” “是。” 东方溯回得坚定,可?尤枝枝还是从他眉眼间看到了?愁容,“你有心事?。” 他怔了?一瞬,万万没想到有人?看到了?他藏得很好的心事?, “我刚从宫里回来。”他说。 “宫里?”尤枝枝支手坐起来,“昙花出了?什?么事?吗?” 对于她而言,皇宫代表的就是昙花,可?她却不?知道的是,对于昙花而言,他想要的更多。 “他没事?,一切都处理好了?。安心睡吧!”东方溯扶她躺下?,神色安然,“明日便?会有消息。” 有东方溯的陪伴,虽然尤枝枝仍忧心着昙花,却睡得很好很熟,醒来时,兰芝已带着一众婢女候在床前, 兰芝笑得喜气盈门,“快些身,平日懒被窝也就罢了?,今日断不?能再懒了?。” “出了?什?么事??”疑惑间,尤枝枝已经被拉起来穿上华贵的衣袍,她想起昨晚东方溯的话,“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官家下?了?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难不?成是因?为东方溯昨晚进宫? “兰芝姐,你知道昨晚东方溯为什?么进宫吗?”尤枝枝焦虑起来…… “我听说殿下?想求娶您……”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东方溯走了?进来。 我没疯… 昨夜尤枝枝方才睡下, 宫里便来了旨意,让东方溯即刻进宫。 东方溯放下劄子看过来,“何事?” 传旨的?小内侍连连摇头, 竟没有半分消息。东方溯顿时感?到事态的?严重?,立即换了朝服, 驱着马车入宫。 官家此时已在入寝的福宁殿,待东方溯走到时, 远远看见昙花去了朝服,中衣跪在殿前, 他脊背挺直, 卓卓如院中青松,东方溯微拧眉梢,暗道他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见东方溯进院门, 官家身边的?刘公公赶忙迎上来,恭敬行礼, “中书大人, 您可来了。” 东方溯在昙花一旁停步,冷眼呷着他,“出什么事了?” 刘公公重?重?叹了口气, 凑过来低语道, “官家要给殿下赐婚,殿下执意要娶尤姑娘,且只娶她?一人。这?……” 刘公公想起方才两?人言辞激烈的?争吵, 官家气得连茶杯都摔了,地上的?劄子?散了一地, 他跟着官家这?些年,官家一直为人谦和, 哪里发过这?样大的?火。殿下不知是?随了谁的?倔脾气,寸步不让,这?才惹来这?通跪。 以尤姑娘的?身份,进宫册封个妃已是?天大的?恩典,官家也这?样许诺了,刘公公悄悄劝过殿下,进了宫他想宠爱谁不都是?自?己说了算,可殿下却坚持只要尤姑娘一人。 “大人,殿下在您府上住过,不然您先劝劝殿下?他也许会?听您的?。” 东方溯冷眼置之,“自?己闯的?祸自?己承担。” 甩下这?句话,东方溯踏进殿门,只剩昙花双拳紧攥,望向他的?背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昙花卯足了劲,喊道, “官家,儿臣请求觐见。” 殿内官家刚吃了药,躺在榻上顶着一方湿帕稳神,听见殿门响动?,知是?东方溯到了,强撑起身,刘公公见状紧赶了两?步,将他扶起来。 官家揉了揉头,给东方溯赐了座,便听见殿外自?己的?儿子?不消停的?喊声,差点再次背过气去,“出去告诉这?个逆子?,他再不知轻重?,他只能得到尤枝枝的?尸体。” 闻言,东方溯眸色一沉。 看似是?告诫昙花的?气话,可挨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更?是?说给东方溯听的?。官家已经起了杀意,这?事只能釜底抽薪解决。 “你知道了?”官家语气中有未消的?怒意。 如若知道了,他是?否太过于神通广大,如若不知道,按他的?神通像是?骗人。所以,东方溯恭谨回道,“进门前听刘公公说过了。” 官家闻言轻应了一声,端坐出王者霸气,“尤枝枝是?你府上的?人,念在往日情谊,把你叫来。听听你的?想法?。” “多谢官家体恤。”东方溯再次拱手。 “宛白在你府上时,与这?个尤枝枝关系亲厚,现在坊间传言,她?生的?孩子?是?宛白的??”官家问。 “殿下与枝儿关系虽好,却是?姐弟。且小青梅并非是?殿下的?血脉。” 听着东方溯话语间的?一些字眼,官家意识到他与尤枝枝之间关系果真非同一般。尤枝枝一直是?东方溯府上的?通房,这?是?对外的?称呼,最重?要的?还是?看他对这?名通房的?态度。 官家细想到一些往事,“楚尚书寿诞那回,你护的?就是?她??” “是?。”东方溯眉目低垂,看不出神色。 官家对这?个曾经的?盟友,如今的?臣子?从来就看不透,以前便罢,如今身份变了,看不透就意味着无法?掌控,这?便是?猜忌和忌惮的?开始,古来多少功高盖主的?臣子?,皆没什么好下场,皇权最是?充满了兔死狗烹的?悲剧。 “果然是?红颜祸水啊~”官家一只手搭在龙案的?一个敞开的?劄子?上,正?是?一本参中书令以美色笼络当朝殿下的?劄子?,而美色,指的?就是?尤枝枝。 官家再次抬眸,温和的?目光转瞬被狠绝替代,“这?个女人不能留了。” 此话一出,东方溯终是?站不住了,他撂袍跪下,“官家三思。” 官家看着跪在面前的?中书令,神色缓和许多,方才心中的?不快与捉摸不定也消了大半,不管是?谁,只要有弱点就不足为惧。 就在殿内两?项较量微妙地变化之时,昙花又大喊道,“儿臣请求见父皇。” 并非是?昙花鲁莽,他只是?过于着急,他怕尤枝枝真的?被东方溯抢了去。 想稳扎稳打压东方溯一头的?官家,被自?己儿子?的?乱叫扰了思绪,气不打一处来,叫来刘公公,“脊杖十。让他消停点!不然真这?就下令斩了尤枝枝。” 刘公公退下后,也就是?这?样一个空挡,东方溯重?新有了思量。 如此短的?时间,官家反复在强调尤枝枝的?生死问题,看似是?喝止昙花,实则是?对自?己的?敲打,官家肯定不会?允许尤枝枝进宫,尤其在自?己表露出自?己对尤枝枝关系亲厚之后,他更?不会?杀了尤枝枝,因?为尤枝枝是?他的?软肋, 杀了她?,自?己就无法?被掌控。 也许,今晚就要做出决定了。 官家要留给儿子?一个稳当的?朝政,最大的?障碍不就是?自?己嘛! “官家息怒。”东方溯跪了一会?,身上已然有些乏,可他仍挺直了腰杆,不露一点怯意,嗓音一贯地沉稳清冽, “官家,如果杀了枝儿,只会?让殿下更?加怨恨您,在微臣府上时,枝儿对殿下照顾有加,殿下因?此也愿意重?新开口说话,回京都接任大统。如若贸然杀了枝儿,也会?让文武百官和百姓觉得天家无情。”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官家沉声问道,坐上这?把龙椅,他何须管什么情谊,他只想知道东方溯为了这?个女人能做到哪种地步! 东方溯继续道:“臣请官家封尤枝枝为公主!” “朕如果不答应呢!”官家上身微微前倾,死死咬住东方溯不放。 东方溯:“臣身体大不如前,朝堂之事力?不从心。臣已拟好劄子?,奏请官家分设左相、右相,哪日殿下登基,朝堂稳固、社?稷清明,这?是?官家与殿下长久以来共同的?夙愿。” 拿过劄子?,官家反反复复看着里面言辞恳切的?奏请,左相、右相分割了中书令的?权力?,如此一来,东方溯便被架空了,左相他举荐玉枢,右相暂无人选。 东方溯居然甘愿用自?己的?权力?换取尤枝枝公主的?名号。 只赚不赔的?买卖。 官家脸色复又温和,笑道,“快把中书令扶起来,赐座赐座。” 他掂量着劄子?,将信将疑问,“此劄子?当真?” 东方溯沉缓,眼中滚滚风雨湮没于尘,“臣不敢欺君。” 顿了一息,他重?道,“只是?,臣请官家另外给臣一道密旨。” * 今日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芬芳怡人,空气中扑面而来的?夏意。尤枝枝穿了件茶白毂衣,外罩青白褙子?,脸颊和唇畔皆是?粉融融的?樱色,走动?时带着轻轻浅浅的?香气,几个月精心调养,整个人仿佛又秾丽了些。 她?与东方溯相视一笑,东方溯今日穿了绛红色朝服,庄重?整肃,眉宇间压着淡漠的?威严,只有向小青梅打了声招呼时显露出片刻的?柔和。 “圣旨到了。”他说。 尤枝枝抿了抿唇,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一层冷汗,“可我不知该如何接旨。” 东方溯冷白指节拉起尤枝枝的?手,自?始至终温润着眼,“我与你同去。”平常的?一句话,混上这?平和的?语调,让人无端踏实。 她?望着他朗眉星目间若有似无的?那点倦意,恍惚间,尤枝枝总觉得是?“宋先生”重?又回来了,就站在她?的?面前。 尤枝枝舒颜一笑,应了声“好”。 传旨的?内侍已到了正?堂,见二人相携踏进房门,一个娉婷秀美,一个颀长清俊,连内侍都忍不住赞叹真是?卓然而立的?一对璧人。 可越是?这?样,越惹恼了一同前来的?昙花。内侍刚刚准备展开圣旨宣读,被身边突然冲出去的?人影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待他看清楚时,昙花已经揪住东方溯的?衣领,给了他一拳,东方溯踉跄了两?步,歪斜在身后的?圈椅上, “伪君子?!” 昙花骂道,还想上前补上一拳,一个柔弱的?身躯挡在了两?人中间,昙花狠狠刹住了拳锋,尤枝枝额间碎发轻轻吹动?,目光却是?凛然而无畏。 拳头变成巨掌,拍碎旁边的?高几,“阿姐,你居然护着他!” 一句话的?重?音落在了“他”这?个字上,尤枝枝护着他,就意味着心里早已偏向于她?。 可尤枝枝说的?却是?,“你现在身份不一样,殿下无缘无故拳打中书令,传出去有损你的?声誉。” 昙花已经不是?小孩子?,他明白一个人怎么说并不重?要,应看他怎么做,电光火石间,尤枝枝下意识护着东方溯,这?就说明了一切! “我不要什么殿下,不要什么声誉,阿姐,我也可以给你你想要的?生活。我可以带你走,带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带她?去哪!” 这?话说得他一愣。 东方溯没打算就此放过他,“除了殿下的?身份,你还有什么力?量保护好她?!” 昙花面色死灰,低头不语。 尤枝枝锤了东方溯一拳,嗔道,“你这?么凶做什么!” 东方溯眸色深沉,浑身散发着一种含而不露的?威严,“是?他还心存妄想。” 昙花是?存了妄想,他的?妄想从未变过,“阿姐,东方溯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我可以娶……”昙花嫉妒得发狂,比失去更?让他痛苦。 “住口!”东方溯揩去嘴角的?血渍,眼底闪过滚滚风雷,“话说出口就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你想好为这?句话付出代价了嘛!” “我想好了。我可以放弃一切。” “可你会?伤害她?。”东方溯喝道,声如响雷。三世以来,尤枝枝也第一次见一贯沉稳的?东方溯,嗓音提高到如此可怖的?程度吼叫。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尤枝枝不解道。 没有人回答她?。昙花气息不匀,他死死盯着东方溯,许久,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眸子?里只剩云淡风轻, “枝枝,如果哪天我不想做你的?弟弟了,你会?生气吗?” “枝枝”两?个字从昙花口中说出来,不由得别?扭。 尤枝枝强挤出一丝笑,雾水朦朦,她?瞄了眼面色不善的?东方溯后,回答昙花,“我,只要你愿意……” “枝儿,想好再回答。”东方溯清冷的?嗓音传入她?耳中,尤枝枝顿了一息,将起波涛的?心潮就这?样平静下来, 她?莞尔一笑,“没什么好想的?,即使你不想做我的?弟弟,我也永远是?你的?姐姐,永远是?,不会?变。哪天你累了倦了,都可以到这?里坐坐,我就在这?里守着你、看着你、祝福着你。” “所以,”昙花努力?克制住眼底的?落寞,“你只想做我的?姐姐?没想过其他的??” “其他的??”尤枝枝最不会?打哑谜,东方溯好似也铁了心不帮她?,她?只能愣怔问道,“什么?” 昙花见她?眼底清一色的?犹疑,忽地就明白了,“没什么!”他亲切地笑着,重?又是?那个乖巧懂事的?昙花弟弟,“你永远是?我、的?、阿、姐。” 一字一心碎。 昙花的?心碎成了冰渣,永远都拼不起来了。 候在一旁的?内侍这?时怯生生地上前请示,“殿下、中书大人,小人可以宣读圣旨了吗?” “内贵人请。”东方溯淡声道。 内侍清了清嗓子?,尖利地唱道,“民女尤枝枝接旨。” 尤枝枝顾自?一人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之运,抚有四海,恩泽布于天下。今有民女尤枝枝,品行端正?,温婉淑德,护佑太子?于危难,为我朝之典范。特册封为朝宁公主,赐予金册金印,以彰显其尊贵之地位。 钦此。” 大结局 尤枝枝接过那张黄卷, 端的是重若千斤万斤,一个草民就因这一张布绢,几行字, 摇身一变成?了这世上顶尊贵的女人?。 尤枝枝留昙花和内侍用饭,可他们急着回宫复命, 急匆匆走了。尤枝枝送到府门口,回身时, 她看到匾额上金粉写的四个大字,吩咐道, “去?做个新匾额:朝宁公主府。” “等等。”东方溯制止。 尤枝枝纳罕, “等什么?” 东方溯淡淡的看着她,温声道,“等等, 匾额就不用换了。”虽是一样的云淡风轻,可尤枝枝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一抹意味不明。 回到正堂的尤枝枝, 先后受了府中上上下下的恭贺, 她们刚刚用过早饭,府门口便站满了人?,皆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送来的拜帖和礼物, 尤枝枝凝着眉, 一时吃不准。 她视线不自觉地朝床榻旁的东方溯身上偏移,东方溯冷白手指正被小青梅紧紧握着,他轻轻一带, 小青梅侧过来的小身体宛如鲤鱼打挺,一下子趴在床上。 东方溯耐心地替她牵出压在身下的另一只小肉手, 又拿细棉布替她擦去?嘴边的哈喇子,逗着教她说话, “娘~亲~” 看着一大一小二?人?,尤枝枝有些失神,两人?极像的细长?远山黛眉,眉梢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羁与傲然?,有些事一张嘴、一句否认,怎样都是苍白的。 小青梅趴着抬了会头,许是累了,小嘴找到胸前攥起来的肉手,“吧唧吧唧”啃得正香。 东方溯架着她的胳膊抱起,转眸看向尤枝枝时,正撞上她微愣发呆的神情?,一偏眸,看见兰芝手里拿了一厚沓拜帖,心下顿时了然?,边走边吩咐兰芝, “你与玉枢到前面?应付掉。” 兰芝得了令爽快地退下了,尤枝枝了了一桩心事,只剩对小青梅的爱意,轻轻接过女儿喂奶。 如此?过于私密的举动,东方溯没有半分避开的意思,骨白指节抬起杯盏饮了口茶。 尤枝枝冷眼呷他,“中书大人?,如今我?为公主,你为中书,八竿子打不着,往后避嫌为好?。” 东方溯视线从她清冷的眉眼一路落到小青梅身上,“这件事荣后再议,小青梅饿了,先喂奶。” “你先回避。”尤枝枝提高了些嗓音,喝道。 本就饿得着急的小青梅,感受到母亲生气了,“哇哇”哭起来,到底是把尤枝枝催急了,她抱着小青梅转过身去?,先喂了奶,心道:今日既然?起了话头,必须让东方溯从府里搬出去?,还有,卖身契也要要回来。 小青梅吃完奶也睡着了,尤枝枝将她交给奶娘,理了理衣衫,转过身看向东方溯,算是要正面?对峙了。 东方溯极聪明的人?,尤枝枝想说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因此?,不等她开口,东方溯先从怀中捏出一张薄纸放到尤枝枝面?前,尤枝枝眉目含疑,“这是什么?” “你的卖身契。”他嗓音清淡,如枝头徐徐微风。 尤枝枝拿过来展纸确认,真的是卖身契,也不管东方溯真给假给,尤枝枝点燃了卖身契,看着一点点燃成?灰烬, 一刹那畅快。 再抬眸时,尤枝枝嗓音清凛,透着七分疏离,三分骄傲,“如此?,你我?终于两清,中书大人?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呢?” 东方溯抿唇不语,不觉朝她深看一眼。尤枝枝这会儿半个身子慵懒地靠在紫檀木扶手上,如瀑青丝挽了一半,斜斜地堆在一边的肩头,薄衫的领口里露着一线红兜的金线滚边,也不只是春光映的,还是脸上本就抹了胭脂,一向素净的脸此?刻霞飞双颊,眼波如水般促狭看向他, 不由自主地怔了怔,胸口莫名咯噔一下, 轻掀长?睫,不带一丝情?绪,心尖软肉上早已被细密的小刷子扶弄过。 隔着矮几,东方溯俯身过来,屋内留下服侍的两个小丫头赶忙隐出屋外,双双羞红了脸。 尤枝枝莫名其?妙:“何意?” 他的喉结不禁轻滚,呼吸渐渐混乱,一会急促,一会被压制, “公主说过,只要臣愿意,就可以做公主的面?首侍候公主。” 他当真…… 不对,他居然?愿意! 明明是夏天,凉风从窗外透进来,与耳郭旁温热的呼吸搅动在一起,尤枝枝打了个寒颤。 尤枝枝忽而觉得唇有点干,脸有点热。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眼前,尤枝枝嗔了句,“你简直是疯了。” 纤弱双手正欲推开他,碰到了儒衫下狂乱跳动的心,尤枝枝手顿在那里正要收回,东方溯猝不及耐地按在胸口,卷草纹袖口下露出一截象牙白的手臂,玉葱般鲜润, 眼神漆黑如梭,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胶着,如猎人?衔住了猎物的手脚,只待入毂。 “我?没疯。”东方溯哑声道。 肌肤接触的地方,一阵热意火速晕开,他的渐渐发沉,透着危险的气息。 一只粗重大手沿着衣领边沿缓缓托在尤枝枝颈后,所经之处,一片温凉。 尤枝枝猛然?惊醒,用尽全身气力推开东方溯,逃命一般跑到屋外。 慌不择路地,她跑到浑身脱力,方才?停下来,双手撑在水榭栏杆上歇息,又懊恼明明是自己的屋子,为何她落荒而逃。 她反身靠在栏杆上,正思索该如何是好?,一道如烟如雾般的身影落入眼眸,尤枝枝定睛望去?,才?见是玉枢负手立于水榭亭中, 他也看见了尤枝枝,恭敬朝尤枝枝行了一礼,尤枝枝索性抬脚走过去?,坐在玉枢身后石凳上,愤懑出神。 “公主可是刚与人?厮打过?”玉枢问。 尤枝枝怔了一下,低头看见衣衫不整的自己,别过身去?快速整理一番,才?重看向玉枢,见他始终温着眼,极其?守礼地注目着她的双眸,淡然?笑道, “公主可有烦心事?” 玉枢是她极放心的人?,听到这话,便不再隐瞒,不解问道,“玉枢先生,明明我?如今贵为公主,可为何在他面?前仍是手忙脚乱。”一如最开始那般。 玉枢眉目含笑,轻声说,“人?与人?之间,总会有高下之分,何况男女之情?。” “我?就是不甘心他比我?高,总能轻而易举欺负我?。”尤枝枝拳头锤了下石桌,“为什么不是我?比他高!” “男女相处,也许在认识那刻已经确定。只是在日后的相处博弈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玉枢抬眸看向天际的云,嗓音平和地感叹, “也许,过不了多久,公主心境又会不一样。” “需要过多久?”尤枝枝追问道。 玉枢温和一笑,“很快。” 的确很快,放佛一夜之间,朝堂变了大样。官家?刚继位半年?,便宣布传位于昙花,自己当太上皇养病。与诏书一道颁布的,还有右相、左相的设立,玉枢被封为右相,东方溯彻底被架空。 尤枝枝顺理成?章地成?了长?公主。 府外的匾额确实?不用换了,就如同东方溯说的那样。 诏书在公主府颁布那日,东方溯在水榭抚琴,琴声婉转悠扬,整个府邸放佛都萦绕在世外桃源般的愿景里。尤枝枝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侧院和玉枢告别,经过水榭,远远望见东方溯身着云色绣兰草长?衫,腰束金丝织锦,乌黑的头发用玉簪束起一半,长?而密的眼睫垂下一处阴影, 他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未发觉尤枝枝在远处看了他一瞬。 待琴声止,东方溯起身时,尤枝枝早已到了玉枢的住处。推门而入,兰芝正张罗着为玉枢整理行装,什么物件在什么地方,各种衣衫原本在哪个橱子里,现在该放在哪里,她一清二?楚,俨然?一副女主人?架势。 见尤枝枝进门,兰芝又腾手为她倒茶水,尤枝枝只道不渴,兰芝意会,退出房去?。 门未掩,炎炎烈日照进屋来,尤枝枝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一处阴凉里,不知从哪里提起话头。 玉枢坐在尤枝枝对面?,嗓音平和地问她,“公主现在心境可否不一样了?” “东方溯为什么要这么做?”尤枝枝目光闪动,转了话锋。 玉枢闻言,敛了些笑容,认真道,“为了朝堂与天下,也为了尤姑娘你。” “什么意思?” 玉枢:“一如我?之前同公主讲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微妙至极。大人?功高盖主,官家?心里的嫌隙早晚会有,大人?主动放弃权力,才?能保全尤姑娘隐世般的生活。”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想隐世,到哪里都可以,用得着他……” “公主哪里也去?不了。”见尤枝枝又要开口驳斥,玉枢补了句,“尤姑娘也哪里也去?不了。” “尤姑娘以为官家?没有想过要带你走吗?可是,你们走的了嘛!”玉枢说的官家?是刚刚继位的昙花。 从上次颁旨册封她为朝宁公主后,尤枝枝就再没见过他,她一直以为他过得很好?,不用到她这里寻求半刻安宁,难不成?…… “官家?不见你,只是无颜见你,更是不想再让自己心存任何妄念。” 尤枝枝一头雾水,“玉枢先生,不要和我?打哑谜,我?听不懂。” 玉枢沉吟片刻才?道,“官家?曾想带尤姑娘离开,可太上皇以你的性命要挟。骑虎难下,大人?以中书之权和忠君之态换了尤姑娘平安,但前提是官家?继位,这也是太上皇提前传位的原因,他想再帮帮自己的儿子。”他隐去?了求娶之事,“索性换来了公主封号。” 尤枝枝整个人?像是陷在圈椅里,她脑子里很乱,“所以,是我?拖累了昙花?” “不。恰恰相反,尤姑娘是大庆朝的定海神针。这样说对尤姑娘多有冒犯,可事实?确实?如此?,只要尤姑娘平安待在长?公主府,大庆朝的朝堂便会风平浪静,百姓们也会安居乐业。” 说到此?处,玉枢重重叹了口气,“可一国之朝堂,维系于尤姑娘纤弱的肩膀上,在下也着实?觉得委屈了您。” 可听完这些话,尤枝枝反倒轻松了,“不过是太上皇怕我?走了昙花会跟我?走,又怕东方溯会发疯而已。什么朝堂天下,皆是你们男人?心中大而化?之的东西,在我?心里,只要昙花平安健康,我?在长?公主府也是一样的。” 门外,兰芝听了全套,笑呵呵探进头来,“我?忍不住说一句。公主说得对极了,你们男人?去?斗你们的,我?们女人?关起门来要过日子的。你看这府里,有大人?管理得井井有条,我?还指望公主带着我?一道把醉仙楼经营红火,以后给小青梅做嫁妆,招个如意驸马!” 尤枝枝盈盈笑着,什么昙花、朝堂天下、小青梅,说白了都只是说辞,也许,在她心底,早就不想走了。 临走时,玉枢亲自将尤枝枝送出来,她朝玉枢福了福身,看着屋内继续忙碌的兰芝,慨然?笑道,“玉枢先生,我?如今心境不一样了,您是否也能敞开心扉,尝试着接受呢?” 玉枢哑言,愣怔在原地。 日光如水般缓缓流向远处,不知不觉,春去?冬来,转眼间过了一年?半。 一年?半后的某个雪日,尤枝枝从醉仙楼回来,刚进府门,便见小青梅正踉跄着要打雪仗,一只手紧紧攥着东方溯。 东方溯穿着一件素色绒边长?袍,中和了眉眼间的淡漠,他长?身微弯,迁就着小青梅的身高,他仿若不再是远处的山、崖上的松,此?时的他如清澈的泉、山涧的风,温润柔和地弄儿膝下的园中雅公子。 小青梅含糊不清地一声“爹爹”将尤枝枝的思绪从十万八千里拉回来,一年?半前,她没再选择逃避,却也没再往前进一步, 东方溯于长?公主府而言,是男主人?也不是,没有旨意说他是驸马,可也没人?敢把仍不容小觑的中书令视作面?首, 就这样不清不楚、非咸非淡地耽搁在那里。 可他小青梅的爹吗? 尤枝枝从未承认过,小青梅唤他时,她也未否认。 不近不远的距离,尤枝枝觉得舒服就是最好?的。 “小青梅,娘亲回来了。”尤枝枝举着路上买的小糖人?朝女儿奔去?。 穿过细细碎碎的雪花,东方溯看过来,连年?将养,他身体好?了一半,双颊多了些血肉,更显端贵之气。 断了奶后,尤枝枝连日奔波于醉仙楼和长?公主府之间,早日的虚肿消退,一张清秀的脸颊日渐端庄大气,身上天蓝色的披风显出女子的韵味,她眉目含笑,被小青梅另一只手牵上。 身后,玉枢携着挺着大肚子的兰芝随后踏进了府门,手里拎着礼物,“公主、大人?,安好?。小青梅,诞辰祥乐。” 玉枢最终踏出了那一步,接受了兰芝,他们买了长?公主府隔壁的宅子,一墙之隔,两厢有个照应,话虽如此?,兰芝大部分时间仍待在长?公主府里,她曾说,自己永远是东方溯的暗卫。 昙花也微服到来,为这个栽满桃林的府邸又添了几分贵气,许久未见,两姐弟之间没有半分生疏,小青梅唤了声“舅舅”。 昙花抱过小青梅,欢快地应了声。他带了一尾古琴给她,“上次听说小青梅想学古琴,舅舅特意寻了一架,小青梅可要用心学啊!” “好?。”小青梅认真得点头应着,那样的奶声奶气配上这样东方溯般的严肃,逗得满院子欢声笑语一片。 这也许就是尤枝枝想要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