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进化》 1 第 1 章 001/七流 赢舟背着书包,站在门口。 母亲凄厉的惨叫声从里面传来,伴随着继父的辱骂。 “家里的钱你都藏哪儿去了?” “什么叫家里没钱?没钱你不会去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楼下那个卖水果的臭贩子那点破事,天天眉来眼去的,他会不给你钱?” “说话啊!臭婊.子,就知道哭。” 皮带重重打在了女人的皮肉上。 赢舟见过皮开肉绽的场景,肉高高鼓起,周围是青紫色,伤势太严重的话,伤口会从红转青再转黑。要很久才能好。 邻居的大门都紧闭着,像是听不到一样。 赢舟不怪他们。 上次有个好心的租户不了解他们家的情况,报警了。 结果就是母亲的竭力否认,左边脸高高肿起,还要怪人家多管闲事。 警察走后,他爹抄起棍子,在租户家门口砸了半个小时的门,可谓武德充沛。两个小年轻吓的房租都没要就搬走了。 听这个阵仗,起码还要打个十几分钟才会结束。打完后,这对狗男女还要恩爱一番的。 那么,两个小时后回家,会比较安全。 赢舟没有掏出钥匙,他思考片刻,转身,去楼下,敲响了邻居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人男人,胡子拉碴,桌子上全是外卖盒。 “小舟来了啊。”王文山的脸上浮现了笑容,“我听到了,你爸又在打你妈。来叔叔这儿坐吧。” 赢舟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低头,对着门口油腻发黑的拖鞋底微微皱眉。 王文山看出了他的不悦,却只是乐呵呵道:“不换鞋也行。没关系。” 老小区鱼龙混杂,大家也不爱多管闲事。王文山虽然是个啃老的废物,三十岁了都没正式的工作,更没结婚;却是在这种时候唯一愿意收留赢舟的人。 客厅的灯泡坏了一个,所以光线有点昏暗。 赢舟把桌子上的外卖盒推到一边,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摆在桌子上。 不是他的作业。他在给班上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写作业,包月,有钱拿。 虽然不多,但好在方便且安全。 王文山切了个苹果,端到赢舟身边:“来,小舟吃点水果。” 赢舟的笔尖一顿。 他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叔叔,我不饿。” 傻子才吃王文山给的东西。 赢舟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王文山看起来有点可惜,但也没敢勉强。 他坐在赢舟身边刷起了手机,抖音外放,声音很吵。 好在,赢舟的注意力一向足够集中。 他的目光很快就回到了题目上。 他写作业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看完题的下一秒,就直接写出了答案。没有任何停顿。而且用的还不是自己的笔迹。 在家的时候,哪怕他妈被打到七窍流血,赢舟都能伴着惨叫、碎玻璃、辱骂的声音安然入睡。 这是从小被训练出来的好习惯。 写着写着,赢舟感觉到大腿处传来的异样感。 王文山的手在他的腿上游走着。赢舟低头,甚至能看见他指甲缝里污垢。 好恶心啊,好想吐。 赢舟在心里想着。 早知道就在教室里多留一会了,虽然清洁阿姨会来赶人。 赢舟不喜欢王文山,但这个邻居每个月会给他三百的零花钱。 所以,赢舟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写着作业。 只是今天的王文山有些放肆。 在感觉到对方想扒他校裤的时候,赢舟刚好写完了最后一道物理题。 他放下笔,扣住了王文山的手腕,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有两个提议。第一个呢,是我们做一次,但我肯定会录像,你不用猜摄像头装在了哪里。我会拿这个录像威胁你,找你要钱,找你当老师的爹妈要钱。你爸都快退休了吧?能接受儿子被人议论吗?等我两个月后高考完,我会拿录像报警。我本来可以不告诉你的,但没办法,你长得太恶心了,被你□□我会吐的。” “第二个提议,就是你安分点。我们相安无事,”赢舟微微一笑,可惜嘴角只翘起一边,“我这么好看的脸,三百块钱你就偷着乐吧。我还会对你笑呢,死猪,做梦前都不照镜子吗?” 赢舟在这瞬间爆发的力气很大,王文山甚至感觉到了骨头被碾碎一样的痛感。 王文山倒抽气,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他挣开赢舟,微微咬住牙,想说什么狠话,却对上了赢舟冰冷的眼神。 泛黄的灯光下,是一张漂亮的像瓷器的脸,眉眼同他那孤苦飘零的母亲一样温柔,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王文山气得脸颊泛红,胸腔一起一伏地鼓动着,耻辱和惊恐在内心交织。 他转过头,继续玩着手机,却不敢再伸出手。 赢舟在这里呆到了晚上八点。 楼上传来了重重的关门声,然后就是哒哒的脚步。 赢舟清楚,那是他继父没等到他,出门打牌或者喝酒去了。 他收起课本,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去。明明只有一层楼梯,36个台阶,但赢舟却足足走了五分钟。 不想回家。 只是他还无处可去。 开门,客厅的灯亮着,茶几上的菜早就凉透。屋子里乱糟糟的,杂物七零八落地堆在地上。 母亲不在客厅,他的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地响声。 赢舟抿起唇,很轻很轻地关上了门。 他悄无声息地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门是坏的,关不上。 母亲许文玲跪坐在地上,手臂往床底探去,看起来正在翻找什么。 卧室的衣柜、抽屉被潦草地打开,都还没来得及复原。 赢舟饶有兴致地靠在门边,等了片刻。 他看见许文玲刨出来一个不大的铁盒,欣喜若狂地打开,里面全是钱,五块,十块,塞得满满当当。 这是赢舟故意放的。不算太多,加起来有个四五百。 赢舟趁着高考办身份证的时候,偷偷办了一张银行卡,把之前放在学校里的钱全都存了进去。这些钱,是他特地为许文玲准备的。 许文玲一把将钱攒在手中,像是沙漠里快渴死的人发现了水源。 “妈。”赢舟在此时开口,“你在干嘛?” 许文玲像是被抓到的贼一样抖了一下。 她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淤青,眼尾全是泪痕:“……小舟。不给他钱,你爸会打死我的。” 语气是怯怯的哀求。 赢舟的心里骤然升起怒火,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那你离婚呀。” “离婚,”许文玲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不能离婚,离婚别人会说闲话的,我们没地方去,而且,而且……你大学还要学费呢。”声音却弱了许多。 赢舟上前两步,摁住了许文玲的手,他的手指冰凉,语气却很温柔:“你手里拿的,就是我大学的学费。 “从我八岁开始,你嫁给了他。现在已经十年了。我从小到大的奖学金,自己赚的钱,全给了你,你全都给了他,现在又说是为了我好?” 许文玲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捂住了自己的脸:“我怎么不是为你好!?你小时候没爸爸,其他小孩都是怎么说你的?说你是野种,杂碎。把你往冬天的湖里推…… “如果不是有你这个拖油瓶,我会嫁给他吗?!我生你养你,难道还错了吗?!你和你爸一样,都是自私自利的畜生!” 说完,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在小时候,赢舟还会温柔的安慰她。他说你别怕,妈妈,等我长大以后会保护你的。 两个人报团取暖,像在雪地里等待春天的小兽。 14岁的时候,赢舟和他继父打了一架,差点赢了。他被打断了肋骨,但同样用酒瓶子把继父敲的头破血流。 然后惊慌失措的许文玲从厨房里冲了出来,给了他一巴掌。 她把赢舟摁在全是玻璃碎渣的地上,让他给继父跪下道歉。 14岁的赢舟太震惊了,甚至没来得及反抗。 玻璃渣嵌进了膝盖里,他的血流了一地。 那之后,继父很少再打赢舟,只是变本加厉的剥削许文玲。 赢舟已经不太记得当时的疼痛感,却一直记得来自许文玲的那个巴掌。 赢舟木然地站在卧室中央。 等许文玲哭得不那么厉害了,才道:“你拿走吧,下个月我就高考了。”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他要离开,他不会回来。他要飞出这个密不透风的笼子。困住他的第一层枷锁是暴力,第二层枷锁是爱。 许文玲如释重负。她把钱通通塞进口袋里,撩了一下头发,露出青紫的脸。她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道:“小舟,其实爸爸是爱我们的,他只是最近心情……” 赢舟把书包砸到了墙上,从喉咙里挤出了喑哑的低吼:“滚!” 许文玲关上了门。 这天赢舟没怎么睡好,后半夜,继父从外面回来,发出很大的声响。他打牌输了几大百,在卧室骂骂咧咧许久,直到许文玲拿出钱来才偃旗息鼓。 早上六点,赢舟准时出门。 学校食堂有补助,会比外面便宜不少。 他就读的高中是A市有名的私立中学,学费一年三万。赢舟能在里面读书,是因为他中考时的成绩过于耀眼,学校不惜开出学费、食宿全免,外加全额奖学金的天价挖人。 校方承诺,只要赢舟高考时全市第一,就兑现二十万的奖金。如果拿到省状元,是五十万。 而前几次的全市模拟考,赢舟的成绩都是第一。 赢舟坐公交到学校,来到食堂,用饭卡刷了两个鸡蛋,一碗豆浆。 然后低着头,往最近的餐位走去。 在某些特殊的时刻,赢舟喜欢盯着地走。 他以前不看路,被同寝室的室友绊了两次,尽管赢舟每次都把餐盘扣对方脸上,但介于对方不痛不痒,而他伤筋动骨,又是赔钱又写了检讨,总的来说损失惨重。 在好的公立中学,是不会有人对成绩好的学生下绊子的。 可惜这里是私立学校。 而赢舟又格格不入的那么可恶。 他被从前的室友针对,是因为赢舟拒绝了在月考的时候帮他们作弊。 赢舟在餐位上坐下,还没动筷子,就有东西砸到了他的头上。 很轻,不疼。 一只白色的蓝牙耳机落在了他的豆浆碗里。 最新款,听说很贵,但是室友家里不缺钱。 背后,周明哲反着着坐在餐椅上,饶有兴致地开口:“喂,赢舟,帮我捞起来呗。” 他的声音不轻也不重。 赢舟把碗里的豆浆连着耳机一起,倒进了一旁的垃圾桶中。 晦气。 他开始剥鸡蛋。 周明哲见他一直没搭理自己,没忍住用手指戳了戳赢舟的后背:“听说你上个月帮那谁谁考了雅思还是托福?你们是被安排到了一个考场,然后你给他抄的?还是你直接拿了他的准考证啊?” 赢舟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细碎的蛋壳被均匀地剥落。 “又不理我?” “说起来,三万是我一周的零花钱。早知道三万就能让你这个婊.子出来卖,我当时就直接给你钱了。” 周明哲的声音放低,语气里是淬了毒的恶意。 赢舟在听到这句话之前,都没什么表情。 直到现在,一股子凉气从他的脚底窜起,一直窜到头顶。 两个月前,有人请他帮忙作弊。 语言考试,说是为了申请国外的大学,管的不严,开的价格就是三万。 赢舟并不想接。但那时候许文玲被打到重伤住院,需要一大笔医药费。 他也找了离婚律师,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要许文玲签字。 可惜,许文玲拒绝了。又一次。 周明哲察觉到了他肢体的僵硬,于是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赢舟,我认识一个叔叔,刚好管这一块,你说我要不要找他看一下监控啊?帮人作弊……” 周明哲弯腰,在赢舟耳边低声道:“好像会被取消高考资格喔。” …… …… 食堂。 无人在意的角落。 一个年轻的学生仔同样剥着鸡蛋。 他的脸很年轻,然而眼神却格外沧桑而疲惫,眼眸漆黑,如同深潭。 很难想象,高考前一个月,学校竟然来了转校生。 这个转校生的胸口别着刚领到的校牌,上面写了三个字:元问心。 元问心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着:“太岁,你毁灭的世界重启了,还回到了你最痛苦的时候。这算什么?” 想起世界末日时的恐怖场景,元问心依然感觉到了那股发自灵魂的恐惧。 漫天的黑雾,以血浇筑的土地上盛开洁白的花。能够腐蚀灵魂的花粉随风飘向世界各处。 死亡在此时一视同仁。 “我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可惜……” 元问心低头咳嗽了起来。 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几枚晶莹剔透的虫卵。 “这不是梦。” 元问心看向了左侧方的位置,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赢舟的侧脸。 很漂亮,凌厉又不显得过分瘦弱。 S级祸害“太岁”,在诡异复苏的第100年,用自己的方式摧毁了整个世界。 它生前,叫做赢舟。 赢舟觉醒的能力叫做“太岁”,别名“肉灵芝”,没什么攻击性,却是公认的最强辅助。 他是行走的灵丹妙药,其他人能从赢舟千刀万剐的痛苦中得到……进化。 根据研究,“太岁”在受伤时会分泌一种雾气。这种雾气能延缓异能者的畸变和死亡,促进异能的进化。 后来,有人发现,这种雾气不仅在身体痛苦时会分泌,精神痛苦时也会。 元问心想起了上辈子第一次见到赢舟的场景。 刚从地下室被抬出来,全身没一处是好的。他身上盖着的那块白布,很快就在晃荡中被血染红。 赢舟搭在担架外的手消瘦的只剩骨架,这并不是夸张句,而是有人剔光了他的肉。行业里的黑话,把这个叫做“榨汁”。 当时,赢舟的身上可能还残存着一些雾气。 因此元问心闻到了清淡的花香。 听说,由于“太岁”这个异能,赢舟其实很难死去,更没办法疯掉。 但他最后还是死了。 死去的赢舟,成为了所有人的噩梦。 ………… 元问心从沉思中回过神,转头,看向了食堂的另一侧:“不过,重生的人似乎不止我一个。” 那里坐着一个染了发的年轻人,像什么小混混。穿的也不是学校的校服。 他的表情已经带上了怒火,甚至还有一种隐约的嫉妒。 元问心猜测,那是因为周明哲这个垃圾离赢舟太近了。 太岁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元问心漫不经心地开口:“一起回来的,还有你最忠诚的狗……他也复活了,你会开心一点吗?” 4 第 4 章 004/七流 赫英中学门外。 已经到了平日里中午放学的点了,守在门口的小摊贩们摩拳擦掌,准备迎接一天中最赚钱的时刻。 通常情况下,十一点五十分左右,就会有学生断断续续的出现。校门口的推车摊子能一直热闹到两点。 但今天,都快十二点十分了,第三轮放学铃声远远的传来,也没看见有学生出来。 就连平日那些对小商贩们颐指气使的门卫也不见踪影。 大门依旧紧闭着。 “奇怪。”一个做煎饼果子的商贩深深蹙起眉,不锈钢盆里的面糊被他翻来覆去搅了三回,都没迎来一个顾客,“怎么回事?没听说学校今天有活动啊?” 小商贩关掉了煤气罐,沾着油渍的手在围裙上狠狠抹了两下。决定到学校门口打听打听。 赫英中学是当地最著名的私立贵族中学,修的很气派;透过电动推拉门,能看见宽阔的银杏大道、喷泉、花坛,教学楼和图书馆。 但奇怪的是,校园里看不到一个人。 小商贩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很难形容的感觉,平日里,再安静的地方,肉眼也能捕捉到很多动态。飞过的鸟,风吹过的树叶,水面的涟漪……而现在,赫英中学像是一张静止的照片。 一股奇怪的冷意扑面而来,像是在在大夏天打开了冰窖的大门。 小商贩在学校门口卖煎饼前,当过肉厂冷链的仓管。冷冻舱里,那些老冰和发黑的冻肉混杂一起,就是这样冰冷的怪味。 小商贩弯下腰,又凑近了一点。 他在这瞬间,看见了一片黑色的浓雾。雾中,一双猩红的眼眸与他对视了刹那。 只是很随意的一瞥。看起来并没有放在心上。 小商贩在此时,闻到了一股极其淡的气味,是一种不容忽略的木质调香气。又疏离又浓郁。 危险! 自然界中,处于食物链中下游的动物,天然就有着对危机的感知能力。 人类当了太久的主人,这种感知能力早就在自然的选择中退化。 可这一刻,莫大的死亡的恐惧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就像是被牢牢抓住了心脏。 “哇啊!” 小商贩怪叫一声,倒退着跌坐在地上,面色煞白,心如擂鼓,短短几秒就浑身湿透。 他的眼前还是那个熟悉的学校,风平浪静。 小商贩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扭头就跑。 求生欲逼着他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他甚至都没想起停在门口的三轮车。 等回过神时,这个小商贩已经站在了警局大门口。 他不是来报警的,只是本能地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的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内心突然充满了疑惑:“奇怪,我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 诡域。 诡异领域,人间地狱。 虽然整个中学都处于诡域的覆盖中,但这股力量的浓度显然有高有低。 最核心的区域,就是赢舟所在的教学楼。 那里几乎成为炼狱。绝望的情绪蔓延着,滋长着那些更为诡异和不详的黑影。 处于外围的操场、食堂、图书馆、办公楼等地,显然好上许多。 事发突然。 诡域来临时,荀玉还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接受着领导和保安的双重盘问。 A大毕业的教导主任要求检查他的学生证,发现他是隔壁的大学生后更加怒不可遏,说你堂堂A大学子竟然还进高中校园揍人! 毕竟去年高考,A大在本省的录取分数线都涨到了603分。在很多中年人的固有观念中,品学兼优是一体的。 而当事人之一的周明哲,则被勒令回教室上课。 走之前,还背着教导主任,转头朝荀玉做了一个挑衅的动作。 荀玉忍不住呲了一嘴牙,尖尖的犬齿暴露在了空气中,很像是野狗即将咬人的前置动作。 也多亏现在社会秩序还没崩塌。上一个这么挑衅阿努比斯的,坟头草已经几米高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幸运地跟着复活。 荀玉仔细思考了片刻,大概就是在周明哲离开的10分钟后,诡域诞生了。 窗外的天色变得阴暗起来,教导主任浑然不觉,身后的黑影越来越长,依旧在大谈德智体美劳。 荀玉上前,狠狠掐住了这个影子的脖子。 影子刚诞生,又不在核心区。比教学楼的黑影淡上不少。 它在荀玉的手里,像是被掐住了七寸的蛇,在墙上不停翻滚着。 “你这学生,对老师什么态度!” 荀玉在此时一口咬住了影子的脖子。 深黑的液体在墙面上迸发快来,像是被扎破的水球,带着刺鼻的腥味。 教导主任本来心怀怒意,但在看见这诡异的一幕时,直直伸出的一根手指悄然变得弯曲。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幸运。 数学组办公室,秃头的老师正准备去上课,就被身后的黑影掐住了脖子。 他的同事就在不远处坐着,他想呼救,可黑影不断蔓延,像是流水一样,堵住了他的口鼻。 老师发不出声音,也挣脱不了背后的影子。他张大嘴,努力用舌头推着喉咙里那团并不存在的海藻。 老师的眼前闪过了很多东西。女儿马上中考,妈妈还在住院,妻子抱怨他挣得不够多……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在原地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溺死在了没有水的办公室里。 …… …… 但总的来说,因为荀玉的存在,办公楼的伤亡并不重。 荀玉认真地嘱咐了教导主任:“关灯,靠墙或者背靠背站着。不要乱走。如果可以,让所有幸存者聚在一起。听明白就点头。” 教导主任疯狂点头,在这一刻温顺的像是被驯化的学生。 荀玉没有和普通人解释这些的兴趣,他转身朝着一楼出口跑去。 还留在办公楼的老师们都聚集在了同一层。 教学大楼的二楼是半开放设计,在二楼窗台,所有人都能看见一楼的荀玉。 他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撞门。 那是一扇玻璃门,平日都是自动开关。但今天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怎么样,毫无反应。 玻璃外是一片阴郁的灰黑色。 教导主任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的景色同样被灰黑的雾气笼罩着。他推了一下窗户,窗户纹丝不动。 充斥着校园的不祥雾气,让他的心情格外沉重。 教导主任本来试图用广播安抚一下同学们的情绪,可惜这里被隔离了,没有任何网络信号。 “他在干嘛?”有老师小声议论着。 一个老师打了个哆嗦,死死握住了手里的玉佛:“不知道……是想出去吗?把门撞破了,外面会不会,有脏东西进来?” 目前的情况,显然只能用超自然的东西解释。 荀玉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咬紧牙关,撞门的力气越来越大。 从他的视角里,能看见门口堵着的漆黑鬼影。它们聚在一起,纤长的手掌贴在门上,牢牢把守着门关,脸上全是嘲讽的恶意微笑。 这些影子,是在诡域中死去的伥鬼。也是祸害影子能力的一部分。 玻璃门上已经出现了血痕。 后来的阿努比斯有一百个方法捏死影子,但现在的荀玉只是一个刚刚开始变异的年轻人。 他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以战止战,以血还血。 荀玉觉得自己上辈子算是死得其所。 但如果,世界真的重启,让他重返现在。那一定是神听到了他的祈祷,于是怜悯世人。 他想要赢舟活着。起码不要像上辈子那样。 荀玉不想深究这份感情,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再看见赢舟时,不会再满心酸楚与愧疚。 门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喷洒的,雾状的,团状的。细碎的裂纹浮现在玻璃表面。 荀玉身上的血管逐渐隆起,紫红的线条像是图腾,在他的身体上蔓延。 门外,黑影们的神态逐渐从嘲弄变得慌乱和惊恐。 黑影依然用手死死抵住大门,虽然荀玉还没进攻,它们已经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炽热滚烫的气息。 黑影发出一阵哀嚎,像是被烫熟的黄油一样,开始融化。 猛烈的撞击袭来,玻璃门终于发出了一道清脆的破裂声。 ** 教室里的温度正在不停下降,呼出的气息呈现出一团白色的雾状。 这并不是赢舟的错觉,而是影子在逼近。 赢舟的耳边有了奇怪的幻听,那是一道不紧不慢地脚步声,和他心脏起伏的节拍如出一辙。 影子正在上楼。 很显然,赢舟对身体的掌控能力还不到能控制心跳。 他只能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延缓影子上楼的速度。 元问心思考片刻,开口:“只有诡异力量能对抗诡异力量。你知道什么叫高维入侵*吗?学界普遍观点,说诡异生物是更高维度的生命体,就像是二次元的纸片人攻击不了现实里的人类一样。只有双方都是同一个物种,才有资格同台竞技。” 赢舟面无表情地询问:“情况很紧急,你可以少说一点废话吗?” 毕竟这直接关系到他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元问心:“我本来是想……又害怕出现更糟糕的蝴蝶效应,不过现在,我突然有了一个有趣的想法。” 他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了一把折叠刀。 “想拥有异能,需要进化源。” “我的能力,是寄生。”元问心盯住赢舟的眼眸,十分冷静地在手肘的正面划出一道刀痕,“除了寄生诡异生物外,也能寄生人类。” 血流了出来,跟着一起流出来的,还有一条白色的细线。 那是一条蠕动的幼虫,在成熟后,元问心就是一个移动的虫巢。他抚摸自己苍白的皮肤,甚至能感觉到数不清的幼虫在身体里阴暗的爬行。 很恶心,也很疼。无时无刻被啃咬的疼。敲骨吸髓的疼。 但元问心早就习惯了。 而他忍受着这样的痛苦长达百年……居然是为了庇护别人? 元问心的一张脸隐藏在阴翳下,晦暗不明。 “被我寄生的人类不会成为新人类,只会成为没有意识的傀儡。我没办法让你真正的进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进化源给你。不过这里有个现成的进化源。” 他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我想的办法,是让你自己的影子诡异复苏,而我用幼虫压制你的影子,避免你被影子反噬。当然,这不过是让你的幸存概率不再是0。” 一个听上去疯狂又激进的主意。 不过元问心在异能局上了几十年的班,他很清楚,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对赢舟来说,说不定是最好的方案。 有了影子,赢舟也不用再觉醒“太岁”。 元问心捏住了在他胳膊上缓缓爬行的虫子,微笑着询问:“要和我一起拥抱进化吗?” 9 第 9 章 009/七流 赢舟心想,人与人果然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如他为此心神不宁、身体僵硬;而元问心想的居然是真好玩。 赢舟并非悍不畏死,只是冷静能让他更大概率地活下去。 他走到了楼梯拐角处。 一头猪站在门口,兴高采烈地朝他挥手,脸上泛起兴奋的油光。 好臭的猪。 赢舟眉头微微蹙起,神色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王文山看上去更兴奋了,整头猪的眼睛里几乎泛着光。 他争分夺秒地用眼神舔着赢舟的脸,隔了会,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人。 “小舟,这是?” 赢舟:“同学。” 他向元问心投去询问的眼神。 元问心用大拇指搓了搓无名指,摇头道:“不是它。” 他体内的虫子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赢舟一句客套话也没有,调头就走。 身后,王文山语气的焦急:“小舟,你不是说要来做客吗?是觉得太少吗——这个月叔叔给你五百行吗?!” 王文山的最后一句话,让元问心忍不住回头,瞥了他一眼。 他们在城市里找猪。没有找到真的猪,但这里从不缺畜生。 元问心的手踹在外套口袋里,微微撇起了唇,他走回赢舟家里。门是开着着,卫生间里传来水流声。 元问心走过去一看,是赢舟正在用冷水洗手。哪怕他之前并没有碰到什么脏东西。 赢舟皮肤白,虽然从小就帮着妈妈干家务,但好歹不用像山里的小孩一样割草喂牛,一双手没什么明显的茧子。他仔细清洗着指节和指缝,手指尖被搓的泛起一层粉色。 元问心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很复杂,也很陌生。 后来他才明白,这种情绪叫怜惜。比怜悯多一点心疼。 元问心问:“你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要答应呢?” 赢舟关掉了水龙头,面无表情地回答:“第一,我缺钱;第二,摸两下死不了人;第三,王文山身体很差,真动手打不过我,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最后,就算真发生什么,那也是我活该。毕竟我就想挣这个钱而不是辍学去端盘子。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有满足你审丑的需要和优越感吗?” 元问心表情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赫英中学奖学金不是挺高吗?” 赢舟把打湿的帕子蒙在自己的脸上,久久没有拿下来:“你觉得这种事我会想不到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身体却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怒气几乎凝聚成实体,卡在赢舟的嗓子眼。 当初签协议,留的是许文玲的银行卡。因为赢舟还没身份证,办不了银行卡。 办身份证需要户口本,户口本又在李洋那。 直到有高考报名这个正规的理由,赢舟才有了属于自己的身份证。他趁着一个午休时间,走出学校,去门口的银行办了人生中第一张银行卡,又拜托班主任老师,找学校财务科的领导改了合同与卡号。 班主任的确对他很好,这些都是瞒着许文玲进行的。 可惜从高考报名到高考,中间只有一个学期的奖学金能拿。 元问心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移开眼神,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抱歉。”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悄然握成拳。 异能局给出的资料并没有细致到这种程度。 也只有这种时候,元问心才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故事、纸质文件、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是什么无法战胜的怪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的身体会受伤,有脾气,还有一个会痛苦的灵魂。 赢舟等到情绪平静后,才松开捂住自己脸的毛巾,把它重新挂在了架子上。 “没关系。医院的事谢谢你。” 根据赢舟的了解,继父去买烟的时候,通常会顺路去旁边的麻将馆里打牌。 不是正经的社区麻将馆,而是一个类似地下赌场的地方。入口用卷帘门半掩着。旁边开着一家门口亮着粉红灯的发廊,门纱也是粉红色。穿着超短裤的女郎会站在门口冲人笑。在遇到仓皇逃窜的青涩少年时,笑容会变得格外放肆。 时常有赌狗在赢到钱后,来这里挑一位发廊小姐洗头。出手阔绰。 要不是贩毒50g就能挨枪子,这里肯定会发生更离谱的故事。 继父什么时候回来,就看当天的手气如何。 今天,李洋的手气显然不太好。赢舟没等太久,下午四点,继父就穿着拖鞋,骂骂咧咧地回家了。 走之前,李洋特地问过赢舟去哪儿了。许文玲含糊了一声,回答的是去学校上课。 因此,当看见赢舟在家时,李洋明显愣了一下。 “你怎么没去上课?” 今天是工作日,他还没反应过来赢舟为什么没去学校。 在赢舟的视角里,就是一只粉白的胖猪,站在门口哼哼唧唧了一声。 继父是见识过影子的,赢舟没跟他客气,黑影蔓延着,像一条海蛇,精准地从地上蹦起,缠住李洋的脚踝。 影子毫不客气地把李洋拖了过来,伴随着杀猪似的惨叫。 邻居们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402传来的惨叫声如此与众不同,但碍于李洋在这里多年的深耕,依旧没人站出来管闲事。 人猪表情充满惊恐:“哼哼唧——!哼唧!” 赢舟抬起脚,踩住了他的头,狠狠摁在地上,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股寒气:“我不是说过,别在家里发出声音吗?” 人猪的脸贴着冰冷的瓷砖,这股超自然的力量让他感觉到茫然和惊恐。 砖缝里还有之前残留的血迹,积年累月,洗不干净。不知道是谁的,但肯定不会是他的。 但之后就不一定了。 李洋在这一刻瑟瑟发抖。 赢舟转头,询问:“他都说了什么?” 元问心颇为意外:“你听不见?” 赢舟:“听不见,远一些能,凑近了全是猪叫。” 元问心:“他说你怎么没去上学,还领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家里。 “然后你把他拖过来,他说自己要报警。” “报警?”赢舟语音的尾调微微扬起,语气里带着天真的残忍,“你不是要把我送精神病院吗?怎么还报警。” 地上,一条条黑线缓缓从那团巨大的阴影中冒了出来,紧紧缠绕住了李洋的身体。 赢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只需要他一念,这个困扰他十几年的噩梦,就会被细线分割成一块块猪肉,永远消失在他的面前。 李洋眼神里的惊恐愈发明显。他想大吼,想喊救命,然而一团黑影塞满了他的口腔。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杀你,是我不能吗?”赢舟的鞋底碾着李洋肥大的猪脸,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是因为现在秩序还没崩溃,感谢法律保护了你这个畜生。为你这样的垃圾赔上我的后半生,不值得。但记住,迟早有天,我会杀了你。” 赢舟弯下腰,抓住了继父的头发,把他的头拎起,瞳孔呈现出明显的粉色。 他的眼眶也泛着微微的红,这让赢舟看上去像是刚哭过一样。 他低声道:“你睡觉要小心,走夜路要小心,开车也要小心。高考结束后,我会去外地读书,但我的影子会陪着你。我给你机会,因为你是我妈妈选择的丈夫。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记得扮演好一个好丈夫的角色,别让她这么多年受的伤和累白费。更别逼我发火,好吗?” 有时候,活在惊惧与阴影中,会比死亡更痛苦。但李洋显然没有去死的勇气。 “滚吧。”他松开了抓住继父头发的手。 李洋几乎是爬着回到了卧室,他四肢发软,被黑影勒过的地方高高肿起,像是被鞭子狠狠抽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天世界就变了。 他那个冷漠孤僻的继子居然一下子变得如此恐怖,甚至掌握着能轻松杀死他的诡异力量。 但他还记得,赢舟说过不想听猪叫。 李洋捂住自己的嘴,连哭都不敢太大声。 …… …… 元问心旁观了一场家务事,思考片刻后,好心询问:“我可以把他送精神病院,永远出不来那种,需要吗?” “我不知道,”赢舟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人和人的相处模式是互相选择的结果,我妈会一直被人渣吸引,除非她自己学着长大。李洋现在被吓坏了,在死亡的威胁下,大概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的是什么,爱吗?” 赢舟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之前,元问心问过他,说恨许文玲吗。 答案是否定。父母未必会爱自己的孩子,但孩子不可能不爱父母,尤其是赢舟这种死了亲爹的。 这种全然的爱会伴随着小孩的长大而掺进杂质,可在他们生命的最初,一定存在。 是许文玲辜负了他的爱。 赢舟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再去爱她了。 他只希望妈妈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生活。 赢舟也不会把影子留下,那是故意说出来吓唬李洋的。按照元问心的说法,世界正在诡异复苏,他比李洋更需要影子。 赢舟主动换了个话题:“农场主在他身上吗?” 这一次,元问心依然轻轻摇头:“实不相瞒。今天我身体里的虫子只动过一次。” 赢舟的身体在瞬间僵硬,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唇微微颤了颤。 元问心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神:“在你妈妈和我打招呼的时候。” ** 许文玲踩着点到了超市。 等着她来换班的收银员面色不虞:“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下午还要去医院看老人,让你早点来! “真是的,干什么都没个时间观念。你结账的时候也让顾客这么等吗?” 许文玲把脸侧的鬓发挽起,梳了一个标准的道姑头。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赔礼道歉:“对不起,陈姐。路上有点堵车。” 新来的员工替她打抱不平:“陈姐,文玲姐明明下午四点才上班。好心替你,你还要这么说人家。” 而老员工则是面无表情,似乎司空见惯。 许文玲忙不迭转头:“没有。是我主动要求的。陈姐家里人病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新员工被呛了一下,心里憋着一口火。 老员工低声道:“你别管闲事啦!有的人就是不识好。” 大家并不是三观不正。相反,这里还有几个阿姨很是古道热肠。 许文玲一来就格外热情,温和,经常抢着帮人干活,脏活累活都第一个上。 大家对她本来印象很好。但有人勤奋,就有人懒惰。 很多偷奸耍滑的人,就爱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她。于是,她要干的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累。 她好像从来都不懂得拒绝。 有人为她打抱不平,许文玲却说什么“没关系”“大家都是同事”“不要伤了和气”……显得她们像是自讨没趣。有次闹到经理那去,还害得替她出头的人吃了挂落。 那些得了好处的人,背地里还要嘲笑她们傻,有软柿子都不会捏。 善良即为愚蠢。他人即是地狱。 这就是一些人的逻辑。 次数一多,其他人也不爱管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干脆眼不见为净。 许文玲朝陈姐鞠着躬,连声道歉。直到对方离开,只剩一个背影,才缓缓抬头。 她的眼眸没有任何焦距。 许文玲眼中,对方的背影趾高气昂,像是一只芦花鸡。 在很多人眼中,许文玲的日子特别可怜,特别苦。 许文玲觉得,可能是有一点。但这很正常。 老公打老婆很正常,她爸就经常打她妈。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死的时候,她爸对着她妈哭的老泪纵横,说对不起她;李洋迟早有天也会醒悟的。 儿子不听话也很正常。和她一个村里长大的阿花,下的崽子挣不到钱,在家啃老,还打自己亲妈,相比之下,赢舟成绩好,长得好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然,如果他能更孝顺一点就好了。 职场受欺负也很正常。她长得好看,从小就被同村的男孩欺负。老师说,他们捣乱是因为喜欢她。她要学会原谅他们。她妈妈也说,这么多小孩,为什么别人就欺负你? 她当然要原谅。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处处忍让,就是为了等着别人的良心发现,哭着朝她道歉。就像是……她爸爸当年对她妈妈一样。 去讨好他们吧。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幻想。是她遭受不公待遇时,唯一的宣泄途径。 陈姐“咯咯哒”地叫了起来,周围的同事有的像兔子,有的像绵羊,还有人像柴狼和鬣狗。 许文玲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11 第 11 章 011/七流 赢舟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的。 但他只是把伞压得更低了一些,伞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还剩一截下巴露在外面。 风把雨斜着吹了进来,湿漉漉的水汽成了现在最好的掩饰。 等伞抬起时,赢舟神色平静的一如往昔。 他捡起了掉在地上被风吹了老远的伞,久违地朝许文玲露出了一个笑:“骗你的。” 许文玲的表情一愣,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接过伞时,手脚都是软的,内心充满疑惑。 赢舟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车里,元问心已经等候多时。 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把后车厢留给了赢舟和许文玲。 许文玲上车的时候,元问心能感觉到,体内原本平静的蛊虫疯狂扭动起来,像是催促着它去吞噬。 元问心咬住舌尖,挠着自己发痒的手腕。那里很快被挠出了一道道刮痧似的红印子。 他用袖子遮住痕迹,转头,朝许文玲露出温和的笑容:“阿姨好。” 许文玲还有些魂不守舍,双手握成拳,搭在膝盖上,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她仓皇抬头,也露出一个客套应付的笑:“小元好。” 视线交错的瞬间,许文玲看见了一张浅橘色的狐狸脸。 开车的司机是陆仁,他的能力叫“无相”,车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他。而陆仁看上去也很享受这样的忽略。 他踩下油门,缓缓朝A市郊区的机场驶去。 赢舟率先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妈妈。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也许很难相信,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这是我的‘影子’。你见过。” 赢舟把自己的手在许文玲面前摊开。 黑色的细线像是水流,旋转着,从背后一直缠绕到了他的指节。 它在赢舟的掌心扭来扭去。像是在和许文玲打招呼。 许文玲呆呆地回答:“我……是。见过。” 就在今天早上,赢舟差点用它杀死了李洋。 李洋大概是被吓坏了,赢舟出去的那段时间,他在家里又哭又闹,说赢舟是怪物,一定要把他送到监狱或者疗养院去。 许文玲对此却没有太多反应,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她想,这是她的儿子,怎么可能是怪物呢,李洋实在大惊小怪。 但在现在,赢舟又一次提起时,许文玲突然一个激灵,回过了神。 ……她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件事很正常呢? “我们的世界正在发生奇怪的变化,在暗中孕育出了很多怪物,这些怪物被叫作‘祸害’。而为了对抗这样的怪物,部分人类进化出了异能。”赢舟尽可能地用她能理解的语言解释着,“我,元问心,还有司机,都是这样的异能者。” 许文玲:“然后呢?” 元问心觉得,让赢舟来通知许文玲,对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孩来说过于残忍。 所以,他主动加入了谈话:“根据我的观察。我怀疑你被祸害寄生了,被它寄生后,你会慢慢丧失理智,成为傀儡,最后死亡。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去专门的医院,接受正规治疗。” 这些事实在有些超过许文玲的认知了。 她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儿子,看上去茫然又无助。 许文玲问:“我病了吗?” 既像是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一个人对未来拥有巨大的未知时,难免感觉到恐惧。 许文玲的目光落在了车里的毛绒地垫上,脚尖局促地并拢:“其实隐约有感觉到。最近几天,耳边的幻听一直很严重……我自己上网问了一下,说可能是精神分裂,让我去正规医院检查。” 她没去,因为舍不得花那个钱。 而且有个精神病当妈,说出去好丢人;到时候赢舟会被议论的,也不好说亲。 许文玲长大的那个村子里就有一个精神病人,疯疯癫癫的。本来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可惜出去读了几年书,疯掉了。 他爹买了张火车站票,站了21个小时,把他从学校里接了回来。回来后,就每天搬着凳子坐在院坝里晒太阳。他爹让他翻晒谷子,他也只会傻笑。 许文玲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元问心回答:“阿姨。这不是病。我更愿意称之为‘污染’,你只是被祸害污染了。不过,和治病的原理差不多,想要解决掉祸害,需要你接受专业人士的帮助。” 许文玲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在网上搜过,幻觉和幻听,都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 现在,她耳侧就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他骗你的!不要去研究院!他们是想要杀了你!你就是个原材料!】 这个声音尖锐又刺耳,是三天前出现的。 那时候赢舟刚住院,她匆匆忙忙赶去医院,没来得及做晚饭。只好在路上买了些卤肉。 李洋很生气。吃着吃着非说这卤猪肉不新鲜,味道怪。许文玲知道他是输了钱,在找茬发脾气,只一个劲地扒着碗吃饭。 李洋又站起来,打了她一耳光。 脑海里的声音就是那时候出现的。 它说:【好可怜的人。好恶心的丈夫,要不我们把他变成畜生吧?】 ………… 汽车驶过高速路收费站,朝着机场的位置疾驰。 导航提醒还差最后三公里,就能抵达目的地。那里会有一辆专机,载着许文玲这个从来没坐过飞机的人背井离乡。 许文玲的手握成拳,捏紧了被雨淋湿的裙子,询问:“小舟,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只是送我去治病?” 她盯住了赢舟的眼睛。 【你这个蠢货!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现在我们是一体共生。只有我不会害你,你懂吗!】 然后,许文玲听见赢舟回答:“是。” 于是许文玲松开了握紧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好,妈妈相信你。” * 接近凌晨的机场客流量比白天少很多,整个大厅都显得格外空旷。 这次来的是专机,不需要取票,全程都是特殊通道。还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带路。 周围大概有人把他们当成什么明星了,赢舟看见有人举起了手机。陆仁十分不悦地挡在了他们面前。 在路过机场24小时营业的免税店时,元问心突然停住脚步。 许文玲之前淋了雨,现在身上披着赢舟的校服外套,却不怎么合身。 元问心让陆仁进去,买了一套裙子。 裙子很贵,也很好看。许文玲在商场工作过,一摸就知道这件衣服的价格不会太低。 赢舟瞥了眼购物袋。 他的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富二代,赢舟知道,这是一个奢侈品的牌子。 许文玲显然很喜欢这件连衣裙,手在裙摆的羽毛上摸了又摸。 她说:“这个太贵了,要不还是退了吧……” 自卑的人总是这样。但凡得到了什么礼物,第一反应是问自己配不配。 元问心眼皮也不眨地撒谎:“没多少钱,阿姨。我用我妈的积分打过折的。这裙子是春天的款式,马上就要上夏季新装了。而且,我们时间不够了,退货太麻烦。” 许文玲这才放弃了退货的念头。 赢舟在登机口,见到了研究院那边派来的员工。 这位研究员穿着灰色的防护衣,从头武装到脚,没有一寸皮肤暴露在外。就连脸上都罩着一个护目镜。 元问心自然而然地走了上去:“您好,赵老师,我是打电话的元问心。” 赵思嘉客气而疏离地与他握手:“您好。请在这里止步。把感染者交给我们就好。这是保密协议,请家属签字。感谢你们的理解与支持。” 她开口,赢舟才知道,防护服里面是个女性,听上去大概五十岁左右。 赢舟微微挡在许文玲的身前。 他接过文件袋,浏览起这几张写满文字的纸。 元问心和赵思嘉套近乎的对话,往赢舟的耳朵里钻去。 他们其实站的足够远,只是赢舟异化后的听力范围远超常人。 “赵老师,没想到是您来啊。我听说你都快升副主任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不会又是你爷爷告诉你的吧?那糟老头子。” “这个被祸害污染的寄主,是我朋友的妈妈,还麻烦您多照顾一下了。如果出事了,他会跟我拼命的。” “我们是正规机构。不做人体研究也不是疯狂科学家,工作人员每周都要进行精神鉴定的。别把研究所想的那么可怕。” “好吧,说起来,裴天因是不是快痊愈了?” 赵思嘉:“裴天因?哪个天哪个因?” 元问心显而易见地愣住了。 他的脸上出现了震惊的神色,还有一些茫然。 “没有吗?” 赵思嘉蹙眉:“院里每一个感染者的案例我都看过,我很确信,没有一个叫裴天因的人。”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元问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态。 赢舟始终垂着眼眸,就像是在认真看协议一样。 他握紧手里的笔,缓缓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文件递了回去。 赵思嘉把文件收起,看向了赢舟身后的女人:“许文玲是吗,您好。以后我就是你的第一责任人。来,跟我上飞机吧。” 她的语气很温和,这极大程度地缓解了许文玲的紧张情绪。 许文玲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了头:“小舟。” 她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手微微抬起,又放下。 许文玲说:“你高考加油。” 赢舟低下头:“……好。” 许文玲跟在研究员的身后,她走进廊桥,越走越远,身影逐渐变得小小的,像是装在玻璃盒子里的小蚂蚁。 赢舟长久地望着那个背影。 “在想什么?” 元问心发现,和赢舟相遇后,他特别喜欢说这句话。 赢舟回答:“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她带我逛商场。想买裙子。但带的钱不够。最后给我买了书。我拿着书,跟她说,等我长大赚钱后,要给她买好多漂亮的裙子。” 但她成年后,唯一一件别人送的裙子,是元问心买的。 元问心不太会安慰人,想了半天,道:“那你以后给她买。” 尽管记忆未必可信,但起码在元问心的认知里,许文玲的人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她上辈子死在诡域里。 “我更希望她可以学会自己买。”赢舟收回了视线,“走吧。” *** 从机场回到市区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车在小巷门口停下,剩下一大截路,都要赢舟自己走回去。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的家,因为许文玲离开,显得更加令人厌烦。 “幸好只差最后半个月就要高考了。” 或许可以搬回宿舍住。 毕竟元问心说,他那个倒霉的室友不幸遇难。 路上没有灯,之前又下过雨,地上都是滑唧唧的泥浆。 赢舟一路摸黑,走回了单元楼下。 单元楼门口挂着一个钨丝灯。很久都没人换过,光线很是黯淡。 许多小飞虫附着在灯泡里。 单元楼入口的旁边有一个别人不要的旧沙发,表面的皮都破了,平时会有老太太端着热腾腾的搪瓷杯,坐在这聊天。 现在是凌晨三点,门口当然没有老太太。 但沙发里却窝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是睡着了。 对,就是窝着。没有更好的词去描述。 在赢舟短暂的18年人生里,他只见过流浪动物这样睡觉。 而且,这个人他见过。 赢舟思考片刻,举起手里的伞,戳了戳荀玉暴露在空气中的胳膊。 荀玉一个激灵睁开眼,差点跳了起来。 他茫然中带着点怒气的目光在看见赢舟的脸时,才有了焦距。 那点愤怒很快转变为惊喜。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也亮晶晶的。 赢舟没有感觉到恶意。 他忍不住挑起眉,问:“你是在等我吗?” 12 第 12 章 012/七流 荀玉猛地点了点头。 他看上去情绪格外激动,一张脸涨微微泛红:“我在医院等了你几天,他们不让我见你。今天听说你出院了,我就找了过来。本来想等你第二天出门的,赢舟,我——” 荀玉上前一步,又硬生生止住。 因为赢舟往后退了一步,神情中带着审视和戒备。 其实因为异化,荀玉的鼻子远超正常人敏锐,而且不太需要深度睡眠。 他很熟悉赢舟的气味。按理说赢舟出现在附近,他就该醒来的,但直到现在,他面前的赢舟也没有任何味道。 任何人都有味道。人的温度微微炙烤着体内的油脂,会有一种自己很难闻到,但动物会有察觉的气味。 科学研究还表明,很多一见钟情,在眼睛捕获到彼此前,鼻子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赢舟现在身上的味道太干净了。就像是身体上覆盖了一层保鲜膜,锁住了所有气息。 荀玉本来想碰一碰赢舟,看看是不是幻觉。毕竟精神污染类的祸害种类也不少。 但赢舟这个动作反而让他变得确定起来。 他太熟悉赢舟了,荀玉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他太清楚赢舟会有什么下意识的反应。 比如现在。赢舟握紧伞柄的指节正在微微用力,眉峰看起来很平和,实际上只是在控制它不要蹙起。 荀玉鼻子发酸,忍住了落泪的冲动:“你好,我叫荀玉。荀,草字头旬那个荀。玉石的玉。” “你好。赢舟。”赢舟略微思索,“你也做了那个预知梦吗?” 元问心之前说过,做过预知梦的大概率不止他一个。 荀玉反问:“谁跟你这么说的?元问心吗?” “嗯。” 荀玉咬牙切齿:“这狗官,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还好,勉强算个东西……!” 他在原地,行为有些刻板地转着圈。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预知梦,我觉得是重生。因为作为梦来说,里面的体验过于真实了。但我死得比较早,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赢舟结合着元问心给过的信息,努力分析着他说的话:“我大概明白了,你们都是重生的。元问心找到我,他说我在未来会毁灭世界,大概是想监督我,必要时也会随时杀了我。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挂在门口的小灯在此时突然熄灭。 这很正常,老小区没物业,水电都要挨家挨户抄表。这个灯泡都挂了好些日子,一直没人来换,早该寿终正寝了。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钨丝随时都可能烧空。 然后赢舟发现,荀玉的眼睛在夜里居然会反光。白天看漆黑的眼眸,在此时反射出了奇特的镭射紫色。 他眨了眨眼,用瞬膜覆盖住了发光的瞳仁。 “我想跟在你身边。”荀玉在黑暗中回答,“如果有谁想伤害你,我就负责解决掉他们,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天。” 赢舟沉默了良久。 他现在的心情是感觉有些滑稽。 一周以前,他还在一个正常的世界。他还是普通的高三学生,为高考做准备。最大的焦虑就是能不能考到省状元。 这关系到他能不能领到学校发的奖学金。有这笔奖学金,他就不用在大学时勤工俭学,能有更多的精力去申请国外的名校。 然后一夜之间,世界都变了。教了他三年的班主任死在他眼前,一直搞霸凌的精神小伙被什么祸害附身,然后悄无声息地没了。他的学校停课。他妈妈被寄生,只能坐上飞机,去专门的研究院。 然后一堆人跑来告诉他,你的世界正在遭遇诡异复苏,很快就会完蛋。 你追求的东西,学历、社会认同、优越的工作、体面的生活,全都会变成不值钱的垃圾。在诡异复苏面前,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别学了,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不如研究一下自己的异能,看看怎么在未来的灾难中保命。 太滑稽了。 如果世界要重启,为什么不是早一点。早到许文玲和李洋结婚前。 有人拦住她,随便谁,元问心也好,荀玉也罢,说不要为了房子和户口,嫁给这个无能的男人。这是银行卡,这是房产证。我们都给你安排好了。 让赢舟好好生活吧,像普通小孩一样快乐地长大。 又或者晚一点。他已经实现了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知道靠自己能逃离那个泥潭。他的内心不再充满困扰和创伤。 而偏偏是现在。快要天亮的前夕。 春天明明快来了。 赢舟握着伞柄的手越来越用力。 他的接受能力很强,适应性也很好。 但赢舟还是觉得,从影子出现的那一刻,到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荒谬了。 但他又亲眼见过那些诡异生物。 吃人的影子,扭动的猪。元问心身体里的虫子会变成蝴蝶,甚至是他自己的影子。 “你不会觉得……自己很深情很伟大吧?”赢舟的身体微颤。 荀玉听见了赢舟的嗤笑。 他浑身一僵。 赢舟的神色格外冷淡:“我不管你在梦里和我发生过什么,但直到现在,我们也才见了两次面。不要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听着怪恶心。” 他朝着楼道里走去,第一层楼走到一半,突然听见了低低的哽咽声,一抽一抽的。 赢舟的脚步微微停顿。 他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重新回到单元门口。 荀玉还站在原地,死死咬住下唇,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一起流。 赢舟:“……” 他举起自己的手机:“突然想起。加个联系方式吧。有事问你。” 说完,赢舟侧过了脸。盯住了贴满小广告的楼道墙。 他的语气还是很僵硬,冷冰冰的。 但荀玉的眼中却骤然迸发出惊喜的光。 ** 赢舟回到家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他极端的自律也体现在生物钟上,高中三年,无论发生什么,赢舟都是晚上10点半睡,第二天六点准时起,先做一套自己喜欢的试卷,然后赶车去学校吃早餐。 只是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打破了这个平衡。好在他现在也不算特别困。 赢舟回家,去浴室洗了个澡。 热气氤氲着,他正用洗发水搓头,突然闻到了一股湿漉漉的味道。不太好说,是有些浓郁的海腥味。 赢舟抬头,发现排气窗边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一只黑色的鸟。很小一只,看起来像乌鸦。 今天外面在下雨。小鸟来屋檐下躲雨,倒也正常。他家客厅角落靠近窗户的地方,每年春天都有鸟儿来筑巢。 这只小鸟的眼睛在灯光照射下,泛着深沉的暗红色。 附在墙上的影子突然自己行动了起来。 它像是蛇一样,顺着浴室的瓷砖缓缓朝上攀爬。 靠在窗户上的黑鸟浑然未觉,直到影子张大嘴,猛地从下方蹦出来,它才怪叫着扇起了翅膀。 黄色的鸟嘴张开,里面吐出来的舌头居然有三条,像是黏腻的黑色触手。触手表面,甚至能看见不断变化大小和位置的吸盘。又像是长在肉上的溃疡。 影子赶跑了乌鸦,顺便重重关上了排气窗。 然后它重新游回了赢舟脚下。 花洒还在喷水。淅淅沥沥的。 赢舟蹲下,掐住影子的脖子,把它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是不是有自己的意识?”赢舟问。 其实赢舟之前也发现了异常,但并没有来得及细想。 毕竟这tm只是一个异能的具象化体现。 他也没见过元问心的虫子会和主人互动。 头顶的光源很强,影子短短的。 细长的、像是小纸人的影子,在他手里剧烈摇头。 赢舟脸一黑,他打开门,把影子丢到门外,然后关上了浴室的大门。 几分钟后,穿戴整齐的赢舟从浴室里出来了。 大半夜的,他没好意思开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免得吵到邻居,而是用洗脸巾擦干了头发上的水。 赢舟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重新回到了自己脚下的影子。 他拿拖鞋踩了两下,影子没有任何反应。 “会说话吗?” “你也是重生回来的?”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影子一动不动,颇为镇定。显得赢舟像是个对着地板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赢舟见问不出什么,干脆关掉客厅灯,回到了自己卧室。 放在凳子上的手机已经充满电,赢舟打开一看,社交账号上,荀玉一口气发来了好多条消息。 荀玉的社交账号名字很怪,叫快乐土狗,头像竟然是自己的自拍。十分符合刻板印象体育生。尽管荀玉不是体育生。 荀玉:赢舟,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们毕竟才见面几次,之前的行为是我太唐突了。 荀玉: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荀玉。目前A大生物系在读,大二。身高189cm。今年20岁。能力叫做狂化,会朝着犬类畸变,因为我的进化源来自一只黑狗。这是我的其他资料。 说来话长,不管前后两辈子。荀玉成为异能者的起源都格外随机。 他在大学继承了学姐开创的校园流浪动物关爱协会,在大二成为了协会会长。每天的任务之一就是放学后喂喂流浪小猫。 主线任务是给公猫母猫抓去绝育;给新生小猫找找领养人,用绑架代替购买。 然后有天夜里,他在喂猫的时候被疯狗咬了。 那应该是只刚开始异化的诡异生物。杂毛黑狗流着腥臭的唾液,歪着头走路,双眼猩红。 它比一般的狗强壮一点。但弱到根本称不上祸害,也没有祸害才有的诡域。 它本来是想咬猫的。但荀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猫被咬死。于是和狗搏斗,被狗咬了一口。 人被狗咬了,也不能反过来咬狗。 荀玉上辈子放任那条狗离开;这辈子徒手把大黑狗给打死了。 不过这次,他没有去打狂犬疫苗,因为那条狗并不是狂犬病。它在后来同样成为了祸害,也是荀玉处理的。 荀玉:[个人简历.PDF] 荀玉:高考结束后,你们班上会组织同学去郊区的营地露营,我希望你不要去。这很重要。 荀玉:如果非要去,请带上我。并不是我想限制你的行动,因为根据我的记忆,你会在那成为异能者。 荀玉:你的异能叫“太岁”。它很强,但却是一个会带来灾难和不幸的能力。 不过你没有错。 错的是觊觎它美丽的人。 赢舟看着屏幕,思考了片刻,回了两个字:“收到”。 他熄灭手机屏幕,躺到了床上。然后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赢舟非常清楚这是一个梦。眼前的景象像是吃了菌子一样光怪陆离,头顶的天空是肥皂泡泡一样的镭射炫彩。 梦里,有只漆黑的乌鸦,一直停在他的肩头。怎么也赶不走。 赢舟在梦里看见了自己。 白发,浅红色的眼睛。全身都缠着绷带,露出来白骨一样的指节。骨头上长出了新的肉茬,粉红色。 他还在在这个梦里看见了荀玉。除此外,还有许多面容模糊的人。他们的脸一片空白,像什么恐怖电影里的人偶。 地点应该是医院。 他伤的很重,许多穿着和赵思嘉一样防护服的人围绕他的病床前,焦急地商议着什么。 他们争执的面红耳赤,差点在病房外斗殴。 然后一针一针的药打了下去,还有医生负责手术。 最后,外面的研究员拿来了一条红色的虫。 红色的虫子钻进了赢舟的心脏。心电图在长久的平静后,终于有了起伏。 赢舟活了下来,只是伤势很严重,经常疼的睡不着。 一天最痛苦的时候是换药。需要把止血绷带拆下来,缠上换新的。 大火灼烧过的皮肤是黑色的,轻轻一碰,剥落的表皮下会流出黄色的脓水。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居然还没有死掉。 但明明很痛,赢舟却是没有声音的。他不会喊痛,呼吸声也很轻。 病床上的人任由别人摆弄,眼神空洞又悠远,像是一个美丽的摆件。 所有人都会在背过他的瞬间落泪。 有天,主治医师送来了一条狗,黑狗。看起来是幼犬。 他们说这个叫陪伴犬。 赢舟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条狗长得像杜宾,还有点像狼。而一般来说,陪伴犬都是金毛或者拉布拉多。 一般来说,尾巴会上翘的是狗,下垂是狼。 这条陪伴犬在低低地摇尾巴时,经常忘记把自己的尾巴翘起。 但的确,有条狗在身边,心理会好受许多。 狗不像人,狗只认自己的主人,比人安全。 狗也不会伤害你。小狗只需要一点点爱,就可以活下去,转过来把自己全部的爱交给你。 这条狗会在赢舟痛的时候焦虑地转圈;会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从花坛上叼来郁金香和玫瑰;会把赢舟喜欢看的书推倒他的面前。甚至会把狗狗牵引绳塞到赢舟的手里,然后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它。 一开始赢舟不那么爱搭理它。 但谁能拒绝一只懂事又听话的小狗呢?这只小狗还会趴在你的床边,陪你睡觉。你做噩梦时会把你舔醒,然后用肚子压住你冰凉的手。 平心而论,这是一条短毛犬,没有一般的小狗那么蓬松,脸更是又细又长,不太好看。 但赢舟终归是接受了它。 他从小到大都没养过宠物,连路边的流浪猫也不喂的。 不是不喜欢,只是他没有能力养它们。既然一开始就没有那个打算,何必让流浪猫心存幻想。 赢舟是个很好的学生。他翻着宠物饲养的专业书,学会了科学养狗。配狗饭,做狗窝,定期遛狗,陪小狗玩。 小狗摇尾巴次数也越来越勤快。 这条狗长得很快,等赢舟可以出院时,已经有亚成年犬的体型了。 赢舟办理完出院手续,这个医院其实只有他一个病人。 但护士迟迟没有牵来他的狗。 他们带来了一个人。年轻的男人。 他们说他叫荀玉,是把你从地下室救出来的人,也是你养的那条狗。 荀玉长得不差,就是那种很典型的,像是校园文男二的阳光开朗大男孩。 赢舟浑身僵硬地和他握手,礼貌地道谢。身体却弥漫出了一股花香,很淡。 荀玉带来了一捧花,他看起来格外高兴。 他带着赢舟,去看了单位分的房子。在寸土寸金的避难所,很清净。 他带赢舟打游戏,没有人能讨厌游戏,赢舟其实也喜欢,只是没什么朋友,找不到人组队。 他带赢舟去餐厅吃饭。中餐,餐厅角落,还有演奏乐队正在表演。 餐厅在结束时端来了餐后甜点,一个精致漂亮的小蛋糕。 赢舟用餐刀切开,蛋糕胚里有一枚亮闪闪的钻石戒指。 赢舟忍不住想,这确实很土狗。 荀玉的表情充满期待:“赢舟,我喜欢你。可以让我继续照顾你吗?” 乐队弹奏的音乐,也从《月光》换成了《梦中的婚礼》。 但赢舟却沉默了很久。 赢舟听见自己说:“喜欢?……这是什么……让人感到痛苦的新手段吗?” “可以把狗还给我吗?” 他看着荀玉诧异的眼神,转头,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歇斯底里地呕吐起来。 梦里,赢舟肩膀上的乌鸦飞了起来,发出了快乐又诡异的笑声,无数根深黑的羽毛飘落。 “嘎——嘎嘎——!” 赢舟猛地从梦里惊醒。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 手指处有奇怪的触感,赢舟掀开被子,发现姜饼人一样的影子正在他的掌心,用力捶着他的小指。 它不会说话,但肢体语言看上去充满了懊恼。 应该就是它把自己从梦里叫了起来。 梦里的故事正在依稀变得模糊。赢舟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十分简短地记录下来。 他只睡了一个多小时。窗外依然阴雨连绵,天色晦暗。 赢舟的枕头湿了一片。 他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这莫名其妙的泪。 14 第 14 章 014/七流 小区里。 元问心一边拿着数学卷子复习,一边拍着落在他胳膊上的蚊子,恨得咬牙切齿:“他妈的,我在这里打鸟喂蚊子,赢舟在家里写卷子。都是马上要高考的人了,凭什么我要为他服务?” 高考对元问心来说,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记忆了,说句不好听的,幸亏他已经保送了,要不然现在未必能考上大学。 但元问心同样报名了高考,毕竟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没重生。 保送这个决定让元问心略微后悔,因为他不确定赢舟会不会选他保送的学校。但转念一想,他现在未必考得起大学,也就释然了。 赢舟想学数学。这一点元问心是支持的。不学数学实在浪费他的脑子。 虽然东岚大学的QS排名全国第一,但最好的数学系是马路对面那所。 荀玉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室友发来的微信—— “荀玉!你已经好多天没回来,今天辅导员问你呢,你下周能回来吗?” 当时时间仓促,荀玉找辅导员请假,说自己身体不适。他在班上还是团支书,更是系里学生会副主席。因此老师毫不犹豫就给他批了假。 到现在,他已经缺课快半个月了。 荀玉和元问心杀了三只乌鸦,逃走了其中一只。 没办法,乌鸦长翅膀,而他们都不会飞。 小乌鸦已经连续两天没出现了,想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再出现在赢舟的生活里。 “我打算守到他高考结束后再回去。你知道的,”荀玉开口,“赢舟上辈子要高考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虽然诡异复苏后,这些事都不再重要。但当时的难过和痛苦都是真实的。我希望这一次,不要再有什么意外了。” 元问心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看过他档案,记性也很好,不需要你提醒。好吧,虽然现在诡异复苏好像提前了一点。但他的确还需要日常的生活,来维持他那个岌岌可危的精神世界。” 说到这,元问心突然道:“明天六月一号,他生日。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荀玉在瞬间愣住:“明天?你怎么知道??” “档案里有身份证号。你不知道?” 荀玉扭过头,感觉像是被刺痛了:“……他不太和我说自己的事。” 元问心:“啧啧,啧啧啧。” 元问心放下笔,掏出手机:明天出来玩吗? 元问心:游乐场去吗? 赢舟瞥了眼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消息,打开设置,选择了“屏蔽消息”。 元问心:[好友转账-50] 赢舟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比如表面上说是去游乐场玩,其实是骗他进诡域,解决什么诡异复苏。 要不然他实在想不通元问心为什么会叫上他。 ——他们难道很熟吗? 赢舟:再发消息拉黑 元问心:? 元问心举着手机,苦口婆心地劝导着:“好吧,其实是因为明天你过生日,我想拉你出门庆祝一下,毕竟阿姨去研究院了,也没人给你庆祝。除了我,还有荀玉。刚好六月一号儿童节,游乐园会比较热闹。我觉得年轻人需要一点朝气。” 这倒是元问心的真实想法。 但凡太岁对这个世界有一点眷恋,当时漫山遍野的花就不会开得如此灿烂又决绝。 然后他的气泡框旁弹出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显示消息发送失败。 元问心:……淦。 * 赢舟并不知道,为了抓住那些监视他的乌鸦,荀玉和元问心在小区里连续蹲点了一周,每天都来。 他这一周都没出过门,买菜靠APP。买之前还会群发一个消息,邀请好友帮他砍一刀领优惠券。 总的来说,比自己出门划算不少。 他深居简出,每天的生活格外规律,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被学习占据。 当然,这其实也算一种浪费时间。毕竟他的准备已经格外充分。现在只是在无意义的刷题,以缓解内心他不愿言之于口的焦虑与不安。 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对赢舟来说,这就是他现在认为正确且紧急重要的事。 今天也一样。 赢舟早起,撕下了高考倒计时。上面的数字从7变成了6。 最近几天,影子已经学会了给赢舟做饭。 虽然影子没有味觉,做出来的饭味道怪怪的,要么分不清糖和盐,要么太生,要么太糊。 但因为是白嫖,不需要自己动手,而且这个厨子还会根据赢舟的反馈修改实际操作;总的来说,赢舟还是较为满意的。 今天的早饭是午餐肉鸡蛋三明治,配开水烫过的盒装牛奶。 午餐肉煎的两面酥脆,鸡蛋的溏心刚刚好。 影子蹲在洗碗槽里洗锅和碗。因为个头不大,像是在澡盆子里游泳。 影子没有实体,也没有质量。像是存在于三维空间的二维体。它能拿起洗碗巾和盘子,但水却会从它的身体里穿过。 随着赢舟对影子的操控逐渐熟练,他慢慢能感知到一些来自影子的情绪。 比如现在,黑色姜饼人蹦蹦跳跳朝着他走来,内心充满了快乐。 赢舟弯腰,把它从地上捡了起来,摁在桌子上,然后拿出尺子,量了一下。 10.1cm。 他随手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了这个数据。 第一个数据是从6天前开始的,那时候是9.8cm。 赢舟满意地收起了文具尺。 就在他准备回卧室继续刷题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赢舟在瞬间警惕起来,毕竟他今天可没点外卖。 他起身,脚踩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轻轻挪到了门口,然后透过猫眼看了一眼。 两个人,元问心和荀玉。 赢舟这才打开了门。 他低头,看着元问心手里提的蛋糕,和荀玉拎的两个礼物袋,语气充满疑惑:“这是在干什么?” “祝你生日快乐。”荀玉把礼物袋举到赢舟面前,意外的有些害羞,“给你准备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赢舟觉得出于礼貌,他应该表现的稍微高兴一点,但他脸上的确没能给出什么太生动的情绪。 “为什么是今天?”赢舟接过礼物和蛋糕,放在了一边的鞋柜上,“谢谢。” 元问心微微扬起下巴:“我在梦里看过你的档案。” 看起来还挺骄傲。 赢舟忍不住开口,刺了他一下:“我身份证号是6月1,但其实生日是1月17。” 说起来比较复杂。 许文玲怀孕时没有结婚证,所以过了很久才办的出生证。当时的出生证还是工作人员手填。 总之,6.1并不是他的生日,赢舟也没过分纠结这种细节。而且,他已经很久没庆祝过生日了。 他朋友很少。几乎没有。 赢舟从小冷静疏离的不合时宜。说得好听是早熟,说的不好听就是不合群、怪胎。对同龄人喜欢的东西也不感兴趣。 智商和外貌上的优越,让他完全不能融入同龄小男孩的弱智集体。 好在赢舟本身也不怎么在乎。一个人就能孤立全世界。 感情需求他当然有,但这太奢侈了;他很早就明白,只有爱才能让内心安定下来,但爱是全世界最大的奢侈品,有无数人为它求而不得。 比起爱,他更熟悉暴力、操控、觊觎、交换、嫉妒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赢舟的话说完,在场两人的表情难免有些尴尬。 “不过还是谢谢。” 蛋糕和礼物一看就是用心准备的。赢舟低头看了眼,一个袋子里是游戏机和游戏卡带;另一个袋子里是最新款的手机和平板电脑。 都是这个年龄段的男孩极大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赢舟注意到了荀玉脸上一闪而过的沮丧。 他犹豫了刹那,道:“那要不去游乐园玩一天吧?” ** A市,欢乐游乐场。 赢舟把贵宾票递给了检票员,不太自在的压了压头上的遮阳鸭舌帽。 帽子是从元问心的私家车上顺的,今天太阳挺大,天气已经稍微有些热了。 多亏他们三个看上去年龄都不大,顶多大学生。 要不然在放眼过去,几乎全是家庭为单位的集体里,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入口处能看见远方的摩天轮,还有过山车轨道。空气里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赢舟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其实是想过要来游乐园玩的。 那时候李洋还没开始赌博,职业也算体面,是住建局的公务员。 李洋说局里刚批了一个项目,A市也要建游乐场了,为了招商引资开发旅游,大概五年能建好;他看过规划书,占地八百亩,全国最大,到时候可以带着赢舟去玩。 后来家里再也没人提过这件事。 不知道这一条,元问心有没有在梦中的档案上见过。 荀玉拿出了地图:“游乐园七个园区呢。下午还有游行表演。这边,有景区车!” 元问心买的贵宾卡,不用排队。极大程度地节约了游玩的时间成本。 云霄飞车、海盗船、丛林漂流、过山车…… 当然,他们十分明智地避过了鬼屋。 元问心本来还担心赢舟会适应不良,在他的刻板印象里,赢舟就是一个冷漠尖锐的疯子。有的人疯在表面,有些人疯在内里。冷静的疯子也是疯子,是从芯子开始坏掉的东西。 但他看着赢舟鼻尖冒出来的细汗,以及从平淡到喜悦的眼睛。 元问心突然意识到,自己多虑了。 他印象里的那个疯子是太岁,不是现在的赢舟。 来游乐场顺便带上荀玉,真的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快乐是会传染的。 荀玉性格外向,笑容灿烂,格外有服务精神,最主要的是满心满眼都是赢舟。 元问心完全可以像大家长一样,不紧不慢跟在两个人身后。 太阳晒得他暖洋洋的,体内躁动的虫子都安静不少。 今天是六一,一到饭点,园区各个餐厅都人满为患。 而餐厅里,显然是没有贵宾通道的。 荀玉老老实实地加入了排队点餐的队伍。 元问心看了眼赢舟,问:“我去旁边买点饮料,喝什么?椰子汁还是西瓜汁?网上的攻略说这两个会比较好喝。” “椰子。” 元问心十分酷哥地点头,转身走了。 排队的时候。他忍不住微微蹙眉,心想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顺理成章地开始做事,要知道在家里他连牛奶瓶倒了都是等保姆阿姨扶,这种事不应该叫赢舟去吗? 然后他用“今天来游乐园是为了给赢舟过生”这种事说服了自己。 身边两个人都走了,赢舟一下子就觉得周围清冷了不少。 他观察了片刻,来到了旁边正在营业中的游乐场玩具店。 玩具店里开着空调,比外面凉快不少。这片休息区都在游乐园正中心的位置,规模非常大。一眼望去,几乎看不见货架尽头。架子上摆满了毛绒玩具和各种各样的周边。 赢舟在里面挑挑选选,买了两个毛绒小玩偶。 一个是大尾巴橙色狐狸,一个是捏起来软软的黑色小狗。 还没影子大的两个玩偶,加起来居然要花120。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见短信弹出银行卡余额-120.00元时,赢舟还是略微感觉到了心痛。 毕竟他存款才3开头四位数。 如果不是准备拿来送人,赢舟是绝对不会花这个冤枉钱的。 他拎着购物袋,从出口走出玩具店。 门口的圆台上,站着一个穿着小丑道具衣的工作人员。 小丑穿着菱格纹衣服,脖子上戴着圆形的拉夫领,衣服整体呈现出黑白两色。 他的脸上涂着白色的油彩,下眼睑的位置则是用黑色凃出了泪痕。 游乐园里有很多工作人员,会扮演各种各样的卡通角色。但基本都是动物或者童话里的公主。很少有这种Harlequin风格的小丑。* 小丑的手里拿着的东西像是传单。 他不断把传单朝着路人递去。但奇怪的是,来来往往的人里,很少有人接过他的传单。 甚至有的人原本笑容灿烂,在路过小丑时神态变得格外烦躁。 赢舟集中注意力,在嘈杂的人声里,捕捉到了小丑的嗓音。 他开心地嚷嚷着:“亲爱的朋友,我最爱的朋友们~世界末日快来了~愚人船发船票啦~幸运的先生们,可爱的女士们。要领一张船票吗?~愚人船将载着你我,驶向正确的答案~” “这张船票不要钱~只要你的灵魂~” 男人不耐烦地拍开了小丑的手:“滚开!” 扭头,又对妻子儿子说说笑笑起来。 “愚人船”。 这三个字,唤起了赢舟的一些回忆。 他打开手机,把元问心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然后搜索到了聊天记录。 那是元问心在介绍“农场主”时提到的东西—— 【在前世,它甚至和“愚人船”一样,被宣传成为末日里能避难的世外桃源。】 赢舟上前两步。他发现那些人态度不好,也许不是本身的素质问题。 这个小丑周围有一中奇怪的磁场,越靠近,心里的负面情绪就越浓。 比如赢舟现在就满心怨气,有种想发火的冲动。 他停下脚步,深呼吸好几次,才压下了那股烦躁。 小丑弯下腰,被油彩遮住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您好~美丽的~先生~请问~要来一张船票吗~” 这是一张镭射票。深蓝色,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愚人号。 没有写开船时间,也没有写码头,更没有写售价。但旁边有能撕下来验票的副券。 赢舟仔细地打量着这张船票,十分谨慎地没有和它有任何接触。 毕竟刚才,小丑也说过了,“售价是你的灵魂”。 赢舟把船票的模样记下,往后退了一步,扭头就走。 他来到走廊的另一边,拨通了元问心的电话。 “喂?你人呢?迷路了吗?”元问心懒洋洋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三杯饮料我拿不下啊。” 赢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圆台上的黑白小丑,低声道:“我在玩具店出口这里。这里有个小丑,在发愚人船的船票。” “什么?”元问心的语气骤然变得紧张,“你等等,我马上过来。不要接船票!” 小丑如有所感,朝着赢舟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后,他脸上黑色的泪痕开始往下滴落,像是在哭一样。 下一秒,小丑一个健步,飞快转身,一头栽进了玩具店里。 这是赢舟完全没想到过的操作。 他在原地反应了半拍,才连忙跟了进去。玩具店的货架一排连着一排,赢舟只在拐角处看见了一个黑白的衣角。 等他跑过去时,小丑早就不见踪影。 赢舟拉住路过的工作人员,询问:“您好,请问您过来的时候,有看见一个小丑吗?” “什么小丑?”工作人员表情茫然,“我们游乐园里有小丑吗?没听说过啊。” …… …… 赢舟都没能抓住小丑,等元问心和荀玉赶来时,显然已经太晚了。 元问心的表情不太好看:“‘愚人船’,是我们给B级祸害‘愚人’的诡域取的名字。愚人会派出小丑,在各个城市随机发放船票,宣传乘船一起前往安宁之地。被蛊惑的游客会在某一时刻,登上那艘介乎现实和虚幻的船。 “但实际上,上船的只是他们的意识。这群人的身体还留在现实里。没人照顾的话,会直接饿死。 “后来,登船的人越来越多,那艘船也越来越大。异能局尝试过解决它,但愚人船是随机出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的。偶尔有幸运登船的员工,却再也没能回来…… “我们只好放弃。异能局跟幸存者宣传过很多次,不要接受船票;并且加大力度打击上岸的小丑。” 但这个宣传收效甚微。 一艘能抵达安宁之地的船,在充满诡异生物的末日,无疑是种极大的诱惑。 愚人船的船票,在外界甚至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 荀玉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你没领船票,不会有事的。” 出了这个意外,小团体的氛围顿时变得低落起来。 吃饭时,荀玉刨饭的动作都显得有气无力。 赢舟是不太会说漂亮话的。 他吃完饭,放下筷子。拿出了礼物袋里的两个玩偶。 橙色的狐狸给了元问心。 黑色的小狗给了荀玉。 赢舟道:“别想太多。为还没发生的事担心没有意义。而且,我也没领船票。” “你不要觉得拉着我来游乐园是你的问题,”他对元问心道,“其实我玩的很开心。” 票钱,车费,饭钱,旅游攻略。 这些都不用赢舟操心。他还拥有了一段可以称得上是快乐的体验。 赢舟又转头,看向荀玉:“你也不要觉得自责。比如什么‘要是我跟在赢舟身边就好了’。你保护不了我,小丑该出现的时候还是会出现。更何况,保护我也不是你的责任。” 尽管元问心和荀玉都没有袒露过这方面的情绪,但赢舟无疑是个细致的观察者。 他并非不懂,而是不喜欢说。 荀玉拿尖尖的犬牙咬住自己舌尖。 他控制好了情绪,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确实。下午还有游行表演,走吧走吧,贵宾票可以坐花车。” 下午有花车游行,晚上有烟火晚会。 今天不是赢舟的生日,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又是他第一次过生日。 逛了一天,回去的路上赢舟有些困,靠着后车位睡着了。迷迷糊糊睡到一半,感觉到有人把手垫在了他的脑袋下。 他猜是荀玉,但懒得睁开眼。隔了会,又有人给他披上了一张毛毯。 赢舟在温暖的梦境里一路睡回了家。 到的时候,已经快到午夜12点。 他打着哈欠走下车,疲惫又倦怠地挥了挥手,作为敷衍的告别。 元问心看着他从光里走到了暗里,突然开口:“我们三个人里。只有赢舟是真的才18岁吧。” “19了。”荀玉纠正道。 元问心:“这时候的赢舟,会比太岁更好追吧。你不试试?” 他的语气很奇怪,有一种既想又不想的感觉。 荀玉闭着眼,看上去并不想回答。 许久后,元问心听见后面的人突然开口:“不了。我会控制好自己的。” 元问心挑起了眉:“为什么?” “这不公平。而且,”荀玉的脸上没有笑意,“我不配。” ** 赢舟回到家时,感觉家里有些冷清。 灯是关着的,没有一点声响。门口的蛋糕和礼物袋原封不动,就连餐桌上的尺子也放在原位。 赢舟操控影子,去主卧看了眼。果然,没人回来过。 他拿出手机,点开有小红点的短信。 里面有几条短信。 赢舟没有保存李洋的手机号作为联系人,但却记得对方的电话号码。 不过,因为他把对方拉黑了,李洋大概是打不通他电话的。 这几条短信都是李洋发来的。 “你在家吗?你告诉我,你妈去哪了?怎么打不通她电话?” “你还有钱吗?能不能先借我一点。” “赢舟,求你了。我以后真的再也不赌了,和你妈好好过日子。借我一点吧,我只要三千,三千就够了!” “帮我报警。救救我!报警!!” 这几条消息,基本都是赢舟在车上睡着的时候发来的。 赢舟忍不住眉头紧锁:“还要报警?难道是还不起高利贷被人砍手了?希望别死家门口。” 他本来想清空短信,但又担心清空后,警察真的找上门时不好说。只好忍着恶心把它们留在了自己的短信箱里。 赢舟洗漱完,回到了卧室。 他走的时候没关窗户,外面的风灌进来,窗帘微微飘荡,就连书桌上的教辅资料也被风吹得掀开。 赢舟上前关上窗,顺手整理起自己的书桌。 他随手关上教辅书,表情在瞬间变得凝重。 书底,压着一张红色的镭射票。 上面印着一行字:愚人号(VIP席)。 登船人:赢舟 登船地点依然空缺。 只是在船票的登船时间那里,有人用圆珠笔重重地写下日期——“4.1”。 四月一日,没有写年份。 赢舟举起这张船票,然后微微抿住了唇。 今年的愚人节已经过了,最快也要明年四月。起码还有十个月。 既然船票会离奇地出现在他的书桌,赢舟不觉得丢掉船票就能解决问题。 但他还是把这张船票扔进了卧室的垃圾桶,并且把影子一起丢了进去。 “帮我看着。”他对影子说。 说完,赢舟上床,掀开被子,关灯,躺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15 第 15 章 015/七流 赢舟晚上睡得很香。 他睡得比平时晚,但还是按照生物钟起了个大早。 醒来后,赢舟先是在脑海里思考了一下今天的任务安排,然后才起身,来到垃圾桶前,低头看了一眼。 影子的身体正紧紧压在船票上。因为分不清正反面,看上去像是一个睡的四仰八叉的小王八。 赢舟把影子捞起,放在了一边的书桌上。影子在桌子上翻了个身,从一个姜饼人融化成了一滩墨汁,从书桌边缘倾泻着滴落,回到赢舟的脚下。 赢舟打开抽屉,拿出剪刀,把船票剪了个稀碎。 他把这把碎片扫进了塑料袋里,又去厨房捎上了昨天的厨余垃圾,下楼,把它们都丢进了小区门口的垃圾车里。 早上七点半,穿着橙红色马甲的环卫工人准时开着三轮车,来到楼下。 赢舟看见他清理了垃圾桶,然后载着满车的垃圾离开。这才转身,回到了家。 他切了一块昨天元问心带来的蛋糕当早餐。 柔软的戚风蛋糕胚,表面叠涂了一层层淡黄的奶油,纹路显得格外有层次和质感。 蛋糕表面洒上了绿色的抹茶粉,还摆了一串茉莉干花作为点缀。 赢舟用叉子戳下来一小块,塞进嘴里。奶油是甜甜的茉莉抹茶味,咬一口还能嚼到曲奇碎。 糖能让人心情变好。赢舟吃的很开心。 吃完早饭,赢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准备继续昨天没写完的作业。 只是当他翻开课本时,笔尖却忍不住微微顿住。 ——书里夹着一张鲜红的船票。 赢舟沉默片刻,拉开抽屉,把船票塞了进去。 * 赢舟一个人在家呆了五天。 转眼就到了六月六日,高考前一天。 自从上次发了一堆奇怪的短信后,李洋再也没有发来,也没回过家。 不过,警察也没找上门。 一切都风平浪静,又暗潮汹涌。 这期间的家务活全都被影子承包了。 班级群里,学科老师在给考生打气。 发的话无非是什么“高考只是决定你在哪个城市打游戏”这种场面话,仿佛一百天前说“只要不学死,就往死里学”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班主任依然是群主,但同学们都清楚,他再也不会上线。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匿名,第一个说了句“如果老班还在就好了”。 群里顿时哭声一片。 赢舟是心态极其强大的那一批人,但不妨碍他清楚,班上会有很多人活在那一天的梦魇里。 但他不是心理医生,对此无能为力,也不想关心。 屏幕顶部弹出了新的消息框。 荀玉:出来看考场吗?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赢舟点开聊天框,回答:好。 他换好衣服,下楼。 小区门口的老街,停着元问心家里那辆黑色商务车。 但赢舟上车,只在驾驶位上看见了荀玉。 荀玉道:“元问心高考报名在另外一个城市。他今天早上飞回去了,要考完才回来。” 荀玉还拿出一把带房卡的钥匙,递给了他:“元问心说,他家里离你考场挺近的。地址给你发过,你可以去他家里睡。” 他思考了一下,补充:“元问心家里很安全。” 元问心给家里做了一些简单的布置。 比如在门口花坛下埋了一堆虫卵。 这些虫卵处于未孵化状态,没有元问心的血,也不会被激活。但能散发出一些气味,让路过的诡异生物绕道走。原理有点类似狗撒尿圈地。当然,这话元问心是不爱听的。 毕竟是未来大佬回新手村。在诡异复苏的早期,元问心的实力已经足够让很多的祸害畏惧。 赢舟思考片刻,接过了荀玉手里的钥匙,说了声“谢谢”。 荀玉当年刚高考完,就考了驾照。这么多年过去,倒没忘记怎么开车。 出于安全考虑,商务车的时速并不快。又加上堵车,一个小时后,赢舟才抵达考场。 学校早就放了高考假。操场上人来人往,全都是来看考场的人。 教学楼是进不去的。 赢舟特地向保安打听了一下,他考试所在的学校也没什么“音乐教室的哭声”“午夜第13级台阶”“女寝跳楼惨案”等都市传闻,这才感觉略微放心了一点。 荀玉在一边听的啼笑皆非:“诡异复苏才刚刚开始,全世界不知道有没有100个祸害,会出现在A市的就更少了。没那么容易撞上。诡异生物倒是可能多一些。” 赢舟瞥了他一眼:“学校,影子;家,农场主;游乐园,小丑。” 顺带一提,这些加起来,时间跨度也才过去一个月。 荀玉:“……” 当天晚上,赢舟带着准考证和文具,留宿在元问心的家里。 元问心来A市只是暂住,家里不仅配了车,还全款买了房。 大平层,一共四个卧室,每个卧室都铺好了床。 赢舟挑了间带厕所的客房。他没有认床的习惯,更何况这里的床上用品都比他自己用的好不少。 他躺在床上,身体陷进了蓬松柔软的白鹅绒被里,很舒服。被子也不会有股潮味。 赢舟忍不住多蹭了两下,然后暗中唾弃了一下自己。 敌人的糖衣炮弹太恐怖了,元问心这是想在精神上腐化他。 对美好、舒适的向往,是刻在DNA里的生存本能。只是赢舟需要提醒自己,这些都不是他的,别人给的随时都可以收回。 依赖和需要都是可怕的习惯。 门外,荀玉在做晚饭。 高考这几天,荀玉自动揽下了照顾赢舟的这个重责。当然,他也住在元问心的家里。 饭还没做好,食物的香气已经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赢舟把影子叫了出来:“你去厨房学一下。” 言下之意无非是觉得影子做饭不太好吃。 影子心情略微沮丧,但依然乖乖来到了厨房。它像是一条鱼一样,游上天花板。认真观摩起了荀玉做饭。 晚上吃是拌黄瓜、黄油虾和清蒸武昌鱼。 很好吃,赢舟一个人干掉了两碗饭。 高考前的最后一天,赢舟没有刷题。 只是他平日里的娱乐活动过于匮乏,除了看书,也没有别的兴趣爱好。 于是,赢舟纠结了片刻,叫上元问心,连麦玩起了线上斗地主。 他数学好,算牌非常准。 除非系统制裁,发一手烂牌,基本没输过。 “王炸。”赢舟滑出最后两张牌,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不打了,明天高考。” 元问心输了一晚上欢乐豆,闷闷不乐:“你这技术,不去赌场玩两把也太浪费了。 “还有,凭什么我当地主你就王炸;荀玉当地主,你大小王拆开打?” “大小王拆开打是因为他手里有顺子,大牌是2,不能过,我要顶一下。炸你是因为我就剩两张牌了。”赢舟平平淡淡地解释道,“我就算再缺钱,死外面,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可能去赌场。” 戾气在他的眉宇间一闪而过,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冷意。 赢舟家里就有一个赌鬼,这个赌鬼还是他母亲依靠的栋梁,这片阴云,几乎毁了他人生最重要的十年。 好在那个赌狗继父已经几天没出现了。 说不定真的因为还不上钱,被送到国外噶腰子了。 赢舟是不可能去赌博的,他甚至淘宝购物送的刮刮乐也不刮。 赌博最恐怖的不是输钱,是赢钱。 因为赢钱,所以奢望自己还能逆风翻盘;所以体会过暴富的滋味,再也回不到过去的价值观。 更何况,在赌场;庄家有一万种方法操控赌局,让赌徒把吃进去筹码的吐出来。傻子才去那里玩。 元问心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唇微微抿紧。 赢舟率先岔开了话题:“我先挂了,你们也早点睡。” 他躺在床上,打开邮箱。 自从许文玲到研究所后,每天,工作人员都会发一封邮件,转告他治疗进度和许文玲的状态。 今天也一样。 赵博士说,方案A对许文玲没用,准备用方案B。方案B再失败的话,就只能先把许文玲关进收容舱,等研究院找到新方案,再进行尝试。 除此外,研究院还发来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许文玲的眼神已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如果说原本像温顺的羊,现在就像阴沉的蛇。 按照研究所的说法,她精神污染的程度加深了。 在听到工作人员说,打算录一段视频给赢舟的时候,许文玲脸上才有了些许笑容。 她在椅子上坐直,轻声道:“小舟快考试了吧,很可惜,妈妈不能陪着你。高考加油。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对了,妈妈最近想明白了很多事。这是我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教我的,它应该就是你们说的农场主吧。以前是我太懦弱了,懦弱,又推卸责任。对不起……小舟。” “我在这里挺好的,不用担心我。” 赢舟把这段视频反复看了好多次。 没有异常,也不像被胁迫。 赢舟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关掉了邮件。 他在理智上劝说自己相信元问心,但内心深处总忍不住处处警惕。 就在赢舟打算睡觉时,许久没动静的家庭群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 李洋:@赢舟 李洋:[图片] 图片上,李洋跪在地上,手被反捆在身后,眼神充满惊恐,眼球边缘布满血丝。更恐怖的是,他的脸上居然刻着一个鲜血淋漓的“正”字。 这个“正”是拿刀刻下的,李洋的一张脸血肉外翻,疤痕竖着横贯了整个鼻梁。看起来恐怖而狰狞。 赢舟忍住了视觉上的强烈不适,仔细打量着这张照片的背景。 没有窗户,灯光不算特别明亮,是室内灯。依稀还能看见其他人的背影。 李洋身后的物件像是赌桌,角落有两枚掉在地上的骰子。 李洋:你父亲在我们赌场输了一百万,接受了赌场的生死赌约。 李洋:但他输光了最后五次机会,所以,他沦为了我们赌场的“人具”。 李洋:你知道什么是人具吗? 手机那边的人,又发来了几张图片。 第一张图是一张朴素的沙发。沙发的光泽格外特别,像烧掉毛的猪皮。只是更薄一些,依稀能看见被压平的五官。 这大概是什么真·真皮沙发。 第二张图是几十个白色的骰子。骰子微微泛黄,六个平面微微内凹,上面还能看见一些骨裂纹。而本该是代表“1”的那一面上的圆圈,被一只眼珠所替代。 有黑眼睛,也有蓝眼睛,褐眼睛。 第三张图,是赌场墙上的蜡烛。 每个赌场都会有招待大拿的贵宾室,这个地下赌场也不例外。墙壁上挂着一排蜡烛。要知道,油脂,是可以做成蜡烛和肥皂的。 每张照片都很朴素。甚至看不出任何血腥的色彩。 但一股强烈的寒意依然冲上了赢舟的脑门,让他觉得自己后脑勺发凉。 这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恶意。 赢舟活动了一下手指,回复:那不是正好,谢谢。 李洋:的确如此。但是,他在输光所有钱后、进行生死赌约之前,还和我赌了一把。 李洋:[图片]你看,他把自己的妻子,抵押给了我。 账号那边的人发来了一张合同。没有盖章,但有李洋的签名和手印。 赢舟一目十行的扫过,大概意思是李洋拿自己的妻子换取3000块钱的筹码。 语音消息:“真遗憾。他本来是想问自己的儿子借那三千块的。可他户口本下唯一的儿子,却如此绝情。” 说话的人,听上去是一个年轻的男性,语气充满愉悦。 赢舟并不觉得自己借了钱,李洋就能幸免于难。他拿到这三千块,也许会在短时间内翻到三万,但总归会在离开赌场前,变成负十三万。 说白了,对面的畜生只是想激怒他罢了。 “你爸爸把她抵押给了我,这份合同居然得到了规则的认可。当然,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赌场只会文明催收……把她做成花瓶怎么样?我的办公室还缺一个大花瓶。” 赢舟死死握着手机,双眼逐渐泛起了一层浅红色。 电话里的声音仍在继续:“呵呵,你真该庆幸,你的母亲居然在那个该死的研究所里。那里很特殊,他们把一只祸害钉在了地底,形成了无害的诡域,所以我还不能进去。 “不过你是想让她一辈子都呆在研究所里吗?那里是地下,没有天空,也没有光。很可怜的。 “如果我是你,我会想办法解决现在的我。现在我只是E级,但人心可太贪婪了,之后我会成为什么怪物……那就不好说了哦。” “喔,对了。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说话的人顿了顿,“你可以叫我‘荷官’。我曾经有一个很大的赌场,那是我的骄傲,我的帝国。可惜,我在最后一场赌局中,失去了一切。财富,尊严,甚至是生命。” 荷官的脸上露出了残酷的笑容:“好在,幸运之神总归是眷顾我的,我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现在,我只有一个小的可怜的地下赌场;你也只有十九岁。我郑重地邀请您,再度光临我的乐园。” 因为元问心和荀玉的存在,让赢舟对所谓的“重生”有一些基础的认知。很显然,荷官也是一个重生者。并且在上一世输给了他。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是重生;但对赢舟来说,他正在享用着仅此一次的生命,每天醒来都能感觉自己余额-1。 赢舟看了眼时间,缓缓开口:“今天不行。明天后天也不行。” 要考试。 他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冷静。 荷官从嗓子里挤出几声低低的笑:“我明白的。6月10号,晚上十点。地点是你继父打牌的那个棋牌室的楼下。一个人来,然后我们共度美丽的夜晚,可以吗?” “我敬爱的……太岁大人。” 荷官发完这条语音消息,把李洋的手机扔进了鱼缸里。 这是一个小办公室。 办公桌上有一张白纸,荷官用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它,白纸上缓缓出现了几行字。 【生死赌约】 地点:开心棋牌室负一楼 时间:6月10日晚10点 规则:五局三胜。 附加条件:无。 甲方:荷官 乙方:赢舟 契约上,“赢舟”两个字写的龙飞凤舞,就算是赢舟本人来看,也会觉得是自己亲手写的。 荷官的诡域叫“赌场”。 诡异能力:生死赌约。 只要一方以任何形式同意他的邀请,这个契约就会生效。这个形式包括头口答应,和默认。 违反契约的人会被反噬。输掉赌局的那方,会丧失所有人权,沦为获胜者的财产。也就是所谓的“人具”。 李洋会把许文玲输给他,就是因为他签这个合同时,还亲自填写了附加条件。他那时候已经没有筹码了,只能拿自己的妻子换钱。 这种事在赌场屡见不鲜。因此契约成立了。当然,并没有荷官说的那么夸张,毕竟合同也要遵循权责对等。 荷官顶多是在获胜后,能感知到许文玲的位置,至于怎么催收,那也要看赌场的本事了。 但这点讯息,用来骗小孩,已经够了。 “生死赌约”也有使用限制。 不管是E级还是A级,同一时空内,荷官都只能发起一份生死赌约,直到分出胜负,才能开始下一轮。 这个赌约是可以拒绝的。 但赢舟显然不知道,他在心里默认了这个结果。 荷官舔了舔自己的唇角,眼里闪过一道兴奋的光。 他兴奋的浑身颤栗,下半身更是激动地发疼。 荷官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容貌英俊,眼睛是漂亮的蓝色,看上去像是混血儿。 唯一和常人不同的地方,是他的背后一共有六只手。 这让荷官能一边打牌,一边摇骰子,一边砸老虎机。出老千也很方便。 荷官生前被人叫作赌王。 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荷官从椅子上起身,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又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鸟架上的乌鸦。 “替我向你的主人道谢。等我得到太岁后,一年可以借他玩两个月。”他说。 16 第 16 章 016/七流 荷官没有再发来新的消息。 赢舟看着手机屏幕逐渐暗下去,沉默许久,突然重重把手机砸到了墙上。 一股郁气哽在了他的喉咙,强烈的愤怒感让他浑身颤抖。而愤怒的本质是恐惧。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黑黢黢的影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抱住了赢舟的后脚跟,试图传达一点安慰。 可它发不出声音,更没有重量。 赢舟看不见他。 赢舟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弯下腰,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的世界一片眩晕,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内心撕扯,把他看不见的伤口撕得血肉模糊。 卧室敲门声响起,门外,荀玉的声音略带焦急:“赢舟,赢舟?你怎么了?” 荀玉就住在隔壁,他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闻到了熟悉的花香。 尽管这个气味只出现了一瞬,很淡。但荀玉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他重重地拍着门,铺天盖地的焦虑感像洪水,把他淹没。 “我没事。” 赢舟极其平静、冷淡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荀玉呲牙,过于长而尖的犬牙互相啮合。 “砰——” 一声重响。 上锁的房门被荀玉撞开了。 赢舟的表情在短暂的震惊后,变成愠怒:“你干什么?滚出去!” 小猫在受到惊吓后会炸开软软的毛,让自己显得更加强壮和高大。 但再怎么蓬松,也掩盖不了那股子外强中干,徒有其表。 荀玉在卧室门口站着,红着眼看着赢舟,却没有更进一步。 他的目光变得格外悲伤。 氛围一下子安静起来,连呼吸声都显得过于沉重。 荀玉抬起手,突然重重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本来力气就大,打自己也毫不留情,小麦色的脸上很快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印子。 赢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阵仗,他看得目瞪口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而荀玉已经继续打了下去,掌掴声此起彼伏,他的鼻腔下方很快流出一道血痕。 黑色的细线从地上窜起,拉住了荀玉的手腕。 赢舟难得有些失态:“你tm干什么,傻逼啊?” 荀玉吸了吸鼻子,回答:“我就是傻逼,我难受。” 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荀玉胳膊被线缠着,动不了,只好一个劲地眨眼。 他盯着赢舟的眼睛:“我知道你出事了,你跟我说没事。要么是不够信任我,要么是担心连累我。前者会让我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后者会让我觉得自己无能。无论是哪个原因,我都没办法接受。所以我只能攻击自己。” 荀玉沉默了一会,补充:“你也可以当成这是在对你的报复。你不吃这套也没关系,我只是心里太难受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这里痛。” 太痛了。痛到必须通过某个方式宣泄出来。 荀玉就是故意的,故意打给赢舟看的。 他在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赢舟的拒绝。 这种行为既不理智,也不正确,可荀玉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想靠近赢舟,而不是被客气地推开。 不一定要是恋人。朋友也好,同事也行。他会履行好自己最初的职责。 赢舟看着荀玉湿漉漉的眼睛,骤然转过了头。 他的呼吸急促,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你先出去……我等会跟你说。” 这一次,荀玉没有拒绝。 他走的时候还顺带关上了门。 赢舟拉开椅子,坐下,微微低头,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许久后,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溢出。 但这一次,他流泪并非全是因为悲伤。 赢舟等自己情绪平复后,才操控着影子,捡起了地上的手机。 屏幕碎掉了,有些触碰不灵,但好在还能用。 赢舟拿着手机,推开门,走到客厅,荀玉正坐在沙发上坐着等他。 他的脸微微肿起,没有明显的指痕,但在脸颊边缘,能看见一些皮下出血点。 赢舟看见了,但话在脑海里盘旋了好几次,还是咽了回去。 他不理解,也不明白。 赢舟把手机解锁,然后放在茶几上,推了过去。 “聊天记录,你自己看吧。” 荀玉拿起手机,聊天记录一路往下滑到了最底。 他的眉头逐渐蹙起,又缓缓松开。 荷官,他有印象。一个最高等级B级的祸害,连续几年蝉联了德/州扑克大赛的总冠军。 这是明面上可以赌的。 背地里,荷官除了赌王,更是“千王”。能摸到任何想要的牌,能摇出任何点数的骰子。他的一手“天外飞仙”出神入化,连监控都看不出任何毛病。 但遗憾的是,出老千,只能失败一次。 出千被发现后,荷官被人丢进海里喂了鱼。再次上岸时,它成为了一只最低等级的祸害。 荷官当人时只输过一次;当祸害时,也只输过一次。 但这两次都要了他的命。 第二次赢走荷官性命的人,是太岁。 或者说,是29岁时的赢舟。 而赢舟现在才19岁。 “我了解了。”荀玉把手机递了回去,脸上出现了些许冷意,但很快被笑容所缓和,“不用担心,这件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恐怖,不要害怕。交给我就好。” 赢舟对此将信将疑。 但他承认,说出去后,心里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赢舟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但他当天晚上睡得很好。 早上七点,赢舟准时醒来。荀玉已经做好了早餐。 虾仁蔬菜沙拉,配上煎蛋和牛奶。 荀玉开车,把赢舟送到了考场门口。 他坐在驾驶位上,朝赢舟挥了挥手:“等你考完,一会我来接你。中午想吃什么?” 赢舟的身体先大脑一步,给出了反应:“糖醋鱼。” 许文玲做糖醋鱼很好吃,而且A市临河,鱼也不贵。 赢舟很喜欢。 荀玉笑了笑:“好。还有吗?” “……没了。”赢舟挪开了目光,“谢谢。” 他并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诉求。 荀玉目送着赢舟汇入人流,最后进入考场,消失不见。 他温柔上扬的嘴角终于缓缓落下。 荀玉的手抬起,敲了敲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回拨刚才拒接的电话:“找到了吗?” 元问心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刚找到。不在那什么棋牌室底下,荷官开的是流动地下赌场,很是浪费了我一些时间。” 幸好元问心家里的关系够硬。 只要一句话,就会有无数人为他跑断腿。 “地址呢?”荀玉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缓缓给车掉头。 元问心微微眯起眼:“这里不需要你,你还是留在家给高考生做饭吧。” 说完,也不等荀玉回答,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把手机丢回了书包里。 元问心面前是A市最有名的度假山庄,建在半山腰上。 外观看,像是一座缩小版的白金汉宫。 会所内部有停机坪,温泉、滑雪场。厨房的冷藏室里,还有从国外空运来的水果、海鲜以及据说不会对外出口的神户牛肉。 山庄是会员制,不对外开放。 不过元问心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他拿的是自己堂哥的贵宾卡,也提前通知了前台。 他堂哥目前国外读书,每年回国都会来这里玩玩。因为玩的不算大,很有分寸,顶多输六位数,所以还没被叔叔婶婶打断腿。 劳斯莱斯车门打开,一旁,穿着黑色西装的迎宾小哥上前,在车门下方垫好软凳。 不过,在看清楚访客时,他还是难免愣神片刻。 元问心看起来太年轻了。 他穿着朴素的POLO衫,配了一条卡其色的刺绣棉质短裤。甚至还背着一个牛皮的小书包。 看起来不像是来会所消费的,更像是准备参加高考的。 不过,迎宾小哥的反应很快,他压下异样,单膝跪地,用标准的普通话说着:“元先生,您好。小心台阶。” 凳子的作用聊胜于无,主要是为了照顾访客们的优越感。 毕竟越是物化自己的同类,就越能彰显出可笑的阶级。 元问心把书包提在手上,手叉裤袋,朝前走去:“直接去棋牌室吧,听说大清早人不多?” 迎宾赔笑:“是不算多。不过您知道的,我们这门槛很高,本来人也不多。” 元问心道:“那正好,通知你们经理清一下场。嗯,大概两小时就行。” 戴着白手套的小哥表情一愣:“您是指……?” “我今天想玩把大的,押金多少来着?” 元问心打开书包,从装着准考证的文具袋里摸出了自己的银行卡。 他把黑色的银行卡夹在指间,上下晃了晃:“我记得是一千万?坐了几个小时飞机,还一晚上没睡。我现在心情很差。不想说第二次,去找能做主的人来。” 半个小时后,元问心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只为他一人开放的赌场。 这个赌场要穿过棋牌室的小门,坐电梯上楼,才能看到。 赌场的地板是大理石镶嵌纯天然的白玉铺成,层高很高,头顶的水晶灯金碧辉煌。大厅被分为了三部分,一部分是自助餐吧区,可以吃饭,喝酒。另一部分是休息室,累了可以小憩,还有免费的桑拿、水疗。 但占地面积最大的,还是所谓的“娱乐区”。 市面上流行的赌博机应有尽有,除此外还有许多牌桌。 在这里,最小的筹码是红色的。上面写的是10,单位是100。换成钱是1000。 最大的筹码是金色,单价十万。 经理好心地安排了工作人员当导游,但元问心拒绝了。 元问心每个颜色的筹码都换了十个。 他拎着五十个筹码,轻轻哼着歌,不紧不慢地往贵宾室走去。 这里灯光明亮,再往上一层就是天台,每年都有人输光一切,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但随着元问心逼近,光线逐渐晦暗。就像是有乌云遮住了太阳。 元问心站在了贵宾室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 但很快,他觉得这样太客气了。 所以他一脚踹开了门。 保险门里夹着钢板,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陷。 门被踹开,一股轻微的尸臭溢散到空气中。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圆角赌桌,荷官就坐在庄家席,他翘着二郎腿,一双手臂搭在腿上;另一双手,左手拿着骰盅,右手不轻不重地颠着掌心里的两枚骰子。一枚白色,一枚红色。 还有一双手臂,则是随意地垂下。偶尔手指一滑,能铺开半扇扑克。只是很快就会收回。 荷官微笑道:“元问心。我听说过你,异能局第一任首席执行官。” 元问心走到了赌桌边缘。 他低头,看着绿色赌桌上刻下的24点,脸上同样露出了笑容:“既然听说过,还能这么冷静。不愧是玩菠菜的,大心脏。” “来者是客,”荷官饶有兴趣地询问,“您想玩什么?24点?猜大小?扑克?” 元问心没有回答。 荷官试图寻找话题:“我刚才算了一下你的年龄,您应该是今年高考吧?不去考试吗?” 元问心道:“不好意思,我保送。” 感谢过去努力的他自己。要不然他可能真考不起大学。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有些丢人。 荷官听不出元问心的情绪。 它知道来者不善,但这里是它的诡域。 因此,荷官还算镇定地开口:“那玩扑克怎么样?您不坐下吗?” 元问心把筹码丢在地上,手掌搭在了赌桌的边缘:“趁我不在,欺负小孩是吧?怎么骗到的,连生死赌约都签了?” 他的话,让荷官脸上的笑容缓缓停滞。只是把玩骰子的速度更快了。 元问心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由得嗤笑:“你既然认出了我是谁,那就该知道,像你这样的垃圾,我上辈子没杀到一百,也有五十。” 漫天的血红色蝴蝶从他背后扑腾扑腾地飞起,很快铺满了整个房间。 美丽而危险。 元问心在贵宾席上坐下。 面前的赌桌发出了“喀嚓”一声脆响,下一秒,竟然从中间断开,倒向两侧。 元问心微微扬起下巴,眼底尽是傲气:“你算什么货色,也配和我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