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男友?我等分手》 1、一杯奶茶 “这里是‘汪汪台球厅’是吧?奶茶一杯,我放在门口了。” 外卖员将手里的奶茶口袋放在“汪汪台球厅”的门前,周围人来人往,时间刚好是中午的饭点。北方城市的盛夏流露出对炙热和绿意的不舍,但也架不住金秋的来临。 路边的银杏树,悄悄地黄了几片扇形的小叶子。 奶茶的香气闷在蔷薇粉色的包装袋里,也在透明的密封杯里凝出几滴小水珠,还贴心地别了一枚便签:[小左奶茶店的问候,立秋的第1杯奶茶,你喝到了吗?] 可等到外卖员离开10分钟也没人来拿,仿佛谁也没点过,直接将它搁在这儿了。店里还没有多忙,正在搞卫生。 台球桌不多,来来回回看去,满打满算上老板不外租的那台自己留着玩儿的,也就6张桌。脚下绿白相间的菱形地砖颇具年代感,等到大半地砖都被湿墩布擦完才见有人走出来,弯腰,将可怜兮兮的纸袋用食指勾住。 “谁买奶茶了?”说话人正是台球厅的小老板汪野,也就是附件几条街都知道的“汪汪哥”,出了名的硬骨头。 台球厅的位置不错,刚好在一所体育大学的东校门食街里,前来打球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大学生。一开始,周围的商家看着忙前忙后、弯腰出杆的汪野还以为这就是隔壁的大学生呢。 他经常穿一条旧旧的黑色牛仔裤和白t恤,薄薄的布料贴在身上,下摆往里一扎,塞在皮带里,箍着细腰。圆寸剃得特别短,乍一眼头皮微微发青,可仔细一瞧,狠厉的神情和发型下又是一张很精致的面孔。 窄眼皮,尖尖翘翘的鼻子。皮肤白,腕口戴手表的地方总能看出青蓝色的血管。唯独眼神能看出他和那些清澈的大学生有壁,底色是早熟,有混过社会的痕迹,开业第二天更是和找茬的竞争对手干了一架,将人从街头揍到街尾,一战成名。 “谁买的啊?赶紧出来认领,不然扔了啊!”汪野朝店里大声嚷嚷,大咧咧地往前台一放。他一向是个实用主义,特别受不了这种讨小女孩儿欢心的东西,什么奶茶啊、文艺啊,看一眼就头疼,肯定不是自己的。 店里正在擦地的另外两个店员冲了过来,两个人都是汪野的忠实跟班小弟,一个染亚麻绿色的头发,一个染了纯金,像两个精神小伙。 黑瘦黑瘦的吕天元上身穿小皮衣,脚上穿着豆豆鞋,一脚将一个烟蒂踢开:“不是我,我最不爱吃甜了。肯定是他,他成天就爱自拍又爱捣鼓这些。” “我自拍怎么你了?”稍矮一些的黄志嘉不服气,头上的金发很是绚烂,“男人爱吃甜食又不是错。” 汪野一听,连忙把奶茶袋子递给他:“快拿走快拿走,八成是你的。你也真是,自己买了什么东西不知道啊……” 黄志嘉穿着一身带hellokitty的工作服,纳闷儿地接了过来:“可我真没买啊,绝对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难道还是老子的?”汪野转手给台球厅的冰箱里补货,塞了一打冰镇啤酒进去。落汗刚要擦,只听黄志嘉在身后吱哇乱叫:“真的是你的诶,收货人姓名‘汪小野’。” “什么?”汪野刚好蹲下,t恤往上走,露出后腰上的鸽子刺青。 吕天元凑了过来,拖着长音说:“呦……汪小野啊,谁敢这么亲热地称呼我们汪汪哥,肯定是某人啦。” “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去干活儿!”汪野迅速起身,一反常态地拿过无人认领的奶茶,刚才那个嫌弃它的人一秒钟不复存在。黄志嘉和吕天元马上狗腿子般凑过来,故意看好戏,声调也拔高。 “我说呢,原来是咱们汪小野的。”黄志嘉用上夹子音,“闹了半天是爱情奶茶,欺负我们单身。” 吕天元瞥了一眼:“路劭买的?他怎么忽然间给你买这个?” “我哪儿知道……”汪野再次打量包装纸袋,袋子还是刚才那个袋子,可心情已经天旋地转,当着小弟们的面他不愿意承认,但喜上眉梢的表情无法掩饰。 毕竟,无论是谁收到恋人送的礼物都不会不开心。 小心翼翼将袋子放到前台上,汪野从不在台球桌上放私人物品。按照平时拆快递的作风,这时候纸袋已经四分五裂,可现在纸袋被完整无损地拆开,像对待一个易碎品。 “还‘立秋的第一杯奶茶’,他还挺会撩人。”汪野那张漂亮又冷酷的脸上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笑,要是被他打过的人看到一定心惊胆战,谁能想到东街汪汪哥还有这样一面。 直到那杯飘香的桂圆红枣银耳奶茶被拿出来,这个笑容开始加深,原先只是嘴角,现在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也跟上了柔和的角度。 “瞎花钱,有几个钱就不知道怎么嘚瑟。”汪野嘴上是一贯的嫌弃,可微表情是喜欢得不得了,面颊透着一层淡淡的红。他连忙抹了把脸,干巴巴地笑了笑:“切,奶茶嘛,你们喝不喝?” 旁边的小弟怎么敢喝,这可是汪汪哥那个精英男朋友的心意。平时他们敢和汪哥开玩笑,抢吃抢喝,甚至抢烟抽,现在都不敢伸手,不然必挨揍。但是他俩也不知道汪野和路劭怎么认识的,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居然有了交集,还热乎乎谈了恋爱。 到8月20日刚好一年,也就是汪哥的“大日子”。 “你们都不喝,那我勉强尝尝吧,不然浪费了可惜。”汪野这才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立马进入他的口腔,与其说是奶茶,不如说是一杯奶茶底的“八宝粥”。 可是刚好很合自己的口味,汪野喜甜,也喜欢喝八宝粥,转眼半杯就被没吃早点就来开工的他咕嘟咕嘟喝下肚。手机也在这时适时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人姓名,特意走到后面休息室去接。 “汪小野同学,我的奶茶好喝吗?”手机里是路劭的声音。 “一般吧。”汪野嘻嘻哈哈地回答,“你怎么想起给我买这个了?哄我开心啊?” “我这是追赶潮流,今天大家都喝第一杯奶茶。”路劭说话时修长的手指都没离开电脑,特意请师傅订做的西装配得上他工作的环境。周围都是投行的同事,一群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精,生怕谁的气势输掉,眼睛里有钱堆出来的自傲。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细心呢?”汪野靠在门上,破旧的休息室里晃着一个绿色的大脑袋电风扇,呼哧呼哧地扇着风。暖气片上拉了一根晾衣绳,挂着几件洗薄的白t。 他一边听路劭说话,一边听到路劭的同事们飙英文,说的行话完全听不懂,不是这个石油就是那个货币。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能认识全靠那场小意外,在加油站里,路劭蹭了自己的车屁股。 汪野还记得当时路劭从他那辆暗夜蓝的奔驰下来的瞬间,无论是银边眼镜还是黑色的西装,每一样都完美踩在了自己的择偶取向上。一点小摩擦,本身很快就可以过去,但汪野鬼使神差地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还没等汪野主动,路劭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两个人约了一顿饭。就这样,一顿饭变成三天一顿,隔三差五的见面燃起了对彼此的好感,半年后,汪野正式将路劭介绍给从小一起长大的吕天元和黄志嘉,算是认爱,把男朋友介绍给最重要的兄弟。 但两个兄弟对他们这段恋情却不看好,而且说出来的话如出一辙:“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长不了。” 越有困难,汪野越觉得真爱难寻,正巧路劭也是一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 “我平时粗心,但偶尔细心一把,让你高兴高兴。”路劭说着说着忽然压低音量,浅笑着说道,“再有两周就是咱们的‘大日子’,我很期待。” “你给我滚犊子!”粗糙的汪野红了脸,“不聊了,我这边开始忙了!” “成,你忙吧,我也要开会了,中午联系。”路劭笑着挂断电话,翻开桌上的台历,8月20日那日被他画了个红色桃心,备注:酒店已订好。 “劭哥,你刚才给谁打电话呢?”不等台历合上,一道清瘦的身影闪到他的桌前,苏立果也端着一杯奶茶,同样是小左奶茶店,同样是新出的桂圆红枣口味。 “给男朋友啊,你又不是不认识他。”路劭一笑,看向他手里的杯子,“有那么好喝吗?” 苏立果猛吸一大口,笑着回答:“你请客肯定好喝啊,这可是今年的新口味,立秋时令,过了这礼拜就没了。” “也就是你这种小朋友喜欢尝鲜,真有活力。”路劭看了看手表,准备下一个会议。苏立果却没走,坐在他的桌上吸溜:“保利剧院今晚有大提琴交响乐,晚上一起去吗?” “不了,这几天忙,明天约了汪野看电影呢,他要看《龙争虎斗街》。不过我也喜欢大提琴,特别是e小调协奏曲,听着像给耳道按摩。”路劭收拾好文件,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走向了会议室。 “那下午我请你吃下午茶吧?”苏立果跟了上去,手里的奶茶已经见了底。 汪汪台球厅里,汪野的那杯奶茶也完全喝光。他不修边幅地打了个饱嗝,甜蜜之余又有一丝不对劲,仿佛第六感不断闪烁,心里像被一颗小石子硌着,无关痛痒,却总存在。奇怪,路劭从来不关注什么立秋奶茶,他才不这么心细,怎么会突然想起给自己点这个啊? 而汪汪台球厅的店门对面,一个西装挺括、身型颀长的男人正站在煎饼摊前等他的早点,只是他的气质很难融进嘈杂的食街,温润文雅,不慌不忙。 “刘老师,今天您来得真早。”煎饼摊老板快速地摊着饼,“这么年轻您就是副教授了,人又精神,我还让我儿子以您为榜样呢。” “过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项,我很多地方肯定不如您儿子呢。”刘聿微微一笑,白净的手开始点二维码付钱。 “刚才我看您一直在瞧台球厅,啧啧,那种地方您可别进去,里头的小老板凶得很呐,动手打人。”老板好心提醒,刘老师是旁边大学的哲学老师,是象牙塔里的美玉,叫汪野那种硬石头一碰肯定碎了。 “是么?”刘聿推了推高鼻梁上的镜框,眼窝在透明的镜片后深陷,他已经过了二十多岁毛头小子的阶段,时光打磨后只剩下内敛从容的成熟,“凶点儿好,凶点儿他不受人欺负。” 2、性的理性 “刘老师,您的早点,小心烫啊!” 老板将一份热乎乎的煎饼递给刘聿,顺带送了他一杯豆浆,也算套个近乎。毕竟这可是上了新闻的人,这个年龄能当副教授并且在高校任职的人可不多见。况且刘老师好像特别喜欢吃自家的煎饼果子,基本上每天都要来买一份,雷打不动。 连他老婆都纳闷儿呢,自己小店的味道有这么好吗?就是普通的煎饼啊。 给老板弄得又喜又愁,连夜升级酱料配方,生怕留不住这位顾客。 “谢谢,那我就先回去了。”刘聿接过了塑料袋,往里一瞧就看出多了什么,于是又刷卡付了4块钱。东食街也从睡眠中苏醒,店铺陆续开张,熙熙攘攘的声音宛如人间白噪音按摩着刘聿的耳道。 他看向台球厅,随即抬腿走向正对面,而店里那位“不好惹”的小老板也刚好出来,看样子是又打算晒太阳。 汪野还真是打算出来晒太阳。昨晚有一桌客人喝酒闹事,打到了局子里,他还无辜地跟着一起去做了个笔录,4点钟才回住处。现在又喝了一肚子的奶茶,血糖上升反应都慢了,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平。 店门口的摇椅就是他平常歇着的地方,刚好在一棵大槐树下头。坐下后他拿起旁边的大蒲扇晃了晃,刚往后仰,余光里一抹影子走到了隔壁的小花店。 说是小花店,其实也没什么名贵鲜花,更没法和现在琳琅满目的网红插花店相比。只是各样切花插在水桶里贩卖,连包装纸都只有3个颜色。汪野闭上眼,只听耳边响着陌生的说话声。 “红玫瑰怎么卖?” “15一束,20两束。” “那我要两束,谢谢。” 奇怪,这么早就开始买红玫瑰了,今儿又不是什么情人节。汪野躺在绿荫里,两条长腿下意识地往回收,因为竹编的摇椅有些短,平底帆布鞋和裤脚当中的脚踝上赫然顶着一个红色的大蚊子包。他不耐烦地挠了挠,转瞬把小花店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心里那颗小石子不经意地滚了滚,仿佛一盏小灯,不停闪烁,预警着什么。 奇怪,路劭那种人,怎么会关注到“第一杯奶茶”呢? 不怪汪野多想,主要是……路劭这人虽然是个挺完美的男朋友,但他的性子其实特别“直男”,并不像文艺作品里的gay那么细心浪漫。别说是买奶茶,他可能人生中都没接触过这样东西,更别说他那苛刻的饮食习惯。 为了保持身材,他对食物的健康标准都要走火入魔了。要不是不好吃,西蓝花他都是生啃的。 这样的一个人忽然想起来要给自己买奶茶,实在想不透。汪野闭着双眼,一边思索,一边等待身边的车水马龙逐渐淡化,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真正的梦乡。 但这时候,隔壁的首都体育大学却打响了上课铃,方才去活动筋骨的学生们不急不缓地走回阶梯教室,等待着下一节课。 “诶,咱们今天打个赌,刘老师上课会不会带花来?”有人小声说。 “行,我赌不带。”有人回应。 “就赌一顿午饭!”建议打赌的人马上拍了下大腿。随着上课铃声的结束,教室门口的身影进了课堂,而他手里的红玫瑰也如约而至,跟着老师一起进来了,还被放在了讲台上。 输了一顿午饭的男生失落地叹了一声,大家都知道刘老师特别喜欢买花,刚才自己脑袋真是发昏了才打赌今天不带。这已经成为了刘老师的招牌,时不时带鲜花来,但从未见过他送给谁,也从未打听出是谁买给他的。 刘聿老师啊,你真的是一个谜。 “大家都吃过早点了么?”刘聿将教案放在幻灯机的旁边,注视着这一群年轻的学生。因为是体育大学,学生当中大部分都是国家级运动员,经常看到他们参赛获奖的新闻。他也喜欢和学生们打成一片,上课是师生,下了课是兄弟,还可以打几场球。 “吃过了吃过了。”不知道是哪个男生回话,“刘老师,您怎么又买花了?到底是不是给女朋友啊。” 教室里笑声一片。 刘聿难得的没有直接否认,反而问:“为什么一定是女朋友呢?” “什么?难道您是给男朋友?”这下教室里的笑声更欢闹了,但谁也没把这句话当真,毕竟没有哪个老师敢当着学生的面出柜。刘聿仍旧没有否认,反而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字。 [看事情要用辩证的眼光,人生处处是哲学。] 字如其人,挺拔周正,沟壑有力。 “请大家翻开书本。”他说话时下面就响起了刷刷刷的翻书声,“今天我们来聊一聊笛卡尔和他的‘理性’。” 他再转身,拿粉笔,黑板上出现了第二行字:[笛卡尔的“理性”]。 “有没有谁能说说,自己对‘理性’的理解?”写完之后刘聿站回讲台,点了一个举手的女生。 “嗯……理性这东西挺玄学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足够理性,有时候又觉得理性在控制我的大脑,形成了一种相生相搏的意识状态。但最近我失恋,理性好像已经远离我了。”女生落落大方地分享观点,“刘老师,您说爱情中有理智吗?” “你这是一个好问题,我也希望你能早日走出失恋的情绪,时间会平复一切。情绪只是情绪,不是人生。”刘聿请女生坐下,“问题有些深奥……我认为,爱情中确实有理智。” “那‘性’呢?您理性吗?”后排的一个男生闷声问。 这个问题直接引起了教室里的情绪海啸,笑声、起哄声、鼓掌声、拍桌声此起彼伏,路过的人一定很难想象这是一堂哲学课。刘聿将两只手分别撑在讲台的左右两边,银色钢表和镜框反射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泛着金属的冷。这个极具掌控欲的站姿让课堂内形成了一股只属于刘聿的气压,尽管他脸上还笑着,但底下的嘈杂已经越来越小。 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刘聿才开口:“大家都是成年人,已经过了‘谈性色变’的时期,性,无疑是人生中常见的行为之一,你我的出生都源自于它。我同样认为它拥有理性的部分。” “最起码对于我个人来说,我不排斥性,但我需要自己能掌控,再发生。”刘聿轻推了一下镜框,将话题重新拉回课题,“好,下面我来讲讲大家都不陌生的笛卡尔。” 讲台上的红玫瑰离他最近,也就成为了他最为忠实的听众,深红色花瓣上挂着新鲜的水滴,宛如朝露。等到花上的水全部蒸发,刘聿的课堂还没有结束,又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同学们,下课”,那截还剩下两厘米的白色粉笔被刘聿精准地放进黑板卡槽内。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阅读我刚刚推荐的书籍,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发邮件。” 沾着白色粉笔末的中指轻推着眼镜,刘聿结束了今天上午的大课。他拿着花和上课用的物品离开大教室,点开手机查看物流信息,自己买的几个“杯子”快要到货了。这时,身后跟上了一个脚步声。 “刘老师!您等一下!”一个男生叫住了他。 刘聿耐心停下,似乎对任何人都有好脾气:“怎么是你?是不是刚才课上的知识点没有理解?” “您别逗我了,我碰上哲学课就头大,也就是您是老师才不嫌弃我。”说话的男生叫陶文昌,本校男子跳高队主力,不管是优越的外形条件还是亲切的性格都很受欢迎,“刚才有几个同学说想请您吃饭,您看您下午有空吗?” 刘聿看着他,有时候就会想一想自己的20岁,但他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不好。“都有谁啊?” “就是我们班上那几个。”陶文昌模棱两可地说。 刘聿年长于他,老师看学生更是看一张白纸。“你其实也拿不准主意吧?” “嘿嘿。”陶文昌挠着后脑勺笑了。 “你平时是个爽快孩子,现在吞吞吐吐肯定也不愿意让我去,是不是请我吃饭的人有董颖怡?”刘聿提起一个女生的名字,“她是不是找你了,你不好回绝她,所以不得不问问我?” “哇塞,刘老师您料事如神呐。”陶文昌干脆一吐为快,“她问我好几天了,我实在没办法才问问您。我知道您肯定不去……” “如果是师生之间的普通饭局,我不仅去,还会买单,买单之后还会给你们留作业,每个人写一篇2000字的读后感。但如果是董颖怡的想法……我真的不能去。我是老师,她是学生,我只能是她的老师,她也只能是我的学生。这不仅是我的工作底线,也是我的为人私德。”刘聿已经讲得很明白了,陶文昌听完再次点了点头:“行吧,我回去和她好好说。不过啊……这都赖您,您说您要是有个对象,她早就死心了。” “你这是反过来怪我?”刘聿笑着摇了摇头,“我啊,性格古板,不懂情趣,更不会谈恋爱交朋友那一套。” “那您可以相亲啊!”陶文昌几乎不敢相信,“您这种条件,放在相亲市场上绝对抢手货。” “……再说吧,或许别人和我聊几句之后就烦了呢,我不太会聊天,是个很无聊的人。”刘聿并没有将话说死,反而对陶文昌留了个神,“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帮我介绍介绍。先说好,不能是在校学生,不管是哪个学校的,都不行,年龄要比你大。” “包在我身上,我就爱干红娘这个活儿!”陶文昌的著名称号是“体院红娘”,没事就爱干月老牵红线的事,只不过一直以来他过手的小情侣全是基佬。等到刘聿离开走廊,陶文昌才忽然反应过来,糟糕,没问老师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肯定是女生吧,一般人不挑明都默认异性恋。自己的第一单异性牵线终于来了! 3、第六感的预警 日头逐渐西下,东食街也进入了每天最繁忙的阶段。大批大批学生从东校门涌出,四处觅食,食街的各色餐厅纷纷推出拿手菜来满足这些填不饱的胃。汪野快速地吃完晚饭,等着今晚的第一波客人。 “汪哥,有桌吗?”没半小时就有人来了。 “嗯。”汪野还坐在他的固定摇椅上,两只手操纵手机正在斗地主,头也不抬地应声,“里头有桌,让小黄和小绿给你们拿啤酒。” 小黄,说的是黄头发的黄志嘉,小绿就是绿头发的吕天元,在外头混社会总要有个花名。 紧接着店里就忙开了,但大多数时候不用汪野亲自去管,两个兄弟从小跟着他,无论是账目还是迎宾他都信得过。一张台球桌满人就是一个信号,很快第二张、第三张也来了客人,不多时五张桌子就全满了。 时候还早,八九点钟不忙,汪野看着自己那可怜兮兮的欢乐豆叹了叹气,不得已放下手机。 现在的纸牌游戏怎么都那么难?为什么网上只有斗地主大赛,没有抽王八大赛? “汪哥。”黄志嘉从店里跑出来,耳朵上别着客人给的烟,“3号桌的客人说他想叫一桌朋友来,问你6号桌能不能腾出来用用?” “啧,我的规矩不都贴在墙上了吗?怎么还有人问?”汪野不耐烦地坐了起来,抬手从黄志嘉的耳朵上拿烟。 店里确确实实有六张桌,长方形的台球桌面积不算小,分成两排摆在店里很占地方。新刷的白墙上贴着一张a4纸大小的公告,上头写着:严禁赌球,严禁骂人。6号桌不对外开放。 每个桌上头都有灯,将绿色的球桌照得清晰明亮。灯罩上就分出了排号,其中最靠近休息室的那一张就是6号桌。来店里玩儿的客人都知道这桌子是汪哥自己留下打球的台,就算店里的人再多他也不拿出去接客,只偶尔接待朋友。 今天照样如此。汪野从墙上取了自己的杆,到6号桌去练球,路过3号桌时他还额外送了3听啤酒。音响里放着beyond乐队的歌,伴着闷闷的撞球声,汪野时不时抬起头,给杆头涂巧克粉,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 店外一片欢声笑语,店里一片快乐安逸,汪野给自己也开了一听冰啤,痛快喝下去。忽然间嘴里啤酒的味道又仿佛变成了那杯奶茶,提醒着他什么事。 “小黄。”他叫来黄志嘉。 “汪汪哥,什么事?”黄志嘉嚼着泡泡糖。 “我记得咱们这食街里是不是就有一家小左奶茶店?”汪野问。 黄志嘉的小金毛脑袋一点:“有啊,那是连锁店,好多城市都有。怎么,你是不是喝上瘾了?就这么好喝?” “你现在过去帮我问问,桂圆红枣银耳茶是什么时候的产品,除了它家还有谁有。”汪野二话不说将黄志嘉推出了台球厅,自己却站在门口不动。黄志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汪哥的吩咐他一定听,扭身颠颠儿地跑向了小左奶茶店。 别看已经是晚上,奶茶店还排队呢,门口的外卖小哥坐了一排。他进去问完,跑出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台球厅的门口:“问出来了……是今天才出的新口味,因为今天刚好立秋。” “还有谁家有?”汪野急问。 “目前就,就它家有。但是店员又说,奶茶配料没有专利,很快就会有店家效仿,最多不超过两天,别家也会有啦。”黄志嘉还以为他是想喝了,“我现在给你买一杯?” 可是汪野却没有回答他,反而是站着发呆。 “汪哥?”黄志嘉拍拍他。 “啊?哦,没事。”汪野这才回神,这就更奇怪了,街口那家奶茶店已经好多年,路劭来找自己这么多回都没发现它,怎么忽然间就看到它广告了,还能精准地买到一杯全国限定? 不等他想明白,店里的突发状况好似一根引线,点燃了火.药味浓烈的局面。2号桌和1号桌的客人打球不小心碰了对方的杆子,其实就是一个小摩擦,但又不巧每个人都喝了点酒,还带着女朋友,那点争强好胜的脾气全被勾起来,眼瞧着就要动手。 “艹,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你骂谁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谁呢!” 1号桌拿杆子就要打,2号桌已经揪住了对面的领口,忽然间汪野疾走两步到了他们跟前,眼神凶狠,态度蛮横,用手里的球杆重重地拍了拍台球桌。 “在我店里不许动手,要打给老子滚出去!”汪野用一句话堵住所有人的嘴。 他站在店当中,冰冰冷冷,和上午晒着太阳补瞌睡的那个人截然不同。任谁都能看出汪野的年龄其实不大,满打满算也就是大学本科生刚毕业的时候,可是他眼里的阅历却能写一本书。 写出来的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书,掺杂着没人管的童年、读不好的学问以及刺头的青春期。他和周围来吃饭的学生差不了几个月,走的却是另外一条求生的路,他的这本书里没有青涩的少年时期和意气风发的成绩,只有疼,有泪,有砸下去的拳头和衔着血的嘴角,以及眼神中那一抹淡漠的戾气和不服管教。 “别他妈的,在我店里找事。”汪野揪住挑事儿的2号桌,指骨顶出尖锐的角度戳着他的喉结,威胁得不动声色。 离得如此之近,那人看清了汪野左眉梢的断处,有一道微小的疤痕。但当时一定伤得很深,才会留下这样的颜色。 有汪哥镇场子,黄志嘉和吕天元根本不怕店里乱起来。做生意就要两头劝,有人唱白脸就得有人唱红脸,他俩赶紧拿了几听啤酒过去招待,外加有女朋友的阻拦,这两拨人终于握手言和。 这一天天的,什么人啊,打个球都这么多破事!汪野叼着烟走回6号桌,打球的兴致全无,一整天都没什么好心情,被一杯奶茶搅和得乱七八糟。他干脆又走出来透透气,明明手机还在兜里震着,男朋友还在和他确定明天下午的电影,两个人正甜言蜜语柔情蜜意,可又心神不宁。 “麻烦您,明早除了玫瑰再帮我留一些满天星。” 隔壁小花店再次传来略微熟悉的声音,说话仍旧是那么不紧不慢,在人声鼎沸的夜市里格外另类。汪野本来就带着气,眼神带刀子似的丟过去,刚好和说话的男人目光接触一刹。 锐刀切黄油,没有任何声响,但又实实在在接触到。而玻璃镜片刚好反光,汪野并没看清那人的眼睛长什么样,只觉得他文绉绉。 短暂的对视并没有给汪野留下太多印象,他一天要见的人太多,比一棵树落下的叶子还要多。生命中充满过客,时间也在不断地往前走,等到第二天的下午,路劭早早地站在了汪汪台球厅的门口。 “你好像提前了半小时。”汪野提前捯饬了一下,换了件新的白t,脚下的白帆布鞋也是新刷的,干干净净。 “我怕我迟到了,你的两个兄弟又要对我进行人身威胁。”路劭指的是黄志嘉和吕天元,他悄声耳语,“他俩到现在是不是还没接受自己的大哥谈恋爱这个事实?” “你别气他俩就行。”汪野将台球厅的钥匙扔给了吕天元。 “那我得找个机会好好气气。”路劭转手就拉住了汪野的手腕,朝店里大喊,“你们老板今晚出去玩儿,不用等他。” “晚上9点门禁,9点之前把人给我送回来!”吕天元看到他就来气,没有眼缘,聊都聊不到一起。汪野夹在好兄弟和男朋友当中也很无奈,帮哪边都不对,索性就不说了,赶紧带着路劭开溜。 当走过以薄荷绿色为主调的小左奶茶店时,汪野状似无意地问:“你昨天那杯奶茶就是它家的,是不是上回来接我的时候你记住它了?” “什么?”路劭对这些一向不在意。 “立秋的第一杯奶茶。”汪野提醒他,同时心里更沉了沉,他居然不记得奶茶店,那究竟怎么想起来买给自己? “哦,这个啊。”路劭很顺利地将话题过渡,“我点的那家在我公司楼下,我是看公司里的小姑娘在喝,所以就想着给你也买一杯。你要是喜欢,我干脆办张卡。” 汪野只是笑了笑,没再顺着这个往下聊,说不定就是疑心病犯了,多疑一直就是自己的臭毛病。 路劭的车停在首体大东校门的收费停车场,汪野的小甲壳虫也在这里,只不过今天它限号。他直接上了路劭的车,坐稳后就摸到脚下有一个小礼盒:“这什么啊?” “刮胡刀。”路劭一边倒车一边说,“前天你不是说下巴刮伤了嘛,那手动的刀片就别用了,小心点儿。” “……谢谢。”汪野一瞬间有些无奈,自己到底是不是多想了啊,路劭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上心。 这时候还算不上晚间拥堵高峰,半小时后就到了电影院。票是汪野买的,《龙争虎斗街》是部热血的动作电影,到处都是电影的海报。 “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机器上拿票。”汪野提议,“你去买个爆米花什么的。” “再给你买可乐。”路劭点点头,“我没忘。” “加冰啊!”汪野笑着提醒他,转身走向取票机。路劭则走向了点餐台:“您好,要一杯冰可乐,一杯柠檬水,再要一桶爆米花。” “好的。”服务员回身去取。 路劭的正前方刚好就是《龙争虎斗街》的大海报,双男主热血动作片一向就不属于他的阅片范畴,但是他愿意陪着汪野来看。低头时他又无意间看到了新出的奥利奥口味爆米花,神色一怔,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拍了张照片。 [这是不是你昨天说的,创新口味爆米花?] 几秒后,手机震动。 小苏学弟:[昨天晚上我就吃了,一点都不好吃,不要买!我现在准备进场了,刚刚看到了大提琴手,好帅,手机先关机啦!] 路劭看完这条也没有回复他,而是想起自己曾经听过的大提琴e小调协奏曲。他点开听歌软件,将协奏曲分享到了朋友圈,很快就有好几个朋友问他为什么分享这个。 他只是给人家回了一个笑脸表情。 半分钟后,苏立果给他这条朋友圈,点了一个赞,却没有留一个字。 而汪野刚从取票机的出票口拿到两张还带有热度的纸质电影票,像是有预感,回头看了看路劭。路劭已经买好了爆米花和饮料,等着他过去。 心里的小石子再次滚动,汪野头一回想要干一件从没干过的事。 他想检查男朋友的手机。 4、步步为营 电影的上座率比路劭想象中要高。 等到离开2号放映厅时,他手里的爆米花还剩下最后几颗。“这口味没有那么好吃,还容易吃得到处都是。” “啊?”汪野擦了擦眼泪,虽说《龙争虎斗街》主打热血,可最后的温情结尾还是赚了一波感情分,“什么口味?” “这个爆米花。”路劭直接帮汪野擦了擦嘴角,“你瞧,你都吃嘴上了。” “没事,随便擦擦就行。”汪野是个粗心的人,他根本没注意到这是什么味道,好吃就行。但今天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他顺着路劭的话问:“你平时不都买原味吗?我偶尔买个焦糖味的你还嫌甜。” 路劭那张脸确实长得不错,再加上从毕业起就顺风顺水,在投行也是小有名气的人物,无论是不俗的长相还是健身房私教指导下努力练好的身材都让他在电影院门口闪闪发光。不光有路过的女孩儿看他,汪野其实觉着偷看他的同性占大多数。 这可能就是gay与gay之间的磁场与相吸,反正汪野从第一眼见着他迈着长腿从车上下来,就没觉得他直。 “焦糖味是太甜了,不过这个也不好吃,我还是习惯和你吃原味。”路劭实在不明白苏立果为什么好奇吃这个,或许就是因为他年龄小吧,看什么都新鲜,“饿了吧?咱们去吃烤肉?” “我还真有点儿饿了,得吃几口硬菜。”汪野也觉得烤肉不错,两个人自从开始交往,约会时就习惯交叉买单,看电影我来,吃饭你来,谁也不计较钱上面的付出。这一点也是汪野对路劭非常满意的地方,他以前虽然没谈过恋爱,可听过的奇葩恋爱故事可不少。 作为男朋友,路劭真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汪野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吵架,一个说“爱一个人就不要怀疑他,疑心病是信任的杀手”,另外一个说着“但是那杯奶茶也太奇怪了吧,根本就不是路劭会买的东西”。 路劭自然不知道汪野的这些心理活动,上电梯的时候还在人群里偷偷地拉住汪野的手。再有5天就是他们的大日子,说的文艺一些,就是两个人彻底和对方交付身心的过程,说的通俗一点,就是他们决定开房的日子。 也是他们认识一周年的纪念日。 烤肉店要排队,门庭若市的等候环境让路劭微感不适:“你先坐下歇一歇,怪我,我没提前打电话订座位。” “没事啊,坐坐也好,又不是饿死鬼。”汪野挑了个空调出风口坐下,希望凉爽的风能吹散他心头的郁结,把他胸口里的那团乱麻彻底吹开。 “你看,刚才你还说饿死了,这会儿又不饿了,真难伺候啊。”路劭开着玩笑坐在他旁边,忽然耳语,“不过5天后的房间我已经订好了,不用等。” “你定了就定了,别拿出来说,怪肉麻的。”汪野赶紧揉揉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看他青筋毕现的手腕谁也想不到他曾经是个干粗活的人。 “有什么可肉麻的,再说这不是你定的日子嘛。”路劭在他胳膊上摸了一把,“汪小野你可真敏感,说两句就浑身起反应。” “你滚蛋。”汪野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了,这么大的人早就过了聊两句就害臊的年龄,可这事……其实还真他爹的挺说不出口。 别看他平时咋咋呼呼,凡事也不讲究,但汪野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特别注重所谓的“仪式感”。他人生最难熬的那些日子里哪怕过得再不好也没糊里糊涂过过生日,包括给那两个好兄弟过生日。 买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插上蜡烛,洗一个干干净净的澡,认认真真地长大一岁。 再后来这个习惯延伸到过节,仨人兜里的钱没有多少,但一定会仔仔细细地打扫屋子,买些酒菜回去。所以这个习惯也保留到恋爱中来,汪野并没把处男之身看得多么要死要活,但他希望第一个晚上两个人能有个美好的回忆。 日子是他自己定下的,刚好是他和路劭相识一周年的纪念日。酒店也是他早早看好的,房间朝向能看到二环路。想象中的一切幸福都近在咫尺,晚上他还可以陪着路劭一起看北京的夜景,纸醉金迷一把。 这时候,烤肉店的叫号机器刚好叫到了他们的号码:“886号请用餐,886号请用餐。” “到咱们了,走吧。”路劭站了起来。 “走,吃饭去。”汪野也跟着站了起来,只是又有一丝不好的预感,886,拜拜咯,这号可真够呛。 刚一坐下汪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点菜,牛肉羊肉轮流得上,最后还点了一些烤蔬菜。路劭见他点得挺多就没再张罗,刚要点一些饮料,忽然耳边的音乐特别耳熟。 就是他今早和苏立果在公司下面的咖啡厅点餐时听到的那首,当时苏立果还说这首歌很流行呢,居然是真的。 路劭又一次打开了手机里的音乐软件,找到了这首歌曲,随后转发到朋友圈。放下餐单正在刷新朋友圈的汪野刚好看到,好奇地问:“咦,你怎么想起转发这个?喜欢听啊?” “就是突然间想起来,挺好听的,顺手就分享了。”路劭放下手机,余光里瞥到一角,苏立果再次出现在点赞的名单当中。他不由地会心一笑,有这么一个能分分钟谈得来的同事真挺有意思,别人都听不懂他们在分享什么,但这就是他们独有的暗号。 烤肉店外的夜景变幻迷离,北京城在灯光的变化下像个盛装打扮的水晶球,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它一直都是这样绚烂。但等到所有的霓虹灯悄然落幕,街道高楼重新回到阳光的洗礼之下,其实不少建筑物都带着很浓重的年代色彩。 汪野就很喜欢这样的年代感,特别是在胡同里乱逛时。早上他去烟袋斜街淘了两本便宜的小人书,中午时就已经躺在摇椅上看得津津有味了。满绿的大槐树上头落了一只蝉,知了知了叫着,他也不觉得厌烦,只当是盛夏的民谣。 他整个人完美地融进了东食街的市井林里,时不时拿起蒲扇晃悠两下。 “您好,我来领我的花了。”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出现。 汪野这回立马看了过去,似乎也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在天天照顾花店的生意,但不巧的是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哦,原来是他啊,昨天拿眼镜片瞪我的那个,汪野心想。 “刘老师,早上您没来,所以给您预留的玫瑰花都有点打蔫了,要不我给您换一束吧。”花店的小老板并不是对每个顾客都这样上心,本来就是薄利多销的行业,他巴不得别人把打蔫的买走呢,“或者给您换个更好的品种,有足足大一倍的花型。” 刘聿却摆摆手,举手投足都是教书育人的雅致:“不用了,多谢您的好意。” “可是……给你留的那不好了。”小老板坚持。 “不碍事,它好不好都是我预订的花,我不在乎它在别人眼里什么样。再说打蔫又不是它的错,是我来晚了。”刘聿顺便提醒他,“您别忘了我订的满天星。” “忘不了忘不了,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小老板特意从冰箱里取出满天星,重新给这束花修理了一下,让白色的星星点缀其中,最后喷上水,亲手交给了顾客,“刘老师,当您的女朋友可太幸福了,每天都能收到鲜花呢。” 刘聿扫了二维码,接过这捧花,笑容温和无懈可击:“借您吉言,希望那个人能看到吧。” 这番话汪野只听了一个大概,什么“女朋友”之类,大概这人是给姑娘送花,你送花就送花吧,昨天拿镜片晃我干嘛?眼睛抽筋了?他没多想,重新沉浸在小人书的内容中,而眉目传情后的刘聿则抱着花迈进了东校门,他还有课。 哲学一般都是大课,当他抱着花出现时每个学生都见怪不怪。等到这节课结束,上回提议一起吃饭的学生陶文昌又一次跑了过来,带着生机勃勃的朝气:“刘老师!下午有空没有!” “怎么,你们打球是不是又缺人了?”刘聿停了下来。 “您怎么知道的?”陶文昌是特意跑过来约球,别看刘老师在课堂上文质彬彬,打篮球可是一把好手。他们田径队的穿运动服上场,刘老师经常将西装外套一脱,白衬衫袖口一挽,平分秋色。 “看你这样子就猜到了,不过……”刘聿停了下,“你们是不是快比赛了?课余活动还是别干这么激烈的对抗性运动,受伤的话得不偿失。” “唉,没那么脆弱。”陶文昌摆摆手,可是又觉得这话在理,“但体院能有什么安全的活动啊,篮球足球跑道,我们总不能占游泳馆的泳道去吧。” “你们随便找点不需要对抗的运动就行,最好是还能好多人一起玩的,每个人都能上场,不扫兴。”刘聿说完又看向怀里打蔫的花束,“咦……” 陶文昌的目光也随之转移:“怎么了?” “糟糕,满天星好像有点少。”刘聿很是抱歉地看向他,“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您说。”陶文昌义气。 刘聿不徐不疾,语速并不快,有些事就和照顾鲜切花一样,花没有错,是人不会打理。就好比这些花在花店老板的手里打蔫,但是放在自己身边,它能够滋润地盛开好久。 这里面要灌注的是关心,以及等待花慢慢开.苞的足够的耐心。 “那就麻烦你,一会儿帮我跑一趟东食街北口的小花店,再帮我要一些满天星吧。辛苦了。”刘聿温文尔雅地笑道,衣兜里,手机屏幕显示出两条物流信息,两个飞机杯正在派送中。 5、牵线搭鹊桥 这有什么辛苦的,陶文昌吃完饭就跑东食街一趟。 食街可是他们体院学生的小厨房,很快他就找到了刘老师口中的小花店,店面很小,他曾经无数次的路过却没有一次进去过。 “老板,在吗?”陶文昌站在门口喊人。 “在在在!”花店老板赶紧出来,“小伙儿要什么花?送女朋友?嘿,这边是今早新到的香水百合,特别棒!” “不是给女朋友,是帮老师来拿花。”陶文昌平时和兄弟们混在一起,大家都是运动员,说话也比较随意,但是替老师办事时就收敛很多,“刘老师说上午在您这里买了满天星,还想再买一些。” 这就是陶文昌的情商之道,刘老师说的是“要一些满天星”,可能是老板上午忙所以给少了。但是直接和老板这样开口,难免让人下不来台,总归满天星不是什么昂贵鲜花,几块钱就能买一大把。 “唉,这点东西还买什么啊,本来我不想让刘老师花钱,他这人就是太好了,非要给。这都是我们卖花免费送的……”老板回身去拿,豪爽地拿出一大把来,也不要学生扫什么二维码,直接塞进了陶文昌的手里。陶文昌只好接过满天星,谢了又谢,转身要走时忽然看到了旁边的小店。 汪汪……台球厅? 台球?对啊,下午可以把兄弟们叫过来打台球。又是多人活动又不怕伤筋动骨,跳高队这不就是又多了一个据点?陶文昌没想到拿个满天星还有这意外收获,事不宜迟,马上冲进这家从未进来过的小店。 “有人吗?” “有人!”黄志嘉放下游戏机就过来了。 陶文昌一愣,开台球厅的人怎么这么精神,再瞧旁边的绿头发,好家伙,更精神了。 “要打球吗?打球就给你开桌子。”黄志嘉看他这身队服就知道是隔壁体大的学生,“你带学生证没有,我们老板说有学生证的打8折,为国争光过的打6折。” “这我还真有,我们队里好几个冠军呢。”身为首体大背越式跳高队的最后防线之一,陶文昌感觉今天这桌球估计能免费拿下,“只不过我们下午还有课呢,3点之后行吗?帮我们留一桌就行。” “留桌啊……行,只不过给40押金,到时候你们来了就退。”黄志嘉说的是店里定下的规矩。不想汪野刚好从休息室出来,听到之后慢腾腾地晃悠来了,隔着一张台球桌,盯了这位陌生的顾客几眼。 陶文昌莫名其妙被盯,但却没察觉到这位的恶意,凭感觉来说还挺有眼缘。而且从金头发和绿头发的反应来看,这位才是真正的老板。 “几个人啊你们?”汪野还在看他的队服,凶神恶煞地问。 “5个,但是具体还没定,先订一张桌。”陶文昌不明白自己的队服有什么可看的。别看这人说话凶巴巴,可长得还挺好看,仔细一瞧十分清秀,能当爱豆。 但前提是他得把那张臭脸收起来。 “行,给你们留着1号桌,直接来就成。”汪野放下话就走了,来无影去无踪,洒脱利落。等到他离开,陶文昌好奇地问:“不收订金了?” “不收了,下午你直接来找我就行。”黄志嘉摆摆手,“那是我们老板汪汪哥,他就是倔脾气,有时候心情好了就不收,心情不好的时候你给1000块他也不给你留桌。” “嘿,那他还挺有个性!谢谢了!”陶文昌没想到东食街还藏着这么一个神奇的台球厅,有着这样一位性格古怪的小老板。他离开这里,直奔学校,先去办公楼找老师。而屋里的刘聿刚刚收拾好教案,看样子是准备走了,但是在听到预料之中的脚步声时,嘴角不露痕迹地翘了一下。 “刘老师!”陶文昌自然看不到这个弧度。 “咦?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等到刘聿转过身已经面色如常。 “您这么快就回去了?还说下午一起打台球呢。”陶文昌先把满天星递过去,“刚才我去拿花,刚好看到花店的隔壁就是一家台球厅,叫‘汪汪台球厅’,您以前见过没有?” 两家店面相邻,他不相信刘老师没看到。果然,刘聿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那家,每次买花都能听到里面有撞球的声音,怎么,你们下午的活动地点从篮球场转移到那里了?” 陶文昌说:“对啊,您那话倒是提醒我们了,最近还是悠着点比较好。我进去还遇上老板了呢,人不错,原本一张桌子收40的订金,他看了我几眼就不收了。” “还能有这种事?”刘聿衣冠楚楚地站在学生面前,“不错啊,说明老板不欺负学生。” 陶文昌也感到庆幸,毕竟痛宰清澈愚蠢的大学生的店可太多了:“就是觉得挺奇怪,忽然间就不收钱了……不过这不重要,下午您要是不着急走就一起去吧,然后我们请客!” 刘聿立刻问:“你们是想‘贿赂’我,让我给你们划重点吧?” “您瞧您这话说的……所以真不给划范围啊?”陶文昌哀嚎,“您那可是哲学啊!” “看情况吧,你们能有优秀的体育成绩,同样也能有顶尖的文化课成绩。至于打台球……还不到时候呢。”刘聿回答。 陶文昌没听懂后半句:“什么时候?” “哦,我是说,我现在技艺还不到时候呢,而且我回家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刘聿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来,“我在学做饭。” “学做饭?您的感情是不是有情况了?”陶文昌敏锐地问。 “为以后做好准备总是没错,同居之后总不能天天点外卖。”刘聿回答。 陶文昌顿时鼓了鼓掌,为刘老师的长远计划点赞,同时佩服老师的脑补能力。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老师就已经想到将来和女朋友同居,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刘老师长了一副非常性冷淡的模样啊,他居然能想到这些,真是难为他。 被莫名其妙认定为性冷淡的刘聿要是知道陶文昌的内心所想估计要笑掉大牙,不过他下午不单单是回家练习厨艺。他去年自己买了房,地段不错,楼层是15层,不高不低,既能瞧见漂亮的夜景,每天上下班也不用等很久的电梯。 他甚至考虑过,万一电梯坏了,15层走楼梯上下也不会很累。 硬装、软装全是他一个人设计,设计图到现在还收在家里的小保险柜里。刚刚走到家门口,地上两个包裹,纸箱上只写了生活用品,并没有标明实际物品。 杯子到了。 进屋之后,他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到厨房处理解冻好的牛尾。今天他准备学做一道牛尾汤,估摸着自己能熟练掌握这道菜的时候已经到了冬天,而冬天那个人估计也可以到家里做客。牛尾和蔬菜在汤锅里慢慢炖煮,他的手重新洗净,擦干,认认真真地拆开包裹,每一个杯子都要消毒,按照不同款式和不同性能摆好。 每一个,都是最激烈强度。 然后,刘聿专心地默读说明书,最后拉上窗帘,躺在了双人床的左边。 一切正好,透明雨衣戴好。 血管明显的手在玩具上圈了一圈,手指收拢,随即刘聿闭上眼,睡房里响起了玩具启动的嗡嗡声,杯子转动起来,完美贴合。 咕嘟咕嘟的煮汤声回荡在洁净的厨房内,好似鼓点步步逼近。 而汪汪台球厅也在这时候迎来了中午订桌的大学生,汪野刚好在外头练球,亲自接待了他们,还请每人一听冰可乐。 “别客气,随便玩儿吧。”汪野放下了手机,刚给路劭买了一套车座椅皮套。他这人就是这么个缺心眼,心里起疑,可是看到合适的东西又忍不住,毕竟疑心只是疑心,又不是什么实实在在的证据。 “谢谢汪汪哥。”陶文昌已经在短时间内和小黄小绿两个哥们儿培养了友谊,“我给你介绍一下吧,今天来的都是我们学校跳高队的主力,那边两个黏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是一对儿,那边拿着手机发信息的是我们学生会会长。” “嘶,我怎么看你们都这么眼熟呢。”汪野原本上午只是觉着陶文昌这名字耳熟,见到他的兄弟才恍然大悟,“头两年你们比赛是不是还上热搜了?双子星炸场子?” “对对对,就是我们,双子星就是那边黏黏糊糊的那对儿。”陶文昌兴奋起来,“汪汪哥你记性真好!” “还行吧。”汪野也没想到来了一支冠军队,这几个可都是拿过大奖的,“你们随便玩儿吧,今天我请。” “那多不好意思啊……”陶文昌迅速将汪野划定成“自己人”,同时他也发现汪野一直在看自己队里那对儿小基佬,“那个……汪哥你别太排斥这个,他俩是……” “情侣啊?”汪野确实看出来了,互动的亲密度就不一样,两个小帅哥有种旁若无人的甜蜜。现在大学都这样开放的吗? “啊,是。”陶文昌点点头,“你要是排斥,我让他们注意些。” 汪野笑意盈盈地摆摆手,手背上还有一块暗红色的伤疤,像是从前打架留下的“战绩”。 “这有什么的,恋爱无罪,人人平等。”汪野替别人说话,实际上也是替自己说,“再说了,老子也是。” 陶文昌那张白净的校草脸上顿时凝固了一个笑容,不会吧,自己到底是什么体质,一认识就能认识弯崽?自己果然是弯崽码头。 “我也有男朋友。”汪野怕他不信,亮出手机屏幕上的合影。陶文昌顺势一瞧,嚯,还真是。 “你男朋友真帅啊,像那种办公大楼里的成功人士。”陶文昌实话实说,这看着就像赚年薪的人。 “他……还行吧,是挺帅的。”汪野聊高兴了,从6号桌拿起自己的专用杆,又开了一听冰啤,“来,我陪你们这些小孩儿走一局!” 说是走一局,其实就是随随便便打着玩儿。可汪野是什么人,13岁就混台球厅的小孩儿,就说没经过专业训练,下手也有准头,几杆横扫就把这几个跳高队精英打得落花流水。陶文昌头一回见打球像打架的人,出杆快准狠不说,那瞄球的姿势还特别给力,屁股一撅,腰一塌,砰一声。 盯上的球就像他盯上的猎物,必定入袋! 一直打到晚训之前,跳高队都没占到什么上风,等到第二天陶文昌再看到刘老师就想起昨天输球的惨状。 “怎么这个脸色?”刘聿迎着他走过来,怀里仍旧抱着花。 “还不如打篮球呢,打篮球最起码有进球,昨天我们可让台球厅老板打残了。”陶文昌心想刘老师肯定不懂球技,所以也就没仔细说,“不过挺好玩儿的,以后可以发展成我们的据点……您这……” 刘聿看了看自己:“怎么了?” “不对,您今天怎么戴领带了,是不是有情况?”陶文昌眼尖。 刘聿并未作答,反而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半晌才说:“没有情况,只是想要好好打扮一下自己,说不定会遇上命中注定呢。” “完了,您想谈恋爱。”陶文昌没大没小地说,“您干脆直接说吧,喜欢什么样的,我照着去找。” 要是从前,刘老师肯定不说,但今天却一反常态。 “我喜欢……性格活泼一些的,能调动我一起活动的。脾气不需要太好,凶巴巴也行,不需要乖。” “哦……get。”陶文昌点点头,心想着周围有没有这种性格的社会姐姐。在这基情横流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刘老师的直男友谊有一丝温度。 他顺利接收到了刘聿老师发来的信号,他真的想让自己给他介绍。 6、疑心是种保护 接下来的几天,跳高队每天都来打球,下午时候1号桌就像专门给他们留的,从来没换过别人。 但是他们打球真差劲啊。 笑死,一个个都是臭球篓子。 在场上跳高多英姿勃发,在球桌上就多弱小无助。汪野有时候都不好意思和他们打了,像满级大学生欺负幼儿园。陶文昌就不用说了,比起打球,他聊天的能耐倒是一把好手,光是这么几天接触,黄志嘉和吕天元就对他赞不绝口,加了联系方式,仿佛已经认识了一辈子。 那一对儿谈恋爱的根本就不是奔着打球来,俩人就是离开校园环境在外面腻乎,一个没看见就拉着手抱在一起去,眉目传情。 唯一一个比较会打的就是他们学生会会长,一个叫白洋的男生。汪野和他聊得来,偶尔还分一根烟给他,今天陶文昌没来,他倒是来了,上来就先给汪野一盒好烟。 “干嘛啊这是?”汪野没动烟,“年龄不大,社会上一来一往的事你倒是全学会了。” 这不是挤兑,而是称赞,白洋身上那股劲儿和汪野大学时候特别像,看着就眼熟。 “打个交情。”白洋拉了一把椅子,称兄道弟地坐在一边,“汪哥,想求你个事。” 他实话实说,汪野也愿意直来直往,低下头问:“借多少?” 一般这样开口的都是江湖救急,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汪野不是没穷过,带着兄弟们勒紧裤腰带的日子没忘,也就是这两三年过了点宽松的日子。 “不是借钱,你想哪儿去了?”白洋从他自己的烟盒里抽出一根,亲自给汪野点上。汪野借着他的手闷头抽了一口,脖颈后的骨头鲜明凸起,随后皱着眉头问:“到底什么事?在外头惹了人,需要我给你撑场子?带不带家伙?” “那也不是,我这样的普通大学生惹不起外头的人,我还想着老老实实毕业然后保研呢。”白洋一笑,两张帅脸分别列在白色烟雾的左右,他们隔烟相望,“汪哥,你这儿还缺人手吗?” “什么意思?”汪野不明白。 “我这边……有个急事,开学之后想介绍个人来你这里帮忙,兼职,管饭就行。苦学生,让他赚点钱。”白洋说。 “唉,就这个?来呗。”汪野很是痛快,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才收了那包好烟,“你小子挺精明啊。” 白洋笑得特别开心:“不精明以后怎么找工作,干什么都得留个心眼。” “那我也有件事要问你了。”汪野仿佛找到了一个知音,毕竟感情上的事他还摸不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男朋友有一天忽然给你买了个奶茶,说是立秋的第一杯,你怎么想?” “首先,我没有男朋友。”白洋先说,但马上就身临其境地帮忙分析,仿佛他真有,“其次,要看这人的性格。如果他平时就比较细心又喜欢追赶潮流,我和他又提起过这些事,就正常。” 汪野仿佛离自己的答案越来越近,可越接触,越有些胆怯。“那如果他不是呢,而且之前也从未提及过。” “那他有问题。”白洋战术后仰了一下,像是什么都明白,但又像是什么都不点破,“这个……就像是恋爱中的第六感,你觉得有问题的时候,九成都有问题。就好比你男朋友突然有一天多了许多表情包,那他一定是和别人聊天的时候存下的。很多答案都藏在点点滴滴里头,不难猜,疑心是大脑对你的保护。” 汪野一时无话,简直就是被人戳穿了心事。这些天他没有一夜睡得好,辗转反侧,像是被人判了个无期徒刑。可这又是恋爱中非常普遍的情况,他上网查了,不少人在发现另一半出轨的第一反应不是暴怒,而是自欺欺人。 这像是情感上的惯性,理智已经发出提醒,但感性仍旧抱着一线希望不肯放手。 然后就是现在的反应,进入了自证的第二阶段。这时候会不断地问别人,希望能从外人的口中听到一些肯定的话语。比如刚才,汪野在问出问题的一瞬间其实心里是希望白洋说“买一杯奶茶也没有问题”。 躲来躲去还是躲不开,汪野无声地嘲笑了自己一番。 算了,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老子这一刀要挨得明明白白。这一秒汪野居然有点从容就义的大无畏,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脖子。 既然下定决心,那就要付诸于行动,但是接下来还有一个难题,那就是……汪野根本没有机会碰路劭的手机。如果两个人同居那还好说,人总有熟睡的时候,总能点开手机看看里头有什么,但现在他们的情况是分开住,约会也都是看电影和吃饭这样的内容。 两个人从没说过互换手机秘密,可是也没说过完全不给对方看。 忽然间开口提这个,好像太过刻意。把白洋送走之后,汪野又招手把黄志嘉叫了过来:“嘉嘉,来。” 黄志嘉背着他那二次元痛包就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小信封:“汪汪哥,给。” “什么破玩意儿?”汪野顺手一接,不耐烦地往旁边一撂。黄志嘉则一脸神神秘秘的笑容;“小情书。就是前几天来咱们这里打球的男孩儿,你没发现吗?他一来就盯着你看。” “他盯着我又不是我盯着他,我发现他干嘛?”汪野并不是头一回在台球厅收情书,奇怪的是递情书的还都是同性。他一把给黄志嘉抓过来,搂紧他肩膀问:“我问你一件事……” “你先别问,哥,实在不行你看看人家的情书吧。”黄志嘉虽然不明着反对,可是话里话外都希望汪野和路劭分手,太精英的人汪野肯定拿不住。 “我有男朋友,我看别人的情书我成什么了?”汪野锋利的眉梢挂着疑惑,“奇怪,我脸上挂着‘gay’这个词儿吗?他们怎么看出来的?” 当然是我和他们说的啊,我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操心,你是一点都不心疼我。黄志嘉心里嘀咕,又问:“你刚才想问什么?” 汪野大刀阔斧地说:“我想查路劭的手机。” “卧槽?”黄志嘉一听就来了精神,“他背着你在外头有人?” 汪野白了他一眼:“没有,就是想查查。” “你可想好了,哥,这事要谨慎。”黄志嘉虽然只有纸片人老婆,但是恋爱小tips一套套的,“世界上没有人能从伴侣的手机里笑着走出来……” “狗屁!”汪野直接甩出自己的iphone7,“我的手机就是快乐老家,他绝对能笑着进去又笑着出来!” 黄志嘉撇撇嘴:“那是你,你多傻多好糊弄啊……诶呀疼疼疼,哥我错了,疼疼疼!” 汪野单手拧着黄志嘉的小耳朵,仿佛瞬间变回了小时候的那个孩子王,眉心竖起三道纹就是要对谁下狠手。他松开黄志嘉,气馁了一瞬:“你是不是也不会查?你不会就去外头拎一个会谈恋爱的回来。” “天元倒是谈过,还不是让人甩了。”黄志嘉想起兄弟那双豆豆鞋就只想嘲笑,“你干脆和路劭直接说呗,你俩都快到大日子了,互看手机不是仪式中的一种嘛。” 别说,这话倒是直接点亮了汪野脑袋中的一块区域,他连忙揉了揉黄志嘉柔软的小金毛:“你还挺聪明的嘛,就按照你说的办!” 黄志嘉听了个云里雾里,眉毛发愁地紧皱不松,汪哥这感情难道真的亮红灯了? 气温不冷不热,初秋时节最是舒适,到了傍晚夕阳燃起了一长串瑰丽的火烧云,映得东食街像一串红辣椒。汪野踩着这片红色的余晖上了路劭的车,刚坐稳就递给他一个礼盒:“这个给你。诶,你换车挂了?” 后视镜下面挂着一个玉雕小葫芦,刻着“出入平安”。 “我随随便便买的……领带?给我的?”路劭还没拆开,但看这扁平的包装盒就猜到了,“谢谢宝贝儿,我现在就试试。” “你试试就试试,别这么肉麻。”汪野怀疑自己就是一个浪漫绝缘体,平时也粗糙习惯了。但男朋友喜欢自己买的礼物这一点他十分开心,亲眼看着路劭拆开包装戴上,还拿出手机拍了个照。 “帅吗?”路劭对着后视镜整了整领口。 “废话,不帅能谈上我吗?”汪野支着破洞牛仔裤的膝盖情不自禁地晃了晃,粗犷的穿衣风格和路劭的一丝不苟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我明天就戴着这条去。”路劭甚至把包装盒贴心地收好,又把汪野的小圆寸捞过来,脑门一亲,“紧张不?” 明天是一周年,汪野又不是小孩子了,说期待倒是挺真。“这有什么的?难道你紧张?” “紧张,怕表现不好让你不满意。”路劭笑着打开了冷风,随着风的吹动,他放在座椅中间的手机也震动了两下。不等他低头拿,汪野转手将他的手机拿了起来。 这是他头一回干查岗的事,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流露出不自然的生疏,索性先清清嗓子:“谁找你啊?” “你帮我看看。”路劭完全没有惊慌,“信息都在屏幕上,肯定又是公司那帮人。” 确实是,汪野原先只是略略扫过,看到路劭完全没有抗拒之后才仔细阅读。微信的信息并不是简单提示,路劭设置了简要提示,前半句都在屏幕上,连续3条都是工作往来。 “你帮我点进去看看,是不是找我有急事。”路劭拿出车里的古龙水,在喉结上喷了一下,“密码开头是52,然后是你生日。” 52……加上自己的生日,520909。就这样轻易地得到密码了?这么容易就可以查手机了?汪野恍惚,主要是这几天的心理准备太足,还以为要迎接一片兵荒马乱,结果是一片顺其自然。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 不过他面上还是十分镇定,并没有急着输入密码:“你自己看吧,我看不懂你们的行话术语。” “你多看看就懂了,不难,下个月我还准备带你参加公司团建呢,反正他们又不是没见过你。”路劭的性向在公司不是秘密,而且有一次他和汪野在公司附近的法餐厅吃饭还被同事们撞见。见汪野还不动,路劭干脆得拿过手机,人脸解锁,再亲手点开微信,递到汪野的手心里。 “随便查,我没什么可瞒着你的。” “我才不查岗呢,而且我的手机也完全对你公开。”汪野这一拳被棉花全吞进去,但目光还是扫了下去,看向路劭的微信聊天,不放过任何细节。 7、百密一疏 第一个联系人,是一个叫“anna姐”的。汪野嘴上说着不检查,可点进去的动作倒是快,瞬间就把anna姐连续发送的3条消息给看完了。 不仅看完了新消息,汪野的大拇指按住屏幕快速地滑动着,还往上看了几天。他之前从未检查过路劭的手机,路劭也不是未卜先知,算出自己将会来一个突击行动,所以聊天记录的真实性比较高。 “你帮我给anna姐回一个‘知道了’,她是我的上级,工作特别认真,甚至到了较真的程度,可是不得不说她手下从不养闲人。”路劭说。 “你这顺便把自己也夸了啊。”汪野反应很快。 “那是,以后咱俩可是两个人过,我努把力,争取年终奖拿个大的。”路劭并没有急着要手机,显然就是要让汪野随便看看。汪野心知肚明也就不装傻了,顺着他的聊天页面往下找。 他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大概就是在找自己心里头的那个答案。 下面的联系人有路劭的爸妈,还有他的大学同学群、工作群以及健身群和车友会,汪野像打开了男朋友的许多面,见识了他手机里万花筒一般的世界。他的生活构成其实非常简单,高回报的工作关联着高强度,工作占比非常多。 汪野看过之后,甚至有些心疼他了。 “我聊天的这些人你上次都见过。”路劭点着屏幕给他介绍,“张英杰,财务的,费克西,我在公司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他,还有这个苏立果,上回你还夸他可爱。” “人家是挺可爱的啊,看着像大学生。”其他人汪野不是很有印象,但这个他有,“他是不是你学弟?” “对,在大学里还是一个辩论队的,小屁孩儿一个。我不是把咱俩合影放桌上了嘛,他笑了我好几天。”路劭又点开自己的朋友圈,所有公开的、私人的、小范围可见的,全部展示在男朋友的面前。 汪野在他的介绍下看了一圈,近几个月的好友留言也看了看,没有异常。路劭经常分享歌曲、美食,像个社会活动家,他和好友的沟通仅限于此,没有过多私人的交涉。 “我看你是真挺想看我手机的,怎么,认识一年了忽然想起查你老公?你这反应也太慢了吧,小傻子。”路劭在汪野的头顶抓了一把,掌心刺刺的,“索性啊,我让你看个彻底。” “我不看。”汪野要把手机还给他。 可是路劭当着汪野的面点开了企鹅号:“这个是我工作号,关联的是我私人号,两个都是你的好友。” 一连串的聊天页面让汪野眼花缭乱,他已经不太想继续检查了。但路劭并没有就此打住,每个有新消息的页面都点进去给汪野看了看。屏幕的光打在汪野的脸上,他只觉得面子在烧,原本是抱着其他目的来抽查,现在搞得像大阅兵。 而且路劭一定看出了自己这点小心思,小伎俩,只不过他不说,反而用一种很留面子的方式让自己放心去看。文字映在汪野漆黑的眼珠里,甚至还有不断往外涌现的新消息,但是没有一条是亲密留言。 “好了,我不看了。”汪野再一次把手机还回去,是自己“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 “没关系,其实早就该给你看了,是我疏忽。”路劭的手指又在屏幕上点了点,“这是我今天还没看的短信。” 短信页面也完全对汪野展开了,但都不是私人往来,现在的人早就不用短信联络。除了天气预报就是银行发来的消费记录,看了几眼之后汪野甚至把路劭两张银行卡的余额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好了,我不看了。”最后汪野强硬地将手机还给了路劭,“你的意思我明白……” “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以后我们的手机都没有秘密,这感觉很好。我对你没有秘密,你对我也没有。”路劭发自内心地喜欢着汪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种潇洒人生的快意,“我还想着,等下个月就带你和我爸妈吃饭。” “什么!”汪野吃了一惊。 “你别紧张,我早就出柜了,而且我实现财务自由之后他们管不住我,吵了好几次之后也就不了了之。”路劭摸着汪野送的领带,“你放心吧,家里人的事情我来处理,其实……我已经把你的照片发给他们了。” 汪野下巴都要惊掉,嘴巴合不上,他还没想到这么远,也没想过这么详细的“以后”。 “哪一张?”他着急地问,“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着调啊,你发照片倒是提前和我说一声,好歹找张我能看的,这……叔叔阿姨没觉得我混社会啊?” 路劭拿着手机一直笑,还要抽空躲避汪野的拳头,挨揍了好几下之后忽然抓住了汪野的拳头。 汪野也顿时安静下来,这几天的忧虑已然烟消云散,心里头还有点暖。 “相信我。”路劭声音清澈,眼含深情。 窗外的火烧云刚好蔓进车窗,给汪野的脸镀了一层热烈的火红,这一刻他选择相信路劭,也相信自己这一年没有看错人。 好天气不止是今天,还持续到了第二天。这天早上汪野特意重新去做了个发型,请tony老师在他的圆寸上随意发挥,结果就是剃得更短了一些,摸上去更为扎手。汪野揉着那层微不可见的头发,都说“发如其人”,头发硬的人脾气也大,这脑袋一摸就知道自己是个臭脾气。 就因为晚上的大事件,汪野还特意和店里两个兄弟请了个假:“咳咳,那个……今晚我不回来了啊,不用给我留门。” 仨人抱成团在北京打拼,房子是合租的三居室。黄志嘉正在刷牙,听完之后只能点头:“哦……汪哥,我祝你幸福。” “你这表情……像我要过去活受罪似的。”汪野说。 “哼。”正躺在沙发上看球赛的吕天元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汪哥,我俩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你是上的那个,还是下的那个?” “你瞧着呢?”汪野看向穿衣镜里的自己,和什么温柔、懂事、听话、乖巧完全不沾边的一人。他不计较,可以是上也可以是下,但多半比较上。 “瞧不出来。”吕天元不情不愿地坐起来,足足做了一夜思想斗争似的,最后表情坚决地扔给汪野一个方形小盒,“不管你是上还是下,措施!关键的是措施!” 小盒子啪嗒掉在汪野脚边:“你省省吧,我都买好了。而且路劭看着挺健康的,他还洁癖。” “那也要有措施,悠着点儿。”吕天元虽然叮嘱不断,但是也不愿意坏了兄弟的好事,“明天……你几点回来啊?” 汪野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不知道啊。” “你别告诉我你明天也不回!”吕天元站了起来,“开不开店了?” “我中午之前肯定回,放心吧。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儿……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汪野明白兄弟的好心,索性一弯腰,把地上那一盒小雨伞捡起来,揣进兜里,“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关机。” 等到汪野离开,黄志嘉叼着牙刷坐到吕天元的旁边,一脸惆怅:“我怎么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说汪哥也不是小孩了,可我为什么这么担心啊?” “谁知道……”吕天元心里也没底,“大概是……咱俩都没摸透过路劭吧,不知根知底的人,肯定不放心。” 路劭的车就停在楼下路边,汪野一下楼就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轿车。开往w酒店的一路俩人都有点局促似的,但是汪野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又十分坦然。到了酒店门口,路劭的车被代位泊车的人开走了,他们一起走进豪华明亮的大堂办理入住。 整个过程,前台的服务员都没有表现出好奇,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最为普通的情侣。 由于路劭提前和酒店说过是度蜜月,汪野一进屋就被这示爱的阵仗震到了。雪白的床单上有红玫瑰拼出的爱心,还有用白色浴巾捏出的天鹅情侣。除却甜蜜的摆设,汪野还发现桌上有一瓶红酒。 “这酒也是酒店的?”汪野拿起来看看,虽然他不懂酒,可看这年份就知道不便宜,“酒店这么大方?” “这可不是酒店的,这是你男朋友自己花钱买的。”路劭从身后搂住汪野,在他的耳朵上亲了一口,“喜欢吗?” 汪野脸上一热:“喜欢是喜欢,就是有点儿破费。” “不算破费,高兴就好。”路劭松开汪野,顺手拿起那瓶红酒,“咱俩应该先开酒,趁着醒酒的功夫泡个澡,等到澡泡好了,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正好喝……咦,开瓶器呢?” 他在桌上寻找,可桌上有酒店送的情书、玫瑰、甜点和贺卡,还有一个水晶醒酒器和一对儿高脚杯,偏偏就是少了开瓶器这最重要的东西。 “没想到这种酒店也会犯这种错误,大概是送酒的以为酒店会配开瓶器,可负责室内整洁的人又以为酒庄提前把瓶塞启开了。”路劭只好将红酒放回桌上,“你等等,我去要个开瓶器。” “成,你去吧。”汪野也没多想,既然自己要仪式感,那不妨多等一等。反正自己人已经在这里,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 路劭离开房间,去拿他们的开瓶器,汪野一个人留在屋里,先是走到床边嗅了嗅。他没买过花,也没送过花,头一回见这么多的红玫瑰,一时间眼花缭乱。 天鹅是爱情忠贞的鸟,酒店能把浴巾做成这样,真是厉害。 汪野不舍得拆那两只天鹅,还拿出手机拍了好多张照片,留个纪念。他不知不觉走到桌边,拿起那烫了金的情书看看。 [愿余生的每一天都有你,汪小野。] 肉麻……汪野笑着放下它,又用手拨弄了两下甜点。忽然间,他的注意力被桌上的手机吸引,路劭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上。 手机屏幕还是两个人的合影,汪野看着照片中傻笑的两个人,不知怎的,又想起那杯奶茶在嘴里的滋味。明明已经打消的念头再次升起,等到他回过神来,路劭的手机已经被自己解锁。 52,然后加上自己的生日,520909,我爱0909,密码也是毫不掩饰。 “疑心是大脑对你的保护。”白洋的声音再次出现。 奶茶的香气萦绕不散,又仿佛在面前袅袅升起一阵甜腻,汪野鬼使神差地点进了最为隐蔽、最不可能检查的地方……不是微信、企鹅号、短信息,而是并不起眼的叫餐app。 根据汪野对路劭的了解,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喝饮料的人,所以叫餐记录都是冰美式。 冰美式、冰美式、冰美式……一连串的冰美式里夹杂着一个异类,就是小左奶茶店的购物记录。 银耳枸杞桂圆红枣奶茶。 购买数量,2杯。 1杯送到了首体院东食街的汪汪台球厅。 1杯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址。 收货人,苏先生。 刚好,房间外响起刷卡声,路劭拿着银色的开瓶器走了进来。 汪野手里的手机忽然间变沉,和手掌差不多的大小,居然压得手腕发酸。 8、我才是局外人 上一回在车里他也看过路劭的手机,可和现在的心情刚好相反。那一回充满了对恋情的安心,对男友的信任,这一回他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动作、语气以及神情都多出来一份汪野从未有过的陌生。 一整年的相识,自己到底了不了解他?他为什么给自己点奶茶的时候还给别人叫了一杯? 那个人是谁?姓苏的? “你看什么呢?”路劭缓缓地关上了门,或许是从汪野的眼神中看出什么,暂时忘记喝酒的事,“你怎么了?” 汪野心里警铃大作,第六感化为现实后的冲击在他身边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情绪都暂时定格。“你给谁买奶茶了?” 他也不懂为什么要这样问,还问得如此生硬,可冥冥中他就是觉得这杯奶茶出了问题,让他抓住了纰漏。 “什么奶茶?”路劭那完美无瑕的应对表情有了半秒钟的僵硬。 这种僵硬出现的时间非常短暂,稍纵即逝,不了解路劭的人一定注意不到。可汪野不一样,他作为路劭的男朋友深深地记得他所有的细节,导致这半秒钟的神情转换直接实锤了刚才自己的疑问。 “你说什么?哦,那杯奶茶啊。”路劭已经恢复了方才的神色,就好像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连开瓶器都没有拿过。他还想过来拉汪野的手,便伸过来:“给一个同事买过,因为欠了他一个人情。” “谁?”汪野往后退了半步,没再允许他触碰自己。 路劭伸向他的那只手刚好和他的指尖错过,只是抓了一把空气。 于是路劭往前半步,可仍旧不急不忙:“同事啊。那杯奶茶好喝吗?我现在再给你叫一杯?” “哪个同事?”这模棱两可的糊弄话术汪野也会说,之前路劭可从来不会转移话题。 路劭的手从想要牵汪野的手逐渐变成了想要拿回手机,摊开的掌心朝上:“就是苏立果,上次在餐厅碰上你俩还打过招呼呢。有一回他在工作当中帮了我一个小忙,所以我就请他喝一杯饮料。” 无懈可击的回答,要不是路劭刚才那瞬息万变的表情,汪野就信了。 “你怀疑我?”路劭紧接着就问。 汪野这些天的思路总是围绕着这杯奶茶,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他就是想不明白。可眼下,在看到苏立果在同一天、同一时间也收到了一杯奶茶的事实之后,他脑袋里的乱麻就被一把快刀给斩断了。 利刃闪着寒光,让人冷静,如拨云见日。 “是你欠他一个人情,所以你那天请了他一杯,还是那天他想要喝,你是先给他买,所以顺手也给我买了一杯?”汪野全想通了,这样思路才顺。路劭绝对不是会注意到立秋奶茶的人,但苏立果会。 路劭这回根本没再解释,反而说:“怎么可能?你先把手机给我,这纯粹是个误会。我现在当着你的面给小苏打电话,你亲口问问他当天怎么回事……” “你敢让我查你和他的聊天记录吗?”汪野直接打断了他。 “你听我说,我和他真的……”路劭并不担心他查,因为自己和苏立果从来没说过什么情情爱爱的话语。但是汪野接下来的反应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受控制的冲动,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把手机拿回来。 因为汪野拿着他的手机,冲进了洗手间。 “小野你听我说,小野!小野!”路劭慢了一步,不仅没追上汪野,还被他关在了洗手间外面。他下意识地去抓门把手,不管是往左还是往右都拧不动!汪野把门给反锁了! “汪野你听我解释,这件事真的是你多想了。”路劭并没觉得自己有问题,可汪野的反应让他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心虚。他再次转动门把手,但锁上的门怎么能对他敞开,严严实实地挡在他的面前。 这些话能够穿透门板,但是却穿不透汪野的决心,毫不犹豫地点进了自己男友和苏立果的聊天页面。两个人确实爱聊工作,没有一丝一毫的私人内容,但是他俩从昨天早上一直聊到夜里凌晨1点。 工作中的不满、疲惫,各样负面的情绪,他们都会对彼此倾诉。 [你觉不觉得anna姐今天开会特别着急?感觉最后几个事都没说完,可我也不敢问。] [摸摸头(摸小猪头表情包),没事,她一般只会和我发脾气,又不骂你。] [她骂我啊……哼,要不是为了钱,这破班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谁爱上谁上(小猪满地打滚表情包)!] [就是,我也不想上了。] 汪野的目光停在那个摸摸头之后的表情包上,小猪表情,反正自己是没用过。路劭好像很喜欢用这系列,自己却粗心地理解成是投行男的童心未泯,或者故意在自己面前装一把反差萌。原来这是他们聊天时最常用的,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汪野你别瞎想好吗?我和苏立果就是普通的朋友,是同事关系。”路劭还在敲门,“奶茶我确实给他买了一杯,但是你怀疑这个是不是太牵强了?你开门,咱们好好谈,好吗?” 汪野也想和他好好谈,可是他的手和目光已经停不下来。奶茶只是一个小小的信号,自己从不知道路劭这么喜欢和别人聊天。他和苏立果在公司就能一直聊,哪怕两个人能见面可碍于工作位置不相邻,手机就给他们牵线。 他又看到最后路劭和苏立果说晚安的时间,凌晨1点49分。 [我困啦,已经洗完澡上床!你明天干嘛去?咱们去听大提琴?] [不了,明天我约了汪野。] [嗯……那晚安吧。] [晚安,做个好梦。] 汪野忽然感觉到一阵嘲讽,这时候的自己在干什么? 已经睡觉了,昨晚汪野特意提前上床,不到12点就和路劭说了晚安。路劭说什么来着?他说他也累了,洗洗就睡。然后汪野就没再问,放下手机,吃了一片褪黑素沉入梦乡,真的去做“好梦”。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路劭根本就没有睡啊,他分出去的1个小时给了苏立果,聊大学和工作、美食和名车,聊天南海北。 汪野的脸色不知不觉开始发白,顺着蛛丝马迹点进苏立果的朋友圈。他心里的两个小人又开始打架,一个说不要再查了,路劭或许只是有一个聊得来的同性朋友,他们聊的内容也只是普通话题,没上升感情。 可是另外一个却说,时间和分享欲不给男朋友,为什么要给其他的朋友? “我和他确实聊得多,但不代表我们就有什么。”路劭听门里面没声音了,更加坚信汪野在看他们的记录,索性开始回忆自己和苏立果都聊了些什么,“因为我俩以前是同校嘛,兴趣爱好又比较重叠,我又是他的学长,有时候当他是小弟弟。但我们真的没什么!” 这些话让汪野烦躁,甚至产生了不真实感,他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盥洗台上还放着鲜红的桃心形香皂,还有酒店特意为情侣准备的鲜花浴球,汪野在这人为的浪漫里点上了一支烟,颓然靠在门板上。 他的形象和这里格格不入,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抽着烟,白色烟雾藏不住阴沉的脸色,喉结时不时滚动。 嘴唇发白,手指发凉,将苏立果这几个月的朋友圈看了个遍。 [这家法餐真好吃,终于有时间和学长打卡啦!] 原来自己和路劭吃的那家法餐,是苏立果先带路劭去的。 [科幻电影真烧脑啊,又看了一遍,这回有专属讲解员还是没懂,晕。] 原来自己和路劭看过的那部科幻片,后来他又陪着苏立果去看了。 [究竟是谁发明的奥利奥爆米花啊,像黑科技!] 怪不得那天看电影路劭会要这个口味,是苏立果提过。 [今天刚说想喝立秋的第一杯滋补奶茶,马上就有人送啦,希望这个冬天对我好一点……] 汪野直接笑了一声,都是自嘲。他就知道路劭不会点那个,果然是苏立果想喝,他给苏立果买完才想起自己,是自己沾了人家的光。 [出入平安小葫芦,要保佑哦。] 汪野点开照片,放大,是路劭新换的车挂。 然后,他又看到了苏立果提及大提琴演奏会的那条朋友圈,路劭没有评论,反而点了一个赞。汪野从不觉得自己反应有这么快过,飞速地点进了路劭的朋友圈,然后发现有很多不完全公开或者公开的内容里,都有苏立果的点赞。 而那些被点赞的大多都是一些歌,一切艺术的见解,一句简单的评价。汪野看不懂路劭想要表达什么,但他想苏立果一定都明白,这个点赞就是他们心有灵犀的暗号,局外人看不懂。 自己也是局外人。 “汪野,你先开门,你关着自己只会胡思乱想,不是你想得那么复杂。”路劭更加用力地拍门,“小野……你再不开门我要叫客房服务了,我可以解释。你出来,我给苏立果打电话……” 话音刚落,眼前的门不声不响地开了。 从门缝儿里钻出来烟味,紧接着是汪野阴鸷的神色,眼神仿佛一把双刃剑,伤人八百自损三千,流露出尖锐的疼痛。 “所以,你和他聊了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汪野咬着重音,面对着一片狼藉的感情。 路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 “我他妈不是傻逼。”汪野眼底已经猩红,下眼睑憋出了两条红线,像刻在卧蚕上。他沙哑地问:“奶茶是你想给他买的,是吧?” 路劭用力地吞了一下唾液,喉结狠狠往下一滑:“……是,那天是他提醒我,不过我……” “滚!”伴随着声音落下,汪野的拳头也重重落在路劭的胸口。手机被他扔了出去,打碎了桌上的红酒,飞溅的红色酒水又和床上的红玫瑰染在一起,玻璃碎裂声清脆震耳。玻璃渣仿佛扎在了汪野的眼睛里,从喉结到面庞气得发红,他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短短的几分钟这段恋爱只剩下可笑。 窗外还是金秋时节,晚风都透露着干爽,没人在意有个双眼发红的男人在街上疾走。 “给5号桌开瓶啤酒!”汪哥不在,吕天元今天独挑大梁,“小黄,酸梅汤还有没有?2桌的美女要!” “来咯!”黄志嘉拎着酸梅汤过去,刚放下,一抬头,惊了。 “汪哥?”他揉揉眼睛,还以为眼花。结果汪哥就直愣愣地站在店门口,却不说话。 “你怎么回来了!”吕天元也看到了汪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你……你不是和路劭在一起吗?” 汪野说不出什么来,这一路怎么回来的他都不清楚。手机一直震动,路劭一直在找他,他像是做了一个有惊无险又极为疲倦的梦。 现在他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无法和兄弟解释,只是用凶狠撑着他濒临崩溃的精神。可是他哪怕一个字不说,黄志嘉和吕天元也看出不对劲,连忙放下手头的活儿。 “没事。”汪野梗着脖子,嘴唇上那滴被自己咬出来的小血珠被无所谓地擦了去,“我俩掰了,以后这人别再提。” 说完,他快步冲进休息室,重重地撞上了门。 卧槽,掰了?怎么会这个走向?黄志嘉和吕天元面面相觑,可谁也不敢敲门去问,汪哥的脾气他们了解,无异于火上泼油,到时候他发起火来不把房子点了? “您好,请问店里还有桌么?”不知不觉间,一个陌生的客人站在了汪汪台球厅的门口,两人闻声看去,一张生面孔,戴眼镜,很斯文。 不像来打球的,倒像是来教课的。 9、失恋的第一天 吕天元这时候哪有心思管生意,对黄志嘉说:“你招待一下,我去看汪哥。” 他丢下外头就进了休息室,黄志嘉担心之余只好往前一步:“对不起啊,我们现在已经没桌了,真不好意思……要不您再等20分钟?1号桌马上就要走了。” “没关系,是我来的时间不对。”刘聿先道歉,随后看向屋里,仿佛是不经意的点拨,把话题引了过去,“我以为6号桌是空的,原来已经被人订了。” “哦,那一张桌子啊,那不给客人用,是我们老板自己打球玩儿的。要是平时他心情好还能和别人凑一局,今天……”黄志嘉的心思也没在客人身上,时不时扭头看一眼休息室的门,思路也顺着这张桌子想到了汪哥的情绪,“今天我们老板心情不太好,这张桌子您肯定用不了。” 刘聿也看向那扇门,目光深远:“哦……是这样啊。是我来晚了,我应该早点儿来。” “啊?”黄志嘉没听懂他的话,什么早点晚点? “我的意思是,我打球应该来早点儿。”刘聿只是这样解释。 “没事,我们从中午11点到晚上12点都开着,有时候客人不走就营业到凌晨,但最晚不能超过两点四十七分,到了这时候就关门了。”黄志嘉也觉得这店规有些奇怪,只好再解释,“老板定下的时间,反正差不多到时候就关。” 刘聿的镜片映出了门店忙碌的人影,不仅没有因为关店时间有零有整而奇怪,反而有些欣慰似的:“你们关店太晚了,总是熬夜也不健康。我觉得和你挺聊得来,有件事还想拜托你一下,请问咱们汪汪……台球厅,代收快递么?” 聊得来?我们聊得来?黄志嘉没觉得,而且以前也没见过他。“代收快递?我们不……” “是这样,我不是什么坏人,是隔壁大学的老师。”刘聿指了指东校门,诚恳到毋庸置疑,“我最近订购了一些书籍,但是学校校门口的快递存放点太忙了,学生们的盒子太多,每次都要找很久。我能不能请快递员把书放在你们店门口,然后有时间再来拿?” 如果想要让一个人答应你的需求,最恰当的聊天时机就是在他一心二用的瞬间。 刘聿说完后,黄志嘉又回头看了一眼休息室,始终放不下汪哥那边,又怕他真出什么事,又怕吕天元不会安慰人。至于眼前这位大学老师的要求则根本没往心里去:“行吧,我们到时候就放在门口,您自己来拿。” 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且还只是一些书籍。黄志嘉点头之后就跑向了休息室,站在门口敲敲门,随后推开一条缝,身影消失在门里。刘聿看不见门里的情况,但是已经猜到了,毕竟刚才看见那个人心事重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自己又不能马上和他接触,无法以陌生人的身份安慰。 他眉心紧蹙着回到了台球厅对面的咖啡简餐店,重新坐在了笔记本电脑的前面。 “刘老师,您的咖啡。”老板是个胖胖的男生。 “多谢。”刘聿端起这杯手磨咖啡,今晚似乎格外苦涩。 “是我多谢您,这半年来您总是照顾我的生意。起初我创业都坚持不下去了,要不是您总来喝,早就关门大吉。”老板朝服务生招招手,今晚他要给刘老师免单。 刘聿笑容亲和:“你太言重了,能坚持下去是你的能力,更何况你的咖啡很不错。” 老板开心地搓搓手:“对对对,我就是从您身上学到了坚持,您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看书,除非有别的事才会中断学习。现在我们店里的小姑娘都被您感染了,自学英语呢” 目光随之一动,刘聿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台球厅,如喃喃自语:“是,想要什么就坚持下去。” 台球厅里欢声笑语不断,是个热闹的地方,然而休息室的那道门却把外头的玩乐牢牢挡住。汪野如石像一样坐在板凳上,两条长腿高高翘起搭在木桌的一角,两只手交叉于后脑勺,眼睛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汪哥你怎么了?”吕天元进来有一会儿了,可什么都没问出来。 黄志嘉脚步轻轻,刚才发生的小插曲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什么快递存放,什么大学老师,都不如眼前的事情重要。汪哥的手机就那么随意地扔在桌上,震个没完没了,仿佛今晚要是没人接它就会一直震动下去。 黄志嘉瞄了一眼,来电人是路劭。 他和吕天元对了下眼神,又点了下脑袋,心里有数。本应是汪哥的大日子,可现在搞成这样,九成九是那傻逼做了什么傻逼事。 “汪哥,你有什么事情和我们说说,别憋在心里。”吕天元没辙,黄志嘉上了,他们仨打小一起撒尿和稀泥,玩闹长大,最穷的时候皮带都用一条,他看得出汪野已经气到极点,同时无奈到了极点。 “我俩虽然不懂感情里的事,可好歹能给你想想办法。”黄志嘉用他那染成金子一般的小脑袋拼了命地思索,生怕汪野憋坏。可惜他说出去的话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一句回应。 吕天元见软的不行,于是上了硬的:“不至于吧,不就分个手嘛。三条腿的□□少见,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满地有?你别这么磨磨叽叽的,有话就说。” “对,你说!”黄志嘉紧跟着,“那王八蛋是不是对不起你了?” “他外头有人了?”吕天元往最坏处猜。 黄志嘉也猜:“劈腿了!靠,我就知道他是个畜生!” 吕天元紧随其后:“汪野你给点儿反应,要真是他劈腿你就点个头,不管他劈的是男还是女,我和小黄绝不放过他俩!” “我们把他俩打一顿!”黄志嘉心口那口气也涌上来,越琢磨越觉得吕天元说话在理,肯定是劈腿。而一直没动静的汪野这时候动了动,从椅子下来,那俩人刚松了一口气,等着汪野对他俩倾诉,谁料领口一紧…… “出去干活儿去!晾着外头那么多客人不招待,生意做不做了!”汪野一手揪住一个,硬生生将人推到门外。结果就是俩人还没问出所以然就被丢了出来,身后的门也重重关上。时间还早,台球厅正是忙碌的时候,饶是他俩再想仔细逼问也没这个条件,只好无奈地先去忙碌。 随着门在面前关上,汪野心里头的什么东西也轰隆轰隆倒塌,压得他胸口沉重。他从没这么犯懒过,一动都不想动,只想瘫着,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只是手机的震动总是在无情地提醒他,有些事情没法忽略,它真实地发生,存在着。 短暂空白的记忆被瞬间填满,涨潮似的淹没了他的情绪。不知不觉间汪野的手指尖开始颤抖,手心冰凉,原来这就是被人背叛的滋味。 寒气横生,讽刺异常。 床底下还有来不及放进冰箱的啤酒,没来得及冰镇,入口温吞不够过瘾,咽下去滋味不好,吐出来又舍不得,让汪野联想到他这段糊里糊涂的感情。原先他以为自己在路劭那里是特殊唯一,其实也不过如此。 说不定还真不如苏立果特殊。他们之间创造的双人回忆远多于自己,联系更为频繁。 他忽然想起他们看过的那部科幻片,确实烧脑,自己一知半解,但是也没有深究。后来他们一起吃饭时路劭一直在用手机搜索那部电影的讲解,当时汪野还以为他是想给自己讲明白。 这会儿所有的时间线都对得上,那些想要畅聊的交谈欲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艹,这算什么啊。 汪野自嘲地笑了一下,手指一扣,将喝光的啤酒听捏瘪,再伸进另外一个银色的金属拉环里,拉开了第2听。 这一晚上,黄志嘉和吕天元都没等到汪野从休息室出来。快到凌晨1点时他们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按时按点关店。门店里有两张沙发可以当做床来睡,他们在洗手间简单洗漱,不放心地守着那扇门。 虽然他们明知道汪野不会因为感情的挫败就干什么傻事,可始终不放心。 这一觉,两个人都没睡好,时不时惊醒一瞬,去那扇门听听动静。天快亮时才算沉入熟睡,等到店门外一声哐当,他们已经睡到不知道几点钟了。 “哈……”吕天元打了个哈欠,“外头什么声音?” “不知道啊,好像有人扔东西。不会是砸门吧?”黄志嘉睡眼朦胧起身,不情不愿地开门去。时间已经过了早上10点,东食街的用餐早高峰已经过去,太阳照常升起,没人注意到台球厅门口的塑料袋。 什么啊?黄志嘉弯腰检查,才发现是同城快递的书籍。只不过书店包裹太不讲究,只用一个普通塑料袋,运输过程中已经撕裂一半。 “你买书了?”吕天元不可思议。 “能是我吗?让我读书不如让我养猪。”黄志嘉把书拎进去,打算换个完整的袋子来装,不然里面的书肯定遭殃,“昨儿一个老师说暂时送到咱们店来的,我想着反正也不碍事,就……汪哥?”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关了一整夜的休息室终于打开,汪野已经起床,身上有烟丝的焦味。昨天还精神抖擞,为了大日子特意买了新衣裳,今天憔悴万分,眼窝深陷,可见一夜没怎么闭眼。 手机已经震到没电,汪野拿着一个关机的手机出来找充电器,怕耽误了什么大事。 “咳,你俩在外头睡的?”汪野低哑开口,声音很难听。他回身拧开矿泉水润润嗓子,伴随着他的酒醒,昨晚好不容易甩掉的感受再一次缠上了他,时时刻刻提醒他昨天的惨状。 更可怕的是,他发觉自己比昨天还要难受。 如果说昨天是遭遇背叛后的愤怒,今天才开始正式踏入失恋的痛楚,像一把钝刀慢慢拉肉,一刀比一刀用力。他之前没谈过恋爱,不懂这份感受的缘由,除了真正失去一个人的难过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让他无所适从。 如果两个人正常分手恐怕不会这样吧,现在……反正汪野形容不出来。 “汪哥,你早饭吃什么?喝粥?我俩去买。”黄志嘉连忙上前,汪野看上去很糟糕。 “喝粥吧。”汪野没胃口,可不愿意兄弟担心。他不是不想倾诉,而是不懂如何倾诉。更何况兄弟也没太深刻的情感经验,到时候听完不仅闹心,还要想方设法安慰人。 他多想这时候能有人陪自己说说,告诉自己怎么做。 “你手里拿的什么?”汪野一低头,就看到黄志嘉抱着的口袋,“你买书了?” “不是,是隔壁大学的一个老师让咱们店代收。”黄志嘉话音刚落,怀里一轻,书被汪野抽走。 《失恋是什么?》 最上面这本引起了汪野的注意,他把书往胳膊下面一夹,反正那什么老师没来拿,现在算自己的,就看它! 10、好凶啊,好可爱 稀里糊涂过了一晚上,汪野都快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从前他只看电影里的失恋人群如何狼狈,没想到自己也走了一遭。 不同于影视作品的是,男女主角失恋后有人哄,有人开解,有人陪伴,而现实中的人大部分都和自己一样,一个人默默消化,就算夜里哭崩,第二天擦把脸,当无事发生。心灵导师这个角色始终缺席,汪野从小到大也没遇到过一个能正儿八经给他讲讲爱情的人,迷茫已经注定成为定局。 这不光是他的困境,爱情教育,大多数的人都未曾经历。但就算让汪野开口,他也找不到寻求帮助的要领,更拉不下面子。 总不能说,您好,我失恋了,您给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书中自有黄金屋,从前他也不懂那些教谈恋爱的书为什么长年霸榜,现在他懂得了,因为不懂爱的人很多,大家都是摸石头过河。 刚好,一块石头送到他脚边,他决定踩上去。 “失恋是什么……”汪野重复书名,翻开了第一页,刚充上电的手机显示有许许多多的未读信息,好像那个人是他主动抛弃了一样,让他产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亲爱的,失恋不是你的错。] 第一页的第一句话,汪野就看了两三秒。 好了,负罪感消失,你路劭彻夜未眠联系不到我,关我什么事?对不起感情的人又不是我。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痛苦,但是首先要确定自己处于一个舒适的环境里。] 汪野左右环视,还行,台球厅就是他的大本营,休息室就是他的安全屋。 [你可能刚经历了一场酗酒,一场痛哭,也许还彻夜未眠,现在听我的,先去洗个脸,有条件的话冲个热水澡,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我们再来好好谈谈。] 怎么全部都让这本书的作者给猜中了?经历了酗酒、痛哭和彻夜未眠的汪野摸了摸下巴,爱干净的他从未这样不堪。这本书仿佛成为了一个密友,深知他现在的每一个困境,然后拉着他的手要带他走出阴霾。 反正都到这一步了,又不吃亏,那就相信一回。汪野放下书,拿着存放在台球厅的洗漱用品进了洗手间。灯光昏暗,盥洗台上的纸巾还没开过,汪野皱着眉扯出一张,擦净了面前沾着透明水滴的镜面,再次看清自己。 失恋不是我的错。他默念,随后拧开了热水,收拾心情先从收拾自己开始。捧一把清水,让自己回归清澈。 首体大的校园,刘聿坐在图书馆里,面前一杯温热白茶,一个笔记本电脑。窗外阳光投射到他的身上,他目光凝重,像是正在攻破一道学术界的难题,脸上不带一丝轻松笑意。 虽然他平日里平易近人,可现在路过的学生不敢打扰,生怕将刘老师的攻题思路打断。 一片半绿的树叶落到窗边,刘聿的思路最终还是被打断了,拿起手机,今早出门前特意请人送到汪汪台球厅的书已经顺利抵达,现在应该就在店员的手上。手机震动随之而来,来电人是“刘阿姨”,刘聿原本不想接,但碍于刘阿姨和家里人的情面,只好起身去楼道接电话。 “喂,刘阿姨,是我。” “诶呦,小刘你和我这么客气干什么啊,哈哈哈,你那边正忙着呢吧?”刘阿姨上来就笑。 “嗯,对,正忙。”刘聿只好顺着说,“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我这边就先……” “别介别介,你能接我电话就说明现在抽得开身嘛。刘聿啊,你爸妈可和我唠叨好久了,你这个年龄也老大不小的,该成家了。”刘阿姨退休之后就干起了媒人,又因为成功撮合了十几对儿所以颇具盛名,“你上次说不着急,可是你爸妈着急啊。” 刘聿的眸光藏在镜片后头,看不出情绪来:“我上次已经说过了,谢谢您的好意。我现在正是奋斗事业的关键时期,不想……” “不不不,我没不让你奋斗事业,毕竟男人还是要以工作为主。可是你工作和谈对象不冲突,先成家后立业也可以。”刘阿姨热情万分,一听就是没少收刘聿爸妈的礼物,“我这边有个女孩儿特别适合你,她也是教育工作者,是中学老师,见了你的照片特别满意……” “我知道她,上回我已经在电话里讲得很清楚了,不是她不好,是我……” “人家小姑娘千辛万苦想约你第二次,你好歹照顾一下她的面子。” 刘聿记得那个姑娘,两个人挺聊得来,只不过自己的性向是男。而且在饭局最后他也如实相告了。现在无奈之下刘聿只好同意再见一面,见面地点就约在东食街的那家咖啡厅。等到他晚上工作结束,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刘聿只身前往,却没想到今晚咖啡厅里没有女顾客,全是男的。 其中有一位就坐在他订下的卡座里,面目清秀,很是文静,却不是上回见过的那个姑娘。 刘聿先是看了对面的台球厅一眼,随后面带疑惑走过去:“您好,请问您是不是坐错了位置?这里我已经预定了。” “您好,刘老师。”没想到那人却站了起来,还要握手,“我是陈潇然的朋友,这次不是她和您见面,是我。” “你?”刘聿也不傻,只是听了一句就大概理清思路。自己向陈潇然袒露了性向,陈潇然刚好身边也有gay蜜,所以想要牵这根红线。 “对,是我,我叫顾楠。”顾楠很有礼貌,“这么直接来可能有些冒昧,是这样的,陈潇然她觉得您条件非常好,刚好又认识我,所以她就想着让我们认识认识。哪怕不成,以后也可以交个普通朋友。” “原来是这样。”果然和自己猜测得没错,刘聿先是和他握了握手,随后坐下。余光里就是台球厅的正门,今晚生意不错,可一直忙碌的只有小黄和小绿,没见着那个人。 顾楠盯着刘聿的脸看了半分钟,一直没开口,忽然不好意思似的:“我靠,陈潇然她只是形容您帅气高大,早知道您长这样我今天说什么也得做个造型再来……” “谢谢夸奖,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性格非常无趣。”刘聿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拿铁,“这里的玉米拿铁很好,你可以尝尝,我很推荐。” 顾楠仍旧盯着他,鬼使神差就点了点头。刘聿他身上有一种文气,可是并不文弱。相反,见多识广的他反而能看出刘聿是个性格相当强势的人,很有说一不二的征兆。包括他点饮料的这个行为,他都不问自己,直接点了,再说“推荐”,有一套完美自洽的行动流程。 让人不知不觉就顺着他的指引去走,又不唐突。顾楠真想不到现在的单身gay里还能有这种高级货,按照这个圈子的调性,刘聿不该单身啊,他手机里应该塞满了亲手养的鱼。 不确定,再看看。顾楠在这位大学老师面前像个小学生,好多骚话都不敢说了,但是又很期待这位副教授能在面前甩个教鞭出来,那自己绝对会是那个最乖的学生。 “你别总是不说话,不用这么紧张。”咖啡来了,刘聿先把其中一杯推到了对面。 “谢谢您,刘老师。”顾楠不经意扫过刘聿的手指,指甲干净,指骨修长,十分加分。 刘聿笑道:“也不用总叫我刘老师,除了我的学生之外,其实很少有人这样叫我。” “那我叫您刘教授?”顾楠大大方方地开着玩笑,用咖啡润润嗓子之后便开门见山,“我也不掖着藏着了,时光有限,人生要及时行乐。我挺喜欢您这个类型,也想要深入地了解您,不知道您可否有意发展一段关系?” 刘聿看向了余光的远端:“确实,很想发展一段关系。” “那您对未来的伴侣有什么要求吗?”顾楠稍稍坐直,“或者您……说说您的性格特点吧,我想听听。” “我么?”刘聿反而一笑,“我说完了,恐怕要吓到你。” “请说。”顾楠不信。 刘聿将手里的咖啡杯轻放:“我这个人控制欲很强,平时很喜欢追踪恋人的行踪,不能忍受超过3小时以上的分离。我想要时时刻刻和伴侣在一起,知道对方的每个决定和计划,如果不得不分开我需要每半小时电话联系一次,并且不能忍受对方漏接我的电话,微信最好要秒回。如果不能秒回,我希望伴侣能够有正常的理由。我没有什么同性朋友,相对的,我希望伴侣也不要有,避免我多心。还有,进入同居关系之后我有宵禁,晚上8点不许外出。” 顾楠方才明显愉悦的表情有了一丝裂开的痕迹,这玩的是控制吗? “最重要的是……我的性.欲望很旺盛。”刘聿将镜框往上一抬,“我要得非常频繁,并且有一间房间,专门为这个。” 顾楠那僵硬的表情明显开裂,这玩的有点太狂野了吧。 这时候,汪汪台球厅的门口停下一辆共享单车,在家补了一天觉的汪野来上班了。书上说,失恋后最容易疏忽的环节就是照顾自己,洗澡、睡觉都是疗愈方式之一。现在他确实神清气爽,昨天理不清的头绪也清晰许多,只不过仍旧没有接路劭的电话,更没有回复他的信息。 书上说,劈腿之后的过错方绝大多数都会下意识的疯狂挽回,因为劈腿享受的就是三角关系,他们不愿意打破平衡。 现在由我来打破,给我滚。 “汪哥!你来了!”黄志嘉头一个跑过去,上下打量着,“你……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就是回去看了仨小时的失恋书籍,然后好好休息。汪野慢悠悠地揉揉后脖子,站在门框边慵懒往后一仰,牛仔裤的破洞包不住他凸起的膝盖。若是有不了解的人路过,肯定以为谁家的浪子出来觅食。 “还成吧,没什么大事,又死不了人。”汪野回答。 黄志嘉透过他戏谑的态度看到本质,他还在难过。“路劭今天下午来店里找你,被天元骂走了。” “他?他来干什么?”汪野嗤笑一声,垂眼后许久才说,“他能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从马路对面跑出一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路劭。昨天的他一身无可挑剔,今天也神情憔悴,眼中红丝密布。看到汪野之后更是一把将人抓住,绷着劲儿说:“小野,你好歹接我电话听我解释。” “你松手。”汪野将他的手甩开,把人推出几米,凶相毕露掩饰着被人欺骗后的脆弱,劈腿的过错方都喜欢把自己弄得非常惨,达到可怜的效果,但是对不起我不吃这套了,“老子现在不想见你,别逼我在店门口抽你丫的。” 隔着一条马路,刘聿冷静地看着台球厅门口发生的一切,端起了香气浓郁的咖啡。 好凶啊。 好可爱。 11、我不排斥相亲 路劭却再次紧握:“你能不能听我解释,解释完再和我发火?” “发火?我现在这是发火?我现在这是在和你谈分手。”汪野现在连看他都不想看,现在这个人站在面前就是一种讽刺,“路劭,我给你机会你赶紧滚。” 原本他嗓门就大,这样一吵吵起来引得店里打球的人纷纷回头。汪野不想站在外头丢这个人,扭身往休息室走,但路劭也追了上来。吕天元想拦但慢了一步,还是让他抓住了汪野的小臂。 汪野平视前方:“放手。” “我和小苏他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路劭不可能松开手,“你要和我吵架也好,打我骂我也好,总要听我为自己辩护一下,好吗?” 辩护?汪野仿佛听到什么迷迷瞪瞪的话。是自己不想听吗?也不全是。书上说大部分人的失恋第一阶段都有逃避现象,很正常,并不是懦弱。只要是人都会下意识躲避伤害,是生物本能。 “好,那你说吧。”但汪野决定直面伤害,书上同样说过,面对之后就会发现失恋没那么可怕。 路劭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能不能换个地方?咱们去屋里谈。” 汪野的肩膀缓慢起伏,呼吸在情绪的影响下变得沉重,呼气的过程被拉长,吸气的过程变短。 “行,我给你机会解释。”汪野打开门,进了屋。 路劭也跟着他走进休息室,地上有十几个空的易拉罐,显然昨晚有人在这里借酒消愁。他也不懂汪野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像是真要和他分开,索性先一把将人搂入怀抱。 “小野,我……” “你他妈放开!”汪野直接一拳抡过来。 这一拳打出去他也难受,可是他现在再也无法接受和路劭有肢体接触。路劭可能是没想到会有这一拳,一点防备都没有,退后半步靠住门板。他微弱地闷哼一声,吃痛捂住嘴角。 嘴唇如干裂猛然开口,还未说话,嘴皮已经渗出一道鲜红。 “小野,你真的是错怪我了。”路劭揉着下巴,明天嘴角一定有块淤青,“我和小苏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把他当成学弟。是,奶茶是他想喝,所以我才买的,但是这不代表我和他之间有什么。” 汪野毫无动静,定定地扫了他几眼,手指发着热,舌头却发着木。“你把他当成学弟?我和黄志嘉、吕天元也是一个大专读出来的,为什么我们就没有你和他那些丝丝缕缕的关联?路劭,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傻,我看不出来?” “我和他没有丝丝缕缕的关联啊。”路劭皱着眉头,疼得他半天说不出话。 “没有吗?”汪野阴沉着脸,“他的兴趣爱好左右着你的情绪,渗透进咱们的相处里,可是嘉嘉和天元对我的影响有你大吗?他们影响咱们了吗?” “我……”路劭看着他。 汪野冰冷哼笑一声:“我难道不记得自己兄弟喜欢吃什么、干什么?我和你在一起之后,从来没有掖着藏着他们。凭什么我给你的感情都是我自己的,你给我的,就他妈是别人剩下的!” “没有剩下这一说,我从没想过和他发展什么!”路劭脸色苍白,平心而论,他从没想过和汪野分手,然后和苏立果在一起。 黄志嘉和吕天元听到门里喊自己的名字,俩人站在门外,只要汪哥一声令下他们就冲进去。 汪野明显感觉到眼眶酸热,眨眼的动作也迟钝。“可是你把他的每句话都放在心里头了,他几乎每条朋友圈都和你有关,你不留言只点赞,这算什么?” 路劭面色沉沉,因为他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最后只好糊里糊涂说:“算是……同事,我和他只是同事,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你相信我!” 汪野往后倒退半步,原来失恋对峙能让人变得这么笨重。“我相信你,我没说你们亲密了,只不过你心里有他了。你和他分享生活里的一切,喜欢的歌曲、电影、大提琴,记得住他提起过的任何细节。你甚至在……在我们看电影的时候都想着他。” 路劭也呆了一样,这是他没法解释的事情,那些瞬间就仿佛着了什么旁门左道,思路一开小差就跑了。 汪野的神经继续麻木:“你和我说过‘晚安’,就去找他聊天了,这是不是你干的?” 路劭僵硬地低下头,他当时确实是想睡觉的,毕竟第二天就和汪野有约。但是又没控制住,好像有很多的话没说完,必须一吐为快。 “你发的朋友圈,他看得懂。他发的那些,你能看得懂。你给我点赞都没那么勤快。”汪野的质问像是滚石,一颗一颗从路劭的脸上滚过去,恨不得碾平他的每个表情。 “那是因为……”路劭无力反驳,“我承认,我和他确实有一些超出正常同事的互动,但也就是兴趣爱好这方面沟通频繁,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你的车挂是不是他买的?”汪野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 路劭用默认表达了态度。在汪野问他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了谎,其实没必要的,可下意识就遮遮掩掩起来。 “如果只是正常同事,你为什么不说?我来告诉你,是因为你心里明白,那不是正常的,是超出纯友谊的!”汪野像是拿着一个扫把,心累地收拾着自己感情的烂摊子,“路劭,我不说苏立果的不是,我和他不认识,所以不评价他的为人。他喜不喜欢你,也和我无关,我只知道你的心不全在我这儿了。这是我对待感情的底线,如果你心里不全是我,就别装着我。” “可我没有装他。”路劭的瞳孔猛然一缩。 汪野再次嗤笑:“你滚蛋吧,咱俩掰了,从此之后没关系。” “你说什么?”路劭完全没做好准备,“这真的是‘莫须有’的罪名,你不能……” 汪野没再给他机会,果断地拉开了休息室的门:“你俩进来,把他给我拎出去!我不想看见这傻逼!” 门外的吕天元和黄志嘉早就等着这一句呢,原先他们并不知情,可方才站在门外这么一会儿就把来龙去脉理清。原本就不喜欢路劭,现在又憋着火,两人三下五除二就将人架了出来,像扔喝醉了在店里闹事的无赖将路劭扔在外头。 “我警告你,别再来了。”吕天元可没有汪野那么客气,毕竟汪野和他有感情在,“再来一次我就打你一次,你试试我怕不怕进局子。” “你们真的是误会了。”路劭勉勉强强地站稳,“再给我几分钟可以吗?我只想和汪野说说话。” 黄志嘉从门后拎出一根棒球棍来:“汪哥一开始说买个家伙以防不测我还觉得用不上呢,要不今天试试?” “我也觉得行。”吕天元活动着手腕,现在是为了做生意,他们每天看在钱老爷的面子上和蔼可亲,但这不代表他们平易近人。特别是汪野,这一拳没把路劭给干废了已经是手下留情。 路劭见他们来真的,要抡开了打,只能退让:“那……好吧,你们这几天先好好陪陪他,我会继续给他打电话。等到他气消了我再来找他。” 路劭走了,汪汪台球厅门外又恢复了平静,可是汪野的心却没平静下来,他觉得他是想哭的,只是从小到大的经历不允许他掉眼泪。可是他也听到了泪水滚滚而下的声音,就在心里头。 他还远不到能完全释怀的程度,干着干着活儿就会开始想这件事。他会想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热络上的,也会怀疑这段感情里路劭到底有没有付出过真心。回到住处,他把路劭送给自己的礼物全部封存,他不能看,一看就想起他们曾经也好过。 这一夜,汪野做了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一直都在吵架。可是他看不清楚自己在和谁吵,对面的人脸上模模糊糊,像他曾经认识的每一个。崎岖的山路、吃不饱的午餐以及无人问津的破烂衣裳,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墨绿色的邮筒上头,他这个梦忽然被蒙上一层暖意。 等到第二天起床,他心里头还是同样沉重,而且不管看到什么都能想起路劭那王八蛋来。现在该怎么办?他吃完早饭就迫不及待地赶往台球厅,因为那本书落在店里。 小甲壳虫往停车场一放,汪野往店门口跑,还没走近,几本新书已经放在门口的台阶上。 今天那个老师的书又来了?昨天的书拿没拿走啊?汪野弯腰将书拎进去,大概是因为已经偷看了一本,所以现在好奇心格外旺盛。 看都看了,再看不亏。 于是汪野将袋子打开,掏出最上面的那本:“《一个人,去远方》?” 这不是情感书籍,反而是一本旅行手册。作者力图要教会每个人单独出行,从怎么收拾行礼、整理心情,到交通订票、挑选民宿,一样样手把手地写在里头。汪野从没正经旅游过,这对他来说是未知领域,还没开发这种技能,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 等到半本书都要看完,已经临近上午11点。他再去休息室翻那本失恋手册,像有固定缘分一样,第二个单元是[出去散心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出去散心?汪野抬起头来,看向店门口的大槐树,林荫成片,无数的树叶在店门口堆成五颜六色的绿,他忽然间想去看看别的城市的树木。 “喂,你们起床了吗?”说干就干,汪野是个行动派,电话打给吕天元,“我想出去散心1个月,你和小黄能看店吗?” 首体大的教师办公室里,刘聿的座位刚好靠窗,能看到外面的银杏树。树叶开始变黄,但是他并不着急。 “刘老师?”陶文昌这时敲门,“我进来了啊。” “进来吧。”刘聿站起来,“不好意思,昨天我离开学校太着急了,才把重要的移动硬盘忘在图书馆,麻烦你跑一趟。中午想吃什么?我请。” “这有什么的,我当锻炼了。”陶文昌摆摆手,“您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刘聿不好意思地低头:“唉,安排了一次相亲。” 什么什么?刘老师还真相亲去了?陶文昌揉揉耳朵:“您这动作可够快的啊,我还以为您特别排斥呢。” “我不排斥,相反,我认为相亲是非常好的相识方式,能让两个原本不相干的人认识。只是……”刘聿像有难言之隐,“对方很好,只是不合适。” 他越这样,陶文昌越好奇,仗着师生关系好就问:“有什么不合适的,您说说?” 刘聿张了张嘴,刚要说,结果又闭上嘴,摇摇头。 “瞧您这扭捏的,又不是性别不合适。”陶文昌随口一说,全学院也就他敢和老师开这种玩笑。不过等到他话音一落,刘聿的眼神里分别闪过惊讶、慌张、无措、无奈等等神情,表情更是一副欲言又止。 陶文昌脑袋里嗡了个大钟,福至心临。 “刘老师,您不会是……”他问,“那个吧?您喜欢……” 刘聿像走投无路的人,只好无奈承认:“是,我喜欢……同性。唉,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我看出什么来了我,纯瞎猜的!陶文昌也没想到一句话就套了个王炸,刘老师您也太不禁忽悠了吧,这么轻易就承认? “这……这……这真是,想不到啊,哈哈。”陶文昌假笑几声,他只接触过同龄gay,还没跨年龄操作过,一时之间也有些局促。为了缓解尴尬,他只好乱找话题:“我就说您怎么一直单身呢,哈哈,没事,现在您这种情况很多,不排斥不排斥。哈哈……不过以后您还需要我帮您介绍对象吗?我……” “需要。”刘聿轻声说,“同性,可以介绍了。” 12、我比较内向 轮到陶文昌的眼里闪过惊讶、慌张、无措、无奈,最后只剩下欲言又止。 我一不小心发现了老师的人生机密,这科会不会直接挂了? 补考都不给我过吧? 大四得清考吧? 一连串的问题在陶文昌脑海里盘旋,可一个都不敢问出口。原本还以为自己终于接了一单异性恋,没想到来来去去,怎么还是基佬传情啊? “这……行,唉,其实我也理解您,您这样的情况,确实不好找。”末了,陶文昌索性和老师站在同一阵营,“放心吧,这种人生机密我一定替您保密,绝不外传。” 刘聿这一把火终于烧得差不多了,笑容也更加柔和。“谢谢你的理解,我还以为你对我会有偏见。” “我敢对您有偏见吗?先不说我身边多少哥们儿都gay了,您可是我老师,我偏见谁也不敢偏您啊。”陶文昌的应变能力极快,已经可以和刘聿开玩笑,“您说让我帮您找对象那事,真的假的啊?” 刘聿面色从容,表情已经过渡到平静像是找到了知音:“是真的。你也知道我不排斥相亲,只不过找不到合适的人。” “你真的找不到?”陶文昌似笑非笑,战术后仰。不会吧?虽然自己是个直男,可得益于身边这些弯崽,也多多少少了解些他们这个圈子的择偶标准,刘老师这摆明天菜啊,想找合适的人太容易。 刘聿略思忖了一下:“真找不到,孤单很久了。有时候也想找个知心人说说话。” “……那我尽量试试吧。”陶文昌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要张罗老师的人生大事,“您择偶标准和以前还一样吗?” 刘聿笑弯了眼尾:“一样。你千万记住别帮我找大学生,我是老师,不管他是哪个大学的,我们都没法在一起。” “可是我认识的人……都是在校生啊。”陶文昌犯了难,他虽然交友广泛,但从小搞体育到如今,这广泛的交友里全都是同龄的运动员。俗话说,gay常有,但非同龄人不常有,可既然已经答应了刘老师,还是得上心。 这份苦恼一直持续到下午训练结束,白队又带他们去台球厅打卡。陶文昌刚踩进台球厅的瓷砖,吓了一跳,从前清爽利索的汪哥今天穿了个套头的运动外衣,藏青色帽子盖住脑袋,露出蜡黄色的脸。 不对劲。 陶文昌没开口问,而是坐在角落里观察。等到白队已经打了好几个洞,他从汪野的脸上看出了一种疲态。 今天的汪野也没有和他们寒暄,只是懒洋洋地收拾着东西。不多会儿他从旁边经过,顺手扔给他们几瓶饮料,低沉的声音夹杂鼻音,闷闷的,压迫性少了许多。 “你们自己玩儿,我今儿顾不上。” 陶文昌半眯着眼睛,招手把黄志嘉搂了过来:“汪哥感冒了?” 黄志嘉心情也差,低声说:“没,是失恋。” “卧槽……”陶文昌眨了眨眼。 “渣男劈腿,汪哥心情不好。”黄志嘉替兄弟鸣不平,“汪哥说把店交给我和天元看一阵,他去大理散散心,去住1个月。” “真的啊?”陶文昌半信半疑,不是他不信任黄志嘉,而是汪哥看起来不像为爱受伤、多愁善感的那类人。他在台球厅门口吊儿郎当一站,叼着烟,和人闲聊时虽然笑意浓郁,可眉梢眼尾都挂着不好惹的凶相。 这样的人明显就是让别人在爱情里受伤的那一类,也就是他五官秀气,否则就是东食街第一悍匪。 在他和黄志嘉说话间,汪野又一次从他们面前而过,有烟味,像强打着精神。大号的运动装在他身上略微空荡,弯腰时能看到薄薄的斜方肌,拿高处东西时能看到腰部紧致的线条,以及浑圆的臀上方那灰色的鸽子刺青。 偶尔看过来一眼,脸上像蒙了一层霜。 黄志嘉怕汪野听见,拉着陶文昌退到角落:“是真的,那渣男昨天来过,被我和天元扔出去。你别看汪哥平时大咧咧,其实对待感情很认真。” “哦……”陶文昌缓缓点头,像想到什么。 “这还是他初恋呢。”黄志嘉愤愤不平。 “啧,这事怎么说呢,长痛不如短痛,汪哥提前看清了对方也好。俗话说,不挥别错的,怎么能遇上对的。”陶文昌拍了拍黄志嘉的肩,长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动了感情,每个人都得过情关。 也不知道汪哥这情关能不能顺利过去……陶文昌一下午的心思都没在台球上,桌上被白队打了个落花流水。 汪野不是一个说走就能走的人,他这边有店铺,那边还要联系民宿,但书里的勇气透过纸张传递到他的身上,让他不知疲倦,忙活一天之后居然把烂感情丢到一边,没顾得上难过。 看来书上说的没错,忙碌也是一剂良药。 飞机在明天上午,汪野晚上把行李收拾好,敲响黄志嘉的房门:“黄嘉嘉,有安眠药吗?” 黄志嘉几乎尖叫着从屋里冲出来:“你要干什么!寻死!” 吕天元正在桌子底下捡东西,一着急,脑壳和大理石桌子来了个亲密接触。汪野无奈地摆摆手:“寻你个头啊!我就要一片!吃完了好睡觉!” “真的吗?”黄志嘉攥紧了能以一打三的粉拳。 “你见过谁寻死就吃一片的啊!”汪野咆哮,有些时候真搞不懂自己居然和他俩当兄弟,以一己之力拉高了三人智商平均值吧。黄志嘉半信半疑,最后只给了他四分之三片,汪野一瞧,也行,温水吞服,一小时后顺利进入梦乡。 这一夜,他什么都没梦到,只有好眠。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赶飞机,两个兄弟还在睡。他在桌上留了字条,拉着行李箱去面对这场散心。原本他俩都要送,可汪野没让,他从小就这习惯,想不明白事情的时候特别不喜欢旁边有人。 他们租的房子和东食街紧挨,打车之前,汪野打算再去一趟台球厅,检查一下还有什么地方疏忽。谁料台球厅门口的大槐树下又多了一口袋书。 这一回,没有什么失恋手册和旅行工具书了,全都是连环画,就是他最喜欢的那类小人书。书上还多了一张字条,钢笔字迹转折刚劲。 [买家说最近不方便取书,请代为寄存,谢。] 这……这就不怪自己了啊,是你不方便取。那我作为台球厅的正经老板,带着你的书到大理寄存也可以。汪野眼馋,原本正为这一路枯燥而发愁,现在得来全不费工夫,拉开双肩背的拉链,将十几本书一股脑儿地塞了进去。 蓝天白云,天气正好,他带着这堆书,好似带着一个人的细心叮嘱,心灵轻装上阵。 首体大的走廊里刚刚打响下课铃,刘聿一边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一边给跑腿小哥发红包。陶文昌跟在后头,帮他捧着几本书,犹豫了好久才说:“刘老师,昨天……昨天晚上我和您在食堂说过的那个,您还记得吧?” “嗯?”刘聿忽然转过来,“什么?” “就是我打台球的地方啊,我不是和您说了嘛,台球厅有个小老板,他失恋了,买的今早的机票出去散心。”陶文昌提醒。 “哦,这件事啊,我都给忘了。”刘聿将手机放进兜里,面不改色地问,“你怎么忽然这样问我?” 陶文昌相信自己的直觉:“就是……我不是说帮您找找嘛,您说的那些条件分开看不算特殊,可是合在一起也很挑人。但是……这个汪汪台球厅的老板刚好合适,他不是在校大学生,性格又很爽朗,对感情又很认真,长得绝对在您审美上。”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审美?”刘聿笑问。 “因为他长得很好看。”陶文昌信心十足,“好看,就是所有人类的审美。” 刘聿的面不改色到此为止,瞬间破功,拿手里的教案敲了敲陶文昌的脑门儿:“看你年龄不大,这些事倒是挺懂,怎么,你交过女朋友了?” “何止是交过啊……”陶文昌欲言又止,“先说您的事吧,现在台球老板出门散心,可能1个月之后才回来,到时候我张罗饭局去不去?” 刘聿露出一丝犹豫:“万一,人家看不上我怎么办?我比较内向,他会不会嫌我没得聊?” “您这张脸摆在这儿已经很有得聊了,实在不行您就给他讲课,我看他挺喜欢看书。”陶文昌自作主张把这事敲定,一方面他不愿意看到汪野为情所困,新欢足够优秀,劈腿的旧爱不值一提。 另一方面,把刘老师的个人问题解决,以后考试能不能多画一些重点? “那……你去安排吧,不管成不成功我都先谢谢你,这一个月的午饭我包了。”刘聿从陶文昌的手里接过那几本书,“还有,你让你那几个学弟重新写一份读书清单,昨天发给我的那几个人都不合格。” 陶文昌爽快:“清单我给他们写就行。” “不行,有些事,一定要让他们自己去经历,去消化,这是爱莫能助的事,别人帮不上忙。”刘聿说。 陶文昌一头雾水,刘老师这话像是说那几个不好好做功课的人,又像是说别人。 紧接着就是开学季,首体大的校园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特别是9月初的时候。新大一涌入校园,一群刚刚脱离高中生身份的女生男生看什么都新鲜,成为了学校的新鲜血液。不管是田径场还是游泳馆,哪里都有人在训练。 到了晚上,这些饿肚子的学生就会一股脑儿地涌出东校门,食街也会迎来今年这一批的新客人。 “天元,今晚3号桌让人订了啊,记住。”黄志嘉拿着小本本。 “早记住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拿个本子就丢三落四?”吕天元将墙上的日历又撕了一张,已经到了9月27日,汪野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也算把生意照顾得有模有样,“这狗汪野,也不告诉咱们哪天回来。” 黄志嘉哼唧:“哼,肯定在那边乐不思蜀,说不定还有艳遇!他就喜欢精英西装男!” “真没准儿,不都说在大理特别容易爱上一个人嘛。”吕天元认为很有可能。 “艹,我才走1个月,你俩就开始说我坏话了!” 汪野的声音直接出现在耳后,吕天元和黄志嘉恍惚几秒,同时回过头。只见刚才他们说的那人就站在台球厅的门口,旅行包装得鼓鼓囊囊,行李箱还多了一个。 晒黑了,也瘦了。黄志嘉立马扑过去,心疼的话说不出来,汪哥肯定不好受,但好在他都挺过来了。 “干嘛啊,真肉麻。”汪野笑着将人推开,“给你俩买礼物了。” “我看看!”吕天元蹿到面前,扯他的包。 “别急,我先把书拿出来。”汪野瞧见好兄弟一阵傻笑,但傻笑之余还没忘记重要的事。落叶黄色的双肩背一抖就开,他带走的那些书整整齐齐码放在里头,每一本都有他认认真真亲手包上的书衣。 这1个月,他就指着这些精神食粮。 “你买这么多书?”吕天元愣住,他知道汪野爱买书,没想到大老远带回来。 “不是,是我带走的,陪我在古镇住了这么久,我都翻出感情来了。”汪野不舍地摸着书衣,“改天等那老师来拿书,我得亲自谢谢他。” 刚好,坐在台球厅对面喝咖啡打电脑的刘聿撑着下巴,看向这边,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欢迎回家,汪小野,期待见面。 13、萌妹来了 汪野的回归像是给汪汪台球厅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朝气,虽然店里只是多了他一个人,可总有那么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还是像从前,叼着半根烟,弯腰击球,时不时和客人逗上几句,连带着黄志嘉和吕天元一起活跃。 他带走的那些书被他珍惜地放在床头柜里,等待着还给真正的主人。休息的时候汪野时不时翻看几页,像陪伴了这段低谷的旧友。 不多不少,一共18本,变成一堵墙,挡在了自己和失恋当中。 而路劭这个人,已经开始从自己的人生中退场,说一下子退干净,那不可能,可再想起来时已经没有淹没理智的痛苦,只剩下不轻不重的委屈。汪野在难受的时候不喜欢别人陪着,只想当个蛰伏的野兽回山洞里默默舔舐伤口,现在伤口结痂,只等待痊愈。 自己这算是,从一段失败的恋爱里走出来了? 他不太确定,情绪拉扯是一场波动的水,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自己的坚定,绝不会回头。 回京的隔日,空气里有点秋高气爽的意思了。 汪野一走1个月,虽然现在才9月下旬,可夏日的闷热消散不少,再热也不觉得出汗黏人。东食街变得好热闹,汪野晒了一上午的太阳,在中午时迎来了今天的第一波客人。 “汪汪哥,开张桌!”陶文昌又带着兄弟来了,许久不见,汪野的改变他看在心中。 “去1号桌,饮料自己拿。”汪野正在扫地,弯腰瞧见6号桌下头堆着几个快递盒子。 墩布手柄往里一伸,捞出来,拆开,一看,是一双新款帆布鞋,一个新手机,还有几样吃的。 “你们谁买东西了?”汪野扭过头问。 黄志嘉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赶快戳了戳吕天元。吕天元扭身的瞬间就后悔得直嘬牙花子,卧槽,没来得及扔! “谁的啊?”他们不说,汪野追问。 “哦……这个,咳咳,那傻逼给你寄的。”不得已,吕天元只能说实话,“路劭联系不上你,又来店里好几回,确定你真出去旅游了才不来。可是从那天起快递就没停过,有些我们直接拒签给退回去,有些我们以为是店里的补货就签收了,堆在这儿晾着。本来想你回来之前给扔到别处去,没想到你回得这么突然。” 再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汪野虽然已经没了痛彻心扉,但微皱的眉还是泄露了情绪。 “扔吗?”黄志嘉走上前。 “真烦,分手了还弄这么多事。”汪野将快递包裹扔回桌下,他肯定是不要。喜欢的帆布鞋可以自己赚钱买,iphone7用着也很顺手,前男友的东西根本就不该进入他的视线。 “先扔这儿,找机会我寄他公司去。”最后汪野面不改色地说。东西都挺贵,他扔了的话落人话柄,好像占前男友便宜似的,直接寄回去,你不欠我,我不欠你。 隔着桌的陶文昌和白洋互相对视几眼,两个人心领神会。汪哥现在离彻底放下就差最后一把火,那这个火苗传递者,当然就由他们俩顶上。 “汪哥,你别太生气,生气就说明你在乎。”白洋将一颗球撞入袋中,“人只有和自己在乎的人才动情绪,你无视他就行了。” “没错。”陶文昌开始传递火苗,“俗话说得好,忘不掉上一段伤痛的原因只有两个,时间不够长,新欢不够好。” “你俩少跟我嘚瑟,一边儿去!”汪野的好心情着实被几个包裹毁掉了,但昌子说得没错,时间够长,任何事都不是事。 新欢就算了吧,被人伤了这么一回,几年之内都不敢动心。 但现在什么时间啊新欢啊,都不足以成为重中之重。汪野盯着收银台的软件,又看了看手里的账本,他最怕的事发生了,这个月的帐没对上! “天元!天元!”赚钱最大,汪野瞬间把青春伤痛抛之脑后,“谁做的账啊?” 不等吕天元过来,台球厅提前迎来了下午的迎客高潮,乌泱泱地涌入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汪野抬头一瞧,有些人是熟面孔,有些人是头一回来,但熟面孔里也有让他不喜欢的,就是上个月差点在店里打起来的2号桌。 绝了,越忙越来活儿,前头的账没平,现在的账不放。 “汪哥,开两张桌子,先仨小时。” “老板,一张桌子多少钱?包夜给打折吗?酒水有没有折扣啊?” “汪哥,这是我们桌子的订金,先订40吧,刚好你给找点儿零钱。” 汪野只好先把前头的账目放下,接过那张挺新的百元大钞。食指拇指轻捻,谁也别想用假的骗他,在没有手机转账之前他的指尖比验钞机还好用。 是真的钱,汪野看向空空如也的收款机,头更疼了。“你说你……现在谁用现钞,我兜儿里一分钱都没有,还得去隔壁花店给你破钱。” 一件事一件事赶着来,汪野又要出单子又要催天元和嘉嘉去开球,又要自己找零,就在他忙得焦头烂额时,陶文昌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 “汪哥,我给你介绍个新的优质男吧,信我,我外号‘弯崽码头’,牵红线的能力gay圈都说好。” 早不说晚不说,他偏偏挑这个时候,只因为人忙碌的时候不过脑子,不会拒绝。 汪野果然没过脑子,手里抓着好不容易从抽屉里搜罗出来的零钱:“行行行,你先闪开。” 成了,陶文昌再近一步:“那我怎么和对方介绍你啊?” 怎么介绍?我怎么知道怎么介绍,我就随口一说,你真随口一应啊,我才不去相亲呢!汪野抓了一把扎手的头发,刚好黄志嘉那贴着卡通贴纸的手机冒出铃声:“不要惊讶萌妹就是喜欢撒娇,我们是萌妹,萌妹,萌妹,萌妹……” “你就和他说我是萌妹!”汪野信口开河,随口胡编,把清澈愚蠢的大学生给打发了。 清澈但不愚蠢的陶文昌马上退场,把台球杆塞给了白队,两条长腿宛如参加校运会飞快倒腾,奔向了刘老师的办公室。刘聿正在写东西,一瓶蓝黑色钢笔水放在面前:“昌子?怎么这么着急?” “我……我……”陶文昌摸了摸胸口,如果说有人问这辈子你有没有为谁拼过命,他一定回答为了造福身边人的恋情,“我给您找了个对象。” “对象?”刘聿放下钢笔,犹豫忐忑似的看向他,“谁啊?这话可不能乱说。” “汪汪台球厅,我跟您说过。”陶文昌从他桌上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后灌下半瓶,“刘老师,这事要是成了……您得给我画个重点。” “汪汪台球厅……”刘聿低头沉思,伸出手指将眼镜一推,“谁啊?你说明白点儿,我听不懂。” 陶文昌坐下说:“我也不和您掖着藏着,就是上个月我和您提起过的那个。他旅游回来了,刚好是感情空窗期,我刚才和他说过了,给他介绍个优质男,他同意了,还说让我介绍他是‘萌妹’。” “他同意了?”刘聿慢慢地问,“不行不行,感情这种事我没经验,太唐突。” “您见了他,有感觉的话自然就有经验了。”陶文昌也是男人,他才不相信任何男人说的“我没经验”,真看对眼了,每个男人都是恋爱大师,“您看看您最近哪天有时间吃饭,我趁他没反应过来赶紧约。” “是不是太快了些?我没准备好。”刘聿神色微动,极快地翻了翻桌上的日程表,“那就明天吧?” “啊?”陶文昌眨了眨眼睛,老师您这也太快了些。 “明天我有空,不然这半个月都没时间了。”刘聿很懊恼,“对不起啊,昌子,我这个工作太忙碌,只有这点能自由支配的个人生活。让你为难了。” “不为难,我和汪哥说一声吧。不过……既然是临时约,那只能约在台球厅附近,他那边也忙。”陶文昌把两边都考虑周全,看向窗外,那绿树的上空不是蓝天白云,而是自己亲手搭起的鹊桥。 当天晚上,汪野就收到了陶文昌的微信:[汪哥,明天下午3点半,约台球厅对面的咖啡餐厅了,别忘了来哦。] 卧槽,真给我约上了?汪野回复:[我不去。] 陶文昌:[我也把消息发给嘉嘉和天元了,到时候他们也会催你来。你信我,这个真的不错,你看过就非常满意!] 切,满意?老子看路劭第一面的时候也非常满意,最后呢?还不是被人当猴耍?汪野可不再吃这个亏,索性没再回复,到时候自己不出现就得了。没料到的是黄志嘉和吕天元集体叛变,从第二天一早就开始逼逼叨叨。 “汪哥你好歹去看一眼吧,万一真是好男人呢。” “昌子他说话靠谱,肯定不会给你介绍不着调的。” “不去不去不去!”眼瞧着就要到约定时间,汪野根本无心相亲,也没有好好打扮,t恤习惯性扎在皮带里显得平肩细腰,不好惹。但尽管这样,今天的球桌仍旧不太平,那挑事的2号桌客人又来了。 这一次,他显然不是为了打球而来,好像专门就是为了打架来,直奔收银台。汪野从前经常给别人看场子,这阵仗见得太多,一把给黄志嘉搂到身后,随手拿起自己那订制的台球杆,余光冰棱似的刺过去。 “艹你大爷的,上回就是你拦着,我他妈拿你开刀!” 一个藏在身后的酒瓶子照直砸过来,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酒气,摆明是那天起了摩擦没打痛快,又喝了酒,怨气一股脑儿撒给了汪野。汪野本来就烦,右手臂飞快挡在面前,线条崩紧,直面挨了一下。鲜血涌出的刹那,他连日来积攒的怒火凶猛爆发,脸色阴沉到想要撕了对方的喉咙。 一声不吭,发了红的双眼,爆起的额头青筋,在汪野脸上格外明显。他挥拳出去,只听咣当一声,再猛踹一脚,那2号桌就被他踹出了台球厅的大门,滚下了台阶。 前来打球的客人木愣愣地看着,吓傻了眼。 “没事,都没事,大家继续。”吕天元对他们挥了挥手。 汪野随意抽了一张纸巾,擦拭小臂的伤口:“没什么事,大家接着玩儿。天元,以后那孙子再来就报警!” 挨打的2号桌站起来落荒而逃,汪野擦了一会儿鲜血才发现t恤被玻璃渣划破了。吕天元去收拾残局,黄志嘉去安抚客人,汪野等他们回来才问:“2号桌跑了吧?” “他跑了,客人也安抚好了,这些你放心。现在该你相亲去。”也只有吕天元敢这时候提这事。 黄志嘉声如蚊呐:“昌子都催两次了。” “不去,我不去……”汪野话音刚落,手里的湿纸巾忽然被吕天元抢走,紧接着被黄志嘉推出了前台,两人一起往台球厅正对面的咖啡厅拉他。 “卧槽,你俩抽风吧!”汪野大喊。 兄弟俩都没说话,闷头推他,昌子昨晚特意叮嘱一定要拉汪哥过去,因为相亲对象万里挑一,真的很不错,他们也不希望汪野错失良机。一个人怎么能抗得过两个人,饶是汪野再野,也被好兄弟亲手推进了咖啡厅的卡座。 “萌妹来了!”临了,吕天元还补充一句。 萌妹汪野刚和别人打过架,挂了彩,就莫名其妙被推到了相亲桌上。桌上没有点咖啡,而是叫了一壶清茶,他被按在沙发椅上,和陶文昌所说的优质男面对了面。 奇怪,为什么有些眼熟啊。汪野喘着粗气。 刘聿站了起来,平静了一晚上的呼吸开始加快,等了几个月的时光凝聚成这一秒,他将手伸向了汪野。“你好。” 汪野并未抬头,目光硬气地掠过那只右手,短暂聚焦于宽大的掌心,以及那异常清晰的三根掌纹。桌上点着硬币大的小蜡烛,乳黄色光把木桌和这只手照出轮廓,轮廓暖又斑斓,指尖全朝向自己。 “对不起啊,刘老师,我们来晚了。”吕天元先赔不是。 刘聿却眼神定定地看着汪野,空出的掌心半张着,手影已经碰到了汪野的面颊,仿佛穿过了一层火辣与骁悍。他放低了声音,蜡烛里的火苗却陡然汹涌起来,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莹莹发亮。 “没关系,是我来晚了。” 14、你也是我的 你来晚了?汪野怔愣,但是却再也没有仔细地看向对面。 心情还没从打架中平复,伤口还疼,气喘还粗。再加上他根本就没想来,是被兄弟俩强拉硬拽过来。种种情绪之下汪野没有和这位优质男握手,而是看向桌面上的茶杯。 茶水清澈,看似很能解渴。刚好,他口渴。 刘聿也没有再说什么,反而缓缓将手收回。果然,一旦见了面,很多事情就不会按部就班进行,汪野不会按照常理出牌。 成功地将人送到,吕天元和黄志嘉的任务就算完成,两个人打算功成身退。其实他们也不敢逼汪野,都怪陶文昌昨晚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相亲对象是大学老师,年纪轻轻就是副教授,外加一表人才,没谈过恋爱,等等等等。 最后还把学校的优秀教师证件照发了过来,让他们务必将汪野带过来,见上一面。 在看到照片的一刹那,黄志嘉大呼不可能,这人绝对ps了。 在看到本人的这一瞬间,黄志嘉大呼不可能,怎么有人比照片还俊朗周正! 两人互相对视,口型无声对谈,准备撤退,把私人空间留给他们。等到成功退出咖啡餐厅,两个人相视一笑。 “哇塞,好帅啊。”黄志嘉赞不绝口,“而且人家好重视这次相亲,穿西装来的。” “现在只是相貌过关,路劭也挺帅的,不妨碍他傻逼。”吕天元暂时没那么乐观,“你不觉得……” 黄志嘉已经倒戈:“这个比路劭帅。” “不是帅不帅的问题,你不觉得他和路劭的风格特像吗?穿衣打扮像一类人,西装革履又斯文。”吕天元就是这点不放心,吃一堑长一智,“我就怕这类型的男人都花。” 黄志嘉撇嘴:“可这是昌子介绍的耶,昌子说他在学校教书,学生都喜欢他。” “再观察吧,虽然我也希望汪野多接触接触别人,但人品和工作要分开,工作能力强不代表人好,路劭他还赚年薪呢。”吕天元已经杯弓蛇影。 而咖啡餐厅里,头一回安排相亲活动的陶文昌稍显局促。汪哥他接触过,并不是难以沟通的人,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很健谈。老实说,汪汪台球厅的装修环境不是那么好,地点偏,店面小,但客人络绎不绝的原因之一就是来聊天。 一边打球一边唠嗑,这才是汪汪台球厅的奥秘,但那能和各路客人无障碍嗨聊的汪哥现在就像锯了嘴儿的葫芦,一个字都不说。 他不说,那刘老师这边肯定更不知道如何开场了。陶文昌仿佛参加了一场尴尬的见面会,只能主动破冰:“那个……汪哥,你尝尝这个茶。” 汪野的目光垂向桌面,没平账的着急、打完架的火气以及还没养好的情伤都足以让他发脾气。他真的不想来,没做好再认识别人的心理准备,也没有这个能耐,路劭用感情这把刀把他一直以来对感情的美好幻想杀得透透的,简直斩草除根。 他已经把自己的照片发给他爸妈了,把自己介绍给了他周围的所有人,包括苏立果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以后很可能两个人一起住,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家,结果路劭还是走了一条岔路。 建立一段感情很容易,但维护起来需要很多力气。汪野已经累了,最主要的是他不敢相信了,所以现在就算是天王老子和他相亲,都没戏,他已经失去了把握。 唯一能完全确定的就是他真的口渴。 吕天元他们不是说“萌妹来了”吗?汪野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茶水什么滋味根本没尝。 “我是萌妹,你是哪位?” 手指没擦净的鲜血染在杯口,茶杯放回桌面,汪野不修边幅地擦擦嘴,抬起屁股走了,故意要把优质男吓跑。 走、走了?原本就尴尬的局面滑向更加无解的深渊,陶文昌不仅着急,而且深度怀疑自己这学期的哲学要重修了。他看向旁边安静的刘聿,弥补式的添上一句:“刘老师,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汪哥平时和今天两个画风啊,肯定不是这样。外加吕天元还说了什么“萌妹”,我的天啊,陶文昌都怕刘老师使用法律武器告自己诈骗。 没想到刘老师并没有被吓到似的,反而动作轻柔地推了下银色的眼镜边,看向汪野离开的背影:“确实是萌妹,很萌。” 什么?这还很萌?陶文昌虽然不懂但大为震撼,同时心里头的gay达刷刷刷地放闪,像放射灯那样不停亮起。不会吧?刘老师……相中汪哥了?好害怕他们聊天的时候刘老师被打,汪哥看上去能一拳打刘老师好几个。 “您……什么意思啊?”陶文昌问。 “就是,那个意思啊。”刘聿脸红了,“我还想……再见到他。” 陶文昌捂住胸口,这相亲第一单不会就这么成了吧?自己当红娘还真是有天赋呢。 吕天元和黄志嘉刚回台球厅,一听冰啤都没喝完呢,紧跟着汪野就回来了。地上的玻璃渣子刚扫到门口,风风火火的人冲进前台,这次相亲的结局不言而喻,肯定是不欢而散。 “以后你俩别给我弄这种事,我不爱去。”汪野冷着脸数钱。 旁边俩人只好闷头打扫残局,心情沉重。 生意做到凌晨,三个人叫了网约车回家,一进屋,汪野就奔向洗手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冒血珠,他盯着它恍惚失神,只觉得这就和现在自己的状况差不多。 情伤快好了,但没完全好。知道迟早会好,但还是让人难受。 汪野只好重新擦洗,酒瓶子在肘外侧磕了个三角形的伤口,一弯胳膊就容易将好不容易愈合的地方扯开。弯腰拿碘酒,眼前刚好是一个没拆开的纸盒,里面是路劭送他的那个电子刮胡刀。 刹那间,汪野绷着脸离开了洗手间,到沙发上用力一坐。他合上眼,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转动着。 这短暂的相亲根本没留下什么痕迹,第二天汪野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现在天气晴朗,蚊子也没有那么猖狂,等到收拾完店面快中午的时候,他抱着一堆小人书到老地方,在摇椅上晒太阳。 光线穿透槐树的叶片,一缕晃到他的眼睛,黑亮的瞳仁像擦了高光。 现在这些小人书可被他当成了宝贝,同理,还有那本失恋手册和旅行手册。原本他沉浸在故事中不想其他,可是思路仿佛会拐弯,拐着拐着,就想到了路劭。 他连忙翻开失恋手册,现在的自己应该是在失恋的第三阶段,想起前男友是惯性思维,不用惊慌。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起来,来电人就是路劭。 在大理住了这么多天,路劭每天都会打电话,每天不止一个。汪野从未接过,但也没把他彻底拉黑,他觉着自己这是在“报复”,有被背叛后的快感。他暂时不去想路劭的着急是真是假,也不去想路劭的疯狂挽回是真的心里有自己还是不习惯单身,可这样的报复到最后变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每次铃声响起,汪野都会想起一些曾经。明明只要两个人好好在一块儿就一定可以幸福,为什么路劭就管不住自己? 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拉黑!汪野又一次挂断了路劭的来电,刚准备将人拉入黑名单,忽然间他余光一晃,第一反应以为路劭来找自己了呢。但是再定神,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但他也穿西装。 他比路劭要高一些,深灰色的颜色也很得体。但气质不像路劭那么外放,温润儒雅,让汪野无端想起昨天喝过的那杯茶。 这人谁啊?汪野想着,紧接着,这身量颀长的男人就坐到了竹编摇椅面前的椅子上。刚才洒落在汪野脸上的光线一瞬间转移,也照到了这陌生男人的脸上,汪野还没看他什么样,却先关注到他白衬衫坚.挺的领口包围下,那明显凸起的喉结。 咳咳,汪野移开视线,他是有些制服控在身上的。 再看脸,奇怪,有点眼熟了,应该是见过。 “你是哪位?”汪野立马警惕起来,最近到台球厅找麻烦的人很多,这不会是以前的老客人来寻仇吧? 刘聿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汪野应该对现在的自己毫无印象,或许能想起来他们那几个对视。这一刻,刘聿保持着他教育工作者的端正坐姿,微笑着,不徐不疾地开口:“想请萌妹吃个晚餐。” 真的很萌,离近了看,他的圆寸应该很好摸。 眼睛很大,笑起来比远远看更漂亮。 左眉梢有个断处,应该是伤疤。 刘聿今天是特别选好的衣服,在家犹豫了许久才穿这身。黑色太过正式,缺少随意,浅灰色又太过慵懒,过于生活,所以颜色用在了领带上。眼前人还在怔愣,但同时已经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了,他的眼窝比上个月深,应该瘦了5斤左右。 汪野确实没料到,他现在完全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以前在花店买小玫瑰然后用眼镜片瞪自己的那人,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为了昨天的相亲对象?这也太巧合了吧? “你不用慌张,刚刚只是一个开场白,并没有要你马上给出答复的意思。”刘聿很耐心,怕把野生的小动物吓跑似的,“昨天我看到你的手臂在流血,一直很不放心,所以今天特意来看看。” 汪野却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他到底要干什么?看着衣冠楚楚的,可能人品不怎么样。 穿西装的大概都不怎么样。 诶,他鼻梁骨上有一颗小黑痣。 “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刘聿,是隔壁体育大学的哲学系老师,和陶文昌是师生关系。”刘聿迎着他的目光。 一提到他们都熟悉的人,汪野的警惕才稍稍解除,但仍旧保持不动,也不给回应。 “今天来也是冒昧,我应该先和你联系一下。只不过昨天你走得匆忙,我没有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原本陶文昌说,他有你的微信,想要把名片推荐给我,但是我想这样太没礼貌,我还是应该先来见见你,把昨天没机会说的自我介绍说完。”刘聿见他的目光好像停在自己的鼻子上,便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 “咳咳。”汪野听完他的话,清了清嗓子,“你别找我了,昨天相亲不是我想去的,以后我也不找。你赶紧走,别耽误我看书。” 语毕,汪野扭身重新躺在摇椅上,翻开了小人书。 刘聿笑着说:“你手上拿的书,是我的。” “什么!”汪野弹坐起来。 “是我寄存在你店里的,只不过上个月我太忙,没时间拿,你要是喜欢,我家还有一百多本,整个系列都有。”刘聿笑在树荫里,和绿叶一样无害。 “那……”汪野一下语塞,原来自己抱着看了一个月的书的主人就在眼前,“那这一本呢?” 他指向旅游手册。 “是我的。”刘聿回答,“我原本计划去旅行。” “那这个呢!”汪野又指向《什么是失恋?》。 “是我的,我的课题和理性有关,任何感情的波动都涉及其中。”刘聿回答。 汪野皱了皱眉,不想让刘聿觉得自己偷他的书,还想占书的便宜。“那你又没说哪天来拿,再说我都包上书皮了,这又不赖我……你前几天还有一箱书到了,现在你肯定搬不动,下午你推个小拉车来拿。我要是不在你直接找店员,这家台球厅是我的,我是老板。” “嗯,也是我的。”刘聿很快地说。 汪野瞪圆了双眼,这人找打? “抱歉,我以为你又要说什么书,一下没反应过来。”刘聿还是笑着的,“是我失礼。这样吧,为了赔罪,我请你吃个饭吧。” 15、我能上楼么 成了,现在汪野除了面对拉黑前男友的事,又多了如何拒绝相亲对象的事。 又一个能言会道的男人,还喜欢穿西装……汪野都快要对这个类型产生心理阴影了。他根本没搭理刘聿,大不了就把人晾在这儿呗,反正自己是什么脾气的人他昨天就看得清清楚楚。 抽烟打架,不会说话,谁砸他生意招牌他就和谁拼命。 他刘聿要是想把自己当成象牙塔里的学生就大错特错了。 汪野侧身,肆无忌惮地点着了香烟,既然书主都在眼前,他肯定也不能再看那些,索性拿出手机打游戏。这一个多月的闲散生活也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游戏打得少了,没事就翻书,曾经的游戏居然有点陌生了。 斗地主仍旧斗得稀烂。 那干脆玩俄罗斯方块儿。 汪野换了个游戏,手指和脑力并用,希望自己这无视别人的态度能把那修养极高的好老师轰走。游戏的旋律高高低低,分数上上下下,他也打打停停,掸一掸烟灰,当两根烟抽完,烟蒂轻旋于烟灰缸里。 “你很喜欢打游戏么?”一个声音忽然出现。 “诶呦卧槽……”汪野手机一掉,吓得一震,这都快一刻钟了怎么这人还没走啊! 刘聿不仅没走,还看完了汪野的游戏过程,摸透了他的游戏水平。“我吓到你了么?对不起,刚刚我一直不敢出声,怕影响你的发挥。” “你在我后头一直坐着才会影响我的发挥吧?”汪野看不透这人了,我都这么明显要送客,您搁这儿干嘛呢? “我好像……并没有影响你的发挥。”没想到刘聿却带着笑意说。 汪野的胜负欲被点燃:“你说没有就没有?” “真的没有,刚才你其实不应该叫牌。”刘聿一脸无辜。 汪野一时无语,但又不想让人看出他的无语。“我没斗地主,我玩的俄罗斯方块。” “俄罗斯方块……你错过了好几个竖条,所以第12关没有打过去。”刘聿更无辜了,“而且这个游戏的秘诀就是等竖条,在竖条出现之前要打好基础,做好万全准备,最后才能一击必杀。” “你说的倒是很轻巧啊,你以为你是谁?游戏大师啊。”汪野这人就是好强,斗地主可能还有运气的成分,但俄罗斯方块那都是实打实的成绩,“你别以为我和你那些学生是一路人,你平时教教他们也就算了,别想教育老子。相亲我也没想去,是被拽过去的。” 他确实特别讨厌被教育,所以语气还不如刚才:“这些书你什么时候拿走?拿完就滚。” 然而刘聿看到的,却不是凶狠异常的人,所以也就格外好脾气:“你误会我了,我除了在课堂上,平时并没有教育别人的习惯。我只是想澄清一下,刚才我真的没有打扰到你。顺便想让你给我一个机会……” 他停了。 汪野被他勾起好奇心:“什么机会?你要说吃饭的机会那肯定没门儿,相亲是昌子安排的,你别当回事。我这几年也不会找对象,你别以为我是饥不择食的那种。我眼光高着呢!” 刘聿轻轻地呼吸,胸口不明显起伏着,伸出了掌纹干净的右手:“给我一个机会,帮你打俄罗斯方块。你别对我们人民教师有刻板印象,其实我私下也很爱玩儿,斗地主不行,这个我擅长。” 啊?打游戏啊?汪野的眉头皱巴着:“你他妈别以为我好骗。” “我要是骗你,明天我带着陶文昌一起谢罪,我让陶文昌给你三鞠躬。”刘聿很有把握地说。 汪野一声不吭,反正最近他的心情已经烂透,索性把手机扔给了刘聿。iphone7的机型确实有些旧了,刘聿甚至一时半会儿熟悉不了,总想点击屏幕,慢慢才适应了home键。他点进游戏,汪野根本没有看他,又一次躺下眯眼歇着。 打游戏的事情,汪野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只想让他闭嘴。游戏的bgm一直在耳边响,他也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起初他以为刘聿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哄骗人的手段,直到他听到bgm越来越紧凑,其中还掺杂着4排连消的特效声。 不知不觉间,汪野睁开双眼。 黄志嘉刚收了一整箱全新的巧克粉,放好后就出来找汪野,结果一出台球厅的门差点给他吓一个跟头。 “小心小心小心!”汪野啪啪啪地拍着刘聿的后背。 刘聿像吃痛,一边笑一边躲开他的攻击:“汪老板,你别干扰人民教师,我马上就15关了。” “谁干扰你了?你可是教书育人,话可不能乱说!”汪野才不管他呢,反正拿着我的手机玩游戏你就得给我过关,“又有竖条了!竖条竖条!” “你别急,我已经留好位置了,只等它来。”在刘聿的操控下,一条蓝色的竖条顺顺当当滑入它早就该去的位置,而方才积累的那些方块就好像连日来的烦恼,紧跟着烟消云散。 “卧槽,你还真挺牛逼的呢。”汪野不得不承认术业有专攻,刘聿在大学里是不是专门教人打游戏? “过奖了。”刘聿只是淡淡地笑。 原本按照流程他马上就能再升一关,可汪野这时候偏偏抬了眼皮,看到了下巴都要掉在地上的黄志嘉。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居然在看刘聿打游戏,简直不可理喻。 “好了,我看过了,该去忙了。”于是汪野夺回手机,“你也该回去教书了,咱俩互不打扰,各自都有各自的活儿。” 刘聿并没有因为忽然送客而生气,抬腕子看了看表:“我时间还早,学校那边不着急。” “不着急咱俩也不可能有什么,你不知道我的事,我现在没心情。而且以后也不会有心情了。”汪野揣着手机,和黄志嘉擦肩而过,进了店里。黄志嘉一瞧,本来他就对刘教授印象不错,现在更不愿意他误会什么。 “不好意思啊,刘教授,汪哥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黄志嘉上前解释,“陶文昌有没有和你说过……汪哥的事?” 刘聿礼貌地站了起来,摇摇头:“没有,汪野他怎么了?” “他前阵子刚刚结束了一段特别不好的感情。”黄志嘉也不能细说,“他不是跟你发脾气,而是跟前男友的火没撒干净。你别看汪哥看着那么凶,他人并不恶劣,只是性格粗暴一些。” 刘聿被“粗暴”两个字给逗了,一笑:“他不粗暴,只是手劲儿大了些,刚才打我那两下都很用力。” “您能这么想就太好了,反正……唉,感情的事情我也不懂,不管您和他能不能好,以后也可以当个普通朋友相处。有什么事您就找我来,书我都给您留着呢。”黄志嘉对高学历的人也有些崇拜,32岁的副教授,这金灿灿的智商。 “那好,你先留着吧,我暂时用不上。”刘聿说完往店里瞧了瞧,并未再多纠缠,转身回了学校。 有些事虽然是他来晚了,但是他不能着急。 汪野又回了休息室,手里的iphone7都被刘聿给攥热了。其实这件事不怪他,因为汪野本身就很喜欢看别人打游戏。 他和两个兄弟的家庭条件都不好,小时候村子里有游戏厅,但他们根本没有零钱去玩,久而久之站在别人的后背后面看游戏就成了唯一的消遣。那些困难的关卡他从未打过,可看别人过关的快乐却是真实的,完全不打折扣。 所以他才像吃了时光胶囊一样,又一次站在了别人的背后看屏幕,暂时忘了分寸。 “汪哥?我进来了啊。”黄志嘉推开门,心情不错,“刘教授已经走了……我觉得他人很有礼貌诶,这个不错。” “什么不错啊,他说话颠三倒四的。”汪野很不爽,“他刚才说,我也是他的!” 黄志嘉大呼不可能:“天啊……” “他该不会想抢生意吧?”汪野发散思维,“他是不是想盘咱们店面,想要咱们的店?”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是我觉得,应该不是。”黄志嘉摇了摇头,刘教授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但很快,两个人就没时间去琢磨刘聿,台球厅越来越热闹,老面孔、生面孔呼朋唤友,一直闹到他规定的闭店时间。在回家的路上汪野就有些不舒服,可他粗心惯了,回家洗了个澡直接上床,等到真发起高烧来已经天亮。 这一个月的心火、心力交瘁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突破口,烧到体温计都快到头儿了。 “靠,居然烧了……”汪野头重脚轻,他很少生病,一直仗着体质不错还笑话黄志嘉。高烧如山倒,全身滚烫,恹恹疲倦,什么都不想吃还浑身发冷。他怕吵醒兄弟就一个人偷偷吃了药,重新躺回床上,再醒来时,嘉嘉和天元都在他床边。 “咳,你们干嘛?临终关怀?”汪野缩在被子里。 “呸呸呸!临你个大头鬼啊!”黄志嘉摸他额头,“什么时候烧的,你怎么不说?” “吃药没有?”吕天元直接拽他,“走,开车上医院。” “滚吧你俩,我自己身体自己有谱儿。”汪野一手拽过被子,蒙在头上,将滚烫的脑袋藏起来就能降温似的,“小时候又不是没烧过……你俩赶紧去开店。” 黄志嘉又把他挖出来:“你吃药没啊?“ “吃了。”汪野指指床头柜的杯子。 吕天元又摸向他的额头:“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去医院?还想着开店?你是不是掉钱眼儿里了?” 汪野不耐烦地将他的手扫开:“生意好不容易才有起色,你们是不是都忘了穷日子怎么过?”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挨饿挨冻的感觉不好受。 “我吃药了,睡一觉就好,你们快去。”汪野的身体在被子里蜷成球儿,呼吸在高温下急促,“大不了你俩早点关店回家,别忘了……给我带点儿吃的。” 无奈之下,吕天元和黄志嘉只好先去店里,汪野要是犟起来那是10头牛都拽不回来,除非他直接烧晕,否则谁也别想带他走。等家里安静了,汪野在药劲儿下又睡过去,第3次睁眼已经到了下午,天色渐暗,高烧已退。 可全身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关节也烧得酸疼。汪野强撑着去倒了水,吃了几口家里的面包,正准备再回去躺着时,客厅响起了敲门声。 “咳,谁啊?”汪野攥着手机走过去,“快递的话放门口吧!” “小野,是我。”隔着一道门,说话的人却是路劭。 太久没听到他说话,声音一出来就被汪野听糊涂了。他忽然想起,路劭知道他住在哪里。 “我知道你在,今天我去店里,有打球的人说你回来了,我找不到你就过来看看。”路劭还在敲门,“这一个多月我天天找你,你给我一个机会解释好吗?” 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掀起波澜,假装忘记的记忆又全面复苏,汪野气上心头,激起的却是一阵更为猛烈的咳嗽。胸腔震疼,太阳穴突突跳动,喉咙里气息倒流,汪野咳出眼泪来,手心里的手机在这时候又震动起来。 陌生信息。 [冒昧了,我是刘聿,去店里拿书从黄志嘉口中得知你生病,在家无人照料。我买了药和晚饭,黄志嘉说让我送过来,可直接上楼太过唐突,请问我可以放在你家门口么?我放下就走,不会敲门。] 16、我是他普通朋友 “汪野你开开门,和我见一面好不好?”路劭还没完全放弃,“我们摊开来,解释清楚。” 要不是烧得没劲儿,汪野说什么都得扔出去一个酒瓶子。可现在他的身体刚刚打完仗,十几年没发过烧,免疫系统直接攒了一波大的,在他血液里打高端局,然后又被布洛芬强硬地打趴。 “小野,你给我一个机会,这件事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路劭的手一直没离开门把手,从前很注重个人形象的他今天甚至没有打理头发,“我和苏立果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已经和他说过了,我们划清界限,从此之后互相拉黑,再也不联系!” 汪野越听越难受,心理上的厌恶带动了生理上的恶心。嘴皮太过干燥被撕拉出一道竖着的伤口,脖子气得滚烫如火。 服了,分手都分不利索。汪野昏昏沉沉地想,冲进洗手间,软绵绵的腿没有力气,然后吐了个稀里糊涂。 他没吃什么东西,先把面包吐了,然后就是水,到最后是酸水。人在难受的时候格外不喜噪音,汪野洗了一把脸,重新把自己扔进床里。 可是直到这时候,门还在响着。 宛如无休无止的闹剧,一刻不停。汪野阴沉着脸,真后悔当初把住处的地址告诉他。敲门声夹杂着路劭的喊声,红烙铁似的扎进他耳朵眼,汪野睁开满是红血丝的双眼,迟钝地看了几秒天花板,缓缓拿起了手机。 [你上来吧,顺便帮我把门口那傻逼轰走!] 刘聿的车子就停在小区门口,因为没有等来汪野的回复所以他一直没有上去。但是估摸着发烧之后的人该醒了,醒来后会肚子饿。他透过车窗打量外头的小区,万家灯火盏盏闪亮,这其中就有一扇是汪野的。 这是他的一个小家,或者说,是一个温暖安心的小窝。 他平时都在家里做什么?和黄志嘉、吕天元撸串?一次能喝多少听啤酒?能不能吃辣?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刘聿的思路,他看过之后立刻放下了手机,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下领带。再转身拎起后车座的晚餐和药,快速地下了车。只不过他没有直接上楼,而是打开了后备箱,将今天买好的红玫瑰拿了出来。 又从公文包里拿出精心准备的贺卡和钢笔,快速地写上了什么。 楼道里,路劭的声音还在回荡:“汪野你在听吗?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门里无人回应。 “这一个多月我也很不好过,我每天都在反省自己。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以后我每天都让你检查手机,我们重新……” 还没说完的话被随即而来的脚步声打断,让原本就烦躁无奈的路劭更为不痛快。他循声看过去,还以为是刚好路过的邻居,没想到那人不仅直接朝着他这边过来,手里拎着口袋,怀里还抱着鲜花。 走着走着,那人就停在自己旁边,两人对视了一秒。一个狼狈不堪,一个精心到来。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刘聿明知道他就是汪野的前男友,但是这一刻却装作完全没有印象,“您是我们汪野的朋友吗?” “你们汪野?”路劭声音冷淡,“什么叫你们汪野?你和汪野认识吗?” “当然认识了,不然我为什么要来探病?”刘聿动了动装着退烧药和咳嗽药水的袋子,“您好,我叫刘聿。” 刘聿?刘聿?路劭只觉得他怀里那束玫瑰花格外刺目,没有人会拿着这种鲜花来探病,要拿也是没什么香味的康乃馨。他反复在回忆中捞取,试图寻找到这个名字的蛛丝马迹,汪野什么时候认识一个叫刘聿的人了?为什么他没有和自己提过? 回忆结束后,路劭确定自己根本就没听过,那么答案只有两个。要么这个刘聿是汪野最近认识的朋友,要么就是……汪野之前可能,或许,和自己提过一下,只不过自己根本没有认真听。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很认真聆听的,除非是因为某个人而开小差。 “您是哪位啊,我怎么没听小野提起过?他也没有和我说今天还有人来探病,除了我之外。”刘聿的笑和路劭的阴沉对比鲜明。 “他没和你提起过路劭这个名字?”路劭的思路有了短时间的麻木。自己和汪野认识1年,恋爱半年,他居然没有和他的这位朋友提起过? “没有啊,你是什么很特别的人吗……必须让他和我特别提起?小野他很外向,他和谁交朋友都是他的自由,没有必要特别告诉我啊,我也不会特别去问。”刘聿直接跨过了他,将药袋挂在了门扶手上头,又转过身,“麻烦你,请往后退一步好么?” 麻烦你?路劭的目光一寸寸从这个叫刘聿的男人身上剜过,自己来找汪野是情理之中,什么时候成为了“麻烦”? “你和汪野是什么关系啊?”路劭忍不住问。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种关系,不然呢?”刘聿低头一笑,将一个保温袋放在地上:“他啊,平时开台球厅,吃饭经常没有固定时间,生了病就像小孩子,想吃好吃的。” 路劭开始讥笑:“这些还用得上你说,我是汪野的男朋友。” “嗯?”刘聿弯着腰,连头都没抬,只是笑了笑,“哦。” 这种态度让路劭更为不爽:“你笑什么?” 刘聿轻轻地说:“嘘,小野可能在里面睡觉,你别这么大声,容易吵醒他。等我把花放下咱们去旁边说吧。” 那一捧鲜红的新鲜玫瑰还闪着透明的露水,终于迎来了它们的用武之地,绽放如盛宴的果实。路劭僵着面孔站在原地,看刘聿不知道捣鼓什么呢,便再次开口提醒:“你是不是在追汪野?我先警告你,他是有男朋友的人,你省省吧。” “一束花就是追人了?你意识形态里的追人招数就这么简单么?怪不得……他们那么说你……”刘聿单膝跪地,蹲在那束花的面前,从内兜里取出贺卡和便签纸,放在了玫瑰花束的中间。 “谁说我?你的话什么意思!”路劭原本不想追问,但是刘聿的这句话有着十级杀伤力。什么叫“怪不得他们那么说你”,谁说了?汪野?还是吕天元、黄志嘉?他们和刘聿说过什么? 越听越忍不住琢磨,越琢磨越不对劲。 “没什么,你就当我刚才口误吧。”刘聿转过头,耐心地说,“我只是给汪野补一个生日祝福,他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怎么,你不知道他哪天过生日么?” 路劭瞳孔骤然猛缩,愣了几刻。 0909,汪野的生日是9月9日,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天。自己来得太着急居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手机密码就是他生日。”路劭忽然很想让眼前这个男人滚蛋。 但是他不仅不滚蛋,笑容还越发让人讨厌。 “真的吗?”刘聿的笑好似一面镜子,要将别人心里的那点不为人知的秘密全部映射出来,“你手机的密码都是他生日,可现实中却记不住,可见你根本就没走心啊。手机记住了又能怎么样,人都记不住,走形式罢了。你说对不对?” 这句话像是给了路劭当头一棒,又像是一锤定音,敲得他暂时没话说。 “好了,东西我送完了,小野睡醒之后会出来拿,我现在要离开。”刘聿看了看腕表,心里计算着保温袋的续航时间,“你要不要一起走?” 路劭并未点头:“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你到底是汪野的什么人?” “我么?追求者,喜欢他的人,相亲对象,知心好友,夜聊陪伴者,还有私人心理辅导员。你别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也是为了你考虑。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如果你想要和小野好好谈谈,最好不要选今天。他生病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没做好准备,你执意留在这里我当然不能做什么,只是怕你事倍功半。”刘聿还担心他不相信似的,“我是为了你好。小野那个脾气,你继续留在这里没什么好处。” 路劭原本已经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等到底,他就不相信汪野不出来。就算今天不出,明天也肯定会出。要是刘聿轰人,他更不想走了,谁知道刘聿到底要干什么。可是他这样一说……路劭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 今天,确实不是找汪野沟通的最好时机。 “如果你要是想找他聊,直接去台球厅,家庭住址太私人了,他不喜欢。”刘聿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通往电梯间的路,“你让他讨厌你,我就更有机会。老实讲,我巴不得你现在趴在门上疯狂叫人呢,把小野吵醒,你猜他是讨厌你……还是喜欢我?” 路劭往左边看看,屋里还是没有声音,最后也只好叹气一声,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两个人一起乘坐电梯,空气里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药味。到了小区门口分头离开,刘聿坐回车里,拿出了手机。 [别担心,人我已经劝走了。药在门把手上,你开门时不用担心掉在地上,我包了两层塑料袋。地上的保温袋还有5个小时的保温功能,你现在不想开门拿,过一会儿也不要紧。] 汪野一直没睡着,听着外头的动静呢。看完刘聿的短信他走到猫眼往外看,果然没人了。 劝走了?路劭今天像个疯子似的,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劝走。 汪野:[谢了。他没骂你吧?] 刘聿看着新消息,动了动手指。 刘聿:[他……不算是骂吧,反正对我不太友好,我都已经说了和你只是普通朋友,他还是很抵触。不过你放心吧,我这人脸皮比较厚,被人说几句也不会怎么着。] 脸皮厚?汪哥想起他那副文绉绉的模样,恐怕路劭再多骂两句就能下不来台手足无措。又等几分钟他才打开门,先是被一束玫瑰花给震惊了。 汪野:[你这花什么意思!] 刘聿:[对不起,是我冒昧。我在台球厅的日历上看到黄志嘉圈出了9月9日,还标明了是你生日,所以自作主张给你买了一束花,也当作探病的礼物。你休息一下就吃饭吧,难受就不用回复了。] 汪野:[我不喜欢花!] 刘聿:[你别多想,我只是想和你当个普通朋友,不会越界的(蛋糕)(蛋糕)(蛋糕)。] 普通朋友?汪野自从w酒店之后就特别不喜欢红玫瑰,所以根本没往屋里拿。保温袋他倒是拿进来,里面是粥、青菜和包子。胃口缺缺,要不是为了保持体力,汪野绝对不会拿起勺。 但是喝了一口之后,他的眼睛瞪圆了。 山楂粥?不确定,再尝尝。汪野又喝了一口,还真是没尝错,这确实是山楂粥,只不过比他小时候喝的那种要更为软烂,山楂完全融进了白米粥里。开胃的滋味混合着让他有特殊安全感的气味,凝聚成舒服的氛围,其他的一口没动,粥喝了个一滴不剩,最后汪野打了个嗝,嘶,这粥是哪家店买的? 他真的不知道还有做山楂粥的粥店,一般也没什么人喜欢喝这口味。汪野琢磨着滋味,念念不忘,到第二天下午还回味无穷,无奈之下,在家休息的他只好再次联系刘聿。 汪野:[那个,昨天的粥店地址分享一下。] 刘聿:[啊,那个啊……其实是我亲手熬的,找了一次性餐具放进去。你放心,我做饭很卫生的(笑脸)(笑脸)(笑脸)。] 靠,居然是他熬的,那这人情可太大了,不要不要,再也不要了。汪野趴在餐桌上,眼前是黄志嘉今早熬的大米粥。 一刻钟后,正在家里收拾卫生的刘聿收到了新的信息。 汪野:[再送一碗,老子给钱。] 发完这信息之后,汪野很没出息地倒在了沙发上,他平时绝对不嘴馋,但人一生病就特别脆,疯狂地想吃好吃的,想要用食补的方式弥补一下。他也不确定刘聿的家离这里远不远,反正他没说时间,要是3个小时之内送来,自己也可以等。 但是没想到半小时之后手机就震动了。 刘聿:[我在你家楼下,粥和小菜还是放在你门口,我不敲门,你记得拿。] 粥来了粥来了,汪野捏着不锈钢小勺,做好了一切准备,趴在门上听外头的动静。果真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脚步声,停在门口不到半分钟又转身离开。汪野在家就穿着一条大裤衩,还是黄志嘉买的谷子,胸口和锁骨烧得微粉,裤头挂在人鱼线上,画着一个穿丁字内裤的屁股正反面,格外大胆狂野。 所以他等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打开了门。 然后在弯腰拿粥的一瞬间和又折返回来的刘聿直面相对。 相对霎时,汪野就看到了刘聿那缠着纱布的右手,以及格外惊慌失措的表情,好像一个无助的老师在讲台上当众下不来台,却格外有素质。 “对、对不起。”刘聿用纱布手捂住了嘴,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汪野的衣着之后,很保守地用纱布手捂住了眼睛。 17、猜不透的掌心 手?他的手为什么受伤了?是今天做饭不小心弄伤的,还是昨天劝走路劭的时候两个人大打出手,其实已经起了摩擦?汪野的视觉不由自主被纱布吸引,它太新了,显然就是特意绑上的。就像是特意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而且故意弄很夸张。 想用这点招数骗我?你骗骗其他的小姑娘小伙子也就算了,骗我没可能。 一连串的嘲讽已经默默响起,可汪野暂时顾不上。他明明已经不发烧了,但又一阵头昏目眩,开始处理眼前最要命的主要矛盾。 他刘聿怎么折返回来了? 谁尼玛允许他折返回来的! 他凭什么就敢擅作主张折返回来啊? 汪野先在心里来了一波素质三连,紧接着不急不忙地直起了腰:“你回来,咳咳,干什么!” 刘聿像是也在努力处理眼前的状况,短暂且快速地看了一眼。 “你再瞪?”汪野如炸毛刺猬,身上的情绪爆点比他的圆寸还要扎人。 刘聿马上低下头,委屈地笑了:“我没有瞪你。” “你再说!”汪野像个病中垂死挣扎的野生动物,尽管不舒服还气势如虹。 刘聿继续一笑:“那好吧,既然你说我瞪了你,对不起,希望刚刚瞪你那一眼没有吓着你。可是你发烧刚好怎么就穿这么少?” 这不是什么高档住宅公寓,楼道里有穿堂风,吹着汪野发过汗的皮肤,往打开的毛孔里钻。汪野打了个冷战,嘴上却硬:“你管我穿得少不少……你的手怎么了?” 刘聿看看掌心,摇了摇头:“没事啊。” “裹那么厚的纱布,你手上是骨折了还是洞穿伤?”汪野懒得揭穿他,“你要是想用这种方法暗示我,为我和路劭打了一架,或者为我做饭烫伤了手,是不是太俗了?” 他没说谎话,从小发自内心看不上受个伤还哼哼唧唧的人,伤着就伤着了,又不是养不好。退一步说,要是刘聿为自己做饭烫伤,他更看不上了,这不就是故意讨自己同情呢。两个人之间大概两米的距离,但是却僵持不动,汪野等着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招。 过了几秒,刘聿才把纱布手伸了过来,语气反而很轻松:“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汪野不入他的套。 “或者你拆开看看?”刘聿继续说,手也往前伸了伸。 “我拆开看?行啊。”汪野看得出这是激将法,上手三下两下就拆开了纱布。果然很新,完全没有浸过汗或者血的痕迹,纱布没有被抻拉过,网眼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大小。他甚至怀疑这是刘聿上楼之前才裹的。 拆开之后会有什么?几道擦伤,暗示为自己打架?还是一块故意烫伤的皮肤?汪野想了个遍,仿佛已经眼见了刘聿的花花肠子,一层一层往下揭开,直到看到了不算完全陌生的宽大手背。 手背一如既往的温暖。 “你到底想干嘛?”汪野的耐心有限。拆了半天,里头什么都没有? 刘聿缓缓地将手掌翻了过来,亮出了掌心。手背没有伤口,掌心也没有,只有一个圆寸小人的简笔画,看上去怒不可遏,满头都是火气。小人的手里支着一根棍子,应该是台球杆。随着掌心摊开、合拢、再摊开,那小人开始跺脚,还很有节奏。 汪野这狗屎一样的笑点,一下没绷住:“你有病啊?” “就是想逗你笑一下而已,才不是什么大病。”刘聿跟着他一起笑了出来,“你放心,我不是会打架的人,完全不敢和别人动手。但是厨艺很好,不会熬一锅粥就受伤。” “那你为什么要缠着?”汪野问,“有备而来?” “我不否认。”刘聿直白又苦恼地摇头,“我原本想着你可能会开门,毕竟我都是第二次送了。你要是开了门,我就假装受伤让你看看,给你一个惊喜。但是我千算万算,没想到你真不开啊。” 汪野这才收敛笑容,重新换上他的惯用表情。“咳咳,那你突然折返回来干嘛?” 刘聿没解释,直接指了指汪野的脚边。 汪野低头一瞧,除了包装好的餐盒,还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钥匙串,上面拴着的钥匙串好像是……线条小狗? “我刚刚弯腰放东西,车钥匙一不小心从兜里滑出来,掉在口袋上没听见。后来我都走到电梯门口了才发现,这不是正掉头回来拿,就和你……”刘聿说着说着停下,“就一不小心,瞪着了你一眼。” 像是阐述事实,又像是无奈控诉,居然是自己误会了他。汪野看看钥匙,又看了看地上的粥,人家已经连续两次送粥还被骂,好像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对哈。 “咳咳。”轮到刘聿咳了咳,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请问我可以,把车钥匙拿回去么?” “你急着走吗?”汪野问。 刘聿眼前是暴脾气的人,然而笑容顷刻抵达眼底:“不着急,我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那进来喝杯水吧,先说好,你别跟我提相亲的事,也别再约我吃饭!”汪野一想起俩人是相亲认识就头大,但还是把进屋的通路让了出来。怀里仍旧是保温口袋,在如此细心的操作下那碗粥拿出来还是温的。 透明的碗盖上凝结了一层水珠,打开之后仿佛还能见着锅气。然而汪野入座后并没有去招待刘聿,只是指了指厨房:“你自己进去拿矿泉水吧,我没烧水。” “家里没有热水?”刘聿到厨房转悠了一圈,等到他再回到客厅,那碗精心熬煮的山楂粥已经下去一小半。 汪野根本顾不上回答,他这一整天没吃什么,现在恨不得把碗直接吞了。吃相很狂野,像有人和他抢饭似的,一大口就塞满勺。等这口顺下去之后他才哼哼一声,算是对刘聿刚才那句话的回答。 刘聿将桌上的餐巾纸抽出一张,递给了汪野。 粥是人家送的、做的,汪野好歹说了声“谢谢”。 刘聿只是摇摇头,笑了笑,就转身进了厨房。汪野只当他去里面拿水喝,也就没有多留意,一碗粥并没有多少,很快就少了一大半。 山楂,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这东西了? 汪野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小路,石板随意地搭在路面上就变成了台阶。顺着台阶往上是一个小土坡,歪歪扭扭长着一棵山楂树。它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常年没人管,自由生长,果子也结得不怎么样。 小小的红果却成了汪野小时候最美味的回忆,平时很难吃到水果,它就是汪野的水果。 不知道那棵树现在还在不在了……等到汪野的回忆结束,眼前雾气朦胧的小村和石板台阶全部消失了,山楂树也不见踪影,面前只留下一个空碗。他还没吃饱,又拿起保温袋里的包子,里头是清淡的白菜鸡蛋粉丝馅儿,好像还有一些很奇特的东西。 韭黄?汪野掰开一瞧,还真是。 “你是不是在包子里放韭黄了?”汪野脱口而出。 “什么?”刘聿的声音在厨房里。 汪野这才发觉这人进了厨房就没出来,他干什么呢?三两步跑到厨房门口一瞧,只见刘聿围着家里一直没人用的那个深蓝色格子的围裙,正在洗家里一直闲置的煲汤锅。 “你在干什么啊?”汪野迷糊了。 “这个汤锅就在柜子上头,我拿下来看看。冰箱里有一只冰冻的三黄鸡,我帮你炖上。”刘聿自然而然地说。 “哦……”汪野从来不进厨房,根本就不会做饭。他爱炖就炖呗,刚好,炖好了等嘉嘉和天元回来一起喝。 “热水壶我也弄好了,没坏,还可以用。”刘聿又指了指正在烧水的家用电器。 汪野盯着电器上显示正在工作的红灯,瞪圆了眼睛。厨房里的一切物品像短时间内集体叛变倒戈,都成为了这个人的部下。怎么自己捣鼓起来它就不工作,到刘聿手里一摆弄就好了! 怎么着,厨具也看人下菜碟?歧视大专学历,盲目崇拜刘聿的副教授身份? “你不要随便动我家的东西。”最后汪野只能干巴巴地阻拦,“我和你又没熟到这个份儿上。”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咱们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我有分寸。是天元和嘉嘉让我动的。”刘聿把手机递了过来。汪野一瞧,眼睛瞪得更大了,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什么时候和他加了微信好友,还有群聊了? 群聊的名字居然叫[汪野观察小分队]。 刘聿:[粥已经送到,今天汪野的状态不错,还请我进屋喝水了,非常友好。] 嘉嘉:[哇塞,汪哥请你喝水?] 天元:[他居然让你进屋?他没在门口打死你吗?] 刘聿:[没有打我啊,他很好接触,也很温和,并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应激。对了,厨房的厨具我可以使用么?] 嘉嘉:[刘教授您就尽情地使用吧!] 天元:[鸡在锅里,调味料在抽屉里,有时间把鸡炖了吧,多谢多谢。] 卧槽,还真是那两个二百五同意的。汪野脑袋更大一圈,抬眸和刘聿对视,发现他的视觉中心在自己身体的……下半部分。 “这裤衩是黄志嘉买的!”汪野立刻划清界限。 “嗯……很有个性。”刘聿一边说一边干活儿,还戴上了做饭的橡胶手套,“其实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我的学生里面也有很多二次元,能够理解。” “那你盯着我干嘛!”汪野的身上有些力气了,即刻就要应激。 刘聿回过身去,留给汪野一个平静的背影,人在准备发脾气的时候最好不要对视:“我没有盯着上面的图案看,它材质是纯棉,我只是看它应该很舒服。” 他说话声音不大,可是却让汪野觉得很有力量感,很有知识含量。大概能当人民教师的都有这样的特征,稳定的情绪才能管得住班里的学生……等等等等,我又不是他手下的学生,我为什么要让他管教? 汪野摇摇头,把刚才莫名其妙的话题甩出去:“你要做就做吧,其他的东西都别瞎动。” “对了,天元说让你按时吃药。”刘聿说话的时候,顺便把堆积的碗筷给刷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儿。”汪野并不习惯被人管着,到茶几边去吃药。 “嘉嘉说,让你喝咳嗽糖浆。”声音又从厨房传来。 “知道了,他俩今天怎么这么磨叽。”汪野还真给忘记了,嗓子里头像吞了刀片,喝水就疼。两大口糖浆咽下,茶几上多了一杯白开水,汪野总不能伸手打笑脸人,吹着热水,心虚地说:“……谢了啊,我最近……心情不好,脾气也不太好,要是骂你了你别往心里去。” 干巴巴,硬邦邦,他道歉风格一向如此。 “没关系,有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刘聿停顿两秒还真哼唱出来,“每个人有他的脾气。” 短短的一句歌词,汪野心里对大学教授那隐形的隔阂淡了一层:“原来你还会唱歌儿啊。” “汪野同学,我只是教书,我又不是老古板。”刘聿歪着头看了他一眼。 “我又没这么说。”汪野被人猜中心事,心虚来得飞速,但消失也很快。好在刘聿没再和他多说话,又一次进了厨房,叮叮咣咣地切着什么,像是在处理三黄鸡。轻重交替,菜刀剁木头菜板,这声音一下子让汪野回到小时候,窗外细雨连连,外婆在生火做饭,他在摇椅上昏昏欲睡。 窗外的树一直摇晃,像跳舞,电线也跟着摇,像皮筋。小时候他不知道什么叫风雨欲来,只知道睡醒这一觉就可以开饭了…… 等到他再醒来,电视机上的挂钟已经快要走过今天,逼近午夜12点,自己的身上盖着被子。一个激灵醒来,汪野身上的药劲儿还没退,这也太粗心大意了吧,家里还有外人就睡着了! 厨房没声,汪野踩着拖鞋冲进去:“你怎么还没……” “嗯?”刘聿猛然间回过身。 剩下半句话噎在喉咙里,汪野看着已经完全陌生的厨房,不敢认。他们仨都不会做饭,每周请一次阿姨来做大扫除,厨房虽然不算脏乱差,但肯定也不整洁。现在整个厨房被刘聿收拾得焕然一新,使用面积突然增大一倍,灶台和抽油烟机闪闪发光,平时堆积在外头的碗筷和盘子也不知所踪。 “你睡醒了?刚好,汤可以喝了。”刘聿给他盛了一碗,提前和他报备,“是天元拜托我让我先别走,他们马上到家,家里留一个人照顾你。” “我不需要照顾。”汪野强硬。 “我看厨房有些……”刘聿直接忽略汪野的话,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乱糟糟,所以就着手收拾了一下。洗衣机的衣服洗完了,挂在洗手间。还有,昨天你没拿的那束鲜花我给拿进来了,插进了花瓶里,就放在阳台上了。” 汪野一时无言,这是家里进了一个田螺大小伙子吧? “现在我该走了。”刘聿也不多留,慢悠悠地摘掉围裙,挂在门后,“他们应该马上就到家了,你别怕。” “我不怕!”汪野再三强调,这人怎么回事,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吧,那晚上早点睡觉。”刘聿戴上了刚刚摘掉的钢表,从田螺小伙子变回大学教授似的,临走时还顺手拎走了垃圾。汪野站在门口等着关门,门框冰冷,廊灯闪烁,在刘聿走到电梯口时他叫住了他。 “那个!”汪野支支吾吾,“你收拾得特干净。” 刘聿眨了下眼睛,琢磨了一下:“你要是想说‘谢谢’可以直接说的。” “我没说!”汪野回过头,撞上了门。这人什么意思啊,他以为他是谁? 有了这一天的休息,汪野第二天就上班了,只是门口再也没收到小人书。剧情刚好看到要紧的地方,贵妃正要被皇上杀掉,他也想知道接下来的情节但是又不想开口和刘聿要书。 “汪哥你好了吗就上班?”吕天元还不是很放心,“要不再休息休息吧?” “就是,要我说就休息几天。”黄志嘉生怕汪野倒下,“昨天我回家看到那束花了,汪哥你拿进来的?” “怎么可能啊,我不要。”汪野才不收。 黄志嘉倒是一笑:“那是刘老师说给你庆祝生日的……话说回来,汪哥,今年你没过生日呢,怎么补?” 往年就算再忙汪野也会过,今年完全没了心情:“不补了,我现在发现人生追求仪式感纯属无意义,以后再也不……” “您好,请问是汪汪台球厅吧?请问汪老板在吗?”门口站着一位外卖小哥,手里拎着一个大盒子,“路上有些颠簸,生日蛋糕到了,需要打开验收一下吗?” 18、短暂的幸福 “蛋糕?”汪野心里震动,怎么说什么就来什么? “蛋糕?谁订的蛋糕?”黄志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纸盒,看着就1米多,“这是什么牌子的啊,这么大?” 外卖小哥点开了手机,念了一个英文的店名:“需要我帮您打开一下验收吗?这家店可不便宜呢。” “这蛋糕多少钱啊?”汪野不用思考就知道是谁送的,只能是刘聿了。 外卖小哥把手机屏幕转向他:“1999块。” “多少!”汪野心里再一震,刚才如果说是心灵的地震,那么这会儿就是余震,持续不断,弥漫不散。饶是他再喜欢仪式感也没舍得买这么贵的东西,就一个蛋糕而已,居然快2000块钱了? 疯了吧?店家为什么不去抢呢? 它明明可以去抢,却给我一个蛋糕,我真心地谢谢它啊。 “1999啊。”外卖小哥还重复了一下。 黄志嘉和吕天元的下巴已经掉在了地上,这个价格都快赶上他们仨上大学时候一个月的合伙生活费了。果然城里人就是玩得花,蛋糕里头塞金砖了吧? 价格如此之高,倒是给汪野为难住了。这礼物肯定是刘聿送过来的,除了鲜花他还打算给自己买蛋糕,而这个价格汪野实在没法说“我不收,您拿走吃吧”这种话,要是两三百的蛋糕,说不定汪野还真的送给外卖员,不想莫名其妙地收下礼物。 “您现在验收吗?”外卖小哥又问了一回,显然还有别的工作。 “那……验收吧。”汪野只好咬牙签收,反正价钱已经问到,一会儿直接把钱转过去就好,就当是……分手之后送给自己的大礼,犒劳自己温和地走出了失恋。 那盒子相当大,前台的小桌都放不下,只能放在台球桌上。汪野把自己独有的6号桌收拾出来,请外卖员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肉粉色的绸缎丝带根根拆开,刚才还大眼瞪小眼的三个人全老老实实地站在外卖员身后,和他们小时候的模样神情毫无差别。 那时候,他们站在蛋糕店外头,眼馋、嘴馋地盯着玻璃后头的生日蛋糕。那时候的蛋糕不贵,却从没有一块属于他们。过生日时他们就去看,然后假装在外头买下,指着这个说“这给你”,指着那个说“那给我”,然后在店员出来问的前一秒三个人如树倒猢狲散,跑得比谁都快。 像拆一份凝聚了所有美好回忆的礼物,现在他们眼睛里都是放光的。不光是汪野,吕天元和黄志嘉都不知不觉挂上笑容,已经闻到了蛋糕的香气。 “路上有一点颠簸,但是我特别小心,应该没什么事。”外卖员最后把半透明的上盖掀开。 汪野、黄志嘉、吕天元,三个人同时把脑袋弹过去。 “托您过生日的福,我也是头一回见这么贵的东西。您这位朋友可太敞亮了,真豪气啊!” 在外卖小哥的称赞声中,它彻底亮相。汪野一瞬间不知道该说这是雕塑艺术品还是蛋糕,也终于明白它的价格为什么这么贵。半分钟之前汪野还觉得商家是抢劫,是挂羊头卖狗肉,是城里人有钱没处花,现在他诚心诚意地佩服,并且甘拜下风,这种蛋糕值得上1999的天价,买了不亏,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许愿池?”汪野脱口而出。 它是一个巨大的许愿池,第一眼看过去就充满了轴对称的美感,像乳白色的石头雕刻而成,细节处理得非常逼真。这个喷泉分成了上、中、下三层,每一层的形状都不一样,最下面是四叶草,象征着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的好运气。花纹太精美,像是把教堂里唱诗班的小天使全叫了出来,栩栩如生,每一个小天使手里的乐器都不一样。 天使翅膀上的羽毛都根根分明,好似忽闪忽闪就能飞起来,把好运和祝福洒满人间。 最妙的还是它每一层的水面设计,完全是透蓝色,应该是用果冻模拟了液体的颜色,水面还有层层涟漪,静态中悄悄地加入了动态美。 而池底沉着巧克力做的白色、淡粉色珍珠以及许愿金币,每一枚金币都有正反之分。 “签收吗?”外卖小哥打断了他们的欣赏。 “收收收,我收。”汪野马上点头,见过蛋糕全貌之后他已经不舍得不要,天王老子来了这都是他的生日蛋糕。确定收货之后汪野特意将外卖员送出店,心情已经按耐不住,再一扭身,掉头往6号桌跑。 “都别动都别动,这我的!”汪野把兄弟往后拉。 “哇塞,我真是大开眼界了,好浪漫啊。”黄志嘉咽了咽口水,“从前我以为最好的蛋糕都在好利来,现在我的审美上升了一个层次。而且它还不是中看不中用,它好香!这肯定不是翻糖蛋糕,只顾得好看却不好吃那种。” “是动物奶油吧?还有奶酪味。”吕天元虽然活得粗糙,可鼻子却好使,“这怎么吃啊?咱们是从第一层开始吃起,还是拿着勺先挖蓝色果冻?” 汪野恨不得用手机把他砸晕,咋咋呼呼地呵斥:“你真要吃啊!老子都不舍得吃!” “可……蛋糕不就是吃的嘛,但是你别说,我真不知道从哪里下刀切,一切开美感就没了。”吕天元啧啧摇头,忽然左右找起来,“手机呢?我先拍几张照片吧,一会儿发朋友圈显摆显摆。” “对对对,拍照拍照。”黄志嘉一溜烟儿去拿手机。 台球厅因为有这么一个大蛋糕,彻底变香了,汪野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光站在旁边欣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也想说几句话评价评价,夸夸它多好看,但此时此刻只有词穷,以及无止境的震撼,顺带包含着一丢丢的不可置信。这是一份非常完整的礼物,连盒子上的绸缎都印着“happybirthday”,仪式感给自己拉满。他心脏怦怦跳,指尖微热,忽然间小乡镇的蛋糕店从他的面前消失了,那些贫瘠的、消极的、带着苦味的回忆也融进了许愿池里头。 好像他不再是那个啃着手指头看别人吃的孩子,有些感受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 “切,有什么的啊,不就是一个蛋糕……没什么了不起,我自己也能买。”汪野甩了甩脑袋,却没忘记先拍照。蛋糕太大了,离近了根本拍不下,他只好倒退两步,镜头对准前方。 黄志嘉也在蛋糕旁边站好了姿势,比起剪刀手:“天元你先给我拍合影,我再给你拍。” “成,一会儿多给我拍几张啊。”吕天元也捏着手机。汪野还没来得及让他们帮自己拍合影,却想起了该办的事还没办,于是往店外走了几米。 点开了短信息,他按照手机号给刘聿打了过去。 刘聿马上下课,但这时候不能接电话,所以先任由手机在兜里震动着。下课后他马上到外头回拨:“喂,是我,我刚刚在上课,不方便接你的电话。” “我一猜就是。”汪野其实拨号的时候就后悔了,他忘记刘聿是大忙人,有严格的课程表,和自己这样的自由散漫不一样,“那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刘聿喝了一口水,声音也跟着愉悦起来:“很方便啊。有什么事么?” “哦,就是……你那蛋糕我收到了,刚刚签收的。挺老大一个,有1米2那么高吧,是个许愿池,上头有好多带翅膀的小天使。你买这么大干嘛?巨大,无比大。”汪野也不知道该怎么夸,第一直觉就是夸大。 真的好大啊,这也是它给汪野的第一直观感受,视觉效果太突出。 “那么大?抱歉,我可能没有和店家沟通好,我以为是个中号的呢。”刘聿笑着甩锅,其实他专门订购的就是最大号,店家怕他跑单,收了订金之后反复确认是否要最大号,“我只是想帮你补一个生日,虽然9月9日那天我们还不认识呢,但没想到弄巧成拙。你是不是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给你换一个小号的。” 汪野才不说“喜欢”,但拒绝更换:“唉,就那么回事儿,我对生日蛋糕一向没什么感觉,有一口就吃一口,没有也行。就是齁老贵的,你真有钱。” 刘聿被他朴实无华的称赞方式逗笑了,干脆顺着他:“对,我有些钱,用不用给你看看我每个月的工资单?” “你就不会谦虚一点吗?我们白手起家的创业人士最听不得这个,有几个钱瞧给你嘚瑟的。”汪野挠了挠毛扎扎的刺头,半晌总结不出内心的感受,“蛋糕我收下了,但是我得把钱给你。咱俩一不算太熟,二非亲非故,我不能要你这么贵的东西。” “我没有想搞特殊化,我只是你的普通朋友嘛。普通朋友也可以送生日礼物,只是一不小心买贵了。”刘聿继续笑着,“是店家坑我,老板没有和我说这么大,人民教师是无辜的。” “咱俩也不是普通朋友,咱俩只是误打误撞地认识了,不然你以为走在大街上我们会说话吗?肯定不会,都不是一路人。”汪野执意如此,“你把你的账号告诉我,我绝对不差一分钱。” “真的么?”刘聿反问。 汪野马上又急了:“你看不起谁呢?2000块你当我没有?虽然我们台球厅店小,可常客不少,每天流水都不错,你别小看我。” 刘聿并没有着急,反而更高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不想把银行账号告诉你。这样吧,你要给钱的话可以加我的微信,转账给我。又方便,又快速,又安全,何乐而不为呢?” “你……”汪野噎了一下,“姓刘的,你故意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刘聿的笑意越来越浓,“汪老板,我微信号就是手机号,你加我,然后给我钱吧。好了,我现在要准备下一堂课,现在要和你说最重要的事情……汪野,祝你生日快乐。” 突如其来的祝福像是一个夹子,夹住了即将发威的猫的后脖子。汪野一下子就不知道怎么回了,呆愣愣地站在店门口,只能抓耳挠腮。谁允许他趁人不备发大招的? “一愿你身体健康,二愿你心想事成,三愿你家房梁来春燕。”刘聿继续说,到最后显然是说得高兴了,尾音很轻,略带上挑。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长串话莫名其妙,我听不懂。再说现在哪儿来的燕子,都入秋了,还春燕?春燕都往南飞呢,留在北方过冬不等着冻死啊!不聊了,我挂了!”汪野听不懂他最后一句话,胡言乱语了一番。等结束通话后还特意跑到汪汪台球厅的屋檐往上看看,你看,我就说没有吧,这里根本就没有燕子窝! 这文化人,肯定胡诌什么骗人呢,老子上当就怪了。汪野刚准备往回走,脚步声追了上来,紧接着就听到了一个将他整天好心情弄糟的声音。 “汪野,你今天还生我的气吗?”路劭又来了,这一回他重新打扮了一番,手里还抱着一束花,“祝你生日快乐,我知道这句话我说晚了。” “你怎么又来了?你有病吧!”汪野的心忽上忽下,不想搭理他,所以转身就往店里走。路劭则跟了进来,喋喋不休:“你那天生病了,其实我也可以照顾你……对不起,从前的事情我想清楚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正兴奋拍照的吕天元马上冲了过来,挡住了他:“诶诶诶,你是真找打吧?” “你就算打我,我今天也不会走的。”路劭打定了主意,这些天他根本无法入睡,一闭眼就是汪野,“小野,我知道你没有那么狠心,我们重新开始。我给你写保证书,我们去国外领证!” 汪野根本不和他说话,爱恨情仇就是这么磨人,虽然已经不是心如刀割,但肯定也不会好受。“天元,把他踢出去!” “小野,你看看我,我真的知道错在哪里了!以后我只有你!”路劭想要追过去,但黄志嘉和吕天元两个人像尽职尽责的门神,一起拦着他。路劭过不去,余光扫过旁边的台球桌,火气不请自来:“这是谁送的?” 他指着6号台球桌上的蛋糕,是生日蛋糕,汪野已经在过生日了。 “你管谁的呢!滚!”吕天元揪着他的领口往外扔,玫瑰花掉落一地。路劭的眼睛牢牢地瞪着眼前华丽无比的蛋糕:“是汪野的?谁送的?” 他了解汪野,汪野绝对不舍得花钱买,肯定是有人送。 有人在追他!是那天见过的刘聿,还是别人? 一想到汪野很有可能不再属于自己,他真的往前走了,路劭就痛不欲生。再加上吕天元将他往外提溜,他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台球桌的一角,半故意半无心地往旁边一撞。 汪野听到桌腿移动的声音,惊慌回头。他想要飞扑去救,但所有的努力都被现实砸成了泡影。 他亲眼看着他的许愿池轰然倒塌,从完美的雕塑美食变成了一整滩的零零碎碎。白色的奶油飞溅一地,碎裂的糕体到处都是,那些珍珠、金币和蓝色的水晶布丁四分五裂,从1米2变成了20厘米的蛋糕渣。 汪野好像也听到心里什么东西倒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拥有的大蛋糕,收货时间还不足一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