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当三:我转身出宫嫁反派》 第一卷 第1章 洞房花烛夜被杀 “杀了她。” “顾霖坛,本公主命令你,杀了她!” 女子凤冠霞帔,浓妆下难掩清冷艳丽的娇小面孔,此刻美目怒睁,皓齿紧咬着微微颤抖的嘴唇,对着地上跪着的男女,冷冷发出命令。 姜雪,当朝公主,帝后长女,皇朝荣耀,天之骄女,从小被视作掌珠。而帝后千挑万选的驸马爷,当朝新科状元郎,众人眼中的如意郎婿,竟然—— 竟然已有原配发妻! 屋内龙凤花烛翻飞摇曳,突然发出“噼啪”一声。 烛花爆,喜事到。 而此刻的爆声,却仿佛对姜雪的声声嘲笑,瞧呐,纵然你有天家富贵的出身,纵然你万千恩宠于一身,还不是一朝嫁与负心郎。 你姜雪,终是不配觅得佳缘。 地上的女子泪流满面却不住颤抖,突然爬至她脚下,扯着她的裙摆苦苦哀求。 “公主息怒!公主,我与相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求公主饶我,我愿为奴为妾,只求公主成全我们,我日后定不敢与公主相争!” 姜雪盯着脚下的女子,这就是她那位郎婿的原配,一张柔弱的脸,泪眼婆娑下更显楚楚动人。 好哇,好个情深意重。 那她姜雪算什么?夺人郎婿、毁人婚姻的恶人贼妇? 难道要她遵从当朝嫡庶尊卑,按着先来后到,让她洗手与他顾家做妾?让皇室颜面扫地,让堂堂公主,此后沦为天下笑柄? 姜雪思及此,愤恨更甚,伸出葱白手臂,随手拔出剑台上的长剑,剑锋所指,是地上一直沉默不言的男子。 “顾霖坛,本宫问你,这个女人,你是杀,还是不杀?” 顾霖坛闭紧双眼,捏着拳头,不敢看她,似是不忍。 以姜雪的性子,绝不可能忍受二女同事一夫,也绝忍受不了背叛欺骗。 而眼下这些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公主的颜面,是皇家的颜面。 此事若昭,便是皇家之耻。 姜雪本想,若今日顾霖坛了结了这女子,将这人这事从此掩埋,既能留得她公主颜面,也能保得他顾家富贵。 至于日后,她自有法子慢慢收拾了这欺君罔上贪图富贵的杂碎。 然而,瞧着他竟似有不忍。 “也好,”姜雪突然轻笑,转而眼神恶狠狠盯着顾霖坛,喋血一般,怒意与恨意倾涌而出。 “也好!那就让本宫明日禀明父皇,你顾霖坛原已婚配,不知这欺君之罪,你顾家——”她将剑尖微落,抵着他的下巴, “不知你顾家,有几多族人,有多少条命,可以承受帝王之怒呢?” 顾霖坛此刻方如梦初醒,睁开双眼,目色浑浊,缓缓抬头看向姜雪。 他继而起身,从姜雪手上拿过剑柄,面色复杂,看向地上楚楚可怜的发妻。 女子瑟瑟发抖,惊叫嘶吼,扯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相公,相公不可!相公!川儿、川儿他才三岁,他不能没有母亲,相公!” 川儿,三岁。 姜雪似被降下霹雳,空白一瞬,谁是川儿? 她的郎婿,难道连孩子都已经三岁了? 只这一瞬怔忪,却见眼前男子调转剑锋,划破他自己的手臂。 姜雪来不及惊愕,剑锋再转,一霎那长剑刺进她的胸腹,她只觉一时剧痛,眼前人影渐渐模糊,耳边传来顾霖坛的声音: “我素知公主你,即使今日我如你所愿,而照你从来不可一世不揉沙子的性子,想来日后你也必不会放过我。” “既如此,还请公主上路,今夜长街之上有逆党作乱,闯入顾府,误杀了公主殿下。我为保护公主,也受重伤。” “来人呐,有刺客,保护公主······” 耳边是顾霖坛的叫声,而她不堪剧痛,只觉喘不上气,身体慢慢滑落。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人影越来越模糊。 美目缓缓闭上,意识如坠海底。 “轰隆——” 一记凌厉的雷声落下,姜雪猛然睁开双眼,眼角还有些许泪痕。 印入眼帘的,龙凤双烛,灯火高照,满屋的披红挂彩。 房中她一人独坐在喜床之上,新郎还未回房,周围静谧,偶有灯花小爆声。 她拭去泪痕,阖目深思。 这是,做梦了? 可是这梦为何这样的真,真到令她恐惧。 她抬手捂上胸口,梦中那柄长剑,冷冷刺中的,正是这处,眼下那种痛感似乎再度袭来,她猛地捂紧,紧蹙双眉。 顾霖坛推门而入,眼见的就是美人捧心,似是痛苦至极。 他快步上前轻轻扶住姜雪的手臂。 姜雪如惊弓之鸟,霎时移开手臂,警惕地对上顾霖坛的双眸。 顾霖坛有些疑惑,姜雪这是怎么了,难道叫她发现了···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开口关怀道:“殿下,是身子不适吗?是否让臣请来郎中瞧一瞧?” 姜雪想起那柄长剑,冰冷的剑身,顾霖坛刺向她时眼中的寒芒······ 若是梦,何以那样真实,叫她痛了又痛,惊了又惊? 若不是梦,可眼前顾霖坛仍是那个翩翩青年才俊状元郎,瞧着这殷殷关切,又不似有假。难道自己要因为一个梦就怀疑针对自己的新婚夫婿吗? “殿下,殿下?” 顾霖坛心下疑惑,再次伸手扶住姜雪手臂,轻声连唤。 姜雪回过神来,定了定思绪,轻轻展开一个笑颜,道:“驸马,许是前几日没有休息好,适才有些气闷,现下已好些了,不必唤郎中。” 当朝公主容貌无双,朝间一直有传闻。而见她轻展笑颜,顾霖坛不由得还是看呆。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这样的姿容,当得起风华绝代。 “殿下近日为婚事疲累,明日我让郎中上门请脉,为殿下好好调理。” 顾霖坛握起她手,心道不愧美人,果真冰肌玉骨。 他牵她起身,行至龙凤花烛下,屋中圆桌上摆着双卺与美酒,他将酒倒入卺中,递给姜雪一个,温声道,“合卺交杯,永以为好。殿下与我一同饮尽如何?” 姜雪并未伸手去接,只突然坐下,直直盯着顾霖坛双眼。 “驸马,你对本宫,可是当真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只本宫一人?” 第一卷 第2章 怎么看都不是梦 姜雪的声音清冷而略带凌厉,虽然低声,却似惊雷,震得顾霖坛心下不安,双拳不由得握紧。 瞧她今夜奇怪,此番说话行事,难道真的叫她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自己把人藏得那么严实,府中下人知情者都是拿了死契的,自己此前杀鸡儆猴打死过一个,剩下的肯定不敢多嘴——该是自己多心了。 顾霖坛想,女子嘛,出嫁之际,心有惴惴不是奇怪事,何况她是公主,想在此时立威定心罢了。哄一哄,想来也就好了。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顾霖坛放下手中卺酒,后退半步作揖躬身,道,“霖坛心中无他,惟愿与殿下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看他坚定的眼神,这样风神俊朗的身姿,姜雪开始动摇,想着也没有因梦生疑的道理。 她心下松动,伸手扶起他,道:“本宫既嫁与郎君,只求同心同德,夫妻恩爱携手到老,有郎君此话,本宫再不疑有他。”说着拿起对卺,一手一个,“同牢合卺,永以为好。郎君与本宫一起饮尽此杯吧。” 顾霖坛接过酒卺,二人交杯,正欲饮下,忽听得门外“咚咚”几声,异常急促,二人动作皆是停住,望向门口。 顾霖坛脸上神情有一瞬慌乱,很快掩埋下去,轻声道:“公主稍候。”当下放下酒卺,朝门口走了两步沉声道:“何事?” 门外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焦急,“老爷,有河东贵客到,黄福怕招待不周,来请老爷示下。” 黄福是顾府管家,如果不是急事,定不会洞房花烛夜来扣主人的门。 顾霖坛听到此话,脸上闪过些许急躁与无奈,然而姜雪此时根本注意不到,因为—— 因为这个场景,这个对话,跟适才梦里是一模一样的! 黄福夜扣房门,说有贵客来到,她觉得蹊跷悄悄跟了过去,发现来人正是顾霖坛发妻! 梦中她一时怒上心头发作起来,后来,后来便是她逼着顾霖坛杀了发妻,那柄长剑却刺入自己胸腹! 姜雪一时惊惧,有些喘不上气,扶着胸口坐到椅子上。 顾霖坛见她又有不适,立刻上前关怀道:“公主可是又不舒服?我先扶你到榻上休息,等我见过贵客,你身体好些,我们再合卺交杯如何?” 姜雪沉默片刻,道了声好。 顾霖坛像是松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门。待走出一段距离,立刻焦急问道:“她又怎么了?” 黄福小声回道:“夫人说小公子高烧不止,药石无用,来求您拿个主意,能否去请胶东那位名医诊治?” “胡闹!”顾霖坛怒斥,“今夜是什么日子!我若中途离开去请什么名医,只怕明日就要闹得满城风雨,此事到时怕再隐瞒不住!” 黄福低下头,不敢多说一句,顾霖坛平复了会儿,深吸一口气,似有不忍,又道,“算了,你带我去见她。” 此时姜雪坐在房中,思量再三,起身脱下宽大祎衣,轻轻推开房门,转身往西院走去。 梦里就是这条路,她凭着印象,静静穿行在园中,她必须去亲眼瞧瞧,印证她的猜想。 顾府西院平时寂静少人,主人住在东院,西院只有几处屋房,花园也略显破落,平素用不到这个院子,自然打扫修整的也少些。 而顾府主人顾霖坛此时身影匆匆,正走进西院不起眼的一间厢房。 正推门,一柔弱妇人便扑就上去,握着他的手臂,泣不成声。 “坛郎,坛郎!” 顾霖坛急急掩住她身影,四下环顾,即刻将人带进屋里,关上房门。 黄福守在门外,各处张望,神色紧张。 而斜对着这间屋子的大槐树后,正是脸色惨白的姜雪。 这个妇人,这张脸孔,这个厢房。 一切竟与她梦中场景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那个梦,极有可能不仅仅是简单的梦,而是某种预示,梦中的场景,是实实在在会发生在她身上的。她所做的,竟是这样的梦! 在梦里,姜雪就是这样一路跟了过来,发现夫君在新婚之夜私下来见一个女子,向来自负的天之娇女怎堪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于是她大怒之下闯了进去,才有了梦里后来种种。 而此时,她应该怎么做? 她堂堂冀朝公主,大婚夜夫君私会他人,这人还是他隐瞒不报的原配发妻!叫她如何能忍! 而此时,她胸腹处的疼痛仿佛再度袭来,仿佛在提醒她,梦里因为冲动死于非命的下场。 绝对不行!她绝对不可以再次因为冲动愚蠢丧命!顾霖坛此人,若如梦里所示,是绝对的自私阴毒!她若此时发作,只怕又要送命。 姜雪思及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忍一时之耻。趁着夜色,静静匆匆回到婚房。 房中,顾霖坛眼前的女子声泪俱下:“坛郎,川儿高烧已有三日,我请过周围郎中,几剂汤药喝下仍旧无济于事,坛郎!听闻京中近日来了一位胶东名医,坛郎快快请他救救川儿吧!” 这个妇人于他而言,不止是原配发妻,更是他年少家道中落时不离不弃的青梅竹马,她口中的川儿,是他第一个孩子,他无论如何狠辣深算,纵有千般计划筹谋,面对他们,也终究不忍。 他扶着怀中妇人,沉声开口道:“素溪,此事我来想办法,你先回去,我不会置你们母子不管,但是你,”他深深看向妇人,语气愈发沉重。 “往后若遇事,只叫我给你的心腹来传话即可,你,切切不可再入顾府!” 素溪凄然泪下,道:“我知坛郎心有谋算,若不是今日川儿病重,我不愿来误你。坛郎也该回房,与新人······” 顾霖坛叹气:“娶姜雪,是我不得不为的一步。但是素溪,你要明白,我心里只有你和川儿。” 素溪掩面而泣,不多时,黄福拿着黑色斗篷进门来,她披上斗篷,漏夜离去。 顾霖坛在西院厢房静静坐了片刻,唤来黄福。 “黄伯,拿上我的名帖,去拜访这位胶东名医。就说,”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就说,公主殿下身体屡屡不适,我多有担忧,连夜去请这位先生来为她诊治。”话毕,朝东院婚房走去。 此时房内的姜雪,静静坐着,攥着手帕,眉头紧蹙,也在深思。 门外脚步声传来,姜雪抬头,眼眸中满是警惕。 第一卷 第3章 捡起性命继续苟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带进阵阵凉风,屋外有闷雷阵阵。 九月的天了,白日里虽然闷热,夜里却已经开始转凉,眼瞅着像是要下场大雨。 姜雪脱去了祎衣,被这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顾霖坛走进房内,见她只着翟衣,有些疑惑。 走近看她,只见她额角却被汗水打湿,看起来很是闷热。 而眼下又见她打起冷战,便去取了外袍为她披上。 “公主可是觉得房中闷热?已近初秋,汗了也不可骤然衣着单薄。” 说着,他便伸手去探她额角。 姜雪本能躲开,又怕暴露自己的慌乱,赶紧接话道:“不该让驸马见我如此狼狈,本宫适才嫌热,有些出汗,现下吹到冷风却有些头晕,容我先沐浴吧,浸浸热汤,去些寒气,也好梳洗利落。” 顾霖坛点头称好,朝门口大声道,“传汤,侍浴。” 隔着屏风,姜雪浸在热水中,水气氤氲,她阖目坐着,努力压下还未平复的心绪。 屏风那头顾霖坛声音传来,“听闻月初胶东有位名医入京巡诊,今夜见公主多番不适,我叫了黄福去请他来,明早为你请脉诊治。” 姜雪扬起一抹讥笑,为我诊治?怕是为了那三岁高烧的“川儿”吧! 她转念一想,也好,你找个由头请了他来,我才有办法寻摸那对母子被你藏在何处! “多谢驸马费心。对了,适才驸马去见的贵客,可已安排妥当?” 顾霖坛眸子微沉,道:“原是河东家中旧识,他今科也考上了,即将来京赴任,此来一是来贺你我新婚之喜,二是告知我母亲近况。我已为他安排了住处,公主无需劳心。” 姜雪眼中讥诮之意更显,连理由都编得如此详细,若不是那梦,她只怕会尽信。眼下,却也只能装作不知,应付过去。 “好,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忙,驸马可以尽管开口。驸马,今夜本宫实在不适,驸马先歇着吧。待沐浴好后本宫自行休息便可。” 顾霖坛有些疑虑,新婚之夜,她竟不与自己周全礼数? 虽说新妇难免羞赧,但她却让自己先睡,似乎是不想同房。 “驸马不是说为我请了名医?眼下夜也已深,待明日名医看过,本宫身体无恙,再全了礼数吧。” 用了身体不适这样的理由,顾霖坛也不好拒绝,只能点头称是。 姜雪沐浴之后,并未与他同床而眠,而是在房间另一侧的小榻上和衣而睡。 这一夜很是漫长,二人各是心怀鬼胎,一夜无眠。 姜雪躺在榻上,睁着大大的眼睛,心里一直在捋清梦中之事。 她嫁与顾霖坛,其实是皇帝下旨赐婚,她此前不认得顾霖坛。 只在宫中听闻,今科状元文采卓然,不仅有逸群之才,人更是生得一副好面孔,风神俊逸,堪堪是位玉面郎君。 皇帝在殿试后对此人才思见地很是满意,多有赏识之意。 既然父皇喜欢——于是她颇使了些手段,让人传出她心中有仰慕之情,让父皇母后得知,这才赐旨完婚。 她是死过一回心的人,皇帝此旨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明白。父皇母后为了她好,不愿她为情自苦,千挑万选想给女儿选最好的郎婿,也希望此人能平她心结,与她恩爱到老。 嫁之前,她也有过那么些许的期待,毕竟日日听在耳中的皆是旁人的艳羡,叫她如何不心生向往? 她也想过,她是帝国公主,要嫁肯定是嫁得最好的那个人,无论过往如何,父皇母后挑的肯定是最好的郎婿。 她也愿如寻常女子一样恪守礼德,日后与他举案齐眉,濡沫白首。 她于感情一事,其实不是非谁不可。 从前她也曾真心倾许,一腔情意原以为能换来情深如许的好结局。 结果却害人害己。 姜雪眼角静静流下一行泪水,她很快抬手拭去。 往事既已成往事,便不该再频频回首。 身为公主,要全一门好婚事并不是难事。 她只知道她得到的,一定会是世间最好的,衬得起皇家颜面,衬得起她公主身份。 然而今夜,这个血淋淋的预兆之梦,这种耻辱的真相,无时无刻不在敲打她的自尊,击碎她的期许与骄傲。 然而震怒再过,如今她稍稍能得知顾霖坛此人之狠辣,便必得想办法与之周旋。 她不能这样枉死,也不能被折辱至此。 今日此人给她、给皇家的耻辱,他日,她必定百倍报之。 眼下既知道此人虚情假意,居心叵测,她便绝对不会当自己真是他的新妇。 要想办法缓住他,查清楚那对母子的所在,探清楚他甘冒欺君之罪也要娶她进门的原因——只是当代陈世美那么简单吗?只是为了荣华富贵? 若真是为了荣华富贵,梦里他不至于杀了她也要瞒下此事。 姜雪心想,以顾霖坛的才华心机,只怕不仅是此。 这头姜雪辗转难眠,那头的顾霖坛也满腹心思。 他细细将近日事情想了又想,想找出自己有何处让姜雪察觉到异常的可能。 是素溪母子? 自己上京之时就没有携带他们一同上京,是另外寻了时机找人将他们从江东接来,安排的住处也离顾府甚远。 见过他们的人,此前除了母亲与黄福,不会再有他人。 而早前受他吩咐往那边送过物件的几个,也是被他捏了死契的奴仆。 其中一个偶然在府中提起他们母子,便被他下令打死,其他人万万不敢多嘴一句。 今夜素溪突然来府,他的理由也找得很好,想来公主并不可能知晓。 思来想去,应是自己多虑,把小女儿家新婚的局促紧张小题大作了。 他这些年多番安排与筹谋,不让素溪身份暴露,谎称自己孑然一身未曾娶妻,即使有负他们母子,可他也不得不这样做。 至于公主,姜雪,他嘲讽地扯出一抹笑,只要她人在府中,只要她名义上是自己的妻子—— 那他要办的事情,会顺利许多。 第一卷 第4章 胶东名医他哪位? 翌日清晨,黄福早早来叩门,说是名医已请了过来。 姜雪一夜没睡好,只觉头疼。 她脑子一片混沌,昏昏沉沉只想再睡会儿。 不知怎的,却突然想起前一晚的事情,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她缓缓从榻上坐起,低低应了一声,黄福便安排仆婢入屋伺候她梳洗。 姜雪望向床榻,不见顾霖坛的影子,想是更早便出去了。 她问了婢女,说是寅正时分他便起身去往书房了。 她心下微沉,任由婢子为她梳洗篦发。 姜雪换上一袭正红色绣牡丹宫裙,腰肢细细不盈一握,裙摆上粉白牡丹成簇,头发挽就成朝云髻,坠着一对九转累丝吐珠凤钗。 她脂粉施得淡,只一抹朱唇惹眼些。这样的装扮衬得她的面孔越发白皙娇艳。 只是她的眼神沉得像水,整个人也是清冷难近,让人不敢直视。 一旁的婢女为她整理好裙摆,她便出门由黄福带领,行至朝露堂。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姜雪看着朝露堂的匾额,暗自讥笑,顾霖坛以此名勉励,勤勉可见一般。 可是他争分夺秒,只是为了仕途平顺,一展鸿愿吗? 朝露堂内,一男子正坐于右侧靠背椅上,姜雪走进堂内,他立时站起作揖。 “草民颜哲,见过夫人。” 姜雪听到这称呼,“夫人”,没由得一阵恶寒。 她眉头微蹙,抬眼打量这人。 他身着水洗青布长衫,胸挺背直,虽然衣着朴素,却是高挑逸群,难掩脱尘之资。 这便是那——胶东名医? 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阁下就是那位胶东来京的名医?”姜雪开口,“瞅着先生颇有几分天人之姿,倒不像杏林中人。” “夫人谬赞,杏林中人多了去,坐馆行医的有,江湖游医自然也有,当然,”颜哲轻笑。 “像我这样出尘俊逸的,是少见些。” 姜雪噎住,是天下名医稀奇古怪,就连这种不要脸的也有吗? “许是本宫久居宫闱见识浅陋吧。阁下,”姜雪走到主位坐下,“不必称夫人。” 她伸出皓腕,搁在桌上,“那就烦劳阁下了。” 颜哲低头掩去眼中笑意,上前听脉。 “公主殿下,”他道,“近日可是有些忧思太过?” “阁下诊出什么结果了?” “殿下心有郁结,加之有些受凉之症,外寒内热,伤心肺,伤气血。” 颜哲站直甩了甩袖子,“不过也不是什么大病,草民开几贴药给您服下,三四天也就好了。” 姜雪思索片刻,道:“先生果真妙手。近来忙于大婚之事,确有烦忧。” 又转头向一旁的黄福:“黄管家,难得近日得遇神医,本宫有些闺中之症想要问询······” 黄福颌首,道:“殿下但请问询,小人先去准备早膳事宜。”便退出了朝露堂。 颜哲见状欲开口问询,姜雪先他一步开口。 “先生与顾大人熟识?” “我一介草民,哪能认识这些个驸马啊高官啊······” 颜哲又在插科打诨,眼见姜雪越发阴沉的脸色,他识趣地收起玩笑神色。 “不过医者父母心,且顾大人还是当朝驸马爷,既知是为公主殿下您诊治,我自当是万死不辞的······” 姜雪有些无奈地揉揉额角,这人真是油嘴滑舌,合该去当个术士,而非什么名医。 “先生可擅长妇小之症?” “家师通擅百科,我嘛,虽说没有学得十分,却也谈得上······” “小儿热症呢?” 原来目的在这,颜哲眼中浮现笑意。 昨日顾府管家拿了主人名帖去寻他。原本深夜被扰十分不爽,听说是新科状元顾大人府上,思及她——他才答应。 天还没亮就被顾府管家带走,结果下了马车却不是顾府,而是某处闹市中,溪边不起眼的小屋前。 那管家只说,主人亲戚家小儿犯了高热,听闻主人家请了他去,便冒昧请他先来这边看看。 眼下她也来问起,想必这“亲戚家”,不简单呐。 “千金小儿科我倒是有所涉猎,不知公主所说小儿热症,可有什么具体描述呢?” “我闺中有一好友,她家小儿三岁,已有几日高热不退。”姜雪玉指轻轻敲击桌面。“先生可诊过相似病儿?不知用何药石方能见效?” 果然。颜哲笑意更深。 “近日天气由热转凉,小儿身体较成人更孱弱下,难免病弱。殿下说的这种情况,我近日——” 颜哲声音转小:“确实出诊过城西临庵街尾,有几例相似病患。” 城西,临庵街。 姜雪手指停了动作,心想,不知这回答是有意无意。难道这人心思竟如此通透,只她一问便给出了答案。 她站起身,伸手褪下左手戴着的七宝累丝金镯,欲递给颜哲。 颜哲却退了一步伸手作揖。 “小儿之病易传染,人多处、风凉处,殿下千金之躯还请避忌。” “我过几日仍会回诊,届时再与殿下知会此症何解,殿下如果信得过,候我佳音。” 姜雪只觉奇怪,这人不要报酬,却愿为她耳目? “今日不过一面之缘,怎能劳先生——” “有些缘分,不过一面也可结下。”颜哲突然走近,附在她耳边。 “殿下与我,不会只有一面之缘。” 姜雪心有不悦,这胶东名医怎么举手投足尽显登徒子的风范。 她退后一步,道:“如此,还请先生五日后再来此为我复诊。” “那我开的药,殿下可要好好服用。”颜哲笑得灿烂,“殿下平日就多吃饭,多睡觉,别忧心太过,才是听话的病人!” 说罢便笑着出了朝露堂。 姜雪小脸上满是愠怒,自己堂堂当朝公主,就叫这浪荡子这样几次多番调戏了去? 不知此人同顾霖坛是不是当真如他所说的,毫不认识。 若不认识,兴许可用。若是认识—— 焉知他今日此番言语不是顾霖坛的意思? 然而眼下她心腹人手不足,只能等今日回宫之后再做打算。 而颜哲这边,前脚刚出朝露堂,黄福便立刻走过来道: “先生,我家大人有请。” 颜哲眼底笑意霎时收起,眼神中多了一丝凉意。 顾大人,顾霖坛。 她适才言语中不愿被称为夫人,可见与此人成婚,十分不悦。 这顾霖坛让他辗转二地诊治,到底城西那家,是什么人! 颜哲努力压下不悦,语气沉沉。 “那我便去见一见,你家这位顾大人吧!” 第一卷 第5章 抓紧回宫去摇人 姜雪传了早膳,只问了一句顾霖坛在何处,便自顾用起了饭。 巳时未到,她便让人去通传顾霖坛与她一同进宫谢恩。 顾霖坛来得倒快,看到站在门口的姜雪,一身火红衣裙衬得她肌肤似雪,小脸更是煞白,还不忘假作关切。 “殿下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本宫好些了。听闻你唤了颜大夫去询问,想来也了解一二,不过是近日事多心烦,喝几贴药想必就好了。” 她今日态度更为冷淡,顾霖坛愕然,点头称是,二人便一起上了马车。 顾府是皇帝所赐,为让女儿离家近些,就在宫门不过两条街道处。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宣华门口,小厮搬来脚蹬,打开车门。 姜雪一路无话,端正安静地坐在马车中间,颇有只可远观的天家威严。 顾霖坛想着打破宁静,马车一停便弯腰走到车门处,开口道:“我扶殿下下车吧,殿下仔细脚下。” 说着便伸出手去。 姜雪颔首,抬起手却只轻轻落在他腕上。 顾霖坛隐忍不作,二人下车,便见有黄门候在宫门前。 “奴才见过公主殿下,见过驸马爷,殿下大喜!驸马大喜!” 小黄门立时拜倒在姜雪脚边,恭敬道:“公主殿下的轿辇已在宣华门内等候,皇上有令,驸马先到朝政殿谢恩。” 姜雪道:“可需本宫同去?” “皇后娘娘思念公主,陛下也免了公主谢恩,您先上轿辇,到懿安宫与娘娘叙话休息。午膳陛下会到懿安宫与娘娘殿下同进。” 说罢领着姜雪上了轿辇。 顾霖坛也在其他宫人带领下行往朝政殿。 懿安宫门口,姜雪下了轿辇,皇后身边的董姑姑等候已久,见到姜雪喜不自胜,立刻上前行礼。 姜雪急急扶起她,眼角眉梢都是欣喜。 “姑姑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殿下这才离宫一日,娘娘已经思念得不行。”董姑姑眼角有些泪痕,瞧得姜雪心酸。 “我知母后思念,早早便回来了。” 姜雪抬手拭泪,“嫁人离家,方知父母不易。姑姑不必难过,顾府离宫里近,日后我多多回宫陪伴母后就是。” 董姑姑见她的模样,并没有新婚的娇羞喜悦,倒仿佛一夜之间多了些沉重沧桑,心里立时对顾霖坛有些不悦。 “殿下莫哭,我们先进去,娘娘与我都在此处,殿下想家了便回宫来,便是日日回宫,陛下与娘娘也是欣喜的。” 二人相互搀着进了殿门。 懿安宫正殿内,坐在凤位之上的妇人,远山黛,丹凤眼,除了细看之下,眼角稍稍落下一点岁月痕迹,容貌竟与三十出头的年轻娘子无异。 她身着宽大凤袍,依然不掩身形风韵。 这便是姜雪的母亲,当今皇后卢从芳了。 姜雪一进殿门,卢从芳脸色由急转喜。姜雪规矩下拜行礼,三拜后,道: “儿臣大婚已成,今日回宫向父皇母后叩谢。请母后敬受。” “我儿快快起来。”卢从芳虚扶了一把,道:“快到母后身边来。” 姜雪起身走到皇后身侧,董姑姑命人拿来圆凳,姜雪坐在皇后膝侧。 卢从芳执起女儿的手,只觉得冰凉,瞬间握了又握,关切道: “在顾府一切可还好?驸马待你如何?” 姜雪眼中含泪,微微咬着下唇,片刻又换上笑颜。 “一切都好,有天家威严替女儿撑着,不会有人对我不敬的。” 卢从芳听得这话便觉不对,此时也只好压下心头疑虑。道: “府里仆从用得可还顺手?” “说到仆从,女儿正想请旨。顾府新立,仆从难免还需要调教一段时间,女儿自己实在无力,想着在从前长乐宫里用惯的宫女嬷嬷里挑几个,一并带去顾府。” 她眼下实在人手不足,要做的事情都是心有余力不足。 顾府的下人虽说除了几个是顾霖坛从老家带来的,其余大部分都是新近买的,但终究不是心腹,她不敢轻易去用。 “先前你嫁,说不带惯侍过去,我便说不妥。你先前便是太识大体,顾着驸马面子。可你到底也是娇养长大的,离了宫里人,生活起居定多有不便。” “说什么请不请旨,你自挑些好的跟过去。我再让董姑姑选十几个灵活利索的宫女,晚些你出宫一并带走。” “母后,用不着那许多。”姜雪哭笑不得,“婢女倒是不用多。只还有一样,儿臣必得请母后示下。” “你说就是。” “顾府小厮不多,看家护院的几个我看着实在不得力。儿臣日后行走皇宫内外,只由这些人随护,心里也有不安。” 姜雪眼眸微转,“儿臣想要几名宫里身手好些的侍卫,可否请母后指派?” “宫里侍卫虽说都领着朝职,按制说只能为宫里谴用。但我与你父皇只你这一个女儿。” 卢从芳拍拍姜雪的手,宽慰道: “你想要,母后就指派给你。舒佩,你去禀了陛下,就说从武安指挥郎里,选十个好的,给雪儿调用。” 武安指挥郎,都是由直属皇帝的城防武安军里,经过多次考较甄选出来的,只负责帝后两宫的巡防护卫。 皇后对姜雪的疼爱可见一斑。 然而姜雪却急忙拦下董舒佩。 “姑姑且慢。” 她对皇后道:“母后,儿臣不想太过张扬。如若由父皇下旨派遣,众人皆知顾府护卫不够得力,怕有些下了顾、下了驸马的脸面。” “儿臣想着,母后私下里向父皇说明便可,待出宫时,一起作普通侍仆装扮,随我回府即可。” “也无需十个人这样多,四五个精干的就行。” 如今不知顾霖坛到底隐瞒了多少事,只能从那对母子开始,暗中探查。 探查这件事动静越小越好,若是大张旗鼓,只怕顾霖坛会心起疑窦。 皇后略略思索,道:“也好,你总是这样懂事。舒佩,你就按雪儿的意思去办。从懿安宫里头选几个好的出来给她。” 董姑姑称是。 母女二人拉着手絮絮半晌,眼见日悬中天,有宫人来报。 “娘娘,公主,陛下銮驾马上就到懿安宫了,请娘娘公主准备用膳。” 皇后颔首,命董舒佩准备传膳。 宫人又道:“陛下让奴才告知娘娘,今日二殿下随陛下一同过来陪娘娘公主用膳,还请姑姑多备一副碗筷。” “二皇兄竟回来了?”姜雪猛地站起,差点被裙摆绊倒,仍掩不住喜上眉梢的神色。 第一卷 第6章 亲亲皇兄回京了 “本是为着你大婚回来的,”皇后牵着姜雪往偏堂走去。 “钰儿也三年没回京了,听闻你将出阁,便请旨回京述职。” “谁知边关风紧,紧赶慢赶,还是耽搁了几日,昨夜才赶至京郊。” 二人到偏堂餐桌旁坐下,“恐他一路赶来车马劳顿,你大婚之礼又已完毕,我与你父皇便让他先在驿站休息,今日再上朝述职。早朝后他来懿安宫问了安,倒没让你赶上。” “我好些年没见到二皇兄了,边地苦寒,不知他可还好。” 想到边境,姜雪眉梢间添了一丝落寞。 “钰儿这性子,就如脱缰野马,不受拘束的。早知当年便不能同意你父皇放他到边境历练。” 皇后无奈摇头,“这三年,家书也是寥寥无几。他从前最疼你这个小妹,可一旦做了脱笼之兔,竟连你都抛之脑后。” “皇兄他,性子向来是这样洒脱不羁的。” “这洒脱不羁,可以是江湖游侠,可以是疏狂文士,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可以是皇室子弟。” 皇后眉间堆满愁绪。 “我生育你们三人,你大皇兄同你,都是谦逊恭义、恪守宫规的好孩子。可如今你大皇兄——” 姜雪胸中血气一滞。 那年京中大雪下了半月,似乎把什么都掩埋到深深的土里去了。 大皇兄病逝,二皇兄去了边境,而她—— 自那之后,也整日沉默不语。 自那之后,她发誓会撑起天家威严,做好冀朝公主,任何事情不再任性而为。 母女皆是陷入悲伤。 “陛下驾到——” “二皇子到——” 门外宫人嘹亮的通报声传来,惊醒姜雪。 姜雪站起,欠身半揽住皇后,道: “母后无须忧心。先陪雪儿迎一迎父皇与皇兄吧。” 皇后拭去眼角泪痕,笑着由她扶起,二人到殿门口迎候。 不多时,一道威严明黄的身影便出现在姜雪视线中。 皇帝年过五十,却是保养得宜。身形挺拔魁梧,五官分明,不怒自威。 陪在他身后的男子,身影颀长,着深紫色朝服,已卸了朝帽,头顶玄铁发冠,正是二皇子姜钰。 姜雪欠身行礼: “儿臣拜见父皇,见过二皇兄。” “臣妾见过陛下。” “从芳,雪儿,快快起来。” 皇帝快步上前,扶起二人手臂。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懿安。”姜钰行礼。 “好孩子快起来,”皇后道:“陛下,钰儿雪儿,此处风大,我们先进去吧。” 一行人走入殿中。 姜雪悄悄打量姜钰,他的肤色比三年前深了许多,也粗粝许多。五官越发镌刻,只是眼神却沉稳许多,不再似从前那样不羁贪玩。 姜钰也望向她,神色复杂。 席上,皇后不停给一双儿女夹菜,皇帝几次询问姜雪夫家情况,姜雪都只道很好,没有多言。 “原本要留驸马用膳,但尚书台那边尚有要务,便让他先去处理公务了。”皇帝笑道:“雪儿可怪父皇?” “驸马虽是儿臣的夫君,却先是父皇的臣下。万事国务为先,雪儿岂敢责怪。” 姜雪笑,“父皇若是怕儿臣无聊,可否下旨让二皇兄午后陪陪儿臣?” 皇后看在眼里,只觉姜钰一改往日性子,沉稳异常。 从他来到懿安宫到现在,只浅浅同姜雪打了个招呼。 若是从前,这兄妹见面总是要拌嘴几句的。 皇后心下惆怅,只希望趁姜钰回京的机会让他们多些相处,兄妹二人关系可以如往日亲密。 “陛下,饭后臣妾伺候陛下午睡。钰儿几年未回,雪儿以后也是难得进宫,就让他们兄妹去叙叙旧吧。”皇后开口。 皇帝同意:“钰儿,早朝时你已面呈过边境军务,午后先不急回兵部,好好陪陪你妹妹。” 姜钰颌首称是。 兄妹二人饭后便出了懿安宫。 姜雪瞧着姜钰半晌不开口,道:“皇兄,去我宫里坐坐吧。” 姜雪出生在懿安宫,及笄前一直住在懿安宫东边的潇湘阁,及笄后皇帝为她赐号长乐公主,修建了长乐宫给她居住。 自今以始,岁其有;长乐无极,老复丁。 帝后希望她岁岁快乐似孩童,可人又怎么可能永远不长大呢。 “走吧。”姜钰开口。 “怎么一声不吭就嫁人了?” 二人并肩行走在宫道上,姜钰侧头看她一眼,开口问道。 “皇兄这几年也不跟我联络,我便是想吭一声——” 姜雪吐了一下舌头,“只怕也无门呀。” 姜钰看着她娇俏赖皮的神情,有些无奈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你长大了。这样大的事情,竟也不与我商量。” “我以为皇兄,不愿意再理我了。”姜雪语气里有些落寞。 “他对你如何?” 姜雪沉默,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宫道上一株花。 “皇兄看那花,开得那样好。想来这便是种花人最希冀的事情吧。” “我身在皇家,从小蒙父皇母后千万疼爱,便如这株花一样,都是娇养着长大的。” “身为女子,我上不能报社稷江山,下不能为朝政分忧。也就如这株花,永远只栽在这抔土中,除了生得娇艳些让人观赏,也没有别的长处。” “所以,我只想做好这株花能做的唯一事情。让父皇母后知道,我长得很好,阳光够,水也够。” 她走近,手指轻轻抚过花蕊。 “父母觉得,嫁得佳婿是于我顶重要的事,那我便这样做。” “至于郎婿究竟如何——若他待我好,我们便一辈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若他待我不好,我也有力量制衡其中。无论如何,不损皇家父母颜面,也不叫他们担忧。” “他待你不好吗!”姜钰急。 “我还以为,皇兄吹了几年边关的风,有多沉稳老道。”姜雪扑哧一声笑出声。 “却不想,还是个藏不住的急性子。” “我没有同你玩笑,到底他待你如何?” “皇兄,其实我更喜欢你这样,你每多一分沉默,每多一分稳重,都让我觉得愧疚。” 姜雪顾左右而言他。 姜钰愣了一下,“雪儿,愧疚的人不该是你。” “怎么不该是我,”姜雪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当年若不是我,大皇兄不会死。” 第一卷 第7章 往事已去不可追 “不是你的错,雪儿。”姜钰一把揽过她,眼底尽是伤痛。 三年前,京城连续下了半月的大雪。 大雪愈盖愈厚,就在那场大雪里,钰雪二人的长兄病逝。 整个皇城为之哀恸。 大皇子姜辰,人如其名,如朗朗星辰,为人清风朗月,秉节持重,曾是大冀朝众望所归的储君人选。 然而就在三年前,暴病而亡。 太医诊断是时疾突起,血不归心。众人皆以为是他太过勤苦,每日天不亮就到尚书房替皇帝处理政务所致。 而姜雪知道,若不是因为她的任性,姜辰不会死。 “雪儿,”姜钰数度哽咽,“不是你的错。斯人已逝,大皇兄不会愿意看到你屡屡自苦。” 若说有错,他又哪里无辜! 若不是他引得那人与雪儿相识,若不是他因为疏狂不羁的性情数度撺掇雪儿勇敢追求心之所爱,若不是他太过信任那人—— 大皇兄也不会为此蒙难!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埋在雪里,永远永远。 姜雪泣不成声。 姜钰边低声安慰她,边扶着她缓缓往长乐宫走去。 她搬出长乐宫已有数月,公主出嫁前需要住进顺德殿,由宫中尚仪教导,学习大婚礼仪。又由教习姑姑带教《妇德》《妇仪》。三个月后方从顺德殿出嫁,行大婚礼。 长乐宫一切如旧。外院宫人正有序洒扫,见到二人前来,纷纷下拜。 “二殿下、公主殿下万安!” 她出嫁前拜请帝后,天家宫人威严甚重,只怕带去顾府会让驸马觉得不便,也怕顾家觉得她太过骄纵。 于是请帝后准他二人另持新府,一干仆婢听由驸马安排。 之前贴身伺候她的拂冬、晓春二人,自她出嫁后便回到长乐宫以备她回宫听用。 “起来吧。拂冬、晓春在何处?” “禀殿下,早先董姑姑来下了皇后娘娘懿旨,二位姑娘在内殿准备着相干事宜呢。” “不用通传,我们自己进去。” 姜雪带着姜钰走入殿内。 “母后下了什么懿旨?”姜钰疑惑。 “没什么,不过是我用着顾府采买的仆婢不惯,所以让母后帮我指派些许伺候惯了的宫女,晚间随我回府罢了。” “我早晨去跟母后问安,就听她在忧虑你不带宫婢之事。你自己能想明白就好,”姜钰有些无奈。 “什么驸马颜面,他若真的尊你敬你爱你,便是你再骄纵些又有什么相干。” 看她回来要人,想来这位驸马,并没有多尊她敬她爱她。 姜雪笑了笑,并不愿意姜钰看出太多,有些事情她能一力解决的,就不该再让家人担忧。 “皇兄别取笑我,你自己呢?边境这几年,可有遇到什么心仪的女子?” “边境哪里来的女子?你就知道胡诌。” 二人边走边说笑,气氛逐渐轻松起来。 “殿下回来了!”只见一名伶俐女郎穿着紫色宫装,手捧着几件普通侍仆服饰,正欲走出殿门。她俏眉高扬,声色带喜。正是拂冬。 “奴婢见过公主殿下!见过···二殿下?!二殿下回来了!!!” 姜雪扑哧一声笑出声,“皇兄你看,这么多年不回来,连拂冬都快认不得你了!” “起来吧。拂冬还是这个性子,倒是长高了些,你还有一个贴身宫女呢?” “回殿下,适才董姑姑挑选的武安指挥郎到长乐宫待命,晓春正在准备出宫的名册,让奴婢取些宫人仪制的衣服给各位郎君换上。” “你向母后讨要了武安郎?” 姜钰眉头一蹙,她总说着无事,让自己宽心。回宫第一日却做这许多安排,怎么看都另有隐情。 “我往后多要行走于皇宫内外,况且自己也想学些经营掌家的本事,不免要多多出入市井商肆间,”姜雪拍拍他的手背,道: “我瞧着顾家那些家丁仆随资质平平,所以今日跟母后提了一嘴。” 她走到拂冬身旁,伸手拨弄了一下拂冬手上拿着的服饰。 “拂冬,先拿过去吧,我们晚膳前出宫。” 拂冬点头称是,缓步退出殿内。 “怎么那么急?母后定还想着留你晚膳,听闻东阳王叔在南边猎了一笼子落谷带回京,早晨听她交代了御膳房,早早就煨上了。” “落谷汤就留着给二皇兄你补补身体吧,”姜雪笑,“我这成日皇宫里呆着养尊处优的身子,用不上这么补的膳汤。” 姜雪笑得灿烂,让姜钰不舍多问,只怕打断了她的欢喜。 “适才还未说完,我原本只让母后给我几个侍从,母后心疼我,才特特拨了武安郎给我。”姜雪又道。 姜钰心下沉沉,然而明知道她说这些是为了安自己的心,便只能作出笑模样,轻轻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 “知道了。” “皇兄陪我去看看这些武安郎?以皇兄的身手,也能帮我考较一二。” “走吧。” “来人。”姜雪唤来宫婢,让武安郎换完服饰后到殿前待命。 兄妹二人用了盏茶,拂冬和晓春便进殿来通报。 “二位殿下,一干侍仆已准备完毕。武安郎君们在殿前待殿下命。” 姜雪点了点头,兄妹互看一眼,一同起身前往殿前。 十名精壮的少年郎并排而立。 姜雪问道:“不是同母后说过,四五个即可吗?” 晓春回禀道:“董姑姑说娘娘有言,虽说贵精不贵多,可这十位都是精挑细选的,娘娘瞧着都很好,公主既是带了,带多一个也是带,带多四五个也是带······” 姜雪哭笑不得,母后还是不放心她,一下带十个侍卫,再加上宫女仆婢——这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带回去岂不是大大扫了顾府颜面? 她最怕的还是阵仗太大,引得顾霖坛警惕。 万一这些人以后一言一行都叫顾家的盯上——打草惊蛇,她要办的事情就更难了。 姜雪带着祈求的眼神看向姜钰,姜钰微微颔首,走到少年郎们面前。 姜钰站在这十人面前,一一端详,看着左边第一个道:“由你开始。” “武安郎陈锦,见过二位殿下!”少年单膝跪地握拳行礼。 “武安郎刘珩,见过二位殿下!” “武安郎陈绣,见过二位殿下!” 姜钰见他与第一人有些相似,问道:“你与陈锦二人?” “禀二殿下,陈锦是臣的兄长。” 姜钰颔首,示意继续。 “耿智。” “江斌。” 一干人等陆续报了姓名。姜雪实在是记不住这么许多,见姜钰还有打算,便让拂冬搬了把椅子给她坐下。 “孤知道武安郎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身手,所以眼下孤要考较的,不是你们的身手。” 十名少年郎面若深水毫无波澜,只等姜钰发令。 “孤从战场回来,明白了一个道理。战场之上,能不能赢,身手只占三成,剩下七成,是运气。” “今日孤,也来试一试你们的运气。” 姜钰眸色冷冽。 “生死的运气。” 第一卷 第8章 收服人心用手段 姜钰走到姜雪身旁,低头耳语几句。 姜雪惊诧地抬眼看他,朱唇微张,正欲开口。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慰藉。 “来人。” 只见姜钰伸手从袖袍下拿出一瓶东西,唤来宫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宫人接过东西,点头称诺,便立刻退入廊下。 武安郎们心中有些疑惑,但训练有素,此刻仍单膝跪地双手握拳,并未交头接耳。 不多时,适才领了姜钰吩咐的宫人便带着两名宫人赶来。 “孤适才给他的药是牵机引。”姜钰负手而站,下颌微抬。 武安郎们心中一震,牵机引! 边关军中容易混进别国间细,不同其他间细,他们多是心志异常坚韧的铁汉,对付这些人,寻常刑罚多半无济于事。 冀朝开朝大将军蒋济早年得到一味毒药,服用此药者不会即刻毒发身亡,却会日日承受肠穿肚烂之痛,七日之后才能气绝,只有得到解药才能缓解。 这味毒药用于对付心志坚定的细作,效果奇佳。 但此药只由历代镇北将军所持有,且绝不外传。 此药是冀国镇北军中的秘药。他们是从军中一路提拔上来的,自然知道此药厉害。 “这两个宫人手上的酒,一半有毒,一半无毒。” “孤方才说过,今日只试你们的运气。一会儿孤会让他们把这二十盏酒放在你们面前。” 姜钰扫视一圈,道:“一半的概率,你们自己选一盏。要么,凭本事活下来。” “要么,就凭运气活下来。” 武安郎们面面相觑,只得同时道:“诺!” 姜雪接过晓春递上的茶水,轻轻吹拂。 二皇兄竟然变了这样的性子。 从前他是皇宫内最随和自在的性子,身边的宫人哪怕犯错,最严重的也不过斥责几句,从未责罚过。 是以宫里的仆婢多是喜欢他的,就像方才拂冬见到他,也是喜出望外。 没想到如今军中呆久了,性子与心肠,都刚硬了不少。 姜雪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一名武安郎先行上前查看,二十盏酒颜色浓浊,却都呈澄黄色,与寻常的酒无异。 光凭此酒的颜色、味道完全无法做出判断,他眉头紧皱转而跪下。 “禀殿下,恕属下不敬,牵机引乃军中对付细作的秘药,我等都是冀朝军人,为何殿下要对我等用此药!” “尔等虽直属宫中御林卫编制,却也是军中逐级擢选出来的,可还记得军人天职是什么?” “服从命令!”武安郎大声回禀。 “很好。”姜钰眼睛微眯,“既然记得,上峰有令为何不执行?” “回禀殿下,吾等是武安郎,直属陛下与娘娘!殿下虽是皇子,却不是我们的直属上司!我们只听命于帝后!” 少年倔强的脸上有些不服。 “说得好!”姜雪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还有谁的想法与这位武安郎一致?向前一步。” 余下九名武安郎纷纷低头。 “你叫什么名字?”姜雪下巴微扬,目光直视适才发话的武安郎。 “臣江其斌,见过公主!” “江其斌,你说的很对,”姜雪笑道,“你们都是冀朝军中的佼佼者,从前既然选为武安郎,便只有两位主子。” “一是父皇,二是母后。”她信步游走于少年郎跟前,缓缓道: “你们的天职是绝对服从主上的命令没错。但今日本宫要告知各位——” 她神色冷厉:“父皇母后既把你们指派给本宫,从今日始,你们便只有本宫一个主子!倘若心底里有半分不愿,即刻可以离去,本宫绝不责罚。” 武安郎们面面相觑,不敢有动作。 姜雪目光如炬,看着他们道:“本宫知你们胸中抱负,并非只有权势富贵。” “武安郎历来肩负帝后殿前护卫,但你们有五年一大选,品质、武功、谋略上佳者,是可以由父皇钦命挂帅上阵的。” “本宫知道你们心中有虑,今日你们若跟了本宫前去,便极有可能不赴两年后的大选。” “本宫给你们时间考虑,一盏茶后,若有不愿意委顿在本宫这里的,自行离开。本宫绝不责罚。” “晓春,上茶。” 姜钰轻笑,眼神赞赏地看向她,同她一起坐到廊下品茶。 “雪儿,你着实变了许多,如今处事稳重得体,不失公主威仪。” “皇兄不也是,从前何曾见你用过这种雷霆手段。” 姜雪有些怅然若失。 姜钰看出她的闷闷不乐,递了块点心到她手里。 “雪儿,我不仅是你的哥哥,也是父皇母后现在唯一的儿子,是冀朝唯一的储君人选。” “从前的荒唐和不羁,都不应该出现在国家储君和王朝公主的身上。” “所以,做出改变,不在于我们的意愿。反之,这样的改变,越早越好。” “因为这是我们必须担起的职责。” 他轻抚姜雪的手背,安慰道:“你长大,哥哥很开心。所以哥哥有改变,也希望你为我高兴。” 姜雪尽力扯出一抹笑,开口道:“茶喝得差不多了,皇兄陪我过去看看吧。” 二人走过去,发现已有四名武安郎半跪于前排。 “你们走吧,本宫不会为难。母后那边本宫会让人去解释清楚,放心回去当差就是。” 四人跪下,向她磕了个头,道:“谢殿下!” “不必谢我。无论是不是效命于我,你们都是大冀的好儿郎。”姜雪挥挥衣袖,“回去吧。” 她转身看向其余六人。 一眼看到刚刚与姜钰争执的倔强少年郎。 “江其斌?” “臣在!”少年郎出列,大声回应。 这声儿未免也太大了······姜雪觉着有些好笑,问他:“怎么没走?” “臣本来就不想走!” “适才唯有你出来反驳二皇兄之举,本宫以为你该是不愿意留下的。” 姜雪细细打量他,瞧着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童稚之气。 武安郎的擢选这么残酷,他这个年纪是怎么脱颖而出的? “回禀殿下,”江其斌认真道,“臣是觉得二殿下之举欠妥,所以臣出言反驳。但是臣是奉皇后殿下之令保护公主,往后公主的安全就是臣的职责!臣不想走!” 姜雪看他的模样,真是个单纯的少年军将。 这样的人,想必会是忠仆。 她转而又对着所有人说道:“既然你们决定留下,那便按皇兄的意思,试试大家伙的运气。” “这酒依然要喝,但,”姜雪神色坚定,“本宫会同你们一起!” 几人闻言大惊失色。 姜钰却笑着看着她,仿佛没有半点担心。 “诸位,愿意饮下此杯的,从今往后,本宫会与你们同进退。” 姜雪随意拿起盘中的一盏酒,一饮而尽。 第一卷 第9章 我能亲手杀了他 众人看她一饮而尽的动作,来不及阻止,皆着急地看向姜钰。 “在边关军中,从来没有主将怯战只由将士卖命的道理。”姜钰眯眼,“公主是你们的主上,这样做合乎情理,孤不会阻止。” “尔等不是普通侍卫,而是军人。若上战场,主将无心与你们同生死共进退,你们又何必效忠?” 姜钰声色郑重,众人闻言一愣,片刻又显出毅然坚决的神情。 “臣江其斌愿追随公主!” 江其斌第一个出声,言罢立即从盘中端起一盏酒饮下。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拿起酒盏。 “臣陈锦愿追随公主!” “臣陈绣愿追随公主!” “臣甘宁愿追随公主!” “臣徐翀愿追随公主!” “臣阮义隋愿追随公主!” 盏中酒尽,一行七人却什么事也没有。 江其斌愣住,啊这,大家运气都这么好? 大家你看看我,他看看他,皆是愕然状。 姜钰尽力掩去眼中笑意,道:“看来诸位的运气都很好。” 姜雪看着他的神情,瞧出端倪。 看来这酒中——根本没什么牵机引。 “姜雪在此,谢过诸位相随!”姜雪正色道,“本宫承诺,日后必会给诸位在国一展拳脚的机会,不叫诸位屈于宅中琐事而不得实现抱负。” 众人抱拳谢恩。 姜雪唤来晓春,让她准备好出宫一干交接事宜,晚膳前出宫。 武安郎皆回住处整理行装。 姜雪姜钰二人一同走进内殿休息。 “皇兄,酒水中只怕根本没有什么‘牵机引’吧。”姜雪开口,歪头笑着看向姜钰。 姜钰扣了扣她的额头,道:“你觉得我会做这样的事情?” 姜雪吐吐舌头道:“我如何得知,还以为边关三年磨砺,催硬了皇兄心肠。” 姜钰正色道:“就算他们不是将士,只是普通人,性命也不是可以拿来玩笑的。” “何况他们都是军中翘楚。近年是因为家国太平,他们才被调来宫中戍卫。否则以他们的能力,稍加磨练,每一个都足以在军中披坚执锐、号令百人。” “军中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也绝无可能拿将士的性命做赌注。” 姜雪怔怔看他,她以为兄长如今性情坚毅,遭诸多磨炼,也许会变得冷心冷情。 谁不知在上位者,凡成大事,大多都要变成孤家寡人? 然而,二皇兄还是一如当初的二皇兄,在上不骄,高而不危。 “我很欢喜,”她眼中有泪花闪过,“皇兄历练有成,却仍不忘初心。” 父皇与母后,还有已经离去的大皇兄若知,肯定也会很欢喜,很欢喜。 “本就是为了试试他们是否真心愿意为你驱使。”姜钰笑说,“若无意留下也无心效忠,多留一个,对你来说,反而会成为日后隐患。” 他说着声音渐小,“我不日就要返回北地,不安排好你身边的人,我也不放心。” 姜雪哽咽:“很快便、便又要走吗?” “边境虽然安稳了十余年,但北奚近一年来蠢蠢欲动,多次挑起边境互市地区的骚乱。” 姜雪问:“母后说,本来你是打算赴我婚期的,但因边境之事耽搁了,可就是北奚人的骚扰?” “是。我们养精蓄锐了十余年,北奚同样休养生息了十余年。”姜钰眉头渐锁,“如今只怕他们已经正在厉兵秣马,意图再度侵袭南方。” 姜雪道:“皇兄,我能否帮你做些什么?” 姜钰看着她,眸色复杂。半晌他才开口。 “帮皇兄照顾好父皇母后。如今他们只有我们二人了,朝中事务繁杂,父皇虽然看起来身强体壮,也扛不住日夜操劳。” “大冀朝太久没有经历战乱,有经验的兵将实在太少。我自请前去边关,一方面,是因为当年我自责,一心想避出京城。” 姜钰带着自嘲的语气,继续道。 “另一方面,我也希望能替父皇管好边境,他日再起战事,父皇不至于无将可用。” “可是皇兄,你有没有想过!”姜雪急道,“朝政之事我并不好直接插手!若你久在边境,若父皇有一日撑不住——” “大冀朝要面临怎样的动荡!” 姜钰伸手安抚她,道:“我想,这就是父皇将你许给状元顾霖坛的原因。” “母后母家虽说三朝宰辅,但舅舅并继承无外祖父的天资与才干。外祖父如今已然年迈,朝中之事还有几年有力支撑?” 姜钰叹气,道:“我们那三个表兄你也是清楚的,没有一个堪用。甚至还不如琼双表妹省心。” “顾家尚了公主,又无外戚,在朝中也根系全无。父皇用起他来,会更放心。只怕以后会委以重任,更加倚重。” “他日我若征战在外,咱们家剩下的人也就顾霖坛,能成为父皇一时的左膀右臂了。” 姜钰看向姜雪,郑重道:“所以此人,既要身富才干,也务必要持身以正,持心以纯。” “倘若,他持身不正,持心亦不纯呢?”姜雪抬眸,神色肃穆。 姜钰心头一紧,沉思片刻,道: “我见你昨日大婚,今日回宫便向母后讨要武侍心腹,诸多不寻常之举,便知道你这桩婚事肯定有问题。” “皇兄,我并不能确定,有些事情说出来······太过虚无缥缈,不足为信。” 姜雪转身,走置殿门处,四下看了一眼,然后回首道: “我需要时间查证。我心有不安,有些事情,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她坚定抬眸。 “但是,我现在不能说,待事情有个眉目,我一定告诉皇兄。” 顾霖坛若只是隐瞒婚配之身不报,虽罪在欺君,但以父皇的仁慈之心,他至多仕途不保。 她做过那样一场与现实几乎重叠的梦后,对顾霖坛除了深恶,还有惊疑。 此人心机深重,能一路考至殿考,甚至逃过都察司对生员的家籍核查,隐瞒自己已婚配的事实,只怕—— 只怕他此事之下,还有更大欺瞒! 若此时告知宫中,她恐皇家名声受损,更唯恐打草惊蛇。 姜钰觉得并不妥,“但是雪儿,你从小养在深宫,未曾见过人心险恶,你如何能凭自己一力去查!” 姜雪皱眉反问:“未曾见过人心险恶?” “若说十六岁以前,我确实是未曾见过人心险恶,温养深宫的小公主!” 姜雪眸中愤恨愈深。 “可十六岁时,我曾许了真心却所许非人,我以心待之最终却引狼入室!我被欺、被负,牵累害死大皇兄,世间最险恶之人心,我早就领教过!” 姜雪阖目,眼角泪珠接连划过。 兄妹半晌没有再发一言。 姜钰看着她,只觉喉中滚烫,似生生吞咽着一团火球,吞不下吐不出,叫他快要窒息。 这么多年,受了几年边境风沙,他还是不敢面对。 当年之事,他自认所犯之错,不下滔天,反而姜雪,其实只是身受其害。 他伸手揽过姜雪肩膀,静静听她呜咽之声。 “可我亲手杀了他。”姜雪哭够,抬手拭泪,声音冷冽。 “可我能亲手杀了他。二皇兄,这样的我,你还觉得区区顾霖坛,我不能对付得来吗?” 第一卷 第10章 孤要会会亲妹夫 “我能亲手杀了他。” 这几个字震得姜钰说不出话来,他睁大双眸看着姜雪。 “你离京不久,乾朝来了使臣,献国礼接世子归国。” 姜雪看着他,凄然一笑。 “归国?欠了人命的人,有什么资格归国?” 姜雪眼中现出杀意,声音更加决然。 姜钰怔住,只觉胸中呼吸更加急促。 “你怎么做到的?” “有人帮我配了一剂药,哈哈!”姜雪凄厉笑了一声,“天下至毒!” “大皇兄是怎么死的,我就要怎样杀他。” “使团住的寺衣馆,有我年少时出宫玩耍在街边救下的小厮。” “我让他把药汁涂抹在他的世子冕服胸口的位置上。” “皇兄你还记得吗?大皇兄出事之后我去找他,扎过他一刀。” “就在这个位置——”她伸手抚上左胸,“这里。” 姜钰当然记得,当年大皇兄薨逝,头七一过,姜雪便疯魔般跑到质子居所,一言不发抬手就是一匕首刺进那人胸膛—— 还是他及时阻止,才没有酿成两国之祸。 那不久之后他便去了边境。 “可是那时候他没有死成!”姜雪像头受伤的小兽,低声嘶吼。 “也罢,作为一国公主,我不能这样就把他杀了,我不能因我一人之恨使两国交恶,连累无辜百姓。” “可是苍天有眼,使团来了。父皇接受了国礼国书,放他回去。他终于离开了宫中。” “我不会让他死在冀国的国土之上。那药会随着时间,随着他的伤口,进入他的血液,进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只会慢慢发病,会慢慢开始高热不退,伤口不会溃烂的——他们找不到他的病因。” “一个月,那药会折磨他一个月,等他踏上他梦中数度回去的乾国故土,他就会死。” “没有人会觉得这事同冀朝有关系,即便有,他们也找不到证据。” “后来听护送使团回乾的武安郎回报,”她脸上有悲痛,有快意,眼泪不住地落下。 “他死了!他们都以为他是路途颠簸遥远和气候不宜所致的暴病。” “他的父亲,大乾的安王甚至没有为他发丧。一枚弃子,就这样死了,无人问津。” 姜雪双手捂住满是泪水的小脸,强压着哭声,肩膀不住发抖。 姜钰俯身,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姜钰脑海中浮现起当年的一幕幕。 他们的皇祖父冀元帝,凭着过人的谋略和帝王之术,开启了姜家治下的王朝。 元帝手下不乏当年随他起家,誓死相随、骁勇善战的武将,创下大冀之后,一度南下打下乾国的褚、清、靖等八州。 乾朝无力抵抗,奉上国书求和,提出乾朝以献出褚靖清三州,以及让当时的皇帝乾煜帝的皇孙赴乾为质的条件,希望两国修好。 适逢元帝多年戎马,沉疴难治,他们的父皇新帝即位,父皇仁慈,接受了乾国的求和。 质子名为萧圻,赴冀的那年,年方六岁。 他第一次见到萧圻的时候自己也是六岁,只觉得乾国人生得真是珠玉可爱。 瘦弱的身板,却有粉雕玉琢、白白净净的脸蛋。 他眸子很是漆黑,却毫无光亮,一眼望进去,竟觉得像死水一潭。 年幼的姜钰见萧圻双眼无光,只觉得可怜。 母后携他与大哥一同去见萧圻,跟他们说: “辰儿钰儿,这是阿圻,他刚刚从乾国过来。” 卢皇后笑得慈爱,把姜辰姜钰带到萧圻跟前,同萧圻说: “阿圻,这是姜辰姜钰,以后在冀国,他们会陪伴你。” “钰儿,阿圻与你同岁呢,辰儿,你是哥哥,以后要照顾好弟弟们。” 姜辰坚定地点头。 姜钰走过去拍了拍萧圻的肩膀,说:“不用害怕,以后我们会是最好的玩伴。” 就是因为这样一句话,往后的十年时光里,姜钰信他,护他,甚至把自己的妹妹推向他。 直至他与乾国细作里应外合,利用姜雪,毒害了冀朝的储君——他们的哥哥姜辰。 姜钰痛苦地闭上双眼,三年前对姜雪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雪儿,真心爱一个人,可以不顾一切奔向他的身旁。” “阿圻很好,不要犹豫了。” 是他,一步一步,把自己以为的“最好的朋友”,把杀人凶手推向自己的亲人身旁。 他至今无法细想,至今不敢面对。 姜雪靠着他的肩膀,眼泪已经打湿了他的衣袍。 半晌,她缓下来,伸手轻轻拍着姜钰的后背。 “哥哥,不要担心我。我只恨三年前自己太过软弱,可如今我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姜雪了。” 她轻轻推开姜钰,双手扶着他的双臂,正色道: “顾霖坛此人深不可测,皇兄需要给我时日查明,就算不能完全查清,也要摸清此人的目的。” 姜钰看着她,尽快让自己从悲痛的情绪中跳出来。 他想了想道:“我此番回京,本打算只待半月就回北境。既如此,我便多留一段时日。” “北境那边怎么办呢?”姜雪问。 “我会让我的副将秦元先回去,整饬军务。若有急务,八百里加急传来便是。” “北奚那边如果有动作呢?” “他们近来虽屡次骚扰,但意在试探。”姜钰道,“我们派去北奚潜伏的斥候十日前来信,言及北奚王室近一月争纷正起,老北奚王时日无多,他的两个儿子只怕要倒戈相向。” 姜钰声音沉沉:“只要他们祸起萧墙,一时半刻是无力来犯我边境的。所以,” 姜雪道:“所以皇兄有时间可以留在京城,雪儿有一事需要皇兄帮助。” 姜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既觉得顾霖坛此人有问题,我会留下来襄助父皇、分担朝政。” “是。我虽要查清他的动向,但朝堂之事我终究难以插手。”姜雪无奈地摇摇头,道: “朝中可以寄予厚望的年轻一辈不多,我怕父皇过于倚重这位状元新贵,将过多事务交给他去打理。” “若让他有机会羽翼渐丰,我只恐到时查清了也无法轻易对他下手。” 姜雪眸中闪过狠厉,态度坚决对着姜钰道: “接下来的时日,朝政上还请皇兄多多劳心,也务必留心顾霖坛在朝中的举动,看他是否有僭越之举。” “好。”姜钰神色复杂,想了想又问道:“能不能告诉皇兄,到底发生了何事?” 姜雪皱眉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等验明我心中所想,我会告诉皇兄一切。” 姜钰见她坚决不肯只得作罢。 晓春与拂冬一齐走进内殿行礼。 “见过二位殿下。时辰差不多了,殿下是否现在起驾回顾府?” “这便走吧。”姜雪掸掸衣袖,“一干人都准备得当了吗?” “回殿下,都在宣华门候着。”晓春答道。 “那便走吧。”姜雪抬脚欲走。 “等等。”姜钰拉住她,也抬脚向前,道: “我陪你去。”他面色冷峻,“孤也该去会会这位‘妹夫’了。” 第一卷 第11章 她带人手想干啥? 兄妹二人的车驾转眼来到顾府门口。 黄福收到宫里传话,知道公主起驾,早早便到府门处候着。 却见马车上下来的是姜钰。 黄福并未见过姜钰,微愣了一下,见姜钰伸手,一只葱白小手搭着他的小臂,从马车上走下来,俨然是公主姜雪。 黄福领着一干仆随,上前行礼:“恭迎殿下回府。” 姜雪淡淡道:“黄伯请起。这些是宫中本宫用惯的宫人,今奉母后之命入府侍奉。” 她回身指了指紧随车驾之后的一行人,告知黄福。 “往后本宫院内的事宜皆由宫女晓春、拂冬料理。” 晓春与拂冬上前微福了福身:“黄管家。” 黄福愕然,显然有些措手不及。 大婚前听闻公主不带宫人入府,府内仆婢一干人公子都交由他经手打理,怎么这又突然? 难道公主对顾府下人不满,抑或是对公子不满? “晚膳可曾备下?”姜雪又问一句。 黄福正在怔愣中,半晌没有回话,晓春提高音量问了一句,“黄管家,殿下问晚膳备好了吗?” 黄福回神,忙道:“厨房正在备着。” “你去安排几道可口些的菜肴,皇兄今日也在顾府用晚膳。” 姜雪吩咐了黄福几句,转头对姜钰道:“随我进去吧,皇兄。” 皇兄?这竟是二皇子?黄福连忙拜倒在地。 “见过二皇子,老奴眼拙,请二皇子恕罪。” 姜钰面色不变,并未接话,姜雪开口道: “你方才进京不久,不识皇兄是正常的,不知者无罪。” 她出言安慰几句,道:“快些去准备晚膳吧。” 黄福叩首称是,跪在地上等兄妹二人走远方才起身,拭了拭额角汗珠,连忙快步朝书房走去。 顾霖坛刚从尚书台回府不久,此刻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听见叩门声,他忙将看到一半的信纸收于袖中,沉声道:“进来。” 黄福推门走入,立刻转身关门,道: “公子,公主回府了。” “我知道,出宫时宫人有传过话。有什么要紧的吗?” “二皇子也来了。”黄福道。“已经同公主一道去了东院。” 什么?顾霖坛眉头一皱,他来干什么?兄妹情深至于要到顾府叙旧? “知道了,我即刻过去。” “公子,还有一事。”黄福紧张道:“随公主来的,还有十几个宫人。” “她带了宫人回来?!”顾霖坛低声喝道。 “女子六人,男子六人。其中两个是公主旧时的大宫女,名唤晓春与拂冬。”黄福道,“其余应是公主宫中的普通侍候宫婢与侍卫。” 顾霖坛眉头越发紧锁。 早前宫里下过旨意,皇帝赐了府邸宅院,却准他自行采买置办仆婢。 原先他很是高兴,认为姜雪为着讨好他,连天家架子也不敢摆。 顾府的仆人由他自己采买,等于府里一切事务都会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早年听过姜雪早年的风流轶事,朝中上下谁人不知长乐公主与乾国质子有私? 毕竟名声有损,她婚前意在讨好也不奇怪,顾霖坛一度觉得公主很好拿捏。 只是如今,不知为何她突然一改前态。 顾霖坛问道:“确定只是普通宫婢与侍卫?” 黄福答道:“看一行人的举止打扮,应该没错。老奴估计,公主只是用不惯民间的奴仆。” 顾霖坛心道,但愿如此。 “你先下去吧,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黄福退出门外。 顾霖坛等房门关上,即刻从袖里掏出书信,阅读片刻后,拿到烛上烧了。 他沉思半晌,动手整理了桌上的公文,然后走出书房。 那边姜钰随着姜雪到了顾家东院,四下打量一番。 这宅子是父皇所赐,院落装潢都很大气,景色也别致,看得出来顾霖坛是有精心规划过。 姜雪转身,轻声吩咐晓春与拂冬。 “你们四处先转转,空余的厢房着人一起收拾出来。你们俩就住在我的问晴轩边上,武安郎安排在东院门口处的厢房。其余的怎么住,你们俩看着安排。” 晓春与拂冬点头称是,便带着一行人走开。 姜雪将姜钰带入厅内,唤来顾府婢子上茶水点心。 “二皇兄且稍待片刻,驸马只怕很快便到。” 姜钰点头,端起茶盏缓缓吹拂。 顾霖坛一进东院便看到宫内来的一行仆随,晓春上前行礼道: “见过驸马爷。这些是长乐宫内侍奉的宫婢与侍卫,皇后娘娘怜惜公主,特下旨让我们到顾府来,伺候殿下与驸马。” 顾霖坛笑道:“姑娘客气。公主与二皇子在何处?” “二位殿下都在问晴轩中,命我等先下去收拾行装住处。” 顾霖坛仍旧挂着和煦的笑容,道:“好的,我前去拜见。你们若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找府上管家黄福就是。” 说罢便大步往问晴轩走去。 晓春回头看向拂冬,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驸马爷堆得满面笑容,看着却实在让人不喜。 顾霖坛踏进厅内,便感觉到姜钰犀利的眸光朝他看来。 他朝姜雪点头:“殿下回来了。” 又立刻拱手作揖,弯腰行礼。 “霖坛见过二皇子殿下。” 姜钰并不急着让他起身。 他端起茶盏,眼睛微眯,细细打量。 确实玉树临风,身姿不凡。 听闻此人殿试中所作策论惊为天人,让父皇十分垂青。 既有潘安之貌,八斗之才,高中状元转而便得尚公主,还是皇帝的入幕之宾。 这样的人,可不就是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新贵宠臣? “驸马不必多礼,孤与你现在也是一家人。” 姜钰淡淡开口,随即放下茶盏。 顾霖坛见二人皆坐于主位之上,直起身后站到一旁,也悄悄打量姜钰。 “驸马如今在朝中司何职?” “臣司翰林院修撰,为陛下侍笔,掌修实录。” “听父皇提起尚书台你亦有职务?” “蒙陛下圣恩,着臣入尚书令卢大人门下,让臣大婚后,平日闲暇时到尚书台,兼听兼学。” 父皇竟让他拜入外祖父门下学习,姜雪有些头疼,往日知道父皇对他青眼有佳,却不想宠信至此。 看来自己的行动是不能拖了。 “如今在尚书台学些什么?”姜钰又问道。 “臣今日始,到礼部协助礼部侍郎张大人处理一些简单事务。” 顾霖坛面上对答如流,心里却隐隐捏了把汗。 这兄妹二人高坐堂上,却未曾顾及他这个驸马的面子,一再发问,连让他坐下都不曾。 姜钰是皇子,君臣有别他无法不顾及,然而姜雪也似要给他下马威一般—— 要知道他如今可是她的夫婿! 顾霖坛心底有丝丝愠怒,却不敢言。 他此刻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昨夜之事,是否引起姜雪怀疑,才使得她大反常态。 但他别无他法,也只能小心应对,尽量做出从容之态。 就在姜钰正欲继续发问之时,姜雪倒开了口。 “皇兄,此处是顾驸马府,又不是军中,何须一副盘问属将的样子?” 姜雪巧笑倩兮的模样,尤其加重“驸马”二字。 姜钰借坡下驴,道:“驸马能得父皇器重,想必有过人之才。日后你若能成为冀朝栋梁,做父皇的左膀右臂,孤也安心。” 顾霖坛不卑不亢,道:“臣寒窗苦读只为回报家国。蒙圣上赏识多加恩眷,方有今日。” 他状若感激地看向姜雪:“日后臣会尽职尽责,当好圣上的臣子,当好公主的夫君。” 姜雪心底一阵冷笑,此人欺君罔上,还在新婚之夜对她刀剑相向,若不是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怕此刻她早做了孤魂野鬼! 姜钰随口道:“驸马怎么一直站着?快些坐下吧。” 顾霖坛点头称是,他刚刚坐下,黄福便走入厅中。 “见过二位殿下。” 姜雪摆手让他起来,他起身走到顾霖坛身边低声道:“公子,胶东那位名医来访。” 说罢看了一眼姜雪,“说是公主殿下的药送到了。” 第一卷 第12章 后宅庶务一把抓 顾霖坛眉头一皱,思考片刻。 见姜钰姜雪齐齐盯着他,立刻转头对黄福道:“二位殿下面前不要窃窃私语,直接禀报就是。” 黄福惶恐跪下,道:“是,是老奴犯上了。” 姜雪道:“黄伯,是什么事,不能说与本宫知晓吗?” 黄福看看顾霖坛,又看看姜雪。 顾霖坛开口:“直接禀报公主就是。” “殿下,早晨那位颜大夫来访,求见殿下。说是为着今早给您请的脉象,特意配了药来。” 颜哲这么快就有消息? 姜雪眯眼,此人古怪得很,不知道他几次三番的示好是何意图。 分明自己早晨交代的是五日后再来,他却现在就来了。 虽然他自己说与顾霖坛不相识,但若说此人是顾霖坛派来试探她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真如此,自己今早问他的问题,只怕此刻顾霖坛已经知晓。 姜雪心想,先见了再说。 她反问黄福:“既是寻本宫而来的,怎么你不直接报我?” 黄福嗫嚅:“老奴,老奴想着此人毕竟是外客,先禀了主君,再由主君安排他拜见公主......” “哦?”姜钰挑眉看向顾霖坛,“皇妹在这驸马府,竟无权擅见外客?” “臣不敢。”顾霖坛起身作揖,“黄伯刚到京城不久,并不熟悉侍奉公主的一应事务。实在是臣管教有疏。” “看样子,母后执意让皇妹带宫人回府,实在是有先见之明。” 姜钰坐着,手指轻轻抚挲茶盏边缘,不怒自威。 “驸马虽有朝野上下望尘莫及之才干,瞧着于处理家务上却也不甚精通啊。” “是臣失责。”顾霖坛连忙请罪。 “皇妹首先是大冀长乐公主,其次才是你的妻子。就算公主自甘囿于宅院,可在这驸马府,依旧是她君、你臣。” “这顾府的管事都这样不懂事,也罢,往后他就只负责驸马你一人的起居事务。此后顾府其他事务,交由晓春打理,拂冬协助。” 姜钰此言一出,黄福傻眼,顾霖坛心底里也很是不悦。 即便是皇子,又有什么权利来管大臣的后宅庶务? 姜雪突然悠悠开口:“皇兄虽是为本宫着想,但驸马府中事务您直接插手,怕有不便。” “孤是奉母后懿旨,今日前来顾府瞧瞧。”姜钰笑道,“瞧着有不懂事的下人,怕顾府坏了尚公主的规矩,顺手便替你们指派了。” 他瞧向顾霖坛,“驸马若觉得不妥——” “并无不妥。”顾霖坛大声道,言语不失恭敬。“二皇子所言甚是,宫中的人做事定是比顾府这些民间奴仆更为稳妥,臣不敢负皇后娘娘与殿下之恩。” 他看着黄福,道:“你且先下去。这几日将管家之务妥善交由晓春姑娘。” 黄福颤颤巍巍点头称是。 “驸马深明大义,恭敬有加。想必日后父皇母后会更加放心。”姜钰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茶。 “黄伯,去请颜大夫到朝露阁吧,本宫过去见他。” 见事情落定,姜雪便开口让黄福去请颜哲。 “本是本宫闺中有些许弱症,单独去见他就成。驸马就不必陪着了。” 顾霖坛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仍旧波澜不惊。 “好。”他道。 姜钰问道:“孤多年未回京,不成想今日见你,却是面色苍白、脚步虚浮。” 姜雪头疼,看来皇兄势必要跟过去了。 果然姜钰接着说道:“孤就一起过去听听罢。这些个江湖游医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医术高明,若症状严重,孤命人去传御医给你听诊。” 姜雪当着顾霖坛的面不好拒绝,只能道:“那就劳皇兄费心了。” 顾霖坛见状言道:“那臣先回书房,晚膳时再去请二位殿下。” 他想了想,似乎做得不够,便走到姜雪身旁柔声说: “若实在不适,公主不要一力撑着,唤我来照顾你。” 姜雪有些恶寒,让他照顾,不知道自己哪天暴露了,只怕又要一命呜呼。 她忍着反感道:“好,驸马宽心。” 兄妹二人便朝着朝露阁走去,临走前姜雪再度叮嘱黄福,让厨房备好哪些菜色,务必要合皇兄口味。 黄福不敢耽搁,即刻退下去办。 留下顾霖坛一人站在问晴轩内,脸色阴晴不定。 “身子当真不适?”姜钰走出没几步,在廊上停下,问道。 姜雪道:“就是前些日为着大婚劳累了些,累着了而已。” “普通劳累,需要大夫一日来两次?” “不,也不是为我的病。”姜雪哭笑不得,眼见瞒不下去,只得和盘托出。 “这人知晓顾霖坛一些事情,我找他来是为查问。”她低声道,“原本我令他五日后再来,不知怎的,这会儿就来了。” “此人可靠吗?”姜钰知道她不愿多说,便不深究何事。 “可靠与否......”姜雪沉吟半晌,摇摇头。 “我尚且不清楚。” “可知他的来历?”姜钰问。 “还未查清......”姜雪声音愈发小了。 “一个不知来历,不知可靠与否的人,你用他去查问顾霖坛?”姜钰哭笑不得。 “不是查问顾霖坛,顾霖坛托他给人看过病,那人的身份对我来说很重要。” 姜雪道:“我也知道这样有失妥当,但我目前确实只有这一个线索。” 她昨夜惊惶,又一夜未睡,能抓住的稻草就这一根,就算有些冒险,也不得不为。 “况且,我见着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姜雪疑惑道,“只是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是宫中之人?”姜钰问。 “记不清了。况且我所识之人也不止宫中之人。”姜雪吐吐舌头,“少年时皇兄多番悄悄带我出宫玩耍——” “许是在宫外曾有过一面之缘吧,”姜雪道,“不甚重要。眼下我得先去见他。” 姜钰无奈,随她的脚步一同走去。 眼见两人到了朝露阁,却不见颜哲身影。 姜雪一拍脑袋:“忘了适才叫黄福去置办晚膳了,估计这会儿才去传他。” 姜钰笑笑,道:“你也别急,先坐下来休息会儿,瞧你这眼下的乌青,昨夜一夜未睡吧?” 姜雪只能乖乖坐下。 姜钰四处打量朝露阁,这阁中的装潢让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不多时,一抹青色身影便走进阁中。 姜钰听到脚步声,回头与颜哲打了个照面。 颜哲微微愣住。 姜钰试探性开口:“贺知林?” 颜哲嘴巴微张,看着姜钰,无奈行礼。 “见过二殿下。” 姜钰声量陡然提高。 “竟然是你?!” 第一卷 第13章 颜哲就是贺知林 “贺知林”三个字如惊雷一声,直接炸醒正闭眼小憩的姜雪。 她一时呆住,不敢睁眼,全身僵硬,保持着用手支撑额头的姿势僵坐在椅上,一动未动。 而姜钰满脸的喜出望外,伸手拍了拍颜哲的臂膀,道: “好些年没见了!怎么你会在顾府?” 颜哲面露尴尬,道:“我来给公主......问诊。” 姜钰眉头一拧,“不是说,是位姓颜的大夫?” 他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江湖游医?!” “咳咳......”颜哲辩解道,“什么游医......京中人都称我为名医......” 姜钰转身看向姜雪,见她似乎还在小憩,声量微微提高: “雪儿,雪儿。” 姜雪此刻只觉得冷汗浸湿后背。 贺知林。 前太医院正贺原的孙子。 她此刻强作镇定,睁开眸子道:“皇兄,我听到了。” 姜钰走近,拉起她的手,道:“他是贺知林,是贺院正的长孙。” 姜钰突然发现拉起的手汗涔涔,问道:“怎么手心都是汗?可有不适?” 颜哲听闻,急上前道:“我来瞧瞧。” “不用,”姜雪抽出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刚刚不小心睡着了,有些梦魇。” 她站起身,却不敢去看颜哲,只看着姜钰道: “我记得,小时候我曾在宫里见过他。” “怪不得,我今早见他,总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人。原来是贺......贺家哥哥。” 她强撑着微笑,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 但她却丝毫不敢提“贺院正”三个字。 颜哲低头,想掩去眸中笑意。 她竟然——还记得他! 那时他九岁,第一次随祖父进宫,因一时新鲜好奇,动手折了皇后娘娘宫院内的绿梅,被祖父罚站。 祖父进殿去为娘娘请脉,他便站在宫墙边上,身朝朱红的墙壁,将头埋得很低。 寒冬腊月,娘娘宫里的梅花开得很美。 可是也很冷。 雪花纷纷扬扬,细细飘洒。 不大的雪,落在他小小的身躯上,不多时便寒意袭身。 他伸出小手不停搓动,放到嘴边轻轻呵气,心里只祈求祖父快些诊完脉出来。 片刻,他便感觉雪好像停了。 他抬头,见到粉色的油纸伞边。 他转身,看到比自己还矮一头的小小姑娘,伸直了手给他打伞。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姜雪。 就好像见到家中他最钟爱的那个——祖父送他的小瓷人。 笑得弯弯的眼睛,雪白圆圆的脸蛋,明眸皓齿,冰雪可爱。 她笑着问他,声音软糯:“这位哥哥,你做什么傻站在雪里呀?” 他一时有些呆住。 “我......我祖父罚我站,让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祖父?”小小的人儿脑袋轻歪,转动着大眼珠,道:“是贺院正贺爷爷吗?他是你的祖父?” “是......是的。” “他在里面给我母后请平安脉呢,”她伸出圆乎乎的小手指了指皇后殿内,道:“你做错事情了吗?” “我......”他局促道,“我没有经过娘娘准许,刚刚私自折了几支绿梅......” 母后?他悄悄低眸打量这个小人儿,原来她就是祖父常常提起的......公主殿下。 她生得......可真好看。 “绿梅?”她睁大双眸,道:“唔,那绿梅是父皇赠与母后的,是母后的心头爱呢。” “不过,我也很喜欢那绿梅,它确实生得很好看!”她重重点头。 “况且母后也是许我攀折的,不过我够不太到,都是叫拂冬帮我折了插到瓶中养着。” 她自顾自咿咿呀呀地讲,小贺知林看得有些呆住。 雪仍旧絮絮不停地下,可贺知林数次回想,却觉得当时万事万物如停下来一般。 目之所及,只有她是鲜活灵动的。 “贺家哥哥,贺家哥哥!”小姜雪几次低声呼唤,他方才如梦初醒。 她说:“母后不会计较这些的,我能折得,拂冬能折得,你也可以。你快点到殿内避雪吧。” 他垂下头道:“我不守宫中尊卑规矩,祖父罚得是应当的。祖父之命,我不能违背。” 小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哎呀,怎么说不听呢。”小姜雪有些丧气。 突然有宫人从殿门处走来,姜雪回首,道: “不好,要叫董姑姑抓到了!” 她看看贺知林,又回首张望,突然伸出手抓起他的手,将伞柄塞到他手中。 “你既要在此处站着,我就把伞给你吧,我得快些跑了。” 她指指不远处的宫人,道:“二哥和阿圻说好今日要带我出去玩耍的,我可不能叫董姑姑抓到我偷偷溜出宫。” “伞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我有这个呢。”她粲然一笑,指指自己的雪色貂裘斗篷,“戴上帽子就不怕了。” 她伸手提起兜帽披上,系上带子,顺口问道: “贺家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他作答,宫女已经跑近,一路喊着“殿下!” 她慌忙撒开步子便朝宫门口跑去。 “我叫......”他望着远去的小小背影,喃喃道:“我叫,贺知林。” 自那一面之后,他经常找种种借口陪伴祖父进宫,时而帮祖父拎药箱,时而说要随诊学习。 后来,他救下了攀在宫墙上下不来的二皇子姜钰。 后来,姜钰很讲义气,请了皇后旨意,他便成了他的伴读。 他时常跟着姜钰,只想有机会能同他一道陪姜雪玩耍。 只是姜雪每次都只黏着那乾国来的质子萧圻。 她的目光好像只会伴随萧圻一个人,即使他们见了许多面,她仍旧记不住他。 下次再在宫中见到时,她还是会问: “你叫什么名字?” 祖父发现了他的心思,罚他在家祠中跪了三天。 祖父说,身为人臣,他不该动此妄念。 他争辩,他没有妄念,只想能多多见她几面。 祖父说,殿下坐拥天家之尊,而他,举心动念皆是罪。 祖父让他陪伴沉疴多年的父亲回了胶东祖家养病,那年他十五岁。 离京之前,他将当年那把伞托二皇子带给她。 他珍藏多年的粉色桐油纸伞,由于小心养护,色泽依旧很好。他给伞柄做了一圈绸布包裹。 绸布里面,藏了两颗小小红豆。 他不知道姜雪是否收到了伞,是否有发现绸布中的秘密。 离京七年,他再无机会见到她一眼。 三年前,祖父突然辞去院正之位,回了胶东。将毕生所学在半年内传授与他之后,在某个寂静的夜中,阖然长逝。 三年来,他化名颜哲,遍历四洲,尝百草,诊百病,小有名气,终于得以将祖父医术传承。 他在南方行医时,长乐公主即将许嫁新科状元的消息举国皆知。 他匆匆赶回京中,想趁着她出嫁之日,远远再瞧一眼。 只是未曾料到,昨夜,顾府的管家竟寻到他,说公主有疾,驸马为她求医。 初见时,她没有认出来他。 他有些怅然,却也是意料之中。 他自从见到那对母子,便知道顾霖坛肯定隐瞒了什么秘密,所以他想趁此机会,用颜哲的身份,帮她查清真相。 “知林,知林?” 姜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雪儿先前同我说,她有要紧的事情托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去查,我还甚是担心。” 姜钰笑道:“既知是你,我便也放心了。” “所以,顾霖坛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中?” 贺知林看向姜雪,欲言又止。 姜雪突然开口道:“皇兄,我有些累了。” 她扶着椅子坐下,道: “此事能不能,晚些再说?” 第一卷 第14章 贺院正因我而死 “此事能不能,晚些再说?” 话音刚落,姜钰与贺知林看向姜雪,只见她冷汗涔涔,面色煞白。 姜钰道:“雪儿,你是哪里不舒服?” “就是太疲累了,无妨。”姜雪强撑着扯出一抹笑,“皇兄,我想回房休息片刻。” 姜钰道:“好,我送你过去。” 贺知林有些着急,道:“殿下,我有事需要马上告知你。” 姜雪走到门口,怔愣半晌。 她咬咬唇,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一般。 姜雪回首,露出一抹凄然的笑。 她道:“罢了,我也有事,想同贺家哥哥说。” 姜钰面露疑惑,只觉得姜雪此刻太不寻常,他走过去扶住姜雪,道: “在此处说吗?” 姜雪抬眸看着姜钰,坚定点头,道: “好。” 她向姜钰道:“皇兄,烦你去把晓春拂冬找来。此处毕竟是顾府,若没有自己人守着,我不放心。” 姜钰点头,便出了门。 姜雪满脸颓丧,一直不敢看向贺知林。 贺知林不知道她为何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开口道: “殿下,可否容我为你把把脉?” 姜雪转身,背对着他,道: “贺哥哥,你先安坐。我着人给你看茶。” 话一出口,姜雪才想起她早前已经屏退顾府的仆婢,有些尴尬慌张。 “我,我出门去唤人。” 姜雪逃也似的走出朝露阁,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理清思绪,平复心情。 她正想开口使唤不远处的奴仆,却见姜钰已经带了晓春拂冬过来,身后还有两名武安郎。 “我方才走出不远,便见她们往朝露阁来了。”姜钰走近道。 “见过殿下。”二人行礼,“一应人等已经安置妥当,我俩过来向殿下请示,接下来先做什么?” “可是江其斌与陈绣?”姜雪看向她二人身后不远处的武安郎,问道。 “禀殿下,正是他二人。”晓春回话。 “来得正好。”姜雪道,“你与拂冬去准备些茶水送进来,让他们二人先随我来。” 二人点头称是。 姜雪与姜钰走到朝露阁门口,姜雪转头低声吩咐江其斌与陈绣: “就在此处守着,不要让顾府的人靠近。” 姜钰一眼看到傻坐着的贺知林,朝他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贺知林一脸无奈,摊摊手,露出“我咋知道”的表情。 江其斌与陈绣领命,背过身去。 姜雪眼中显出坚定神色,朝贺知林走去。 贺知林正欲站起,却见姜雪面朝他,突然跪倒在地。 他傻眼了,连忙伸手去扶姜雪,却怎么也扯不动她。 “殿下这是做什么!” “雪儿,做什么!” 贺知林与姜钰同时出声。 姜雪抬头,一张惨白小脸,已被泪水淌满。 “贺院正,贺老大人,”她凄然开口,“是因我而死。” 她眼中满是伤痛懊悔,说完此话,她像如释重负般,终于敢抬眼看向贺知林。 贺知林呆滞住。 他道:“不,祖父是因时疾突起......” “不是时疾,是服毒自尽。”姜雪啜泣。 贺知林脑中如有惊雷炸开,良久无法开口。 祖父那年走得很突然,前一日还精神矍铄,次日清晨,伺候他的老仆却发现他已然西行。 贺家是医学世家,包括他在内的族中医者一起查看过祖父遗体,并无异常。 他不明白为何姜雪为何突然这样说,满面震惊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姜雪。 “三年前,我为报一己私仇,胁迫贺老大人做了一件事。” 姜雪喃喃道。 姜钰突然想起,她说过毒杀萧圻的计划里,有人给了她一剂天下至毒的药。 “毒杀萧圻的药——”他不可思议道,“是贺老大人给你的?” 贺知林只觉脑中又是轰隆一声。 萧圻? 姜雪,杀了萧圻? 那个曾经他在边上看着,看她满眼满心都只有的——萧圻? 他猝然开口道:“什么......” 姜雪痛苦地点了点头。 当年她得知乾国使团即将进京,便连夜出宫拜访了贺原。 贺原得知姜雪来意,起先并不同意。 即便姜雪跪下,字字泣血。 而他行医济世多年,一直奉行杏坛之德,学医者,无论如何不可能用这身本事去害人。 岂知姜雪却掏出匕首架到自己脖颈之上。 她彼时被悔疚之心日日折磨,已将近疯魔。 她道:“贺爷爷,无论您帮我或是不帮我,我都会替大皇兄去索他的命。” “当日您诊得出大皇兄是中毒,而非暴病,却因为替我着想,瞒下父皇母后。” “当日之事,除了我与二皇兄,还有那萧圻,便只有您知道真相。” “您知道的,我也是罪人之一。为赎其罪,我如今能做的、想做的,除了替大皇兄报仇雪恨,没有别的。” “今日您不帮我,我便是拼却这条性命,也会想办法在使团归乾路上杀了他。” “我不管什么战乱再起,也不管身后要背多少骂名,今日我以血明志——” 她将刀深深一嵌,脖颈之上便立时出现一道血痕。 “姜雪,势必手刃萧圻,以慰我兄长在天之灵。” 贺原心惊胆战,急忙伸手拦下那柄匕首。 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尤其是姜雪,他家中并无女孙,是以每每入宫,姜雪一句一句的“贺爷爷”总是叫得他心头发软。 姜雪年幼时常生病,不管是多晚的夜,但凡宫中传召太医院,就算不是他当值,他都会亲自前去。 他私心里,将姜雪视作孙女一般疼爱。 可是萧圻那孩子...... 那孩子六岁来到冀朝,南方的王室贵子哪里体会过北方的寒冷,他刚到的时候,时常冻病。 他几次去给他诊脉时,那孩子发着高热,迷迷糊糊地抱着他的手臂,一直低声唤他。 “翁翁,翁翁。” 他仰头长叹一声,命运弄人,这群孩子竟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此计,”他苍老的声音传来,“对殿下,是否伤害是最小的呢。” 姜雪倔强的脸上满是泪水。 “求贺爷爷,帮我这一回。只有您帮我,我才能让冀朝皇室与此事完全划清关系。” “罢了,罢了。” “三日之后,老臣会亲自把东西送到殿下手里。” 他颤颤巍巍地扶起地上瘫坐的姜雪,慈爱地从她虚软的手中拿下那把匕首,道: “但殿下,需要答应老臣三件事。” “第一件事,殿下日后无论处于任何境地,都不可自伤自毁。” 他小心翼翼将匕首收于袖中。 “第二件事,此事成后,殿下莫要沉溺往事。今后一切,只朝前看,切莫被仇恨束缚了自己。” 他从怀中拿出绢帕,轻轻擦拭姜雪脖颈伤口的血迹。 “第三件事,老臣那不成器的孙儿知林。” 他道:“若日后殿下与其相遇,若他有犯上之心......还请殿下,能饶恕他。” 第一卷 第15章 对她有“兄妹之谊” 姜雪顺利拿到了贺原送来的药。 贺原按她说的,制成了一味能通过皮肤、伤口浸染,进入心脉的慢性剧毒。 他将药送到姜雪宫中后,隔日,便向皇帝上表请辞,携贺家老小,回了胶东。 姜雪偷偷出宫去送他,贺原那日穿着青布衣衫,花白的头发与胡子,看起来就像民间一个普通老者。 姜雪落泪央求他不要走,贺原央请她回宫。 姜雪问:“是否因我......所以您要离开京城?” 贺原依旧如往日般慈爱地看着她,对她说: “是老臣老了,老臣近日总做关于故乡的梦,老臣真的很想回去看看胶东的风光。” 姜雪即将转身回宫时,贺原道: “殿下,您不仅仅是大皇子的妹妹,更是圣上娘娘的女儿,还是天下人之公主殿下。” “听贺爷爷的,不要再自伤、自毁、自苦了。您有自己的责任,请务必珍重自身。” “殿下,日后往事,都要向前看。” 一月后,姜雪如愿收到了萧圻离世的消息。 半年后,贺原病逝的消息传来。 姜雪初闻,只觉痛感锥心。 她怔忡半晌,只一再询问晓春:“贺爷爷,真的是病逝吗?” 晓春答道:“殿下,是的。老院正的同僚收到贺家传来的讣告,确是病逝。” “真的只是病逝吗?”她又问。 晓春见她不对劲,道:“殿下,奴婢着人去胶东为您探问一二。” 半月后探问的人回宫禀报,贺原是突发时疾而去,病逝的前一日,饮食、精神都还不错。 晓春原以为姜雪只是关怀太过,开口安慰道: “殿下,来人说,贺院正走得很快、很安详,并未受病痛折磨,您不要太过哀伤。” 姜雪只轻轻道: “你们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待人走后,她将自己埋在锦被中,哀恸大哭。 她不曾想到,贺爷爷竟会刚正至此。 以贺爷爷的医术,怎么被小小时疾夺去性命。 以贺爷爷的医术,造成自己病逝的假象,又有何难。 毕竟当时他给自己的药,就是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毒入心脉,暴病而亡的。 他叮嘱姜雪不要执着于过去,自己却终是无法原谅自己背弃了医者的本心。 他选择了让自己背负所有因果,所有罪业。 十六岁的姜雪知道,她为着自己的一腔怨恨,逼死了那除父母兄长之外,对自己最好的贺爷爷。 姜雪明白,贺原一生行医济世,若非她一再逼求,他不会行此害人之事。 她抬眸坚定地看向贺知林,双手举至额前,缓缓下拜,朝他叩首。 这一拜,是拜贺原贺老大人。 她起身,再拜。 这一拜,是拜她心中对贺家,对贺知林的愧疚。 她眸中有热泪留下,缓缓道:“当年若不是我任性妄为,贺老大人不必做出违心之举,他的死,是由我而起。” 贺知林双目茫然,脑中很是混乱。 他分不清楚,祖父到底是寿终正寝,是愧疚过度抑郁而终,还是真的为偿罪业,服毒自尽。 他霎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姜雪。 姜钰在一旁,意欲扶起姜雪。 姜雪却岿然不动,她定定对着贺知林道: “贺哥哥,我负贺家甚多,本是无颜对你。” “今日得以再见到你,我才有机会自呈己罪。”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求将此事说出,让你知情。”她苦笑,“也让我自己,能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殿下,”贺知林长叹一口气,道:“您先起来吧。” 他神色复杂,看着门外。 “我不知当年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自认是了解祖父为人的。” “他性情刚直,若他心里不愿,纵有千军万马,他也不会低头。” “殿下,小的时候,我常常听祖父跟我提起你。” “每当我顽皮犯错,他总会说,”他复杂地看着姜雪,“他说,小公主年幼我三岁,却是如何如何知礼听话。” “说句大不敬的话,祖父他是真的很喜欢殿下,就像把您当成亲孙女儿一般。” “平日有什么好玩的,他给我一份,必定会留一份给您。若只有一份,也必定是给您的。” 姜雪的长乐宫中,还摆满了许多幼时贺原相赠的玩具。 她病时若闹脾气,不肯看病不肯吃药,贺原每次都会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样玩具哄她。 她心内绞痛,道:“我知道,我深负贺爷爷的恩情。” “不,”贺知林自嘲道,“祖父经常说,您是君,我们是臣,向来只有臣负君恩。您的雷霆雨露,都是恩泽。”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殿下自责。”他道,“我只是想告诉殿下,祖父的选择,从来不是背弃本心。” “只不过本心有万种,在那时,他选择遵循的,是那颗怜惜殿下的本心。” “殿下起来吧,此事此时我不想再提。”他道。 “我此刻来,为的是那对母子之事。” 姜雪打断道:“贺哥哥,我今日选择同你坦白,就是想要告诉你。” 她起身,道:“我已愧对贺老大人许多,我不能再利用他的孙子为我做事。” “殿下对我,只觉得是利用吗?”贺知林苦笑。 “我帮殿下,殿下认为是有利可图吗?” “不......”姜雪忙开口,却被打断。 “难道,就不能因为我对殿下有,”贺知林道: “有兄妹之谊吗?” 兄妹之谊,这四个字说出口,连他自己都在心底嘲讽自己。 贺知林看着姜雪怔愣的表情,苦笑道: “是我僭越,竟妄自将自己视为殿下之兄长。” “不是的,”姜雪急忙开口道,“贺老大人在宫中时,我唤他一声贺爷爷,你自然是我的兄长。” “只是顾府之事,我担心其中还有牵扯,我不愿把你拉下这摊浑水。” “如果贺知林的身份让殿下却步,”他扯出一抹笑,“那就继续将我当成游医颜哲吧。” “殿下无愧于颜哲,与颜哲也是素昧平生,”他道,“就不用有这许多顾虑。” 姜钰突然开口,道: “雪儿,你先前说,只剩知林对你要探查之事有些线索。” “既如此,你该想想,顾府之事的轻重缓急,再答复知林。” 姜雪犹豫了。 如今父皇并不知顾霖坛的真正为人,有心提拔。 不止给顾霖坛翰林院修撰之职,还有心将他引荐给外祖父,让他插手尚书台之事。 只怕顾霖坛在朝中身居要职,只是时间问题。 她开口道:“贺哥哥,贺爷爷于我有恩,我于贺家有愧,我做不到将你当作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今日你助我之情,我受之有愧。日后,我会尽我所能,赎我之罪。” 姜钰道:“既如此,知林,你前来所为何事,说吧。” 贺知林道: “今晨给殿下诊完脉后,顾霖坛找过我。” 第一卷 第16章 原配变成了“外室” “哦?寻你作甚?是为了过问雪儿脉象?” 姜钰问道。 “若真是如此,我倒也不必来这一趟。” 贺知林冷笑。 这位顾驸马,有趣得很。 早晨他前脚刚走出朝露堂,黄福便立即上前来请。 他随黄福走去,却被带到一处僻静少人的院落。 顾霖坛端坐在院中石凳之上,正在品茶。 黄福请他稍候在院子门口,便前去同顾霖坛禀报。 他四处打量,这院子偏僻得很,屋房都是空置的,顾府应是还未启用。 请他相见,却不在正堂,不在书房,而是挑了这么个地方。 他心底里明白了七八分,这顾霖坛心里有鬼。 见顾霖坛同黄福交代了些什么,黄福弯腰颌首,又往门口走来,对他道: “先生,我家大人请您过去。” 接着黄福自行离去,不多时,有两名小厮走来。 贺知林心下暗骂,这是审犯人呢?还找人看着。 他朝顾霖坛走去,作揖道:“顾大人。” 顾霖坛见他走来,立时起身道:“颜先生,请坐。” 贺知林坐到他对面,顾霖坛伸手推了一杯热茶到他面前。 顾霖坛面露歉意,道:“实在是烦劳先生了,让先生拂晓未至便为我家劳累奔波,顾某以此茶向先生赔罪。” 说罢,他饮下自己杯中的茶水。 贺知林却只是一脸玩味地看着他,并没有动。 顾霖坛有些尴尬不悦,自己折节下士,已是恭谦,却不想此人如此无礼。 贺知林终于开口,道: “不知顾大人寻见颜某,所为何事?” “顾某听闻先生初至京中,住处尚未落定,希望能帮先生寻一舒适之所,以偿打扰先生之失。” 顾霖坛温和笑道:“此府乃是圣上所赐,顾某在京中还有一处旧宅,虽地处僻静,但也有少人叨扰的好处,可供先生安住。” “我在现在的住处住得挺舒心的。”贺知林漫不经心道。 “行医嘛,”他笑着盯着顾霖坛,“本就该立于市中,不然病人如何寻到我,我又如何见百病,践所学?” “我若真是那出世之人,大人昨日怎能让人寻得着我?” 他手指轻敲石桌桌面,道:“若居住于僻静之处,我这名医的声名,要如何远扬?” 顾霖坛闻得此言,心下有了几分把握。 做官也好,行医也罢,谁不是为了名与利? 只要颜哲有所求,便不难拿捏。 思及此处,顾霖坛便有了成算。 他开口道:“要于京城扬名,以先生之才并不难,但却也需要时间。” “顾某也许能助先生在最短的时间内,名扬京城,甚至名扬四海。” “哦?” 颜哲笑了几声,看向顾霖坛,道: “顾大人,准备如何助我?” “先生知道,我乃当朝驸马,您方才诊脉之人,是公主殿下。” “只要大人能治好公主的病症,顾某自会为大人在圣上面前美言。” “若能得进太医院,封为御医,先生还愁没有大展拳脚的时候吗?” 贺知林看着他,为难道:“顾大人,可公主并没有什么疑难杂症,只不过是疲累所致,服几剂药,睡几个好觉,自然也就好了。” 顾霖坛看他似是来了兴趣,心下更是欢欣。 “人食五谷杂粮,生病也很寻常。”他道:“何况公主从小金尊玉贵,初到顾府,难免多有不适,届时烦请先生多加调理就是了。” “只是要劳烦先生,得多多往顾府跑几趟。” 顾霖坛完全没有注意到,贺知林愈听,眸中神色愈发冰冷。 “先生若愿意,顾某愿助先生登杏坛之首。” 贺知林道:“不知顾大人何故这样扶助颜某?” 房子也好,声名也好,这顾霖坛是当真不吝啬啊,贺知林心下冷笑。 “先生有惊世医才,顾某有私心,想着奇货可居。先生乃千里马,若先生他日得享盛名天恩,我这个伯乐,也可享识人之名。” 顾霖坛的话说得十分巧妙,可谓滴水不漏。 贺知林再道:“不知颜某要如何报答顾大人这样大的恩情呢?” 顾霖坛立刻摆手,正色道:“谈何报答,先生医术卓绝,助先生,便是助天下身陷疾疴之人。如此大的功德,说是先生助我,也不为过。” 贺知林做出犹疑之态。 “顾大人,我在市井游历多年,深知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之理。有求于人自然要有助于人。” “若我于大人无用,我也不敢白白让大人为我忙这一场啊。” 说罢,做出起身之势。 顾霖坛忙道:“先生请安坐。既如此,顾某当真有一不情之请。” 顾霖坛看他姿态,心中更是安定几分。 名医可不是圣人,这颜哲身上尽是市井气息,市井之人,做起买卖就更容易了。 他要名利,他便拿名利试探。 如若他就这样直接接下这大饼,顾霖坛倒是会有几分存疑。 可如今他一再开口,意在交换。 顾霖坛反倒安心些。 他道:“说来也是家丑一桩。顾某老家有个堂兄,瞒着嫂嫂有了外室,还有了孩子。堂嫂彪悍,去年察觉此事,差点追到这外室那里打杀了她。” “是以我去年上京安定下来之后,堂兄便让这外室携子来寻我。” “我本也不愿,毕竟是堂兄有错在先。” “可那妇人实在柔弱可怜,还有那孩子,毕竟是我顾家血脉,我不忍让其流落在外。” 顾霖坛边说着,边不住喟叹,状似忧愁难解。 “顾大人说的,可是清晨时分,管家带我去看病的那家夫人与小公子?” 贺知林看他做作,适时出声发问。 “正是。” 贺知林笑道:“那大人大可不必过度担忧。您的‘堂侄’并无大碍。” “左不过是小儿之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之前之所以高烧多日,只不过是因为药不对症。” “我已给他重开了药方,连吃三日,三日内不要见风,自然会好。” “顾某重谢先生!”顾霖坛作揖道,“如此,也算我这个叔父尽到了责任。” “只是顾某之忧,不在此事。” “哦?还有何事是我能为大人解的?”贺知林打趣道,“颜某毕竟只是个医者,这除了治病救人,我还能做点什么?” “先生可知,我昨日方与长乐公主完婚。” “我当然知道。” “此妇人与孩子之事,连我家中族人都不知晓。若被公主发觉,我只怕不好说清。” “我仕途方才起步,堂兄此事又是有违礼制道德之事,若被发觉我包庇其中,只怕......” 顾霖坛摇头,脸上愁云尽显。 “公主好好的待在顾府,怎会知晓此事?” 贺知林露出不解神情。 “是,只是天下毕竟难有不漏风的墙。现在知道她母子二人在京城的,除了我与我的管家黄福,便只有先生了。” “还望颜先生,能在救治我侄儿的同时,为顾某保守这个秘密。” 正当此时,黄福手捧一个木箱子,朝二人走来。 第一卷 第17章 区区百两小数目 贺知林还未答复顾霖坛,便见黄福朝这边走来,手上捧着一个小巧的木箱。 黄福走到顾霖坛身旁,恭敬站在他身侧。 “若先生能帮上顾某......” “有何不可?”未等顾霖坛说完,贺知林便出口打断。 他笑眯眯道:“医者,从来都不会透露病患的私事。这原本就是颜某分内之事,何须顾大人相托?” 顾霖坛站起,面露感激之色,对他作揖。 “顾某替堂兄、替顾家,深谢先生。” 他转身掀开黄福手上木箱的盖子,露出里面的银两。 “这些银两,便是此次的诊金。”顾霖坛对贺知林道。 “这么多?!”贺知林探头一看,这里头少说也有一百两现银,有些咋舌。 “先生为公主诊治,即便万金也不为过。”顾霖坛道。 “这些不过是小数目,可惜顾某清贫,无法一掷千金。” 小数目? 他区区一个新科状元,本朝状元官位再高也不会越过从六品。 当年祖父做到太医院院正,为正五品,年俸也不过八十两银。 顾霖坛及第前,也不过是河东一个寒酸举子。 他出身不过是普通农户,并非什么大富大贵的商贾之家,更非什么世家大族。 是以他高中后,民间一度将此传为佳话,清贫举子跃龙门,这不就是最好的话本? 而顾霖坛对他这个白衣,随手一掷就是百两,还是现银! 贺知林心中惊疑,却面不改色。 他摆手道:“这,这也太多了,我以往收诊金,便是大户员外,至多也就五两银。” 顾霖坛道:“先生胸有大志,日后得了高就,是多少人都该趋之若鹜的杏坛圣手,区区百两,就让顾某得以与先生结交,顾某才是得益的一方。” “先生初到京中,需要花销的地方必不会少,此点银钱当我为先生添砖加瓦。” “日后还要多番劳烦先生,堂兄那边的妇人与孩子,还有公主殿下的安康,就拜托先生了!” 贺知林作犹豫不决状想了又想。 黄福却直接将木箱塞给他,道:“我家大人实在感激先生,先生就收下吧!” 贺知林急道:“我可以收下,但,但我总不能抱着这么大个箱子走回去吧?” 黄福塞箱子的动作尴尬停下,他回头看了顾霖坛一眼。 顾霖坛心下暗嘲,胶东名医?名医也绕不过去名利这道坎。 他笑道:“先生无需担心,顾某自会着人送你。” 他正要吩咐黄福去准备软轿,却见院门处守着的一个小厮慌张跑来。 “大人,公主殿下正在寻您,回宫的时辰到了。” 顾霖坛蹙眉,道了声知道了。 他转头对贺知林道:“先生奔波许久,还未用膳吧?不如先让下人带你去用完早膳,再送你回去。” 这是要避开姜雪。贺知林心想。 他顺水推舟道:“好啊,我也用用这驸马府的膳食。” 顾霖坛道:“我要先陪公主回宫谢恩,就先走一步。” “黄福,”他唤道,“你替我陪着颜公子,务必侍奉好。” 顾霖坛离开后,黄福带贺知林又回到东院,在偏厅用了早膳。 贺知林思索再三,用完膳后,转头告诉黄福: “我给公主殿下开的药,晚间我会自己送过来。” “这药的方子,我不能交由他人过手,以免留下把柄。” “将我的话原话报给顾大人,他就明白了。” 说完这些,他方才带着木箱离开。 “他以为你要送的药......”姜钰开口道。 “他肯定以为,我会送来让殿下服下之后,便能缠绵病榻的药。” 贺知林冷笑。 “所谓人食五谷杂粮总会生病,”他道,“与其等顾霖坛在殿下饮食中做手脚,不如由我来提起。” “也好叫他以为,我确实是可以以利相聚的人。” 姜钰面色阴沉如水。 “适才你话中提到的妇人与孩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当真是什么堂兄外室?” 外室,他竟能如此编排自己的原配与儿子。姜雪冷笑。 “我并不知道。”贺知林道,“但是殿下,应该略知一二。” 他目光看向姜雪。 “我今晨来为殿下诊治,殿下为何主动同我问起这对母子?” “雪儿,你认识他们?”姜钰出声。 姜雪面露难色,摇摇头道:“并不相识。” “那殿下缘何要向我打听这对母子?难道早在此前,殿下就知道这对母子的存在。” 姜雪见状,思索再三,决心将昨夜之事和盘托出。 当然,她隐去了梦中的内容。 事实上,她只是悄悄追去西院,看到了这名女子,惊惧之下也并无细听二人的谈话,便火速赶回了房中。 她说:“此事便是如此。” 姜钰觉得疑点重重,问道:“你既只见到这名妇人,又怎得知她还有一个孩子?” 姜雪头疼,想了想只能道: “西院僻静,又是深夜,我藏在他二人谈话的房屋窗外不远处,听到了些许。” “听到了什么?”姜钰追问。 “我听到这妇人向顾霖坛求救,口中提到一个孩儿,高烧之类的话语。” 姜雪道:“顾霖坛回房后告知我,因为身体不适,替我寻来了名医诊治,我便猜到,极有可能是要去请你医治那名孩儿。” 她看向颜哲,“你医名正盛,若无驸马府拜帖,三更半夜只恐请不动你。” “若递了拜帖,顾霖坛与公主大婚之夜却请了名医去为他人诊治,但凡传出一丝半点,他顾霖坛只怕也要百口莫辩。” “我心里笃定,他肯定会假借替我诊病之由,请你去看那孩子。” “我于顾府之中,一无亲信,二无眼线。故而今晨我才会支开黄福,冒险问你。” 姜雪说完,姜钰与贺知林都有些无奈。 “若此人不是知林,若此人用心不纯,若此人——是顾霖坛的人呢?” 姜钰道,“你这样行事未免冒险了些。” “我并无其他线索,若不抓住机会试探一二,日后叫我往何处寻人?”姜雪辩解。 “你一再说你不知道这对母子的身份,却如此着急要找到这对母子。”姜钰疑惑道,“雪儿,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们?” 姜雪正不知如何解释,她总不能告诉他们,她做了一个梦吧? 突然贺知林开了口。 “若是有家室的妇人,孩儿急病,即便要找有些权势的亲戚求助,也是由丈夫前去。” 贺知林道,“满京城都知道顾府昨日大婚。新婚之夜,谁会直接去找新郎官,搅了人家的洞房花烛?” “若是正常妇人,何至于漏夜寻来顾府?黄福是顾霖坛身边的老人,寻常事情也能做主,做不了主也可以由他去禀报,她为何不找黄福,却只找顾霖坛?” 第一卷 第18章 要查底细先装病 “殿下,”贺知林看着姜雪道,“我猜,您疑心的应该是——” “这妇人孩子,与顾霖坛关系匪浅。” 姜雪郑重点头,表情凝重。 姜钰道:“如果当真如他所说,是他老家堂兄的外室呢?” “不太可能。” 贺知林果断开口,道:“我今天清晨先被黄福带到那妇人居住的地方去给那孩子瞧病,黄福对她很是恭敬。” “且那方小院中,竟有五六个奴仆。” “她见到黄福,脱口而出唤他‘黄伯’,二人看起来很是熟稔。” “我起先并未在意,只顾着给那孩子瞧病。后面我诊完病,与那妇人一同出来,黄福在吩咐那处的下人些什么,他见到那妇人便作揖行礼。” “我开具的药方,也是由黄福拿走取药,并没有经普通下人的手,看得出他对那孩子甚是紧张。” “若只是族中兄弟的外室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何至于顾府的管家要如此恭敬?何至于要由那么多奴仆侍奉?” 姜钰惊道:“难道是......” “那孩子......”姜雪缓缓开口。 “那孩子,同顾霖坛长得,有七八分相似。”贺知林道。 贺知林看着姜雪,定定道:“殿下的猜想,是否与我一致?” 姜雪点头。 “那妇人莫非就是他顾霖坛自己的外室?”姜钰愤怒之色渐起,道:“他方才同雪儿成婚,竟就敢私自养了外室?” “外室?”姜雪冷哼一声。 “我瞧着也不像外室,那孩子瞧着有三四岁的年纪了。”贺知林道,“三四年前他不过是胶东一名普通举人,又无婚娶,若有心悦的女子娶了便是,何须豢养外室?” “只怕那妇人,便是他的原配夫人。”姜雪冷冷道。 姜钰面色越发阴沉。 姜雪时刻关注着姜钰的神情。 她起先不愿同皇兄说出此事,就是担心以姜钰从前的性子,只怕会立时发作。 若他发作起来,只会打草惊蛇。 好在姜钰只是面色阴沉,并未有多激动。 贺知林道:“也就是说,咱们这位驸马,极有可能是为了骗取与公主的婚约,欺君罔上。” “不止如此。”姜钰沉声开口。 “若他贪图富贵,将这原配夫人弃置于胶东就行。若再心狠些,找人解决了就是。” “他何苦将她母子接来京中,养在自己身边?” “看样子,他是既要这驸马之名,又要这糟糠之妻。” 姜钰愈说,话语愈是冰冷。 “而雪儿,只怕被他当作是他上位的一道工具,一级登天之梯。” 他说罢,看向姜雪,问道: “此事你作何打算?” “皇兄难道不打算直接禀报父皇?”姜雪打趣道。 “我们此时并未将人拿到手里。此事若无人证,怕是难以将他的欺君之罪坐实,反倒可能被反咬一口,说你不尊妇德善妒成性。”姜钰道。 他正色道:“不仅如此。” “就算能拿到人,我此刻也不打算拿。” “顾霖坛是如何瞒过地方一层层的生员考察,童试、乡试、会试乃至殿试,直至中了状元也没叫人查出他已有妻子?” “除非他一开始就有尚公主的打算。” “但听知林说来,他对原配应当是情深意重。否则怎会甘冒风险,将人接到京中看顾。” “既有如此牵挂的女子,又怎会从走上科举之路开始就计划要另娶公主?” 姜钰话音刚落,姜雪便接着道; “诚如皇兄所言,我昨夜也是这样考虑。” “这些事情细想起来总是前后矛盾,既有矛盾,便可知道——” “他大抵是另有所图。” 她望向贺知林:“所以我原本想先借你的线索,探听清楚那对母子的去向。” “只有找到人,我才能去一层层查清他到底如何做到打通诸多关节,以至于连皇家都可蒙蔽。” 贺知林道:“二位殿下不要忘记,他给我的那百两白银。” “是啊,”姜雪道。 “他今日出手阔绰,不仅因为他想封住贺哥哥的口,更因为——” “他根本不缺银钱!” “这与礼部上报的生员情况完全不符。” “须知他与我这场婚事,所需花费不计其数。” “礼部所上报的审查情况,是他自幼家境清贫,家中只有老母,靠几亩薄田为继,供他读书科考,很是不易。” 是以若干事宜都是由大内出面操持,并未让顾霖坛承担;因为皇帝惜才又爱女,一应花销包圆,还赐了府邸予他。 几人探讨一番,只觉得其中隐情只怕颇深。 姜雪开口道: “皇兄,他绝不是冲着荣华富贵来的。” 姜钰道:“我明白,这人要探查之处有许多。” 姜雪道:“礼部司掌殿试生员考察的是谁?” 姜钰答道:“能进殿试的生员,其家世、籍贯、背景甚至上至父母三代都会经由地方官员审慎考察,并汇编为生员籍册,层层上报至礼部,由礼部侍郎审查。” “你是怀疑,审查这些籍册的官员有问题?” 姜雪道:“是,我有此怀疑。” “不,”姜钰摇摇头,“籍册虽由礼部审阅,但各地均需出一名官员作‘保人’,由礼部侍郎与这些保人一一核对无误后方才给予生员参考资格。” “若说收买地方官员还有可能,若说收买朝中正三品官员?他顾霖坛若能如此手眼通天,岂会在冀国中毫无名气建树?” 姜雪细想了想,道:“如今之计,只能辛苦皇兄多些时日了。” 她缓缓道:“他意不在我,肯定是在朝堂之上。如今父皇对他提携之心日重,若你一回北境,朝政之事父皇只能继续倚仗外祖父。” “而他做了外祖父的学生,如今不止在翰林院有一席之地,还日渐参与到尚书台之务中。” “我明白,”姜钰颔首,道,“我虽离京三年,但京中之事,父皇之下仍以我为尊。” “我明日会向父皇上奏,以替父皇分忧之由,求请留任京中。” “他日后在朝堂之中的往来,我会多多留心,也会找适当时机提醒父皇。” 姜雪点头,向姜钰轻轻屈膝作礼。 “至于我,他若与人有人情来往,必然绕不开顾府这座宅子。” 她道:“带来的一应人手,我会吩咐部分盯紧顾府。” “另外的,我得去查清那对母子的事。” 她看向贺知林。 正在此时,晓春轻轻叩响阁门。 “二位殿下,黄福来了,正让他在院中稍候。” 姜雪眉头一拧,道:“知道了,你好生请他进来便是。” 贺知林此时突然上前轻声道: “殿下,等会儿见到黄福之后,乃至晚膳时,都请务必装作头痛不适的模样。” 第一卷 第19章 顾府没有黄管家 “殿下须得装病一段时日,每日便只需放心喝我送来的药,”贺知林道,“放心,那药只是滋补而已,别无他效。” “好。”姜雪答道。 “委屈殿下了。” “委屈什么?”姜雪道,“贺哥哥送我绝佳的借口不与他同房,我高兴还来不及。” 她绽开一笑,贺知林看得失神。 说话间,门外晓春道:“殿下,黄管家求见。” 姜雪坐下,伸出藕白皓腕,用手微微托着额头。 姜钰见状,也安坐到主位之上。 姜雪虚弱道:“让黄伯进来吧。” 黄福方一踏进朝露堂正厅,便见姜雪状似无力,虚虚靠着椅子。 他听见旁边坐着的姜钰正在同颜哲问话道: “雪儿这样的症状,多久可以缓解?” 黄福瞟了一眼三人,连忙下跪行礼道: “小人黄福见过二皇子殿下,见过公主殿下。” 姜钰见他进来,却不搭理,转头对晓春道: “晓春,黄福可能没来得及报知于你,便由孤来代劳。” “以后这顾府之中,没有黄管家。” 黄福面露惶恐之色。 姜钰沉声道:“黄福年老昏迈,孤已同你们驸马商议过,往后他就只负责驸马一人的起居事宜。” “至于管家一职,孤觉得由你来代劳,拂冬协助,便很合适。” “你二人觉得如何?” “禀殿下,晓春拂冬定不辱命。” 晓春大大方方应下,拂冬也点头称是。 黄福僵硬地跪在地上,脸色很是难看,又有惊惧,又有难堪。 “黄伯,快些起来吧。”姜雪虚软的声音响起。 “皇兄也是看您年事已高不宜操劳。只是驸马身边之事少不了还是要您多加操心。” 姜雪出言安慰,黄福只得感激道: “多谢殿下体恤。” “可是晚膳备好了?”姜雪又问道,“颜大夫适才侍奉本宫用药,耽误了时辰吧。” “驸马可等得急了?” 姜雪此话一问,黄福慌忙回道: “不不,晚膳适才备好。公子让老奴来请二位殿下用膳,也告知老奴要耐心恭候,若二位殿下还有话谈,切勿打扰二位殿下。” “驸马有心了。”姜雪道,“哪里有什么话要谈,左不过皇兄担心本宫身体,同颜大夫多问询了几句罢了。” “是。”黄福道,只能尴尬地起身,在一旁站着。 姜雪瞧着姜钰悠然自得一动都不想动的样子,又瞧着黄福额头豆大的汗珠和踌躇的神情,心知姜钰即使不能将事情发作开,也要下下顾霖坛与顾府的面子。 但此刻得罪黄福并不划算,她知道姜钰要将人情留给自己,便开口道: “皇兄,耽搁这许久,臣妹有些饿了。” 她露出撒娇的神色,道:“皇兄先陪臣妹去用晚膳吧,也别叫黄伯苦等着了。” 黄福面露感激,抬眼望向姜钰。 姜钰道:“好,那孤便与你同去吧。” “颜大夫,可要留下一起?”姜雪开口问道。 她虽状似看向贺知林,余光却扫过黄伯。 果然,这话一问,黄福瞬间有些动作,嘴巴微张了张,又闭上。 贺知林又现出早晨那副油嘴滑舌漫不经心的模样,回道: “贵人们用膳,在下一介草民也怕不甚自在,殿下还不如让我归去,” 他掩嘴道:“有这时间,草民还不如多约见几位佳人,共度良夜。” 黄福听到此言,面露尴尬之色。 姜钰嘴角微微抽搐。 贺知林早年为皇子伴读时,两人经常一起溜出宫玩。 他那时性格虽说很是随性不羁,说话却也不会......浪荡轻浮至此。 果真是在市井混迹多年。 姜钰面露不悦,开口道:“颜大夫,你最好将心用在公主身上。公主的病症若过段时间还未见好——” “这京城,你就别待了。” 这话一出,贺知林即刻道: “在下刚刚只是开几句玩笑。” 他干笑几声,见众人无一搭话,又道:“在下这便回去用心钻研古方,必定保公主殿下玉体安康,千岁延年。” 姜钰颔首。 姜雪道:“皇兄,我们过去吧,驸马还等着呢。” 二人正要离开,姜雪却见黄福眉头微锁,似乎在踌躇什么。 她抿抿唇,道:“颜大夫今日辛劳,可需本宫着人送你回去?” 贺知林立即接话道:“草民多谢公主殿下体恤,说起来这顾府是真大啊,我自己也不太识得路——” “不如就让黄管家——” 姜钰瞪他一眼。 他改口道:“不如就有劳黄老伯送我?” 黄福道:“这......” 姜雪道:“那就劳烦黄伯了,好生送颜公子回去吧。” 她与姜钰相视一眼:“本宫与皇兄自行过去用膳即可。” 黄福压抑下心中欢喜,道:“老奴领命。” 姜雪与姜钰施施然离去,晓春拂冬与两名武安郎紧随其后。 黄福做出“请”的手势,道: “颜先生,我送您出去。” 二人走到将近门口,于园中停下。 黄福等了片刻,见四下无人,走到贺知林身旁,附耳道: “往后府中人多眼杂,我家大人邀先生,今夜戍末二刻,于会江楼一聚,同赏月色。” “知道了。” 贺知林淡淡道:“替我告知你家大人,药我已让公主服下,只怕今日始,她会多有不适之症。” “若她实在难受,着人来请我便可。” “好。”黄福应道。 他时刻警惕着附近是否有人,见有仆婢行来,高声道: “顾府深谢先生为公主医治之恩,那处便是门口,我送先生过去吧。” “不必了。”贺知林笑道,“多谢黄伯送我至此,快些去服侍公主驸马吧。切记提醒公主,多多注意休息。” 言毕,他抬脚便往大门处走去,边走边挥手。 “这几步路,我自己走就行。” 黄福松了口气,转身正要往东院走去。 却与一名少年郎差点撞了个跟头。 少年郎咧嘴一笑,道:“黄老伯,送走颜大夫了吗?” “刚刚走,”黄福指指大门,不悦道:“你是哪个院的小厮?走路这么冒失。” “我是公主殿下的侍卫,江其斌。”少年郎道,“晓春姐姐让我来寻你。” 第一卷 第20章 不宜与驸马同房 东院集福堂内。 姜雪姜钰坐于主位,顾霖坛坐于姜雪旁边,三人正在用膳。 姜钰从始至终面色不佳,顾霖坛明显也不想招惹,一脸敬而远之。 顾霖坛兄妹二人走进来开始,便一直暗中观察姜雪。 姜雪是由姜钰半搀扶着走进来的,她秀眉紧蹙,脚步虚浮,似乎有些不适。 顾霖坛见状忙上前关切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姜钰不耐地看他一眼,只扶着姜雪坐下。 姜雪悠悠然开口道: “无事。颜大夫说本宫是气血亏虚,心力不济。” “这种江湖游医当真可信?”姜钰道,“还是让孤明日令御医前来为你诊治吧。” 顾霖坛正想以何种理由劝阻,姜雪却抢先道: “皇兄万万不可。” 她蹙着眉头状似十分忧愁,道: “今日回宫,见到母后因思念所致满面愁容,我深恨自己不能解之。” “若真的寻了御医,只怕宫内皆知,更要令父母担忧。为人子,止于孝。我既不能解母后思念之愁,若还要叫她平添担心,岂不是不孝吗?” 顾霖坛忙插言道:“二殿下,我虽心知公主殿下纯孝之心,却也绝不会不顾公主安康。” “这名颜大夫在京中颇负盛名,许多疑难杂症都是信手拈来。故而我才再三请到此人来为公主诊治。” “是啊,”姜雪道,“驸马知我甚多。况且颜大夫很是尽心,今日已为我送来第一剂药。” 她露出安慰的神色,道:“我已服下那药,想来晚些时候自会缓解。皇兄无需太过担心。” 顾霖坛听到此处,心下已了然几分。 今日他甫一回府,黄福便报知他,颜哲给公主开的药,要自己每日送来,不能经他人之手。 那时他便知道,颜哲的计划已经开始,他比自己更要急切。 他未做声,心道,这颜哲确实是个手脚麻利的聪明人。 姜钰只淡淡说了一句:“若是有效最好,若是庸医,孤绝不轻饶。” 姜雪道:“我们快些用饭吧,这桌子菜都快凉了。” 席上顾霖坛几次给姜雪布菜,姜雪却只露出无奈神色,摇摇头道: “驸马,本宫着实有些胃口不佳。” 她并未如何动筷。一是午膳在宫内用得多了些,二是她必须做出病态,好叫顾霖坛放心。 只有顾霖坛松懈些,她才能与贺知林里应外合。 一餐饭毕,姜钰也要离去。 姜雪依依不舍,道:“我实在有些累了,便叫拂冬送送皇兄吧。” 她开口高声唤了句拂冬,便同姜钰告别。 顾霖坛道:“殿下稍待,我也去送送二殿下。” 三人便一同出门去。 姜钰走出几步,回首对顾霖坛道:“雪儿如今身体不适,你该好生陪她回房休息才是,回去吧。” “顾霖坛,”姜钰冷冷出声,“雪儿是孤唯一的妹妹,若在你这府上出了半点差池,孤唯你是问。” 顾霖坛低头称是,十分恭谦,道:“臣必不负殿下所托。恭送殿下。” 待姜钰拂冬走远后,他面上浮起几分阴鸷。 “果然是姜家的种。”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 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不就是姜氏皇朝一贯的承袭吗? 早晚他要让姜家的人从云端跌落泥潭,伏在脚下向他请罪。 集福堂中,姜雪还未离开,正等着顾霖坛回来找她。 她离开饭桌,坐到厅上的主位上,用起茶水。 听着脚步声渐进,她连忙以肘支桌,手指微微扶着额头。 顾霖坛抬脚迈进屋中,便见到姜雪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殿下,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他赶忙走过去,扶住姜雪脊背。 姜雪很是不愿被他触碰,只能强忍恶心,虚弱道: “那就劳烦驸马了。” 顾霖坛一路扶着她回到问晴轩内,情真意切,关怀备至。 若不是知晓他羊皮下的真实面目,姜雪只怕真以为自己嫁了个情深义重的好郎君。 顾霖坛扶着姜雪到里屋,姜雪指指梳妆台道: “本宫到那处坐着就行,等晓春拂冬回来服侍卸妆梳洗。” 顾霖坛突然问道:“方才用膳时,怎么只看见一位姑娘,另一位殿下的侍女呢?” 他扶着姜雪坐下,看向她的眼睛。 这皇宫里头带来的贴身婢女,头一日就不知到顾府哪里溜达巡视去了。 他自然很是不悦。 “你说晓春呀,”姜雪淡淡一笑,转头看着铜镜。 “下午二皇兄命她暂任管家,晚膳前让她寻黄伯去了。” “管家之事......”顾霖坛言语很轻,似乎带着情绪,又沉默半晌。 姜雪无奈摇头道:“管家之事,我现在也没有办法。” 她自称为“我”,似是有意放低身段,拉近与顾霖坛的关系。 “皇兄与我多年未见,甫一见面,我便已经同你成婚。他对你这个妹夫定是要求高些的。” “皇兄他自小对我很是疼爱,故而肯定会希望我的驸马能让我尽量事事如意些。” “黄伯毕竟不同于宫中之人,皇兄对他有些不满也是正常的。” “等再过段时间,皇兄离京之后,再让黄伯同晓春一起管家吧。” “但愿驸马不要怨责与我,我虽为公主,可万事也需以父兄为尊。” 姜雪说及此,还堪堪挤下两滴泪来。 顾霖坛见此情景,忙道: “我怎敢对殿下有怨怼之心?只是黄伯毕竟从小看着我长大,待我如亲子般疼爱,我只是忧心今日之事会伤了他的心。” “黄伯那边,我日后会多加安抚。”姜雪破涕为笑,“驸马不怪我就好。” 她转过身来,道:“老人家毕竟年岁大了,以后还是尽量让他少些操劳,安养为好。” 顾霖坛还想再说些什么,拂冬却推门进来。 她双手置于胸前,微福了福身子,道: “见过殿下,见过驸马。” 姜雪招手道:“过来帮我卸下钗环吧。” 拂冬走进,伸手替姜雪一一摘下首饰。 姜雪略歪着头任她打理,看向顾霖坛道: “驸马可还有公务要处理?公事为紧,不必陪我。” 顾霖坛正想找个借口出顾府会见颜哲,于是道: “今日有同僚相约,我晚上可能会回来得晚些。若殿下不适,就先安寝,不用等我。” 姜雪听到此话,突然转头轻声对拂冬道: “拂冬,去帮我打些热水洗漱。” 见拂冬走出房间,她示意顾霖坛走近,附耳对他道: “差点忘记了,今日颜大夫提醒过,我现下气血双亏,不宜......” 她双颊绯红,声量愈发小了起来。 “不宜与驸马......同房。” 第一卷 第21章 是谁在那扒屋顶? “不宜同房”,姜雪很是感激贺知林给自己带来这么一个大好借口。 叫她平日虚与委蛇向顾霖坛示好示弱,她还能忍着恶心去做到。 若叫她当真与他行夫妻之事——她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拔刀砍了他。 顾霖坛听闻此言,怔了一下。 昨夜姜雪就推说身体不适,未与他行周公之礼。 他倒不是急色之徒,只是他深知,若二人始终未有房事——姜雪便不会真的被他掌握。 古往今来,谁家女子不是奉行从一而终的妇德之礼。 他认为,起码需要得到姜雪的身子,今后让她言听计从才有可能。 他心里波涛翻腾,面上却和煦温和,道: “一切以殿下身体为重,无须担心,我们日后还有长久岁月。” 姜雪忍着压下几欲翻起的白眼,故作羞赧道:“嗯。” 顾霖坛走出问晴轩,一路只觉得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早知事情会便成这样,怎么都不该让颜哲动手下药! 如今自己还不得不做出大度体贴的贤夫模样。 他转念一想,此事也并非全无好处。 今日姜钰一来,便要换掉顾府管家,将管家之权交代姜雪的贴身侍女身上。 说得再好听,左不过只是想安插他们的人当眼线。 只要姜雪身体一直不济,她带来顾府的那些人成日里怕也只能围着她打转,他倒就不必太担心这些宫内来的人会在顾府搞什么动作了。 再者,用此事能换得颜哲守口如瓶,还能为自己所用。 他想了想,不能同房便不能同房吧,他眼下所急之务还无需从姜雪那处得到。 这桩买卖也算值得,他冷哼一声,转头便叫人备了轿子,往会江楼去了。 问晴轩里屋内,拂冬端了热水,正伺候姜雪擦洗。 姜雪抬起手腕任拂冬擦拭,问道: “晓春可找黄福去了?” “去了,晚膳前便去了,按殿下的吩咐,今晚便把管库房的账簿钥匙,以及一应奴仆籍契都拿到。” 拂冬给姜雪简单擦洗完手臂,将布丢到铜盆中,伸手为姜雪拆下发髻。 “殿下怎么还需特别交代,让江侍卫陪晓春去?”她笑道,“这是顾府,又不是豺狼窝。难不成黄福一把年纪还能把晓春吃了?” 姜雪冷笑,豺狼窝?这地方没摸清摸透之前,只怕比豺狼窝还要凶险! 她懒懒开口道:“日头下了山,这顾府她也不熟悉,多叫个男子陪着总是不会错的。” “殿下,”拂冬开口,“奴婢可以说句话吗?您别不高兴。” 姜雪瞥她一眼,噗嗤笑出声来,轻轻锤了她一下,道:“你这丫头,在我跟前嘴巴什么时候有过遮拦?如今倒怕我不高兴?” 拂冬晓春都是打小就选入宫中侍奉她的,三人一同长大,姜雪待她们二人从来都是视作姐妹。 晓春心细如发,周密谨慎; 拂冬心直口快,性情爽朗。 “如今您不是嫁了驸马嘛......”拂冬嘟嘴道。 “说吧,在我面前不用顾忌这些。”姜雪道。 “说实话,我不是太喜欢驸马。”她没头没脑冒出这样一句话,姜雪扭头看向她,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 “不止是我,”拂冬停下拆卸发髻的手,摆摆手道,“晓春也一样。我们都不喜欢这位驸马。” 姜雪沉默。 拂冬忙道:“殿下是不是生气了?哎呀,我就知道不该说这种话。” 她作势要跪下,姜雪一把扶住她,笑道: “你如今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当着我的面就敢说不喜驸马这样的话了?” “殿下恕罪。”拂冬忙求饶。 “说来听听,为什么不喜驸马?”姜雪靠着梳妆台,支着头,笑意盈盈道。 看公主这样子......应该是没有生气。 拂冬松了口气,继续道: “我也不知为何。分明驸马同我们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的,态度也很是和善。” “但总让人觉着他的笑意让人很不舒服——奴婢也说不上来,总感觉冷飕飕的。” “晓春也是如此?”姜雪问道。 “差不多。不过晓春私下里还同我说,总觉得殿下成亲后不甚开心。” “今日在宫里见到殿下,便觉得殿下有些打不起精神。” “回到顾府之后,只要驸马出现,殿下的神情总是变得恹恹的,像是很不想与他打交道。” “竟这样明显吗?”姜雪皱眉,伸出两只小手摸摸自己的脸。 看来以后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装好样子才行。姜雪心想。 “也不是十分明显。”拂冬噘了噘嘴,道。 “旁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但我与晓春自小陪着殿下,殿下有点什么不开心的,就算不挂在脸上,我们也能瞧出来。” 姜雪笑着弹了弹她的额头。 “就因为这些?” “是呀,”拂冬埋怨道,“若是好郎婿,怎会让自己的新娘成婚头一日就愁眉不展?” 姜雪失笑。 若拂冬晓春看得出来,只怕母后也能看得出来。 她一心想隐瞒自己婚后的局促不安,落在母后眼里,是不是只是欲盖弥彰? 姜雪眼中泛起悲伤。 拂冬见她失笑,以为自己触动了姜雪的情肠,赶忙道: “也不一定就是这样的,许是我与晓春对殿下担忧太过,想得太多也未可知。” “驸马贤名在外,又一表人才,是奴婢不该妄言。” 拂冬着急地看着姜雪,却见姜雪摇摇头道: “不是你们想得太多。” “你先着人帮我备汤,我想沐浴。”她道,“晚些时候等晓春回来了,你们两个一起来这里见我,让江其斌再找个武安郎来,一同守在屋外。” 拂冬点头称是,赶紧帮姜雪松松挽起头发,又端了铜盆出去,唤人去准备热水。 姜雪浸在热水中,叹了口气,只觉四肢百骸都松泛下来。 这一天大喜大悲太多,得到的信息也太多,直至此刻之前,她都觉得自己身体每一寸是紧紧绷住的,包括脑子。 见到二皇兄也好,见到贺知林也好,总会让她想起那不该想起的罪人。 她这一天一直在强迫自己不要回想,不要回想与那人之间的任何事情。 她痛恨脑海中那些记忆。 姜雪屏住气,将整个人沉入水中,只愿这水能洗净她脑中所有杂念。 此时晓春与拂冬敲门,见她久久未应,连忙推门而入。 拂冬一眼看到沉在水中的姜雪,尖叫一声,疾步过去将人扯出水面。 姜雪沉默地看着她。 ...... 拂冬尴尬道:“我以为......” “以为我要寻短见?”姜雪问。 晓春不作声,在后面默默将门关好。 “以为......殿下大晚上的怎么能洗头呢!别平白招了寒气!”拂冬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不满道。 晓春掩嘴,却还是噗嗤一声笑出声。 姜雪无语又无奈,伸手作势要打拂冬。 拂冬退后几步道,“殿下快别闹了,我与晓春给您擦擦头发。” 晓春转头去拿干布。 主仆几人正默默擦干头发,此时屋顶上却突然轻轻发出“啪嗒”一声,仿佛有人踩过。 晓春警惕道:“谁?” 屋顶传来窸窣声,又瞬间消失不见。 主仆三人面露惊色,警觉起来。 第一卷 第22章 本宫让你小点声 姜雪给拂冬使了个眼色,拂冬立时将干净衣服拿来给她换上。 晓春走出屋外,低声问江其斌:“可有看到什么人经过?” 江其斌摇摇头。 晓春面色冷冽,伸手指指屋顶。 江其斌心下了然,立时飞身上了屋檐。 晓春转头看向另一名武安郎,是徐翀。 她道:“你在门口守好,注意这屋子周围有无经过的人,里屋若有事我会高声喊你。” 徐翀抱拳点头,然后立时将手搭到刀鞘之上。 晓春又四下环顾了一阵,然后推门进屋。 她合上房门,见姜雪已经穿好衣裳,走上前道: “殿下,已叫江其斌前去查探。” 姜雪眸色冰冷,坐到塌上,思索起来。 拂冬边收拾衣物,边道:“怪不得娘娘要指派武安郎随公主过来,这顾府护卫竟如此无能。” 晓春对着拂冬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做出噤声之意。 她看姜雪眉头深锁,开口安慰: “许是猫儿走过,殿下莫惊,等江其斌回来便知道了。” 姜雪阖目,道:“早知道这里不太平。” 她睁眼,浑身肃杀之气,“未想竟会如此猖狂。” 拂冬露出惊讶的神色,反倒是晓春,只微蹙了下眉。 晓春走到姜雪身旁,蹲下轻声道: “殿下心里有所猜测?” 姜雪想了想,又略微摇头,道: “也只是猜测,我无法断定。” “我叫你们两个过来,便是想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她声音极轻,将素溪母子之事简略讲了一遍,版本同她与姜钰贺知林讲的大差不差,都略过了那个梦的情节。 又同他们说了顾霖坛收买贺知林的事情。 拂冬听完,面有怒色,挑眉道:“这人竟如此下作?殿下何不直接禀报陛下与娘娘,断绝了这桩婚姻?” 晓春伸手轻轻拉了拉拂冬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姜雪道:“绝婚是肯定会绝的,只是早晚的事。” 晓春道:“殿下今日将我们都带来,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姜雪赞赏地看着晓春,拉起她的手,道: “顾霖坛行事疑点颇多,我需要耐心留在顾府一段时间。” “今日皇兄正好帮了我一个大忙,省得我费心思去开口。” “今后你便是这顾府的管家,从今日起,你与拂冬要细细盘查库房所有物品,与黄福交由你的明细册子一一核对。” “是。”晓春道,“若有不寻常的往来物件,或是对不上册本的,我会报与殿下。” 姜雪拍拍她的手,道:“之所以晚膳时分就急匆匆让你去寻黄福交接,就是怕留了时间给他们做手脚。” 晓春道:“殿下放心,一应账簿、明细及籍契,我已都拿到房中了,今夜便开始细查。” 姜雪道:“这府中的下人,按顾霖坛说的,除了黄福是老仆,其余都是新近采买的。” “你们过几日找个时间,把他们都叫到一处,一一问过,若有言辞闪烁,或话不对版的,一律安排到外院洒扫。” 她说完又看向拂冬,道:“你性子直,行事风火,平时若顾府下人有僭越不敬,或不听指派的,只要有发作的时机,你该骂便骂。” “若有刁钻的,直接找晓春拿了籍契打发出去。” “务必要敲打顾霖坛经手的这批人,否则以后你们管家,在这府中只怕寸步难行。” 正在此时,叩门声响起。 晓春站起身道:“应是江其斌。” 拂冬替姜雪整理好衣袍,扶她到正堂主位上坐下,晓春方才把门打开。 江其斌走进屋内,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姜雪摆摆手让他起来,问道:“可有发现什么人?” 江其斌摇摇头,道:“是属下们失职,竟未第一时间察觉。” “不怪你们。”姜雪伸手拿起茶杯,拂冬立即为她斟满茶水。 她道:“你们守着问晴轩正门,声响是从里屋房顶传来,这中间有些距离,听不到也属正常。” “不,殿下,”江其斌道,“我适才上去查探,四下都望不到人。” 他从怀中拿出半块屋瓦残片,递给晓春。 晓春反复看了几眼,道:“有什么线索?” “这片岩瓦是新碎的,应当就是声音来源。”江其斌道。 “会不会是猫儿狗儿的,踩碎了?”晓春接着问。 “此座府邸是圣上所赐,新近才修缮完毕,”江其斌摇头,道: “况且此种岩瓦很是坚硬,普通猫狗是定踩不碎的。” 姜雪停下喝茶的动作,眸色复杂。 “也就是说,你基本能断定,适才是有人在屋顶之上?”姜雪问。 “不仅如此,”江其斌道, “武安郎并非普通侍卫,我等此前在军中、宫中所受训练甚多,能做到发出如此轻的声响,以至于我们毫无察觉,且离开速度如此之快——” “此人定是高手。” 听到此话,晓春与拂冬皆是一惊。 姜雪却淡然许多。 “你们不也都是高手?”她淡淡道。 “臣......也许不是这人的对手。”江其斌挠挠头。 高手与高手之间,也是有差距的好吗! “若是陈锦大哥在,定不会毫无察觉。”他惋惜道。 “陈锦,”姜雪努力回忆了一下是哪个,“他身手很好?” “岂止很好,武安郎里没有能打得过陈锦大哥的!”江其斌高声道。 姜雪皱了皱眉毛,江其斌......这少年,什么都好,就是这嗓门—— 真的有些太大了。 她转身问晓春:“陈锦现在何处?” 晓春道:“东院门口处的厢房,武安郎都在那里休息。由于殿下吩咐,我只唤了江其斌与徐翀过来。殿下可需要我现在去找他来?” 姜雪摇摇头,道:“太晚了,让他们休息吧,今夜还是江其斌与徐翀值夜即可。” 拂冬担心道:“若那贼人再来......” “今夜肯定不会再来。”姜雪冷笑。 既然暴露了,今夜江其斌他们势必提高警惕,武安郎毕竟不是草包,傻子才再走一遭。 有这样好的身手,肯定不是什么普通角色,顾霖坛竟找得来这样的人来听墙根? 她抬头对江其斌道:“今夜辛苦你们二人守着,你顺便去前院知会一声,就说我这儿可能有贼人闯入,需要加派些人手,把那些个长随啊家丁啊,通通叫过来院门口守着。” 她狡黠道:“动静越大越好。” 江其斌喝道:“是!” 姜雪被这大嗓门震得一个激灵。 江其斌转身走到门口,被姜雪叫住: “江其斌,以后在屋内说话,声音可以不用那么大......” 江其斌又立刻喝道:“是,殿下!” 姜雪有些炸毛,低吼一声: “江其斌,本宫让你小点声!” 第一卷 第23章 护卫少了一个人 江其斌挠了挠头,特意压低了声量道:“遵命,殿下。” 转而便立即前往东院前院。 顾府的家丁护卫正安静守着各自值守的岗位上,仿佛对院内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江其斌心有疑惑,这堂堂驸马府,怎么尽找些草包仆侍。 他站在廊上,高声喊道:“今日外院是谁负责安排值守的?快些过来,殿下有吩咐!” 院门处几名护卫听到呼喊声,凑到一处低头耳语了几句。 随后,一个高个子长脸的护卫小步向江其斌跑去。 他跑到江其斌面前,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你们在前院是都在躲懒吗?”江其斌作出愠怒之色,道: “殿下的问晴轩有贼人深夜闯入意图不轨,殿下惊魂未定,你们却一点风吹草动都没听见?” 高个子护卫面露惊惧,连忙跪下道:“是是是我等失责了,公主可有闪失?” “若府内护卫当真都如你们一般,殿下便是没有闪失,早晚也要有闪失!” 江其斌怒喝。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幸而我们发现得早,殿下只是受了些惊吓。” “那贼人现在已经不见踪迹,你快些去把前院能喊来的护卫都喊来,今夜统统到内院门口守着!” “若殿下真的有什么闪失,你们且摸摸看自己的脖颈够不够硬,能不能承受得住圣上娘娘雷霆之怒!” 江其斌一通呼喝,表演完毕,便潇洒转身离去,脸上是稚气未脱的得意之色。 高个子护卫吓得魂不附体,心内暗自叫苦不迭。 这府中二人一个贵为驸马,一个贵为公主,哪个都开罪不起。 此前黄管家给他们这队护卫的吩咐,是巡查守卫前院即可,后院的地方自有另一队人守着。 高门大院之中,原本后宅就不许外男擅入。 宫里头来的侍卫能进去,是因为里头住的那位是公主,护卫公主的懿旨是当今皇后下的。 他们若是进去,只怕叫顾驸马知道了少不了一顿皮开肉绽。 是以他们平日都极守黄福的吩咐,只在前院溜达。 但如今......这公主居住的内院糟了贼,若是有什么不测,他们这些守在前院的怕也要殃及池鱼。 他咬咬唇,立即跑向院门口,召集大部分护卫一同前往后院。 江其斌跑到前院闹了一通后,又火速溜回问晴轩。 “殿下,已把前院的护卫都叫过来了。”江其斌在门口禀报。 “可说了我这院子遭贼?”姜雪慵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说了。”不止说了,还添油加醋地说了。 不一会儿,晓春推门出来,抬起手半遮着脸颊,在他身边耳语道: “你现在找个能看到院里所有护卫的,隐蔽些的地方,好生盯着这些人中有没有人出去。” 江其斌点头,轻轻一跃,飞身从檐上离开。 姜雪并不是十分肯定适才那人就是顾霖坛派来的耳目。 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以顾霖坛的做派,定会在家丁仆婢中安插他自己的眼线。 普通奴仆,等这几日交由晓春拂冬慢慢盘查。 但是这些护卫,毕竟不是后院的人,她们二人并无法直接查出什么端倪。 所以姜雪要将今夜的事闹得声响大些。 这问晴轩有异动,顾霖坛的耳目自然要第一时间前去禀报主子。 她只需让江其斌暗中观察,便能知道哪些护卫是他的耳目。 姜雪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不停思索。 院外的动静逐渐大了起来,姜雪一个眼神示意,拂冬颔首,从问晴轩走出去。 她走道院门口大声责问起来: “做什么,一派闹哄哄的,若搅了殿下休息,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从前院将将赶过来的高个子护卫气喘吁吁,道: “适才公主的侍卫过来告知我们,这内院有贼人闯入,吩咐我们过来门口值守。” 拂冬眼神一一扫过众人。 一队人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应是前院过来的那拨。 另一队人面色从容,应是一开始就在内院门口巡防的。 “那贼人已经被江侍卫与徐侍卫击退了,”拂冬道,“他们二人前去追捕,你们便在此好好守着就是,万万不要离开,如若殿下出了事,你们是九族都不够砍的。” “你叫什么名字?”拂冬抬起下巴,询问高个子护卫。 高个子护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回道:“姑娘,我是崔英。” “你便是他们的头儿?”拂冬道,“你细数数,过来给我报个人数,我得知道你们都有哪些人跑去躲懒了,玩忽职守的东西,明日禀了殿下驸马一并处置了去。” 崔英喘着粗气,上前几步同拂冬道: “姑娘,前院能带上的人手我都带上了,一共十二人,其余八个兄弟都在前院正常值守。” “当我是瞎子不成?”拂冬指指门外站着的护卫,道:“这么一大片人,哪止十二个?” “姑娘,我只负责统领前院的护卫家丁,这内院的......”崔英哭笑不得,道:“不归我管呀。” “哦?”拂冬挑眉,看向另一拨人,“你们的头儿呢?” 这两队护卫衣着打扮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站成两派。 若平日见到,根本不会想到他们竟分属两队,有不同的上司。 另一拨人里头走出一名护卫,道:“小人李聪,内院这边的护卫黄总管让我管束。” 拂冬道:“适才问话你怎么不说?” 李聪道:“内院的护卫人数一直都是二十二人,驸马挂心殿下安危,给内院安排的人手是最多的。” “此刻都在?”拂冬问。 “都在。” “行了,”拂冬道,“黑灯瞎火大半夜的,那么多人我也懒得去数。” “你们两人做好安排,这几十人今夜就在内院外边各处巡逻,都机警些,适才的事要再发生一次,谁来都保不住你们脑袋。” 说罢,拂冬重重合上院门。 院门内,晓春领着陈锦陈绣二人,正安静站着。 拂冬一回身就见到默不作声的三人,差点吓得魂不附体。 “好姐姐,你适才跑哪里去了?”拂冬低声道。 方才姜雪令江其斌去前院作秀,晓春转身也不见了人影。 “殿下这里不安全,”晓春摇摇头,道,“我擅自去请了两位武安郎来,今夜守着问晴轩。” “方才没叫门外那些人撞见吗?” 晓春摇摇头。 陈绣伸手指指院墙。 他们俩抓着晓春,跳墙进来的。 以武安郎的身手,不叫人察觉不是难事。 拂冬抓着晓春袖子,道:“先同我进去回禀殿下吧。” 她转头对陈锦陈绣笑道:“这院子就拜托二位大哥了哈。” 陈锦不爱说话,一直面无表情,只点了点头。 陈绣看着拂冬傻乎乎的模样,莞尔一笑。 屋内,姜雪正扶额假寐。 晓春拂冬进了屋后,姜雪睁眼道:“是不是去搬人手了?” 晓春点头,道:“江其斌有其他任务,只有徐翀一人护卫,我不放心,是以擅自做主了。” “本想着入府第一天,能让他们睡个好觉的。”姜雪抬手揉了揉额角,“罢了,你也是护主心切。” “拂冬,情况如何?”姜雪抬眸看向拂冬。 拂冬道:“殿下,这顾府的护卫竟真的分成两派。前院的那些人,慌里慌张,看着像是憨憨。” “倒是那队自称是护卫内院的护卫头头,他瞒报了人数。” “我下午与晓春进这院子时,晓春私下细数过。”她看向晓春,眼里满是钦佩。 “这院子门外护卫三两成群地站着,一共二十二人。” “那护卫头儿也报现在守院的是二十二人。” “可奴婢刚刚出去时留了个心眼,将那些神色自若之人点了点。” “包括那头儿在内,也才二十一人。” “那人瞒报了人数。” 第一卷 第24章 他会不会剐了我? 少了一个人。 且还有人帮着隐瞒打掩护。 姜雪微微眯眼,道:“知道了。” 拂冬与晓春互相对视一眼,默默退到一旁。 她在等江其斌回来。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屋门被叩响。 拂冬走过去打开门,看到门外的江其斌,默默让开路。 江其斌走进屋内,双手抱拳行礼。 “见过殿下。” 姜雪问:“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臣藏到院门不远处的树上,见到前院那队人一路小跑来到后院,为首的那个同内院护卫中的一个人交谈了几句。” “那人不多时便借口召集内院护卫,同其中一人低声说了什么,那人便从一群护卫中悄悄离开了。” “可跟上去了?”姜雪问。 “是,臣一路默默跟着,见他走去了驸马书房。” 姜雪并不惊讶,一片了然于胸的模样。 “可有见到驸马?”她问。 “并未,”江其斌道,“他并不是直接去叩门,而是同书房外的一名小厮低声说了些话。” “那名小厮应是进去通传,但出来的人并非驸马。” “而是黄福。” “哦?”姜雪道,“可不是嘛,驸马说今晚与同僚约去府外了。” “臣一路跟着黄福,他得到消息很是着急,当下便让家丁备了轿子出门去了。” “知道了。”姜雪笑道,“你们忙活了一夜都累了,拂冬晓春,你们到耳房休息。” “江其斌,晓春适才又寻了陈锦陈绣来,你同徐翀、陈锦兄弟二人四人自行安排,轮流值夜就行。” “晓春,再寻间空房给他们休息。” 她吩咐完后,便打发三人出去。 她有些事需要好好想想。 晓春与拂冬走到门口,拂冬迈出门槛却见晓春迟迟不出来,她疑惑地看向晓春。 晓春同她使了个眼色,拂冬微点了点头,低声道:“别太晚了,殿下要休息。” 晓春点头,合上房门。 姜雪正低头沉思,丝毫未发现晓春还在房内。 晓春走进,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姜雪蓦地抬头,惊讶道:“怎么还没下去休息?” 晓春道:“今夜之事,奴婢觉得不妥之处太多。” “所以我今日把你们带来呀。”姜雪笑笑,拉着晓春的手轻轻把玩。 晓春见她不以为意的样子,有些着急。 晓春半蹲在姜雪身侧,抬头恳切地看着她,道: “殿下,此事应当上报娘娘,您在此处住着,若只有这些人手,实在太危险了。” 姜雪道:“不急。” 此事早晚要报知大内,但此刻却绝不是时机。 顾霖坛的谋划她丝毫不知,此人行走朝堂太过如鱼得水,背后必有倚靠。 若不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之人,隐患就不能消除。 晓春道:“我知道殿下心有成算,只是仅凭这些人手——奴婢着实不放心。” “就算殿下不愿让娘娘陛下担心,但至少也该再从宫中添些人手来。” “有什么不放心的?”姜雪道,“我还嫌人太多,惊了蛇。” “适才江其斌说,内院护卫有人得到消息便立即去找驸马。” “拂冬又说,内外院的护卫不同,外院的护卫明显懵懂不知,内院护卫却相互包庇掩藏人数。” “奴婢担心,这顾府的水实在太深,您单凭我们几个——奴婢怕不周全。” 姜雪知道晓春是什么意思。 看来顾霖坛很是谨慎,这顾府的下人虽全是他一力置办,却不全是他的眼线。 就是不知这些仆役中,究竟有多少是需要提防的。 且,这些眼线耳目——究竟是顾霖坛来京才采买的人手,还是他背后之人安排给他使用的? 一切有太多未知,她只能慢慢探查摸索。 晓春说的添派宫中人手,虽能护她周全,但也会让府中之人更加顾忌,不会轻易出手。 那样她就抓不到线索了。 她对晓春道:“你无需太担心我,眼下你先去睡个好觉,这几日打起精神来盘查仆婢,于我就是最大的助益了。” 晓春咬了咬唇,无奈点头。 会江楼内。 顾霖坛刚到,便见“颜哲”坐于二楼雅间内,倚着栏杆酌着小酒,眼神朝外望着,似在发呆。 他走进雅间,颜哲立时回过头来,站起身,脸上笑眯眯的。 二人相对作揖行礼。 顾霖坛伸手请颜哲坐下,拿起桌上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 顾霖坛十分抱歉地道:“真是烦劳先生,夜里还要被我叨扰。” “这样大好的景色,若不得大人相邀,我还未曾欣赏过。”颜哲指指栏杆外的江景。 “不知此江唤作何名?” “此楼虽唤会江楼,楼外之水却不是江,而是河。这是从西北边流下来的,途经京城,唤作‘茳河’。”顾霖坛道。 颜哲抿了口茶水,笑道:“怪不得叫会江楼,茳河?江河!既是河,也是江。真是奇怪的名字。” 顾霖坛见他如此反应,也更确信此人是第一次到京城来。 “不知先生今日来到顾府,所为何事?”顾霖坛道。 “黄管家......哦不,黄老伯,”颜哲眼里闪过揶揄之色。 “我托他告知大人的话,他没有说吗?” 顾霖坛眼里闪过一丝不悦,颜哲知道,姜钰卸了黄福管家之权的事,顾霖坛肯定很不满。 “我今日回府晚些,黄伯还未来得及告知我,你便登门了。”顾霖坛假作不知情。 “听闻先生是送药予公主?怎么不直接将药方交予府内下人去办就好?” “哎呀,我还以为黄老伯同大人说过了,真是的。” 颜哲状若不满,道:“大人今晨与我之约,还作数吧?” “那是自然。”顾霖坛道。 “五谷杂粮是会使人生病,只不过也太慢了些,这时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 颜哲撇嘴,道:“不若我自己出手,药量也好把控,什么时候病什么时候好,不都由我说了算?” “先生,怎可对公主殿下如此?”顾霖坛挑眉,似是很惊惧。 装,你接着装。 颜哲心下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委屈巴巴道:“大人让我守的秘密,我即日起便守口如瓶;那大人许我的——我总不能掰着手指头天天等着公主什么时候会病吧?” “唉,”顾霖坛无奈道:“我知颜公子成名心切,但这法子也太过冒险。” 不冒险?不冒险,难道等着你自己去给姜雪下药?颜哲心内冷笑。 “故而我日后每日会自己将药制好送去顾府,看着公主喝下去——药渣都不曾剩,何来冒险?”颜哲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 顾霖坛其实对颜哲所做之事很是满意。 姜雪院中现在贴身侍女全换成宫里来的人,他日后要下手难度甚大。 还不如就放着颜哲去做,他一个外人,即使日后查出端倪,他顾霖坛也可以一力推开。 毕竟是公主自要信这游医的话——与他何干? 况且,有这个与顾府身份无关的外人做眼线,自送上门来的,不用岂不可惜? 顾霖坛低头敛去笑意,只用担忧的话语道: “那颜兄可务必小心,无论如何不能伤了公主贵体。” “那是自然,若出了大事,我还怎么平步青云?”颜哲理所当然道。 顾霖坛饮下一口茶后,话锋一转。 “颜兄可见过二皇子了?” “见过了。” “说起来,二皇子之权势比我更甚,以颜兄之才,若能得二皇子青眼,颜兄可还会看得上我这小小顾府呢......” 是啊,若是姜钰想要将此人收为己用,这样的小人,焉知他会不会即刻出卖自己? 颜哲听到这话,满脸的不可置信。 半晌,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笑盈盈地看着顾霖坛,道: “当然,若在此之前我得以结识这么大的人物,只怕接不下顾大人这橄榄枝。” 顾霖坛捏着杯子的手一紧。 “但我今日都当着他的面,把药给公主喝下了——” “我上他的船?” “大人觉得,他不会活剐了我?” 第一卷 第25章 谁才是罪魁祸首? 顾霖坛愣了一愣。 姜钰若知道颜哲的用心,确实活剐了他都不为过。 “大人与其担心我会不会被二皇子收买,不如为在下做得多些。” “比如——多多在公主殿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或者,想想怎样能快点扶我上太医院院正之位。”颜哲虽笑意盈盈,却让顾霖坛感受到些许阴冷。 “再比如,大人不妨多多抛些我感兴趣的东西,让我与大人多多合作。” “毕竟一条绳上的蚂蚱,栓得越紧,越跑不脱。” 颜哲言语完毕,饮尽杯中茶水,站起身来朝作了一揖。 “顾大人,为了不负夜色,我就先走一步了。初至京城,不知这京城——何处销魂窟,最是有名呀?” 顾霖坛有些惊讶。 “先生久在杏坛,对风月之事也感兴趣?” “食色性也!”颜哲放声大笑,清俊的脸上此刻满是促狭,“不瞒大人,我在这冀乾二国几十座城中,红颜知己可不下百人。” 颜哲一个颇具盛名的医者,看起来也是斯文有礼——竟有这种爱好? 但如此更好。 知道猎物爱吃什么,更方便猎人引诱。 当然,前提是这个猎物有价值,才配吃猎人精心准备的饵。 颜哲有一句话说得确实很对,一根绳上的蚂蚱,栓得越紧,他越跑不掉。 “先生,此种事情顾某不甚了解,但若先生喜欢,顾某往日于同僚交往时,必多多为先生留心。” 颜哲潇洒一笑,道:“那就谢过顾大人了。” 说罢往门口走去。 正要跨步离开雅间时,他突然回头朝顾霖坛道: “此等乐事,顾大人,下次一起啊。” 说罢还朝他挑了挑眉,方才大笑着离去。 顾霖坛感到阵阵恶寒。 这人竟还好这口? 颜哲离去后,顾霖坛坐于雅间中,慢慢啜着杯中热茶。 顾霖坛于女色之事上,并无多大欲望。 从前,他一心只想与素溪一同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待他考上,最好能得到一份地方官员的差事。 他带上家人赴任,就那样平安喜乐地同他们度过一生。 可遇到那人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的期冀变了,理想变了,甚至,连身份也变了。 他确实需要在顾府之外寻个清净地方好好理理思绪。 说起来也有近半个月未去看望素溪母子了。 他很想去看看她们,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望着楼外皎皎明月,沉默不语。 川儿已经三岁了,他必须要快些,再快些。 正当他独自出神时,黄福却突然出现在雅间门口。 黄伯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确认楼内并无异常的人之后,急急走进雅间。 顾霖坛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黄伯,心知肯定有事发生。 黄伯附耳道: “公子,问晴轩那边说遭了贼。” 顾霖坛瞳孔一震。 “遭什么贼?” “老奴不甚清楚,谭东适才来了书房,说宫里来的一个侍卫跑到前院闹起来,说问晴轩有贼人造访。” “可说丢了什么东西?” “没有,说是被打跑了。那侍卫只说公主受了惊吓,府中此刻正闹起来。” 顾霖坛面色阴沉。 没有丢东西? 顾府大婚,顾霖坛尚公主,全京城谁人不知? 这天底下会有哪个不长脑子的蠢贼夜闯顾府? 顾霖坛眸色冰冷,他断定不是贼。 难道...... 他心下一惊,慌忙道:“速速回府!” 待赶回府中,顾霖坛匆匆忙忙往东院走去。 “这前院怎么就这么几个护卫看家?”顾霖坛扭头问黄福。 “公主受的惊吓应该不小,听谭东说,她把府中能召集的护卫都喊了去,此刻大部分人手都在后院门口守着。” 顾霖坛只觉一股凉意划过胸口。 他很快来到后院门外。 守着门口的李聪与谭东见他奔袭而至,速速跑到他跟前。 “见过大人。” 顾霖坛忍着喘气,低声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李聪将事情前后详细说了一遍。 “你们可有见到公主?” 二人皆是摇头。 “可有发现来人踪迹?” 二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着摇摇头。 顾霖坛心底凉意愈甚。 他火速叩开院门,见到给他开门的陈锦陈绣二人,愣了一愣。 方才想起是下午在东院门口见过的那对宫里来的侍卫中的人。 他问道:“殿下呢?” 边问边抬脚欲往内走。 陈锦伸出手臂拦在他胸前。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陈锦,刚要发作。 陈绣悠悠开口:“殿下受了惊吓,此刻怕正在休息。驸马要见,也先容我等进去通报一声吧。” 顾霖坛理亏,事情发生在顾府,公主是在顾府受到的惊吓,此刻他不能发作。 他只得点点头,脸色阴沉沉,道:“速去。” 陈锦陈绣对看一眼,陈绣点点头,往问晴轩方向走去。 陈锦收起手臂,依旧挡在顾霖坛身前。 不多时,一人跟着陈绣出来。 顾霖坛张望一眼,发现来人是拂冬。 他以为是姜雪派侍女来接,正要往前一步。 不料拂冬站得远远便高声开口: “驸马爷请回去吧,殿下今夜受惊不小,此刻好不容易才安歇。若要来,也请明日殿下休息好后再来。” 顾霖坛道:“我乃公主夫婿,夫人受到惊吓,我今夜必得抚慰她宽心,才能放心。” 拂冬声音很是不满:“驸马爷,容奴婢说句不好听的。” 她道:“奴婢自恃是皇后娘娘派来侍奉公主殿下的,若话有得罪,也请驸马爷不要见怪。” “殿下自小养在宫中,何曾见过什么恶贼歹人?” “今日是成婚第二天,便在顾府险遭不测!” “驸马爷方才说自己乃是殿下的夫婿,做夫婿的就是这样——尽派些不中用的草包护卫夫人安全的吗!” “若不是皇后娘娘高瞻远瞩,今日命宫内侍卫前来顾府护卫,恐殿下就不只是受到惊吓这么简单了。” “此刻驸马还是回自己房中好生想想,如何尽好夫婿之责吧!” “陈锦大哥,送客!” 顾霖坛吃了闭门羹不说,还被拂冬一个侍女,当着众多下人的面骂个狗血淋头,一时颜面扫地,哑口无言。 他心中怒不可遏。 可拂冬也说了,她是遵皇后懿旨前来顾府服侍姜雪的。 顾霖坛不敢拿她作甚。 陈锦面无表情,朝顾霖坛道:“驸马,退后些。” 然后便关上了院门。 门口众护卫内心惶恐,却一个一个只能面无表情装聋作哑。 顾霖坛深吸两口气,转身稳步往书房走去。 他盛怒之下,只想找到那罪魁祸首问个清楚。 第一卷 第26章 明日寻个理由去 黄福毕竟年岁大了,从顾府大门开始便有些跟不上顾霖坛。 后面顾霖坛几乎是奔走而去,他跑断了老命都撵不上。 待他还差几步就到内院门口时,却见顾霖坛怒气冲冲又离开了。 他连忙拔腿跟上。 今夜可真是要命。 顾霖坛一路走到书房,隐忍不作。 待到书房,他关上房门,阴沉着脸,一脚把身旁的椅子踢翻过去。 黄福赶到书房时,只听见里头传来巨大的声响。 他赶忙叩门,里头传来顾霖坛的咆哮。 “滚进来!” 黄福赶忙推门进去。 顾霖坛立于书房中间,并未点灯,月色照进,直显得他的脸如罗刹鬼魅,忽明忽暗。 黄伯看了看被踢翻的椅子,忙问道: “公子没受伤吧?” 顾霖坛一言不发,他在思索。 能跑到问晴轩溜达一圈出来,没被门口护卫发现,甚至连姜雪的侍卫都追赶不上的—— 这样的高手——难道真是那人派遣来的? 他攥紧拳头,愈发暴躁。 愚不可及! 他不知道那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此前分明已经同他商定,京城之事全盘交予他来做。 眼下却不经他同意想擅动姜雪! 有没有想过被姜雪发现之后,他顾霖坛的处境! 眼下之事,受辱事小。 但若姜雪将此事捅到宫内,轻则,帝后爱女心切,加派宫中侍卫到顾府巡防——届时顾府都是姜家的眼睛,他行动便更加受限! 重则,以姜钰今日表现出来的多疑性子,如若怀疑到他顾霖坛头上,非要一查究竟——他们如今在京城根基未稳,若被揪住,只怕满盘皆输! 不,顾霖坛眸中阴狠之色渐起,不对,于那人而言,他顾霖坛只不过一颗小小棋子。 就算被拔除,满盘皆输的人不过就他顾霖坛一人而已。 今夜之事若真是那人所为,究竟为的是什么? 顾霖坛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姜雪虽为公主,可朝政之事她涉足不到,不可能有任何情报在身。 她虽住在问晴轩,可一应陪嫁之物都在库房收着,问晴轩内应该不会有任何重要的物件需要那人亲自派人来寻。 再说了,如果她身上真有什么东西,为何那人不直接给他下命令? 他一驸马之身,从姜雪那里拿到东西,不必直接派人夜袭来得更安全更方便? 如此打草惊蛇之举,那人想要得到什么? 难道说...... 顾霖坛身躯一震,那人对他有所怀疑? 所以此次行动并未通知他,既为了隐瞒目的,也为敲山震虎? 他深思未定,只觉得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眼下之计,唯有安抚好姜雪。 那人那边,他也务必要问询个清楚。 即使是棋子,也要清楚知道,棋局之上,自己到底会不会沦为弃子。 若真如此,他必会早做打算。 顾霖坛出声道:“黄伯,掌灯,磨墨。” 他快速写完一张小笺,卷起来,交于黄福,道: “还是老地方,去的路上隐蔽些。” 黄福点头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忽然被顾霖坛叫住。 “明日寻个采买的由头再去。” 黄福愣了一愣,应下了。 翌日清晨,问晴轩。 姜雪正任由晓春拂冬为她梳头挽髻。 拂冬拿起一支并蒂海棠白玉钗在她头上比划,问道: “殿下觉不觉得素了些?” “正好,我今日也不打算出去,家常些舒适些便可。” 昨夜她睡得很好。 许是从筹备大婚以来连日操劳,又在新婚之夜受了那种惊吓,连着许多天都睡不够时辰。 一夜好眠,今日起来,眼下的乌青也少了些。 昨夜之事她已大抵认定是顾霖坛所为。 毕竟这问晴轩除了她这个公主,也没有什么稀世珍宝值得外人惦记。 既知是顾霖坛,姜雪便只需要守株待兔。 她怕顾霖坛不出手,她便只能如瞎子摸象从那对母子慢慢摸查。 如今既然出了手,她找人暗地里盯着他有什么举动便更好。 她让拂冬去看看江其斌在不在院内。 拂冬道:“昨夜四位武安郎不都在院内守着?” 姜雪莞尔一笑:“我给江其斌安排了其他任务,你且先出去看看人在不在;若在就唤他进来见我。” 拂冬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也不敢耽误,出去寻人了。 晓春正帮姜雪上妆。 姜雪道:“描一下眉毛就行了,今日也不出去。” 晓春道:“女为悦己者容。殿下这才成婚几天,妆扮上怎能如此随意?” 姜雪苦笑:“那你瞧瞧,这府内有我的‘悦己者’吗?” 晓春拿起胭脂慢慢在姜雪脸上晕开,道: “无论有或是没有,殿下如今新婚,便是没有,也该装装样子。” 是啊,姜雪蹙眉。 自己总不好素面朝天去见顾霖坛。 嫁过来第二天,就无心妆扮取悦夫君,怎会不叫他察觉出端倪? 既要扮上,就扮全些。 她索性由得晓春折腾。 不多时,拂冬进来禀报道,江其斌已在屋外等候。 姜雪唤他进来。 “昨夜可有何发现?” “臣在书房外守着,夜深时黄福从书房出来,似乎往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驸马不多时便返回主屋歇下了。” “黄福呢?昨夜可去见了什么人?” “并没有,臣到顾府大门附近守了一夜,没有人进出。臣见天已渐亮,先回来禀报殿下。大门那里我唤了阮义隋先去盯着。” 姜雪见他精神奕奕的样子,暗叹,这武安郎就是武安郎,身体素质真不一般。 她想了想,开口道:“今日你只需盯着黄福,想必顾霖坛有事不会自己亲自去办。” 他堂堂当朝驸马,若与人暗中有什么龌龊勾当,肯定不会亲自露面,引起他人怀疑。 江其斌道:“是。” 姜雪唤拂冬取了些银子银票给他。 “在府外若有什么线索,能使银子的地方尽管使,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是。” 江其斌接过银钱,点头称是,转身欲离开。 “等等,”姜雪见他直往外冲,哭笑不得,“你这守了一夜,不是还没用早膳吗?让拂冬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江其斌咧嘴笑,不自觉伸手挠挠头,道:“谢谢殿下。” 二人离开后,晓春也差不多给姜雪打扮完毕。 姜雪满头的钗环,转个头都能感到玉石砸到脑瓜上。 “你去把陈锦叫进来,然后去厨房安排好武安郎的膳食。用过膳后我有事召见他们。” 晓春点头称是。 姜雪见她出去,赶忙把发钗拔掉一半。 好看是好看,可戴这么多东西,头上仿佛千斤重,也要命啊。 第一卷 第27章 教本宫一些拳脚 约莫等了一盏茶时间,晓春拂冬领着陈锦来到姜雪面前。 “早膳这么快都安排好了?”姜雪问。 “是,昨夜武安郎值守辛苦,晨起时奴婢已交代过厨房准备,适才不过是领他们到用膳的地方去,便回来了。”晓春答道。 姜雪看着这个青年人,努力回忆他昨日考较时的表现。 她思考了半晌,很诚恳地对着陈锦道: “本宫记得你,你叫陈锦。” 陈锦:“......” 晓春拂冬二人:“......” 姜雪心想,这也不能怪我呀,昨日全场十个人,她只记得出口辩驳、说话声音巨大的——江其斌。 晓春出声道:“陈锦大哥与陈绣——长得很像。” “陈绣是臣的弟弟。”陈锦答道。 姜雪这才想起,姜钰在宫中问过他二人关系。 “你家中有几口人?”姜雪问。 “父母早年已然离世,只有我与陈绣二人。” 造孽啊,姜雪心想,一共也就两兄弟,都是武安郎,大好前程在眼前,竟被她同时拉到这驸马府中来。 也罢,总之等这驸马府的坑填完,她是有打算给这些武安郎补偿的。 “听江其斌说,你的身手很好?”她问道。 “武安郎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 “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不假,可这一群百里挑一的人里,势必有更卓尔不群的。”姜雪笑道。 “臣不敢当。” 姜雪看着他从进屋到现在始终不变的冰块表情,有些头大。 “你的意思是,江其斌没说实话?”她反问。 “臣没有。” 姜雪无奈叹了一声,这人真是惜字如金。 “那本宫只问你,江其斌与其他四名武安郎,同你作比较,你身手可在他们之上?” “是。” “那便足够。”姜雪道。 “从今日起,你贴身护卫本宫,并且——” “教本宫一些拳脚功夫。” 姜雪言简意赅。 这是在顾府,往后日子定不会如在宫里一般太平。 武安郎在身边的时候能保得她一时,若是哪天她落单了呢? 她不想再只当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 先要自己有力自保,然后才能顾全他人。 皇兄也好,父皇母后也好,哪怕是晓春、拂冬、贺知林、眼前的这些武安郎。 护她周全之人,她都不能只当他们的拖累。 此话一出,陈锦的表情稍稍有些裂开。 拂冬惊道:“殿下说什么呢?习武之事最是艰苦,殿下千金之躯如何使得?” 晓春倒是面色平静,稍扯了扯拂冬的袖子,道:“殿下必有自己的打算。” 但她又出言道:“但还请殿下三思,殿下若因昨夜之事担忧,回宫奏请娘娘多派人手,或许更可靠些。” 姜雪道:“不必,此事不是因为昨夜之事,本宫早有此打算。” “陈锦,本宫只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臣恐不力。”陈锦答道。 “若恐自己不力——晓春,去帮我唤陈绣来。”姜雪泰然自若道。 “你们既然是亲兄弟,兄长身手过人,想必弟弟也不差。换他来教,想来也不错。” 陈锦表情果然有松动,还未等晓春回答,立时道: “臣可一试。” 姜雪霎时眉开眼笑,道:“那就谢过陈侍卫了。” 陈锦有他的顾虑,姜雪可以理解。 毕竟母后给他的命令,虽是为她驱遣,但其实就是保卫她的安全。 而未得上命,就擅自当了本朝公主的武师父——此事若传出,御史言官先状告的便是她妇德不检,再便是他冒颜犯上。 此事有风险,所以他定不会轻易同意。 但他更不会让自己的弟弟身涉险境。 姜雪猜想,这兄弟二人昨日都选择留下——指定是有一人不愿离开,另一人才同样选择留下。 这兄弟二人,彼此互为软肋。 握有他的软肋,想要他同意就不难。 “那便三日后开始,每日卯时三刻,到问晴轩院后为本宫授课吧。”姜雪笑道,看上去心情格外好。 选在此时,是因晨间人少,不易被察觉。 而顾霖坛每日卯时一刻便要出门上朝,等他出了门再开始,这府中便无什么人需要格外担忧了。 而要做到此事不为人知,那这后院——起码问晴轩附近,就得好好地打扫干净了。 她道:“你先退下去用膳,用完膳后,将武安郎都唤来,本宫有事交代。” 陈锦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陈锦走后,晓春在旁对姜雪道:“殿下,驸马遣人来说,早膳在集福堂已经备下,殿下此刻可要过去?” 姜雪问道:“驸马呢?” 晓春道:“已经上朝去了。” “拂冬,你去厨房备点清淡的,送来问晴轩,我在这里用膳便可。” 拂冬领命,不久便端来餐食。 姜雪端起一碗热酪,细细吹拂。 “晓春,早晨你先将负责顾府后院的仆婢婆子一应籍契熟悉熟悉,午后将人都唤到问晴轩侧院来,你与拂冬一同,仔细查问清楚。” “我这问晴轩只留你与拂冬,还有长乐宫里带来的四命宫女侍奉,你再仔细瞧瞧哪些粗使的下人比较清白些的,留到我这院内洒扫。” “其余人全部分派出去,这顾府有西院,瞧着空置许久,也安排些人过去那边做活。” 晓春拂冬一一记下。 姜雪吃了几口酪,似是腻了,放下碗,道:“这顾府的吃食着实一般。” 晓春道:“晚些我让香云去做些姜枣,给殿下吃着垫垫肚子。” “午膳拂冬去安排吧,做些好吃的。”姜雪捧着脸,有些苦恼。 “那奴婢给殿下做——珍珠煨莲藕,雪花鱼片,蟹粉狮子头可好?”拂冬掰着手指头细想了想几道菜。 “好,再让顾府厨子做多几个顾霖坛惯吃的。” “殿下午膳要邀驸马同用?”拂冬问道,她看这驸马不舒服也不是一两日了。 “是呀,你们差个人去大门那处候着,驸马下了朝回来后,告知他,便说我请他午膳到问晴轩来进。” “那午后之事可需避开驸马?”拂冬问。 “避开他?避开他做什么?”姜雪笑道,“我便是要你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查问,越大张旗鼓越好。” 第一卷 第28章 无能者换了就是 转眼日头快到正午,姜雪正窝在房内坐着看书,晓春来报。 “殿下,驸马下了朝往书房去了。” “可告知他,我邀他一同用膳?”姜雪抬起头问道。 “香露候在正门,驸马甫一下轿便同他说过了。” “驸马什么反应?” “驸马说,本就是打算下朝后便来看殿下的,只是朝服在身不方便,先回去换身常服便过来。” “早晨江其斌说,他昨夜宿在哪里来着?” “驸马应是在主屋歇下的,我昨天同下人探问过,说婚前驸马都是宿在鹿鸣斋。” “是啊,”姜雪放下手中书本,“去书房换什么衣服呢?” 她笑笑说:“你出去看看,江其斌应是回来了。” 晓春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想必黄福是送信回来了,不然顾霖坛也不会如此着急去书房。姜雪心想。 也罢,她此刻并不急。 她唤了一声,进来的是宫女香雨。 她道:“你去厨房告诉拂冬,安排人将膳食摆到小偏厅,你去问晴轩院门口候着,一会儿驸马若是来了,直接把人引到那里就行。” 香雨应下。 姜雪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妆容,细想了想,拿起一方帕子将口脂全都抹掉。 带病之人,脸色还是不要太过娇艳为好。 不多时,晓春带着江其斌进来。 “殿下,江侍卫方才回到院中。”晓春道。 “见过殿下。”江其斌抱拳行礼。 姜雪从里屋走出,绕过隔着里屋与外堂的屏风,直接走到他二人面前。 “可有什么收获?” “臣跟了黄福一早上,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去见什么特别的人,也不见他送了什么东西。” “哦?”姜雪蹙眉,问道:“那你仔细同我讲讲,他这一早上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她看了看屋外,又道:“长话短说,捡要紧的讲。” “是。”江其斌应道,立即便开始回忆。 “黄福今早让下人套了马车出去的,同门房说,是要出去采买。” “他只遣了一名家丁驾车,一共去了四处地方。” “一处是东街的粮行,在那里买了几袋大米与白面。” “一处是董记绸缎庄,买了几匹颜色素雅的布匹。” “一处是城西的临庵街,粱记茶行,买了四箱茶叶。” “最后去了趟城南的集市,也是一家粮行,买了几筐土豆木薯芋头之类的蔬果作物。” “他几次出入我都寻了合适的地方盯着,他同这些商户的对话也并无异常,也确确实实都让小厮从店内搬出了采买的东西。” “采买?”姜雪看向晓春,晓春摇摇头。 “晓春这个管家都并未盘点这府内物资,谁给他下的命令去采买?谁给他支取的银钱去采买?” “再说了,顾府在城北,他一起先便去了东街的粮行,要采买些什么作物不能一同买了?非得折腾着再跑一趟城南?” 江其斌问道:“殿下觉得城南那粮行铺子有问题?臣现在便去查探。” “不,”姜雪冷笑,道:“这四处地方,同他商谈的商家老板或店小二,你都记得是谁吗?” 江其斌道:“是,臣记住了他们的脸。殿下需要臣做些什么?” “挨家去问。”姜雪道。 “你只需说,是顾驸马府的小厮,黄管家让你去拿早上所买之物的串票。” “串票?”江其斌道,“若黄福早上一并拿了呢?” “不管他拿或没拿,你只需言语之中透露给他们,顾府换了管家,新管家尤其吹毛求疵,难缠得很。”姜雪缓缓道。 “借机同他们攀上关系,”姜雪道,“查问清楚,黄福此前约莫都什么时候去采买物品,每次大抵都买些什么。” “具体的鬼话,你自个儿想法子瞎编。”姜雪笑,“若有难缠些的,巧妙使些银子便是。” “是。”江其斌应道。 “无论你有什么发现,务必将这些人回你的话仔细记住,回来说与我听。” 姜雪吩咐完毕,对晓春道: “走吧,我让拂冬将午膳摆在小偏厅,陪我过去那边等着驸马。” 出门之际,她回首打量了一番江其斌。 少年郎唇红齿白,长相俊逸,穿着宫里准备的侍卫衣裳,气质不凡,实在很不像一名“小厮”。 她对江其斌道:“你先回耳房休息,用完午膳后,我会让人备套衣衫给你,你换上再行动。” “生得太俊俏了。”姜雪低头对晓春道。 江其斌耳朵唰一下红透了。 晓春掩嘴轻笑。 “脸也想法子涂黑些。”姜雪潇洒甩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怎的细瞧着比我都白好些?”姜雪嘟嘟囔囔念了几句,消失在江其斌眼里。 问晴轩小偏厅。 姜雪方到,便被饭菜香味勾得食指大动。 昨日晚膳、今日早膳她都没怎么用,饿了许久,此刻只想举箸畅食。 晓春问道:“殿下,可需奴婢前去催促驸马?” 话音刚落,顾霖坛恰好抬步迈进小偏厅的门槛。 他听到晓春的话,立时开口问道:“可是让殿下久等了?” 姜雪扯出一抹温柔笑颜,轻声道:“无妨,驸马,本宫也是刚到。” 顾霖坛满脸关怀之色,快步走到姜雪身边扶住她,问道: “殿下身体可还好?怎的脸色如此差?” 呵,男人。她仅仅是卸去了颜色红艳的口脂,便觉得她脸口皆白、身体不适。 姜雪默默翻了个白眼,脸上却不得不接着做温柔之状。 “无妨。驸马快些坐下用膳吧。” 顾霖坛其实一直在等姜雪主动开口提及昨夜之事。 他想知道姜雪对此事是什么态度,是单纯对他安排护卫的能力不满,还是心存怀疑。 无奈姜雪却只是喊他吃饭,竟只字片语都没有提起。 他只得坐到姜雪身边。 见姜雪久未举箸,看似神色恹恹,他只能开口道: “殿下,昨夜之事,是我罪该万死。” “驸马说什么呢?”姜雪蹙眉,满脸困惑之色。 “昨夜难道不是宵小所为,与驸马何关?”姜雪轻声道,“难道驸马对那贼人来历有何了解不成?” 顾霖坛心下一沉,她这句话是想纯粹的好奇发问,还是心存怀疑故意试探? “当然没有,”顾霖坛道,“我只恨自己没有管好这府中护卫,竟让他们疏忽至此,累得殿下受惊!” “既然没有,驸马且不要自责。”姜雪出言安慰道,“驸马可是觉得这府中护卫失责?” “自然是失责,”顾霖坛愈说,悔恨之色愈显,“都怪我平日对他们太过宽纵!此番我定狠狠责罚!” “驸马打算如何责罚?”姜雪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莲藕,放在顾霖坛碗中。 顾霖坛见她此举,情真意切地伸手轻轻盖在她手背上,道: “疏忽职守,祸及公主,便狠狠罚他们一人十板,一月例银,想必他们再不敢犯。” “驸马觉着他们是疏忽职守?”姜雪反问。 见顾霖坛不接话,她接着道:“我倒不这么认为。” “幼时宫中曾有一小黄门,总管太监让他负责整理宫中藏书阁的书籍,他整理月余,非但没有完成任务,还将数本藏书错放,以致有一卷极为珍贵的经书丢失。” “他犯下的错失甚大,总管太监不敢擅罚,是以来奏问母后。” “母后却并未罚这个小黄门,她只让董姑姑到宫侍处挑了一名能断文识字的黄门,让他换下原先的人,重新整理藏书阁。” “驸马可觉得母后此断,太过慈软?” 顾霖坛道:“娘娘懿慧,此举必有缘由。想是原先那小黄门并不识字,却被指派去了藏书阁,是以就算严惩他,这项事务他也必完全不了。” 姜雪笑道:“驸马不愧是状元郎,此言甚对。” “我当时不解,问母后为何不罚。母后说,整饬宫务,罚,要罚得其所。” “有才能之人,若办不成能力范围内的事,可罚得。” “若是无能之人,办不成事,再重的责罚,这事他也办不成。” “还不若抓紧将人换了,事情才能得以推进完成。” 姜雪挑眉,眼神中有些玩味,看着顾霖坛的反应。 “驸马说,是也不是?” 第一卷 第29章 库房莫名失窃了? 有用之人当罚,是因为罚之有用。 无用之人不当罚,是因为没有必要。 顾霖坛明白姜雪话中的意思。 她想告诉他,无论他如何重罚府中原本的护卫,她都不相信他们能重新为她建立安全的环境。 顾霖坛并没有直接回答姜雪的问题,而是言辞恳切地反问道: “我只想知道,殿下是否将昨夜之事怪罪于我?” 他状若失落地垂下眸子,道:“毕竟,府中一应仆婢守卫是我安排,若说无用,那也是我最无用。” 他道:“殿下恼的人,是我吗?” 姜雪如果此刻能掀起袖子,她身上掉下来的鸡皮疙瘩只怕会铺满小偏厅的地面。 她强迫自己露出一抹善解人意的笑容,道: “驸马,是不愿意撤换这些守卫吗?哪怕他们并不能护卫好顾府的安全?” 姜雪很好奇,这批护卫于他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他究竟是不愿舍弃,还是不能——或者说,不敢舍弃? 顾霖坛见她不回答,又道: “殿下昨夜受到惊吓,最大的错本在我身上。是我适才避重就轻了,该罚之人,应该是我。” “可我并没有怨责驸马。”姜雪道,此刻也不想多与他虚与委蛇了,她只想好好吃饭。 顾霖坛想试探她的态度,她给他就是。 “驸马到京城的时日本就不长,”她道,“且驸马清苦出生,寒窗苦读,文才出众,方得金榜题名。” 她适当拍拍马屁。 “这高宅大院中的仆婢驱遣,驸马本就无甚经验。我如何忍心怪罪驸马呢?” “便是要怪,也该怪那些蒙蔽驸马的奸猾小人。” 她双眸含水,满腔真情。 “只是昨夜——我实在害怕,也请驸马体谅,宫墙之内何时出现过什么宵小贼人?” “若不能换上一批身手好些的侍卫,我只怕夜夜不得安眠。” 见顾霖坛似乎仍旧不为所动,她神思一动。 “罢了,罢了,”她叹道,语含怨戚,“本宫也实在不怨驸马为难。不若本宫今日便回宫,将此事告知父皇母后,希望他们能留本宫暂住宫中。” “待驸马调教好府中守卫,本宫再回来罢。” 顾霖坛有些坐不住了。 他不愿撤换护卫,其一,这是他的驸马府,昨日姜钰一句话就换了他的管家,今日难道叫姜雪一顿饭就换了他安排的护卫? 往后这驸马府——乃至朝堂,谁还会把他当回事? 其二,安排在姜雪住处那队人手,是那人给他的。那人没有安排,他也无法将他们请出顾府。 但姜雪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自称本宫,俨然是想提醒他,牢记她的公主身份。 若今日不应她所求,这桩“贼人夜闯顾府”的秘辛便要传到皇宫大内。 姜雪如此不受控制,他着实有些恼怒。 但此刻也只能放低姿态。 他立时放下手中筷子,起身向姜雪鞠躬,道: “殿下,是臣失责,还请殿下切勿作此想,否则便是臣有负天恩。” “臣百死难赎。” 姜雪冷眼看了几秒,站起身来伸手扶起他的双臂。 “霖坛,你是本宫的夫君,从大婚之日始,你同本宫便是夫妇一体,荣辱与共。” “本宫并不是无理取闹,也不是骄纵跋扈。” “只是换一批护卫,便能给本宫一份安心,能不能告诉本宫,你的苦衷究竟是什么?” 姜雪姿态稍稍放软,但也并未松口。 顾霖坛道:“殿下知我苦寒出身、科考不易,我易深知这些守卫,大都家境贫寒,甚至有些无处可去,才只能发卖自己与主家为仆。” “臣看这些奴仆,与看当年落魄的自己无甚差别。” “臣既然买下了他们的身契,便不会轻易发卖舍弃他们。” “殿下权当,成全臣这一点点,对臣自己的悲悯之心吧。” 姜雪冷笑。 顾霖坛,悲悯之心? 梦中他那一剑刺得可是干脆利落。 他对姜雪来说,就像怀中冬眠的一条毒蛇。 让她去体会毒蛇的悲悯之心? 天大的笑话。 但他有此言,姜雪早有预料。 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把这些人全部赶出顾府。 她在等着顾霖坛说出这种理由。 姜雪深叹一声,道:“驸马善心,天地可表。本宫不能为难,否则就是悖逆天地,枉为人了。” “既如此,不如这样吧。” “内院之处的护卫,便由本宫来安排——只有这样,本宫才能安枕。” “至于原本的护卫,便让他们巡防外院。本宫听闻驸马此前将人手尽数留给后院,自己的书房、甚至现在暂住的鹿鸣斋都没有守卫,这很是不妥。” “本宫原本也不放心,贼子胆大,连本宫那里都闯得,若来日往驸马那里去,可如何是好?” “既然驸马不舍这些护卫,便分为两队,原先守前院的接着守前院,至于原先守着本宫这院子的——便到驸马起居之处守着吧。” “如此可好?” 姜雪原本想做之事,无非是拔除自己院内,顾霖坛的眼线。 但如今她不止这个打算了。 她如今很是好奇,顾霖坛如此在意的这队人手,不能再来监视她后,顾霖坛会让他们去做些什么? 他千方百计想留下这些人,总不可能是放在顾府吃饭吧? 姜雪料定他无法回绝。 她这些话既堵了他适才的所谓“苦衷”,又十分强硬地告知他——人,她换定了,你不愿全换,那最少也要换掉她活动范围内的这些人。 恩威并施。 果然,顾霖坛思索再三后,道: “霖坛多谢殿下体恤。此法甚好。” 姜雪见好就收。 她坐下,也拉了拉顾霖坛的袖袍。 “驸马,快些用饭吧。这些菜肴都是我特地叮嘱拂冬看着厨房做的,你尝尝可合不合胃口?” 顾霖坛也是满面温柔地看着她,道:“好。” 姜雪夹起盘中的煨莲藕,咬下去,既满口浓郁,又不失莲藕的清香。 拂冬的手艺进步了。 二人用膳正用得一片“浓情蜜意”,突然有人跌跌撞撞闯入小偏厅。 姜雪抬头一看,来人是黄福。 黄福脸上挂着焦急,道:“殿下,驸马,库房失窃了!” 第一卷 第30章 刚好能借机发作 库房失窃? 这么巧?晓春还未开始盘查顾府往来明细,就在此时失窃了? 姜雪眉头一拧,看向顾霖坛。 顾霖坛只盯着黄福,道:“怎么回事?” 姜雪觉得他似乎并不惊讶。 她不再看顾霖坛,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 黄福道:“老奴早晨原本想着,将库房物件清点、打理一番,以便交与晓春姑娘接管。” “哦?”姜雪挑眉,问道:“库房钥匙及一应册录,黄伯昨日不是交与晓春了吗?怎的今日还能进得去库房?” “这......”黄福面有愧色,道:“都是老奴,年纪大忘性也大了,库房钥匙原有两份,一份在老奴房中。” “老奴昨夜回到房中才想起此事,但天色实在太晚,老奴便想着,晓春姑娘若要管家,我总该先将这些物件清点无误再交付,以免姑娘劳心。” “故而那份钥匙,老奴原想着今日清点完毕,再全部交于晓春姑娘。” 姜雪冷冷道:“黄伯倒真是,有心了。” “库房失窃又是怎么回事?”顾霖坛问。 “老奴去到库房中,发现库房有些贵重之物竟都不翼而飞,是以急着来向殿下驸马禀报。” “是吗?都丢了什么?”姜雪问。 “驸马府原先也无甚贵重之物。殿下与驸马大婚,宫内送来的嫁妆,各府送来的贺礼不计其数,因着最近事忙,便全都堆在库房里。” “老奴今日去到库房一瞧——相府送的红玉珊瑚树、张侍郎府上送的白玉象牙屏风、还有些个老奴记不得名字的大件,竟都瞧不着了。” “黄伯年纪虽大——记性倒好。”姜雪语带讽刺,“既说事忙无暇打理这些贺礼,却又似桩桩件件能过目不忘。竟瞧一眼便知晓丢了哪些。” 她看向晓春,晓春上前一步道: “那奴婢先拿黄伯昨日交于我的库房册录,前去库房盘查,再清点下究竟丢了哪些,以防数日后给各位大人回礼时失了轻重。” 姜雪正要点头,却听黄福颤颤巍巍开口道: “殿下恕罪!驸马恕罪!这些贺礼数量过多,前些日忙着操持大婚,老奴只草草录了本册子。那册子——老奴记着是放在库房礼箱中,今日却,却如何都找不到了!” 姜雪袖袍之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顾霖坛,好,很好! 昨日方才交出黄福管家之权,今日便借口库房失窃——连这些贵重礼品的册子都丢了! “本宫倒不晓得,哪家贼子偷窃之时,会把这不值钱的册子都一并带走?”姜雪道。 “许是贼人只惦记箱中有金银珠宝,便连箱子一同抬走了......”黄福支支吾吾道。 姜雪随即看向顾霖坛,“驸马觉得呢?” “殿下息怒,容我细问。黄伯毕竟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也是正常。”顾霖坛道。 “年纪大了,”姜雪嘲讽一笑,“若说黄伯记性不好,他却一眼便能瞧出库房失窃、失了何物。” “若要说黄伯记性好,他却连库房钥匙有几份都记不清楚,记录贺礼明细的册子也能随手丢入箱中。” “黄伯,这些大婚所收的礼品物件你都不肯用心保管,究竟只是记性不好,还是藐视皇家?” 黄福当即跪倒在地,抖如筛糠,口中只大声喊着“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顾霖坛见姜雪过于咄咄逼人,略微皱眉,道: “殿下,黄伯毕竟是我顾家的老人了,从小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望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姜雪面若冰霜,并不说话。 若说方才,为着护卫一事她还能愿意放下身段虚与委蛇。 但此刻,顾霖坛明摆了联合黄福将她当做傻子来耍,事涉顾府库房往来账目,她心中怒气之甚,是半分好脸都给不出来的。 “殿下,事已至此,怨责无益。黄伯毕竟年老,能力不济。” “殿下方才不是还说,无能之人,换了便可,罚了也无用吗?” “好在二皇子殿下有先见之明,将管家之事交与晓春姑娘。姑娘聪慧又年轻力壮,想来日后定能料理得很好。” 顾霖坛竟用她的话,来反将她一军。 姜雪气极反笑,她略微定了定神,眼下并不是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 但她也不能立刻服软。 顾霖坛心存试探,若她真的暴怒责罚黄福,传出去必是她这个公主不顾老仆年迈、妄加苛责。 若她服软,摆出贤惠温柔的样子,只怕以顾霖坛多疑的性格,也会察觉有异。 姜雪毕竟是一国公主,纵使不跋扈,面对此事也要稍微发发脾气才是正常。 姜雪开口,声音有带有怒气,道:“那依驸马之计,此事要如何处理?可要报官?” 报官? 顾霖坛可没想到这一层。 他让黄福来报失窃,本有两个目的。 其一,库房之物以往只由黄福来替他打理,那里头见不得人的物件和账册,经手之人也只有他和黄福。 而如今姜钰命令晓春接管,等同于姜雪接管,他必须要尽快找个由头,将这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起。 昨夜府中出事,他虽心有惶惶,但这“贼人”的出现,却确实能解了他这个燃眉之急。 其二,他要借此事试探姜雪对于昨夜之事的真正看法。 姜雪听闻失窃后,不管是急或是怒,都属正常。 姜雪若对此事无甚反应,那么,多半她已将昨夜之人与他顾霖坛联系到了一起,才会冷眼旁观他“贼喊捉贼”。 姜雪若还能对他笑得出来,那就更引人深思了。 而今看来,姜雪反应还是比较正常的。 在顾霖坛眼中,姜雪既有急怒,又因公主身份努力在克制。 如此,他心也就放了一半。 他轻轻拍了拍姜雪的手背,道:“殿下宽心,报官是绝对行不通的,若此事交与京兆府,顾宅家事尽人皆知,殿下与我颜面皆难保。” “如今之计,找出那贼人方是正理。” “驸马若诸事都觉不可行,那往后大可不必与本宫商议!”姜雪佯怒,道:“如今东西不翼而飞,上哪去找那贼人?” “昨夜惊扰殿下之人,身手既如此高深,想必不会两手空空从顾府离开。”顾霖坛道。 “驸马的意思是,昨夜那人便是库房失窃的罪魁祸首?” 姜雪心底冷笑,顾霖坛纵使以为她不食人间烟火,纵使觉得她骄蠢有余,也不该拿她当傻子。 失窃失得这么正是时候不说。 单就外祖父府上送的那株红玉珊瑚树,足三尺高,二尺宽有余——谁能扛着这玩意儿于夜色中不露痕迹地奔跑? “想来也只有此种可能。毕竟库房钥匙只有两份,一份在黄伯手中,黄伯若想监守自盗,大可在礼品入府时便私藏不报,不必等到今日将此事闹大。” “另一份钥匙,便是在晓春姑娘手中。” 顾霖坛说罢,意味深长地看向晓春。 “晓春姑娘乃宫中之人,也不应被疑。” “晓春昨夜整夜同我一处,”姜雪冷冷道,“依驸马之言,若她有疑,那此事该与本宫脱不了关系了。” “所以他二人的嫌疑都可排除。眼下府中外来之人,也只有昨夜那名宵小了。” “驸马觉得,他一人能拿得动这些物件?”姜雪冷嘲热讽,“看来,此人该是有团伙啊。” 顾霖坛道:“应是如此。” 姜雪已有成算,怒道: “团伙进入顾府库房,您挑的护卫却一个都未曾察觉。” “看来,顾府护卫要换人,当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拂冬,拿了我的令牌,让徐翀陪同香露,立即前去宫中,奏请母后,将本宫宫中侍卫调派到顾府来。” “全数调来。将这顾府上下,守严实点!” 姜雪原本还怕无缘无故带来太多人手打草惊蛇。 如今她与顾霖坛因库房失窃之事起了“争执”,她正好借了这个理由发作,将顾府尽量变为自己的可控之地。 这样起码在他人看来,她只是因被触怒,而大发脾气罢了。 顾霖坛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拂冬已经接过令牌出了小偏厅的门。 黄福跪在地上,抬眸看了顾霖坛一眼。 顾霖坛脸色铁青,阴沉似鬼。 第一卷 第31章 顾府还有聪明人 拂冬动作迅速,拿着姜雪的令牌,回到问晴轩找到香露与徐翀,将姜雪的命令完整转达了一遍,将他们二人送到顾府门口,又命小厮去套车。 她对香露与徐翀再次强调: “长乐宫中的护卫,要全数调来。” 自从来到顾府,看着姜雪完全不同往日的行事风格,她饶是再粗枝大叶也能明白,这顾驸马并非什么可以托付之人。 她要帮姜雪将这顾府看牢,更要想办法避免昨夜那样凶险的意外。 不多时,小厮从侧门牵了马车出来,香露上车后,小厮主动上前将马绳递给徐翀,表示自己并不跟随。 拂冬原本还打算将小厮拦下,不让他一同前去。 见他此举,拂冬有些惊讶,问道:“你不去驾车吗?” 小厮恭敬弯腰作答:“瞧着这位大哥健壮魁梧,想必是会驾车的。” “马厩还有活要做,奴才本来还发愁做不完活要被罚,既如此,可否就劳烦这位大哥帮奴才一回?” 他吃顾家这碗饭,只图个安生。 这些可都是宫里来的人,他可不想跟上。 知道太多,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徐翀伸手接过马绳,道:“没问题。” 小厮道:“那就多谢这位大哥了!” 拂冬笑道:“你倒是个伶俐的,叫什么名字?平日只在马厩做活吗?” 小厮受宠若惊,道:“姑娘,奴才叫徐荣,黄总管给我安排的活计,便是只管养马与套车,若贵人出行,奴才也帮着驾车。” 拂冬道:“晓得了。这是赏你套车的。”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递给徐荣。 徐荣不敢接下,道:“这是奴才的活计,怎敢领赏。” 拂冬道:“驾车也是活计,你怎的刚刚不做?” 徐荣小心翼翼道:“贵人之事,奴才不敢过问。” “拿着吧,这便是赏你的,知进退,懂分寸,殿下会很喜欢。” 拂冬将他手拉过来,然后将碎银放在他手中。 “收好了,别叫旁人看见。若是驸马知道了,他可不一定会高兴。” 拂冬意有所指,笑着看他,他立时将银两收好。 “想不到顾府中还有聪明人,”拂冬掩嘴笑道,“若无事,便尽快回去做活吧。” “是。”徐荣低头哈腰,快步离开。 他揣揣兜里的银两,若有所思。 拂冬正准备转身回去,忽然一声嘹亮的喊声叫住了她。 “拂冬姑娘!” 拂冬抬眼望去,看到远处跑来的贺知林。 姜雪昨夜已经同她们讲过,颜哲就是贺院正的长孙贺知林。 拂冬张嘴喊道:“贺......” 突然脑中警铃大作,她立刻四下看了一遍,顾府守门的两个家丁站在门内,离她还有些距离,不知有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她话语一拐,发出生硬尴尬的笑声:“呵呵,颜大夫来了呀,来给殿下送药吗?” 贺知林一路小跑到她身旁,道:“是呀,今日份的药提前制好了,我来送药。” 拂冬道:“那我先带先生进去吧,殿下与驸马还在用膳,还要烦劳先生等上一会儿。” 贺知林面上露出踌躇之色。 他此刻并不想见姜雪。 祖父的事情,他并不清楚祖父的真正死因。 即使他可以肯定,那便是祖父定然不会责怪姜雪,也定然不希望他将这件事记到姜雪头上。 但他得知了姜雪与祖父之死的关联后,他并无法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完全释怀。 姜雪如若遇到麻烦,他还是会相帮。 若他手里有了关于顾霖坛的线索,他会如实相告。 但若无事,他也并不想相见。 贺知林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姜雪。 他挤出一抹笑容,对拂冬道:“我今日还有事,这药就烦劳姑娘带给殿下吧。” 他伸手,手上是一个小小药瓶。 他将药瓶递给拂冬,道:“这瓶中有三颗药丸,殿下用过午膳晚膳后,温水吞服一颗,剩下那颗明日早膳后再用。” 拂冬见他奇怪,伸手接过药丸,道:“先生稍等。” 她道:“我适才没有听清用法,还劳先生再讲一遍。” 拂冬靠近贺知林,用仅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贺公子,殿下居所昨夜有人偷窥,殿下今日焦头烂额,只怕需要贺公子帮手。” 她说的是实话,姜雪人在府中,贺知林既与那对母子有过医患之缘,若要探查,便只能靠他。 贺知林略顿了顿,道:“好。” 二人站得稍分开些,贺知林高声道:“还是由我交予殿下吧,这药讲究得很,若姑娘弄错剂量,在下是万死难当啊。” 拂冬应道:“那就劳烦先生了。” 然后转身带着贺知林走入顾府。 问晴轩小偏厅。 姜雪发作之后,面色很是不悦,她便坐在位上,也不用膳,只恨恨地盯着眼前的饭菜。 顾霖坛见拂冬已经出了门去,眼下并无他法。 但好歹是将库房账目与存物模糊了去,即便日后姜雪要查也无从查起。 再便是他自认为已经试出了姜雪的态度,只是没成想刺激太过,倒让她叫了更多宫中之人来顾府扎着。 也不算毫无收获,顾霖坛心想。 他装作无奈之状,看着姜雪,又举箸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姜雪碗中。 顾霖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软些,像哄小孩似的同姜雪道: “殿下再如何生气,也不能饿坏自己的肚子。” “殿下想换守卫便换,只要能让殿下心安欢喜,霖坛如何都好。” “殿下若再不吃些,可就辜负拂冬姑娘费心张罗的这一桌好菜肴了。” 顾霖坛在姜雪耳边耐心地哄着,以为姜雪还在生气。 姜雪其实心内一直在盘算。 她欲在府内盘查,除了库房、仆婢以外,还有素溪母子的去向和来历。 如今库房被顾霖坛弄成失窃之状,只怕已经一团乱麻无从盘起。 仆婢的盘问用完膳后,晓春与拂冬就会开始去做。 至于素溪母子的去向,姜雪有些头疼。 她不愿再去利用贺知林。 但此情况,若再不抓紧将人找到,只怕等顾霖坛发现她知道了这对母子的存在,人很快便又要被他转走。 姜雪一边头疼,一边耳边是顾霖坛虚情假意念叨个没完。 她被吵得有些暴躁,仿佛身边有万只苍蝇飞绕,正想开口让他闭嘴。 拂冬却突然进到小偏厅中,对姜雪道:“殿下,那位姓颜的大夫送药来了。” 第一卷 第32章 我要武安郎作甚? 贺知林来了? 姜雪从沉思中猛然回神。 姜雪还未说话,只听顾霖坛道: “颜先生真是医者仁心,事必躬亲啊。竟每日都亲来给殿下送药。今日这么早便到了?” 拂冬并不接话,只对姜雪道:“奴婢已将颜大夫领去正堂,殿下是用完膳后见他吗?” 姜雪蹙眉,轻轻摇了摇头。 “让他把药留下便可,我有些累了。” 拂冬闻言有些懵了,她看看随侍姜雪身旁的晓春。 晓春不露痕迹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情况。 拂冬一咬唇,道:“殿下,那大夫同奴婢说,用药的方法他要同您亲自交代,不若殿下稍后还是过去一见吧。” 在顾霖坛眼中,颜哲毕竟是他自己的人,姜雪若不去见他,也无从得知她是否真的安心用了颜哲给的药。 于是,顾霖坛也在旁劝说道:“殿下,不如我陪你同去,有颜先生服侍你用药,我也放心些。” 姜雪有些迟疑。 但既然贺知林已经传话在等她了,她便不能不去。 当然,她可不愿顾霖坛跟着。 姜雪阴阳怪气道:“不知驸马从哪寻来的怪人,寻常大夫开了药方,由得主人家去抓药也就成了,偏驸马寻的这位,倒每日都非得盯着我服药。那药苦涩难闻,今日不吃也罢。” 拂冬道:“听闻这颜大夫讲,今日的药剂他为您制成了药丸,想必好下口些呢。” 晓春也在一旁道:“良药苦口,殿下昨日服了颜大夫的药,奴婢瞧着昨夜倒睡得安稳些。” 顾霖坛见她脸带愠色,小心翼翼道:“晓春姑娘说的对,既用后有了好转,望殿下以身体为重,还是要坚持一段时日试试的。” 他见姜雪不答,又道:“若此人当真无用,无需殿下发话,我自然会再聘名医。” “用完膳后,我陪殿下去吧。” 姜雪冷哼一声,道:“大可不必。驸马还是紧着操些心在那些个护卫身上吧,要如何用本宫可以不管,但我居住的这后院之地,驸马就别让这些不成事的涉足了。” 姜雪站起身,看着这一桌珍馐,暗想,下次让拂冬做菜,可千万别把这人叫来。 光奔着演戏来了,饭都没法好好吃。 姜雪道:“带本宫去见他吧。” 拂冬点头称是,往厅边退了两步,等着姜雪先行。 姜雪走过黄福身旁,见黄福还跪在地上。 “黄伯快请起吧,您这样,驸马不得更恼了我去?” 她留下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后,立刻拂袖而去。 留下顾霖坛与黄福面面相觑。 姜雪出了小偏厅,拂冬领着她往问晴轩正堂走去。 她转头对拂冬道:“你去把阮义隋找过来。” 拂冬前去后,她同晓春多走了几步,在正堂门外,姜雪瞧着四下没有顾府的下人,道: “你现在就去安排盘查仆俾之事。” “顾府下人众多,你将人都叫来,按他们之前被分配的活计,分开盘问。” “没被盘问到的,就让香云她们四个、还有余下的武安郎帮你盯着,确保他们没有机会同被盘问过的交头接耳就行了。” 晓春点头道:“殿下单独去见贺公子吗?可需令人守着门口?” 姜雪摇摇头,心有成算地笑道:“你等会直接将人都叫到问晴轩主屋门前的院子里,就坐在院子里查问。” 说罢,她走向前打开主屋的屋门,同晓春点了点头,随即关上了房门。 晓春站在原地想了想,往武安郎住的耳房处走去。 姜雪一转身,便于贺知林四目相接。 她低下头,不敢再直视贺知林,轻声道:“贺哥哥。” 贺知林站起身,拱手作揖道:“见过殿下。” 姜雪道:“日后见我无需行礼,我们毕竟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贺知林心下酸涩。 二人相对无言许久。 贺知林知道这顾府并非适合久待之处,想着挑要紧的说,便开口打破这寂静。 “我听拂冬说,昨儿有人夜闯问晴轩?” 姜雪点点头,面色凝重。 “可有抓到人吗?”贺知林问。 姜雪摇摇头,道:“那人身手竟在昨夜值守的武安郎之上,愣是连踪迹都不曾找到。” “武安郎是帝后直属的护卫军,莫说京城,就连大冀国内,武力值在其之上的,也并不多。”贺知林有些惊讶。 “你可有线索?或是怀疑之人?” 姜雪沉默半晌,抬眸道:“贺哥哥,我欠贺家许多,我不想把你拉入这些浑水之中。” 贺知林道:“我此前同你说过,若你无法让贺知林为你做事,便只当我是颜哲。” “可我已经知道你是谁,我做不到把你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陌生人。” 贺知林无奈道:“此时并非殿下可以优柔寡断之时。” “况且我早已卷进此事之中,从我见过素溪母子与殿下开始,无论我是谁,顾霖坛都会找我做交易。” “顾霖坛之事,我亦在局中。即使只是为我自己得以脱身,我也会与殿下站到一处。” “所以殿下,眼下不是伤感忧怀之际。若你不想见我,无事我不会前来。若事涉顾府,殿下无论如何都该与我通信。” 姜雪看向贺知林。 她内心清楚,只是不愿承认。 她确实心有愧疚,可她更不想放过追查素溪母子线索的机会。 她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她只是需要贺知林给她一个借口。 一个让她心里过得去的借口。 而贺知林也已经给到她了。 姜雪颇为自嘲地笑了笑。 “昨夜之事,我觉得是顾霖坛所为。”她缓缓开口道。 “若是寻常贼人,怎能做到入府之后,一路不被发现便直接潜入问晴轩。” “顾府与皇家结亲,当下也算得煊赫,寻常贼子也不会有胆前来。”贺知林道。 “不仅如此,”姜雪道,“我当时在房中沐浴,正与拂冬晓春说话,那人应是一直趴在屋顶听墙角。” “沐浴?!”贺知林惊喊出声。 “小声些,”姜雪指指门外,继续道,“若为财该去库房那边,可江其斌查看过,库房门锁并无被盗痕迹。” “若为寻仇,合该去找顾霖坛。” “无论寻仇或寻色,都不会有人蠢到来找皇家的麻烦吧?” 姜雪笑道:“思来想去,此人是顾霖坛派来监视我言行的可能性最大。” “他竟下作至此。”贺知林忿然作色,“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姜雪道:“唔,我寻了个由头,准备今日就将这院子——乃至顾府的护卫全都换了。” “如此以后我行动会方便自在些。” 贺知林道:“我与顾霖坛见面两次,每次都觉察出此人不同寻常,不像普通寒门学子。” “是啊,”姜雪叹道,“我如今打算从不同地方下手来查,有一件事事涉府外,只能让你帮帮我了。” “你想问那对母子的行踪?” 姜雪点头。 “我约莫记得地方,但现在告诉你也无用,一旦你打草惊蛇,只怕引起顾霖坛警惕,到时人找不到不说,怕他狗急跳墙。”贺知林道。 姜雪道:“所以,我不会干涉此事。” 她朝门口看了一眼,道:“我一会儿会把一名武安郎给你,你若有需要人手之处便只管用他。” “我要武安郎作甚?” “难说,有时若要偷鸡摸狗或是做梁上君子,武艺高强之人总逃得比你快些。” 姜雪道:“此事我不插手,但一旦有什么线索进展,你要遣他及时来向我汇报。” 贺知林看着姜雪,不多时似想通了些什么,笑了笑,道:“好。” 对于素溪母子,他有自己的打算。 但现在他并不准备告诉姜雪。 第一卷 第33章 与虎谋皮太危险 贺知林拿出袖中的药瓶,递给姜雪,又同她说了一下用法。 姜雪问道:“这些药丸处方都是一致的吗?” 贺知林称是。 姜雪迟疑道:“既如此......你何不一次给足我一个月的量,就不必天天烦劳你往顾府跑一趟了。” 贺知林愣了一愣。 “顾霖坛与我有约定,他现下认定我会用药使你病倒,这药若是全数拿到顾府,怕万一被他拿到,一经验看定会发现蹊跷。” “何况我日日来,他多半会以为——我是为了确保无人知晓我与他的交易,或以为我是要亲眼盯着你吃下药,更会觉得我做事谨慎老辣。” “这样做,于我有利。” 今早制药时,他便犹豫过,是否要这样做。 他大可以一次送够一个月的量,两个人就不必日日相见,以免相对无言,唯余伤怀。 但他还是没有这样做。 即使贺知林知道,来到顾府,他依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 于是他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也用这个理由来说服姜雪。 少年藏于伞柄之中的微小心思,若她从前不曾发现——以后便也别叫她知晓了吧。 贺知林垂下眼眸,试图掩去眼中深深的落寞。 姜雪并未注意到。 她有些担心贺知林。 “与顾霖坛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姜雪对贺知林道。 “贺哥哥,你如今涉水未深,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退去哪里呢?”贺知林怅然问道。 “离开京城。”姜雪道,“如今你只是知晓那对母子所在之处,顾霖坛未必有多忌惮。只要你离开,此事必不了了之。” “我总觉得,顾霖坛寻你合作,并非只为封口这么简单。” “若此时不脱身而出,等来日他对你掌握更深,只怕会利用你去行危险之事。” “离开京城......”贺知林喃喃道,“可我现在并不想离开京城。” 他逃离京城的时间已经够久的了。 当年祖父令他回胶东,不过二三年后,曾来信询问他要不要回京,接祖父的衣钵。 他说胶东自在,不愿再回京城。 贺知林知道,那把送出后再无回音的伞,是他始终不敢回到京城的原因。 他怕她发现,又怕她没有发现。 后来祖父病逝,他行走四方,化名改姓,只当自己是一名世外游医,却一直没有踏足冀京。 而现在,他回来了,又不愿离开了。 他脸上现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姜雪见贺知林此番神态,以为他想起当年在京城的贺院正。 她愧疚道:“京城是贺爷爷待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也算是你的故乡。你想留下,我能理解。” “若无计可施,也尽量不要同顾霖坛再有交易合作了。” “必要时将阮义隋带在身旁,但尽量不要让他抛头露面,以免被有心人认出。” 她打开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张嘴吃下。 “贺哥哥,药我吃下了。” 贺知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好,那我先离开了。” “将你的住址告知拂冬,晚些时候,我让阮义隋去寻你。” 他颔首,微拱了拱手,走到门边。 “殿下,祖父并不怪你。”他叹道,“他病逝前的大半年里,偶尔还会提到你与二殿下,挂念你们是否安好。” “我也不会怪你,殿下在我心中,”他轻声道,“便如自家妹妹一般。” 说罢,他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院子里。 内院的侍女站成几排,晓春正一一问询她们的籍贯、经历、发卖处,拂冬站在一旁拿着黄福给的契籍仔细核对,香云正在誊抄录写些什么。 阮义隋抱着剑站在院门处。 贺知林同姜雪一前一后走出屋门,几人的动作皆停了下来。 众人正要行礼,姜雪摆摆手道:“你们继续。” 又朝拂冬道:“拂冬,你过来。” 拂冬将手中册子交予香雨,小步急走到姜雪跟前。 姜雪道:“你送颜大夫出去。” 拂冬应下,随即往阮义隋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姜雪,眼神询问是否要阮义隋跟上。 姜雪微摇摇头,道:“先将人送出去吧,颜大夫还有事。” 拂冬点头,对贺知林道:“颜大夫,请随我来。” 贺知林对姜雪行了一礼,随拂冬走出院门。 姜雪转身回了里屋,随嫁的书籍她让人放在屋内,此刻闲来无事,她随手拈起一本游记,坐在榻上细读起来。 不多时,拂冬回到问晴轩,叩开屋门。 姜雪招手示意她走近,轻声问道:“贺哥哥可将住址告诉你了?” 拂冬颔首。 姜雪道:“你去唤阮义隋进来,本宫有话交代。” 姜雪放下手中书本,有些疲倦,伸手揉了揉额角。 等这顾府的事情差不多打点完,她得回宫一趟。 今日贸贸然让人回宫把长乐宫的侍卫都喊了来,母后那边她必得给个解释才行。 拂冬走到院子,高声对阮义隋道:“今日辛苦侍卫大哥在此替我们守着院子了,殿下赏您喝茶,随奴婢进屋吧。” 屋外正在候着的仆婢中有人窃窃私语。 “一堆活计都还没做呢,便把我们拉到这里来问三问四。” “谁让上头那位金尊玉贵,可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黄管家买下我们时,一应出身不都由人牙子交代过了,这翻来覆去地盘问,是要做什么?” 拂冬听到这些杂话,又见晓春对她微挑了挑眉,立时斥责道: “吃着这府里头的饭,主人吩咐什么便是什么,配合着早早问完你们也能回去做活。” “若再在这里摆弄舌头,怠慢了殿下吩咐之事,便是将你们统统发卖走也是可能的!” 侍女们纷纷垂下头去,晓春瞧得清楚,有些胆小的抖如筛糠,有几个方才嚼舌根的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不屑。 晓春开口道:“今日查问,不过是按着规矩问清你们身世来由,也好知道日后如何安排活计。” “你们诚实些、配合些,此事便能早早完成。” “殿下早有吩咐,今日做不做活不要紧,要紧的是,这顾府里头,定不能留下不清不白的人做奴仆。” “若是身世清白,你们无须慌张,手上活计明日再做,殿下不会责罚。” “若你们知道旁人隐瞒了的,可私下说与我听,定有重赏。” 晓春面色淡淡,却不失宫中威严。 她话音刚落,侍女中立时有声音响起。 “姑娘,这些事情,我们的契籍都清清楚楚写着呢,不都在姑娘手里捏着吗?” 晓春望过去,正是方才在下头挑事的那几个侍女之一。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站到前方来。 “由你先来,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第一卷 第34章 洒金巷宿玉娘子 晓春回头看了一眼拂冬,示意让她先进屋。 拂冬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点了点头。 拂冬领着阮义隋进屋,姜雪抬手免了阮义隋行礼,对他道: “阮义隋,本宫有一项极重要的任务交予你。” “你自明日起,不必在顾府待命,去适才那位颜大夫面前跟着。” 阮义隋疑惑道:“殿下,可我们的使命是护卫您的安全。” “本宫要行之事,不止在府内,也在府外。”姜雪随手翻动了一下书本。 “颜大夫身上亦有本宫交代的任务,他手无缚鸡之力,需要你去护卫他的安全。” 阮义隋有些犹豫。 “此人对本宫来说很是重要。” 姜雪耐心道:“你去了之后,不要太过明显,只需跟在他身后,保证他的安全即可。” “此事之重,不仅关乎本宫的安全,更有可能关乎冀国。” “你们是母后指派给本宫的人,此刻只有你们的身手和忠诚,本宫可以信任。” 阮义隋点点头。 姜雪道:“有一事,你要瞒着这位颜大夫。” “每两日回来,找晓春或拂冬,报一下他的行踪。” “他见过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无一巨细,都要上报。” 阮义隋颔首,问道:“我现在过去吗?” 姜雪摇摇头,道:“夜深人静时你再过去,此事不能被驸马府其他人知晓,尤其是驸马与黄福。” “可若臣离开,他们难道不会发觉殿下带来的武安郎少了一人?” “无碍,晚些时候长乐宫的侍卫会到。”姜雪笑道,“这府中除了本宫与长乐宫中众人,并没有人知晓你们的真实身份是武安郎。” “等宫中侍卫到了,本宫让他们隐去一人人数即可。没有人会发现。” 阮义隋道:“臣明白了。” 姜雪道:“你须记得,无论如何,最紧要的是护住颜大夫的平安。” 阮义隋抱拳道:“是!” 姜雪道:“那本宫便多谢你了,待此事完结,你们也可安心回宫准备武安郎升任军将的大选了。” 说完,她转头叮嘱拂冬道:“你到书桌那处,将他给你的住址写下来,交给阮义隋。” 拂冬颔首,写完后递给阮义隋。 阮义隋看了一眼,便将纸张还给拂冬。 “臣记下了,今夜便动身。若殿下无其他吩咐,臣先告退。” “下去吧,午后便先在这问晴轩院中值守,不要叫人看出异常。” 姜雪点点头,眼见阮义隋走出屋门,对拂冬道:“你先出去,同晓春一起将事情做完。” 拂冬将手中纸张递给姜雪。 姜雪看去,见上面写着,城北洒金巷雅坞小筑。 “这儿离顾府,是不是不远?”姜雪问道。 拂冬说:“洒金巷......好像不是很远——不过奴婢久在宫中,也不甚清楚。” “不过奴婢同司衣局的芜纱姐姐交好,好像听她说过这洒金巷。” “很有名吗?”姜雪疑惑。 “说是京中文人逸客多在此巷,”拂冬脸上稍稍升起一抹霞红,“据说还有许多......色艺双绝的名姬。” 姜雪嘴角微微抽搐。 “芜纱姐姐说,那名冠京城的宿玉娘子,自藏娇阁赎身后,就在洒金巷置办了房产,做起了经商的营生。” “后来许多文人墨客逐芳而去,许多娘子也纷纷效仿。” “那芜纱是如何知道这许多?”姜雪问。 “那宿玉娘子名下产业颇多,以绸缎庄、制衣坊最为出名。许多时兴的样式都是打那儿出来的。” “芜纱姐姐是司衣局的,出宫采买时,常去看她家新制的成衣样式。” 姜雪道:“原来如此。” 贺知林怎么会住到这样的地方去,姜雪不太明白。 印象中,少年时期的贺知林很是腼腆沉默,不是个风流外放之人。 姜雪忽又想起那日他化名颜哲为她诊脉时的油嘴滑舌。 她笑了笑,想来这些年在外游历多了,人的性子也便放开了许多。 “殿下要去洒金巷找贺公子吗?”拂冬问道,眼中有些期待之色。 姜雪摇摇头,道:“不能去。我在宫外一举一动都太过引人瞩目。若叫顾霖坛发现贺知林的真实身份就麻烦了。” “你将这张纸拿去烧了吧。”她将纸张递给拂冬。 “哦......”拂冬脸上有些失落之色。 “怎么了?”姜雪困惑道。 拂冬摇摇头。 姜雪想了想,像是明白了什么,略带调笑道: “怎么,莫不是向往那巷中的文人骚客、俊秀郎君?” “才不是!”拂冬又羞又急,扯过纸张拿到书桌前,点了盏灯,仔细烧起一角。 “奴婢只是很向往那位宿玉娘子。”拂冬面露憧憬之色。 “听芜纱姐姐说,那位娘子不仅姿容倾城,还很有本事,将名下产业都经营得很是红火呢!” “你不对小郎君上心,倒对美人儿念念不忘?”姜雪笑道。 “是呢,美人儿是多,可像宿玉娘子那样蕙质兰心,精明强干,还敢大大方方出来经商的美人儿,可不多呢。”拂冬道。 “被你说得,我都想见见了。”姜雪神往。 一个女子,凭自身能在这世上立足已是不易。 她是投了个好胎,才能事事顺心。 而这宿玉娘子,出身不好,还能大步向前,成为传说般的人物。 她也很好奇向往。 姜雪道:“既是京城有名的制衣坊,改日我带你们前去制几身衣服也好,说不定还能见到你日思夜想的宿玉娘子呢。” 拂冬惊喜道:“当真?” 姜雪站起身,拿着书放到架上,对拂冬道: “自然当真。不过这几日想来是无甚空闲了。你且先出去帮晓春将今日之事做完,晚些时候帮我备下拜帖,明日我要回宫一趟。” 拂冬道:“殿下要回宫?” 姜雪无奈道:“是啊,这骤然去宫中将护卫都叫来,我总得回去给母后一个安心的解释吧。” 拂冬点点头,道:“也是。我还以为殿下是为着下下月陛下大寿筹备之事回宫呢。” 姜雪猛地一个抬头,父皇的寿辰要到了。 “我竟忘了!” 第一卷 第35章 这事,我有经验 姜雪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愣自出神。 晓春坐在姜雪左侧,翻动手中的名单,仔细校看。 拂冬看着姜雪出神,开口道:“殿下在想些什么?” 姜雪回过神来,愁着脸道:“在编瞎话。” “瞎话?”拂冬问道,连同晓春都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她。 “编一个,能光明正大用上长乐宫的侍卫,又能安母后心的瞎话。” 话毕,晓春同拂冬都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 拂冬道:“殿下,昨日您让徐翀香露回宫召集长乐宫侍卫,不到晚膳时分他们便带着人回了顾府。若娘娘不同意您遣用这些人,他们如何来得顾府?” “来是来了,但母后的懿旨可没来。”姜雪叹气。 没有父皇母后的旨意,她便擅自从宫中调走侍卫。这事若不寻个正经理由,只怕堵不住朝堂悠悠众口。 昨日一众侍卫既能出得了宫,可见母后是默许的。 但是母后并未给她这道懿旨。 摆明了,母后在等她回宫给个解释。 姜雪觉得昨日自己有些冲动了。 问晴轩被闯,她确实有如惊弓之鸟。 面上再如何淡定,但从那一夜后,顾府在她心中的危险等级便飙升了几级。 这种危险不是事涉性命的危险,而是被监视的危险。 被监视,说明顾霖坛想从她们口中获得什么。 姜雪现在完全不知顾霖坛所图谋的究竟是什么,不知道他背后是否有人、那人究竟是谁、想做什么。 通通不知。 她现下没办法搬出顾府,许多计划只能在问晴轩之中完成。 若问晴轩被人盯上,她连自己在问晴轩中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都不知道。 越未知,就越危险。 故而她在顾霖坛与黄福上演一场“库房失窃”的戏码之时,干脆抓着机会就把顾府的守卫权拿下了。 但此举冒险就冒险在,她若是无故以宫中侍卫换走顾府护卫,若被有心人参上一本,以后姜雪都要多恭敬忌惮顾霖坛几分不说,怕父皇母后都要被御史指着脸骂。 罢了罢了,做都做了。 此时后悔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想想补救之法。 晓春道:“想必娘娘是首肯的,她如此疼爱殿下,殿下不用担心。不如先替奴婢看看,顾府原先的下人这样安排可好?” 姜雪恹恹道:“这些庶务我还真不懂,从前你是董姑姑带起来的,长乐宫中的宫务也是你在打理,这些我就不看了。” 晓春轻笑出声,道:“那奴婢就擅作主张了。” 拂冬在旁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让姜雪开心些,想了半晌,开口道:“殿下不若想想,下下月陛下寿辰您要送些什么礼物?” 姜雪这下更是哭丧着脸,丧气道:“这我还真没想过。” 不是她不上心,自今年来,她大半年都待在顺德殿中受训待嫁,嫁到顾府后又方才发现入了龙潭虎穴,脑子里整日盘算的都是探查顾霖坛之事。 若非拂冬提醒,她只怕还记不起来这件大事。 “这也无甚忧心的,”拂冬道,“殿下,我们到这顾府中也有几日了,一直未曾出门看过呢。” “过几日等宅中事务都料理得差不多,我们陪着殿下在京城逛逛,看看能不能寻些稀奇宝贝。” 姜雪摇摇头,道:“我若要出门,总是招摇的,此时我实在不想引人注目。” “况且,这冀朝,遑论多稀奇珍贵的宝物,只怕尽在宫中了,宫外又能有什么更稀奇更珍贵的呢?” 拂冬瞪大双眼,道:“那可不一定!” “听闻冀朝民间有可多手艺奇绝的匠人,能打造出极其复杂精致的兵刃、首饰、摆件、家具等等。” “宫中虽不乏金贵之物,民间却还有许多别具匠心、巧夺天工的器物呢。” 姜雪笑道,“天南海北,天下之大,自是无奇不有。但你又是如何知道这许多?” “拂冬与宫中许多宫人交好,许是听了不少民间传说呢。”晓春打趣道,“殿下瞧她那张嘴,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个没停歇地寻人说话,便可想而知了。” 拂冬憨笑道:“是呢。司衣、司宝、司饰,都有奴婢的好友。”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说来给公主听听。”晓春见姜雪展颜,忙让拂冬接着说些趣事出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拂冬道:“虽然她们能有出宫采买之权,但也左不过是在这京城内。但就这京城——可真是藏龙卧虎呢。” “我猜,你又要说那洒金巷的宿玉娘子了?”姜雪伸手轻推了推拂冬,玩笑道。 “可不止!”拂冬噘嘴。 “宿玉娘子?”晓春微微蹙眉,正色道,“拂冬,这些个风尘中事少说与殿下听。殿下身份尊贵,若叫董姑姑知道了必要打你。” “都是女子,莫说这样的话。”姜雪拉过晓春的手轻拍了拍,柔声道,“我除了出身这事比人家好些,其余的本事却是望尘莫及。” “女子本就艰难,何况是这样的出身。人家能在这样的苦出身里头,搏出个京城闻名,可见其意志之坚、心性之强、本事之过人。” “不止拂冬,连我都很是向往这样的人。若有机会,我们一同去见一见。” 晓春看着姜雪认真的表情,只垂下眸子,默默点头。 “拂冬,适才说到不止?还有那些奇人轶事?”姜雪问。 “听司宝局的小林子讲,京中近几年新有了一座万宝楼。”拂冬道,“听闻那万宝楼的东家——他们称是楼主的,是近两年才到京中做起的生意。” “那楼足有八层高。自下往上,每层皆陈列来自各国各地的宝物。” “有兵刃武器,有首饰头面,有瓦棺篆顶,有丝竹管弦,好些呢,连日常把玩的器物、棋牌都有。” “据说万宝楼不止以物件的金贵称奇,更是以手艺称奇。是以大都价格高得离奇,还有许多无价之宝,甚至不对外交易的。” “也不知那楼主是何方高人,竟能寻得这许多奇绝之物聚于一楼。” 拂冬一顿侃侃而谈,眉飞色舞。 姜雪奇道:“真有如此夸张?” 拂冬微顿了顿,道:“当然......奴婢没有亲眼见过,都是听别人讲的。” “若实在如此,哪日便一同去看看吧,若真有好的物件,也可买下作为父皇寿礼了。”姜雪道。 “当真?”拂冬问道。 “我何时骗过你们两个,”姜雪伸手轻扣了扣她的额头,道,“只不过得过些时日。” “为何?” “等你们抓紧将宅中这些个人安排好,确定这问晴轩乃至后院都是我们自己的地盘后。”姜雪笑道。 “我若以公主身份出行,实在太招摇。但我们可以偷偷出去。” “偷偷出去?”拂冬咋舌。 “我小时候可是常常同二哥和......”姜雪停了停,安定了下心神又道,“我们总偷偷溜出宫去玩的。” “这事我有经验。等你们安置好顾府先头那些人,我就带你们偷偷溜出去。” 第一卷 第36章 姜钰自请留京中 主仆三人热热闹闹说了一阵子话,姜雪阴郁之色也扫去不少。 马车将将停下。 晓春感到马车停下,随即伸手轻推起车窗,见已到宫门外,立时起身走出车厢。 宣华门下有宫人早在等候,晓春抬眼一眼,前头站着的人竟是董舒佩。 晓春急忙下车,走到她面前福了福身子,恭敬道:“姑姑好。” 董舒佩伸手虚扶一把,面带笑容对她点了点头。 马车上,拂冬正扶着姜雪走出车门,二人见到董舒佩皆是一惊。 拂冬赶忙先下车,遥遥对董舒佩福了一福,紧接着欲扶姜雪下车。 董舒佩走上前对姜雪伸出手臂,拂冬微微侧身让到一旁。 姜雪搭着董舒佩的手下了车,惊讶道:“怎的劳烦董姑姑来这处等我?” 董舒佩道:“娘娘接到拜帖,便命了奴婢来接。这会子娘娘正在宫里头等着呢。” 她慈爱地看着姜雪,道:“殿下今日可得要留在宫中用晚膳,娘娘令御膳房备了您爱吃的菜呢。” 姜雪点点头,随董舒佩走入宣华门。 宫门内是早备好的步撵,姜雪坐上步撵,一行人往懿安宫走去。 快到懿安宫门口时,董舒佩突然开口道:“殿下,昨儿出宫那些个侍卫,一应出宫册录还未做好,我先领晓春去司记局那头处理,晚膳前也就一并带回来了。” 姜雪迟疑道:“......好。” 董舒佩转身带着晓春从队伍中离去。 晓春轻微回头看她,姜雪瞧着无人看着,快速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晓春会意,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追上董舒佩的步伐。 姜雪坐在步辇上,无奈地叹了叹气。 终究还是叫母后看出问题了。 好在叫去的是晓春。 她将顾府之事囫囵同晓春与拂冬说过,以晓春对她的了解,和晓春的谨慎聪明,多半能稍微瞒下一些。 她转头看向拂冬,见拂冬皱眉,满脸疑惑地问道:“什么册录?昨日香露不是带了份名册来吗?” 姜雪笑了笑,没有应答。 很快进了懿安宫,姜雪走得快些,拂冬紧跟着她,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有一段距离的随侍宫人,悄声对拂冬道:“顾府所有事情,母后面前不要提起,若是问了便一概说很好。” 拂冬平时虽然没有晓春那样聪慧,但也一点就透,立时机警地点点头。 懿安宫主位上,卢从芳正坐着喝茶。 姜雪走进殿内,施施然下拜行了一礼。 “雪儿请母后安,母后万福。” 姜雪今日穿着梨白色的窄袖齐腰襦裙,腰间用一根靛青色绸带圈起,带上系着绿松石玛瑙禁步,直坠得腰带下沉,衬得人更加瘦削单薄。 卢从芳脑中千头万绪,见到自己女儿弱不胜衣的模样,赶忙道:“快些起来,在母后这儿拘什么礼。” 姜雪起身,抬眼只见卢从芳一筹莫展的神色,问道:“母后怎么了?” “你过来,到母后身边坐着。”卢从芳道。 懿安宫里的宫女立时搬了一只矮凳放到主位旁,姜雪坐下,牵起卢从芳的手。 “跟母后说说吧。”卢从芳握紧自己女儿的手。 姜雪状似不解,问道:“什么?” 卢从芳作势瞪她一眼,道:“还能有什么?自然是你与驸马的事。” “儿臣与驸马很好呀,”姜雪扑闪着大眼,乖巧道,“能有何事。” “若无事,昨日长乐宫的侍卫又是怎么回事?” “母后是说这个呀,”姜雪笑道,“驸马府里先头那些个护卫着实不太中用,儿臣便想着,长乐宫中的侍卫毕竟是跟着儿臣有些日子的,倒不如图个方便,直接调用过去,也省得再费心去挑选了。” “你头一日回宫,我说多带些人手,那时你还顾着驸马颜面不肯要。怎么如今便图起这种方便来了?” 卢氏知道女儿多是报喜不报忧,可这样的做法着实令她生疑。 姜雪无奈叹了口气,道:“那儿臣便不瞒母后了。” “昨日驸马府的库房遭窃了,连外祖家送的贺礼都不翼而飞。” “什么?”卢皇后一惊,“天子脚下,有人敢在驸马府行盗窃之事?” “可不是嘛,驸马为此也很是着急上火,”姜雪道,“儿臣这也是为着解驸马心头之忧,此事若传出去,顾府怕落个治家不严的坏名声。” “虽你调遣宫中侍卫,可增强顾府安防——但你此番行为如此大张旗鼓,此事不是传得更快?”卢皇后表示怀疑。 “呃......”姜雪有些尴尬。 她想了一夜也想不出更好的借口,既能瞒过母后,又能作为行事的理由。 于是她决定干脆用顾霖坛搞的这一出。 说一半,瞒一半。 “所以儿臣今日来,便是想请母后帮儿臣与驸马瞒下此事。”姜雪恳切道。 “驸马是新官上任,又娶了儿臣,许多事情匆忙之下总有做得不周到的——但儿臣却不愿他因此落人话柄。”姜雪面上一片神情。 “请母后疼疼儿臣,便寻个由头下道懿旨,只说侍卫之事是宫中定的,想必也无人敢说什么了。” 顾霖坛不傻,他才不会将此事捅破出去,让人来踩他一脚。 此事只要姜雪不说,宫中不说,没人能知道顾府中遭了贼人。 卢从芳看了看姜雪,有些许无奈。 她知道姜雪定然没说实话。 从姜雪头次回宫,她与董舒佩都能看出,姜雪与顾霖坛情分尔尔。 一个妇人若真与郎君情深至此,怎会每次提及他都兴趣寥寥。 这道懿旨并不难下,作为皇后,坐镇中宫多年,德行兼备,朝野皆知。只是出于舐犊之情,给姜雪破例,赏些宫人侍卫,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只是她实在是有些忧心姜雪的婚姻。 这不过几日,两次见女儿,都觉得她心中有事。 本想等她自己来请旨,让她自己和盘托出。 但姜雪眼下这模样,是什么都不肯说的。 卢从芳道:“罢了,你若说只是如此,我便也只当是如此。旨意一会儿等你出宫时,让宣旨的太监一并带过去吧。” 姜雪点点头,道:“儿臣多谢母后怜悯。” “我眼下也就你们两个孩子了,不怜悯你们,又要怜悯谁呢?”卢从芳皱着眉头,深深叹气。 “你可知,你皇兄昨日早朝时,请旨留京了?” “这么快?”姜雪惊讶。 “快什么?”卢从芳问。 “这么快......回心转意,”姜雪道,“儿臣本就劝过他,莫要太过贪恋边境风光,侍奉父皇母后才是要紧事。” 卢从芳点点头,道:“我与你父皇年岁见长,他即便再不愿,也终是要回来的。只是没想到他竟是自己提出来的。” “那父皇怎么说?”姜雪问道。 “你父皇自然也是高兴的,”卢从芳略笑了笑,道: “他同我商议过了,这几日便会下旨,封钰儿为镇王,接管兵部与吏部。” 第一卷 第37章 相府表小姐求见 姜雪有些惊讶。 二皇兄留京,她想过父皇定会将六部之一交由他来接管—— 只是没想到,一下子接管两部。 接管兵部是姜雪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姜钰在北境磨砺三年,对于军务自是目知眼见。 但是吏部...... 姜钰在朝中待的时日并不长久,当年也多是大皇兄羽翼之下,他年少时性子疏放贪玩,并不曾认真学习过朝政。 接掌吏部,若对朝中官职官员并不熟悉,纵使他是皇子,许多事情做起来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姜雪有些疑惑,父皇做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 亦或者说,此任命......是二皇兄自己要来的? 卢皇后见她眉头微蹙,宽慰道:“我知道你大抵是在担心钰儿,他毕竟不熟朝中局面,此时突然身兼两部,只怕力不从心。” “好在朝中还有你外祖父呢,”她伸手拢了拢姜雪的鬓发,道,“若钰儿力不能及的,总归有你外祖父帮衬着。” 姜雪答道:“儿臣是女子,这些东西儿臣并不大懂。只是觉得以二皇兄从前的性子,不知能在这些事上坚持多久。” “钰儿此番回京,已是令人刮目相看。”卢皇后笑道,“懂事、沉稳了好些。此时就当历练吧,他早晚要走上这条路的。” 姜雪暗暗叹了口气。 这条路,并非从前的姜钰愿意走的。 她抬眉笑道:“母后,不谈这些了,董姑姑说您让御膳房备了我爱吃的菜,那儿臣可就却之不恭了。” 卢皇后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好,若你愿意,就多回来陪母后。” 姜雪道:“那我先遣人回府通传一声,以免驸马久等。” “此事舒佩早便交代了人去通传啦,她今日横竖是要留你在宫里晚膳的,你且安心。”卢皇后道。 “董姑姑真好,”姜雪娇憨笑道,“当然,母后更好。” 卢皇后看她此刻笑逐颜开的模样,只觉心中忧愁舒展许多。 姜雪站起身四下看看,道:“左右下午也无事,不若我陪母后去御花园走走?” 卢皇后点头称好,道:“过些时辰琼双也要进宫来,你们姊妹也许多日子没见了,就一同到御花园玩耍也好。” 随侍的宫女心领神会,悄悄退下去传仪仗步辇。 姜雪扶着卢皇后,问道:“琼双表妹?前年不是说到东海游学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游学,”卢从芳笑骂道,“便是你外祖父怕丢脸,编了个像话的借口。” “不是游学,那是做什么去了?”姜雪问。 “说是要去闯荡江湖。”卢从芳脸上满是不赞成,道:“前年腊月末,你舅父去寻她入宫来谢年礼,见天地找不见人。” 母女一同跨过门槛,仪仗步辇已在殿外候着,拂冬在二人身后跟着,姜雪扶卢从芳坐下,自己转身坐上她身侧的步辇,伸长脖子听她道: “翻遍了整个相府,才发现那丫头,趁着夜了无人注意,单收拾了一点行装,便牵走了府内最快的马,跑得是人影也寻不到了。” “若不是她还有些良心,留了封书信,相府还以为她是被贼人掳走呢。” 卢皇后虽觉得此事太过出格逾矩,但她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外甥女儿,说着也是藏不住的宠溺。 “我怎么不知此事?”姜雪讶异道。 “岂止是你,母后也是前些日你舅母来拜见才听她说的。若不是这丫头回来,还不知你外祖父要替她遮掩多久。” 二人一路谈着,一路笑着,不多时便到了御花园。 拂冬伸手去扶姜雪下辇,卢从芳也由宫女扶着起身,二人慢慢往前散步。 “眼看着是秋意渐浓了,”姜雪伸手接住飘落而下的黄叶,“切记母后晨起与晚间要添好衣裳。”她对着卢从芳身旁的宫女嘱咐道。 “这些事情你董姑姑会交代的,”卢从芳柔声道。 “我在宫中,万事都无需担心。倒是你自个儿,嫁出去独立掌着一门宅院,许多事情要妥帖些,尤其是自己的身体,要顾好些。” 姜雪道:“母后放心,儿臣不懂事,身旁也有晓春和拂冬照料着。近日也请了大夫调着身子。” 卢皇后问道:“身子不爽利吗?是请的京中的大夫?怎的不回宫来请御医?” 姜雪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道:“儿臣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前些日成婚,事多繁忙。好容易歇下来了便调理一番,用不上叫御医,只是吃些普通温补的食材罢了。” 她想了想,终是没将贺知林回京的事告知卢皇后。 她并不知贺知林此番回京准备停留多久,若他之志在野不在位,此事还是瞒着母后更好些。 毕竟以母后对贺院正的赏识与信任,若得知他的孙儿回来了,只怕会召他回太医院也未可知。 卢皇后道:“你能懂得找人给自己调理身子,母后便放心了。毕竟是已经完婚的人,也当早为日后诞育子嗣做准备了。” 诞育子嗣?姜雪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同顾霖坛那厮?她可没有这种打算。 卢皇后自顾自道:“自古女子生育多是艰难,身体底子是万万要打好的,闲来无事多些滋补,总归是有益无害......” 姜雪哭笑不得,正发愁要如何结束这个话题,忽听得一声嘹亮嗓音。 “姑母!姑母!” 姜雪抬眼望去,不远处跑来一道火红身影。 来人身穿红色骑装,一头乌发用红绸带高高束在脑后,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脸上是眉飞色舞的绚烂笑容。 正是姜雪的表妹——卢相的宝贝孙女儿,卢琼双。 卢琼双跑近,单膝跪下抱拳朝卢皇后行礼:“琼双拜见娘娘,愿娘娘千秋万岁,福康金安!” 说罢又朝姜雪眨了眨眼睛。 卢皇后欣喜不已,忙道:“快些起来快些起来,让姑母好好瞧瞧你。” 卢琼双身后一名小黄门一路奔袭而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三人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道: “相、相府表小姐,求见、求见皇后殿下,奴才,奴才来迟,罪该万死!” 姜雪噗嗤一声笑出声,道:“不是你的错,这人跑得跟兔子飞马似的,任谁来了都跟不上。” 卢皇后也道:“起来吧,本宫恕你无罪。” 卢琼双咧着嘴回头对那小黄门道:“对不住了小兄弟,我这人脚程是快了些,你快下去找地儿歇着吧。” 小黄门赶紧起身退下。 卢皇后拉过卢琼双的手,从头看到脚,从脚又看到头,仔细打量。 “皮猴子,瘦了,也高了。”皇后道,“回来让你母亲好好给你补补,都瘦得不像样了。” 卢琼双正要接话,姜雪悠悠开口道: “补倒是其次,还是赶紧回去捂捂吧。” “黑得同影子似的,捂个一年半载看看能否白回来些再说。” 第一卷 第38章 卢相府表妹琼双 卢琼双跺脚,急道:“怎的我回来这才不过两日,听到耳朵里的全是数落!” “数落你什么?”姜雪笑道。 “还能是什么,不是数落我瘦,就是数落我黑。我大哥哥更可气,说我活像被踩瘪的黄陶泥人。” “难道不该数落?”卢皇后伸手作势拍了拍外甥女的头,道,“你满京城找去,哪家闺秀同你一般出格的,瞒着父母祖父说跑就跑,还去闯荡什么江湖,真是没规矩得紧。” 卢琼双委屈巴巴地看向姜雪,眼神里写满求救。 “你可别看我,”姜雪掩嘴笑了几声,道:“连我都瞒着,我不提醒母后罚你打你已经很好了。” “就是,”卢皇后佯怒,“不如去找舒佩来,喊人给她打上几板子,落了伤才能在家安分些。” “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卢琼双大呼,“我可是为着表姐大婚回来的!谁知她不承这份情便罢了,竟还要撺掇姑母打我!” “难不成,我不成婚,你便永远不回来?”姜雪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道,“哄我瞒我,还要我承你的情。这一年来闯荡江湖竟是学会了耍赖?” 卢皇后看着两人笑闹,心下舒畅得很,转头对随侍的宫女道:“醒香,去备些茶水果子到前边亭子里,等她们二人闹够,该嚷嚷渴了饿了。” 醒香温声道:“禀娘娘,已备好了。” 卢皇后点头,对姜雪与卢琼双道:“别玩闹了,本宫站久了也有些累,到前边亭子去歇歇脚吧。” 卢琼双立时乖巧地走到皇后身边搀扶。 三人坐到亭中,只听卢琼双大声道:“哇,好久没用过这么精致的点心了!还是姑母最疼琼双!” 说罢,捻起一块白玉方糕吃起来。 卢皇后骂道:“说得像相府苦着你似的!” “可不是,”卢琼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道,“阿娘还说要饿我三天,让我长长记性。” 姜雪倒了杯茶水推到她跟前,道:“闺秀,闺秀!可别把吃相都忘了。快喝些水下去,别噎着了。” 卢琼双嘿嘿一笑,拿起茶杯咕咚一声喝下。 “还好家中也祖父坐镇,祖父疼我,只让我回房好好思过,没让阿娘真饿着我。” “既没饿着,怎么吃成这副模样?”姜雪笑。 “还不是太久没吃过好东西嘛......”卢琼双瘪着嘴,道,“表姐不知道,在外的日子虽是逍遥,却也真难过。” 姜雪问她:“叫你往后还敢一声不吭便往外跑。” 卢琼双狡黠道:“现在不跑就是了。” 卢皇后见她二人聊得亲热,干脆道:“本宫有些疲乏,先回去午睡会儿。你们姊妹俩都别急着回去,就在这宫里走走逛逛,晚膳一同留在懿安宫用。” 姜雪与卢琼双乖巧点头称是,双双起身福了一礼。 卢皇后走后,姜雪转头看了一眼卢琼双,问道:“说吧,这两年跑去哪里了?” 卢琼双咧着一口白牙,神秘兮兮道:“我可是去了许多地方,表姐想不想听听,这冀京的尺地寸天之外,江南海北、天高海阔,有多少奇闻异事,又有多少与冀国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呀?” 姜雪瞟了她一眼,故意淡淡道:“不想。” 卢琼双急了,扯着姜雪袖子便撒起娇来。 姜雪故作生气道:“枉我自诩是你顶顶要好的姊妹,你当年突然跑出去,却是一点风声都不露给我。我真当你突然去了东海游学,还暗自伤心了好一阵子。” “这事当然不能说!”卢琼双气鼓鼓道,“若被人发现,我肯定是走不成的。况且当时表姐你成日里郁郁寡欢神思萎靡的,本来活泼的性子变得那样沉寂。我几次想进宫见你,都被姑母拦下了。” 姜雪哑然。 她故作轻松道:“你瞒着我离家出走,反倒还成我的不是了?” 卢琼双撇撇嘴,“那表姐不也瞒着我就把自己给嫁了。” “你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如何知会你?”姜雪抬手给她额头来了一记响栗。 卢琼双吃痛,装模作样连着哎哟了几声,挤眉弄眼的模样看得姜雪直笑出声。 卢琼双见她笑了,忙道:“表姐笑了,那便是原谅我了。表姐快些给我说说,表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姜雪眉目间微有倦色,道:“我们去长乐宫中坐着聊吧,现在天日渐冷了,别在这御花园坐着吃风了。” 卢琼双心中有些惊讶。 表姐似乎比两年前还要瘦弱不少,看着人也很没有精神。 难道是新婚——比较伤身体? 卢琼双赶紧压下这奇怪的想法,笑着点点头道:“好嘞。” 两人在长乐宫中聊了一下午,姜雪尽让卢琼双讲着这两年在外的见闻。 姜雪听得入迷,卢琼双一开始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后面讲得愈发口干舌燥,不停地让一旁的拂冬给她递茶水。 卢琼双实在是讲累了,她瘫在塌上,道:“能不能下次再讲?” 姜雪摇摇头,问道:“快接着往下说,你在东海拜的那武师傅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琼双哀嚎了一声,指着自己的嗓子,道:“我这嗓子都要冒烟儿了!” 姜雪笑了,对拂冬道:“去取些油甘子来,煮了茶给卢大小姐润润喉。” 卢琼双边喝着茶,边对姜雪道:“表姐,这一下午了,都是你在问我。怎么不同我讲讲我那状元姐夫呢?” 姜雪道:“因为你的事更稀奇些,驸马......没什么好说的,该知道的你肯定都听说了。” 卢琼双摇摇头,问道:“表姐心爱他吗?” 姜雪好笑地看着她,道:“这位‘闺秀’,这话脱口而出不知羞吗?” 卢琼双认真道:“表姐,我是真心问你,你同他成婚,是心爱他吗?” 姜雪摇摇头。 卢琼双惊呼:“那做什么要嫁!” “毕竟是当朝状元,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吧?”姜雪道,“父皇属意他为驸马,我也不抗拒。” 她拉起卢琼双的手,道:“身在皇家,有时候要懂事些。” 卢琼双抽手出来,连连摆手:“我才不要!若是家里要给我说亲,我必定再跑一回!” 姜雪道:“你也要跑得了。你当相府的人是吃素的,由你一跑再跑?” 卢琼双嘿嘿笑着,低声道:“我如今武艺可好,表姐别不信,若我要跑,翻墙上树不在话下。” 姜雪看着她天真的神色,心里不禁羡慕起来。 小时候琼双很是黏人,跟屁虫似的粘在姜钰身旁,拔也拔不下来。 姜雪小时候骄矜些,既爱玩,又怕疼,一行人偷偷溜出去玩,她常常摔了碰了便哇哇大哭。 琼双总是在她旁边,小男子汉似的护着她,身上不知从哪偷藏带出来的一堆金疮药红花油,都是以防姜雪受伤能用的。 再长大些,十三四岁时,国舅觉得自家女儿都快及笄了,却越养越没有闺秀该有的模样,于是心一狠牙一咬,把她关在相府里不让她出门。 还单独请了女师傅给她授课。 关了不过两年,卢琼双便跑了。 姜雪还以为她真是拜了师父前去东海求学,没想到竟是离家出走,一走便是一两年。 听她说,她不仅绕着冀国走了一圈,还去了乾国,楚国,最终真的登船去了东海。 她说这一路吃过许多苦,见过许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最饿的时候,当街演过杂耍,酒楼里跑过堂。 她女扮男装,跑了快一年,最终在冀乾交界结识了她的师父,同她一起去了东海,专心学艺。 姜雪听着她口中的山川湖海,很是向往。 她自认自己是个很出格的公主了,可怎么跑,也终归跑不出这冀京城。 姜雪伸手抚了抚琼双的脸,道:“那改日让表姐瞧瞧你的本事可好?” 卢琼双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道:“那当然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琼双话音未落,便听殿外宫人声音传来: “二皇子殿下到——” 卢琼双瞬时收了声音,咽了咽口水,神色尴尬。 姜雪看着她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第一卷 第39章 万寿来使乾国人 卢琼双不自然地端着茶水猛喝一通。 姜雪见她扭捏尴尬的神色,打趣道:“还在惦记我二皇兄?” 卢琼双猛地被茶水呛一嗓子,差点没把杯子打翻,不住地咳嗽。 她朝姜雪低声道:“哪有的事!” 拂冬忙上前端走茶杯,卢琼双伸手拍拍身上的茶水。 “没有就没有,你慌个什么劲?” 姜雪掏出一方锦帕给卢琼双擦着茶渍,接着揶揄她。 “记得当年某人十岁诞辰,曾大放豪言,说非钰表兄不嫁呀。” 卢琼双瞪她一眼。 姜雪做作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年纪小,不懂事。” 卢琼双拍开姜雪的手,低声道。 “都是玩笑罢了,像我这样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得很。” “这话你且回相府说一说,江湖儿女,不知道能受得住舅母几下手板子。” 姜雪自顾自叠起锦帕,抬眼一眼,笑着对卢琼双道: “人来了。” 姜钰一进门,便看到两名少女正半倚在软榻上,榻中间的几案上放着吃了一半的果子。 “可别吃太多点心了,省得晚膳吃不下,浪费母后一片心意。”姜钰开口。 卢琼双赶紧起身站好,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子,道:“琼双见过殿下。” 姜雪见她别扭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姜钰走近,围着卢琼双走了一圈,厉声道:“你本事可真是大得很啊,琼双。” 卢琼双浑身抖了几抖,就差扑通一声跪下。 姜雪靠在几案上咯咯笑出声。 小的时候,姜钰领着他们一起出去玩耍,卢琼双总是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唯他之命是从的样子,活脱脱就像姜钰的小跟班、狗腿子。 “皇兄,可别再吓她了,你还嫌她这几日在相府受到的斥责不够吗?” 姜钰伸手摸了摸卢琼双的脑袋,道:“去坐下吧。” 拂冬搬来一把椅子,姜钰坐在两个妹妹对面,打量了卢琼双几次,悠然开口道: “晒这么黑,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卢琼双撅起小嘴,小声嘀咕道:“谁要嫁人。” 姜钰嘲讽道:“我前日才同雪儿提起你,还说你是外祖父的孙辈里最让人省心的一个,没成想比你那几个哥哥还能闹腾。” “我才不是闹腾,我那是......”卢琼双低声辩驳,声音渐渐弱得听不见。 “是什么?瞎胡闹!”姜钰继续训斥。 “我们江湖中事你们不懂。”卢琼双不服道,“江湖儿女就是要多闯荡四方的,怎么是胡闹。” “卢大姑娘,你可不是什么江湖儿女,”姜雪悠悠开口,“你是当今皇后唯一的外甥女,相爷的嫡孙女,国舅爷的掌上明珠。” “表姐,能不能别在这添油加醋了。”卢琼双哀怨地瞪了一眼姜雪。 “行了行了,你表兄吓你的。”姜雪笑道,“皇兄怎么这会子会到长乐宫来?” 姜钰道:“午后父皇召我到保和殿议事,结束后我便去懿安宫给母后请安了。” “母后说你们二人都在宫中,让我过来寻你们一同去懿安宫用晚膳。” 他转头又面对卢琼双,“若不是听母后亲口说起,我还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胆大至此。” 卢琼双哭丧着脸,姜雪忙道:“回来都回来了,就别念她了。” 卢琼双连连点头。 姜钰道:“那你说说吧,这两年都去了什么地方?” “还要说?”卢琼双咋舌,“我都说了一下午了!” 姜雪接话,道:“皇兄,你可放过她吧,再说下去怕嘴皮都要磨破了,等回头我转述给你听便是。” 见姜钰不作声,姜雪又道: “皇兄,听母后说,父皇准备同时让你接管兵部和吏部?” 姜钰点点头,道:“父皇还要加封我为镇王,圣旨过几日便会颁下。” 卢琼双惊讶道:“钰表兄要封王了?这么大的好事,不如晚上请我们出去喝......” 姜钰姜雪双双沉默着看向她,她识趣地闭嘴。 “封王是早晚的事,”姜雪疑惑道,“但是吏部......” 姜钰看了一旁的卢琼双一眼,开口打断姜雪:“朝政之事有父皇圣裁,你不要过问太多,都是些枯燥乏味的事,听多了怕你脑仁疼。” 姜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卢琼双道:“不如聊点有意思的事吧!” 姜钰道:“那便由你来讲讲你这几年都在外头胡闹了些什么?” 卢琼双摆摆手,道:“陛下寿辰也近了,这万寿节,表兄表姐可准备好寿礼了吗?” 姜雪摇摇头,道:“我听拂冬说起京中有座万宝楼,奇珍异宝不在少数,准备过几日去看看。” 卢琼双喊道:“那我要同表姐一起去!” 姜雪问:“你也没准备寿礼吗?枉你在四处游历这许多时间,竟什么都没带回来。” “带了的带了的,”卢琼双神秘兮兮道,“我从东海带了颗这么大——” 她伸手双手比划,“这么大的夜明珠,保准够面子的。” “我就是刚回来,想四处逛逛,毕竟两年不在冀京,都快不知道这冀京时兴些什么了。” 姜钰见卢琼双苦恼的模样,道:“我劝你好好在相府待着,别再惹外祖父生气了。” “我又不是瞎逛,我是陪着表姐——”她拉过姜雪的手,道:“陪着表姐去挑寿礼的。” 姜雪抽出手,道:“少拿我做幌子。不过据说那万宝楼名气甚大,皇兄若没准备寿礼,也可一同去看看。” 姜钰道:“近日朝中事忙,我是无暇闲逛了。寿礼我一早便备下了。” 卢琼双问道:“可是为了准备迎接各国来使之事?听外祖父说,今年圣上寿辰要大办,周边各国都来使朝贺呢!” 各国来使。 姜雪蹙眉,眼带疑惑,看向姜钰。 姜钰没来得及阻止卢琼双的话,只能沉默着点点头。 “要说我这回回京还真是赶上好时候,圣上寿诞,各国来使,想必能人异士都要齐聚冀京,届时肯定热闹得很!” 卢琼双还在自顾自喋喋不休,没注意到姜雪手指已抠紧几案。 “乾国,也有来使吗?”姜雪忍着恨意,低声问道。 “乾国也来。” 姜钰沉声道。 “听礼部说,乾国本是说使臣下月进京,不知为何脚程加快了。” “他们前几日已到了京郊,这几日收拾停当便会入京了。” 第一卷 第40章 本宫与你无话说 姜雪一张脸已经布满冰霜。 姜钰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懿安宫陪母后用膳吧,她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鱼羹。” 说罢,他伸手去扶姜雪的背。 姜钰手掌上的温度传来,姜雪抬眼看他,姜钰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 “别让母后等急了。” 姜雪阖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情绪已压下去许多。 卢琼双站起身,道:“那我们快些走吧,我可好久没用过宫里的膳食了。” 她伸手去拉姜雪,姜雪僵硬地起身,跟着她一同走去。 姜钰在二人身后,沉默地看着姜雪背影。 三人不多时便来到懿安宫门外。 姜钰对着卢琼双道:“琼双,天太冷了,雪儿身子差受不得冻,你到懿安宫东边的潇湘阁去取件披风来,晚些时候出宫能用上。” 卢琼双心道,这都要进门吃饭了,还取什么披风。 但还是很知趣地应下了。 这么多年的姜钰狗腿已成习惯,真是深入骨髓。她默默哀叹。 另一旁的拂冬会意,站到宫门口等候。 支开卢琼双,姜钰扶着姜雪走到廊下,姜雪仍旧一言不发。 姜钰拿起她的手,见她紧紧握着拳头,像是早有预料,只耐心地将她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手指攥得太紧,指甲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血痕。 姜钰握着她的手,道:“我知你心中也恨,我何尝不是。” “但此时务必冷静,此次父皇寿诞,来的不仅乾国,楚、幽、卞都来了使臣,甚至北奚,也派了人来。” “北奚?”姜雪抬眸。 “是。此番来的这些人,明面上是为父皇贺寿,实际上定是存了试探之意,尤其北奚。” 他轻轻替姜雪揉开掌中的痕迹,道: “冀国多年未与他国开战,父皇是仁爱之君,一直奉行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家乐业之念,是以冀朝上下轻武多年,此时不能与任何国家交恶。” “冀国现在不能突起战乱,更不能让人两面夹击。” “所以雪儿,你心中再恨,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失了面子,也切莫轻举妄动。” 姜雪无力地点点头。 “皇兄,这些事情我都懂得。” “委屈你了。”姜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乾国来的使臣是谁?”姜雪突然问。 姜钰答道:“除了寻常的几名使节参寿,还有一人,是乾帝去年新晋封的瑞崇王,景晔。” “姓景?”姜雪蹙眉,“乾朝王室不是萧姓吗?” “此人是乾国数朝以来唯一一位异姓王,”姜钰往她身后瞧了一眼,答道,“来头不小,等晚些时候我与你细说。” 姜雪见他盯着自己身后,转身看去,不远处卢琼双已经疾驰而至。 姜雪整理好情绪,踏步朝她走去。 卢琼双作势要给姜雪套上披风,姜雪推开,道:“这离殿内也就几步路了,收着,晚些时候出来再穿。” 卢琼双砸了砸嘴,把披风递给一旁的拂冬。 三人进殿,卢皇后已坐在席上等候。 晓春与董舒佩随侍在侧,姜雪看了一眼晓春,晓春只暗暗点了点头。 卢琼双正要行礼,皇后抬手,道:“自己人吃饭,拘什么礼呢。” 姜雪走近问道:“父皇可来吗?” 卢皇后摇了摇头,笑道:“你父皇方才让人传了话,说是政务还未处理完,他就在保和殿用膳,不折腾了。” 席上欢声笑语不断,都是卢琼双想着法子在逗弄众人开心。 卢皇后听着她说这两年惊心动魄的经历,既好奇又担忧,直至吃完饭后还叮嘱她,务必好好在相府里头养着,别再瞎跑。 姜雪有些提不起兴趣,只觉得脑子一直在复映当年的场景,只能偶尔应付着笑几句。 四人入席吃完一餐饭,日头已彻底西沉了。 姜雪向卢皇后拜别,卢琼双闹着要同她一起回顾府。 卢皇后道:“你若再不回家去,看你母亲要如何惩罚你。” 卢琼双委屈道:“姑母,我好久没见到表姐了,实在想同她多待一阵子。况且我还没见过驸马呢,您就让我去吧。” 卢皇后看她们姊妹情深的模样,笑道:“去吧去吧。” “那就烦请姑母找人给相府传个话啦!”卢琼双高声道,拉起姜雪直往殿外跑。 晓春与拂冬急忙跟上。 卢皇后啼笑皆非,摇了摇头,道:“真是越发没规矩。” 姜钰拱手鞠躬,作了一礼,道:“儿臣也告退了。” 卢皇后嘱咐道:“去吧,顺便送她们两个回去,有你这个做哥哥的在,本宫也放心些。” 姜钰颔首称是。 三人到了宣华门口,姜雪转头问晓春道:“司记局那头的事可料理妥当了?” 晓春点点头,道:“长乐宫卫一应册录及调遣文书都过好了,连同娘娘赐下的懿旨,已在早些时候便着人送去顾府了。” 姜雪颔首。 懿旨到了,撤换护卫一事也算是彻底落定了。此事以母后之名下办,顾霖坛无法抗旨,更无法借机生事。 三人同上马车,卢琼双坐在姜雪身侧,叽叽喳喳地问着顾霖坛的事。 姜雪只淡淡答道:“百闻不如一见,你也别问我了。有什么好奇的,一会儿见到便都知道了。” 姜钰对卢琼双道:“让人清净些吧,你这张嘴都活动了半天,不累吗?” 卢琼双瘪瘪嘴,拉过姜雪的手,将头枕在姜雪肩上,安静地撒娇卖乖。 不多时,马车到了顾府门口。 一行人下了车往问晴轩走去。 卢琼双一路张望,道:“这院子倒是别致有趣,看来我这姐夫也是个高雅之人。” 姜钰道:“这府邸是父皇赏的。” “......”卢琼双沉默片刻,尴尬笑道:“不愧是圣上,这手笔,这气派,这审美......” 她见姜雪姜钰二人皆是神色郁郁,赶紧闭上了嘴。 三人到后院门口,姜雪对拂冬低声说了几句话,拂冬点头离去。 “殿下回来了。” 顾霖坛的声音传来,姜雪抬眼望去,他正从院内走来。 顾霖坛见到姜钰,忙上前拱手行礼:“霖坛见过二殿下。” 姜钰抬手让他免礼,卢琼双开口道:“这位便是驸马爷?” 顾霖坛看到站在姜雪身边的红衣少女,略一思索,问道:“这位姑娘是?” 姜雪淡淡道:“卢相的孙女,本宫的表妹,琼双。” 顾霖坛惊道:“竟是卢大姑娘,霖坛有礼了。” 卢琼双笑着挥挥手,道:“姐夫好。” 顾霖坛道:“听闻大姑娘在外求学多年,今日一见,确是气质非凡,可堪称‘女先生’也。” 卢琼双笑容僵住,她这求学的好名声算是被祖父落定了,但这人是怎么能从她这张不学无术的脸上,看出‘先生’的影子的? 她凑近姜雪耳边,低声道:“我这姐夫眼睛是不是有点毛病?” 姜雪面无表情道:“不止眼睛。” 说罢对顾霖坛道:“今日入宫听闻近日朝政繁忙,驸马若有公务处理,本宫便不留了。” 顾霖坛有些愣住,复又拉起一个温和笑容,道: “晚膳前,宫中来了使者传旨,娘娘爱恤殿下,特拨了宫中侍卫来顾府值守。” 姜雪点点头,顾霖坛接着说: “我来是想与殿下商议,明日一同进宫谢恩。” “今日在宫中,本宫已代顾府上下谢过母后恩典了。” 顾霖坛笑容僵在脸上,道:“殿下,二殿下与卢大姑娘想必站得累了,不若先请回屋吃茶。我与殿下有话要说。” 姜雪盯着他,道:“驸马,本宫与你无话说。" “若是还要为那些护卫求情,本宫也说过,将他们尽数留在鹿鸣斋即可。” 第一卷 第41章 他居然是摄政王 卢琼双见姜雪夫妇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悄悄扯了扯姜钰的衣袖。 “钰表兄,先陪我进去坐坐吧,站久了也确实有些累呢。” 姜钰道:“站着消食。” 卢琼双闭上嘴。 姜钰道:“驸马,孤不知你因何事惹恼了雪儿,但若说是因为这种后宅之事——这后院的护卫,孤想,雪儿一为公主,二为顾家主母,尚有处置之权吧?” 顾霖坛见姜雪面上冰冷,只能以退为进,道:“殿下所言甚是。” 姜钰道:“琼双与孤和雪儿有些日子没见,今夜便借顾府叙叙旧了,驸马可否借光?” 顾霖坛道:“臣惶恐,臣本是想着提醒殿下按时用药,以免身体不适——” “吃过了,”姜雪答道,她做出一副赌气的模样,道:“劳驸马挂怀。” 说罢抬脚便绕过顾霖坛,往问晴轩走去。 卢琼双见她走了,立马跟上,在她旁边问道:“吃什么药?表姐,你病了吗?” 姜钰站在原地看着顾霖坛,顾霖坛脸色微僵,道:“是臣惹殿下不快了。” “也未必,”姜钰道,“女儿家的心思总是多些,驸马也该时时加以抚慰。雪儿毕竟从小娇贵,驸马该不会同她置气吧?” 顾霖坛道:“臣不敢。臣还有些许公务未处理完,便先告退了,等明日臣再来与公主殿下请罪。” “夫妻一体,谈什么请罪不请罪,多顺着她些就是了。” 顾霖坛见姜钰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好了不少,也微微松了口气。 “你去吧。”姜钰留下一句话,便朝姜雪卢琼双二人的方向走去。 顾霖坛看着他们三人离开,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问晴轩内。 卢琼双坐在靠椅上,一面吃着桌上的点心一面道:“表姐,瞧着这表姐夫不是太讨喜啊。” 姜雪并未回答,只坐着沉默地绞弄手中锦帕。 “又吃?你晚膳进了那么多,不撑吗?”姜钰皱眉。 卢琼双立时道:“表兄表姐是没饿过,我在东海那些时日,叫我师父饿的!不过东海那地方着实是不毛之地,除了鱼虾这些水产,平日荤腥都闻不见。” 姜钰疑惑道:“师父?” “是啊,我在外头拜的师父!可厉害了,武艺高超,轻功更甚!”卢琼双自豪道。 “你还能学武?”姜钰满脸怀疑之色,道:“你这师父倒是不挑,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愿意收下你这样的徒弟。” 卢琼双争辩道:“师父当然是高人!但我也很是不错,师父都夸我根骨好呢!” “不过据师父说,她教过的弟子里头,我算是资质差些的。”卢琼双有些丧气,道:“我有个师兄,师父说他是最能承继衣钵的人,短短学了两年,轻功便如臻化境。” “你虽然资质差,但胜在名气大不是吗。”姜钰暗讽,“若不是你皇家贵女的身份,只怕你也拜师无门吧。” “才不是!”卢琼双气鼓鼓,道,“我师父收我的时候我在冀乾边境,女扮男装隐姓埋名,她压根不知道我是谁。” “况且——”她神秘兮兮地说,“我那师兄才是真的来头大呢,你们猜猜他是谁?” 姜钰讥讽道:“谁?这冀朝哪家的贵公子武艺奇绝榜上有名的,我倒是没听过。” “我师父游历天下!当然不止收冀国的徒弟。” 卢琼双见他二人都没甚兴趣,直接道:“我那师兄,可是如今乾国大权在握的——瑞崇王殿下!” 此言一出,姜雪霎时转头看向她。 她对“乾国”二字很是敏感。 姜钰皱眉,严肃道:“瑞崇王是你师兄?” “是啊,没想到吧!”卢琼双颇有些得意,转而又道:“不过我没见过他。” “既是师出同门,怎么又会没见过?”姜雪问。 “师出同门不假,但我师父捡到我的时候,他已经学有所成同师父拜别啦,师父就是那时从乾国离开,到边境才遇上我。” 姜钰问道:“你对此人了解多少?” “瑞崇王?谈不上了解,”卢琼双道,“只是师父提起过。他不是年少有为,去年封王,前不久就又加封摄政王吗?师父每次看我不上进,就拿他来鞭策我,听得我耳根子都快起茧子了!” “摄政王?!” 姜雪姜钰震惊地看向卢琼双。 “是啊,我师父说的。也是正常,毕竟我这师兄过于天赋异禀了些。”卢琼双道。 “皇兄不知此事?”姜雪拧眉,对姜钰问道。 姜钰摇摇头,道:“此番来朝的使臣名单中,瑞崇王是新近才加上的,我听鸿胪寺中的官员提过,此人很是不寻常。” 卢琼双洋洋自得道:“不寻常吧?表兄还说我师父不挑,实际上师父她老人家眼光毒辣得很,收的徒弟都非庸碌之辈!” 姜钰并未搭理她,只对着姜雪继续说。 “去年乾朝皇室同室操戈,祸起萧墙,他们那个安王——”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姜雪,见姜雪反应没有太大,继续说道: “安王挟持了老乾皇,意图篡位,最终被射杀于皇位之上。” “乾朝的太子之位,自前太子萧恒铄过世后一直空悬,老乾皇尤其看重他的嫡子萧陵,前几年一度病重时还下旨命他监国。” “萧陵毕竟年少,没什么政绩军功,他的几位皇叔自恃功高,一直很是不满。” “安王前些年还一直在老乾皇面前讨好卖乖,不知怎的,可能着实无望于太子之位,去年便发动了乾京的兵变,挟持了他自己的父皇意图逼他让位。” “功败垂成,太孙萧陵不知何时在京中养了精兵数千人,最终以勤王救驾之名,将安王诛杀。” “射杀安王的那个人,叫景晔,也就是如今的——” “就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兄,瑞崇王啦!”卢琼双抢过话头,道:“老乾皇没多久就嗝屁了,萧陵那厮也是个腹有智计却体弱多病的,当上皇帝还没多久,今年也追随他皇祖父去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姜雪问卢琼双。 “这事不是天下皆知?”卢琼双疑惑道,“就算表姐你久在深宫,也该听姑父姑母说起过吧?” “父皇母后可能怕吓到你,所以没说。”姜钰出声安抚。 姜雪心里明白,自从护送萧圻一行人归国的武安郎报他暴病而亡后,这几年来关于乾国的所有消息,帝后都是极力瞒下的,他们都知道姜雪同萧圻有旧,怕她触景生情。 连父皇的万寿节,乾朝来使之事,都隐瞒至今。 姜雪以沉默回应。 卢琼双接着道:“然后呢?表兄你快说!” “这人不是你师兄?你知道的能比我少吗,不如你来说算了。”姜钰斜她一眼。 “哎呀,”卢琼双道,“我其实知道的不多,只听师父提过他封王之事,但个中内情我可真不知道。” 姜钰白了她一眼,接着道:“此人是萧陵的心腹,只不过身世颇为难堪。” “难堪?”卢琼双提高音量,似乎很是不信,催着姜钰继续说。 “老乾皇的三女,朔城公主,当年嫁予驸马景宣。” “景宣,景晔——我这师兄还是公主的儿子?”卢琼双惊呼,“那有什么难堪的,这不是极其贵重的身份?” 姜钰道:“你再打断我,便出去门外站着。” 卢琼双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摇摇头,示意姜钰继续。 “若真是如此也不说难堪了。然而传闻朔城公主下嫁前已经有孕,此子是她与旧情人之子。” 第一卷 第42章 我这坎坷的师兄 卢琼双睁大双眼,却捂着嘴不敢说话,怕被姜钰罚站。 私生子——这消息也太劲爆了些!!! 怎么师父从来没有跟她说起过?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姜钰说话,生怕错过一个字。 “是以驸马很是厌恶这个孩子,朔城公主亦然,也是将之视为耻辱。” “他虽是朔城公主的第一个儿子,也蒙了景姓,但在府中地位极低,连景宣的庶子女都不如。” “他虽有皇室血脉,却背负耻辱之名。乾朝皇室心照不宣,皆将其视为皇室之耻。” “唯有一人肯与他走近,且关系甚好,那便是皇太孙萧陵。” “萧陵出生时,其母难产而逝,太子与太子妃感情深厚,是以自那之后太子心灰意冷,任对谁都不甚关心,包括太子妃给他留下的唯一血脉。” “他幼时去拜访姑母,在其府内救下了被下人苛待的表弟景晔,二人自此认识,算是同病相怜吧,兄弟感情甚笃。” 姜钰说了许久,卢琼双听得入迷,姜雪示意拂冬上茶,他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是以当时安王谋逆,景晔便是萧陵那支精兵的首领,身先士卒,射杀了安王,扶助萧陵登基,被封为瑞崇王。” 卢琼双叹道:“我这武艺高强天人之姿却无奈身世坎坷的师兄啊。” 姜雪正在沉思,安王是萧圻生父,当年大皇兄之死,所涉及的宫人身上便揣着安王的书信。他死了,她很是畅快。 如此算来,她也算承了这瑞崇王一情。 卢琼双突然转念一想,问道:“这种皇室秘辛,表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钰道:“你以为各国之间真的同面上一样,友好往来、相敬如宾?这些年冀国埋在各国的细作也不是吃干饭的。” “自从知道使臣之中有此人,父皇便召内卫搜集情报,调查此人来历,以备鸿胪寺之用。前日父皇命我参与此次接见使臣之事,我翻了鸿胪寺的卷宗,便知道个大概了。” 卢琼双闻言惊呼:“我那师兄也在使臣之列?他也要来冀京?” 姜钰点点头:“已到京郊了。” 卢琼双激动道:“我就知道这次回冀京没回错!” 她本就想着万寿节,冀京肯定有许多热闹,没想到还能见到自己师父口中那天人般的师兄。 “只不过摄政王一事,我怎么未有听闻?”姜钰挑眉问道。 卢琼双道:“这事是我从东海回来的前一日听师父说的,可能是受封时间太短,朝中还未接到情报吧。” “你师父又是如何得知?”姜钰问道。 “师父与我这师兄有联络呀,”卢琼双理所当然道,“毕竟这可是她最挂心也最得意的弟子。师父虽在东海,却养有一种日行千里的鸟,师父叫做‘斑斑’的。” “我那师兄偶尔会用斑斑给师父传信,不过也不多,有大事时才会来信。他来信说受封摄政王,师父又拿出来敲打、呃,激励我。” “次日,师父说拘我在东海太久也不好,怕给关傻了,更赶不上我师兄,便让我出来历练。” “我出了东海听闻表姐成婚,也想着姑父寿诞将至,这才马不停蹄赶回来的。” 姜雪挑眉,同姜钰对视一眼。 “那你说说,这摄政王是怎么回事?”姜钰开口问道。 “这事啊,那萧陵虽然是聪明绝顶,但是却可惜了,天不假年,好像是前几个月——”她迟疑道,“几月来着?” “五月,乾朝扶立幼帝登基。”姜钰敲敲她的脑袋。 “对对对,总之不久前,他儿子才几岁,五岁还是六岁?”卢琼双想了想,道:“不重要,总之是个小娃娃,主少国疑嘛,登基没多久,朝中各股势力便蠢蠢欲动了。” “为了压制这些人,他们的太后,也就是萧陵老婆,拿出了萧陵遗诏,说是天子年幼,着令其加冠之前,由瑞崇王摄政。” “我这师兄本就深得萧陵信任,彼时手握兵权,又有了这遗诏,朝中上下也没人敢说什么。” “自来皇帝年幼,先帝临终托孤的也有,”姜雪疑惑道,“可就算托孤,最多也是辅政,且为制衡其中,辅政之权绝不可能交予一人身上。” “这萧陵都死了有段时间,才有旨托孤,还是摄政王——”姜雪看向姜钰,道:“就算他们表兄弟再情深意笃,此事也有些骇人听闻吧?” 姜钰沉声道:“一国摄政王,亲自来邻国出使,为父皇贺寿?” 他冷哼一声,道:“此事绝对没那么简单。” 卢琼双见二人表情不对,低声道:“我话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她从没去想过摄政王亲自出使别国是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会害了师兄——但转念一想,她连这师兄的面都没见过,而且,她首先是冀国人好吧? “还好还好,我今日将此事说了,也方便表兄为迎使一事早做准备了。” 姜钰笑着伸手敲了敲她的头。 卢琼双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满杯,道:“你们再说下去就事涉朝政了,我可不想听这些乏味的东西。” 她忽而想到姜雪回府后冷淡的模样,便换了话题,道: “表姐,为什么你看起来很是不开心?驸马是不是不好?” 姜雪沉默,姜钰开口打断道:“因为你太吵了。” 姜雪并不作答,她神色恹恹,只看到卢琼双与姜钰茶碗都空着,正欲喊人换些茶水。 她抬头,只见香露走进屋内,对众人福了一福,道:“殿下,今日颜大夫送的药到了,现在服用吗?” 姜雪抬头,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晌午时分便来了,那时殿下正出了门在去宫中的路上,他将药交到奴婢手上便走了。” “知道了。”姜雪答道。 “殿下,奴婢先服侍您去用药吧。”晓春开口。 姜雪看向她,道:“也好,顺便备下热汤,我要沐浴。” 卢琼双叫道:“表姐!我们刚来呢!” 姜雪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府吧,正好皇兄也在,让他送你回去。” 卢琼双委屈道:“我才不回去,今日好容易有了借口出府。回去又是那些个针线女红的课。” 姜雪笑了一下,道:“你不回去,我如何跟外祖父、舅父舅母交代?” “那便说我今晚留在这里吧!”卢琼双双眼放光,道: “我要跟表姐一起睡!” 第一卷 第43章 兄妹交谈心不安 “跟我一起睡?”姜雪道,“我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你不如好好想想?” 卢琼双露出狡猾的神情,大眼珠子滴溜溜来回转了几圈,道: “那我去同驸马说,把表姐借我一晚!” 姜雪摇摇头,道:“要不要我把此话告诉舅母?” 卢琼双抓起她的手直摇,低声道:“表姐,就让我留下吧,我实在不想回府,太拘束了。我才回来几日,阿娘就给我找了好几个嬷嬷先生,又是要学女红,又是要学规矩,还有什么焚香插花点茶习字作画——” 她低低哀嚎一声:“我会疯的。” 见姜雪无动于衷,她转而求救般地看向姜钰。 姜钰道:“若我是你表姐,我现在便命人拿绳子把你捆了丢回相府。” 卢琼双松手坐在椅子上,抱着扶手不肯撒手。 “求求你了,表姐。” 姜雪见她无赖的模样,又无奈又好笑。 “你要住下便住下吧,我晚些时候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让人收拾一间厢房出来,你且先去歇着吧。” 卢琼双嬉笑着点头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给了姜雪一个大大的熊抱。 她长长马尾垂下,落在姜雪肩膀处,姜雪嗅到一抹幽幽的暗香,道: “你擦的是什么头油?味道还不错。” 卢琼双站直,捧着自己的头发闻了闻,道:“师父给我的,这是东海那边一种独有的树油制成的,表姐喜欢,我改日取一瓶给你。” “不用了,我这边胭脂水粉一大堆,你自留着用吧。”姜雪笑着推推她。 “香露,去把东边那间厢房给表小姐收拾出来。” 香露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卢琼双道:“那我可在这院子里头逛逛吗?” 她看得出来姜雪姜钰有话要说,索性识相些走开。 “去吧,也别绕得太远,就在这后院中走走。晚些时候收拾好了,我再让人去找你。”姜雪道。 “好嘞!” 卢琼双爽快答应,大步流星地离开。 姜雪见她走了,轻声对晓春吩咐道:“去把门关上。” 姜钰挑眉:“不是说要沐浴吗?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姜雪开口拦道:“皇兄且慢。” “适才琼双那丫头在,我只能想着改日再与皇兄详谈。如今她既不在,皇兄不若与我说说,吏部是怎么回事?” 姜钰道:“原先我向父皇陈明留京的决定,父皇道既留下来也该有个正经差事,正好能帮他分担些。” “父皇要给皇兄实权,并不奇怪,但皇兄初涉朝政,不该缓缓图之?兵部总管军政,皇兄熟悉北境军务自能胜任。但吏部司掌文官选考任用,皇兄并不清楚朝中局面,利益冲突千丝万缕,牵一发动全身,这一时之间——” 姜钰出声安慰道:“你说的这些,父皇与我都考虑过。” 他缓缓道:“其实掌管吏部之事,是外祖父提出的。” “我向父皇提出留京时,外祖父也在保和殿。父皇起初与我商议,先由兵部之事管起,一来军务我比较熟练,二来朝廷多年不曾兴兵,兵部多是冗杂之务,父皇希望我去整改,也能以此立威。” “我同父皇想的基本一致,但临拟旨时,外祖父却进言,让父皇把吏部一并交给我。” “外祖父可有说是什么缘由?”姜雪疑惑。 “外祖父说,朝政局面复杂不假,但我早晚也要接手。我久不在朝,朝中诸臣,人心向背非一日可知。还不若早些接手,收服人心。” “他想让你趁此时机,从吏部开始切入朝堂?” “是,兵部毕竟只对军政负责,冀国多年未有战乱,是以兵部在朝中地位并不高。外祖父言,若要得人心,必须从六部之中挑一个最能与臣属打交道的。” “可此时接掌吏部操之过急,其中利害得失并不能量。外祖父为何......” “因为外祖父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姜钰意味深长地看着姜雪。 “他说,即便初时我力不能及,有他在,亦能帮衬其中。” “帮衬?”姜雪担忧道,“外祖父虽是忠直之臣,但若事事亲力亲为,未免......” 她看着姜钰,并不敢将话说出口。 未免显得皇家对他倚仗太过。 姜雪道:“未免太过劳累了,外祖父毕竟已经年迈。” 姜钰叹了口气,道:“要怪只怪我少年时太过放纵,全然不肯在朝政上用心,万事只等着大皇兄去承担。” “但此番我定会努力挑起担子,”他宽慰姜雪,道:“不会太久,我定能独当一面,为父皇分忧。” 姜雪只能勉强扯出一抹笑来。 姜钰道:“况且若能接掌吏部,对于探查顾霖坛之事也方便许多。历年来的官员调度、任免卷宗,都在吏部。” “可顾霖坛是一路考选上来的,主管科考的是礼部,乡试录、会试录乃至登科录全由礼部保管封存,若皇兄要查,只怕吏部无甚助力。” “你忘了,过几日迎接使臣一事,父皇也是交了我去协办的。” 姜钰笑道:“接管兵、吏二部的诏书还未下,眼下最忙便是迎使一事。我这几日多在礼部待着,找机会翻看这些卷宗册录不是难事。” “待我找到当日为他作保的地方官员,以及编纂册录的观政衙门,再从吏部去查,行事也能更便宜些。” 姜雪沉默。 虽然父皇并非多疑之君,慈爱尤甚,是以皇兄回京,父皇能放手让他去接手政务,毫无忌惮之意。 但姜钰一下子接过这许多担子,她还是有些担心。 姜雪看着姜钰的脸,他并不似大皇兄那般,大皇兄能游刃有余地周旋于朝局之中,人心所向,靠的不仅仅是他的秉节持重,也不仅仅是凭着他一颗君子之心。 更是因为他不仅能观人入微,更能揣摩人心,进退有度。 于臣子,他能恩威并施,驾驭得宜。于天子,他能既全父子之情,又全君臣之礼。 姜钰虽然智计不在其下,但到底小时候在姜辰羽翼之下,被庇护太过,而察人心、用人性——以他多年不羁外放的性子,一时很难做到。 姜雪知道,父皇身体康健,是以姜钰现在虽只是将封镇王,但往后定是封太子、袭帝位的,这些事情他早晚都要做到。 但一时都加诸到他身上,她又担心他有心无力,乱中出错。 若他无力为之,必要寻找助力,而这倚靠——唯有外祖父。 姜雪并非疑心自己的外祖父。 但不知为何,她总有些惴惴不安。 第一卷 第44章 黄福采买有猫腻 姜雪见姜钰踌躇满志的模样,只能暂时压下心头不安。 “虽是如此,却要辛苦皇兄在这最不喜欢的朝堂之上搏杀了。” 姜钰笑笑,温声道:“这是早晚的事情,不是吗?” 姜雪眼里满是关切之色,道:“我只有一个请求,皇兄若觉得独木难支,不要忘记还有我。我虽是女子,但毕竟担着公主之名,也是时候也能帮得上忙的。” “哪里就独木难支了?”姜钰笑,“你这是关心则乱。我再不济事,也有父皇和外祖父替我撑着。” “倒是你自己,这两日顾府中的事情,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没什么,皇兄也见到了,这顾府的护卫我已然全数换成心腹了,日后行事会方便许多,也安全许多。” “那你还同顾霖坛置气?” “置气?”姜雪嗤笑,“不过是做做样子,男人不都是愈得不到的愈宝贝得紧吗?” “说什么呢,”姜钰皱眉,道:“顾霖坛此人深不可测,你既知此事,远离就是,何苦在他身上下心思。” “我总要先吊着他,别叫他警觉。”姜雪道。 “总之你行事要小心些,万事以己身为重,若哪日察觉出危险,撕破脸皮休夫就是。” 姜钰叮嘱再三,便辞行了。 “天色不早,我先走了。” “拂冬,去让人套车,送皇兄回去。”姜雪吩咐。 “不必,我去趟洒金巷。”姜钰笑道,“我与知林多年未见,这几日事忙还未找他叙旧,约了今晚去他那儿的。” 姜雪颔首,道:“皇兄万事小心些。拂冬,送二殿下出去。” 姜钰离去后,晓春问道:“殿下,可要沐浴吗?” 姜雪走到里屋,坐到梳妆台上,示意晓春为自己卸妆。 晓春走近,轻轻为姜雪卸下钗环,又拿了梳子为她篦发。 “晓春,今日董姑姑找你去做了什么?” 姜雪倚在晓春身上,懒懒地问。 “姑姑问了奴婢顾府之事。”晓春答道。 “你说了哪些?” “奴婢将库房失窃,公主与驸马为护卫之事吵架这些事说了,董姑姑听完似是有些不信。” “可有追问吗?” 晓春蹙眉,摇了摇头。 姜雪见她表情不对,问道:“怎么了?” “姑姑不是糊涂的人,自小奴婢跟在她身边,宫中大小事情姑姑总是火眼金睛,能找到蛛丝马迹。奴婢觉得奇怪,姑姑看起来并不是十分相信奴婢的话,却也没有多问。” “不奇怪,董姑姑一是想借你探问顾府之事,但更多是要试试你的忠心。” 姜雪回头,拉过晓春为她梳头发的手,放在肩上轻抚。 “若你对我忠心,她再如何逼问也没有用,董姑姑不做无用之事。她回去与母后一对,便知我们今日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了。” “我并未与母后提起与驸马争吵的事,你却说了,想来如此,母后也只会以为是我与驸马赌气,才非要宫中侍卫不可。” 姜雪拍拍她的手,道:“晓春,还好是你。若是拂冬那傻丫头,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晓春突然放下篦子,跪下道:“殿下,还有一事。” 姜雪疑惑,道:“说就是了,跪着作甚?” 晓春道:“董姑姑今日给了奴婢一道懿令。” 姜雪转身将她拉起来,道:“让你监视我?” “不是,”晓春道,“娘娘让奴婢录下殿下与驸马的日常交往,每半月凭借令牌入宫,将所录之事呈予姑姑。” 姜雪噗嗤一声笑出声:“母后竟想让你当细作?你同意了?” 晓春点点头,道:“同意了。姑姑说,若奴婢不能办到,就回宫帮她处理别的事务,不用在顾府待着了。” 姜雪笑道:“那你预备如何做?” 晓春道:“奴婢会按殿下的意思办。” 姜雪满意地点点头,道:“但若有大事,譬如发现驸马对我有危害之举,即便我不同意,你还是会回宫禀报,是吗?” 晓春迟疑半晌,咬着嘴唇,坚定地点了点头:“奴婢会。” 姜雪道:“你瞧,这就是母后的目的。她知道你不会轻易拂逆我的意愿,但也知道你万事都会以我为重,为我考虑。” “所以若真有事,她也能来得及拉我一把。” 晓春道:“若真有这样一天,殿下会生奴婢的气吗?” “不会,”姜雪声音温软,“你们都是为着我好。但晓春,我希望你能知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母后父皇喜乐平安。” 晓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为姜雪将头发梳顺。 不多时,拂冬进到屋内来,对姜雪道:“殿下,按您的吩咐,让江侍卫在屋外等着了。” 姜雪点点头,道:“让他到正堂来吧,我这就出来。” 姜雪让晓春将她头发拢成一个马尾,只用锦白绸带绑上,在铜镜中瞧着自己不至于披头散发不能见人了,便起身出了里屋。 江其斌见到姜雪走出来,立时抱拳行礼。 姜雪抬手挥了挥,让他坐下。 “让你去寻的那些人,查得如何?” “回禀殿下,臣扮作大户人家的小厮,声称主人家初到京城,要寻些品质好的商家以作采买之处。其中董记绸缎庄、梁记茶行与城南那家粮行的伙计,为拉拢生意,都言及连驸马府的采买都是在他们那里置办,但是东街的粮行伙计没有提到。” “臣问他们,可知这气宇轩昂的顾府府邸,”江其斌狡黠道,“臣说主人家欲与权贵多多结交,问他们可有认识的下人。那粮行的伙计说,他们与顾府的下人并不熟识,顾府初立府时,只在他们那里采买过一两次,看着都是应急的粮食,每次所购都不多。” 姜雪颔首,深思片刻,问道:“依你之见呢?” “自然是东街这处粮行最为可疑,黄福既然要采买粮食,又同城南那家粮行熟识,何以要分开采买,既在东街买米,又去城南买粮?” “不,”姜雪道,“恰恰相反。顾府在城北,东街也在城北,粮食这样沉重之物,他何以要舍近求远,跑到城南去采买?” 江其斌道:“也是,难道城南那家粮食品相好些?” 姜雪摇摇头,道:“这几日你便盯着黄福,他既要送信,便肯定要取回信。若等些时日他没有动作,你便着重去查这两家粮行。” 江其斌点头,问道:“要查些什么?” “进货的货源是何处,平日都与哪些人家做生意,东家姓甚名谁,来自何处。” 姜雪道:“以及当日黄福见过的、交谈过的伙计,到时逐一查清楚。” 江其斌颔首称是。 姜雪道:“这些事情让你一人去做未免有些辛苦,这几日本宫再找人帮你。” “殿下,您身边的武安郎并不多,臣一人能为之事就不用再劳动其他人手了。” 江其斌毕竟记得,出宫前皇后宫里的董姑姑对他们耳提面命,最重要的事便是护卫姜雪安全。 姜雪淡淡道:“无妨,到时本宫自有安排。” 第一卷 第45章 我带你回卢相府 姜雪遣退江其斌,抬头问拂冬道:“表小姐可安顿好了?” 拂冬道:“适才进来看见香露引了表小姐去厢房处了。” “这两日便让香露香云服侍她吧,明日也不要去扰她起床,这丫头爱睡懒觉,让她睡去。” 姜雪吩咐完,面上显露出疲倦之色。 “奴婢适才已经让人去烧了热水,殿下稍候,我与晓春这便为殿下准备沐浴。” 姜雪点点头,又道:“贺哥哥拿来的药,顺便去取来给我服用吧。” 姜雪服下药丸,坐于浴桶之中,只觉浑身疲倦。 贺知林给的药似乎很是助眠。 姜雪沐浴片刻,便道困了。 晓春与拂冬为她梳洗擦干,便侍候她睡下。 临睡前,姜雪交代道:“明日阮义隋或许会回来,你们若见到他,找个不当眼的地方让他稍歇,再来唤我过去就行。” 二人称是,晓春吹灭了蜡烛,便与拂冬一起退出屋内。 翌日清晨。 姜雪甫一睁开眼,便看见卢琼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珠子。 姜雪皱眉,声音慵懒,问道:“你大清早的在这做什么?” 卢琼双没有换洗的衣衫,便只能换上了姜雪的衣裙,宽袖的天青色绸纱齐胸襦裙,整个人别扭得很。 “表姐,”她一边扯着繁琐的袖子,一边伸手去扶姜雪起身,“今日带我出府买几身衣衫吧,你这衣裙太长了,我穿着好别扭,跑起来都怕被绊倒。” “你从前不是不到日晒三竿都不起的吗?”姜雪半倚在床靠上,“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顾府的床不舒服?” “不是,”卢琼双沮丧道,“我在东海时,天不亮就要被师父抓起来练功。早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了。” 她指指院外,道:“我都在外头练了好一会儿了,见天色渐亮了才敢进来的。” “看来你这师父倒是改了你不少陋习。”姜雪笑道。 这几晚她睡得甚好,看来贺知林的药还是有安神助眠的作用。 晓春与拂冬推了门进屋,道:“殿下是否还要再睡会儿?” 姜雪摇摇头,道:“替我梳洗吧。” 不多时,拂冬捧了热水进屋,姜雪下床洗了把脸,便任由晓春替她梳妆。 卢琼双在旁百无聊赖,道:“表姐平日在这顾府做些什么?” 姜雪笑道:“能做什么?我才来几日,不过是吃饭睡觉罢了。” 卢琼双道:“那岂不是太乏味了?不若我们今日便出府逛逛吧!” 姜雪看她一眼,懒懒道:“你最好还是老实待着,别出了门闯出什么祸来,到时舅母来把你绑回去,我可帮不了你。” 卢琼双叫道:“我又不是天天闯祸!” 她小脸皱成一团,走到姜雪边上可怜兮兮道:“表姐,我真的需要几身像样的衣衫。” “你觉得我的衣衫不像样?” “那倒不是,就是这衣裙太华丽太繁琐了,这种锦绣装束放在表姐身上,便是窈窕淑女,放我身上就是四不像。” 她指指自己简单的高马尾束发,道:“你看看,这搭吗?” 拂冬与晓春看了一眼,都轻笑出声。 姜雪拗不过,道:“那便领你出去吧——不过,不管等下我作何安排,你都老实照做,不然你就待在屋里头绣花吧。” 卢琼双乖巧点点头。 一旁的拂冬也着急地看着姜雪。 姜雪道:“知道你什么心思,今日你便同我们一同出门吧。” 拂冬立时扬起笑容,连连谢恩。 她转头吩咐晓春:“你就在府里,料理后院这些事。若阮义隋来得早了,叫他把要禀报之事写下来,等晚些我回来交给我便是。” 晓春称是。 晓春正要给姜雪挽髻,姜雪道:“挽个简单的发式即可。” 不多时,晓春给姜雪梳就一个单螺髻,问道:“殿下是簪花还是戴些珠玉首饰?” 姜雪伸手,只拿起一支祥云嵌红玛瑙绿松石金簪,递给晓春。 晓春簪上,又拿来一件姜黄色素纱襦裙为姜雪换上。 姜雪一拧头,只见卢琼双坐在桌边双手托腮,双目发直地盯着她。 “表姐,你可真好看。” 姜雪并不搭理她,只对拂冬道:“去让门房套车,就说我同表小姐要去卢相国府上。你再去找三顶长帷帽,收好放到车上。” 卢琼双惊呼道:“什么?去哪里?!” 姜雪笑意盈盈对她道:“你若是想出门逛,想短时间内不用回相府绣花,你就......” “老实照做......”卢琼双嘟囔道。 姜雪满意地点点头,又对晓春道:“去我的嫁妆里寻些妥帖的礼物,一同送去车上。” 晓春颔首,立时出门去做。 姜雪对卢琼双道:“一会儿我带你回相府,你少说话,我自会同舅母求情,留你在顾府做客。” 卢琼双点点头。 两姐妹出门,姜雪又带上了徐翀、甘宁二人,还有侍卫仆随若干。 马车行至卢相府门外,姜雪让徐翀去扣门,不多时,便从里头出来一行人,为首的妇人着急地一路小跑到车前。 “许氏给殿下请安,殿下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 拂冬推开车门,姜雪探头见到那妇人在仆跪在地,道:“许娘子快起来,原是本宫临时起意,你何罪之有?” 卢琼双不情不愿地下了车,伸手去扶姜雪下车。 “许嬷嬷,阿娘呢?”卢琼双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许娘子从地上起来,弓着腰对姜雪笑道:“我家夫人正在内堂准备着,候着殿下呢。” 姜雪笑了笑,道:“那就领本宫进去吧,不好叫舅母久等。” 卢琼双紧紧跟在姜雪身后,悄声道:“表姐一会儿可得帮我说话,我阿娘现在可吓人了。” 姜雪淡淡道:“你话少些,挨骂自然也少些。” 不多时,便来到了内堂。 堂外站着好几排仆婢,为首的是名丰腴的美妇,穿着紫金绣芍药缎袄,看起来四十多的年纪,除了腰身粗些,脸蛋倒是保养得宜。正是卢相的儿媳沈氏。 “阿娘......”卢琼双低声喊了句。 “舅母安好。”姜雪走近,笑着问候她。 原本正横眉竖目瞪着躲在姜雪身后的卢琼双的妇人,立时换上笑容,对着姜雪稍微欠了欠身,道:“见过殿下,劳殿下惦念,臣妇一切都好。” 姜雪见沈氏表情转换之快有些滑稽,又瞅着卢琼双和她二人,一个像耗子一个像猫,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她掩嘴轻笑道:“大婚时相府送了许多贵重的贺礼,本宫一直惦记着来答谢舅舅舅母,恰巧昨日见到琼双,今日便同她一起过来了。” 沈氏笑道:“殿下太过恩重了,快里面请,我让人备了好茶水,候着殿下呢。” 姜雪笑着点点头,抬脚往内堂中迈步,却被卢琼双拽住袖子。 “表姐,还要坐啊......” 沈氏转头冷着脸拽下卢琼双的手,道:“一点规矩都没有,对着殿下怎能拉拉扯扯!” 卢琼双一脸欲哭无泪的模样,直教姜雪看得想笑。 三人在堂内坐下,姜雪与沈氏话了半晌家常,卢琼双一直闷闷不敢开口。 姜雪见日头已高,正欲开口辞行。 恰好沈氏道:“殿下,中饭已让人备好了,就留下用了饭再走吧。午膳前公公与官人也就回来了,双儿也在,刚好能热闹热闹。” “舅母,雪儿就不多留了,顾府还有些事要做。”姜雪婉拒。 沈氏面露惋惜,对卢琼双道:“双儿,好生送殿下出去。” 卢琼双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姜雪笑着道:“倒是忘了这茬子事儿了。舅母,雪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舅母能同意。” 沈氏道:“殿下但说无妨。” “我整日在顾府里,除了理些后宅的事,素日里也是无趣得紧,”姜雪拉过卢琼双的手,道:“能否让琼双到顾府陪我几日?她这几年游历有成,许多趣事都还未曾说予我听呢。” 卢琼双傻笑着连连点头。 沈氏道:“昨夜她已经去叨扰殿下与驸马了,怎么能......” “舅母......”姜雪声音放软,用撒娇的调子道:“怎会是叨扰呢,雪儿真的想让琼双陪我几日。” 沈氏咬咬牙,看了自己不成器的女儿一眼,见她笑得一口白牙都关不住了,直接冲她发火道:“是不是你,自己不想在家待着学规矩,就去烦扰殿下来给你求情!” 卢琼双摇头,谨记姜雪的话,愣是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姜雪起身去扶住沈氏的肩,温声道:“舅母,学规矩在哪儿都能学,不若就由我带着她学,这样一来,我既有表妹作伴,表妹也有人看着,不是两全其美?” 沈氏无奈,只得起身拉着姜雪的手,道:“好吧好吧,便只能叨扰殿下了,若她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殿下只管让人把她丢回来就是。” 卢琼双见目的达成,拉起姜雪的手就要走。 姜雪向沈氏辞行,沈氏陪同着走到府门外,姜雪正上车时,转头看见沈氏一脸生气地对着卢琼双耳提面命些什么。 卢琼双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看着姜雪上了车,赶忙道:“阿娘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然后飞快地跳到车上。 姜雪无奈地摇摇头。 二人坐在车上,卢琼双揉着额角道:“这两年没见,阿娘絮叨的本领真是越来越吓人。” 姜雪让拂冬拿出准备好的帷帽,示意她二人带上。 卢琼双奇道:“戴这个做什么?” “怕你晒得更黑,给你遮着。” 第一卷 第46章 颜公子可在屋里? 卢琼双乖乖接过帷帽戴好。 姜雪对拂冬道:“去让徐翀租个小马车,我们先到街尾等着,你下去帮我买些糕点来。” 拂冬点头称是,推开马车门下去。 姜雪坐着闭目养神。 卢琼双道:“表姐,我们只是出门逛逛买些衣衫,为何要这样遮遮掩掩?” 姜雪懒懒道:“你我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树大招风,若坐着顾家的马车去,太过招摇了,逛起来也不自在不是吗?” 卢琼双叹道:“表姐真是英明啊。” “你这张嘴,倒是比从前甜了不少。”姜雪抬眼瞥了瞥她。 “表姐你不懂,人在江湖跑,嘴甜万人好。”卢琼双笑嘻嘻道,“但我对表姐的赞叹,那都是发自内心的。” “少拍马屁。一会儿出去不要太张扬,就当自己是普通官家的女儿。”姜雪嘱咐道,又闭了眼小憩。 不多时,拂冬推开车门,手里拎着一盒子点心,坐到姜雪身旁,道:“徐侍卫已备好马车了,就在一条街外的一处小巷子里。” 姜雪点点头,道:“过去吧。” 马车到了地方,姜雪披上帷帽,隔着纱层看着四下人烟很少,心道,徐翀是个会办事的。 姜雪吩咐随侍的侍卫,道:“直接驾车回去,从顾府的侧门进,直接驾去内院再去交车” 主仆三人便下了车换乘到徐翀租来的小马车上,姜雪又吩咐拂冬去叫甘宁跟上。 徐翀与甘宁坐在前头驾车,姜雪道:“走吧,去洒金巷。” 卢琼双很是兴奋,拂冬更是按捺不住的激动神色。 “殿下,是直接去那宿玉娘子的成衣店吗?” 姜雪摇摇头,道:“先去雅坞小筑。” 拂冬愣了一下,问道:“殿下要去见贺公子?” 姜雪点点头。 “贺公子?什么贺公子?”卢琼双捻起一块拂冬刚买的桂花糕,边吃边凑上前问。 “太医院前院正,贺院正家的贺知林公子。”拂冬开口道。 “贺知林?”卢琼双惊道,“我记得他,知林哥哥吧,小时候总是同钰表哥在一处......” “厮混”两个字被她生生吞下,“在一处读书玩耍的那个?” 姜雪又点点头。 “他不是回胶东老家了?怎么又跑到京城来?” “琼双,他现在姓颜,名哲,是个游医。你无论在谁人面前,都不要提起你识得他的事。”姜雪沉声嘱咐道。 卢琼双有些疑惑,但毕竟走了两年江湖,亦知道,人有些事情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她并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姜雪说什么,她照做就是。 不多时,马车停下,车外徐翀的声音传来,“殿下,到了。” 姜雪俯身上前打开车门,低声道:“在外不必称殿下,叫姑娘就行。记着了,我同表小姐是你们府内的姑娘,你们是护卫长随。” 徐翀与甘宁沉默地点点头。 拂冬为姜雪披好帷帽,扶姜雪下车。 姜雪抬眼望去,这洒金巷很是热闹,但这小院一眼望进去却有幽深之感,古朴的墙面爬了不少藤蔓,闹中取静,院门正中是一块经年的木匾,上书“雅坞小筑”四字。 院门开着,姜雪抬脚迈步,径直走了进去。 院内种了满院的青竹,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步道,姜雪打量片刻,耳边传来卢琼双的声音:“这院子还怪别致的。” “不过怎么瞧着没有人?”拂冬疑惑道,“院门却这样大开着。” 倏地传来一声软糯童音,“你们是来找先生瞧病的吗?” 几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十来岁的小童站于廊下,手上还拎着几包药包。 姜雪点点头。 “先生今日事忙,恐怕看不过来了;几位若非疑难杂症,可去寻其他圣手。” 小童开口道。 “我与你家先生是旧友。”姜雪笑道,“你去同他说一下,就说江三姑娘来寻他。” “江?江河的江吗?”小童歪着头问。 “是的。”姜雪柔声道。 “那你们等等我吧,我这就去。”小童撒开步子往里跑去。 姜雪走到廊下,望向内里的院子,院门很窄,并见不着什么。 拂冬拿了帕子将栏杆擦拭干净,扶姜雪坐下。 “贺......”卢琼双刚要开口,姜雪瞥她一眼,意识到说错话,她忙改口道:“颜哥哥如今名气这么大吗?听那小孩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有许多人排队等他瞧病?” “颜公子在京中被称为‘胶东名医’呢。”拂冬小声提醒。 卢琼双挑眉,混得这么好,看来就差她还没闯出些名堂来。 须臾,那小童便向姜雪她们跑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道:“几位姑娘,先生有请。” 姜雪点点头,道:“多些小郎君了。” 小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几位随我来吧。” 三人往院内走去,外头巷子虽窄,但绕过几个弯,里头院子却很是宽敞,亭台楼阁,有水有树。 姜雪抬眼望去,还有一片......菜地? 她走近打量,小童见她好奇,开口道:“这是先生种的药材。” “先生就在屋里,几位随我进来吧。” 姜雪跟上,却见贺知林迎面朝他走来。 身旁没有阮义隋的影子。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贺知林开口问道,见三人皆戴着帷帽,又道,“先进来坐着吧。” “南星,去端些生津饮来。”贺知林对小童吩咐了一声,随即把门关上。 姜雪三人摘下帷帽,道:“贺哥哥这里风景倒好。阮义隋呢?怎么没把他带着?” 贺知林苦笑道:“我这是在自家院子,又没什么危险,我让阮侍卫自己爱上哪去上哪去了。” 卢琼双走道他面前,故作神秘道:“贺公子,猜猜我是谁?” 贺知林看了片刻,道:“卢大姑娘,倒是比小时候黑了不少。” 卢琼双气恼,道:“黑什么黑,我这是健康的小麦色!” 贺知林只是浅浅笑了笑,并未与她争吵,对姜雪道:“可是身体不适?还是顾府出了什么事?” 他转而又看了卢琼双一眼,卢琼双捂住耳朵,道:“你们自说你们的,我去你这院子逛逛。” 贺知林立即嘱咐道:“别糟蹋我的药材。” 卢琼双轻哼一声,推了门出去。 姜雪道:“顾府没什么事情,就是琼双闹着要出府逛逛,听拂冬说这洒金巷有家成衣店很不错,想着你也在这处,就先过来坐坐。” 贺知林道:“来都来了,我顺便把药给你吧,先吃一颗。” 姜雪伸手正要去接药,却闻得屋外一声娇媚女声响起。 “颜公子?颜公子!” “颜公子,可在屋里?” 第一卷 第47章 宿玉娘子的身世 贺知林面露尴尬之色,却立在原地不动,既不回应也不去开门。 “红颜知己?”姜雪面露趣色,小声揶揄,转而又对拂冬道,“拂冬,去开门。” 拂冬将门打开,只见屋外伫立一高挑女子,身形柔美,盘着飞仙髻,一对碧玉扇形簪和鎏金步摇分别戴在两旁,面若芙蓉,口若含丹,眉眼却还带着一丝英气。看得姜雪一瞬之间有些晃神。 “哟!”那女子迎面走来,道:“公子房中竟藏着如此娇美的两位姑娘,怪不得唤之不复,许久都不来给我开门呢!” 贺知林正色道:“宿玉,不要胡说,这是我家世伯的女儿和她的侍女。” “宿玉?”拂冬突然出声,惊呼道:“这位就是宿玉娘子?!” 天爷啊,她竟在此地此时见到自己崇拜的宿玉娘子了! 宿玉用扇子掩嘴轻笑道:“这位姑娘认得我?” 拂冬重重点头,忽又连连摇头。 “我、我只是听闻过您的美名......”拂冬喃喃道,“原来宿玉娘子生得这般好看。” 宿玉笑得更甚,对贺知林道:“这位姑娘可真是有趣,我喜欢。” 拂冬被她这样一说,一抹红晕霎时浮在脸上,只羞赧得躲去姜雪身后。 宿玉看到姜雪,道:“这位妹妹,也是天人之姿啊。” 姜雪笑了笑,道:“宿玉娘子,叫我江三就可以。” “江三?”宿玉奇道,“竟有姑娘叫这个名字?”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我叫江......”姜雪瞅了一眼贺拂冬,道:“江冬儿。” “原来是冬儿姑娘,姑娘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九。” “我都已经二十有二了,那我就托大,叫你声妹妹可好?” 姜雪看了一眼贺知林,只见他满面无语的模样,觉得甚是好笑。 “能让鼎鼎大名的宿玉娘子叫一声妹妹,”姜雪笑道,“冬儿甚是荣幸。” 宿玉觉得眼前这位江姑娘很是大方得体,半点没有矫揉造作之气,让她很是喜爱。 “你是京城中人?”宿玉问。 “小时候住在京中,我家......长辈同颜家长辈早年间常有往来,只是后来两家都离了京城,便多年未有联络了。”姜雪立即为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世。 “怪不得妹妹说话是京中口音,原是如此。”宿玉拉过她的手,牵她一同到椅子上坐下。 “你也是刚回京城吗?” “我家上月便回来了,这些日听闻京中盛传‘胶东名医’的美名,又打听到此人姓颜,想着过来看看是不是旧时的颜家哥哥,没想到竟真是的。” 贺知林听得姜雪一阵胡诌,上前打断道:“宿玉,你怎么这会回来了?” “回来”?姜雪八卦之心暗起,这二人竟是住在一处? “怎么,只许你金屋藏娇,还不许我撞破?”宿玉调侃。 “都叫你别胡说了,殿......”贺知林顿了一顿,道:“店不是还开着吗?你如何有空?” “什么店不店的,南星那小子特跑来寻我,说他家先生屋里来了好多位姑娘,我这不得过来看看?” 贺知林局促道:“别再胡说了。” 他对姜雪道:“姑娘,这是宿玉,听拂冬的意思,你应是知道她的。” 姜雪调侃道:“我也只是略闻一二,不若哥哥同我说说,宿玉娘子同你是怎么相识的?” 宿玉笑了笑,道:“我来说吧,我早年间还不在京城,家中贫苦,及笄那年,父母为着兄弟前程要将我卖给当地一个老员外做妾,我逃了出来。” “那时是冬日里,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我一个十四五的孤女,一路辗转流落到汝州,病得倒地不起,却又没钱看病。” 汝州,胶东的府城。 姜雪立时有些窘迫,这两人竟在胶东就认识了。 看样子,这宿玉不会是知道贺知林的真实身份吧?那她适才一口一个颜家,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能我命硬些,发着高烧生生熬了六七日,遇到了颜公子。”宿玉看向贺知林,眼波流转。 贺知林尴尬地咳嗽几声,道:“那时我从京城回胶东大半年了,经常自己出来采药材,偶尔也会搭个医棚义诊,在路上看到宿玉,好在是救回来了。” “那宿玉姐姐又如何会流落到......”姜雪没说下去,有些迟疑。 “秦楼楚馆是吧?”宿玉笑了一声,道:“你们这样大户人家的闺秀或许耻以说出口,但我不介意的。” “没有什么难说出口的,”姜雪目光坚定,道:“凭本事讨生活,并没什么过错。” “就是,”拂冬在一旁不服气道,“况且宿玉娘子还这么能干,不知是多少女子崇拜的人呢。” 宿玉笑得停不下来,手支着细腰,道:“这二位妹妹是真有趣呢!” 正巧有人走了进来,高声道:“你们在这里聊些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也不叫我——” “诶!什么时候来了个天仙似的漂亮姐姐!” 来人正是卢琼双,她走到宿玉身边,拉着她的袖子,发出极大声的惊叹。 姜雪不自觉有些汗颜。 卢琼双对着姜雪,满脸的欣喜道:“阿姐,这是你的朋友?这样的好看!我怎么不识得?” 眼中这姑娘将头发高高束起扎成马尾,连发簪都没有一个,脸上尽是英气与利落之色,却与她身上那件华丽衣裙很是不衬,看她举手投足之间显得极为......别扭?宿玉有些疑惑。 姜雪拉过卢琼双,道:“这是宿玉娘子,颜家哥哥的朋友。” 卢琼双眼珠子轱辘一转,发出暧昧的声音:“原来是颜哥哥的‘朋友’啊......” 颜哲脸色有些挂不住,悄悄看向姜雪,却见她也在低声笑着。 心下有些失落之感。 宿玉道:“这位是江三妹妹的妹妹?” 姜雪点点头。 卢琼双抱拳向宿玉行了一礼,宽大衣袖之下却显得尤为滑稽,宿玉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卢琼双回头向姜雪抱怨道:“阿姐,什么时候带我去买几身衣裳啊?这衣裙穿着我别扭极了!” 宿玉问道:“小妹妹要买衣裳?我手下恰好有几家成衣铺子,就在这洒金巷中。若你不嫌弃,随我过去挑几身?” 卢琼双还未作答,却听得拂冬连连点头道:“好呀好呀!” 芜纱口中说的那无与伦比的成衣铺子!她可想好好去开开眼了! 姜雪无奈笑道:“我家小妹与侍女不懂事,唐突了。” “说什么唐突不唐突呢,”宿玉拉起卢琼双的手,道:“我很喜欢你们,若真有你们瞧得上的,我开心还来不及。” 卢琼双受宠若惊地看着自己被美人牵起的手,露出痴痴的笑来。 姜雪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卢琼双与拂冬二人纷纷围着宿玉身边打转,三人走在前头,姜雪与贺知林走在后头。 姜雪低声问道:“贺哥哥,这宿玉娘子与你看起来甚是熟稔?这雅坞小筑难不成是她的院子?” 贺知林点头,又着急道:“我与她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姜雪笑得眉眼弯弯,衷心道:“哥哥不像那些个迂腐书生,可从来没见你有什么门第之见。宿玉娘子很好,哥哥若心悦于她,该大方些。” 贺知林见她认真劝解,只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我那年救下了她,又在汝州城门边租下了一间小房子,收留了她一段时日,让她静养身体。她很是感激,本想随我回府当个丫鬟。” “她以为是我医术精湛捡回了她的命,其实不然,她这个人很是顽强,心志坚定得很,不然也不会硬生生捱了那么多日还能救得回来。” “我同她说,世上路有千万条,像她这样的人,肯定会大放异彩的,不必屈居人下做个仆婢。一辈子也不能出头,岂不是浪费了这样的心志?” “我便给了她些银钱,让她看着想做些什么,只管去做,我等着她功成名就那日再前去道贺。随后她离开了汝州,一别也是许多年没见了。” 姜雪点点头,道:“哥哥的发心很好,却只是不知道,她如何又成了名誉冀京的花魁娘子?” 贺知林叹道:“许是我太过天真,也许是我并不知道世道对于女子来说如何艰难。她起先到了冀京,用我给的银钱置办了些小生意,但她容貌实在美丽,有人起了歹心,将她家当全部骗光,又将她骗去了烟花柳巷,转手卖了。” 姜雪皱眉,有些心疼,道:“宿玉娘子实在是不易。但哥哥并没有看错人,她着实是心志坚定之人,还有经商大才,不然也成就不了今日这方局面。” “她在京中时常会寄信到汝州驿馆,我那时在外辗转,是家人将信件送来,我才知她的遭遇。只是那时她已凭一己之力,为自己赎身出了藏娇阁。我并没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将她救出火坑。” 姜雪安慰道:“可是哥哥你给了她信念,已经是改变她人生的最大助力了。” “或许我当年把她收到贺宅,她这些年也不会如此坎坷。” “哥哥当真觉得,做个默默无闻的仆婢,要比如今大放异彩的宿玉娘子好?” 姜雪拧眉,见贺知林并不作答,继续道: “我不这么认为。人这一生要走什么路,是由自己决定的。以宿玉娘子的心性,与其明珠暗投,她肯定更愿意自食其力,哪怕坎坷再多,她终是走上了自己情愿走,且走得开心的路。” 贺知林点头道:“也许如此吧,总归是我帮得不够。” 姜雪摇摇头,道:“女子并非事事都要倚靠他人,父母兄弟或者情郎相好,即使能帮也只能是一时,与其如此,我倒觉得像宿玉娘子这样,于绝境处涅槃重生的人生,更是令人敬佩。” 贺知林转头对她笑道:“你小时候便是这样,总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大道理。” 姜雪面色郁郁,道:“我小时候的事,你岂会知道。” 贺知林自顾自道:“前些时日我递信告知她我要来京,她便邀我到这雅坞小筑中来,洒金巷很是热闹繁华,求医者也会多些,我便答应了,在她这处立了个不成样的医堂。” 姜雪道:“原来如此,那她可知你真实身份?” 贺知林摇头,道:“贺家济世救人,在汝州有些名望,汝州百姓待贺家人实在太好,我素日出门不爱用贺家姓名。” “怕在外头吃饭,人家不收钱?”姜雪打趣道。 “可能你觉得是玩笑,但这确实是事实。”贺知林道,“我见她时,也是用的化名。” “化名?” 姜雪心中警铃大作,立时快步追向前方走在一起的三人,拉住正叽喳说话的卢琼双。 第一卷 第48章 万宝楼楼主济言 卢琼双一脸懵然,看着姜雪问道:“阿姐作甚?” 姜雪对宿玉道:“宿玉姐姐,我有几句话忘记同我妹妹交代了,怕她不守规矩闯出祸来,你们先走,我同她说说。” 宿玉莞尔道:“双儿妹妹很是天真直率,在我这儿不用守什么规矩。” 贺知林上前道:“让她们说去吧,姐姐打妹妹,妹妹怕姐姐,这事儿不是血脉里自带的吗。” 说着便同宿玉走到前头。 姜雪低声问卢琼双道:“琼双,宿玉怎么叫你双儿?你自报家门了?” 卢琼双连连摇头,露出得意的笑,道:“表姐不是自称江家三姑娘?我说我叫江双儿,是四姑娘。” 姜雪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道:“没将贺哥哥的姓名说漏嘴吧?” 卢琼双道:“我办事,你放心。宿玉姐姐一口一个颜公子,我自然是明白的。” 姜雪点了点头,这妹妹果然没有太傻。 她抬头,见前头三人已经站定,宿玉朝她们挥了挥手中的绣帕。 姜雪拉上卢琼双快步走过去。 宿玉道:“就是这儿,走吧,先进去瞧瞧。” 姜雪抬头望去,眼前的铺子竟是一座绣楼,华丽气派,匾额上是苍劲有力的“锦绣”二字。 姜雪抬脚同宿玉一起走进店内,问道:“宿玉娘子,这楼好生气派,这楼上也是成衣铺吗?” 宿玉轻笑,道:“楼上是我名下的绣楼,这冀京中不少同我差不多出身的女儿,若有愿意学门手艺养活自己的,我都招了来当绣娘。我付她们月银,她们为我绣锦制衣。” “女儿家是最艰难的,来了这儿,她们手头也能存些银钱。日后就是离了这绣楼,也有糊口的手艺。” 姜雪叹道:“娘子真是菩萨低眉,生得这样美,心肠也这样热。” 宿玉轻笑:“你同你妹妹这一天夸我夸得,我都要没数了。哪就是什么菩萨了,同为女子,自是该多接济帮扶些。” 姜雪心中对她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拂冬一进店,迎面便是琳琅满目的锦衣绣袄,款式与花样都是独具匠心,一时痴痴地立住不动了。 卢琼双连连赞叹,却又露出苦恼的神情道:“宿玉姐姐,这些衣服都太好看了,可惜我要练功,怕弄脏弄坏了这么美丽的衣裳。” 宿玉心中了然,笑道:“随我来。” 说着便带卢琼双走进了侧门。 姜雪在铺内只听得里间突然传来卢琼双的呼声,便走进去找她。 “天哪!宿玉姐姐!”卢琼双抱着宿玉的手臂,高声赞叹:“这女子劲装还有这么好看的样式?!你这铺子、这绣娘也太厉害了吧!” 宿玉道:“去挑挑,选几身喜欢的,姐姐送你。” 姜雪挑起帘子进来,道:“怎么使得?哪有拿人衣裳不付账的道理,娘子今日这笔生意我非做不可呢。” 宿玉看着卢琼双,开怀道:“她夸得我很开心,几身衣裳就当谢礼了。妹妹若要买,这衣裳我可不给了。” 卢琼双走过去挑了几件,宿玉便去找店内伙计为她包起来。 卢琼双走到姜雪身边,挑眉对姜雪低声道:“阿姐,我说得没错吧?行走江湖,嘴甜是有好处的!” 姜雪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没好气道:“你平日里就是这样吃人白食的吗?” 卢琼双吐吐舌头,跑到外头去寻宿玉。 姜雪出来,便见拂冬咬着手指头,眼睛发直地看着眼前的衣裳。 姜雪走过去道:“这几件都要了,回头你与晓春自己挑。去付账吧。” 拂冬感激得就差抱起姜雪在店内跑上几圈。 姜雪对宿玉道:“这几身我就买下了,娘子可不许推辞,不然我再不来了。” 宿玉笑道:“好好好,日后有时兴的,我再去寻你来挑。不知妹妹家住何处?我好让小厮送信。” 姜雪面露难色,道:“家里管得严,父母平日不让我们出门的,也不许我们与外人结交。姐姐若要送信,不妨交给颜哥哥吧,两家是世交,父亲总要顾他的面子。” 宿玉露出同情之色,道:“也好。” 买完东西,姜雪对拂冬道:“去雅坞小筑门前把徐翀他们叫来,将东西装上车。” 拂冬应下,出了门去。 卢琼双苦哈哈地看着姜雪道:“阿姐,就要回去了吗?” 姜雪道:“不是你说只是为着挑几身衣裳出来的吗?” 卢琼双走到姜雪身边拉起她的手臂直摇,娇声道:“难得出来一趟嘛,阿姐~” 姜雪只觉得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卢琼双道:“宿玉姐姐在这京中名气这么大,想必很吃得开,不如让她带我们去见识见识这京中风物,美景美食美酒......” 姜雪抬手往她脑门上敲了一记重重的响栗。 卢琼双吃瘪,道:“那不喝酒,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嘛......阿姐不是还要去万宝楼给姑父挑选寿礼吗,今日既出得来,不如一并去了吧。” 宿玉听到此处,出声问道:“万宝楼?” 卢琼双点点头,道:“宿玉姐姐,不会连万宝楼都是你的产业吧?” 宿玉摇头,道:“我可没有那么大本领广集天下奇珍,不过那万宝楼楼主从前与我有过生意往来,也算半个朋友。你们若要去,我可以带你们去。” 卢琼双立刻转头恳切地看着姜雪。 姜雪看着时日还早,道:“那好吧,去完顺便带你去用个饭再回府。” 卢琼双头点得都快要砸到地上了。 贺知林道:“我找人嘱咐南星回雅坞小筑看门,然后陪你们同去吧。” 一行人就这样上了车。 姜雪让徐翀租的是比较小的马车,贺知林坐在车外同徐翀甘宁一起,车里同时坐着姜雪四人,倒也刚刚好坐得下。 卢琼双翻出拂冬买的糕点,打开盒子递到宿玉面前,兴高采烈道:“宿玉姐姐,请你吃糕。” 姜雪翻了个白眼,道:“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宿玉看着姊妹两个斗嘴的热闹,很是开心。 不多时马车便停下来,拂冬第一个出了马车,发出喟叹。 “殿......姑娘快下来看看!好高的楼!” 四人下了车,姜雪站在地面朝上望去,只觉得这楼一眼望不到顶,直通云霄。 卢琼双道:“叫什么‘万宝楼’,多俗气的名字,合该叫‘通天楼’才是,多霸气!” “通天楼?” 万宝楼的门原本紧闭着,却突然打开,从里走出来一名俊秀青年,摇着纸扇,走到众人面前,对卢琼双道: “万宝楼,通天楼,这两个名字的俗气程度,彼此不遑多让吧?” 宿玉笑出声,开口对这男子道: “济言,这些都是我的妹妹,口下还请留情。” 她转身对姜雪她们道:“这位就是万宝楼的楼主,济言。” 第一卷 第49章 你很重 姜雪有点惊诧。 万宝楼的楼主,怎么说也该是个富可敌国、腰缠万贯的人吧?眼前这青年男子虽有些清贵之气,但儒雅更多,怎么看也不像个财大气粗的商人。 但她面上并未显露太多,只对济言点了点头,问候道:“济言公子。” 济言一把收起扇子,并未作答,却露出玩味之色,打量着姜雪。 宿玉开口道:“济言,收起你那花花肠子,这是江三姑娘。” “江,”济言将此字咬得很重,又接着道:“三姑娘啊。” 拂冬见自家殿下被人这样盯着,有些不放心,稍微想上前一步。 贺知林却先她一步挡在姜雪身前。 姜雪开口,略带试探地问道:“济言公子,认得我?” 济言摇了摇头,却突然收起玩味之色,重新摇开扇子,大笑道:“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江三姑娘实在是美若天仙,这叫才在下失态了。” 贺知林脸上浮起一丝愠怒之色。 宿玉见状不对,赶忙上前对济言道:“江三姑娘想来你这万宝楼逛逛,我想着同你还算熟识,便毛遂自荐带她们前来,今日这生意,你可得给我几分面子。” 济言乐呵呵道:“当然,诸位佳人前来,我岂有欺客之理?” “请吧。” 济言伸手,朝着万宝楼大门,做出请的手势。 但眼睛却一直盯在姜雪身上。 姜雪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欲拉过卢琼双的手同她一起走进去,手伸出去却没来得及抓住卢琼双。 卢琼双已经大跨步朝里飞奔进去了。 姜雪沉默,别人家是女大不中留,卢琼双不一样,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但凡有新奇玩意儿出现在她面前,她都是不中留的。 “要进去吗?若要挑贺礼,别的地方也是可以的。” 贺知林的声音在耳旁低低响起。 姜雪与他对视一眼,道:“这地方别说在冀京,怕是整个冀国也无有出其右者。既来了便进去瞧瞧吧,左不过——” 她看了一眼济言,淡淡道:“左不过是个浪荡子罢了。” 贺知林点头,道:“我陪着你。” 姜雪笑了笑,抬步走向万宝楼的大门。 济言还在门口等她,见她走近,道:“江三姑娘,不知想寻些什么宝贝?” 姜雪边走边道:“济言公子,我想寻些什么,难不成这楼里都有?” “圆的方的,天南的地北的,天上的水里的,装饰的或——杀人的,”济言眯起眼,笑道:“什么都有,保准江三姑娘满意。” “我是来寻寿礼,又不是来买凶。”姜雪淡淡道,“不过,济言公子这里竟还有能杀人的物件?售卖利器兵刃,不知向官府报备了没有?” “江姑娘这话说的,”济言摇着纸扇,笑道:“在下做生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该走的门道还是一条不少的。江姑娘只管放心采买就是,同姑娘做生意,在下就进不了官府。” 姜雪蹙眉,什么叫同她做生意,他就进不了官府? 姜雪还未来得及深思,便被卢琼双一把拉过去。 “阿姐,听宿玉姐姐说,这楼共有八层,我们现在在的这一层都是古玩珍物,贵重是贵重,但不是我的心头好呀。” “阿姐能不能先陪我去顶层,据说那里有好多精妙的兵器!” 姜雪无奈道:“到底是你陪我来挑寿礼,还是我陪你来开眼界?” 卢琼双狡黠道:“阿姐先陪我开眼界,我再陪阿姐挑寿礼。” 济言在旁附和道:“江四姑娘,我这楼里的兵器,可都是天下说得上名的能工巧匠所筑哦,这楼里珍藏的,可绝大部分是孤品,出了这楼可就没有了。” 卢琼双眼神殷切地看着姜雪。 姜雪将拂冬拉到跟前,拒绝道:“让这丫头同你去吧,我懒得一下子爬那么高。” 卢琼双道:“阿姐,你在这里,她如何敢动。求你了,先陪我去嘛,我一个人害怕......” 姜雪眼角抽了一抽,卢琼双,害怕? 虽然这万宝楼着实很奇怪,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商行,却不知为何眼下不见几个伙计。 适才到门口时,大门也是紧闭的。 楼内光线昏暗,只在每样物品之侧悬着灯盏,虽看起来更显珍贵,但这楼里......却确实是有些压抑之感。 但她卢琼双平日连把天捅个窟窿都不怕的人,此时此地,便会害怕? 卢琼双见姜雪不肯动,又附到她耳旁道:“表姐,我是想去挑件好些的暗器,送我一个朋友,你帮我掌掌眼嘛。” “朋友?”姜雪挑眉问道,“什么朋友?再说,我于兵器一行又全然不懂,我掌什么眼?” “就是......江湖上的一个朋友......哎呀表姐陪我去嘛,这楼里阴仄仄的,我着实不想一个人上去。” 姜雪见她多番恳求,只得点头。 济言道:“那就由我为诸位带路吧。” 贺知林点点头,道:“那我也去看看。” 同意上楼前,姜雪如果知道有这么累,那她......打死也不会答应上来! 姜雪方才爬了不久,已累得气喘吁吁。 不怪她骄矜,她原本体质就弱些,又生在宫中,这辈子玩得最疯的时候也是好些年以前,这几年来,平日里出行不是轿辇就是马车。 她已有许多年出门没用过自己尊贵的双腿了。 姜雪扶着楼梯扶手,上半身已几乎趴在扶手上,她低声问身旁的拂冬道:“这是几层?” “殿......姑娘,已经到三层了。” “阿姐,快一些。”卢琼双站在上面喊道。 姜雪看着一层之上的卢琼双,目眦欲裂道:“你不是害怕吗?” 卢琼双做出哭脸,道:“所以阿姐,我们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众人都走在前边,只有拂冬与贺知林走在她身旁。 姜雪摆摆手道:“你们先走吧,我缓缓就来。” 走到第七层的时候,姜雪只觉得脑中已经混沌,脚步虚浮,她抬腿刚要迈上台阶,却一时没有踩稳。 整个人直往后跌落。 贺知林与拂冬伸手要扶她,却没来得及,只抓到一片衣角,很快撕裂开去。 惯性太大,姜雪只觉得身子只往下坠。 她眼前有些模糊,心跳停滞半晌,脑中倒开始思考—— 作为一国公主,跌死在楼梯上,这样的死法,传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听? 好在她今日没有以公主身份出行。 她迅速伸手想抓住一旁的扶手,却在慌乱中视线模糊,完全抓不住。 于是姜雪尽力让自己落地的姿势优美一些。 “咚”的一声闷响。 两个人影交叠摔在楼道上。 姜雪只觉自己摔在一具躯体之上,带着温热的温度,那人一只手紧紧环着她的腰。 姜雪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银制面具,面具之下露出的幽深眼眸,露出一丝恼怒的情绪。 两人距离太近,鼻息间尽是那人的气息,姜雪鼻尖忽地嗅到一缕幽香。 她有些羞赧,连忙挣脱开腰间的手,转身爬起,看向地上的人。 是个男子。 “这位公子,实在抱歉,可有伤到哪里?” 地上的人屈膝坐起,揉了揉手腕,冷冷道: “你很重。” 第一卷 第50章 为什么那么像他 姜雪有些羞愤,但此人也确实是为了救下自己才被压倒在地,若没有他接住自己,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摔成什么模样。 故而姜雪带着些愧疚的情绪,轻声道:“公子,能起得来吗?” 那人并未回话,只利落地站起,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似乎很是嫌弃。 姜雪低头道:“适才多谢公子相救,感激不尽,这身衣裳我赔给您。” “你挡我路了。” 姜雪愕然,抬头看他。 那人身穿玄色暗紫纹绣云团锦衣,身材修长挺拔,看起来很是气度不凡—— 只是他脸上戴着一个银制虎纹面具,虽然精巧,但也将将遮去了他大半张脸,只余一双眼睛和半截下巴露在面具之外。 那双眼眸幽深沉静如寒潭,整个人也散发出如云山之巅的冰冷寒气,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姜雪正在怔愣之中,卢琼双却飞也似的冲下来,扶住她的双臂道:“阿姐,你没事吧?!” 贺知林、拂冬与宿玉也急忙走下来。 姜雪道:“我没事,这位公子接着我了。” 姜雪见那人并不说话,又道:“公子如若不介意,在这楼中等等,我这就让侍女去买身衣裳给您送来。” 那人冷道:“没空。” 话语中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还真是惜字如金啊,姜雪心想,无奈此人有恩于她,她不想平白出来一趟无端端欠个人情回去。 姜雪只得扯起一抹笑容,走近道:“今日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让开。”那人冷道。 “啊?”姜雪有些错愕。 “让开,就是报答。” 还真是言简意赅。 卢琼双有些沉不住气了,上前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我姐姐好声好气同你说话,你非要这么不近人情吗?” 那人抬眼看了一下卢琼双,眼神中尽是不屑,并未搭话。 姜雪见气氛尴尬,很识相地拉着卢琼双让出路来。 “欸,我说,这位兄台,”楼上传来声音,正是济言,“敝楼今日可不接待客人,你不请自来,想买些什么?” 姜雪抬头望去,只见趴在楼梯扶手上的济言满脸戏谑,仿佛是在看戏。 “她们不是客人?”那人沉声问道。 “她们是朋友,你呢?”济言声音中带着一丝挑衅。 “你说呢?”那人声音更冷。 济言忽然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边摇着扇子边缓缓走下来。 “我这楼中难得一日来这么多位佳人,你来凑什么热闹?” 济言此话是对着那男子说的。 姜雪疑惑,二人是相识? “取回我的东西。”那男子开口。 济言走到众人面前,拱手道:“实在是抱歉啊各位美人儿,他是我一名旧识,以前打赌输了,欠他的。他在我这定制了一把兵刃,今日是来取的。” 他对着姜雪眨了眨眼睛,问道:“江三姑娘,没吓到你吧?” 姜雪摇摇头,道:“这位公子衣裳脏了,本是受我连累。他既不愿要新衣裳作为谢礼,不若一会儿在这楼中有什么看中的物什,济言公子便一同算到我的账下吧。” “哦?”济言露出夸张的神色,凑到她眼前,道:“江妹妹,我这楼中的物件,可不便宜。” “救命之恩,千金难偿。”姜雪淡淡道。 “江妹妹究竟是哪家神仙呀?出手如此阔绰?”济言意有所指地问道。 “我并不是神仙,也不阔绰,银两有限,所以——”姜雪拉过宿玉站在二人中间,又对着济言挤出甜甜的笑来,“不是朋友吗?济言公子,算便宜些。” “是啊是啊,实惠点,我们下次还来。”卢琼双眨眨眼睛,“济言公子这么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又有通天的经商之才,肯定不会在我们几个小女子身上捞油水啦,是不是?” 姜雪皱了皱眉,自家表妹这些年到底在江湖上都学了些什么? 宿玉听得此话,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了然于胸地与姜雪对视一眼。 济言摇着手中扇子,摇摇头笑道:“佳人之请,济某从来不拒。但是——” 他收起扇子指向面具男子,又道:“你们也得问问他要不要呀。” 那人看着济言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姜雪只得又道:“还请阁下收下,说实话,我并不想欠下一份人情。” “废话真多。” 那人只丢下这一句话,便伸手拽起济言衣领,道:“带我去取东西。” 济言一通狼狈挣扎,挣脱下来,怒骂道:“拿就拿,犯得上动手动脚的吗?” 他回身看向姜雪,问道:“江妹妹可缓好了?能上楼不?一起吧,你的恩公也要去顶层。” 姜雪点点头。 济言小声嘀咕道:“若是走不动,索性让他背着,这人反正是不介意你多欠他几个人情的。” 面具男子霎时朝他投来杀气腾腾的眼神,他立马闭上嘴。 众人这下全都走到姜雪后面,生怕她掉下来。只有济言和面具男同她并肩。 姜雪开口问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面具男依旧不发一语,济言插嘴道:“姬影吧,你就叫他姬影吧。” 面具男瞪他一眼,快步朝楼上走去。 济言停下来对众人道:“你们先自己逛逛吧,那位实在是难伺候,我得先去哄哄,免得又赔进去什么东西。” 众人点头,济言立刻追了上去。 姜雪抬头望去,望见那人行走的背影,霎时呼吸停了一刹,心脏仿佛被捏紧。 她脑中有些空白,拂冬见她怔愣,忙上前扶住她的手。 她手紧紧握住拂冬手臂,力道之大,拂冬吃痛地叫了一声。 “啊呀、姑娘,姑娘怎么了?” 姜雪回过神来,却见前面两人已消失在拐角处。 “为什么......” 为什么,适才的背影,同那个背影,有些像。 姜雪嘴唇轻颤,看向拂冬:“为什么......” 贺知林见她神色不对,忙对宿玉道:“宿玉,你先陪双儿上去看看,江三应该还是不舒服,我先留在这里陪她。” 宿玉并未追问什么,只轻笑道:“好。” 卢琼双问道:“阿姐她?” 贺知林示意她不要说话,对她道:“先去逛逛,等她缓些,我们就上去。” 卢琼双懂事地跟着宿玉一并上了顶层。 贺知林见四下已经无人,走过去扶着姜雪坐下。 “殿下,怎么了?”贺知林轻声问道。 姜雪抓住他的衣袖,道:“那个人,他的背影,为什么那么像——” 她神色迷惘地看着贺知林,缓缓吐出两个字。 “萧、圻。” 贺知林听到这个名字,满面震惊之色,袖袍之中的手不禁握紧。 他粗略回忆一番,定定对姜雪道:“殿下,你看错了,绝无可能。” “世上人有千万,身形相似不足为奇。且我也与萧圻同窗过几年,他与那姬影并没有多少相像之处。” 姜雪闭上眼睛。 是,是啊。 萧圻更瘦弱些,记忆里十来岁的少年背影单薄,走在路上如纸片一般,仿佛会被风吹去。 她使劲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记忆从脑海中晃掉、抽去。 “况且,祖父的医术你不是不知道,”贺知林苦笑一声,“他答允殿下的事,既出了手,又怎么可能让他还有活路。” 姜雪睁眼看着贺知林痛苦的神色,缓缓开口道:“是,是我错认了。” “那个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姜雪声音支离破碎。 贺知林伸出手来,轻轻拍抚着她的背。 顶层一处暗室内。 济言没好气地对戴着面具的男子道:“干什么干什么,你这究竟是想唱哪出?” “闲来无事来逛逛,”男子道,“你答应的佩剑呢?” “那佩剑不是说好了过两日你入了京我再送去?”济言翻了个白眼,突然又奚落道: “同人家说话那么不客气,跟冰山似的,哪个小姑娘敢靠近你?” “懒得废话。” “你就装吧,前几日是谁跑去扒人家屋顶?今日又巴巴地跟过来,你真当我不知道你为着什么?” 第一卷 第51章 是不是诗里那样? 楼道内,贺知林看着姜雪心神不定的模样,道: “不如今日别逛了,我给你配的药你先吃着,过几日好些了再出来。” 姜雪点点头。 贺知林对拂冬道:“你先上去寻你们表小姐,我扶殿下下去,等你们一同走。” 拂冬应了,正要上去,姜雪叫住她道:“身上有多少银票?” 拂冬愣了愣,正欲从袖口掏出银票看看,姜雪又道: “全部交给宿玉娘子,让她同那济言说,那人不论买下什么,都由我付账。” “若是不够,让宿玉娘子告知贺哥哥,我回头补上。” 拂冬点头称是,小步往楼上跑去。 贺知林扶起姜雪,道:“自己能走吗?” 姜雪有些哭笑不得,道:“适才摔得并不真,也没伤到手脚,如何不能走。” 贺知林扶着她手臂的手僵了一僵,缓缓放下。 “那我在前头走着,殿下慢慢走。” 说罢,他走到姜雪前方,两人沉默地下着楼梯。 姜雪不知自己为何会因一个背影联想到萧圻。 即使知道那人绝不会是萧圻,但她此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脑中开始不自觉地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幕。 不知道是不是三年前得知萧圻害死了大皇兄之后太过悔恨悲痛,对萧圻的记忆,从听闻他的死讯那一刻起,变得愈来愈模糊。 这些年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想起过同萧圻一处时的点点滴滴。 小时候她走路走得很不好,经常平地摔跤,二皇兄会在她身边嘲笑,甚至嫌弃她耽误了大家偷偷出宫玩的步伐。 乾国来的萧圻平日沉默寡言,却会在她摔跤时轻轻将她背起,跟上姜钰他们的脚步。 她那时也就五六岁,萧圻长她三岁,小小的少年背着孩童时的姜雪。 小姜雪趴在他背上,学着姜钰那样叫他,“阿圻。” 平日木讷的萧圻回过头,浅浅露出一抹笑。 萧圻虽然是他国来的质子,但姜家三个孩子都待他很好,姜辰是兄长,平日对他多有照拂,领着他和姜钰一起去上皇子的学堂;姜钰自觉得同萧圻有眼缘,从见他第一面开始便称兄道弟,不管是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鲤鱼都要喊着他一起。 萧圻刚到冀京时,姜雪还很小,皇后并没有领她去见萧圻,反倒是小姜钰夜里偷偷带着萧圻去了懿安宫,抱起正蹒跚学步的姜雪对他得意道:“这就是我妹妹,可爱吧?” 萧圻走近看她,姜雪彼时还在牙牙学语,口齿不清,伸出小手触了触他的脸。 小姜钰教她,喊哥哥。 “哥——哥——” 小姜雪喊道:“呃——呃——” 萧圻只觉得眼前的婴孩珠玉可爱,让他很想从姜钰手中抢过来抱到怀里。 稍长大些,能跑能玩了,姜钰便带着她溜出懿安宫,将她藏在学堂里,一下了课,就带着她满宫里到处撒欢。 小姜雪对萧圻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她喜欢同姜钰一起玩,但更喜欢黏着萧圻玩。 萧圻读书,她就在他旁边坐着,托着圆圆的腮帮子看着他发呆。 出宫玩时,萧圻走到哪里,她便跟着走到哪里。 萧圻翻墙,她扯着他的衣服求他帮忙将她托上去。 萧圻经常郁郁寡欢坐着看天,她就坐在他身旁陪着他看。 姜雪喜欢萧圻,起初众人以为只是孩童亲近兄长,后来姜雪年纪大些,在书上看了一首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她抱着书去到萧圻跟前,指着那首诗,问他:“阿圻,我们这样是不是就是诗里说的这样?” 少年将书拿过,粗略看了几句,一抹红晕便很快从耳后爬到脸颊。 良久,眼里的落寞盖过了欢喜。 萧圻轻声道:“殿下,这诗中情状,同我们不一样。” 姜雪不懂,她只觉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明明就是这样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情分。 大家一起玩的时候,她人小脚程短,也没有卢琼双那么能蹦跶,一行人里她总是落后的那个,萧圻会默默放慢脚步走在她身后; 她走路爱摔跤,二皇兄喜欢嘲笑逗弄她直到她哇哇大哭,萧圻会一言不发背起她,到了地方就会帮她揉揉脚腕; 因着卢皇后的教诲,姜钰对萧圻很好,宫外的东西,什么糖葫芦泥人竹蜻蜓,都会买给萧圻,姜雪就在旁边看着眼馋。而萧圻会收起来,等到私底下暗暗塞给姜雪; 萧圻平日里除了学堂,就在质子居住的谦宁所,而小姜雪住的懿安宫是皇后宫殿,他从来不敢踏进,只有姜雪十岁高烧大病的那回,他偷偷跑到懿安宫寻她,往她手里塞了他娘亲给的护身玉符。 姜雪那时以为,这样就是诗里写的,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殿下、殿下?” 贺知林见姜雪面上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低声呼唤。 “嗯?”姜雪回过神来。 “到了。”贺知林提醒到。 姜雪怔怔地点了点头。 贺知林见她如此神态,联想起她适才在楼上说的话,霎时心知肚明。 他垂下头,有些失落。 当日听闻萧圻死讯,他虽为祖父之事伤心,但其实—— 其实,他是有些暗自的欣喜。 这样卑劣的想法,让他自己很看不起自己。 对于萧圻此人,贺知林认识,却不愿接近。 当日他初为皇子伴读,第一日到了宫内学堂报道时,去得太早,姜辰姜钰还没到,他只能百无聊赖地四处走走看看。 走到角门处,却看到萧圻和一个宫人。 那名宫人对萧圻道:“安王世子,这是乾国来的家书,陛下命奴才来呈送给您。” 萧圻谢恩接过,却在那名宫人走后,看也不看便将那封家书撕了个粉碎,然后一把撒进池塘里。 萧圻走过他时,面无表情,只淡淡对他点了点头。 他有些惊诧。 后来在姜钰的介绍下他才知道萧圻身份,他对此人不齿更甚。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萧圻也有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亲人,从乾国相寄家书何等不易,他却将情意千重的家书弃若敝屣。 贺知林从小亲母早逝、父亲病重,得蒙祖父恩养,家人与他来说,重逾千金。 所以萧圻做出这种行为,从此在他心中被自动归类为不知感恩、忤逆不孝的人。 但是姜雪很喜欢他。 姜钰每每携了姜雪逃出宫门去找他玩,身旁必定带着一个萧圻。 姜雪跌倒时,他想过去扶她,却见萧圻已经一把将她背起。 他私底下见过萧圻给姜雪塞糖葫芦,便也偷偷买了糖葫芦带到宫中想要给她,但姜雪从来只是追着萧圻黏着萧圻——他连相送的机会都没有。 姜雪偶有几次同他说话,是到了学堂寻不见萧圻时,会问他: “那位哥哥,你知道阿圻去了哪里吗?” 他承认,他嫉妒萧圻。 后来祖父勒令他带着父亲回胶东,他走了,留下那把小伞。 祖父告老回乡时,他询问京中的消息,祖父只叹了口气对他说,萧圻那孩子回乾国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心中暗喜,想着姜雪会不会在寂寥时想起那把伞,会不会发现伞中的秘密。 没有。 即便没有萧圻,姜雪也并没有想起他来。 初回京时见到已为人妇的姜雪,她对他道: “瞅着先生颇有几分天人之姿,倒不像杏林中人。” 她没有认出他来。 即使姜钰认出了他之后,她也只是因祖父之事对自己有愧疚之情。 而萧圻。 萧圻,萧圻。 她连只是见到同他背影相似的人,都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贺知林带着自嘲的神情,对姜雪道:“殿下,多思不利于养病。” 姜雪无力地点点头。 楼梯处传来声响。 二人抬头,见卢琼双已同宿玉拂冬一起下楼来了。 第一卷 第52章 送我这个做什么? 卢琼双径直从好几阶的台阶上跳到姜雪身旁,裙摆太长太大,她险些被绊倒。 姜雪伸手去扶她,她却完全顾不上旁的,只对姜雪神秘兮兮道: “阿姐,我有东西送你。” “什么?”姜雪怔愣。 “回府再说。”卢琼双笑眯眯道。 宿玉走下来,对姜雪道:“三妹妹,不如回雅坞小筑,让颜公子给你诊治诊治?” 姜雪摇摇头,道:“不必了,想是太久不怎么劳动过,爬楼有些累了,我回府休息几日便也好了。” 宿玉惋惜道:“还想着中午带你们到会江楼用饭呢,这样一来,只能改日了。” 姜雪对她笑道:“等我好些,一定会再来寻姐姐。” 宿玉点头,道:“我与你们姊妹两个很是投缘,若得了空,就来洒金巷找我。到雅坞小筑也可,到锦绣楼也可,只要你们来,我总是在的。” 姜雪应下,便带上拂冬与卢琼双一起上了马车。 徐翀与甘宁对贺知林点了点头,便驾了马车离去。 宿玉目送姜雪的马车离开,回头看见贺知林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发呆。 她笑了笑,轻声道:“颜公子,江三姑娘就是少年时你曾与我说起过的——” “心上人吗?” 她声音温婉,如三月春风。 贺知林只苦笑了一下,垂下头去看着脚尖,并未作答。 宿玉见他郁郁寡欢的模样,玩笑道: “若是她,我倒也没那么不平了。” 贺知林抬头看她一眼,有些错愕。 “我自诩容貌才情皆为上佳,可你颜公子却坐怀不乱,原本可是很叫我愤懑不平的。” 宿玉挑眉,道:“可今日这位江三姑娘,模样也好,性情也好,我都很是喜欢。” “颜公子若心里还牵挂着佳人,可要好好努力了。我瞧这妹妹哪哪都好,身旁的蜂蝶定不会少。” 贺知林轻轻道:“她婚配了。” 宿玉有些惊讶,道:“怎么不曾听你提起?” 贺知林道:“我也是前些日才知道。” 宿玉皱眉道:“倘若你前些年抓紧些,今日也不会空余叹息了。” “即使她不曾婚配,”贺知林低声道,“也不会是我。” 宿玉瞧他黯然神伤的模样,只得轻叹了口气。 “世间多少纷扰事,浮华落尽只随风。” 二人默默离开了万宝楼。 万宝楼顶层的一扇窗户被支起,露出两个人影来。 摇着扇子的济言幸灾乐祸道:“叫你凶巴巴的,看看,把人家姑娘吓跑了吧?” 那人只沉默着看向姜雪的马车。 “我看她身边那两个侍从身手可不低,你下次要再想扒人家屋顶,可就没那么容易喽~” 济言斜眼看了一眼身旁之人,道:“不如你给我点钱,我想办法帮你把她拐到楼里来,她不是还要挑寿礼吗,我这楼里前几日新来了两把楚国那边独有的象牙辟毒玉箸,我放点风声出去,保准她闻风而至——诶!诶你这人——” 那男子见马车已然消失在眼中,只淡淡丢下一句话,连济言话都没说完就转身离去了。 “不劳你大驾。” 马车上,姜雪已平复了心绪,对拂冬道:“可将银票给了宿玉娘子?” 拂冬点头。 卢琼双揣着个小小的布包,道:“表姐,我们直接回顾府吗?” 姜雪点头,对拂冬道:“告诉徐翀甘宁,不走正门。” “从偏门直接进院子吗?”拂冬问。 姜雪摇摇头,对她耳语了几句。 不多时,卢琼双站在顾府后院的高墙之外,有些傻眼。 “表姐,你是一国公主,你确定?” 姜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为什么啊?好好的门不走,要翻墙?”卢琼双满脸不敢置信。 “你若想叫人知道我们今日去了洒金巷,我便告诉舅母是你非带着我去的。” 姜雪看着卢琼双,露出一个警告的微笑来。 “能翻,我能翻,大门走多了偶尔翻翻墙也挺有趣。”卢琼双立时点头道。 “不过表姐,我们仨有轻功能翻得过去,你和拂冬怎么办?” 卢琼双指着自己和徐翀甘宁,问道。 “就要有劳你们仨了。”姜雪道。 徐翀与甘宁立时退后一步。 同公主搂搂抱抱?他们脖颈上一凉,立时表示不愿意。 姜雪笑道:“拂冬交给你们二人,琼双,带我翻过去。” 卢琼双打量了一下姜雪。 “不是说自己根骨好,还有个轻功绝佳的师父?”姜雪挑眉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表姐,”卢琼双谄媚道,“能不能同意我自己‘偶尔’出府玩?” 姜雪点头。 卢琼双立时伸手揽过姜雪的腰,脚下一用力,飞身踢了几下墙壁,一个利落转身,带着姜雪翻到院内。 徐翀与甘宁对视一眼,一人抓住拂冬一个手臂,也把她提到院内。 拂冬紧捂住嘴怕尖叫出声。 姜雪道:“有劳你们把今日买的东西拿进来,然后去还了马车再——跳回来。” 徐翀与甘宁点了点头,倏地一下又翻了出去。 拂冬看得目瞪口呆。 姜雪拿开卢琼双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领着她们走向问晴轩。 后院内都是长乐宫的侍卫,所有见到姜雪三人的都眼观鼻、鼻观心,视若无睹。 一到问晴轩内,姜雪便找来晓春。 晓春正在理账,听闻姜雪回来,立时去到正堂。 “阮义隋可来过?”姜雪问道。 “并没有,”晓春摇摇头,道:“但江侍卫来了,见殿下不在又出去了。” “哦?”姜雪疑惑,她让阮义隋两日来回报一次,今日去了雅坞小筑不见人,却也没有来顾府,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江其斌可有说些什么?”姜雪问。 “并未,我道殿下出了门,他只说那便先去办差了,等殿下回来再禀报也是一样的。” 姜雪点了点头,道:“先去传膳吧,有人只怕饿得走不动道了。” 她指了指一旁瘫坐在靠椅上的卢琼双。 晓春点头称是,便与拂冬一同出去了。 “你在相府里也端的这种坐相?”姜雪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问道。 卢琼双立刻坐直身子,又翻出从万宝楼带出的小布包递给姜雪。 “表姐,送你的。” 姜雪打开包裹,是支簪子。 只不过嘛,比寻常簪子粗了些许。 簪身是漆木,握着却有浸凉之感,簪首是漆金的铜制卷云,卷云上用金丝细细编成花状,对称镶嵌着几颗深绿猫睛石。 姜雪问道:“这是什么?” “表姐是不是以为这只是一把普通的簪子?”卢琼双兴奋道。 “这不是簪子。”姜雪道,“况且我金银玉器、珠宝首饰那么多,你不会闲到挑个平平无奇的簪子送我。” 卢琼双有些沮丧,起身走到姜雪身前,拿过簪子。 她稍微动了动簪首的一个关节,簪身立即脱落在手,露出里面闪着寒光的十字刀刃。 姜雪拿过那簪子,打量片刻,眉眼间有些诧异。 她伸手要去摸那刀刃,卢琼双赶紧拦下,道:“这可是开了刃的,锋利得很,表姐小心些。” 姜雪抬眸看向她,语气中带着狐疑道: “送我这个做什么?” 第一卷 第53章 可惜匕首太钝了 “还能作甚,”卢琼双将簪身套好,交到姜雪手中,道:“防身、自卫,实在不行拿来切切水果、修修指甲?总之物尽其用嘛,也能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你挑的?”姜雪挑眉。 卢琼双点点头,将笑脸凑到她眼前,道:“表姐可喜欢?” 姜雪看着她的眼睛,沉了声音,道:“是谁要你把这个给我?” 卢琼双有些吃惊,站直了身子,又挠了挠头,道:“表姐在说什么?这是我买的!买的!整整二百五十两白银!可贵了!” 姜雪不语,只定定地盯着她看。 卢琼双被看得有些发毛,只好道:“好吧!好吧!这不是我想买的,是那个济言楼主——” 姜雪皱眉,问道:“济言?” 卢琼双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 “他平白无故地让你买个匕首给我?你平白无故地也就买下来了?”姜雪嗤笑一声,道,“卢琼双,你别把你表姐当傻子。” “唉呀......”卢琼双看了看姜雪不甚耐烦的脸,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蹲到姜雪身旁,伸手给她捶腿。 卢琼双殷勤道:“此事呢,原是因着我而起......” 姜雪佯怒瞪她一眼。 “我看上了那楼中的一件材料......”卢琼双支支吾吾。 “什么材料?”姜雪拿起茶杯。 “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万宝楼竟然会有一块寒冰玄铁!”卢琼双夸张道,“寒冰玄铁!表姐你不混江湖或许不知,那玩意儿可罕见了,用其制造而成的兵刃,削铁无声、劚玉如泥,我师父那堪堪才有一块儿,不过她说早些年送了我那神仙师兄了。” “你既看上,直接同他买下不就是了?”姜雪问道。 “那东西可不是普通工匠能对付的,他那顶层千奇百怪的兵器一大堆,泰半是有熟识的名工巧匠。”卢琼双道。 “你要他帮你铸兵器?” 卢琼双点点头,道:“是呀,我想同他定制兵器来着。” “说了那么多,同这把匕首有什么关系?”姜雪不耐道。 “济言居然跟我要价五千两!!!”卢琼双像只打了霜的茄子,嗫嚅道:“我没那么多钱......” “所以呢?” “济言献宝似的找出来这个簪子,”她拿过那柄簪子,道:“给我出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 “他说这簪子虽然材料普通,但匠人心思奇绝,平常时候可用作发簪,关键时刻能保命,他忍痛割爱卖我二百五十两银子,让我拿来送你。” “送我?”姜雪眼皮一跳,“送我做什么?” “表姐有钱啊......我送你这个,你借我钱......”卢琼双越说声音越小。 姜雪蹙眉,面色愈发沉。 卢琼双自顾自道:“但是表姐,我是着实觉得这个簪子挺值得的,买来献给你,即使你不借我钱,我也甘愿。” 姜雪只冷冷道:“你难道到现在还没想过,那济言怎么就知道我能一下子拿出五千两来借你?” 卢琼双愣住。 姜雪沉声道:“五千两现银,纵使是世家贵女,谁能说拿得出就拿得出?我们一个江三一个江四,又只是宿玉引荐的朋友,他如何就那么肯定我就有?” “对呀——”卢琼双长大嘴巴,道:“况且宿玉姐姐那才是实打实的有钱,借钱这事,他怎么不让我找宿玉姐姐,反倒让我来巴结表姐你?” 姜雪冷笑一声。 “他知道你我的身份。” 卢琼双讶异道:“怎么可能?他一个市井商人,我们又是乔装出行,他如何识得?” 姜雪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总之,他绝不会只是一个普通商人。” 卢琼双拿着那簪子打量半晌,道:“那这个?” “不是买来送我的?” “二百五十两呢......”卢琼双欲哭无泪。 姜雪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道:“既然你喜欢那东西,便去下定吧,等会儿去找晓春取银票。” 卢琼双问:“那我怎么跟他说?他既然知道我们身份,我要不要自报家门?兴许他能给我这个丞相孙女打个折?” 姜雪翻了个白眼,道:“你且报吧,等到兵刃送到你府中,或是此事传开去,我看看你那丞相祖父会不会让人打断你的腿。” 卢琼双垂下头,道:“不了不了。” 姜雪道:“既然他要做戏,我们就陪着他做戏。你只道我收下了礼物,很是喜欢就行了,剩下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在外头,我们只是江家三姑娘四姑娘。” 卢琼双点点头。 姜雪拿过那簪子,放在手心把玩。 那位济言楼主不会闲的没事送她把兵刃,还显然是花了心思的暗器。 她并不会武艺,若受人胁迫时用于反击,这种暗器对她来说很是合适——对于现在的处境也很是合适。 但他是为着什么? 难道是意图试探,想借这个东西来告诉姜雪,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姜雪问道:“他让你买下这个送我的时候,可还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卢琼双嘟囔,努力回忆道:“不外乎就是这簪子有多么多么绝妙罢了,哦——还有,” “他说,若是嫌弃其他匕首太钝,这把保管姐姐满意——说这把匕首可称得上是世上最锋利的匕首了。” “不过,这不就是外婆卖瓜自卖自夸罢了嘛,也没什么奇怪的。” 姜雪身子一僵,霎时伸手抓住卢琼双的肩膀。 “这话当真是他说的?” 卢琼双有些呆住,不明所以道:“是啊,这话怎么了吗?” 姜雪只觉全身上下如坠冰潭,血液一瞬间凝结。 当年,她在谦宁所刺了萧圻一刀,被及时赶到的姜钰拉开。 萧圻满面痛苦地看着姜雪,气若游丝,一字一句问道:“你当真想要杀了我吗?” 十六岁的姜雪眼底噙着泪水,眸中是说不尽的恨意,她走到血流不止的萧圻身边,附耳冷冷道: “可惜这匕首,太钝了。” 这句话,只有萧圻知道。 为什么济言会说出这句话?! 萧圻,济言,这二人是什么关系?! 难道萧圻没有死!!! 姜雪的手指骤然收紧,抓得卢琼双吃痛。 她双目赤红,重重问道:“这话,当真是济言说的?” 卢琼双一整个愣住,这话怎么了吗? 为什么表姐看起来如此奇怪? 她半蹲着,慌张地伸手扶着姜雪的腿,问道:“是济言说的,怎么了表姐?你哪里不舒服吗?” 姜雪目眦欲裂,只觉通身血液都涌至头顶,却突然吐出一口气,软软昏倒在椅上。 第一卷 第54章 那这把,够锋利吗 姜雪只觉踩在云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她朝四处张望一眼,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雾气。 突然,她看到萧圻就在不远处。 “萧圻?”她悚然睁大双眸,“你怎么在这里?” 萧圻不发一语,只沉默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伤痛。 “你为什么,还活着?”姜雪轻声问。 萧圻只那样看着她,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姜雪试探性地迈出一步,想要朝他走去。 却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心,直往下坠。 她伸手扑腾,试图抓着些什么稳住身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眼看就要坠地,她惊吓过度,却不由自主张嘴喊了一声:“阿圻——” 恍然间有双手揽过她的腰肢,将她圈到怀中。 她抬眸看去,那人脸上戴着银制面具,是万宝楼遇到的那个姬影。 雾气缠绕上那人的脸,又缓缓散开,那人的脸却变作了萧圻的脸。 姜雪惊愕,忽然感觉手上粘腻,她低头看去。 她的右手握着卢琼双送的那个簪子,十字刀刃扎在萧圻胸口,深得只露出簪首。 鲜血顺着她的手淋漓不尽地往下淌落。 姜雪的手止不住发抖,只想将匕首抽出。 萧圻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匕首扎得更深。 鲜血喷涌溅湿了姜雪的脸。 她抬头看向萧圻,只见萧圻脸上尽是悲伤与决绝,他缓缓开口: “这把匕首,够锋利吗?” 说罢,萧圻松开手,身体往下坠落,仿佛落入深渊。 姜雪泪水扑簌簌落下,只觉锥心之痛,大喊道:“不——” 卢琼双扑过来握住姜雪的手,急匆匆问道:“表姐,表姐怎么了?” 姜雪睁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的汗水将鬓发尽数打湿,眼里是无尽的恐惧和痛苦。 拂冬与晓春围上来,看着噩梦方醒的姜雪,二人脸上满是急切。 姜雪缓过气来,缓缓伸出手,在眼前晃了一晃。 是梦啊。 她苦笑一声。 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梦到萧圻。 也是第一次发现,在梦中,她竟然想要收回那柄刺向萧圻的匕首。 她的泪水大颗大颗从眼角滑落下来,打湿了枕头。 卢琼双见她这样沉默地落泪,立时手足无措地扑上去抱紧她。 “表姐,表姐,我在这里,别哭。” “我梦到萧圻了。”姜雪声音沙哑地开口。 拂冬与晓春二人脸上皆是惊惧之色。 “萧圻?乾国来的那个木头?”卢琼双问道,“不是早些年就回乾国了吗,表姐怎么会梦见他?” “我梦见,”姜雪声音支离破碎,道,“我梦见我拿着你给我的那把匕首,杀了他。” “什么?!”卢琼双忽地直起身来,错愕的大眼盯着姜雪,“好端端的,怎么会梦到杀了他?” 晓春沉默不语,拂冬掩面而泣。 姜雪轻轻展出一抹笑来,道:“因为我真的杀了他。” 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骇人的死寂。 卢琼双瞪大双眼,回头看向晓春拂冬,小声问:“大夫请来了没有?表姐好像傻了。” 姜雪只抬起右手,接着说道:“琼双,我当日,就是用的这只手。” “就是用的这只手,握着匕首,想杀了他。” 卢琼双喃喃道:“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杀他,我跟他说,只可惜那柄匕首,太钝了。” 卢琼双大惊失色。 “同你阿姐说,若嫌其他匕首太钝了,那这把,包她满意。” 济言说这话时,脸上意味深长的神色,仿佛就在眼前。 卢琼双只觉得脑子一团浆糊,为什么表姐要杀萧圻?为什么表姐同萧圻说过的话济言好像知道? 她想不明白,却只看见姜雪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下落,她很心疼。 为什么济言要拿那簪子来刺激表姐?她要去问个清楚。 “表姐,我拿那簪子去找济言!” 卢琼双怒气冲冲,抓起桌上的簪子,正想冲出屋子。 门恰好被推开,贺知林带着药箱走了进来。 晓春赶忙走过去拉住卢琼双,示意她稍安勿躁,又对贺知林道:“贺公子,殿下适才昏厥过去,烦你快给看看。” 贺知林点点头,快步走道姜雪床边,却见姜雪死气沉沉地睁大双眼,只不停地落泪。 他转头问拂冬道:“发生什么事?” 拂冬抽泣着道:“殿下似乎,似乎,跟那乾国质子有关......” 贺知林怔愣片刻,低声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为殿下诊脉。” 几人正要出门,姜雪却突然开口道:“晓春,我想见二皇兄。” 晓春点头,拉着卢琼双与拂冬走了出去,关好门。 门外,晓春对卢琼双道:“还请表小姐不要冲动,一切等二殿下来了再说。奴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顾府并不是什么福地洞天,此事事关殿下,表小姐一言一行若叫人抓住把柄,对殿下有百害而无一利。” 卢琼双只能答应。 晓春对拂冬道:“你在此处守着,不要让人进去。今日是陈锦与陈绣在后院当值,我去让他们一人去寻二殿下,另一人守着院门。” 拂冬应下,晓春急步走去。 卢琼双道:“我去把衣衫换了,这身衣裙不适合行动,换完我去帮表姐守着院子。” 拂冬点点头,卢琼双正欲走开,又回头犹豫半晌,问道:“萧圻......是怎么回事?” 拂冬泫然欲泣,道:“此事还是等殿下自己告诉表小姐吧。” 那质子的事,早有御令,合宫上下一条舌头,不知情者不敢问,知情者三缄其口。 卢琼双叹了口气,道:“定不是什么小事。” 屋内,无论贺知林怎么问,姜雪就是不肯开口。 她只躺在那里,神色忽而愤恨,忽而痛苦,忽而怔愣,但后来,就一直目光空洞,好像失了生气的瓷人。 贺知林心酸,只能默默替她把脉。 就这样两人相对无言,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房门被推开。 姜钰神色焦急地走进来,身上是还没换下的朝服。 他径直走向床前,看到姜雪的模样,又转头带着疑问看向贺知林。 贺知林摇摇头。 姜钰伏到床畔轻声唤道:“雪儿,雪儿?” 姜雪听到姜钰声音,眼睛这才聚起焦来,她从床上坐起,抱着姜钰痛哭。 “皇兄,我该死。” “为什么当年死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时至今日,我竟还会后悔杀了萧圻!!!” 姜雪如受伤小兽,低低嘶吼出声。 姜钰脸色大变。 卢琼双跟了进来,示意姜钰出去。 姜钰看着接近崩溃的姜雪,只得朝贺知林使了个眼色。 贺知林取出一根银针,扎入姜雪体内。 姜雪虚软地伏下。 姜钰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掖好被子,转身同卢琼双走到正堂。 “怎么回事?” 卢琼双拿起那柄簪子,将今日的事情和姜雪醒后说的胡话都同姜钰交待了。 姜钰越听脸色越沉。 卢琼双道:“我想去找济言问清事情。” 姜钰思忖片刻,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自会去查清这个济言的底细,你近几日就好好在顾府陪着雪儿,哪儿也不许去。” 姜钰走进里屋,对贺知林道:“这些年来,萧圻与大皇兄的事始终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痛楚,眼下她受了刺激只怕需要劳你看顾,贺家医术我信得过,你先想想法子吧。” 贺知林点点头,道:“我带了些安神的药,让侍女去煎。” 顾府不远处,一座酒肆楼上,凭栏站着两个人,正是济言和姬影。 济言幸灾乐祸道:“这回扒不成屋顶了吧?” 姬影淡淡道:“院中护卫都换了一批,同之前那群废物不同,应该是宫里人。” 济言道:“你叫我拿那簪子去试她,眼下你自己却连人都见不着,试了也白试。” 姬影眺望顾府方向,冷冷道:“不白试。日后,她不想见也得见。” 第一卷 第55章 使臣要提前进京 姜雪醒转时天已近黄昏。 拂冬在她床旁守着,见她悠悠转醒,立时呼唤了一声。 “贺公子!殿下醒了!” 外头正堂的贺知林听到,立时绕到里屋。 姜雪只觉得头昏脑胀,低低对拂冬道:“拂冬,茶水。” 拂冬立刻将她扶坐起来,又在床靠处给她加了两个枕头,姜雪斜靠着,抬眼见到贺知林端着茶水走过来。 姜雪愣住,道:“贺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贺知林将茶水递给她,道:“殿下突发晕厥,晓春姑娘遣人来找我过来的。” 姜雪忙问道:“顾霖坛可知道?” 贺知林摇摇头,他是被陈侍卫架着从院墙翻进来的。 姜雪哭笑不得,道:“我这后院,估摸着要偷偷去开扇门,否则平日都要跳进跳出的了。” 贺知林问道:“殿下现在还有哪里不适?” 姜雪喝了口茶水,道:“头有些晕,身上没什么力气。我这是怎么了?” 贺知林与拂冬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讶。 拂冬道:“殿下与表小姐说着话,不知怎么就晕厥了,殿下不记得了吗?” 姜雪怔愣了半晌,头脑中慢慢恢复清明,淡道:“那簪子呢?” “在表小姐那儿。”拂冬小心翼翼道,“要让她扔掉吗?” “不,”姜雪道:“你出去寻她,让她带那簪子过来。” 拂冬看看贺知林,无奈道:“好。” 拂冬出去后,姜雪对贺知林道:“贺哥哥,我失态了是吗?” “殿下是气逆上冲,血不归经才会昏厥呓语,不是失态。” 姜雪苦笑了一声。 “萧圻的事......”贺知林踌躇片刻,道:“殿下可愿同我说说?” 姜雪摇摇头,低声道:“我不想再提他。” 贺知林轻叹了一声,问道:“我虽不知全貌,但大抵是知道一些,是有人故意引起你想到他吗?” 姜雪咬着嘴唇,思量半晌,道:“我想,应该是。” 应该是故意的。 “二皇兄来过了是吗?”姜雪问道,“他可说了什么?” “二殿下来过,照看了殿下一会儿,礼部那边事急脱不开身,便先回去了。”贺知林道,“表小姐应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他说过,但二殿下没做什么。” “那就好。”姜雪松了口气,她怕姜钰一时情急闹去万宝楼。 “万宝楼的事,我可以帮殿下去查清楚。”贺知林道,“殿下或许不方便出面,但我毕竟是个白身。” 姜雪摇了摇头,道:“济言故意拿此物来激我,必定知道些什么,此事除了我自己去,谁去都没有用。” 贺知林正想再说些什么,门被推开,一身赤色劲装的卢琼双走了进来。 姜雪看向她,淡淡笑了笑,道:“未想这成衣竟这么合身,琼双穿着很好看。” 卢琼双满面的追悔莫及,走到姜雪身边道:“表姐,对不住,我不该轻易受人蛊惑就把东西带给你。” 姜雪宽慰道:“不知者无罪,与你无关。把簪子给我吧。” 卢琼双握着那祸首,道:“这东西还要留来作甚?” “既是你买下来送我的,便是我的东西了,拿来吧。” 卢琼双勉为其难地把簪子递给姜雪。 姜雪握在手里,看了又看,道:“我过几日要去万宝楼寻一趟济言,到时可能要烦劳宿玉姐姐帮我约见。” 贺知林皱眉,道:“为了萧圻?可你的身份并不寻常,此人若是知道你同萧圻的关系,拿此来做文章......” 姜雪面上没有波澜,只淡淡道:“不,萧圻早就死了。” “但济言,没那么简单。” “此人若非与萧圻有深切联系,断不可能知道匕首的事。” “而萧圻,自来冀为质子起,便一直久居在宫内,他平日来往的人屈指可数,在冀国,他不会有其他挚交。” 贺知林与卢琼双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 卢琼双开口道:“也就是说,能与他熟识相交的,应该不是冀国人?” “他命短,”姜雪面无表情道,仿佛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刚到乾国就死了,却还能将此事告知谁呢?” “所以,我只能去寻那济言,弄清楚他的身份来历。” 卢琼双道:“济言会说吗?” “我不知道,”姜雪道,“但,他既然做了此事,就肯定有他的目的。此事本就是冲我而来,故而也只有我去才行。” 贺知林点了点头,道:“我回去会告知宿玉让她帮忙安排,只是此事必须密不透风,更不能叫驸马知道。” 卢琼双道:“这有何难,我抱着表姐跳一跳院墙就行了。” 姜雪扶额,道:“我得抓紧查清顾霖坛的事了,再不济也要把他在顾府的眼线全数折断才行,总不好整日翻墙进出。” 卢琼双惊诧道:“到底这姐夫有什么问题?这府邸少说也是圣上赐下的,表姐堂堂公主,怎么在这里行事这么谨慎小心?” 姜雪拉过她的手,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道:“能不能答允我一件事?” “表姐你说。” “不要过问顾府的事情,也不要将任何猜疑告知卢府中的任何人,包括外祖父。” 姜雪并不知道顾霖坛走上官场一路得意究竟是借了哪股东风,也不知道他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卢相权倾朝野,却被此人蒙蔽,现下还因父皇旨意收了顾霖坛做门生,不知师徒二人情分到了什么地步。 此事未摸清前,只能瞒住众人。 卢琼双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她向来不喜欢这些宦海争斗,也讨厌世族大家、皇亲贵戚的种种束缚,之所以会问姜雪,全然只是因着对这个表姐的担心,但姜雪说了此话,此事内情只怕事涉朝政,她不想掺和其中。 但表姐竟特意交代,连祖父也要瞒过? 卢家女儿是一国之后,卢家与皇家势必是同心同德的,但表姐这话的意思,难道是皇家对卢家也有了猜忌? 卢琼双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 因为她也是卢家人。 卢琼双道:“我答应表姐,表姐若有需要我这身武艺的地方,尽管放心使唤我,我们江湖儿女行于天立于地,靠的就是情义二字。” 姜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 门被叩响,拂冬伸长脖子问道:“谁?” 晓春道:“是我。” 姜雪点点头,拂冬走过去将门打开,问道:“怎么了?” 晓春走近对姜雪道:“适才黄福来了后院要求见殿下,我推说殿下身体不适,已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姜雪问道:“可有说什么事?” “说是驸马差人回府来报,这几日礼部人手紧,陛下让驸马过去帮手,那边事忙,估摸着有两日不回府了,特来同殿下说一声。” 姜雪蹙眉:“那你便同他说,找人给驸马收拾几件干净衣衫送去吧。” 晓春正要出去,姜雪突然问道:“礼部最近这么忙?可有说因着何事?” 卢琼双插嘴道:“我知道!钰表哥说乾朝使臣突然将进京日期提前了,过两日就要进京了,是以钰表哥中午来看了表姐一眼便又匆匆忙忙走了。” 姜雪心中一跳。 “乾朝使臣,要提前进京?” 第一卷 第56章 吵死了,吵死了! 匕首、济言, 济言、使团, 使团、万宝楼, 使团、礼部, 礼部、顾霖坛—— 姜雪原以为事情只是冲她而来,如今这些事情都接连发生,千丝万缕全部扯到一处去,有如一同乱麻。 思绪千重,她只觉头疼更甚。 姜雪抬头问道:“晌午前是谁去请的二皇兄?” 晓春道:“是陈锦。” “是去哪里请的?” “陈锦说当时正下了朝不久,他在宫门处等候,见二皇子上了马车才跟上。” “没有太多人知道我请了二皇兄来吧?” “我同他说了利害,武安郎办事谨慎,应该不会有。” 姜雪点了点头,道:“你去让陈锦现在过去礼部,想办法避开众人耳目,让二皇兄速来顾府,我有事同他商议。” 晓春立时点点头,对拂冬道:“那你先去回黄福的话,我这就去寻陈锦。” 两个侍女一同出了屋子里去。 贺知林对姜雪道:“你这身子原本就是多年郁结、气血两亏,是很不宜多思多虑的,你心中总有这么多谋算,可如何能快快好起来?” 姜雪不以为意,道:“原也不碍什么事,再不济,贺哥哥你不是回来了吗,总有法子替我调养。” 贺知林有些生气,低声斥责道:“再好的良医也需要病人配合才行!” 姜雪道:“哪门子的病人?不过是稍微虚些罢了。对了,一直来不及问你,你现下是作何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贺知林疑惑道。 姜雪见他傻傻呆呆的模样不由笑出声。 “你此番进京,又同宿玉娘子住到一处去,是打算留下来?若要留下,我得尽早将你从顾霖坛的事情里摘出去才行。” “我说过了,殿下与我有兄妹情分在,我不可能独善其身。”贺知林沉声道,“况且,我与二殿下交好多年,若这顾家真的于朝堂有污,我也会尽力帮二殿下处理这些污糟。” “那你同我说说,顾霖坛这几日可有找过你?”姜雪问道。 贺知林沉默片刻,道:“不曾。” “那对母子——”姜雪挑眉,“不曾找你去复诊?” 阮义隋一日未来顾府报信,八成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姜雪并不指望贺知林能如实告知,但也想试试他的态度。 贺知林道:“那对母子的事,我说过我会有安排。殿下,若是无辜之人,我并不希望病患牵涉其中。” 姜雪叹了口气,贺知林毕竟是医家,万事有他杏坛的准则,罢了,她也不想过多为难。 这事只怕等阮义隋回来便能知晓一二。 姜雪道:“除了让你接诊病患之外,顾霖坛其余的吩咐,都不要去做。你若能答允我,我便不再插手那对母子的事。” 贺知林皱眉点了点头。 卢琼双自顾自坐在一旁的茶桌旁发呆,双耳一捂,什么都当做听不见。 “天色已晚,不如留下来用膳吧。”姜雪道,“我也一天没吃饭了,有些饿。” 贺知林摇了摇头,道:“我在雅坞小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完,得先回去。” “要不要开个正式的医馆?”姜雪问道,“左不过你也是在雅坞小筑接诊病患,不如我注资开个大些的,也挪动下地方,开到东街去,病患上门也方便,你也能雇些个人手帮忙跑腿抓药。” 也能忙碌些,不至于一门心思扑到顾霖坛这摊子浑水里。当然,这句话姜雪没说出来。 贺知林道:“过些时日吧,铺面的选址和采买也不是一日能成。” 姜雪道:“我着人去办就是,借着谢你为我诊治的由头,送你间铺子也是理所应当。” 贺知林见姜雪态度坚决,只得到:“殿下若有此意,我就敬谢不敏了。” “只不过,”贺知林有些头疼,“我要如何出去?” 姜雪朝卢琼双抬了抬下巴,道:“那儿可坐着个江湖高手。” 让卢琼双送走贺知林后,姜雪便传了晚膳。 用完晚膳不久,陈锦回来了。 “殿下,礼部那边正在加紧筹办迎接使团的事,二殿下说今日怕不得空过来了。” 姜雪沉吟半晌,道:“你等等。” 她走到书桌旁,晓春立时上前,在砚台上滴了几滴水,开始磨墨。 姜雪提起笔,思忖再三,写下一行字。 “我疑乾使于冀京有耳目势力,望兄谨慎。” 想了想,又添上“留心顾,万宝楼。” 她将小笺叠好,又取来火漆封了口,交道陈锦手里,严肃道: “想法子将这个递给皇兄,别叫旁人看到。” 陈锦应下,转身出了门去。 姜雪转头问晓春道:“一日了,未曾见到阮义隋?” 晓春摇摇头,道:“一直没有见到,可要让其他武安郎去寻他?” 姜雪沉声道:“不必了,想必是有事耽搁,不至于下落不明。” 阮义隋身为武安郎,不至于这点忠诚和能耐都没有。 晓春道:“殿下,奴婢今日已基本将顾府库房存物全数清点完,没有之前的册录不好比对,奴婢做了新的册录,殿下可要一阅?” 姜雪道:“不必,顾霖坛作出失窃之相,必是要隐藏些什么。可还留有什么蛛丝马迹?” 晓春摇了摇头,道:“说是失窃,其实丢失的除了几件大件的物什,那库房里的奇珍却仍不在少数。” 姜雪道:“失了册录,却也不知这些东西究竟是不是大婚时的贺礼了。” 晓春点点头。 姜雪又道:“以后你盯紧些,这一时半会顾霖坛肯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往后,我自会想法子激他一激。” 晓春称是。 卢琼双吃过晚膳,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把刀,便在问晴轩院内练了起来。 姜雪让拂冬取了本战国策,就坐在庭院中看起书来。 卢琼双将刀舞得猎猎作响,正到兴头上,突然听得有人高声赞叹。 “殿下,这是您上哪儿招的女护卫?身手不错啊!生得也好看!” 卢琼双停下动作,朝来人看去。 唇红齿白的粉面小生,正是她行走江湖最讨厌的那类男人。 卢琼双翻了个白眼,提刀朝他砍去。 来人正是江其斌,原本兴致勃勃地看着女郎舞刀,兴起时不由出声赞叹,怎么这人反倒朝自己砍来了? 江其斌以剑接之,二人交起手来,卢琼双攻势猛烈,一刀下去震得剑声嗡鸣。 “哇!”江其斌张大嘴巴,高声道:“小女郎好大的力气啊!” 江其斌几次巧妙闪身躲过,卢琼双却如排山倒海之势密集而来,江其斌并不敢同姜雪身边的人真正交手,只得鬼哭狼嚎。 “殿下!让她收手啊!” “你这女郎好生不讲道理!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殿下啊殿下!!!她都要砍我屁股了!!!” 姜雪本来看书看得兴起,被他这一通嚎叫扯得思绪全无,忍无可忍,抓起茶杯摔了出去。 “吵死了!” “都给我住手!” 第一卷 第57章 北奚战马现冀京 江其斌闻声立刻老老实实收起剑来。 卢琼双收不住力,只能扭转刀柄,一刀斜拍在江其斌屁股上。 江其斌瞪大双眼,朝着姜雪委屈道:“殿下......” 姜雪没好气地放下书本,朝他二人道:“都给我过来!” 卢琼双悻悻地收好刀,朝姜雪走去,坐到桌旁拿了杯茶喝起来。 江其斌走近对姜雪抱拳行了一礼。 姜雪问道:“查到什么了吗?” 江其斌看了一眼卢琼双,又看看姜雪,有些犹豫。 姜雪道:“无妨,当她是个聋子就好。说罢。” 卢琼双若无其事地接着喝茶。 江其斌道:“殿下,臣盯了一日梢,未见黄福与谁有过来往,也只出过一次府门,是晚膳前去了礼部给驸马送东西。” 姜雪问道:“听闻晓春说,你早些时候来寻过本宫?” 江其斌点点头,道:“臣使了些银子,说是主家有意与权贵攀交,让那几家店铺伙计将驸马府每月大致的采买时间、采买内容告知我,其中,粱记茶庄黄福去得最勤,一个月约莫要去上四五趟。” “若是买茶,一个月用度也就那么多,何至于跑那么多次?”姜雪疑惑道。 “那家伙计说,顾府管家向来都只要最新鲜昂贵的茶叶,故而去得勤些,买的量却小。臣趁夜深偷偷潜进店内翻看了账簿,那茶店——”江其斌皱眉道,“每月只进一次茶。” “既只进得一次货,也不存在什么新鲜不新鲜的差别的。”姜雪沉吟道,“那粱记茶庄是在何处来着?” “城西的临庵街。”江其斌道。 姜雪微微拧了拧眉,这地方好似有些耳熟。 “本宫好像听过这个地儿......”姜雪疑惑道,“想不起来了,既然有异,你留心先盯着。” “是。还有一处,”江其斌道,“殿下疑心城南那家粮行,臣昨日找时间去瞧了瞧,适逢见到商队在卸货,瞧那马匹装扮,不像冀国人。” 姜雪淡道:“天南地北做生意的总有,既是开铺子,少不得要寻各处的商人进货。” 江其斌迟疑片刻道:“可那马很奇怪。臣在军中待过,见过军中俘获的战马。北奚的马与我朝的马不同,他们的马,马蹄比我们的本地马儿宽大不少,马蹄铁的形制也有略微差异。” 姜雪猛然抬头,道:“北奚?” 江其斌点点头,道:“若不是军中有过训练或与北奚对战过,常人或许分辨不出。但臣可以肯定,那队商队运粮的马,马蹄铁上突着菱形印记,是北奚的战马。” 姜雪心中一惊,道:“你确定?此事可作不得儿戏。” 江其斌肯定地点头。 “近些年冀国与北奚关系紧张,两国商人基本没有互市,就算偶有互市,又如何会用战马?” 卢琼双突然插嘴道:“你们是不是太过紧张了些?我听师父提过,北奚那个犄角旮旯鸟不拉屎的地儿,什么东西都宝贵得很,也许人家就只有这一种马呢?” 江其斌摇摇头,道:“马的品种可以一样,但马蹄铁的形制却跑不了,战马有战马的蹄铁,跟普通马儿是不同的。” 卢琼双也严肃了起来。 姜雪面色阴沉,道:“你想法子去将那家粮行的进货账册拓一本出来。” 江其斌点头称是,正欲退下时,又看了几眼卢琼双。 卢琼双见他打量自己,挑眉不爽道:“看什么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以前表姐宫里未曾见过你。” 姜雪道:“你都跑出去多久了,还记得我宫里有哪些人?江其斌,这是卢相的孙女,见过表小姐,然后先退下吧。” 江其斌怔愣片刻。 卢琼双问:“这人怎么突然傻了?不过,你身手还真是不错啊,毫无攻势还能躲过我那么多招。” 她回头对着姜雪笑了下,道:“这身手倒是跟这张粉面朱唇的皮不太搭,枉我刚刚还以为是个油嘴滑舌的废物浪荡子敢对我指手画脚,才出手想教训几下。” 江其斌瞬时涨红了脸,抱拳道:“见过表小姐,殿下告辞!” 然后一溜烟儿没了人影。 卢琼双见他如此,还在乐呵呵地笑,姜雪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卢琼双看姜雪一言不发,问道:“表姐在担心那伙商队的事?” 姜雪点了点头。 卢琼双道:“左不过是通商往来,就算有什么阴谋也大不过天去,不过表姐,你为什么找人调查这些铺子商行?” “琼双,你既心在江湖,这些府宅后院的腌臜事,我便不想让你沾染。”姜雪道,“左右这些事情乏味得很,你别打听。” 卢琼双只得乖顺地点点头。 晓春端了两盘小点心走近,姜雪问道:“陈锦回来了吗?” 晓春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道,还没见到他。奴婢这便去寻。” 姜雪道:“不必,武安郎都是训练有素的,他若回来了自会来复命。晓春,我有一事要交由你去做。” “你将府中往日采买的账册理理,找个由头去找以往负责管厨房的来问话,若是个老实的,你就按照账册与她一一校对核实;若是不老实的,叫徐翀甘宁帮你。” 晓春点点头,道:“这几日只将库房的账盘了,又将院中人手都重新分派了,但现如今管厨房的没换,是叫吴娘子的,我明日便去寻她来。” 姜雪叹了口气,看来父皇这万寿节是不安宁了。 “你先去睡下吧,我且等会儿陈锦。”姜雪对卢琼双道。 卢琼双正拿着晓春送来的奶糕吃着,含糊不清道:“我还不困,吃完这个我再耍会儿刀。” 姜雪道:“你精力若这么旺盛,不如同我说说你那师兄的事。” 两日后乾国使团便要入京,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放着个便宜师妹,不打听白不打听。 “师兄?”卢琼双喝了口茶将糕点顺下去,“我知道的指不定没有钰表兄多呢。” “那便说你知道的,”姜雪浅啜一口茶,道:“你师父是怎么收下的这个弟子?” 卢琼双顿时双眼放光,道:“这个我还真知道!师父同我说过!” 第一卷 第58章 家宴要请瑞崇王? 姜雪低头把玩茶盏,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卢琼双道:“我师父这人收徒弟,主打一个缘分。” “当年她去乾国游历,唔,我师父这人就是比较喜欢游历,捡到的我师兄。” 姜雪挑眉,这个师门收徒敢情都是用捡的? “据说当时师兄被家奴欺辱,丢在清州,那样的边陲小镇,他身负重伤又没有银钱,成了躺在街上没人捡的乞丐,恰好我师父路过......” 姜雪疑惑道:“清州?那可是乾冀边境的城池了,他好歹也是公主之子,怎么会被欺辱至此?” 卢琼双托着腮,露出怜悯之色,道:“是呀,本来我也不理解,但经钰表兄讲过他的身世之后,我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一个受人白眼的私生子,连他亲身母亲都不肯待见他,真是可怜。” “然后呢?你师父又是看他根骨奇佳,把人捡了养活又教了一身功夫?” “不不不,”卢琼双摇头道,“师父说,是师兄自己找上门的。她当时路过,只是觉得可怜,丢了些散碎银子让他找人医治,但我那师兄扯着她裙摆求救,愣是不让她走,她见四下无人理会这个乞子,才勉强将他带回自己的客栈。” 姜雪颇起了些兴趣,道:“这人求生之欲倒是很强。” 卢琼双道:“好在他这一拉,白白让我师父捡回最最最满意的一个徒弟。” “他根骨也很好?比你更好?”姜雪打趣道。 卢琼双伸出一个手指头摇了摇,道:“相反,他身子骨很差,武功底子也一般,但是——” 卢琼双摇摇头,道:“用我师父的话说,他是带着一股子狠劲在学在练的。平日里睡不到两个时辰,不管师父如何练他,他都不喊一声苦。” “表姐,你是不知道我师父那人有多变态,我在东海被她折腾得,那段时间简直就是暗无天日。但我这师兄,不仅扛下来了不叫一句苦,甚至还成倍地折腾自己。” “师父之所以用他来鞭策我,大抵就是被他这种人给抬高了标准——正常人谁寒冬腊月里去雪地里头赤膊打拳?据说此人彪炳得很,为了练轻功,每天能拉着十钧起的铁敦子练梅花桩,真是吓人得很,以为他是牛还是马呢?好在我机灵,这种不把自个儿当人的行径我才不学。” 姜雪道:“所以此人轻功很好?” “哪里只是很好!!!”卢琼双张圆了嘴,道:“就我那师父,十年来武林上轻功无论谁都压不了她一头的,她自认我那师兄的轻功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姜雪不由想起沐浴时屋顶上出现的人。 但一国摄政王来偷窥她沐浴?想都不敢想。 她觉得这人除非脑子坏了,否则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而且她身上也没有任何国政秘密值得他来偷听。 “然后呢?你师父怎么又丢下他去捡你了?” “没办法,人家进步飞快吧,”卢琼双晃晃脑袋,漫不经心道:“就那种非人的练法,换了我来,保准不久就能大成——好吧,我也做不到。这事师父没怎么说,我曾问她,那么喜欢这个徒弟,怎么她不去找他,他也不来看她,师父总说师兄有要事要做。” “现在想来,约莫就是帮着他的太子表兄兵变造反吧。”卢琼双道。 “造反?人家可是勤王救驾。”姜雪笑道。 “勤什么王救什么驾,单凭他们单枪匹马,这事儿能成?莫名其妙来的太子精兵,难道是一夜之间聚起的?”卢琼双嗤之以鼻,道:“这种事儿,朝堂上怎么说我不清楚,江湖上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豢养私兵还能是为着什么,不过也是,现在没几分野心的皇子都不配叫皇子。” 见姜雪瞪她,卢琼双又嬉皮笑脸补充道:“当然,我们钰表兄不一样,我们冀国也不一样。” 姜雪问道:“你师父就没详细说过你这师兄的其他事儿?” 卢琼双摇摇头,道:“师父讳莫如深得很,想来是他身世难堪的缘故?不晓得,师父只喜欢用他如何如何勤奋,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有作为来教训我。” “不过我是个心宽的,我就喜欢有这种厉害角色当自己人,嘿嘿,”卢琼双笑道,“等他们入了京,表姐带我去见见他吧!” 姜雪道:“此事你最好瞒着所有人,让人知道你有个乾国的摄政王师兄,可不是什么好事。” 卢琼双撇撇嘴,道:“他们呢,成天希望我坐在院子里头绣花,到了年龄,就嫁个对卢家有帮衬的好郎婿,相夫教子,终其一生,谁要过这样的生活!” 姜雪道:“卢家哪里还需要帮衬?外祖父也好,舅父舅母也好,左右不过是希望你能寻到个对你全心全意的夫郎。” 卢琼双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嘟囔道:“他们才不是。” 姜雪没有听清,抬头却见陈锦走进院子。 陈锦走近,对着二人抱拳行礼,道:“殿下,表小姐。” 姜雪赶忙问道:“信可交道皇兄手里了?” 陈锦点点头,道:“二殿下读了信,让臣来告知殿下,他知道了。” “礼部那头是什么情况?”姜雪问道。 “许多官员都在,估计这两日有得忙。原本定下的日期是半月之后,是以突然提前,许多文册、仪制都未备好。”陈锦答道。 “皇兄可还说了什么?” “二殿下问了殿下的身体情况,臣只说了很好。二殿下说,后日殿下要准备进宫,旨意应当明天会下来。” “进宫?旨意?”姜雪惊讶,“做什么?” “二殿下说,陛下要举办家宴,也邀了那乾国的使臣瑞崇王一道。” 姜雪错愕片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今日轮值传信辛苦,先下去歇着吧。” 陈锦颔首,临离去前又问道:“殿下,明日早晨,可否还要习武?” 姜雪点点头,道:“差点忘了这档子事儿,明日本宫会在院内等你。” 陈锦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家宴,还要宴请瑞崇王?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姜雪还在思索,卢琼双摇了摇她的手臂,殷切问道:“表姐,后日我能不能一同进宫,我也想看看我这师兄长得什么样。” 姜雪道:“既是家宴,你当然可以一道去。但是要谨言慎行,不要贸然相认。你此刻是冀国人,他是乾国摄政王,非同小可。” 卢琼双立时兴奋地应下,又问道:“表姐,你要习什么武?” 姜雪淡道:“我在这顾府左右也无事,人怠惰太久身子也就差了,左不过让侍卫教些拳脚,就当舒经活络了。” 卢琼双道:“那我也要一起。” “你一起做什么?”姜雪斜睨她一眼,“你不是自诩功夫很好?” “我同刚才那人一起教你!” 第一卷 第59章 让公主殿下挑水? 翌日清晨,姜雪起了个大早。 晓春拂冬端了些清淡的鸡丝粥和几个小菜,姜雪简单吃了几口,又让拂冬从昨日买的衣服里挑了身简单的,将头发高高盘起。 她看了眼梳妆台上那枚万宝楼的簪子,不知为什么,便顺手拿起来簪了头发。 姜雪走到院中时,晓春已安排好院中侍卫在外围守着,院内很是清净,除了长乐宫的人,再无其他。 卢琼双已经蹲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吹口哨,她面前是倚着柱子抱剑站着的陈锦。 卢琼双见姜雪到了,立时从台阶上跳起来,对姜雪道:“表姐早啊!” 陈锦站直了身子,正欲行礼,姜雪道:“你今日起算是我的师父,不用朝我行礼。” 陈锦略微低了低头,道:“臣不敢。” 卢琼双抱怨道:“表姐,怎么挑了这么个人教你,木头似的,话都不多说两句。” 姜雪笑道:“陈锦的身手是武安郎里头顶尖的,你敢挑剔他?” 卢琼双双眼放光,道:“真的?” 她大跨步走到陈锦身边绕着打量了一圈,开口道:“这位大哥,我能不能跟你切磋一下?” 陈锦言简意赅:“臣不能。” 卢琼双哀求道:“就几招,就比划几招吧。” 陈锦:“臣不能。” 卢琼双眼睛转了转,高声道:“不战而怯?看来你这身手怕也是浪得虚名罢了!” 陈锦:“臣不能。” 姜雪笑出声,道:“行了行了,你就别为难陈锦了。陈锦,我们开始吧。” 陈锦点点头,立刻一个闪身就绕过卢琼双来到姜雪跟前。 陈锦问姜雪道:“殿下想学些什么?” 姜雪一时被问住了,想了想道:“防身,必要时候能杀人的。” 陈锦愣了愣。 卢琼双跑过来问道:“杀人?表姐,你要杀人?” 姜雪道:“必要的时候。” 陈锦沉声道:“殿下可学近身格斗,但是——” 陈锦面色犹豫,话还未说完,卢琼双立时接过道: “但是,格斗之术说易也难,说难也易,虽适合没什么武功底子的人学——但起码,气力也要足够,反应也要敏捷才行。然而表姐,你一直金尊玉贵,养尊处优,你的力气,都未必有拂冬晓春的大。这些招数,你纵使学会,也只不过是花拳绣腿,并没什么实用之处。” 姜雪蹙了蹙眉头,道:“无妨,那便先从气力练起。” 陈锦有些惊讶,道:“气力之事并非能一蹴而就的,且个中艰苦,臣不敢让公主劳累。” 姜雪自嘲道:“这会子还怕什么劳累,来日若是遇上危险,难道这不沾阳春水的十指能替我制敌吗?” “我既是下了决心要学,自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你不必担忧,若有事我亦能自己负责。你只管用心教授就是。” 见她心意已决,陈锦只得点头。 “那臣每日晨间便先教殿下一些基本招式,殿下要练得熟络了,能自如运用了,臣再往下教习。但气力一事,还需要殿下自己来。” 姜雪点点头,道:“你只需同我说法子,我每日闲暇时会自觉去练习。” 陈锦沉吟片刻,道:“殿下稍待。” 然后飞身从院墙出去了。 卢琼双道:“瞧这身轻如燕的架势,底子想必是不错的。” “江其斌都赞他武艺高绝,你说呢?”姜雪斜睨她一眼。 “江其斌?昨夜那个小侍卫?”卢琼双惊道,她昨夜试探过那小侍卫,身手绝对在她之上,若得他称赞,想必眼下这位更深不可测。 姜雪只嗤笑一声,道:“你当武安郎都是吃闲饭的吗?” 卢琼双瘪了瘪嘴,默不作声。 不多时,陈锦便回到了院子里。 手里多出两个不知道去哪里找来的......石锁? 姜雪眉头都快拧到一处去,这石锁,看起来一个少说也有半石重。 陈锦轻轻松松地用一只手提着两个石锁,放到她脚下。 “殿下,从这个开始练起。” “哈哈哈哈哈哈,”卢琼双笑得捂住肚子,看着姜雪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颜色,更笑得停不下来。 “陈大哥,你这是,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是想要我表姐的命吧?” 陈锦看向姜雪,道:“殿下若初时掷不动两个,可先练着提一个。” 姜雪扶额,道:“无妨,我自再想些法子,总得循序渐进。这些军中物什虽是你们日常习练的,但于我来说确实为难。” 为难?陈锦有些不解,他实在已经挑了两个最轻的了。 姜雪道:“先从你说的招式开始学起吧。” 陈锦点点头,于是二人便开始上起课来。 陈锦站在姜雪前头先给她做了一套动作,以作示范。又让姜雪自己练几遍,他在旁指点不足。 卢琼双一开始还兴致盎然地在边上瞧着,后来见二人都不多话,严肃得很,又觉得无聊,只能回屋里拿了她的刀又开始耍起来。 约莫练了一个时辰,姜雪已是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陈锦教完招式,见她做得还不错,又让她练起马步。 于是姜雪只得咬紧牙关苦苦坚持。 约莫到了辰时三刻,陈锦对姜雪道:“殿下,今日便到此为止。” 姜雪站直身体,用袖子轻轻拭去额角汗水,点了点头,对陈锦道: “多谢,怕你不便,就不以师徒相称了,但日后不要再对我行礼了。” 陈锦点点头。 “明日再继续吧。” 陈锦颔首,道:“那臣便先去值守了。” 姜雪嗯了一声,待陈锦走出院内,又回头对卢琼双道:“琼双,过来。” 卢琼双立即收了刀,屁颠屁颠跑过去。 “你一开始学武,是怎么练的气力?”姜雪问道。 “我跟表姐不同,”卢琼双道,“我小时候在相府就到处想办法混出去玩,后来离家出走,混江湖的时候,是小二也当过,货郎也做过,平日里搬搬扛扛,还给人挑水,做的活多了力气自然也大了。” 姜雪若有所思了片刻,道:“我知道了。” 她即刻唤来拂冬。 “拂冬,去帮我找两只水桶,两个小木箱来。” 拂冬一头雾水,问道:“殿下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姜雪道:“你自去帮我寻来,我有用处。” 拂冬只得应下,不多时便寻来。 姜雪看着那两只水桶,问道:“平日府里取水都是在哪里取?” 拂冬指了指院外,道:“问晴轩边上就有水井,平日都是在那里取。” 姜雪点点头,对卢琼双道:“你去帮我寻些石块,把这两个小木箱装满了放在这里。” 又对拂冬道:“带我去水井那处。” 说着兀自提起两只水桶。 拂冬大惊失色,忙上前拦道:“殿下要做什么?” “挑水。”姜雪淡淡丢下两个字,朝拂冬指的水井方向走去。 “什么?!”拂冬发出惨叫,立刻追了上去。 让公主殿下挑水?! 她会遭雷劈的!!! 第一卷 第60章 做男人是真自在 无论拂冬如何絮叨,姜雪都不带搭理,只自顾自往井里打水。 然而她抛了几次桶子,都未能成功,她只能无奈转身对拂冬道:“教我。” “殿下——这可如何使得?!”拂冬急得都快掉下泪来,“您要挑水,使唤谁一声不好?哪能自个儿上手?叫娘娘知道了,我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姜雪淡道:“你教不教?不教我就把你送回宫里去,只说我不需要你伺候了,你自去伺候母后吧,或者回长乐宫待着都行,随你。” 拂冬欲哭无泪,思量再三,只能下定决心。 认命似的,手把手教起姜雪取水挑水。 姜雪就这样挑了近半个时辰的水,从问晴轩旁边挑到小厨房前边的水缸内,挑得汗如雨下。 一众长乐宫的侍卫只能假装看不见,姜雪挑水经过,他们立时背过身去。 初时还只是力气不够,到了后面,手上、肩上便被磨得生疼。 姜雪咬着牙,硬是挑完一缸子。 她扶着腰回到院内,身旁跟着惶恐不已的拂冬,只见卢琼双已经装好了箱子等着。 姜雪走近,卢琼双看见她面色发白,立刻道:“表姐,相信我,一口是吃不成个胖子的,你今天运动量已经很达标了,再动下去要是病了就不划算了。” 姜雪听着觉得有些道理,便坐到石椅上休息。 “琼双,你在外头时,日日要吃这些苦吗?”姜雪瞧着卢琼双黝黑的肤色,突然问道。 “苦?”卢琼双笑道,“一开始觉着苦,后面觉着真是自在。” “表姐,我那段时间为了赚银子,女扮男装把自己搞得邋里邋遢,虽然力气活累些——但是表姐,做男人是真自在啊。” “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想怎么站就怎么站,累了往路边一趟,都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仿佛男子天经地义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而身为女子时,说句话,措辞不对都要被人指摘。” “所以表姐,要说身体上呢,是确确实实觉得有些苦,但是在相府做大姑娘时也苦啊,每日要被逼着学那些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东西,要按着男人喜欢的模子去接受打磨,你就当说刺绣针织,还有行止规矩——难道就不苦吗?身体上同样也觉得苦和累。” “但是做男人,除了身体上苦了些,其他方面便没什么束缚了。所以你问我苦还是不苦,我只能说,做人都苦,但那段日子于我来说,比在相府,舒服多了。” 姜雪只扯出一抹笑来,淡淡道:“难道你往后只想做个男子?” “不,”卢琼双正色道,“我正是因为知道做男人有多舒服,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光大师门——我师父就是女子!往后我也要收许多的女弟子,教她们本事,让她们行走于天地之间,丝毫不逊于男人。” 姜雪听她说着这些,有些欣慰,也有些怅然。 身在皇家,她所肩负的,要比琼双更多些,她无法像她一样,抛下所有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但那又如何呢?连琼双都有这样的志气,她又何让? “那便好好努力,我们都要,既要家国太平,也要让这世上女子都过得自在些。”姜雪浅笑道,眸中有了光亮。 “表姐也这样想?”卢琼双眼中满是惊喜,道:“那表姐,我日后要是离家出走,你得帮我打掩护。” 姜雪只当听不到,自顾自站起身来走向屋里,对拂冬高声道:“拂冬!帮我准备沐浴!” 姜雪沐浴完毕只觉神清气爽,虽然肩上酸痛,手也磨起了几个水泡,但她没来由的很是开心,只让拂冬帮自己浅浅敷了些药,便去寻卢琼双用午膳。 卢琼双对姜雪有些刮目相看,毕竟自己的表姐小时候是摔了一跤也要哭上大半个时辰的。 午膳时,姜雪胃口大开,一下吃掉了一大碗粳米饭,拂冬与晓春在旁看着都有些担忧她撑了肠胃,卢琼双却一脸宠溺,不停给她夹着菜。 用过午膳不久,姜雪便到院中开始就那两个小木箱不停搬移。 卢琼双在旁指点道:“表姐,既要练气力,也是要练耐力的,你到这台阶来走,就抬着一口箱子来回上下个二十趟就行。” 姜雪有些泄了力气,看着台阶发呆。 卢琼双拧眉,故作高深道:“吃得苦中苦——” 姜雪叹了口气,立时行动起来。 她对于从前的养尊处优的自己有点愤怒,惯得这身子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眼下做起这些,看起来轻轻松松的事情,竟也如此累喘。 便这样练了有一会儿,忽而晓春急急来报。 “殿下,宫中来了贵史,已将人请到朝露堂。” 姜雪停下动作,将箱子交到卢琼双手上,道:“知道了,你去招待着,我进去换身衣裳梳洗一下就过去。” 晓春应下,姜雪便立时喊来拂冬,二人到屋里头一阵忙活,总算是拾掇出来了。 姜雪到了朝露堂,见那传旨之人是皇后宫里的冯公公,立时笑着对他点点头。 冯太监向姜雪行了一礼,道:“殿下,皇后娘娘有懿旨到。” 姜雪正想跪下接旨,冯太监慌忙将她搀住,道:“娘娘有旨,殿下不必跪接。” 姜雪点点头。 “皇后娘娘懿旨,长乐公主于明日午后携驸马进宫,以赴佳宴。” 姜雪道:“儿臣接旨。” 她朝拂冬使了个眼色,又对冯太监道:“辛苦冯公公跑这一趟了,不知明日还有何人赴宴?” 拂冬将装着金珠的云锦荷包塞到冯太监手中,冯太监一脸受宠若惊道:“殿下这是折煞奴婢了。明日原是陛下设下的家宴,因体恤近日为迎乾国使臣之事辛苦的几位大人,便一同邀请了,来的据说还有那乾国的王爷,因是身份尊贵,故也请上了。” 姜雪笑了笑,道:“公公辛苦了,这点不过是茶水钱。烦劳公公转告母后,明日本宫必与驸马同去——对了,琼双这几日也住在本宫府上,明日会一同前去赴宴。” 冯太监颤颤巍巍地谢了恩,姜雪又使唤晓春好生将他送出去。 回到问晴轩,姜雪同卢琼双说了一下进宫时辰,卢琼双为着能见到自家的神仙师兄,激动不已。 “我这就去挑些好礼物,明日好做见面礼。” 姜雪无奈道:“你二人的关系不宜宣之于众,待改日我再携了你去拜访就是。” 卢琼双乖巧地点头,“一切听表姐的。” 待晓春回道问晴轩,姜雪立时吩咐道: “你去交代黄福,让他到礼部寻驸马。就说是我亲请,让驸马今夜务必回府,以备明日宫宴。” 第一卷 第61章 卢老丞相提议的 晚膳后,晓春拂冬为姜雪准备沐浴熏香,姜雪刚泡进水里,便听香露来报。 “殿下,驸马爷托黄福来回话。可要让他过来?” 姜雪闭着眼,热气氤氲,只淡淡道:“不必,等晚些时候若驸马回来了,再来报本宫。” 香露应了声是,便走开了。 拂冬舀起水来仔细帮姜雪清洗,疑惑问道:“殿下,为什么要特地让黄福去唤驸马?” 晓春只沉默着帮姜雪浇洗发尾。 姜雪看了看晓春,道:“母后懿旨是让我携驸马一同赴宴,我自然要告知一声。” 拂冬疑惑道:“既然二殿下与驸马同在礼部,想必旨意也都到了,殿下即使不说,驸马想必也知道吧?” “那怎么能一样?”姜雪笑道,“我晾了他几天了,这会儿都要进宫,总不能面上失和,叫父皇母后察觉吧?” “哦......”拂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姜雪只默不作声,接着闭上眼睛。 有些姿态,该做还是要做一做的——至于顾霖坛作何反应,约莫不久他就得回府来找她了。 活动了一天,如今身体酸痛得很,在热汤里泡泡,是舒服多了。 沐浴过后,姜雪换上寝衣,便靠在榻上看起书来。 约莫到了要入睡的时辰,姜雪瞧着时间差不多,恰好拂冬推门进来,低声对姜雪道:“殿下,驸马来了。” 姜雪点点头,将书放到小几上,只斜斜靠在榻上,阖目养神。 顾霖坛推门而入,便见到美人斜倚芙蓉榻的画面,姜雪合着眼,他轻手轻脚走进,拿起一张毯子轻轻覆在她身上。 姜雪“突然”惊醒,看着顾霖坛眼神露出些许惊讶,而后扯起一抹淡淡笑容。 “驸马回来了。” 顾霖坛穿着官服,显然是回来后匆忙便来的问晴轩。 “殿下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夜里风凉,小心些身子。” 姜雪努力发出娇怯怯的声音,道:“前日我......驸马可是还在怨怪?这一连两日都不曾回府了。” 顾霖坛失笑,姜雪的转变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道:“殿下有殿下的考量,终究一切都是为了府上好,我如何会怨怪?” 不会怨怪?他们兄妹二人接连在下人面前下他脸面,连宫里侍卫都能对他摆脸色,现如今又作出这种模样——他顾霖坛可不是打个巴掌赏个甜枣就能不计过往的人! 顾霖坛终究顾忌着姜雪身份,如今在朝堂上根基未稳,只能做出大度姿态。 姜雪面带柔弱地看着他,道:“我还怕让人去唤驸马,驸马不肯回来。” 顾霖坛坐到榻边,轻轻拿起姜雪的手放在掌中,道:“我与殿下是至亲夫妻,只要殿下唤我,我随时都会到殿下身旁。” 姜雪忍着抗拒,强笑着,露出羞怯的神情。 顾霖坛开口道:“明日宫中宴席,我只怕不能与殿下同去,所以在礼部抽了空,便亲自回来同殿下说一声。” “哦?”姜雪面露失望之色,问道:“这是为何?” “明日早晨,乾国使团入京,礼部一干官员都需要在场主持,陛下命二殿下为迎客正使,我为副使,从旁协助。” 姜雪闷闷不乐地甩开他的手,道:“礼仪结束后回府来不好吗?我还想着和你一道进宫,先去拜见母后呢。” 顾霖坛伸出手,安抚般地轻拍姜雪手背,道:“乾国来了一位亲王,陛下有旨意,让二皇子同我一道,全程陪着那位王爷入宫。” 姜雪蹙眉,故作不解道:“不是家宴么?他入宫去做什么。” “殿下不知道吗?”顾霖坛有些讶异,见姜雪摇了摇头,他想了想,道:“似乎是卢老丞相向陛下提议的。” “卢老丞相?”姜雪惊讶道,外祖父提议的?怎么冯太监没有说起。 姜雪状似愠怒,道:“外祖父可是老糊涂了?冀朝皇家的宴席,平白无故请个乾国人?” 顾霖坛试探道:“殿下觉得卢相的安排不妥吗?” 姜雪噘了噘嘴,道:“朝堂的事儿我不懂,也不该管——我只是看乾国人厌烦罢了,原以为是好好同父皇母后吃个饭,没想到竟夹个苍蝇进来。” 顾霖坛心中冷笑,姜雪早年间同那乾国质子私定终身,后来那质子抛下她离开,为此她还怨恨消沉了好几年——朝中但凡是资历长些的老臣谁人不知。 看乾国人厌烦,多半是令她想起了当年那个质子吧! 他面容肃整,开解道:“卢相用意也是好的,毕竟乾国多次对我朝示好,若能借此贺陛下万寿之机,拉近两国关系,于百姓来说也是福祉。卢相心系家国,据说本来无此次家宴,是卢相力劝之下,陛下才同意举办呢。” 姜雪心中警觉。 顾霖坛毕竟是外祖父面上的门生,但此时说这些话——倒仿佛要将宴请瑞崇王之举尽数推到外祖父身上? 他意欲何为?总不至于来离间她同外祖父吧? 她面上不说话,只仍旧郁郁不乐的模样。 顾霖坛道:“殿下,明日若不愿见到乾国人,宴饮几杯回寝宫休息也好,殿下毕竟是公主,不愿过的场面,我们不过便是。” 姜雪勉强笑了笑,心中有了些许盘算,只抬头对顾霖坛道:“那驸马早些回礼部吧,夜深露重,别再在我这里耽搁了。” 顾霖坛点了点头,道:“那我先走了,殿下早些歇息。” 姜雪笑着同他道别。 顾霖坛走后,姜雪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晓春托着盘子进到屋内,盘上是熏好了香的宫装。 姜雪看着那宫装,对晓春道:“去帮我打听打听,明日使团何时进京。” 晓春道:“奴婢这便去寻陈锦。” 姜雪见她也不多问一句,道:“你不好奇我要做什么吗?” 晓春笑道:“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但容奴婢多句嘴,使团进京自有官员迎接,无论殿下想做什么,最好都不要亲自出面,殿下如今已经成婚,有些事情——” 姜雪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 这丫头以为她是因着萧圻,才要去见使团之人。 她苦笑道:“知道了,你去帮我打听就是了,还有,想办法探一下礼部那边的口风,顾霖坛这些日是否只在礼部,可曾离开,又可曾见过什么人。” 晓春点点头。 第一卷 第62章 应该叫你瑞崇王 次日姜雪天不亮就起身了,仍旧换上了简衣便服,在院中同陈锦练了半个时辰。 结束时,姜雪对陈锦道:“昨日夜里拂冬让你去查问的事,可问出个大概了?” 陈锦道:“殿下,使团巳时入京,彼时鸿胪寺众人以及迎客正副使会到城门等候,入京后入住寺衣馆,休整完毕后,申时会由迎客使陪同瑞崇王入宫拜见圣上。” 姜雪点点头,巳时,那还有一个时辰。 姜雪问道:“那另外的事呢?” “臣同礼部守卫探问过,驸马这两日都在礼部不曾外出,礼部官员众多,私下见过谁人就不得而知。” 姜雪挑眉,道:“你是如何探问?” “武安郎有御前行走的腰牌,臣出示了腰牌,只说是上头的旨意探问,且不止问了驸马一人,臣问的是多名尚书台官员起居行止,临走时让那侍卫不可多言。” 当然,还稍加胁迫了一番。 姜雪笑道:“你这算不算假传谕旨?” 陈锦道:“不算,殿下是主,我等皆是臣子,殿下的谕旨也是旨意。” 姜雪对他点了点头,待他离开后,又让拂冬去叫了卢琼双。 拂冬寻了一圈回来,道:“奇怪了,怎么满院子找不见表小姐?” 姜雪想了想,道:“无妨,晚些时候她自然会回来。” 那丫头,怕是溜出去看她的神仙师兄了。 拂冬见姜雪薄汗微沁,道:“我去让人备下浴汤,供殿下沐浴。” “先不急,”姜雪露出皓齿,笑道:“我去挑水。” 拂冬闻言欲倒,却也无可奈何。 姜雪自顾自挑水、走台阶、抬木箱,一通动作下来日头已近晌午。 她正准备沐浴,却听得墙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卢琼双却从院墙处一跃而下,看到姜雪也在,正准备蹑手蹑脚回到房里。 姜雪看着她偷鸡摸狗似的行径,高声道:“过来。” 卢琼双转过头来,对姜雪嬉皮笑脸道:“表姐好早啊!我适才在这院墙练轻功呢。” 姜雪并不接她的话,只慢条斯理地走到石桌旁坐下,也不看她,兀自出声问道:“见着真人了?” 卢琼双垂头丧气地走近,坐到姜雪旁边,道:“什么真人啊,还神仙呢,毛都没捞着一根。” 姜雪挑眉,问道:“没见到他?” 卢琼双点点头,道:“我说这师兄也真是,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不驾马,非坐到车里头,那车门窗严实得很,枉我天不亮地去城门旁蹲着,愣是一路跟到寺衣馆,什么都没看到!” 姜雪道:“看来,只怕是人已经早到了京中。” 卢琼双讶异,道:“怎么可能,使团出行,他作为使团之首,一国摄政王,能悄没声地进京?他来干嘛?” 姜雪歪着头看天,道:“问得好,不如到时你就直接去问问他吧。” 卢琼双皱着一张小脸,道:“表姐,你是不知道,那寺衣馆除了我们宫中派去的护卫,他们乾国人也带了一大堆人来,守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我原本还想着偷偷溜进去找,没成想是连进去也进不得。” 姜雪道:“无妨,过几日寻个由头,我带你去拜见。” 她宠溺对冲卢琼双笑了笑,道:“可快去把这身衣裳换下来吧,你穿着这样让我带你去赴宫宴?你不怕外祖父发脾气,我还怕呢。” 姜雪唤来拂冬,让她从姜雪的宫装里头挑了一件,送到卢琼双房中,便自顾去梳洗了。 二人用过午膳,晓春拂冬便开始给姜雪梳头。 因是宫宴,还有外客,自然要正式隆重些。晓春拂冬花半天功夫给姜雪梳了个高高的双刀半翻髻,两侧各簪上六支银鎏金嵌缧丝花型珍珠簪,中间正嵌着一顶小小瑶凤冠,凤嘴吐出六穗珍珠流苏覆于额前。 姜雪换上正红色罗地蹙金绣宫装,裙面盘绣蹙金山岳祥云纹样,宽大衣袖边是斜列式样的流云纹,大气端稳,贵不可言。 卢琼双换好衣裙站在门口等着姜雪,见她装扮完毕,嘴巴只张得浑圆,道:“表姐,你这样倒真真像是一国公主,真是仪态万千。” 姜雪斜她一眼,沉默着往前走去。 晓春道:“殿下,宫中已派了车马来接。” 姜雪点点头,对卢琼双道:“还不快走?” 皇后派来的五乘马车已在顾府门外等着,随行的都是皇后宫中的宫人,见姜雪出来,立时上前跪接。 姜雪未发一言,只兀自由拂冬晓春扶着,踩了车凳走入车内,坐于正中。 卢琼双连忙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宫中去,到了宣华门,冯太监正在候着,姜雪见宫门前车驾并不多,问了一声:“宴席何时开始?” 冯太监弓着身子回话,道:“回禀殿下,您到的稍微早些,娘娘吩咐先接了您到懿安宫小坐,约莫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始呢。” 姜雪点点头,带着卢琼双上了步辇。 到了懿安宫内,才发现早已坐了几位命妇,卢琼双的亲娘沈氏也在。 卢琼双立刻乖巧文静地站直身体。 几人起身朝姜雪见了礼,姜雪淡淡让她们安坐。不出片刻,卢皇后便出来了。 姜雪与卢琼双坐在皇后身侧,两人在懿安宫内坐着陪卢皇后聊了半晌天,卢琼双坐不住,扯扯姜雪衣角,低声道:“表姐,穿着这身衣裳坐着,我娘还在这盯着——我端得腰都酸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卢皇后听到这低语,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道:“雪儿,领琼双去长乐宫稍歇歇吧。” 沈氏为难道:“琼双无礼,只怕总是搅扰殿下。” 卢皇后慈和笑着,道:“两姐妹亲密些才好,她刚回来不久,你也饶饶她吧。” 沈氏只好点头。 姜雪与卢琼双向皇后行了礼便离开,前脚刚出殿门,卢琼双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说罢,想去哪里?”姜雪朝后看了一眼,确认沈氏舅母没有朝这边看,才对卢琼双问道。 “我记得小时候这懿安宫中有个秋千,”卢琼双笑道,“表姐,我穿着这身也不想走太多路,累死了,我们去坐坐秋千吧。” 姜雪点头,道:“就在潇湘阁,也不知这么些年没有人打理,坏是没坏。走吧。” 说罢便领着卢琼双朝东边走去。 两人到了潇湘阁,拂冬晓春上前检查,试着推了几次,同姜雪道:“约摸着董姑姑是有着人看护的,这秋千倒还结实,殿下与表小姐慢些玩,应是无妨。” 姜雪指指卢琼双道:“她玩,我可不玩。” 说罢便走到廊下坐到栏上,兀自发呆。 卢琼双坐到秋千上,又让拂冬帮着推,只玩了不一会儿,突然从秋千上飞身而起,拔出一根簪子,往一棵靠近宫墙边的槐树上掷去,厉声道:“谁在那里?” 姜雪警觉站起身,晓春拦在她身前。 卢琼双正欲喊侍卫,却见那人从树上跳下来,带着银制面具,正面对着她们站着,不发一语。 卢琼双惊诧道:“你是万宝楼那个什么什么什么——” “姬影,还是应该叫你——瑞崇王?”姜雪冷冷开口。 第一卷 第63章 可怜虫与糊涂蛋 姬影闻言,只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 卢琼双目瞪口呆,伸手指着姬影,嘴巴长得圆圆的,道:“他他他他他他他是——” “怎么可能!” 卢琼双走到姬影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姬影颇为不耐烦地倚在大槐树旁,银制面具下露出的漆黑双眼只一动不动盯着姜雪。 卢琼双道:“瑞崇王不是叫景晔?怎么可能会是此人?” 姜雪冷笑一声,道:“姬影,姬影——” “姬影——景?!”卢琼双惊呼。 她看着姬影道:“你当真是那乾国的瑞崇王景晔?” “还不算太蠢。”姬影——应该叫景晔,看似在回答卢琼双的问题,实则眼睛一刻都不曾离开姜雪。 姜雪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又毛骨悚然。 卢琼双大喜过望,伸手就去扯他的袖子。 “你是景晔?!你是我师兄!!!”卢琼双尖声着自报家门,“我师父是冯若虚!!!” 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想了想,难道是师父本名不够响亮?又道:“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冯仙姑冯若虚呀!!!师兄!!!” 景晔终于有所动作,他倏地伸出手指,往卢琼双颈外侧轻轻一点,开口道:“太吵了。” 卢琼双被点中哑穴,只能在旁手舞足蹈地接着比划。 景晔似是烦了,伸手又往她胸前一点。 这下,卢琼双连动弹都不能,面露怒色,只睁着大眼睛瞪他。 姜雪眼角抽动,道:“她是你师妹,亲的。” 景晔缓缓朝姜雪走近,一身墨金绣云纹绛紫锦袍贵气逼人,周遭却带着十足的冷意。 晓春与拂冬立刻护到姜雪身前,晓春眉头紧皱,振振有词道:“既是乾国来的贵客,此时应当在宣政殿拜见吾皇,您不经通报擅闯皇后寝宫,对殿下与表小姐无礼冲撞——这便是贵国皇室的礼数吗?” 景晔并不搭理晓春,只淡淡对姜雪道:“江姑娘,还欠孤一身衣裳。” 他声音像破碎的青玉,低沉却带些嘶哑。 姜雪抬眸迎着他的目光,绽出一抹笑来:“当日不知王爷身份,只让侍女留了银钱,万宝楼之珍宝任君择选,想来是很不够的。” “万宝楼,没有孤想要的东西。”景晔开口道。 姜雪紧盯着他的面具,似是想看清面具下隐藏的真实面目。 “不知王爷想要的,是什么?”姜雪问道。 “暂时还没想好,等来日想定了,再同江姑娘讨要就是。” 拂冬有些恼了,道:“这是我们大冀的长乐公主,还请王爷放尊重些,莫要一口一个江姑娘!” 姜雪伸手稍稍拍了拍拂冬与晓春的后背,示意二人让开。 她径直走到景晔身前,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道:“本宫有一事不明。” 景晔没有出声,示意她说下去。 “王爷真是第一次来冀国吗?怎么对我冀国皇宫倒似轻车熟路,直接寻到本宫这里来了?”姜雪攥着拳头,带着试探,紧紧盯着他的眸子,生怕错过什么情绪。 景晔只稍微扯了扯嘴角,嗤笑道:“殿下想的未必太多了,冀宫巍峨,孤只不过随意逛逛,瞧着这宫殿景色不错,停下来歇歇脚罢了。” “至于寻你?殿下好歹也是有夫之妇,说这样的话,就算殿下不怕害了自己的名声,孤还怕呢。” 姜雪见他眸中神色,除去讥讽之色,再无其他,攥着的拳头才稍稍松开了些。 听得此话,姜雪也并不恼怒,只端正着一张小脸,道:“于礼,王爷不该擅闯后宫,惊扰女眷;于律,王爷应当由负责接见的迎客使陪同,到宣政殿拜见我冀国圣上。” “王爷初到冀国,便是如此视礼节与冀律为无物吗?那本宫是不是可以以为——乾国对冀国并无交好之意,才纵使王爷这样轻慢我冀国?!” 姜雪正言厉色,景晔却突然笑了。 “殿下,好一张巧嘴啊。” 他走到廊下,撩开袍角坐到廊沿,双手抱胸倚着廊柱,道:“冀国的迎客使将孤的侍卫错认成孤,若非孤自行跟进宫内,只怕迎客使要落个失职罪名吧。” 他看着姜雪,嘲讽道:“怎么,冀国就是这般不重视乾国使团,派出这样无能失职之人来担任迎客使之责?” 姜雪愠怒,道:“那怎么不问问王爷自己带来的使团——连引见之人都未尽好本职,致使迎客使错认,这便是贵国来朝贺我朝天子圣寿的诚意?” “长乐公主怎么如此恼怒激动?哦——”景晔嗤笑道,“孤倒是忘了,迎客正使是殿下皇兄,副使更是殿下夫君,想必是言语冒犯到殿下心尖上的人了,孤真是,失礼了。” 见姜雪并未作答,景晔又问道:“不知乾国逆王之前那个短命的世子——怕殿下忘记,就是那个曾被送来冀国为质的,萧圻。” 他盯着姜雪霎时失去血色的脸,一字一句道:“不知道他在冀国之时,是不是也常得殿下这样维护厚爱呢?” 姜雪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一口银牙咬紧,努力绷着不让自己失态。 晓春听得这话,立刻上前搀住姜雪,道:“瑞崇王殿下,擅闯后宫已是大不敬,再有,于礼,您不能同我家殿下私下见面聊天,请勿再在皇后娘娘的寝宫逗留,更请勿再对殿下多加缠绕。” “怎么,这才过去多久,公主就已经忘记曾经的故人了吗?”景晔话语冰冷,道:“长乐公主可真是凉薄,可怜那孤魂野鬼无人牵挂无人祭拜,不知死后能不能得入轮回。” 姜雪忽而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讥讽。 她轻笑一声,道:“轮回?王爷有所不知,冀国这边有个传说,背负太多罪业的人,死后灵魂为百鬼撕啮,消散于天地之间,哪里还有什么轮回。” “倒是本宫想问王爷一句,听王爷话里话外,似乎是很为萧圻鸣不平啊——但萧圻在我冀国为质多年,是何时攀上王爷这样高的枝头?” “同病相怜之人罢了。”景晔冷冷丢下一句,道:“都是不受人待见的皇室子弟,孤为这个可怜虫鸣句不平,有何不可吗?” 他站起身来,负手缓缓走至姜雪身前,低头附到她耳边,低声道:“长乐公主想不想知道,萧圻的死状?他在死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公主可想知道吗?” 姜雪疾首蹙额,微微转过头去,对景晔道:“本宫不感兴趣。” 景晔突然笑了,“哈哈哈哈,看来这萧圻不止是个可怜虫,还是个糊涂蛋。” 他抬脚走去,对姜雪道:“不过来日方长,公主今日不感兴趣,说不准哪一日又感兴趣了。” “孤等着公主来问。” 他走到卢琼双身前,抬手解了她的穴道,对着目瞪口呆的卢琼双道:“不知道那老太婆怎么想的,收个这样——” 他嫌弃地打量卢琼双一眼,“啧”了一声,道:“往后别让其他人知道,孤有你这么个师妹。” 说罢便飞身离去。 第一卷 第64章 一个男的抹头油? 卢琼双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和腿,走到姜雪身边,哑着嗓子开口道:“表姐,这厮跟你有仇吗?” 这才多久,已经从“我那神仙师兄”变成“这厮”了。 姜雪看了看她龇牙咧嘴的模样,摇了摇头,道:“他点的是你的穴,又不是我的。看起来,更可能是跟你有仇。” 卢琼双道:“我又不傻,这厮显然是冲你来的。他一口一个萧圻,萧圻那呆子跟他关系这么好吗?他要干什么,替萧圻那呆子报仇?” 姜雪沉默不语。 卢琼双忽而想到前几日姜雪因那簪子受刺激,梦里喊着萧圻名字的模样,又想到姜钰同她叮嘱,不要再在姜雪面前提到此人的事,立刻乖觉换了个话题。 “我师父她老人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收的这是什么徒弟!”卢琼双啐了一口,道:“什么颖悟绝伦,什么天人之资,明明就是粗鲁无礼,狭隘自负!还嫌弃我?本姑娘可是根骨奇佳百年难遇的绝世大天才!” 姜雪回过神来,对卢琼双道:“我劝你,把这厮那厮这些个话口收住,也别再呸个没完了。等下见到外祖父,你最好是稳重些。” 卢琼双点点头,讪讪闭嘴。 姜雪没再说话,只坐到廊沿发起呆来。 卢琼双以为她是情绪低落,也不敢搅扰。 实则姜雪正满脑子想不通的事情。 “都是不受待见的皇室子弟”——景晔因着身份难堪,不受待见或许说得过去,为什么说萧圻也是? 萧圻被送到冀国为质时,安王还是乾国朝中炙手可热的亲王,是乾煜帝的左膀右臂,萧圻是嫡出的世子,即使不受喜爱重视,也不可能如景晔那般不受人待见。 “萧圻的死状”,萧圻死的时候,是在乾国献过国礼,将他带回乾国的路上,一入乾国边境就一命呜呼,景晔那时竟见过他? 姜雪抬眼看了看卢琼双,是了,按卢琼双的说法,那时景晔受家仆陷害虐待,流落到清州,混成连乞儿都不如的流浪汉。 清州,正是冀乾两国的边境。 景晔在清州待了多久?难道就是这样遇上了归国的使团,见到了临死前的萧圻? 姜雪突然想起万宝楼的那枚簪子匕首来。 那么济言又是谁?为什么要借卢琼双之口,将她与萧圻说的最后一句话转述给她? 姜雪百思不得其解。 卢琼双忽然问道:“表姐,你是怎么知道那姬影就是我师——呸,就是景晔那厮?” 拂冬轻轻用手肘撞了撞卢琼双的手臂,用气音道:“别呸了,别呸了。” 姜雪皱了皱眉,道:“你竟没发觉他身上有同你一样的香气?” 卢琼双愣住,半晌才尴尬开口道:“没有......我又不是狗,还凑上去闻......但是表姐我不是说你是狗啊——不过我身上有什么香气?” “那日我在万宝楼楼梯上跌落,他接住我的时候,我才闻见。”姜雪白她一眼,淡淡道:“也是,那样幽香的味道,若不是离得近些也难以察觉。那日事情多,一时没有想起那香气为何那么熟悉。” “这两日静下心来,同你在院中习武时,靠近了你才又想起,是你同我说过的,你师父用东海树木特制的头油,本也不甚确定,毕竟天下相似的香气那么多。” “直到刚刚见到他才能确定,能在今日出入皇宫,又入得这懿安宫且不被发觉——想来除了你那轻功如甄化境的师兄,也别无他人。” 卢琼双听完,突然石化住,姜雪疑惑地盯着她,只见她眉目打结,伸手抱住胳膊不停摩挲,嫌恶道: “一个男的居然还抹头油?!!!” 姜雪无语。 晓春上前道:“殿下,表小姐,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不如先回皇后娘娘那里,估摸着也要过去赴宫宴了。” 姜雪点点头,对卢琼双道:“走吧。” 宣政殿外,姜钰为首,顾霖坛跟在他身侧,二人身后是乾国使团。 顾霖坛回身对为首的玄衣男子道:“瑞崇王,时辰差不多了,吾皇已从保和殿起驾,请随我等入殿内等候吧。” 玄衣男子面无表情,只冷漠道:“再等等。” “等?”顾霖坛呆住,等什么?礼部选好的面圣时辰,这瑞崇王要等什么? 他面带疑惑看向姜钰,姜钰面色沉静如水,只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少安毋躁。 不多时,一抹紫色身影从宣政殿房顶而下,落到众人面前。 一众侍卫大惊,立时抽出腰间佩刀,正欲上前围住。 却见那“瑞崇王”恭恭敬敬走上前拱手行礼,道:“王爷。” 景晔点点头,转头对姜钰道:“实在抱歉,二殿下来接人的时候,孤在寺衣馆外闲逛,手下侍卫只得冒昧暂代,好在孤赶上了入宫队伍。” 姜钰神色冷漠,他早就瞧出适才那“瑞崇王”并非真章。 瑞崇王毕竟是乾国大权在握的摄政王,那人身上除了握着瑞崇王的令牌,衣饰却精简干练,身上也并无分毫华贵之气。 忍住不发作是怕与使团起了冲突而已,他倒想看看这瑞崇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姜钰挥挥手,示意宫卫退下,道:“王爷好雅兴,不知我们冀国皇宫逛起来,比之贵国皇宫如何?想来应是有过之无不及,才让王爷流连忘返至今吧?” “二殿下一行人脚程太快,孤没赶上——迷路了。” 景晔淡淡道,又对玄衣男子道:“羽一,还不跟二殿下赔罪?” 羽一上前单膝跪下,对姜钰道:“二殿下,是小的逾矩了。” 姜钰道:“你冒认身份只不过是奉主人之命,罪何在你?” 景晔笑了笑,道:“不如等二殿下得闲,孤亲自摆上一桌,向殿下赔罪?” “不敢,”姜钰冷笑,道:“王爷身份尊贵,孤受不起。还望王爷在吾皇面前谨言慎行,以免伤了两国和气才是。” “还有,王爷若是再迷了路,寻个宫人领你便是,这样飞檐走壁,若是乾国做派,也请收拢些——孤怕刀剑无眼,宫中御林军若是伤了王爷,可就不好了。” 景晔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昂首阔步走到使团前方。 顾霖坛气得微微发抖,姜钰是迎客正使,他是副使,又是当朝驸马,这瑞崇王从出现至今,眼里却仿佛没他这个人一般。 他略微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转头对景晔笑道:“王爷,请随我等进殿吧。” 景晔置若罔闻,只抬步越过他,仿佛看不到顾霖坛,高视阔步,走到姜钰身侧。 姜钰面无表情地领着他走入宣政殿。 顾霖坛表情有些许扭曲,却很快调整过来,又露出和煦笑脸,对使团其他人道: “请诸位随我来。” 第一卷 第65章 此事是冲我来的 懿安宫内,姜雪与卢琼双快到皇后殿内时,董舒佩却早早等在殿门外。 见二人走近,董舒佩立即上前道:“殿下,表小姐,宫宴时辰近了,娘娘的意思是,一会儿一众命妇会随凤驾一同前往福宁殿,怕表小姐拘着难受,是以让奴婢来问一下殿下与表小姐的意思,是一同随驾前往,还是先遣宫人送你们过去?” 姜雪还未开口,卢琼双立即答道:“我们自己去,我们自己去。” 董舒佩看向姜雪,姜雪会心一笑,道:“那就烦劳姑姑为我们传步辇了。” 董舒佩点头称是,随即唤来一旁的宫婢低头吩咐了几句。 姜雪便同卢琼双一同上了步辇,先行前往福宁殿。 路上,姜雪同卢琼双道:“等会儿见到人,别再咋咋呼呼冲上去认亲戚了。” 卢琼双不服气地嘟囔道:“谁是那厮......那人的亲戚,我这样的天才少女,他才高攀不起。” 姜雪笑笑,便只倚着辇靠沉思起来。 二人到福宁殿内时,时辰还未到,只有一众宫娥与掌事太监在殿中忙碌。掌事太监见姜雪到了,忙迎上去道:“殿下,殿中正在布置,有些嘈杂,奴才先带殿下与表小姐到偏殿休息吧。” 姜雪问道:“二皇兄来了没有?” 掌事太监摇摇头,道:“还没有。” 姜雪道:“一会儿若是皇兄到了,你替本宫递个话儿,就说我们在偏殿等他。” 掌事太监道:“是。” 姜雪与卢琼双在偏殿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有宫人通传声传来:“二皇子到——” 姜雪斟了杯茶,递给赶来的姜钰,道:“皇兄,辛苦了,喝杯茶润润喉咙吧。” “宣政殿那边刚忙完,顾霖坛带着他们先去休整暂歇以备赴宴了,我到这里来看看宫宴安排得如何了,便听那太监说你在寻我。我正好有话要问你。” 姜钰接过茶杯坐下,正要开口,却又瞟了一旁的卢琼双一眼。 卢琼双乖觉道:“我先出去逛逛,一会儿开始了再回来。” 二人点点头。 卢琼双走后,姜钰问道:“你让陈锦递来的信笺是怎么回事?” 姜雪道:“皇兄,京中出现了北奚战马,皇兄可知道?” 姜钰震惊道:“战马?!” 姜雪点头,道:“想必皇兄是不知道了。那行人扮作普通商队,与城南一家粮行有往来。” 姜钰皱眉道:“什么粮行?此事你怎知?” 姜雪道:“那家粮行,与顾府有生意。我让人去查黄福平日采买的店家,才得知此事。” 姜钰表情凝重起来,道:“此事也不能贸然下定论,京中世家大门采买,对商家的考量有许多,便是去那里采买,也不能说明什么。” 姜雪郑重道:“我之所以疑心,是因为那日我所住的院子被人窥视,我借此事发作的次日,没了管家权的黄福却仍旧上街采买了东西。” “你怀疑顾府与外头通信?” 姜雪点点头,继续道:“那日黄福去采买,去了两家粮行,明明离得最近的东街便有一处,他却在那里采买后,还舍近求远又去了城南。” “混淆耳目?”姜钰冷笑道,“父皇万寿,北奚也来了国书说要遣使臣贺寿,可是还未启程,便是要到京中,也要下月底了。” “是以我想不明白,此时冀京为何会出现北奚战马?” “你确定是战马?”姜钰疑惑。 “是江其斌看到的,”姜雪道,“皇兄在北境多年,可否知晓北奚那边用马的情况?边境互市时,北奚商人可会用到战马?” 姜钰摇摇头,道:“大冀与北奚并未有明面上的互市,暗地里的交换集会叫鬼市,都是在夜里进行,我在北境时乔装成边民去过几次,但民用的马绝无可能和战马扯上关系。” “江其斌说,那日看清了马的蹄铁,与普通的蹄铁形制不同,上面有菱形的浮印。” 姜钰大惊失色,问道:“当真?!” 姜雪见他此状,心里大抵明白了七八分,看来那队商人果然有问题。 姜雪道:“北奚人同冀京商铺有联络,那粮行想必是北奚的耳目所在。而顾霖坛,他的积年老仆却多在那处采买,且在顾府出事便第一时间赶去,到底是为采买,还是为报信?” 姜钰沉声道:“等宫宴结束,你让江其斌来寻我一趟。” 姜雪点头,道:“这不难。” 姜钰又问道:“但你在信中说的是乾使,万宝楼,顾霖坛——这三者又有什么牵扯?” “原本我疑心乾国人同顾霖坛有纠缠,但现在想来应当是错了。” “皇兄可还记得,琼双多次提过她那师兄,也就是瑞崇王,轻功极好?” 姜钰点点头。 “那日在房顶窥探之人,也是轻功极好,连江其斌他们都追踪不到。” “你疑心那人便是瑞崇王?” 姜雪点点头,道:“此前作此猜想,是因为皇兄说乾使突然提前了行程已经到了京郊,故而我以为乾人同顾霖坛有什么联系。” “后来那簪子的事——我便知道万宝楼那济言,多半是乾人,只有同萧圻十分亲近的人才会知道此事。” “是以你托人捎信提醒我顾霖坛与乾国、万宝楼可能有关系?”姜钰摇摇头,道:“但我这几日在礼部一直让人盯着顾霖坛,他并未有什么可疑之处,且今日瑞崇王对顾霖坛十分慢待,简直是视他为无物,瞧着不像相识。” 姜雪点点头,道:“我也是今日见了瑞崇王才知道自己的猜想有误。” “你见了瑞崇王?!”姜钰惊讶道。 姜雪点点头,神情复杂。 “那瑞崇王,与萧圻相识。他对我说,萧圻死的时候,他也在。” “什么?”姜钰惊诧道,“萧圻身死之时不是在冀乾边境?他怎会在?” “总之他是确确实实在那里,且我听他的话,很有为萧圻鸣不平的意思。” “故而,万宝楼的簪子,夜里窥探的事,多半只是因萧圻之事而起,与顾霖坛应该是扯不上什么关系。” 姜钰急忙追问道:“鸣不平?鸣什么不平?他同萧圻能有什么亲近的关系?” 姜雪苦笑,她也很想知道,只是关于萧圻的事,始终是她不敢触碰的。 姜雪垂下头,道:“皇兄,此事他应是只冲我一人来的,故而,我会尽力去问清的。” “到那时,再给皇兄一个答案。” 兄妹二人正相对沉思各自心中之事,忽然听闻门外卢琼双的声音。 “喂!你做什么!把我们冀国的皇宫当成你们乾国后花园吗?想闯就闯?” 姜雪心中警铃大作,便听得喑哑低沉的嗓音传来。 “不想我再点你一次穴道,就闭上嘴,走远点。” 第一卷 第66章 结个亲家怎么样 卢琼双争辩之声传来:“我表兄表姐正在殿内说话,岂容你一个他国臣子擅闯?难道师父没有教过你——” 她声音戛然而止。 “看样子是又被她师兄制裁了。”姜雪抿了口茶淡淡道。 姜钰看向姜雪,姜雪冷冷道:“二皇兄,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还请皇兄先去忙宫宴的事,关于萧圻的事,我想单独同他聊。” 姜钰点点头,道:“若问得出来便罢,若他不肯说,你不必太纡尊降贵。” 姜雪道:“皇兄放心,我瞧他那模样,是巴不得我开口问。” 偏殿的门被推开,一袭紫衣出现在门口,脸上面具闪着一丝寒光。 “真是不巧,搅扰了二位兄妹叙话啊。”景晔开口道,“就是不知二皇子身为迎客使,不陪着孤,倒跑来同自己妹妹关起门来说话,这是冀国什么待客之道?” 姜雪姜钰二人同时起身,姜钰还未说话,姜雪便拦在前头。 “本宫还以为王爷不需要迎客使呢,毕竟以王爷今日做派,怕是已经独自把我冀国皇宫逛了个遍吧?眼下又逛到本宫眼前——怎么,驸马陪得不周到?竟要让王爷自己探路。” 景晔嗤笑一声,道:“您那个好郎君——瞧着眼神是不怎么好,招待客人三番两次总把客人弄丢,不知道是不是软饭吃多了,行事不怎么利落。” 姜雪笑出了声,无论景晔如何将顾霖坛搓圆捏扁奚落个遍,她心情都是很好的。 “回头本宫便同父皇说说,驸马招待不周,竟惹得王爷都不愉快至此,学着妇人搬弄口舌是非了。” 姜雪转身对姜钰福了一福,道:“二皇兄,正殿还需你操持,臣妹先替二皇兄招待贵客就好。” 姜钰点点头,声音中带着警告意味,道:“这毕竟是在冀国,你放心招待就是。” 姜雪点点头,目送姜钰离去。 姜钰走到景晔身旁时,低声道:“王爷,最好自重些。” “当然,只要门口那个不要总来烦孤。” 姜钰从他身旁走过,离开了偏殿,顺手把被定住身的卢琼双穴道解了。 “就在这门外守着,别进去搅扰。”姜钰低声吩咐道,“仔细听着动静,若有事——” 卢琼双点点头。 景晔笑了几声,回身将门关上。 他看向桌上空置的茶杯,问道:“长乐公主既然要招待,总不见得连奉茶都不会吧?” 姜雪并不搭理,自顾自坐下,低头把玩茶杯,道:“王爷没长手吗?在这里,本宫不仅为主,还为君。王爷既已拜见我朝圣上,拜拜本宫,不也理所应当?” 景晔走近姜雪,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抬起。 “姜雪,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姜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错愕片刻,恼怒道:“你放肆!” 景晔笑了。 他缓缓松手,坐到姜雪对面,抬手斟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姜雪面前,道:“失礼了,以茶代酒。” 姜雪因他的轻薄行径柳眉倒竖,突然想到什么,道:“越来越?说得王爷从前识得本宫一般。” 景晔冷笑,道:“孤可没有那个福气,若是早前认识公主,只怕此刻也没命坐在这里。” 姜雪道:“王爷既不知道,适才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殿下难道不知道自己在萧圻心中的分量?”景晔道,面具下看不清他的神色。 “萧圻可是跟孤多次提起你呢。” 姜雪默然。 “孤很好奇,若萧圻命大,今日来的不是孤而是萧圻——不知道公主见到他作何感想?又不知道他见到已经成婚的公主,又作何感想?” 姜雪仍不开口。 “怎么,毕竟是往日的情郎,公主就连提起他都不愿意吗?” 姜雪声如寒冰,道:“王爷应当庆幸他命短,若今日本宫还见得到他——” “势必啖其肉,饮其血,让他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景晔拿着杯子的手不自觉收紧,直捏得杯子碎裂。 姜雪讥讽道:“怎么?王爷听不得这话?” “孤只是觉得奇怪,长乐公主对他的死因,就一点好奇都没有吗?”景晔沉声问道。 姜雪道:“不感兴趣。” 毕竟萧圻的死因,她再清楚不过。 “要说这萧圻也真是可怜,在异国他乡自以为寻到两厢情好之人,却是天底下最大的负心人。自以为生他养他的故土,却是他的埋骨冢。”景晔摇了摇头,叹道:“谁又能想得到,送他上黄泉路的,竟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什么?”姜雪愕然。 景晔笑道:“公主还说不感兴趣?” 姜雪道:“你的意思是,安王也对他下了手?” 景晔目光微沉,道:“也?” “看来长乐公主身上,是有不少秘密。” 姜雪起身走到窗旁,垂下头去,试图掩去面上的痛苦之色。 “据孤所知,当日萧圻在冀国,做了什么忤逆安王的事情——安王怕留下把柄,人刚到清州,就给他毒杀了。”景晔试探道,“公主好不好奇,他做了什么事?” 姜雪的手指攥得越来越紧,直至发白。 当日给大皇兄下毒的宫人,身上搜到过乾国安王的信件。 难道...... 姜雪不敢深想。 她回头狠狠盯着萧圻,道:“说下去。” 景晔见她神色狠厉却又彷徨,突然很开怀地笑了。 “公主现在感兴趣了?”他轻道,“但孤不想说了。” 他朝姜雪走过去,将她牢牢困在身体与窗棂之间。 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姜雪皱着眉想要逃离,景晔一把伸手扶在窗棂上。 “公主,难道多年前不曾相信的,此刻便会相信吗?真相对现在的公主来说,真的重要吗?” “事关我兄长,”姜雪眸子发红,嘶哑道:“怎么会不重要!” “原来如此,”景晔垂下手,转过身去,“原来如此。” “真是个糊涂的可怜虫,”他嘲讽道,声音破碎,“自以为自己的死会是公主放不下的心结,原来公主还真的毫不关心他这个人。” 姜雪抬眸怒瞪他,眸中带着泪水,却死死咬着牙仰着脸不让泪水掉落。 片刻,她开口道:“是他让你,来问我的吗?” 景晔转头看她一眼,眸中满是憎恶之色。 “重要吗?” 他抬步欲走,姜雪却扯住他的袖子。 她深吸口气,道:“重要。不仅因为事关我兄长,也因为事关一人的清白。” 景晔讥讽道:“是吗?可孤不想说了。不如公主求求孤?兴许孤大发善心呢。” 姜雪低下头,道:“你可以提条件。” 景晔眼眸中闪过低落,却又立即带上玩味之色。 “长乐公主,你觉得若孤向你们大冀皇帝讨个亲事,结个亲家,他会不会同意?” 第一卷 第67章 外祖父突然病了 姜雪闻得此言,不怒反笑。 她挑衅地看着景晔,问道:“哦?不知道王爷想娶我家哪个?” 景晔哈哈笑道:“公主觉得还能有哪个?” 姜雪反唇相讥道:“本宫是仅有的姜家女,可惜已经为人妇了,想必不在王爷考虑之列。然而——据本宫所知,二皇兄嘛,可没有这样的癖好。” 景晔沉默半晌。 他有些疑惑,姜雪这张嘴什么时候这么毒了? 他开口道:“已为人妇又如何?孤若真想要呢?” 姜雪冷冷瞥他一眼,抬脚往偏殿门口走,边走边沉声道:“不管王爷究竟怎么想——我是真心实意想要知道真相。” “若王爷只想拿本宫逗趣,此事就没有再谈的必要。” 景晔跟着姜雪一道走出殿门,二人一转头,见到扒在窗上的卢琼双。 卢琼双:“其实在东海那边,议亲之事,男子与男子之间并非不可......” 姜雪:“......” 景晔:“......” 二人都冷脸离去。 即将走到正殿时,景晔突然靠近,附到姜雪耳旁道:“若要寻孤,到万宝楼告知济言。” 姜雪疑惑抬头看他,二人距离极近,姜雪看着那双漆黑眸子半晌,有些恍惚,忽而不自觉伸手朝他脸上去,想要摘下那张面具。 景晔速度极快地抓住她的手。 另一旁的宫道上,顾霖坛带着乾国使团正走过来。 顾霖坛看到极似姜雪的身影,快步走去,只见姜雪景晔二人距离极近,动作暧昧。 他霎时有些恼怒。 景晔今日多番对他视若无睹,本就下了他的面子。 如今竟在人来人往的殿门口对他的妻子动手动脚? 顾霖坛大步走到二人身前,伸出手来,一下子拽下景晔手中姜雪的手来。 姜雪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 她看向来人,见是顾霖坛,不由恼怒更添几分。 “驸马,你弄痛本宫了!” 顾霖坛并未接话,见景晔面色冷冽,也顾不得礼仪,直接将姜雪的手腕放在手中轻轻揉捏。 他挑衅似的看向景晔,道:“王爷三番二次脱离使团独自行动,意欲何为?” 姜雪被他揉捏得一阵反感,眉头微蹙,低声道:“这是在人前,驸马放开。” 顾霖坛对她展开一抹笑,伸手将她圈到怀中,道:“殿下,你我本是夫妻,何必顾忌这些。” 景晔冷笑一声,道:“驸马与公主倒真是夫妻情重,孤就不打扰了。” 说罢便朝不远处的使团招了招手,先行走进福宁殿内。 姜雪见景晔走远,不着痕迹地将手腕从顾霖坛手中灵活脱出。 顾霖坛面色很不好看,却还对她挂着笑,显得更是阴郁诡异。 “殿下,此处来来往往的皆是官员、命妇,殿下该注意些。” 姜雪只拧着眉,故作不满道:“此人是谁?本宫只不过路过,便被他一把扯住,瞧着很是孟浪。驸马唤他王爷?是哪家的王爷?” 顾霖坛挑了挑眉,试探道:“殿下不认识他?他便是此次乾国来的使臣之首,瑞崇王。” “我怎知前朝的事。”姜雪不耐道,“平白无故遭你们两番拉扯,手都要断了去。” 顾霖坛见姜雪有解释之意,面色缓和许多,道:“我一时情急,以为殿下遭他非礼,这才......” “是吗?”姜雪淡淡道,“瞧驸马适才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同此人有什么首尾。” 顾霖坛道:“是我不好,我帮殿下揉揉手腕。” 他说完便去拉起姜雪的手,又道:“殿下怎么孤身在此?晓春与拂冬二位姑娘呢?” “福宁殿内忙着,我让她们帮忙去了。” 姜雪正思索着如何结束与顾霖坛的虚与委蛇,见卢琼双走过来,便高声道:“琼双,你跑哪里去了,我寻你半天。” 卢琼双很是机灵,立即跑上去将姜雪拉过,摇着她的手道:“表姐,我好久没有来宫中了,就随处闲逛了逛,不是让你在偏殿等我吗?” “我等了你半晌不见人影,这才走出来寻你。”姜雪没好气道。 卢琼双歪着脑袋对着顾霖坛挤眉弄眼道:“姐夫,你先去忙吧,表姐就放心交给我吧。” 顾霖坛愣住,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官务在身,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那就烦劳卢大姑娘帮我照顾殿下了。” 卢琼双道:“去吧去吧。” 待顾霖坛走进殿内,卢琼双才换了副嘴脸,一脸八卦地凑到姜雪耳边:“那厮想娶表姐?” 姜雪白了她一眼,道:“不过是拿话揶揄我罢了。你倒好,谁给你的胆子在外边偷听?” “钰表兄呀,”卢琼双理直气壮,又问道:“不过表姐,景晔怎么好像对萧圻很熟似的?” 姜雪摇了摇头,道:“你少打听这些。先进去吧。” 卢琼双瘪了瘪嘴,只好随着姜雪进了福宁殿。 乾国的一众都已经落座,姜雪带着卢琼双到位子上做好,听得殿外太监高声唱响: “圣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帝后携手走进福宁殿内,身后跟着一群垂首的命妇。 众人皆起身行礼,皇帝挥了挥手,声音洪亮:“今日既是家宴,也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乾朝来使光临,与朕、与众臣一道乐乐。众卿不必拘礼,都起来吧。” 众人皆点头称是,起身等候帝后落座。 卢琼双在姜雪身旁低声问道:“怎么不见祖父?” 姜雪扫视一眼,确实没有见到卢相。 她低声答道:“既是家宴与国宴,外祖父定会来的。许是有事耽搁了。” 皇帝一声令下,宴席开始。 歌舞不断,觥筹交错,姜雪只觉殿内烦闷,突然一眼扫到乾国使团的位置,见为首的景晔正盯着自己。 她不由有些慌乱。 “长乐公主,你觉得若孤向你们大冀皇帝讨个亲事,他会不会同意?” 言犹在耳。 她觉得景晔只是在开玩笑,但此人行事让人捉摸不透,姜雪开始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好在一场宴饮结束,景晔都安安静静,未发一语。 姜雪松了口气,同卢琼双又去了懿安宫一趟,跟卢皇后拜了别才走。 二人正要踏出懿安宫的宫门,却见到行色匆匆的姜钰。 姜雪正要开口问什么,姜钰急忙道: “相府的小厮来报,外祖父病了。” 第一卷 第68章 公爹不见任何人 姜雪与卢琼双闻言大惊失色,姜雪忙问道:“可说了是什么情况?” 姜钰面色急切,道:“只说是风寒,因着外祖父年纪大了,一时有些高热,起不了身。” 姜雪道:“怪不得,今夜宫宴一直未见到外祖父。” 卢琼双面色焦灼,拉起姜雪的手道:“表姐,我要回府侍奉祖父。” 姜雪点点头,道:“我跟你一同去。” 姜钰道:“先别去,舅父来言说,祖父不想父皇母后太过担心,现在已经夜了,若雪儿此时过去相府,只怕太兴师动众。” 卢琼双道:“那我先回去,若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遣人告知表兄表姐。” 姜雪姜钰二人点点头,姜钰又道:“我遣人送你回去。别担心,宫中已遣了资历最深的许、郑二位太医去了。” 姜雪拉着卢琼双的手安慰道:“我明日就过去。” 三人到了宣华门外,卢琼双坐上姜钰的马车回相府,姜雪同姜钰站在原地目送。 马车走后,姜雪问道:“外祖父怎么病得如此突然?” 姜钰道:“毕竟年岁大了,寻常人能抵抗得住的小病症,于外祖父来说也是凶猛。只是朝中之事多要倚仗外祖父,这些日使团又进了京,我在礼部难以分身,只怕父皇要劳神了。” 姜雪沉吟半晌,轻声劝慰道:“使团之事无非接见之日忙些,往后也便轻松了。皇兄既然接掌了吏部兵部,此时可要撑住,既然外祖父无力管理朝事,皇兄也好借此机会亲力亲为,这样历练更快些。” 姜钰点点头,道:“你说的北奚战马之事,记得让江其斌来找我细说,此事不容小觑。” 姜雪有些内疚,道:“若我是男儿身就好了,皇兄与父皇也不至于如此分身乏术。” “朝政之事如此枯燥,你会愿意搭理?”姜钰轻笑,伸手拢了拢姜雪的鬓发,道:“夜已深了,快些回去吧,今夜我便在宫中陪着父皇母后。” “对了皇兄,”姜雪道:“景晔他同......同萧圻似乎有些渊源纠葛,我想找个机会,寻他说个清楚。” 姜钰点点头,道:“今日在福宁殿,他可同你说了什么?” “他说,”姜雪神色复杂,眼中带着茫然,“萧圻死因,另有真相。” 姜钰怔住,道:“什么?” 姜雪摇摇头,道:“听他言语中提及的,此事还涉及大皇兄的事。” “他毕竟是乾国人,”姜钰立即出声打断,“大皇兄的事,本就和乾国脱不了关系!” 他面容严肃,道:“我知道你心系萧圻之事,但不要被乾国人蒙蔽。” 姜雪坚定道:“若只是萧圻之事,我完全可以置之不闻!可是此事涉及大皇兄,我不能不问。” 姜钰见她目光灼灼,只得叹了口气,道:“好,但是你与他见面切记要隐蔽,此事可大可小,你如今已有夫郎,若叫人知道你同乾国人再有牵扯——” 姜雪嗤笑一声,道:“我虽知道,但那又如何?顾霖坛自己都藏着外室,难道还真要我为他守身如玉?” 姜钰低声斥责道:“不是为他!难道便不能为你自己做打算吗?” 姜雪倔强地拧过头去。 姜钰知道是这个“再”字伤到她,只能将声音放得轻柔,道:“好啦,快些回去吧,夜里风凉,小心身子。” 姜雪只拧着头不肯看他,拂冬与晓春连忙上前来将她扶上马车。 二人对姜钰福了福身子,道:“奴婢们先同殿下回府了。” 姜钰点点头,道:“好生照顾着。” 回到顾府,姜雪便一言不发直接走回了问晴轩。 “替我卸妆吧,让人去准备汤水沐浴。” 晓春与拂冬见她神色恹恹,也不敢多说什么,一人便扶了姜雪去卸钗环妆容,一人去屋外让人准备。 姜雪坐到浴桶中,却听得香露来报。 “禀殿下,驸马回府了。” 晓春正要出去遣退香露,姜雪却突然睁开双眼,道:“晓春,去让厨房熬碗参汤,替本宫送过去。” “就说驸马近日公务辛苦了,送碗参汤让他补补身子。我已经睡下,便不必来了。” 晓春点点头,立时转身出了屋子。 姜雪同拂冬吩咐道:“等会儿同晓春去库房替我挑些补品,明日早晨备好车马,我要去看外祖父。” 拂冬提醒道:“殿下,贺公子医术精湛,恰好此时也在京中,是否要奴婢差人去叫他一道去?” 姜雪摇了摇头,道:“贺哥哥身份不能暴露,他与顾霖坛还有交易。况且宫中太医也是个个医术超然的,既有父皇母后的安排,便不必多此一举。若这几日外祖父还是不好,再说吧。” 拂冬点点头,便专心替姜雪擦洗身体。 临睡前,姜雪突然想起姜钰的嘱咐,又吩咐晓春道:“明日让人去寻江其斌回来,告诉他,这两日务必去皇兄那里一趟。” 翌日清晨,姜雪在顾霖坛出府早朝后便又开始在院中同陈锦练武,结束得早,便立刻换好了衣衫,带上晓春拂冬准备好的补品药材出发去了卢相府。 姜雪正到府外,便见管事婆子许娘子在门外等着。 许娘子见顾府车驾到了,便立时上前搀扶姜雪下车。 姜雪问道:“外祖父如何了?” 许娘子道:“大人这两日都在睡着,宫中太医开了药服了,人的精神稍微好转了些许。” 姜雪点点头,道:“琼双呢?” “大姑娘昨夜回来便给大人侍疾去了,大人夜半醒过一次,只叫她安心回房待着,此刻应是起了,在大人院中候着呢。” 姜雪道:“领本宫过去吧。车上带了些药材,你让人取下来收好。” 到了卢相居住的院子,沈氏同卢琼双都在,卢琼双红着一双眼睛,扑到姜雪怀里。 沈氏正要呵斥她无状,姜雪对她摇了摇头,沈氏才不作声。 姜雪伸手轻轻拍抚卢琼双的背,道:“没事的。” 沈氏向姜雪行了礼,道:“劳烦殿下来这一趟了。” 姜雪道:“外祖父一是本宫的亲缘,二是国家砥柱,于情于理本宫都该来。宫中派来的太医呢?让他们来回话吧。” 姜雪提步正欲往卢相房中走去,沈氏慌忙走到前头拦下。 沈氏惴惴不安道:“殿下,公爹有吩咐,病里不见任何人。” 第一卷 第69章 我顺便去找找他 姜雪挑眉,讶异地看向卢琼双。 卢琼双红着双眼,对姜雪点了点头,道:“祖父连我都不肯见,昨夜我本想在他榻前侍奉汤药,但他转醒便将我叫了出来。” 姜雪有些疑惑地看向沈氏,问道:“为何如此?从前外祖父生病,也并没有这样过。难道连本宫都不能见吗?” 沈氏捏着手帕缓缓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珠,道:“这次风寒来势汹汹,才半日公爹便起不来身,从前偶有病痛却有没有这样过。他这是怕自己,怕自己——” 沈氏说不下去,拿着帕子掩面而泣。 姜雪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话的意思,心中咚地一沉,道:“舅母,先叫太医过来回话吧。” 沈氏点点头,便交代一旁的婆子去寻人。 姜雪牵着卢琼双的手小声劝慰,二人坐到院中的石桌旁,便立即有婢女做了茶水递上茶桌。 许太医与郑太医满面疲倦之色,急急忙忙地向姜雪行礼请安。 姜雪看着二人花白的胡子和眼下的乌青,赶紧让人赐了座。 “二位太医,祖父此次病症是何情状?” 许太医与郑太医对视一眼,脸上带着犹豫之色,最终由许太医开口道: “回殿下,相爷本只是偶感风寒,但无奈年岁过高,加之......”许太医微微抬眼看了一眼姜雪,又道:“相爷长期公务操劳忧心太过,是以风寒为引,发作起来便是病来如山崩之势了。” 姜雪皱眉,关切道:“二位太医可有把握?” 许太医咳嗽几声,道:“此病只能先用风寒之药,待表症去除,再慢慢用药加以调养......只是这调养时日,定是要长些的,且日后万万不可再操劳太过。” 姜雪一颗心如沉海底。 外祖父年岁甚高,若日日用药养着,毕竟是药三分毒,长期下去只怕身子也要虚耗空了。 且尚书台大小事宜,多是外祖父亲力亲为,父皇对他倚仗太过,若一时无人交替——靠谁呢?二皇兄如今虽然接管了兵部吏部,但吏部众多事宜也不熟悉,如若没有外祖父协助,只怕独木难支。 朝中现如今多是外祖父门生故吏,但若没了拍板之人...... 姜雪悚然想到,顾霖坛! 顾霖坛此时已经涉礼部事,虽职位在翰林院,但若父皇与外祖父皆信他太深,将这位榜首状元推出来,在尚书台拿到要职也并非难事。 姜雪有些头疼,要查顾霖坛之事还要倚仗皇兄去查清那队北奚人,另外,阮义隋也好几天没有消息。 风雨欲来愁煞人。 她郑重其事地对两位老太医嘱咐道:“无论如何,请二位大人务必全力救治外祖父,太医院其余事情,或是二位家中有何事,都可以遣人来告知本宫,本宫定为二位安排好一切。您二位这段时日就暂且留在卢府,为外祖父诊治调养。” 许太医与郑太医纷纷站起身来对姜雪拱手行礼,道:“定不辱命。” 姜雪转头对沈氏道:“舅母,二位大人年事已高,一应饮食起居务必照顾好,指派几个伶俐能干的小厮给他们差遣,若府中人手不够,舅母尽管同本宫开口。” 沈氏连连点头,道:“多谢殿下体贴,这原都是卢府的本分,二位太医在此,府内给他们定样样都是用的最好的,二位太医相救之恩,卢府上下深感于内。待来日公爹康愈,定要厚礼相谢的。” “若外祖父不愿见客,舅母也遣人到朝中各位与卢府交好的官员家中知会一声,尤其是外祖父的学生们,免得人家辛苦白跑一趟。” 沈氏道:“殿下想得周到,我这就着人去办。” 沈氏原是掌家好手,卢相夫人过世得早,府内全是沈氏在打点,若干年来一直井井有条,姜雪是信得过她的本事的。 姜雪道:“一切就辛苦舅母了,琼双,这些日你就留在家中,不要到处跑了,外祖父若好转些,你便告诉我。” 卢琼双点头,道:“我会的,表姐。” 姜雪又安慰了母女几句,见卢府上下行色匆匆皆是忙碌,也不敢再留,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路上,姜雪斜斜倚着马车车窗发愁。 她原本见许郑二位太医面露倦色,想开口向卢府举荐贺知林,但又细想了想,还是作罢。 贺知林虽在冀国小有名气,被民间称誉一句“胶东名医”,但到底没有来处,若要举荐,除非说出他是贺家子,否则以他如今的游医身份,贸然举荐给相府,说不过去。 姜雪思量再三,还是得给贺知林在冀京安个名正言顺的医家身份。 回到问晴轩中,晓春取了水来要给姜雪洗脸。 “殿下新婚不到一月,探访病人后必定要以仙芝调水洗面,去去病秽之气才能吉祥安康。” 姜雪无奈任她为自己洗漱,完了便问道:“阮义隋还是没来过吗?” 晓春怔住,道:“好像这几日都没见到他,昨日宫宴奴婢与拂冬都陪殿下进宫了,不知会不会他回来寻不到人?” 姜雪道:“没关系,我顺便去找找他。” “殿下要出门?那奴婢去着人备车。” “不用,你去把徐翀甘宁叫来,一会儿拂冬陪我去。”姜雪对晓春轻声道,“你如今是这府中管事,也只有你的细致,留在这府中我才能放心。” “若今日驸马来寻我,便说我发了愿为外祖父斋戒祈福,在问晴轩设了小佛堂念经,不见人。” 晓春点头称是,便端着铜盆出了门。 姜雪看了眼妆筪,身手拉开,将放置在最边上的发簪取出,收在袖中。 不多时,拂冬便到了屋中。 姜雪对她道:“你让徐翀亲自去套车,只套寻常下人出门采买的小马车就可以。再去拿套颜色素些的衣服过来给我换上,一会儿我们去洒金巷。” 拂冬问道:“殿下要去寻贺公子?” “我要去找找宿玉。”姜雪道。 拂冬动作利落,很快便拿了衣物为姜雪换好,帮姜雪重新梳了个简单发髻,只用湖蓝色绒花做妆扮,素雅而不打眼。 姜雪让她拿来长帷帽,一人戴上一顶,道:“等会儿出门,便对家丁说是香露同你一起出门采买针线。” 二人便这样出门上了车。 拂冬对徐翀道:“到那日去过的‘锦绣’绣楼。” 未几,马车便停在了绣楼门口。 姜雪起身下车,恰逢宿玉刚刚从绣楼内走出,看到姜雪,她喜形于色,忙喊道: “江三妹妹,怎么来了?” 第一卷 第70章 那里想必很安全 姜雪走上前拉住宿玉伸出的手,笑道:“在姐姐这里采买的几身衣裳很得家中姊妹欢喜,今日侍女出来采买些针线胭脂,我便跟着出门了,想着特来谢姐姐一趟呢。” 宿玉很是高兴,美艳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拉着姜雪便往雅坞小筑走去。 “店里人多,我带妹妹回家喝喝茶吧。” 姜雪点头,示意拂冬与徐翀甘宁跟上。 “我总觉得同你很是投缘,你若喜欢,日后店里有什么新的式样我都给你留着,等你来试。” 姜雪惊喜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就多谢宿玉姐姐了!” 宿玉看她娇憨的模样,宠溺道:“你倒像我家中小妹,长得乖巧玲珑,性子也是软软的,格外讨人喜欢。” 姜雪有些讶异,当日并未听闻宿玉家中有姊妹,只知道有个弟弟,为着弟弟父母还要将她卖给大户做妾。 “姐姐家中还有姊妹,可有一同接到冀京来?” 宿玉眸中突然泛起悲伤,声音变得轻柔遥远:“是啊,若她还在......此刻应也有你这般高了。” 姜雪见状连忙道:“我不知道......对不住姐姐——” 宿玉轻笑了笑,打断她的自责,柔声道:“无妨,不知者无罪。我妹妹命苦,八岁那年害了风寒发起高烧,家中本就清贫,父亲不愿在一个女儿身上多花银钱,便非说她是染了疫病,趁着我同母亲睡着,连夜将她丢弃到乱葬岗里去了。” 她眼中泛起泪花,指腹轻轻揉挲姜雪的手背,道:“不提了,不提了。” 姜雪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一声。 二人到了雅坞小筑,姜雪见贺知林不在,问道:“颜哥哥呢?” “今日早晨同我说过,好像是出诊去了,他这人心善,贫苦人家若路远些,雇不起马车的,他便亲自去人家家中诊治。” 姜雪见状便直接表明自己的来意,她对宿玉道:“宿玉姐姐,我想替颜家哥哥开个医馆。” 宿玉挑眉,笑道:“哦?他可愿意?” 姜雪摇摇头,又道:“此事其实是家中长辈托付,他家父辈与家中长辈有过救命之恩,两家又交好多年,我家为报答,也为故人之子的前程,所以想着在这京中盘下一个好些的铺子,以便他坐馆行医。” 宿玉道:“此事我原先也想过,只是提过几次都被他婉拒......” “无妨,姐姐只需帮我一忙,我自有办法让他答应下来。”姜雪坚定道,“我毕竟刚到冀京不久,对这里的地段并不熟悉,我想烦劳姐姐,就在城北这处为我挑个铺子,我想盘下来。” 宿玉想了想,道:“他若能同意,我也乐见其成,此事便交给我吧。” 姜雪转头对拂冬轻点了点头,拂冬便从袖中掏出五百两银票来。 姜雪对宿玉道:“这些银票我暂且先托付姐姐这里,日后寻到铺子,采买、装潢一应花费便从这里头出,另外求姐姐再帮我雇些个药童、大夫,都放到里头,一应给他帮衬。” 宿玉笑出声,道:“三妹妹,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有这泼天的富贵?上回你让这丫头给我的银钱,说是给那位姬公子赔礼的,至今可分毫未动呢。再说了,颜公子于我也有恩情,这铺子的花费我来出便是了。” 姜雪摇了摇头,将银票塞到她手中,拜托道:“这是家中长辈的意思,也是我私心想着......姐姐就给我这个机会吧——日后这铺子若能开张盈利,我也能有些分红不是?” 宿玉见她坚持,笑着抬起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你呀,你这颜家哥哥可不会指着这个挣钱,你还想分红,不贴进去就不错了。” 姜雪憨笑,道:“我不怕,我家有钱呢。” “你若真想自己挣钱,日后我寻到什么好生意,倒不妨带你一同试试。”宿玉笑道。 “当真?”姜雪心想,好像置办置办自己的产业也是不错,虽然每年有俸禄,她也有封地,但毕竟都是父皇赏赐的,若能凭借宿玉这股东风学学生意经,也是技多不压身。 于是她连连点头,道:“好呀好呀,我有钱的。” 宿玉笑得直不起腰,直摇头,道:“你可真是......” 姜雪见事情已经商定,便起身要告辞。 宿玉忙问道:“铺子的事儿若是办完了,我去何处寻你呢?” 姜雪有些为难,她如今在宫外只有顾府这一个落脚的地儿,想来,还得私下再置办个宅院才是。 姜雪想了想,道:“姐姐不必辛苦,我还想多多来陪姐姐玩呢,必定不会叫你找不到我。” 宿玉见状,也是心中了然,笑着点头。 离开雅坞小筑,拂冬问道:“殿下,我们可是直接回顾府?” 姜雪沉声道:“去万宝楼。” 拂冬不敢多问,只探出身去同徐翀低声吩咐了,又坐回姜雪身旁。 “阮义隋......不在雅坞小筑,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姜雪兀自沉思,低声呢喃。 想来他必是发现了什么了。 姜雪对拂冬道:“一会儿我去万宝楼,若能找到济言,我有事同他商谈,你自让徐翀与甘宁送你去买些胭脂针线,别空着手回去。” 拂冬愕然道:“这怎么成?总得留个人护卫殿下安全才行。” 姜雪暗自握紧袖中的簪子,道:“无妨,那里想必,很安全。” 片刻,马车停到万宝楼门口。 姜雪从车窗望出去,有些疑惑,今日万宝楼并不是大门紧闭,而是开了门做生意,人来人往,不少达官贵人的马车都停在门口。 她对拂冬道:“把帷帽戴上。” 二人戴上帷帽,下车时,姜雪又对徐翀低声道:“你们把马车驾到附近随便什么商行,不要停在这门口,以免被人认出是顾家的马车。一会儿拂冬会去寻你们。” 徐翀点点头,与甘宁对视一眼,便沉默着驾车离开 姜雪与拂冬进到楼内,见小厮甚多,拂冬随便喊住一个。 那小厮立时上前问道:“客官想看些什么?小的领您去。” 拂冬见四下无人注意,拿了几颗金珠塞给他。 小厮喜出望外正要出声谢过,姜雪沉声道:“我要见济言。” 小厮愣住,上下打量二人一番,脸色犹豫。 姜雪道:“你同他说,江三找他。” 小厮想了想,道:“那二位稍等。” 便立时抬腿上了楼。 楼上房间里的济言听到小厮来传话,道:“把姑娘好生接上来吧。” 转头笑着对站在窗旁的紫色身影道: “真是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美人儿这不就找你来了?” 第一卷 第71章 孤倒还缺个王妃 小厮小步快跑到姜雪主仆二人面前,低头哈腰朝着姜雪拱手行礼,低声道:“姑娘,我家楼主有请。” 姜雪点点头,又对拂冬道:“你先去吧,约莫半个时辰,到街口那边等我。” 拂冬有些犹豫,姜雪沉声道:“快去。” 拂冬只能转头出去寻徐翀甘宁。 姜雪对小厮道:“带路吧。” 小厮一路笑脸相迎,将姜雪带到房间门口,对姜雪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雪见房门紧闭,伸出手来轻轻叩了两下门。 然后径直推门而入。 屋内,济言笑意盈盈地坐在茶桌旁的圆凳上,刚刚斟满一杯茶,对姜雪道:“江三姑娘,几日不见甚是想念,过来喝茶呀。” 姜雪进了屋内,屋外小厮立即将房门拉上。 姜雪伸手揭开帷帽,站在门旁一动不动,只冷冷道:“我要见景晔。” “别这样呀江三姑娘,”济言嬉皮笑脸道,“美人儿寻到我这里来,却开口闭口就要见别的人——我会伤心的。” “济言楼主,废话就不必说了,也不要一口一个江三姑娘地叫着,我今日前来只为见景晔。” “哦?”济言眼底满是笑意,从圆凳上站起,走到姜雪身旁,靠近她耳语道:“那我该叫姑娘什么呢?” 姜雪袖中簪子落到手里,迅速摁下簪首的机关,簪身脱出,显出闪着寒芒的十字利刃。 济言还没反应过来,姜雪就以极快的速度将十字刀刃抵在他的脖颈上。 姜雪虽然脸上神色镇定,但心中暗舒一口气,这些时日跟着陈锦学,倒还是学到了点皮毛。 济言还是面不改色,只笑眯眯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喂,里头那位,你再不出来,江姑娘可要杀人了。” 姜雪怔住,朝着他喊话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这间房内还有一扇门。 门被打开,里间走出一袭紫色身影,正是景晔。 景晔见姜雪剑拔弩张的模样,挑了挑眉,道:“想不到公主还有这等身手。” 姜雪冷哼一声,将簪子收回袖中,道:“既然是济言楼主相赠的东西,自然要物尽其用,让他帮我试试锋利。” 济言道:“这可不是我给你的,喏——”他扬起下巴指了指景晔,道:“那位给的。” “二百五十两白银,王爷就是这样戏弄自己的师妹?”姜雪讥讽道。 “不不不,这价钱是我出的,小本生意,也要挣回点本钱嘛。”济言忙道。 姜雪只盯着景晔,这人从出来到现在不发一言,像个没事人似的,只自顾自坐到桌旁喝起茶来。 济言话音刚落,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点沙哑,道:“这价钱挺合适的,不是吗?” 姜雪走到他身旁落座。 景晔道:“你可以出去了。” 姜雪悠闲地拿起一杯茶喝了起来,济言才意识到说的是自己,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瞠目结舌道:“我?!让我出去?搞搞清楚好吗,这是我的地方?” 景晔将手上的空茶杯掷出,力道不小,堪堪擦着济言的袖子飞过去,在门上摔了个粉碎。 济言满脸不忿之色,却只得悻悻道:“重色轻友!重色轻友!” 姜雪闻言有些恼怒,作势也要将茶杯掷出,济言快步跑到她身旁将茶杯夺过,道:“多好的物件!就由得你们这么糟蹋!” 二人齐齐瞪他,他立刻蹿到门口,推开房门,一溜烟跑得消失无踪。 动作一气呵成。 景晔挥了挥袖,催动内力,房门霎时关上。 姜雪暗自有些惊讶,看样子卢琼双所说的此人武艺高强并非虚言。 景晔突然开口道:“不知道长乐公主此来,想从孤这里得到些什么?” 姜雪回过神,正色道:“你说萧圻的死,是他的至亲亲手造成,是什么意思?” 景晔嘴角噙着一抹轻笑,道:“不急,公主先说说,要拿什么来同孤换这个消息?” 他顿了顿又道:“或者说,公主有什么能换?” 姜雪沉声道:“王爷不如直接开口说,要什么?” 景晔笑了笑,语气轻快道:“孤好像不缺什么,倒还缺个王妃。” 姜雪嗤笑一声,低头把玩丹蔻,道:“哦?莫不是王爷口味独特,喜欢人妇?” 景晔道:“长乐公主国色天香,就算是二嫁,又有何不可?” “王爷不如说出真实目的吧,一直拿我打趣,简直是浪费时间。”姜雪有些不耐烦。 景晔起身走到她身侧,俯身伸手拿起她一缕头发,放到鼻尖下轻嗅,仿佛很是陶醉。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长乐公主如何就不信,孤是对你一见钟情呢?” 姜雪正想拿出匕首故技重施,手臂却被景晔一手摁在桌面上动弹不得,姜雪吃痛,朱唇微启,轻轻“啊”了一声。 “这点伎俩,对付济言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或许有些管用,对付孤——”景晔冷冷道,“孤劝公主不要白费力气。” 姜雪想使劲甩开他的手,景晔却报复似地狠狠攥住,叫她根本无力抵抗。 景晔捏着她手臂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此时好像只想把这只手臂捏碎了,好叫她不要再那么张牙舞爪。 “本宫......”姜雪咬着牙道,“跟你有仇吗?!” 景晔恍惚间喉咙滑出几个字,声音很轻,但姜雪仍旧听到了。 “谁说得清呢......” 姜雪心漏跳一拍,微微怔愣,蓦地回首,皎洁小脸正好对上那张银制面具。 姜雪的眉眼生得很好,一双凤眼,眼尾微微挑起,凌厉华贵间却仍旧带着一丝少女的天真仓皇。 景晔面具下的眼眸有一瞬间的失神。 原来三年,一个人就可以完全褪去稚气,成长、变化得这么多吗? 景晔心中突然有些酸涩,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转眼却看见她被自己攥得发白的手臂,突然回过神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景晔很快便直起身来,眼神恢复冷冽,松开手又走到她对面坐下。 “孤要一个承诺。”景晔正色道。 姜雪愣住,“什么承诺?” “来日若萧圻之事查清,孤要公主,亲自去他坟前拜祭,还他一个清白,并且——”景晔冷笑,道,“最好是能痛哭流涕,在他坟前细数己过。” 第一卷 第72章 大皇子姜辰之死 姜雪原本有些失神,在景晔喉间溢出那句“谁说得清呢”的呢喃时,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景晔身上看到萧圻的影子了。 然而眼下景晔的话却将她的疑云扫去,是啊,萧圻已经死了三年,坟头草估计都有丈二高了。 “是因为是表兄弟吗?”姜雪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常常觉得,王爷同萧圻很像。” 景晔闻言眉心微动,片刻,又是一声冷笑。 “孤可比他有脑子。” 姜雪问道:“王爷既然瞧不上他,为何又如此在意他是否沉冤得雪?” “也许因为孤同他一样,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景晔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也许因为他实在蠢得可悲,而孤又恰好,比较善良。” 姜雪无语。 “王爷的身世我略有耳闻,但萧圻——他是尊贵的皇孙,安王的嫡长子,怎会与王爷同病相怜?王爷这个理由找得,还不如不找。” 景晔笑了,他似是在嘲笑萧圻,又似是嘲笑姜雪。 “原来长乐公主对自己情郎的身世是一无所知啊,啧啧啧。” 姜雪袖中手掌蓦地收紧,他几次三番言及的与萧圻同病相怜,到底萧圻有什么可怜之处? 她缓缓道:“愿闻其详。” “公主想必调查过孤——知道孤的身世算是皇室的一桩秘辛吧?”景晔轻笑,道:“然而若是秘辛,又怎会那样容易让人打探到呢。相反的,萧圻,他的身世,才算得上真真正正不为人知的秘辛。” “安王妃当年嫁入王府,次月有孕,却不足月产下一名健康的婴儿——你觉得,安王会如何想?又会如何对待这个孩子?” 姜雪惊诧,道:“混淆皇室血脉?这样大的罪行,他母妃如何敢——” “若只是混淆,萧圻也不会平白得到世子之位了。” “什么?”姜雪轻声惊呼,不是混淆?也就是说,萧圻虽非安王血脉,但还是......皇室血脉?! “安王妃待字闺中之时,与东宫太子青梅竹马,往来甚密。”景晔云淡风轻地讲着,仿佛此事不值一提。 “太子?乾国的前太子,现在小皇帝的祖父——他不是与太子妃感情甚笃,为太子妃难产之事还抑郁而终?” “抑郁而终?哈哈哈,”景晔笑道,“乾朝皇室的肮脏污秽真是掩埋得极好。” “哪来的什么感情甚笃,左不过忘却不了青梅前尘,在太子妃生下先帝后,命稳婆将发妻逼杀罢了。抑郁而终倒是真的抑郁而终——只不过,是在安王妃早逝之后抑郁而终。” 姜雪眉头微微跳动,怪不得此前说景晔扶助登基的那个难兄难弟,也就是前任皇帝萧陵,自小失怙,还不受前太子待见,原来根源竟在此处。 “也就是说,萧圻其实是——” “没错,也是前太子的血脉,同萧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景晔沉声道。 姜雪伸手揉揉额角,头有些昏胀。 为什么这些事情,萧圻从前,从未对她说过只字片语? 她忽而想起小时候,她好几次看萧圻独自发呆,会自以为很贴心地过去问他:“阿圻,你是不是想家了?是不是想念你的父王母妃了?” 萧圻只沉默着不出声,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那时她总是安慰他道:“没关系的,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我的父皇母后还有两个哥哥都分你一半,叫他们也做你的家人。” 萧圻会目光灼灼地问她:“当真?” 姜雪思及此,不由垂下头去,掩去眼角泪痕。 可是萧圻杀了她的家人,分给他一半的家人。 “那王爷所说的,萧圻死于安王之手,是怎么回事?”姜雪轻声问。 “殿下真的做好准备听了?”景晔冷笑,试探地看向垂着头的姜雪。 她......哭了吗?为谁而哭? 为萧圻吗...... 姜雪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坚定地点点头,道:“请王爷指教。” “孤遇到萧圻的时候,他已没有多少时日了,在清州挣扎,却不愿回京都。” “若是他说的没错,长乐公主的皇兄,是死于乾国细作之手吧。” 景晔仍旧云淡风轻,姜雪却蓦地抬起头。 那名宫人......原是出自她的长乐宫。 一个小黄门,伶俐却审慎,家中苦寒,他才被发卖到宫中。 小姜雪怜他身世苦楚,带在身边做事,他的谨慎和妥帖比起晓春都不遑多让,且不知为何,异常熟悉姜雪喜好,姜雪尤其喜爱得紧。 姜钰和姜辰都夸过他办差利落。 姜雪十六岁那年,临近元宵,原本姜辰平日在朝中忙得脱不开身,正逢年节休朝,得了空,便叫了她去习字,她却突然收到伺候萧圻的宫人传话,说萧圻约她出宫去看灯会。 她心系萧圻之约,便遣了那小黄门给姜辰送去她亲酿的梅子酒以示歉意。 谁知她偷偷出宫后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大半夜,都没见到萧圻身影。 只等到匆匆驾马而来的姜钰。 姜钰神色焦急,说大皇兄突然昏迷,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 贺知林的祖父,也就是当时的贺院正,被叫到父皇那里去问话了。 姜雪如遭雷劈,分明出宫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 回宫路上,她哭花了一张脸,啜泣着跟姜钰说出了那日所有事情,她说她安排了宫人去送梅子酒,也不知道大皇兄喝到了她亲手酿的酒没有。她说她不知道阿圻为什么约了她看灯会,却迟迟不见人影。 姜钰愈听却脸色愈发沉重,到宫门时,他对姜雪道:“答应皇兄,这些事情,先不要同任何人讲,尤其是父皇母后。” 姜雪懵懂,并不知道为什么,只以为皇兄是怕牵连她同阿圻,便点头答应了。 回到宫中,贺院正也在姜辰寝宫,姜钰宽慰皇帝皇后回宫休息,又遣退了众人。 他让姜雪将事情同贺院正讲了一遍,贺院正道:“可是大皇子的脉象,并不像中毒。” 中毒?姜雪愣住。 随后她发疯了一般,扑到姜辰的桌上去寻那瓶梅子酒。 后来,贺院正终于试出了毒,却道此毒无解。 只能慢慢耗尽人的精血性命,直至油尽灯枯。 姜钰不知道同贺院正说了什么,贺院正望着他们兄妹二人,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后来,姜钰姜雪去到长乐宫中,那个小黄门却已经自尽了。 在他宫内,搜出了一封信。 一封从乾国来的,印着安王信印的,指使他毒杀姜辰的信。 信中提及,世子会从旁协助。 姜雪疯了。 姜钰死死拦住,说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姜钰思量再三,翌日独自去寻了皇帝,将一切线索和盘托出。 姜雪不知道为什么,父皇却不愿深究,甚至没有处置罪魁祸首萧圻,反而任由他安住在谦宁所。 于是,姜辰头七一过,她便带着一把匕首,闯进谦宁所,想要一刀杀了萧圻。 第一卷 第73章 小心点你家驸马 “啧,”景晔嗤笑了一声,冷冷道:“是以长乐公主,就因为一个细作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亲手想要杀死自己的夫婿?” 姜雪胸中气血翻涌,她努力抑制自己身体的颤抖,道:“你如何知道?” “知道什么?”景晔嘲讽道,“知道你与他二人其实自己拜过天地,饮过合卺?” “孤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萧圻都同孤说了,”他淡淡道,“人之将死,细数眷恋——” “真是闻者伤心。他死得很不甘呢,长乐公主。” “不甘?我那被他同安王联手毒害的大皇兄难道就甘愿吗?”姜雪咬着牙,努力不让泪水流下。 “孤是该说公主蠢呢?还是毒?”景晔冷冷瞥她一眼,道:“安王视萧圻为眼中钉肉中刺,当年才会推他来你们冀国为质。你以为萧圻不知道?” “安王在使团里埋了爪牙,只待萧圻到冀乾边境,就让爪牙动手往他饮食里下了毒,欲作出冀国截杀乾国皇孙的局面。若不是萧圻一路想办法强撑着出了冀国到了清州才死,你以为冀乾还能相安无事?” 原来如此。 他竟是死得这样凄惨吗? 衣服上的毒是她的手笔,饮食上的毒是他名义上父王的手笔。 “那又如何?!乾国有乾国的利益,难道他们会因此就放过毒杀储君的好机会?”姜雪的眼泪决堤而下,努力保持着自己最后一丝理智,低吼道:“他多年来在冀宫潜伏,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把我们当成家人,然后呢?” “想方设法让我身边的宫人获得我的信任,在一切准备好之后将我当成棋子一般利用,送去那下了毒的酒——那是我亲手让人送出去的!” “你怎知道,那宫人就是受他指使?”景晔低声问道。 “他知晓我所有喜好,那宫人行事间一切都按照我的喜好来,知道我最爱在用膳后吃姜枣却刚好有一手炒枣的好手艺,知道我习字时爱点青云香便每日都提前做好香点上,知道我喜欢在廊檐趴着看书特意给我做了软垫——” “公主以为,这些事情只有萧圻能得知?”景晔冷笑,道:“你的父皇你的母后,你的二皇兄,你的表妹,外祖家但凡稍疼爱你的人,哪个不知道?!” “但他们不会害我大皇兄!!!”姜雪嘶吼道。 “是吗?”景晔挑眉,眼神中满是讥讽,道:“那公主最好多去庙中拜一拜,祈求此事真的如你所想。” 姜雪狠狠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不许你诬蔑我的家人。” “当日搜到的信也好,事后查证也好,都证明萧圻与那小黄门一直有所往来!” 景晔见她如此,突然沉默下来,半晌不愿再开口说一句话。 他面具下的眸色冰冷肃杀,姜雪面色也不好,二人就这样僵持着坐了一会儿。 姜雪似是想定什么,突然开口道:“对不住,我只是想知道事情原委。” “原委?孤可并不知道。”景晔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冷冷道,“他同孤说,公主也曾告诉过他,他是你的家人。” 姜雪只狠狠掐着掌心,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你只知你的皇兄死于乾国细作之手,只知那细作藏有指向萧圻的信件,只知一切都是乾国安王指使——” “那公主有没有想过,萧圻为人,会不会——又愿不愿意,去帮安王做这件事。” 姜雪只觉得心跳越发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她,压得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直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有没有想过? 她有。 曾经她想过这一切都是诬陷——即使根本找不到安王要诬陷自己儿子的理由。 她冲到谦宁所紧紧抓着萧圻的袖子,声泪俱下地求他为自己辩解。 可萧圻只是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将姜雪拉开,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在屋内。 姜钰比姜雪更不相信萧圻会做出这样的事,他冲到谦宁所砸门,让萧圻出来。 萧圻只沉默回应四个字,“父债子偿。” 后来大皇兄的死因就变成了,时疾突起,血不归心。 而他萧圻很快就随着使臣,毫发无伤地离开冀宫。 “若当真有冤屈,他当日为何不辩解?”姜雪步步逼问,“若真有冤屈,何以大皇兄一亡故,乾国的使臣不久就来带他回去?” “所以公主,其实还是不信他。” “信?”姜雪笑着,一行珠泪滚落而下,声音几近嘶吼,“拿什么信?拿我大皇兄的命吗?!” “孤只有一语赠予公主,”景晔道,“辩解可能是心虚,而不辩解,也许是因为有想要保护的真相和人。” “这句话,”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定,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是他临终前,同孤说的。” 姜雪眼睛蓦地睁大,猩红的眼眶衬得她的脸愈发雪白。 保护的真相,保护的人? 萧圻不肯说出口的,是什么真相,是谁? 可是为什么自己要信景晔的话? 姜雪突然惊醒,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他牵扯着情绪走? “我凭什么信你,王爷?”姜雪道,“就凭借你的三言两语?你手上没有半分证据,也没有半分信物,你们乾国的亏,难道我还没有吃够吗?” 景晔闻言,嘲讽地冷笑出声。 他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姜雪冷冷道:“公主可以不信,横竖萧圻对孤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是吗?” 他朝门外伸手,做出送客的姿态,道:“公主请便,日后不必再来寻孤。” “孤该替他交代的话,都已经交代完。” 他语气冰冷,似藏着万千哀恨。 “孤不会再见你。” 姜雪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缓缓开口道:“好。” 随即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经过景晔身旁时,她并未注意到景晔面具下的眸色已是异常阴郁,直接抬脚要迈过门槛。 景晔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拽住她。 姜雪没想到会被突然大力扯过去,趔趄一下整个人直直往景晔身上倒去。 景晔胸膛起伏,箍住姜雪手臂的手指节用力到几近泛白。 姜雪一下撞在他胸膛之上,却有一霎觉得那气息很是熟悉。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景晔突然低头,在她的发间轻嗅。 姜雪皱眉,惊道:“瑞崇王,你做什么?!” 景晔却突然推开她,力气之大,姜雪瞬时撞到门框之上。 她堪堪扶住房门,才没有跌倒在地。 “温香软玉,原来是这种滋味。”景晔轻笑,嘲讽道:“不知那油头粉面的驸马,是不是每日都能揽得公主入怀?” 姜雪何时听过这样露骨的话? 她霎时间被激怒,沉了脸,道:“王爷,这是冀国,不要太放肆。” 她抬腿欲走,却听得景晔低低一句。 “公主还是小心点自家驸马吧,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第一卷 第74章 康仁十一年从德 姜雪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问道:“王爷为什么这么说?” 景晔却一句话没留下,直接走进内室,门“咣”一声关上。 只留下姜雪一人站在原地满面震惊。 片刻,她伸手将帷帽拢好,转身离开万宝楼。 她走到楼梯拐角处,看到一脸看戏神色的济言。 姜雪忽然想起什么,对济言道:“我家妹妹看上的那块什么石头,按着她的心意去打造,我会遣人来付款。” 济言正要接话,姜雪却立即抬腿下楼。 济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下楼,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这两个人,何必如此呢。” 说罢便转身进了内室。 姜雪出了万宝楼,往街口走去,徐翀与甘宁已经等候在那里。 徐翀见到走近,立时下车摆放好车凳,姜雪面无表情走上马车,道:“回府。” 马车上,拂冬看着姜雪阴沉的脸色,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姜雪摇摇头,道:“没什么。” 未几,她突然发问:“你还记得从德吗?” “什么?”拂冬有片刻茫然,随后满面惊惧之色。 李从德,从前长乐宫姜雪最喜爱的小黄门。 自从三年前突然失去踪迹,别的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与拂冬这样贴身服侍姜雪的不可能不知道——李从德与大皇子之死有关系。 但宫里早下了禁令,对此人三缄其口。 拂冬嗫嚅道:“殿下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人......”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长乐宫?”姜雪问道。 “康仁十一年,殿下。” “十一年......那时我十三岁,对吧?” 拂冬点点头。 “他是一进宫就来的长乐宫?”姜雪问道。 拂冬努力回忆着,道:“应该不是,李从德从前是在殿前伺候陛下笔墨的。” 乾国安王手眼怎能如此通天,将一个贴身服侍公主的小黄门安插到宫内,且对她的饮食、喜好、习惯了如指掌。 她当年查过,萧圻的家书多半都是由李从德在送。 想来那些年李从德还没到长乐宫服侍的时候,就已经同萧圻有了联系。 那么此人又是为什么会到长乐宫中来? 姜雪记不起来。 “既然是在御前伺候的,为什么会来长乐宫?” 拂冬道:“当年陛下与一名大臣议事,李从德伺候时不小心将茶水打翻到那位大人身上。” “那位大人是个谏官,当下便以齐家治天下的道理,力劝陛下将李从德从严惩治,以儆效尤。” “当时殿下正好要去寻陛下,让陛下同您到御花园去,陪皇后娘娘和国舅夫人赏花。” “殿下见李从德年纪尚小,心生不忍,便在旁恳求陛下,只罚了他半年俸禄,将他从御前调离,让他到长乐宫服侍。” 拂冬小心翼翼说完,问道:“殿下忘了吗?不过也是,殿下从小心善,宫中被救下的猫儿狗儿、太监宫女有许多,想必殿下不能一一记得起来。” “那个谏官叫什么名字?”姜雪问道。 拂冬努力回忆半晌,苦笑道:“奴婢长在宫闱之中,对这些宫外的大人真是不太清楚,也记不起来了。知道是谏官,是因着他当时扯出好一通大道理,差点要触柱明谏,非要罚那李从德,殿下在那里同他辩论了半天才把人保下来的。” 姜雪道:“知道了。” 拂冬问道:“殿下为何突然想起此人?” 姜雪摇摇头,面上显露出倦色,对她道:“只是适才神游之时突然想到。我累了,先闭会儿眼睛。到了再喊我。” 拂冬小心点头,道:“好。” 到了顾府,马车直接从侧门进了后院,姜雪下了车,便让拂冬去找人寻晓春到问晴轩问话。 晓春进到屋内,拂冬正为姜雪换好衣裳,正要卸下发髻重新梳,姜雪见晓春进来,对拂冬道:“你去厨房,帮我煲一盅参汤,亲自送去书房给驸马。” 又对晓春道:“你来帮我梳吧。” 拂冬福了福身子,走到门口将梳子递到晓春手中,便出门往厨房走去。 姜雪道:“把门关好。” 晓春会意点头,伸出身子往门外望了望,确认四下无人,便关好门拉上了门栓。 “殿下,阮义隋回来了。” 姜雪挑眉,若有所思片刻,道:“先让他等着吧,你先过来帮我梳头。” 晓春点点头,走到姜雪身后,缓缓为她梳起头发。 “晓春,你自小是董姑姑一手带出来的,宫务你最是熟悉。我有一事要问你。” “殿下请说。”晓春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低着眉专心梳好发丝。 “宫中可有负责记录外臣和命妇进宫的殿司?”姜雪问道。 “有的,司记处就是。”晓春答道,“无论是宫中采买的宫人出宫、侍卫遣派、外臣命妇进宫觐见、上下朝的人数及签章,都有记录保存在册。” “存期是多久?”姜雪问道。 “原本是一直保存着,只不过先戾帝......”晓春欲言又止。 “无妨,我们只是私下在房中讨论,说罢。” “先戾帝在位三月,将先皇宫中册录焚毁殆尽,是以我朝从康仁元年,也就是当今陛下继位始,才重整册录。”晓春道,“殿下是要查这些册录吗?不知是哪一年的册录?若是戾帝之前,只怕找不到了。” 姜雪点点头,道:“父皇在位期间的都在就好。” 她转过身抬头望着晓春,定定道:“晓春,我知晓母后让你看着我,但此事无论如何,不能告知董姑姑,也不能告知母后,你可以做到吗?” 晓春捏着梳子,咬了咬唇,轻声问道:“此事可会对殿下有损?” “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姜雪握住她的手。 “奴婢可以做到。” “好,”姜雪笑了笑,道:“你也许记得李从德?” 晓春绣唇微张,有些惶恐道:“殿下如何会想起此人?” 这在长乐宫是禁忌,无人不知。 “别怕,我需要你帮我去查,康仁十一年,李从德调任到长乐宫之前一月,入宫与父皇商议政事的外臣名录。” “若你能记得他是哪一日被指派到长乐宫的就更好,直接查来,将那名大臣的名字告诉我。” 第一卷 第75章 打打草来惊惊蛇 姜雪吩咐完,伸手轻轻拍了拍晓春的手背,道:“尽快帮我查到。” 晓春思忖片刻,微微咬着唇点了点头,道:“好,奴婢明日会带着娘娘给的腰牌回一趟宫寻董姑姑,就只说殿下与驸马近日之况,再想个法子去一趟司记局。” 姜雪笑了笑,轻声道:“有你在,我总是能安心。” 晓春低下眉,仿佛心事沉重,默默为姜雪梳头。 等发髻梳完,晓春突然道:“殿下,此事是为了那乾国人吗?” 姜雪怔愣,看着她突然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是为了我自己。” “奴婢知道,殿下的事奴婢不该过问,”晓春半蹲下,抬头看着姜雪,一双剪水秋瞳写满彷徨,“可奴婢实在不知道做此事对殿下来说好还是不好。” “是为着我好的,”姜雪伸手抚摸晓春的头发,温声道:“不必担忧。” 晓春这才起身,一边收好妆筪,一边问道:“殿下,阮义隋已经在府中了,可是现在见他?” 姜雪这才想起阮义隋这事,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约莫殿下回来前一刻钟。” 姜雪道:“知道了,把他叫过来吧。” 景晔临别前的一句话,让她小心点顾霖坛。 若说是她自己,是因为一个预兆梦与素溪母子,才怀疑上顾霖坛。 那么景晔又是因为什么? 姜雪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先见见阮义隋。 她之所以派他去贺知林身边,一方面是为着贺知林的安全考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知道素溪母子住处的,亲眼见过这二人的,只有贺知林。 姜雪走出里屋,到正堂主位上坐下。 不多时,晓春便领着阮义隋进来了。 阮义隋抱拳向姜雪行了礼,道:“见过殿下。” 姜雪微点点头,问道:“之前叫你每两日来回一次话,怎么耽搁了这几天?” 阮义隋面露为难之色,轻轻转头看了一眼晓春。 姜雪道:“晓春,你先下去吧。” 晓春很是知趣地离开,随手带上了门。 阮义隋见晓春离去,便开口道:“禀殿下,臣头日去见颜大夫表明来意,颜大夫只让臣安心住在他的雅坞小筑中,并且对臣言明,他平日无非来往驸马府为殿下送药、或为病患出诊,让臣无需跟随,以免引起旁人注意。” “臣便说,若臣在他那里实在无用武之地,那臣便回驸马府护卫殿下了。若他有使唤得到的地方,再来寻我便可。” 姜雪问道:“那你照他说的做了吗?本宫去过雅坞小筑两回,每次都不见你。” 阮义隋摇了摇头,道:“殿下的嘱咐臣不敢忘,是以暗中跟着他,没叫他发现罢了。” “后面几日你去了哪里?”姜雪问道。 “颜大夫头日里确实如他所说,只到过驸马府,也并未暗中去见什么人。但是第二日,他去了一处病患家中,原本臣以为他只是寻常出诊,倒也不以为意。” “但臣在那处人家院中,看到了——”阮义隋犹豫了,并未说下去。 姜雪大抵明白了,眼神犀利地看向他,问道:“看到了谁,直说就是,本宫心里有准备。” “驸马府上原先的老管家,黄福。”阮义隋道。 姜雪轻笑一声,就知道是他。 原以为将阮义隋派出去,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发现这母子二人的行踪。 没想到这才派出去,就已经有了消息。 贺知林......姜雪轻叹了一声,贺哥哥,你到底是医者仁心。 “你还看见什么了?”姜雪漫不经心问道。 阮义隋道:“臣见到黄福,便大抵知道这户人家不简单,所以连着几日都在这家附近看着。今日大约摸清了,才回到殿下跟前禀报。” 姜雪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这家没有男主人,只有一名妇人带着一个小儿,小儿看着也就三四岁大,似乎病了还没好全。” “还有什么奇怪的吗?”姜雪问道。 “是的,这名妇人从不出门采买——可以说是几乎从不踏出院子一步,所以与邻里也没有什么往来。臣向附近的人打听,都只知道这户人家是几月前携子来京探亲的,因平日足不出户,所以街坊邻居也并不了解。” “小院中有两三名仆人——但据臣观察,都是哑仆,她们平日与这妇人交流只能通过手势。黄福前后去过两回,都是去送日常的吃穿用度。” “这么谨慎么......”姜雪笑了笑,道:“住在哪里?具体地址告知本宫。” 阮义隋道:“城西的临庵街,就在街尾的溪旁,临庵街热闹,前半段都是商市摊贩,但后半段住的人就少些,那户人家便在最末处,没有姓氏府名。” “城西临庵街?”姜雪忽地想起什么,眉头微蹙。 是了,这个名字贺知林头日里便提过!只不过她当时以为“颜哲”不过插科打诨,并未注意。 而后来,江其斌所报的,黄福常去采买的几家商行,便有一处“梁记茶庄”是在临庵街。 看样子,黄福选了这家茶庄,便是为了日常方便照顾素溪母子了。 姜雪不由有些微恼,本来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消息,如何叫她忽视了那么久。 阮义隋见她如此,疑惑问道:“殿下知道这地方?这妇人可与驸马府有什么关系?” 姜雪正色道:“此二人于本宫有天大干系。” “可需要臣去将这二人带来?”阮义隋问道,“臣瞧着院中几个哑仆好像没什么身手。” 姜雪蹙着眉,摇了摇头,道:“只需帮本宫盯好她们。” 她想了想,突然心念一动,对阮义隋嘱咐道: “如果她们有什么动静——譬如临时搬了家换了地方,你都要跟紧。决不能叫这对母子不知所踪。” 阮义隋点了点头,姜雪道:“你先去吧,日后有什么动静再来告知本宫。辛苦你了。” 阮义隋连声道:“不敢,此乃臣之职责。” 说完便向姜雪行了礼,离开了问晴轩。 姜雪伸出手缓缓揉捏额角,阖上双眼,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 原本她做诸多事情都怕打草惊蛇,可眼下这时机看着不能再等了。 既如此,那她不妨打打草,看看能不能把蛇惊出来。 姜雪蓦地睁开眼睛,对门外轻唤了一声,晓春应声进屋。 “晓春,让陈锦去帮本宫给二皇兄递个信儿。” 第一卷 第76章 京兆尹府查素溪 晓春闻言,问道:“殿下,向二皇子传什么话呢?” “你只需让陈锦告知二皇兄,就说鱼已经露出水面了,让他这几天得空过来一趟。” 晓春点点头,道:“是,殿下。” 便转身出了屋门。 姜雪命人传膳,正用着晚膳,拂冬回来了。 姜雪问道:“参汤可送去了?” 拂冬点点头,笑道:“奴婢用的可是上等的好人参,从宫里头带来的,全须全尾地一锅熬了,浓浓一碗,奴婢看着驸马爷用下了。” 姜雪无奈道:“你何苦呢?人参本就大补,你这一碗下去,驸马若是虚不受补可怎么办?” 拂冬噘噘嘴,嘟囔道:“奴婢就是不喜欢他,偏殿下还得想法子应付他,我的殿下呀,您在这府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出个门都要偷偷摸摸的,不是扮侍女,就是跳院墙,咱们在宫里头哪受过这样的苦。” 姜雪笑出声,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翻过的宫墙可比这顾府院墙高多了。为着偷偷溜出去,狗洞我都钻过。” 她说着说着,突然想起萧圻来,情绪低落了下去,不再开口了,只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弄着碗里的粥。 景晔......他当真只是因着同病相怜的缘故,来完成萧圻临死的嘱托吗? 姜雪有些丧气,原不该那样与他起冲突,眼下他说了不会再见她,饶是她日后有诸多疑问,也不知道要怎么请得动这尊佛了。 拂冬见她多半是想起伤心事了,赶紧开口转了话题,道:“殿下可是嫌这菜不好吃?不如奴婢下厨去,给殿下做些爱吃的。” 姜雪摇摇头,道:“不必了。对了,你送那参汤过去,顾霖坛可有问什么?” “驸马瞧着......”拂冬纠结道:“有几分欣喜。” 欣喜?还不如说是得意,拂冬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他问奴婢殿下今日可是去了相府,几时回来的,情绪如何等等。” “那你怎么说的?” 拂冬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按殿下说的,奴婢说晌午前殿下就回来了,为着给卢相祈福,折了小佛堂静心求拜,没有再出过院门。” 姜雪点了点头,将碗放下,拿出帕子拭了拭嘴角,道:“还有旁的吗?” “驸马让奴婢多多宽慰殿下,还说让殿下不用担心,若这几日卢相还不见好,他身为学生会去为卢相觅得良医。” 姜雪皱了皱眉,想来顾霖坛是要开始推举贺知林了。 她问道:“贺哥哥今日可来送过药了?” “还没来呢,”拂冬道,“这贺公子也真是,明明贵人事忙,却非不肯将药一次性制好送来,耽误了殿下用药可怎么好?” 姜雪笑了笑,左右她也没真的生病。 “你去门房嘱咐着,若今日他来了知会问晴轩一声,你们去把他带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拂冬点头应下。 姜雪道:“吃得有些撑了,我去院中练会儿拳脚吧。” 姜雪提那水桶约莫有半个时辰,突然发觉似乎轻松不少,她想了想,回到院中去搬陈锦那日带回来的石锁。 石锁对她来说还是有些沉重,她正咬着牙努力去提其中一个,忽然院中落下两道身影。 正是陈锦与姜钰。 姜钰皱着眉看自家妹妹吃力地搬着石锁,不由开口问道:“雪儿,你在做什么?” 姜雪本来在专心致志地用力,被这突如其来声音吓了一跳,手下一滑,石锁差点掉落在地。 陈锦连忙上前提过石锁,放到一旁。 “这东西你哪里找来的?”姜钰看着两个石锁,沉声问道。 姜雪看向一旁面露尴尬的陈锦,道:“我让人去给我找的,琼双说多提提重物能练练气力,我想着左右在府中也是吃了睡、睡了吃的,不如多练练,强身健体嘛。” 姜钰上前提起石锁掂了掂,倒是不沉,只不过...... 他瞧着姜雪那一抹风稍微大些都能吹倒的纤细身影,突然嗤笑出声。 “这东西你用来练气力还是太危险,若真想练,”他指了指院子角落,对陈锦道:“去在这儿做个六尺高的悬杆,做稳些,以后让她自个儿在这吊着,什么时候能把自己个撑起来了,什么时候再去玩那石锁。” 姜雪额角有薄汗沁出,夜风一吹有些战栗,她忙道:“皇兄随我进屋吧,这儿站着怪冷的。” 随即又用眼神示意陈锦退下。 姜钰同她进了屋子,晓春立时拿出帕子为姜雪拭汗。 姜雪接过帕子,对晓春道:“你们去屋外守着,我有话同皇兄说。” 屋门关上,姜钰问道:“说罢,可是寻到什么了?” 姜雪道:“皇兄,我找到与顾霖坛有关系的那对母子的住处了。” 姜钰挑眉,问道:“有没有将人拿下来?” “没有,”姜雪摇了摇头,道:“此时还不宜收网。我需要用他们来惊一惊顾霖坛。” “说吧,叫我过来,是为了让我做什么?”姜钰无奈道。 “我需要皇兄帮我去查这对母子的来历。” “来历?”姜钰疑惑道,“你既疑心他们是顾霖坛的妻儿,直接将人拿下一问便知,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查他们的来历?” “因为我觉得,顾霖坛的来历不简单。”姜雪沉吟半晌,道:“他能一路青云猛进,想来为他铺路之人已经将一切关于他的消息掩藏或是修饰过了,直接从考生生源查起,或许并不能查到什么。” “但顾霖坛对那对母子的安排甚为慎重隐秘,我瞧着,他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那对母子的存在。” “但顾霖坛尚且还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他初入官场,事事务必小心谨慎。” “所以,如果他向所有人——包括他背后之人瞒下了那对母子的存在,那么查顾霖坛或许难,查那对母子想必不难。” 姜雪料定,那对母子是顾霖坛的软肋。 若他真的为人棋子——他定不会让执棋者拿捏住他这一处要害。 姜钰听着姜雪一通分析,沉思片刻,问道:“京兆尹?” “对,”姜雪双目放光,道:“我小时候随哥哥们上太傅的课,知道这京中一擅管理户籍、人口、税录的便是京兆尹。” “若是外来人入京,定要出示路引,若是留居京中,则定要到府衙去登记路引及过府公文。既然他们在京中置有房产,必定是有据可查的。” “我得知这母子二人入京是在几月前——那时候的顾霖坛不过是个举子,他可没有本事去左右地方官员下发的路引文书,更没办法去瞒天过海欺过京兆尹府。” “所以,皇兄要想个办法,不露痕迹地京兆尹府查到这对母子的来历。” “并且,要想办法将有人在查这对母子的这个消息——透露给顾霖坛。” 第一卷 第77章 我同你搭上线了 “你是想引顾霖坛出手?”姜钰问道。 姜雪点点头,分析道:“以目前我收到的消息,顾府上下只有黄福与这对母子有接触,想来顾霖坛这样谨慎的性子,是不会轻易主动露面去这对母子的住所的。” “若他没有动作,哪怕我真的将这对母子翻了出来,告上大殿,也可以被他说成是黄福家里的亲眷。” “所以,我得敲一敲他,让他知道,已经有人发现素溪母子的存在了。” “如此,顾霖坛一旦知道有人在查问这母子二人的来历——势必会给他们换一个更为隐蔽的住处,以及——” “他肯定要动手,打通一些关系,伪造文书,给这母子二人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只要有他经手,我想,”姜雪狡黠笑道,“最轻,我们能坐实这二人的夫妻关系,治他欺君罔上的罪名,再严加审问追查顾霖坛的考举之路。” “而最重——试问他背后的人知道了顾霖坛这么‘不小心’地在京中埋了这么大的一颗雷,会没有动作吗?” “总之,我要让顾霖坛如惊弓之鸟,那么他只要有所行动,对于我们来说,都会有收获。” 姜钰听完有些讶异。 他虽知道姜雪自小冰雪聪明,却没成想她能算到这一步。 姜钰皱着眉,问道:“你怎知他真会甘愿为这对母子冒险?若他真的爱重这对母子,何以会撇了他们不顾,来娶你?” 姜雪道:“起初我也想不通,但是黄福屡次造访这对母子,包括安排在她们院中的哑仆,我倒是觉得,顾霖坛对她们的安排实在是谨慎。” 而且在梦中,顾霖坛为了隐藏这对母子的存在,甚至直接对她动了刀剑。 这句姜雪没说。 “既然将她们带到身边,要做这样谨慎的安排——为什么当时不直接将人藏在别处,而要带来京城?” “我赌,”姜雪笃定道,“我赌他并不是天良丧尽,对这对母子确实是另眼相待视若珍宝。” “既然如此另眼相待,如此情深意重,那他为何能忍受自己的心爱之人从原配变为藏头露尾的外室?”姜钰不解。 姜雪想,爱意若重,还能如此“抛妻弃子”——要么,背后另有更大的恩义胁迫,要么,前头有天大的利益相邀。 她不知道顾霖坛是哪一种。 “但不妨一试,皇兄。”姜雪坚定道。 姜钰无奈点了点头,道:“好,我帮你去做。他们母子住的地方在何处?” 姜雪走到书桌前,将地名写好,吹干后寄给姜钰。 姜钰收好纸张,道:“那我便先回宫了,近几日母后担忧外祖父病情,我得去他跟前陪着。” 姜雪点点头,道:“皇兄去看过外祖父了吗?” 姜钰道:“去是去了,但外祖父不让我进去相见。说是病容过于憔悴,不愿见人。只隔着屏风同我说了几句话。” “皇兄同外祖父说了话?”姜雪惊讶道,“我不仅没见着面,连声音都没听到。外祖父还是偏心皇兄。” “说什么呢,”姜钰伸手叩了叩姜雪额头,道:“外祖父病得急,尚书台诸多政务还没有交待,是同我说了些需要注意的事程罢了。” “其实若没有外祖父从旁提点协助,我还真怕自己做不好。”姜钰叹了口气。 姜雪安慰道:“皇兄不是不会,只是从前没有涉猎罢了,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 姜钰点了点头,对她展开一抹笑,道:“那我先回去了。” 姜雪送走姜钰后,问拂冬道:“贺哥哥今日还没有来吗?” 拂冬摇摇头。 姜雪沉吟片刻,道:“叫徐翀去雅坞小筑寻他,就说我今日出门受了风,回来就头疼不止。” 拂冬立刻点头称是,转身去找了徐翀。 贺知林到的时候,背着药箱气喘吁吁,身上的衣领还有些松散。 姜雪好奇问道:“贺哥哥的衣服这是怎么了?” 贺知林闻言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这徐翀连夜飞檐走壁把他“提”过来,衣领都扯散了。 他原本有些心急,却见姜雪状若无事地端坐着,手上还捏着本书,瞪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殿下不是头疼不已,下不来床?” “哦,原本是这样的,”姜雪对他扯出一抹真诚的笑,诚恳道:“可是不知怎的,刚刚精神又好了起来,想着躺着也无济于事,这不,就坐起来看书了。” 贺知林有些微恼,斥责道:“殿下如何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姜雪笑得更乖巧,道:“我没有开玩笑,贺哥哥这都两日没给我送过药丸了,想来是没了药物相佐,这身体就不得劲起来了。” 贺知林见她狡辩,心中虽然暗自生气,可到底也是庆幸她没有真的生病。便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将药箱放到桌上,打开盖子,取出了一个荷包。 他递过去给姜雪,道:“这是三日的药,你且慢慢吃着,若后面我忘了送来,遣人来雅坞小筑取就是,不要再编这样的谎话。” 姜雪接过,问道:“我今日去了雅坞小筑呀,可是不见贺哥哥呢。” 贺知林闻言有些尴尬,道:“我......我去了病人家中出诊。” “宿玉姐姐想必将我的话告知贺哥哥了吧,”姜雪歪着头,巧笑倩兮的模样,道:“我想给你开家医馆,借着贺氏的招牌。” 贺知林漫不经心道:“我知道,此前我就同殿下说过——等等,什么,借贺氏的招牌?” 他皱眉,道:“我不欲以贺家之名在外行医,你是知道的,何况我如今隐瞒身份与顾霖坛......” “我知道,”姜雪忙安慰道,“我不是让你以贺家贺知林的身份坐馆,而是以贺家旁支的传人身份,至于这个身份若真有人查证——我明日会修书一封,托人带着书信和我的印信到胶东贺家,同现任家主安排好你颜哲的身份,放心。” “为什么非要如此?我自在行医岂不是更好?” “贺哥哥,我外祖父病了,病重,不愿见人。”姜雪沉声道。 “什么?”贺知林有些惊讶。 “顾霖坛八成会在此时将你引荐出去,但是,我也会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把你引荐出去。” “现在,我得让他知道,我已经同你——”姜雪轻声道,“搭上线了。” 第一卷 第78章 邀殿下一同赏月 贺知林蹙紧眉头,不解道:“卢相若是病了,我直接去诊治就好,为何非要大费周章?” “因为你的身份来历不够详细,”姜雪道,“以你的身份去出诊,若事后有功,相府推举你,定要去查明你的来历。若事后有过,同样的,你的身份也会被究查——到时,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贺家子隐瞒身份去给丞相诊病却救不过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你觉得,罪过会不会累及整个贺家?” 姜雪的话如一记重锤砸在贺知林心口,他犹豫了。 姜雪继续道:“与其如此,不如直接表明你是贺家传人之一,但你还是颜哲,不是贺知林。若真的回天乏术,顶多被说一句学艺不精,不会有人怀疑你、乃至贺家别有居心。” “好。”贺知林答道。 姜雪的顾虑不是没有原因,他若一直隐瞒自己与贺家的关系,他日若被顾霖坛用此大做文章,只怕贺家难全。 姜雪笑了笑,道:“我已经拜托了宿玉姐姐去替我寻间合适的铺面,以宿玉姐姐的能力,想必不出几日就能办好。到时一应人手我会替你置办好,你只需要安心等待医馆开张,坐馆看诊就是。” 贺知林突然问道:“可你为什么要出面?若顾霖坛得知你我有来往,岂不是会废弃我这颗棋子?” 姜雪摇摇头,道:“我会向外说,我是因你治好了我的病,心存感激,故而入股你的医馆。这样一来,你我并无别的交集,你还是颜哲,顾霖坛就算知道,也不会怀疑你我的关系。” “但是不让他知道,岂不是更好?”贺知林疑惑道,“这样他若想用我对付谁,会更肆无忌惮些。” “不,你没发觉,这些日子他几乎没有想起你来吗?”姜雪勾唇,笑了笑,道:“既要钓鱼,就要舍得下饵。我们明白这个道理,顾霖坛想必也明白。” “若他知道我已经开始有意向你示好以作拉拢了,那么他还会放任你被我拉拢而不管吗?” “我愈想拉拢你,你在他那里的作用便愈大,”姜雪眯着眼,轻声道:“而且,他抛出的利益合作,也会更大。” 贺知林有些茫然地看着姜雪。 仿佛同记忆中撑着粉色油纸伞、穿着白色狐裘大氅的小娃娃已经完全不同了。 若当日自己能留在京中保护好她,她是不是不用被迫从天真无邪的小公主成长到这种地步? 他垂下头想了想,罢了,只要对她有利,他便甘愿去做。 “好,我答应你。等医馆的铺面落定,我必会大张旗鼓地做一次开业礼,将长乐公主入股医馆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必定让他知晓。” 姜雪欢喜笑道:“那就谢谢贺哥哥了!” 贺知林看向她的眼神中带有宠溺,姜雪察觉到什么,却只是很快略过。 她并不想在此时多生什么纠缠。 贺知林毕竟是医者,她让阮义隋跟踪他,利用他得到素溪母子所在之处的事情,她并不想让他知晓。 否则,若往后那对母子有什么意外,只怕他会责怪他自己没有尽好医家本分。 “我让徐翀好生送你回去,”姜雪笑着,打趣道,“必定叫他‘好生’送你,不再让你衣服受罪了。” 贺知林点点头,同姜雪拜别,又叮嘱她好好吃药好好休养,便转身离去了。 姜雪独自坐在屋中,忽然深深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不知道或许比知道要好。 她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明明因着对贺院正的愧疚,不愿贺知林入局,现在为什么又仿佛忘却了所有,一心只想将这盘棋局铺开,哪怕贺知林会成为其中一枚棋子。 然而,若不这样做,查不清顾霖坛到底目的何在,也不知道朝中究竟谁在替他铺路——眼下外祖父年高又病重,他日若父皇对顾霖坛重用,对姜钰,对姜家,对冀国,都将不是好事。 她想了想,又唤了拂冬进屋。 “去把江其斌叫过来。” 她如今遣了阮义隋去城西盯着素溪母子,贺知林身旁倒是没人了。 江其斌不久便到了,他抱拳行礼,兴奋道:“殿下还需要我去查什么?” “不是查什么,我需要你帮我去护卫一个人。” “谁?”江其斌挠了挠后脑勺,不解道。 “洒金巷,雅坞小筑里的颜大夫,刚刚徐翀送走的那位。”姜雪道:“你同他说,若这次还瞧不上,本宫就再派一个。事关紧要,若他再推辞,本宫也不是不能亲自搬到雅坞小筑去。” “啊?”江其斌一头雾水,“这人很要紧吗?听殿下的意思,仿佛之前已经派过人去?” “嗯,”姜雪轻声道,“他是我很重要的一个......兄长,你身手好,我信得过你,你且安心先去他身边陪着,一定要好生护住他的周全。若日后有其他事要你去办,我自会找人去告知你。” 江其斌点了点头,正色道:“必不负殿下所托。” 姜雪便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江其斌却在原地踌躇片刻,扭捏着开口问道:“殿下......相府那位表小姐,是回去了吗?怎么今日没见到她陪殿下练武?” 姜雪挑了挑眉,问道:“往日我同她一起在院中练武,你都在一旁偷看?” “没有没有。”江其斌连连摆手,也就看了一日罢了。 姜雪道:“卢相病了,她回相府去了。怎么,你倒是关心她?” “我不过是觉得她武功路子奇特得很,”江其斌尴尬道,“只是想能再讨教一二。没有关心,没有关心。” 姜雪笑了笑,道:“等卢相病好,我再接了她来,你们都是习武之人,想必对于探讨武功之事都是有兴趣的。你先按我说的去做,他日等她来了,我再让人去叫你。” 江其斌连连点头,咧着一口大白牙傻笑,道:“多谢殿下!” 说罢便转身大步踏出了屋子。 姜雪看着少年郎大步流星离开的模样,不由心头开始泛起苦涩。 贺知林,虽必须拉你入局,但我也会设法护你周全。 希望贺院正在天之灵,可以护佑好他。 姜雪正准备叫来拂冬晓春打水洗漱,却见拂冬匆忙走进屋子,对姜雪道: “殿下,驸马遣人来邀殿下去鹿鸣斋一聚。” “什么?”姜雪拧起眉头,大半夜的这是又想起什么风浪。 拂冬面露难色,道:“驸马说,今夜月色如醉,想邀殿下一同......赏月......” 第一卷 第79章 把阿姑接来京城 月色如醉? 一同赏月? 姜雪瞬间无语凝噎,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的汤水送出的效果。 她本能想开口让拂冬去回绝,忽而想了想,还是算了。 自己在这驸马府自在得太久了,已经压根把顾霖坛当作了空气,这样下去未免也要让顾霖坛疑心。 虽然有贺知林的话让她能暂时不同顾霖坛圆房,但若是事事拒他千里,也说不过去。 “今日没有同他说我在小佛堂呆着吗?” 拂冬回答道:“驸马说,怕殿下担忧太过心中郁结,才特邀您过去散散心,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姜雪认命似的郁闷开口道:“知道了,夜里凉,去帮我取件披风来。” 完了又嘱咐道:“找件厚实些的,颜色素些,款式简单些。” 这毕竟已经要半夜了,她可不想顾霖坛再找个什么由头把她留到鹿鸣斋。 她想了想,把头上的珠花钗环一股脑卸了,拉开妆筪又把今日防身的簪子拿出来戴上。 姜雪对镜照了照,端详着那支闪着寒光的银簪。 想来景晔也确实送了件派得上用场的物件。 二百五十两,瞧着这簪子的精巧做工,怕是这价格翻上几倍都有可能低了。 不管他存着什么打算,总归算是有心,日后找个时机送些答谢之礼吧。 拂冬为姜雪捧来一件素青色披风,贴心为她穿好,正系着带子,突然开口道: “殿下,当真要过去吗?这都大半夜了,何必花这个功夫去应付。便是殿下不去,随意找个借口,他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晓春在一旁轻轻推了推拂冬手臂,皱着眉道:“别瞎说。” 拂冬有些不甘,嘟囔了几句。 姜雪回头笑着对她道:“行啦,别臊眉搭眼的了,他毕竟名义上还是我的郎婿,若总推拒着不见。你若实在烦他,一会儿单让晓春陪着我去就是了。” 晓春开口劝道:“殿下就不该这样惯着她,哪日里真叫这张嘴闯出什么祸事来,便是十个殿下也拉不回来了。” 姜雪笑了笑,道:“她这人除了嘴巴快些,没别的坏处,一颗心也是全为着我。不妨事。” 拂冬高高撅起的小嘴这才放下,笑着做了个鬼脸,道:“我陪着殿下一起去,若是那驸马别有用心,我必定揍得他下不来床。” 晓春有些无奈,微微瞪了拂冬一眼。 主仆三人不多时便来到鹿鸣斋。 姜雪见顾霖坛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抬头看着空中皎皎明月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雪抬手,示意拂冬与晓春不要跟着。 二人便立在廊下等候。 姜雪见顾霖坛出神得紧,甚至没有发现她到了,突然心念一动,走到他身后不远处,悠悠开口。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驸马,可是思念故乡了吗?” 顾霖坛似乎没料到姜雪已经站到身后,一脸惊诧地回头,怔怔半晌,才开口道: “殿下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 姜雪笑了笑,淡道:“不忍心让人搅了这如醉月色。” 她缓缓走到顾霖坛对面,坐了下来。 顾霖坛露出一抹笑,拍了拍手,黄福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手上捧着的木盘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和几碟子糕点。 黄福轻轻将东西摆好,躬身对二人行了一礼,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顾霖坛对姜雪笑得如沐春风,轻声细雨道:“殿下今日为相爷祈福,定是疲惫不堪,我让人暖了橙花酿,解解乏,喝下去今夜也能安枕。” 顾霖坛拿起酒壶,缓缓斟满了两杯酒。 姜雪面露愁容,道:“外祖父是我的血亲,老人家病了,我如何能什么都不做呢?别说是祈福,若是能以我的康健来换外祖父的康健,我也是愿意的。” 顾霖坛有些动容,伸手去拉姜雪的手,姜雪却装作不知,伸出手端起了酒杯。 顾霖坛只得尴尬得收回手,也一样举起杯盏,对着姜雪道:“愿相爷安健。” 姜雪垂下眼眸,怅然道:“愿天下亲人都能团圆,不叫病痛生死分离。” 顾霖坛听得此话,眼中似有情绪涌动,但却只是片刻怔愣,便将酒杯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姜雪并未饮下,只轻声道:“听闻驸马的母亲还在河东?” 顾霖坛不想她会突然这样问,怔怔道:“是。” 姜雪眼波流转,露出关切神情。 “既然如今你我大婚已经办完,驸马眼下在京中也已落定,然而朝中事务繁多,想来驸马一时半刻也是顾及不到——我想着总要替驸马尽尽孝心才是。” 顾霖坛微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姜雪立刻接着道: “我适才见驸马望着月儿沉思,忧心如醉,定是想念家中母亲了。也怪我,这些时日身子不好,竟一时忘了阿姑还在河东老家。明日我便遣人入宫请来母后懿令,让宫中派一队人马去河东将阿姑接来,与我们同享天伦。” 顾霖坛忙拒绝道:“殿下,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我母亲......毕竟只是个农妇,我实在担心她不能侍奉好殿下,且母亲醉心田园,想来这京城她也是住不惯的。” 姜雪皱着眉头做出疑惑不解的天真模样,道:“我既嫁与驸马为妻,便应遵守夫荣妇德。怎么能因阿姑出身不高,就将她独自一人弃于河东不顾呢?” “况且,若阿姑实在喜欢耕作之乐,我在京郊也有好几处庄子,随意寻一处阿姑喜欢的,开垦了耕地即可。这并不难办。” 她笑着,突然主动走到顾霖坛身侧,伸出皓腕,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驸马一心为了我,但是我如今亦是顾家妇,该替驸马做的,该替顾家做的,还望驸马能赞成我去做。” 顾霖坛压住不安的神色,从肩膀处拉下姜雪的手,道:“当然,我会支持殿下想做的一切。只是惊动宫中就不必了,我自遣人去接了母亲来就好。” 姜雪摇摇头,劝道:“此事不是驸马一人之事。驸马连日来为朝政鞠躬尽瘁,若皇家能在此时主动将阿姑接来,促成这母子团圆的好事,也是朝廷对臣子的褒奖,更能在民间传出佳话。所以此事,驸马不要推脱。” 本来顾霖坛就不愿接母亲回京,这下好了,还要为着皇家的声名,不得不同意让宫中派人去接,否则就是不为皇家声誉考量。 顾霖坛内心有些烦躁,母亲,母亲。 他河东那个“母亲”,若是与姜雪同在一个屋檐下,久了未免被发现破绽。 但姜雪话都说到这里,他已经没有回绝的余地了。 只能另想办法了。 他神色复杂,垂下头,道:“也好,只是要烦劳母后操持担忧,实在是为人臣为人婿的不是了。” 姜雪笑道:“能为佳婿解忧虑,又让女儿扬贤名,母后不知有多高兴呢。” 当然,她更高兴。 第一卷 第80章 为何不成全此夜 姜雪今日原本就开始怀疑顾霖坛的身份一事。 首先是顾霖坛,按姜钰说过的礼部对生员籍历的核查情况,他自幼家境清贫,寡母孀居多年,靠着几亩薄田堪堪将他养大,供他读书科考。 而顾霖坛此人在朝中上下素有贤名,如此贤孝之人,怎么会在高中之后,到现在甚至已经成为天子的乘龙快婿,都记不起要把老母亲接到京中享福的事? 其次,素溪母子既然是他原先在家乡的妻儿,何以他要用哑仆去伺候她们二人,平日不让她们出门,像是怕极了被人发现。 若他真的被人胁迫、或者与人达成什么交易,那他背后之人只要稍加在河东盘查,都不可能不知道他已经娶妻生子的事。 若他真的只为权势奔赴,只为瞒下这母子二人的存在——大可不必将她二人冒险带来京中亲自看顾。 否则,像他对他母亲那样,把人放到河东岂不是更好? 然而他甘冒风险却又严防死守,应该就不止是为了瞒过她,也是为了自己的某处软肋不要让人拿捏在手。 姜雪心中有一股令她心惊的疑虑。 有没有一种可能,顾霖坛,连顾霖坛的身份,都是假的呢? 她低头暗自打量着顾霖坛的脸。 清朗俊逸,洁如霜雪。 分明是贫苦人家,却不知为何带着一丝丝出尘的贵气。 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顾霖坛,那么,他是谁? 姜雪一颗心沉了下来,两人就这样突然陷入沉默氛围中。 半晌,顾霖坛才抬起头与她对视,柔声道:“多谢殿下为我宽心,我也想为殿下做些事情。” 姜雪怔住,问道:“为我做些什么?” “相爷在病中,殿下不免日日忧心。我与那颜哲先生还算有些交情,见他医术精绝,是以,我已写了拜帖遣人送去,过些日若相爷还是沉疴难起,我便亲自将他举荐到相府为府医。” 姜雪心下了然,赏什么月色,原来目的在这里。 也好,方便她直接摊牌,激他一激。 她巧笑嫣然,装作惊讶道:“驸马竟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我正想着这几日借问一下颜先生的住所,亲自上门拜访呢。” “自从颜先生为我调养身体,我每日都能得安枕,从前总是睡不好,现在一日能睡上五六个时辰呢,想来也是该好好答谢人家。” 五六个时辰?顾霖坛挑眉,想来姜雪还没发现,颜哲给她的药有问题。常人每日睡足三四个时辰已是很多,若长久五六个时辰这样嗜睡下去,还能了得? “颜先生毕竟为我煞费苦心,这谢礼肯定不能轻。所以——” 姜雪拉长尾音,故作调皮。 “所以什么?”顾霖坛连忙追问。 “我遣了下人,出去帮我寻个地段合适的铺子,这几日就盘下来,送给颜先生做医馆。驸马以为如何?” 顾霖坛惊讶万分,问道:“此事颜先生可同意?” 颜哲可从来没给他递过信。 难道此人已经私底下借着送药攀上了姜雪?不太可能,颜哲亲自给姜雪下的药,除非他疯了。 “我还没说呢,”姜雪摇了摇头,满脸娇憨的神色,道:“既然驸马同他有些交情,不妨驸马到时也帮我一道说说情?想来他是不会拒绝的。” 顾霖坛微微点了点头,道:“好。” 看来他是时候去找一下这个颜哲了。 他深深看向姜雪,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肢。 姜雪猝不及防,一时跌坐到顾霖坛怀里。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却又不好抗拒得太过明显,只得装出惊慌中带点羞涩的样子,轻轻挣扎道: “驸马,别忘了颜先生的交代......你我月余内是不能同房的。” 顾霖坛将头埋进她发间深嗅,沉醉道:“我听黄福说,他两日没来送药了,想来必定是殿下身子已经好多了。” 姜雪火气噌地一下往上冒,这一天里两个男的都这样轻浮,让她实在是不能忍。 她看向远处廊下的拂冬与晓春,二人正急急探头往这边望来,她定了定神,略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们稍安勿躁。 黄福眼下除了管顾霖坛的事,早已没了旁的权利,却还能知道贺知林有没有来送药。 姜雪心中冷笑一声,出声却温软,道:“颜先生前几日给我制了好些日的药呢,每日都吃着。驸马,”她伸手轻轻推动他胸膛,道:“还是等我大好吧,这样宫里宫外都能安心。” 顾霖坛抱着她的手却圈得越发地紧。 他抬头看向桌上的酒杯,姜雪一口都没喝。 他顿时冷了脸,片刻又换了一副笑容,道:“夜里凉,那殿下喝了这暖身安眠的酒,我送你回问晴轩去。” 姜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道:“我还吃着药呢,哪能饮酒?” 顾霖坛笑了笑,轻声道:“我问过太医了,这酒是益气助眠的,喝一些有利于殿下的身体。” 他一只手松开,伸上前去拿过酒杯。 姜雪趁着这个空当连忙扶着石桌站起身,伸手揉了揉额角,面露疲惫之色。 “想来是颜先生的药起效了,我又困乏得很了。这酒既好,不如留着他日再喝,也不辜负驸马的一番美意。” 顾霖坛拿着酒杯的手停滞在空中。 姜雪到底是什么意思?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时而蛮不讲理,时而又会为他舒心劝慰,时而端着公主架子高高在上,时而又放下身段同他示好。 欲拒还迎? 顾霖坛心中冷笑,但他没有时间同她演这种欲拒还迎的戏码了。 他站起身,一手揽住姜雪肩膀,一手递过酒杯到她唇边,轻声道:“殿下,既知为夫美意,良辰美景,为何不成全此夜?” 姜雪正在想办法脱身,斜眼见到拂冬已经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 原本等着拂冬开口打断顾霖坛的行为,却不想黄福突然急匆匆地跑来。 “大人,大人。” 顾霖坛眉头深皱,问道:“何事?” 黄福气喘吁吁,扶着老腰喘着粗气,道:“有贵客到访。” 贵客? 姜雪眉毛一挑,这话可跟新婚夜如出一辙,这下顾霖坛只怕巴不得支开自己了。 却听顾霖坛沉声问道:“什么贵客?你没同她说今夜不见客吗?” 黄福欲哭无泪,道:“是、是乾国来的贵使,自称什么王爷的。” 景晔?! 姜雪顾霖坛二人同时露出惊诧神情。 顾霖坛不耐道:“深更半夜的,他来做什么!” 第一卷 第81章 让公主陪孤逛逛 景晔造访顾府? 姜雪困惑不已,景晔深夜来找顾霖坛做什么? 但此时这个理由毫无疑问,能帮她脱身。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出口劝道:“驸马是迎客使,想来必是使团的事,此人毕竟位高权重,怠慢不得。我先回后院歇着,不搅扰驸马处理公事。” 顾霖坛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姜雪,突然想到宫宴前她同景晔在殿门外耳鬓厮磨之事。 虽然当时姜雪出口便称景晔孟浪,但景晔白日里对他视若无睹,难道半夜会想起他这个迎客使的身份? 顾霖坛有些疑心,景晔是为着姜雪来的。 他突然悠悠开口道:“既是冀国的贵客,还请殿下与我一同去会见,殿下身份高贵,若住在这府中却不出去见他,只怕传出去要说我朝公主乃至皇室轻视乾使。” 姜雪正要开口拒绝,顾霖坛道:“劳累殿下了,本朝接迎他国使臣,本该有两位以上官员在场。但殿下是我朝公主,又有封地俸禄,陪我同去也是可以的。若不然,这深更半夜的,只怕要去让人寻正使大人了。” 姜雪见他言之凿凿,心中虽知荒唐,但也不想推拒得太明显。 见一见景晔,也不是不行。 不知道这个今天才放狠话说“孤不会再见你”的人,这么快就又见到她,会是什么感觉。 她点了点头,道:“也好,那便走吧。” 拂冬与晓春已离得很近,见她这样说,便双双上前搀扶住她,将顾霖坛与姜雪的距离拉开。 顾霖坛对黄福道:“王爷在哪里?” 黄福道:“老奴已将贵客安置在正堂了,大人、殿下随我来。” 一行人便往朝露堂走去。 顾霖坛走在前头,率先走入了朝露阁。 景晔坐在主位之上,翘起长腿,手中把玩着茶盏,见他进来,也并未起身相迎,只老神在在地接着把玩茶盏,像是在等顾霖坛主动过去见礼。 顾霖坛虽然有些不悦,但碍于二人身份悬殊,还是走过去拱手做了礼,道:“不知王爷深夜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景晔只淡淡撇他一眼,直到看见姜雪走进来,才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来。 “孤初到冀京,人生地不熟,夜半见月色皎皎,临时起意,出来散散心。”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没想到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 “王爷若想找人同游冀京,礼部几日后会安排向导,领着使团出行。”顾霖坛皮笑肉不笑。 “不必,若说向导——孤看长乐公主就很合适。”景晔挑衅似的看向顾霖坛,讥讽道:“听闻这大冀的驸马爷在朝中向来是忙得脚不沾地的,这样正好,孤与公主都是闲人,就让公主这几日陪孤逛逛吧。” 姜雪闻言愣住了,景晔是有病吗? 跑到顾霖坛面前这一通胡扯,显得他们二人倒是瓜葛不清了? 姜雪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未等顾霖坛反应,她直接开口道:“王爷,本宫可不是闲人,本宫有事做的。” “哦?”景晔笑了笑,道:“这驸马与公主成婚多久,据说至今还未圆房?他成日里不陪着公主你,反倒是把礼部当家一样回,公主不是闲人,那不知平日里还有什么闺阁之乐?” 姜雪小脸唰地一下通红,她与顾霖坛对望一眼,二人眼中都有惊诧之色。 这样的话是如何从顾府传出去的?! 顾霖坛开口道:“倒不知道王爷会是如此耳轻二人,坊间传闻也可听信?” “王爷是乾国来的贵客,若想在京中游玩,自有朝廷、有礼部为王爷安排出行事宜。恕顾某直言,就算王爷身份如何高贵,王爷调戏我妻,如此做派,怕是传到圣上耳中,也不会轻易放过!” 景晔站起身来径直走过他,走到姜雪跟前,又回头对着顾霖坛淡淡道:“你拿冀国的圣上,威胁乾国的摄政王?” “别说是冀京,便是冀宫,孤想到哪里便到哪里——你当是为何?” 他嗤笑一声,不再搭理顾霖坛,只对着姜雪道:“听闻这驸马府当时是宫中赐下的,景致比高门庭院都要别致些,今夜既借着这夜色,不妨殿下就带孤逛逛院子?” 姜雪嘴角抽搐,低声道:“你是不是疯了。” 景晔只淡淡地看一眼她,道:“殿下可以不来,明日自有使臣会到宫中拜见你们的皇帝陛下,这冀国待客无方,不知道是迎客使尸位素餐,还是对我乾国有什么偏见?” 顾霖坛脸色愈发阴沉。 景晔兀自走出屋子,站在屋外等着姜雪。 姜雪想了想,心下大概有了盘算。 她走到顾霖坛身边,抬眸直视着他,低声问道:“怎么办?” 顾霖坛心乱如麻,却看见姜雪眼中带有一丝慌乱与无助。 他原本疑心姜雪与景晔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毕竟姜雪同乾国人的纠缠,他不是没听过。 但眼下看姜雪的样子,倒像是极为不愿意同景晔走近。 看起来倒像是景晔对姜雪有所图。 他对姜雪道:“无事,他愿意如何到御前发作便随他去,万事有我担着,你不要害怕。” 姜雪努力久睁着大眼,未几,眸中便如愿泛起湿意。 她对顾霖坛道:“可他这样说,此事就不止在于你我,更关乎皇兄,他也是迎客使。若更严重些,关乎冀乾两国之谊。” “若他之意本就不在你我,而在挑起争端呢?” “我若强作姿态不肯点头,只怕事情闹大了,无辜的边境百姓便要遭殃。” “所以,”姜雪垂下头,任由一滴珠泪从脸颊划过,声音低低地,道:“我不得不答应,为着驸马,为着皇兄,也为着冀国。” 她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般,转身就走,只留给顾霖坛一张从眼前一闪而过的、带着倔强与隐忍的带泪的脸。 顾霖坛还未说什么,姜雪已经跨出门去。 顾霖坛僵立在原地,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丝的动容。 任什么理由,他眼下对景晔都是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姜雪跟他走。 片刻,门外二人便朝着院中走去,走远了。 顾霖坛突然清醒过来。 不对,景晔三番两次地针对他,这跟那人说的情况根本不同! 他心下一沉,对黄福道:“去书房。” 走出朝露堂的姜雪就差没笑出声来。 她拿起帕子平静拭去眼角的泪水,景晔见状,在旁讥讽道:“怎么,同孤走走,就让公主这么难受?” 姜雪却突然笑开了颜。 第一卷 第82章 晁氏遗孤?开玩笑 景晔见姜雪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突然有些怔愣。 少女的笑如冬日里的暖阳,如春日化雪的风,温暖而又热烈。 他有多久没见到这个笑脸了。 景晔正暗自发怔,姜雪却突然开口道:“今日是谁说的不再见我?怎么京城这么大,王爷迷路还能迷到我府上来?” 景晔回过神,嗤笑一声,道:“孤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看热闹。” “什么?”姜雪愣住。 “没想到看热闹看着看着,倒觉得孤还能顺手卖公主一个人情,所以,孤就来了。” 姜雪想了想,惊诧道:“你又来扒屋顶?!” 景晔淡道:“不是屋顶,是树上。这站在高处风景就是好些。” 他转头撇了姜雪一眼,道:“不知道可否有搅了公主同驸马的好兴致?” 姜雪见他明知故问的模样,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 “搅了,”姜雪道,“所以王爷这是卖的什么人情?难道不是倒欠我一个人情?” “是吗,”景晔讥讽道,“倒不知刚刚是谁,分明满脸不情愿,还要虚与委蛇想办法从他怀抱里抽身。” 姜雪被这话哽住,反击道:“王爷尚未成婚,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种闺房情趣你能懂?” 二人说着已经走到后院,院中都是姜雪长乐宫里的侍卫人手,她说话也开始肆无忌惮些。 “王爷就算再慕少艾,也不该对我一个已嫁为人妇的人动心思,虽然我生得是好看些,但起码的人理纲常,你堂堂一个摄政王也是该有的。” 景晔听完这话脸都黑了。 他道:“孤是喜好貌美之人,但孤可不喜欢毒蛇,尤其是向公主这种,转脸就能捅自己夫婿一刀的毒蛇。” 姜雪知道他在戳她痛处,也并不反击,只淡淡问道:“王爷,你我还是坦诚相见吧,到底为什么三番两次造访到我这里来?” “别说什么风景好,也别说想看什么鬼热闹,”姜雪道:“你堂堂摄政王,亲自跑来为我父皇贺寿,怎么会没有目的原因?” 景晔只深深看着她,并未开口。 “你的目的,我现在可以不打听,”姜雪继续道,“但你总要告诉我,因何对我这么感兴趣?我不信你只是为了你的表弟萧圻。” 景晔看她半晌,突然笑了。 他缓缓开口道:“孤想同公主合作。” “合作什么?”姜雪走到廊沿坐下,又觉得石板实在太冷,于是朝不远处跟着的拂冬晓春大声道:“去帮我取个垫子来,冻死人了。” 景晔突然开口道:“殿下的待客之道就是让孤在这里吹冷风?” “那你还想怎么样?”姜雪瞪大双眼,道:“孤男寡女,深更半夜,难道还要邀你进屋,同你共处一室?” “传出去我父皇母后还要不要做人。”姜雪嘟囔。 景晔冷冷道:“公主这院中都是宫中人,怎么,还怕自己造的堡垒漏风?” 姜雪讶异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看着院墙脚下站着的侍卫,一股冷风袭来,她不自觉伸手搓了搓胳膊,这才不情不愿道:“走吧,去问晴轩内。” 二人一道走到问晴轩正堂,拂冬晓春立即捧了炭盆进到屋中。 姜雪抬眼见到景晔苍白的脸色,她虽然也冷,但感觉景晔冻得也不轻。 她对景晔道:“过来烤烤火吧。” 景晔这才走到她身边,二人围着炭盆,拂冬搬来矮脚小靠,二人就这样围坐着。 姜雪问道:“王爷连我院中的护卫来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想必来冀之前就已经将我调查了个遍吧。” 景晔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说吧,”姜雪道,“要找我合作什么?或者说,乾国要找我合作什么?” 景晔看向她,道:“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你那位驸马有问题,不然也不会拖到现在都不愿与之亲近。” 姜雪点点头,只盯着炭盆,伸了手放在盆上烤火,示意他往下说。 景晔道:“你们冀国朝中有人同乾国朝中的人来往。” “乾国内斗刚止,如今百废待兴。但仍有不少旧势力妄图卷土重来。” “冀国有人在同这些人做交易。” 姜雪惊诧抬起头。 “是顾霖坛?!” 景晔突然笑了,道:“孤可没这样说过。” 姜雪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问道:“交易什么?” “借冀国与北奚的边境之利,与北奚交换兵马,助乾国那些贼心不死的人夺得皇位。” 姜雪却突然笑了,道:“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北奚马蹄若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冀国若是岌岌可危,顾霖坛有什么好处?” “孤可没说是驸马,”景晔道,“孤只不过截获了几封密信,恰巧的是,那信中提到过驸马。” “信中说,兵马若到,先助他们攻乾京,乾京若得,作为交换,新皇要扶立顾霖坛夺下姜氏江山。” 姜雪并不相信,道:“此计如此愚蠢,王爷也信?” “先不说北奚与冀国乾国的地距,若是北奚兵马能动,踏向冀国直接完成此计不是更快?” “再有,扶立一个顾霖坛,扶立他做什么?皇帝?”姜雪嗤之以鼻,道:“顾霖坛在朝中势力微弱,即便此刻得蒙圣眷,能在尚书台行走,可一无兵权二无势力。冀国现存的皇室旁支若干,我数位皇叔都在,就算要篡位,也轮不到他顾霖坛。” “所以,”景晔笑道,“公主难道真的没有疑心过顾霖坛的身份?” 姜雪沉默,她近日安排的追查,确实在此。 “孤不是信,而是这信中提及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景晔道,“信中称,顾霖坛是晁氏遗孤。” 姜雪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景晔。 开什么玩笑? 晁氏?! 被皇祖父铁骑踏破、将皇室族人全数斩杀的,晁氏?! 姜雪道:“怎么可能,晁氏还有后人?” 景晔翘起腿,倚在靠上,双手摊开,道:“你们姜家做的事,孤如何得知?” 姜雪愣住,还是不信,道:“可这样蠢的计谋,你们乾国那起子人也信?” 景晔勾起一抹笑,道:“若有两股兵马合围,此计胜算确实更大。被贪婪冲昏头脑的人,什么做不出来呢?” “可北境在我皇兄掌控之中,谁有这个本事拿边境去同北奚交换?” “那就要问你们自己了,”景晔道,“你们的陛下是乐善好施一心为民的仁君,北奚自从被你祖父打得几近分崩离析之后,边境多年安宁,是以你父皇废武而重文,若不是姜钰这几年去边境稍加收整,此时的边境势力还不知道有多乱。” “但你就能确定,单凭你皇兄三年时间,就能把北境势力都握到手里?” 第一卷 第83章 我倒是有个消息 姜钰在北境三年,虽然收整重编了边境军队,但十数年的荒置,边境没有那么容易权归中央。 而恰好外祖父病重,此时姜钰已经被绊在京中,若有心人趁机作祟,姜钰三年的努力可能功亏一篑。 若景晔所言为真,冀国内奸通了外敌,到时无论是朝政还是军中,都会腹背受敌。 姜雪突然想到江其斌在街上看到伪装成商队的北奚人和战马。 她敛了神色,郑重问道:“为什么选我?” 景晔看着她,道:“因为你我有共同利益。” 姜雪嗤笑一声,道:“若论国家利益,你应当去寻我皇兄,我一个手无实权的公主,能做些什么?又能有多在意?” “就凭你是长乐公主,该有的尊荣你都有,权柄虽然不多但也够用。且你为了你那二皇兄,想必更会答应。而且——”景晔看了她一眼,悠悠道:“查清此事,方便你休夫。” “......” 姜雪无语地看着景晔。 “助你查清,然后毁我一桩姻缘?” “怎么,这买卖不值当吗?”景晔问道。 姜雪心里恨得牙痒,面上只能堆出笑容,道:“我答应与王爷合作,但,是为了我冀国,而非什么休夫。” 景晔靠在倚靠上,慵懒地伸直了长腿,双手搭在两边,歪了头看她。 “是吗?我以为这桩买卖公主应当很喜欢。”他讥讽道,“不过也没甚差别,总归寻公主做此事,孤更放心些。” “为什么?”姜雪问道。 “谋杀亲夫这种事,公主做过,也成功了。”景晔轻笑,道:“再来一次,想必也能成功。” 姜雪目光冷冷刺向他,道:“萧圻之事我会让人去查清,若我错怪他,我自会谢罪。至于王爷,若往后还想同我合作,这样的话还请少说些。” 景晔并不作答,只仍懒懒靠着椅背沉默,银制面具遮去他大半张脸,姜雪并不知道此刻他是什么表情。 “王爷不妨直接说说,需要我做什么?” 姜雪直截了当开口问道,“不过我有言在先,既然是合作,王爷那边得到的消息,但凡与此事相关,都必须坦诚以告,没有分毫保留。” “如果王爷做不到,或是日后被我发现对我有任何隐瞒——”姜雪道,“北奚人愿不愿意帮贵国的逆党,我不清楚;但我可能会很乐意帮一把。” “啧,”景晔听到这话,突然嘲笑似的啧了一声,道:“萧圻、或是你如今那位驸马知不知道,你其实是这样的——” 他伸手攥住姜雪下巴,将她的脸掰过来,仔细端详。 “牙尖嘴利。” 景晔的呼吸均匀喷洒到她脸上,姜雪有些恼怒慌张,又想拔下簪子来,还未来得及摸到簪子,景晔手就已经松开。 他接着道:“又色厉内荏。” 姜雪不服气地转过头去,也沉默地垂下头静静烤火。 她总觉得此人很奇怪。 兴许因为与萧圻是亲表兄弟,二人许多时候的背影都极像。 不说话时,二人身上清冷疏远的气质如出一辙。 一开始她有过恍惚,觉得从景晔身上仿佛能看到萧圻的影子。但经过几次接触,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但萧圻性格是内敛,而景晔性格可以称得上乖戾。 景晔的面具从未摘下过,面具之下她并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但她与景晔统共见了不过几次面,几乎每一次景晔都有过情绪张扬的时候,且毫不避忌男女大防。 比如像现在这样掐住她的脸。 而萧圻从来不会,萧圻性子像高山,像沉默的湖,萧圻的情绪从来不轻易外放。 但不知道为什么—— 姜雪对这个仅仅见过几面的瑞崇王,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信任。 也因此,他总能轻易挑拨她的情绪。 究竟为什么呢。 姜雪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景晔注意到她的动静,懒洋洋开口问道:“看来他们二位是都不知道?” 姜雪并未作答。 拂冬突然推门进来,带进一阵寒风,姜雪被这风迎头一灌,深思清明不少。 拂冬福了福身子,道:“殿下,人定已过,夜色实在是深了。” 姜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同瑞崇王且要商议几句。” 拂冬微微抬头瞄了瞄景晔,有些不爽。 深更半夜跟殿下共处一室还丝毫没有自知之明,殿下这一年是撞了什么邪祟,身边尽招惹了这些烂桃花。 但姜雪已经说了话,眼下她没办法直接赶人。 于是拂冬不情不愿地道:“那殿下不要太晚,约莫一盏茶时间,我再来伺候殿下就寝。” 姜雪摆摆手,道:“知道了。” 拂冬出去后,姜雪便直接开门见山了。 “我适才说的,王爷若能答应,我们便继续谈,若不能答应,此事作罢。” 景晔淡淡瞥她一眼,道:“嗯。” “那么,”姜雪道,“王爷如今手上线索都有什么,又打算从何处开始查起?” 景晔伸手从袖中抽出几张折叠的纸张,丢到姜雪身上,道:“这是孤截获的密信,你不妨认认,其中印信和字迹,你可熟悉?” 姜雪打开纸张,粗略看了一眼,将信中内容了解了个大概,后又道:“我与朝臣素无往来,此中字迹我不知晓。但这印信,可容我裁下,再去查明。” 景晔点了点头,姜雪便拿着纸张站起身来,走到书桌前,拿起切纸刀细细裁下。 景晔开口道:“孤要找到冀国之中,与北奚联系之人究竟是谁。还有便是,顾霖坛的身份——” 他看向姜雪,道:“二皇子此时身在礼吏兵三部,想来要查起来,不是难事。” 姜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若过几日能查到线索,我再设法告知你。” 她眼下并不想将素溪的事情说出来,此事留着,未来兴许能钓上更大的鱼。 姜雪走到景晔身旁,将纸张递还给他。 “王爷还有其他线索吗?”姜雪问道。 景晔看了看她,眼中突然露出笑意,摇了摇头。 “那我这里,倒是有个消息,兴许能帮上王爷。” 第一卷 第84章 一天到晚神叨叨 “哦?”景晔颇有兴致地看着姜雪,道:“公主请说。” “冀京之中,出现了北奚的战马。”姜雪沉声道。 景晔蹙起眉头,示意姜雪讲下去。 “在城南的繁街,有家粮行的供货商,看着是普通商队,但据人辨认,商队用的马匹都是北奚的战马。”姜雪道,“我已让人去拓印这家粮行的进货账册,若得到了具体信息,我会送过去给王爷。” “原先我想不通,北奚的马,还是战马这种东西,因何会到冀京里头来,”姜雪转头与景晔对视,道:“如果王爷手中的信为真,我想,此计大抵已经开始了。至于开始多久了,还需要查。我手下人手并不够。” 景晔道:“孤知道了。” “此事你还告知过谁?”景晔突然问道。 姜雪道:“我已经告知了我二皇兄,他也会从兵部那边入手去查。” “兵部,”景晔沉吟片刻,道:“孤有个小建议。” 姜雪道:“但说无妨。” “不要暗中去查,大可以大张旗鼓去查。”景晔笑道,“敲山震虎,如何?” 姜雪摇摇头,道:“若是往日也许这是最快的办法,但是下月,北奚的使臣就要入京了。” “此事若闹大了,到时不好收场。顾忌着使臣,也顾忌着两国关系。”姜雪道,“是以,也许要换一种敲山震虎的法子。” “顾霖坛。”二人同时开口说出这个名字。 景晔看向姜雪的眼中有丝讶异,也有丝惊艳。 从前的长乐公主,是个只知道玩闹的小女娃,不爱女工,不爱刺绣,爱看些游记杂谈,爱偷偷跑出宫玩。 但唯独不怎么爱动脑子。 景晔回过神,突然笑出声,道:“不愧是长乐公主,还是热衷于拿自己的夫婿开刀。” 姜雪并不搭理他的嘲讽,自顾自道:“既然信中提及顾霖坛,想来即便顾霖坛不知道他们计划的来龙去脉,但也定同布局之人有联络往来。” “他若真不知道,我们就让他知道。” “可北奚战马此事目前来看,与顾霖坛可扯不上分毫关系。”景晔道,“难道公主想......” “没有关系,”姜雪目光冷冽,道,“那就让他与此事扯上关系,脱不开的关系。” 话毕,她伸手向炭盆之上,离火源越来越近。 烈火灼烧之痛让她啥事抽回了手。 她转头看向景晔,道:“置身炭火之上,我不信他没有反应。” 景晔只低头去看她的手。 姜雪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将手藏进袖子里。 “此事,约莫可以从顾府事发,”姜雪道,“我倒有个时机,不过要请王爷静待。” “知道了,”景晔看她袖中揉搓手掌的动作,突然不耐地站起身,道:“孤会让人去盯着那粮行,若能再发现疑似商队,孤会等他们出城再扣下人,然后静候公主所说的,时机。” “你是要将他置于炭火之上,没必要引火烧自己的身。”景晔冷冷丢下一句,“这是蠢人才做的事情。” 说罢便推门而去。 姜雪有些愣住。 这人一天到晚怎么老是神神叨叨的。 顾不上撇嘴,她赶紧将手抽出,这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手背已经被炭火燎个通红。 拂冬见门被推开,正想走近,却迎头差点撞上景晔。 她站定皱了皱眉头,正要出口指责他耽误姜雪就寝,景晔却只冰冰冷丢下一句:“去给她拿烫伤膏。” 说罢便消失在夜色中。 拂冬挠了挠头,道:“莫名其妙。” 她刚刚走进门内,就见到姜雪通红的手背,不由惊呼一声。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拂冬想起景晔临走前丢下的话,赶忙跑到里屋去翻找烫伤膏。 晓春听到拂冬的声音也走了进来,见此情状,里面回头将门关好,走到姜雪跟前蹲下。 拂冬将烫伤膏打开,递给晓春,晓春蹙着眉头,手上动作却十分轻柔,仔细地为姜雪上药。 姜雪笑了笑,道:“烤火时没注意,离那炭火近了些,不碍事。” 上完药膏,姜雪便道困了。 拂冬将姜雪扶到梳妆台前坐下,晓春去整理被褥。 拂冬拆好姜雪的发髻,正拿梳子轻轻梳着,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奴婢瞧着,殿下以后还是少见这个劳什子乾国王爷的好。” 姜雪轻轻瞥了瞥她,问道:“为什么?” “殿下第一次见他,便从楼梯摔下,今日见他,手又烫成这样,”拂冬忿忿不平,道:“约莫是个不吉利的,少见为妙。” 姜雪懒懒道:“往后若他来问晴轩寻我,不要阻拦。” 拂冬急道:“怎么可以呢!他一壮年男子,动不动来纠缠殿下,传出去可怎么了得!” 姜雪道:“你可别再唠叨了,我头都痛了。按我说的去做就是。再唠叨,就把你嫁了。” 拂冬立刻捂住嘴,连连摇头。 嫁人,什么天大的诅咒。 她才不要,她只想好好陪在姜雪身边。 翌日清晨,姜雪依旧起了个大早,在院中练完功,只觉得耗时好像缩减了不少,于是她对陈锦道:“明日起,再教本宫些循序渐进练气力的法子。” 院子里那一对石锁早被陈锦拿走了,陈锦看了看还在浇筑的横杆,道:“好。” 晓春一早便同姜雪打了招呼回宫去了,这会子只有拂冬在旁伺候。 拂冬打了水给姜雪擦洗,问道:“殿下今日打算做些什么?可还要去相府那边看望老大人?” 姜雪颔首,道:“即使外祖父说了不见人,我也该每日去问问他的情况才能安心。” 拂冬会意,立时帮姜雪换好衣裙,又梳了头,二人正准备出门时,问晴轩的门却被叩响。 拂冬立即去开了门,回头对姜雪道:“殿下,是江侍卫。” 江其斌?难道是贺知林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姜雪连忙唤他进屋。 “颜大夫那处怎么了吗?”姜雪问道。 “不是,”江其斌气喘吁吁道,“殿下前些日交代我去拓印那家粮行的账册,原本总寻不见时机,昨日恰好,颜大夫府邸中那位宿玉娘子说要相看铺面,颜大夫喊我去帮忙,我同一家地商询问时才知那粮行的铺子也是他名下的,他那里租借出去的铺面,都会留着一把钥匙。我私下用金银换了钥匙,只说是自己主人家也想开间粮行,想去探探门路。” “拿到了?”姜雪问道。 “是,我大半夜钻进去抄的,殿下请过目。” 江其斌递过一本册子,姜雪翻开简单看了看。 “时间有限,我没敢全抄,只找到发现那对商队当日的册本,找到了商队名称,又翻找了这家商队每次供货的记录,全在这里头了。” 册子只有几页,也就是说,这家铺子同这队商队往来并不多。 姜雪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她得去找找景晔。 第一卷 第85章 你与陈绣咋回事 “粮行那边我会让其他人去盯着,你这些日且专心跟着颜大夫就成。”姜雪嘱咐道,“对了,你说帮着去谈铺面,宿玉的铺面可找好了?” “宿玉姑娘办事利落,昨儿下午就定下来了。”江其斌道。 “知道了,”姜雪颔首,看来要去找一下宿玉一同去看看铺子了。 “你暂且先回雅坞小筑,若这几日里,发现驸马同颜大夫见了面,务必不要叫他发现你。”姜雪道,“以你们武安郎的身手,肯定是能办到的。” 江其斌点点头,同姜雪抱拳行了礼,道:“臣告退。” 江其斌走后,姜雪唤来拂冬。 拂冬问道:“殿下,可还是去相府?” 姜雪点点头,道:“但今日我得去宿玉那里一趟,你且去备车。” “那奴婢仍旧着人去备小马车,仍说是同香露一同出去采买,也省得引人注目。” “不,”姜雪道,“还是用我平日里出行的六驾车。” 拂冬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出去安排了。 二人上车时,姜雪见驾马的侍卫是陈绣与徐翀,随口问道:“甘宁呢?” “回殿下,今日院内是甘宁与陈锦当值,我与陈绣为殿下护卫。”徐翀道。 姜雪点了点头,正要踏步上车,却见一旁的拂冬脸颊有抹不自然的红晕。 她看看拂冬,又看看一旁带着笑意的陈绣,若有所思地上了车。 “往日没带过陈绣出门,也不知道他身手如何?”主仆二人坐定,姜雪便开口问道。 “很好的,”拂冬忙应道,而后又急匆匆补了一句,“皇后娘娘为殿下挑选的人,想必都是很好的。” “哦......”姜雪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道:“看着长得与陈锦颇像,但是更清秀些。” 拂冬慌乱地瞥开眼睛,低头装作为姜雪整理衣裳。 “拂冬,你觉得这些武安郎里头,谁长得最为俊俏?”姜雪打趣道。 “啊......这、”拂冬愣住,支吾着没有回答。 “我觉着江其斌长得就很好,往后若是顾府的事情了了,我便只留他在身边做侍卫,毕竟放着也赏心悦目,其余的嘛......”姜雪斜眼看着拂冬反应,道:“还是平庸些了,你说呢?” 拂冬憋红了一张脸,弱弱反驳道:“哪里会,陈侍卫......旁的侍卫大哥也都很好。” 姜雪见她的反应甚是有趣,心里大抵明白了七八分。 她掩住笑意,正色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拂冬抬起头,看着姜雪,满脸茫然,“什么事?” “你和陈绣。” “没有,奴婢没有!”拂冬连忙摆手,慌张之下没有坐稳,一时跌落在车上。 姜雪急忙伸手去扶她,道:“怎么慌成这样?没有便没有,便是有,难道我还会不答应?” “只不过,”姜雪忧心忡忡,道,“你们这才认识多久,你当真了解他?” “殿下不要再胡说了,”拂冬眼里蓄了一包泪,道:“奴婢同陈侍卫真的什么都没有。” “拂冬,你跟着我多少年了,”姜雪语重心长道,“打小我们便在一处长大的,你有什么心思我一眼便看得出来。” “若你们没有什么往来——那便是,你喜欢陈绣?”姜雪小心翼翼问道,伸手帮拂冬拭去眼泪。 拂冬脸颊有悄悄爬起绯色,她扭捏着不肯回答,道:“殿下别再打趣奴婢了。” 她抬眼望向车门处,又低声道:“陈侍卫他很好,每次奴婢在院内忙活,他看到了都会上来搭把手。他不当值的时候总会出去一会儿,每次回来便给奴婢带蜜饯和糕点。” “他是武安郎,日后是有大好前程的,”拂冬低落地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敢有别的心思。” “只陪在殿下身旁,偶尔能远远瞧他一眼,能吃到他带来的蜜饯,能同他说几句话,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姜雪听完这些话,只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并未多说些什么。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卢相府。 姜雪到了院内,卢琼双便迎了上来。 “外祖父今日可有好些?”姜雪问道。 “好些了,听母亲说,已经能用下些汤水了,只不过还是说了,不让我去打搅。” 姜雪道:“既如此,你陪我到外祖父院中,只在房外问声安吧。” 卢琼双点点头。 问完安,伺候卢相的徐伯出来对姜雪见了礼,道:“殿下,老爷让您放心,过些日便好了。眼下病容憔悴,就不敢让您探视了。还请殿下回宫时多多宽慰皇后娘娘,切莫忧心。” 姜雪点了点头,便带着卢琼双离开。 她见卢琼双往日活泼的神色全无,一脸闷闷不乐,便开口道:“你喜欢的那块什么铁,万宝楼那块。” 卢琼双讶异道:“寒冰玄铁,表姐还记得?” 姜雪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已经付了钱买下来了,让济言帮你寻了合适的工匠,按着你想要的样子去铸兵器。” 卢琼双怔怔问道:“当真吗?” 姜雪笑着点点头,道:“是呀。外祖父的病你也不要太过忧虑,过些日等我安排好,会让贺知林亲自来为他调养,贺家的医术你总能信得过吧?” 卢琼双这才笑了开来,拉着姜雪的手臂,歪着头枕在她肩上,轻声道:“表姐真好。” 姜雪道:“左右我今日也无事,就去你房中陪你半日吧,如何?” 卢琼双点点头,道:“那我带表姐去。” 卢琼双自己住着一方院子,姜雪到了她房内,道:“留下拂冬侍候就行了,本宫要同你们家姑娘说下闺房话,谁都不许进来打扰。” 卢琼双见状,便出了屋门,不多时回到姜雪跟前,狡黠笑道:“表姐,我把人都遣出院子了,说吧,要做什么事?” 姜雪笑了笑,道:“果然深得我心。你要不要陪我出去一趟,悄悄的,不能叫人瞧见。” 卢琼双想了想,道:“好,我等下让吩咐下去不许人打扰,今天我母亲去清岩寺上香了,估摸晚上才能回来,今日不会有人敢贸然来我院子里。” 姜雪道:“好。” 卢琼双料理完院子里的事,便带着姜雪到院墙边的大柳树下。 姜雪伸手拍了拍树身,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是从这里上去,翻墙出去的。数年没来相府,这树还是这样粗壮。” 她伸手揽住卢琼双的肩膀,道:“走吧。” 卢琼双飒爽地咧着嘴笑,微微弯下身子将姜雪打横抱起,踩着树借力从院墙处翻了出去。 “表姐,去哪里?” 姜雪指指院墙,道:“还要麻烦你,帮我把拂冬带出来。” 第一卷 第86章 想必是娘娘病了 三人朝街上走去,不远处,徐翀与陈绣已经领了姜雪命令等着,旁边是刚租的小马车。 卢琼双叹了口气,道:“表姐,你眼下出行都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姜雪无奈,道:“谁叫我不会轻功,没法子同你们似的飞檐走壁,只能用马车代步呢。” 三人上了车,姜雪从袖中拿出江其斌给她的账册,对拂冬道:“拂冬,我需要你帮我送个东西。” 拂冬懵然接过册子,问道:“送去哪里?殿下怎么办?” “我有琼双陪着就够了,你带着这个去万宝楼寻济言,记着,务必亲手交到济言手上,让他转交给景晔。如果见不到济言,托人给他留个话,便说江三有事寻他,这册子原样带回来就行。” 姜雪郑重道:“这册子切记不要过任何其他人的手。” 拂冬将册子小心翼翼收好,道:“奴婢知道了。” 姜雪打开车门,同徐翀与陈绣道:“本宫有个东西需要拂冬去送,你们二人,谁陪着她去?” 徐翀还未开口,陈绣便已经笑着道:“臣去吧,徐大哥身手好些,让他留下来护着殿下。” 姜雪眼角泄出一丝笑意,道:“好,你们去租匹马,切记护好拂冬,早去早回,到洒金巷的雅坞小筑寻我们会合。” 姜雪轻轻推了拂冬一把,笑着道:“去吧。” 陈绣跳下马车,将手递到拂冬跟前,拂冬脸颊发烫,努力抑制着微微发抖的手,扶着陈绣的手臂下了车。 姜雪见二人走了,便对徐翀道:“去雅坞小筑。” 到了雅坞小筑,宿玉恰好也在,她穿着一身窄袖绿罗裙,身上还罩着蓝色的围裙,她见到姜雪与卢琼双很是欢喜,忙打发人去煮茶。 贺知林也在,此刻正与江其斌和南星一起在药庐忙着配药。 贺知林瞧见姜雪,只远远地朝她点点头,又低下头忙碌起来。 江其斌随着他抬头看来,见到姜雪身旁的卢琼双,当即咧开嘴笑了起来,大力挥着手。 卢琼双道:“他怎么老是傻傻的。” 姜雪揶揄道:“谁知道呢?许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吧。姐姐,他们在干什么?” “眼下天气渐凉了,闹风寒的人多了起来,颜公子说是要配多些药,让人煮了药汤,运去百工坊分发呢。”宿玉道,“我今日正好没什么事情,便在家中帮着打些下手。” 百工坊,是京中大多贫苦工匠的安家之处。 “颜家哥哥真是有心了,过些日等医馆开起来,也能多些个人手,还能在医馆门前分发这些药汤。”姜雪道。 “是呀,我原先正想怎么告知你,这铺子我已经替你相看好了,因着那地段实在是抢手,我便自作主张帮你盘下了。”宿玉拿出一张契单,递给姜雪。 姜雪道:“姐姐能帮我做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接过单子,细细看了看,道:“姐姐选中的,定是极好的。” 医馆地址就选在冀京东北方向的俶荣街,姜雪知道这个地方,很是繁华。小的时候同姜钰他们出去玩,这处离皇宫不远,又热闹,所以是他们几个经常造访之处。 姜雪对宿玉道:“既然选定了地方,便要劳烦宿玉姐姐帮着挑些药童、小厮。” 宿玉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妹妹你且听听看合不合意。我手下有许多姑娘平日都在绣楼学徒,但也还有好些姑娘来我这处报了名姓,只是我眼下实在没地方腾挪,绣楼授艺的师傅都不够用了。” “我想着挑几个品行好,踏实肯学的,放到医馆去,再找些个大夫,让她们一同学学药理,这样医馆平日既有能用上的人手,她们也有东西学到手。” 姜雪点点头,道:“这个法子很好,姐姐只管放手去做。上回拿的银钱可还够用吗?” “傻妹妹,”宿玉笑道,“尽够了,而且你姐姐我什么都缺,唯独是不缺银子。” 卢琼双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姐姐要开医馆吗?若是能成,我能不能也开个武馆?我也想收些个姑娘教她们功夫,组建一支闻名的女侠大队。” 姜雪与宿玉笑得合不拢嘴。 姜雪与宿玉又商议了半天医馆的开张筹备事宜,日近晌午,姜雪便起身辞行了。 拂冬与陈绣已经在雅坞小筑门前的马车上等着。 见姜雪上车,拂冬道:“殿下,奴婢见到济言楼主了,也将东西交给了他,只说了是主子要转交给那王爷的东西,他应下了。” 姜雪点点头,想来景晔不太蠢,看了册子应该会来寻她。 只是不知道这次是扒屋顶还是上树罢了。 她同卢琼双一同回了相府,在卢琼双院内用完午膳,便带着拂冬回了顾府。 姜雪刚进问晴轩,便见到晓春朝她走了过来。 晓春到姜雪身旁,低声道:“殿下,奴婢找到了。” 姜雪点点头,道:“进来说吧,拂冬去备些茶水,我有些渴了。” 到了房内,晓春关好房门,走到姜雪身旁,附耳道:“李从德被调遣到长乐宫当日,确实有一位大人入宫面圣。” “是名言官,谏院右拾遗,冯崧大人。” 冯崧?姜雪蹙眉,好耳熟的名字。 她问道:“此人可还在朝堂?” 晓春摇摇头,道:“前朝的事奴婢就无从得知了。” 姜雪道:“知道了,晚些时候让陈锦去寻一趟皇兄,我得问问,这名字听着实在耳熟,却一时实在想不起来了。” “殿下,还有一事,”晓春犹豫道,“娘娘凤体有些欠安。” 姜雪惊诧,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可是因为最近外祖父生病之事忧思过度了?” 晓春摇摇头,道:“奴婢不知。是今日奴婢到懿安宫向董姑姑回话时,闻到殿内好浓的药味。董姑姑也是行色匆匆,甚至都没有细问奴婢的话,奴婢说要去司记局一趟,补录好当日侍卫的名册,她也没有怀疑,只急匆匆地应下,便去了娘娘寝殿。” “奴婢猜想,想必是娘娘病了,董姑姑才会如此焦急。想来此事娘娘是怕殿下担心,所以让人瞒着没跟您说。” 姜雪心头一沉。 明明前两日入宫赴宴,母后看起来还是好好的。 姜雪心中焦虑不安,正打算让晓春去准备回宫的事,拂冬却突然推门进来,手中捧着茶水,对姜雪道: “殿下,驸马进了后院,侍卫们不好直接拦下,此刻人已经快到问晴轩了。” 姜雪想了想,道:“来得正好。” 第一卷 第87章 懿安宫看仔细了 顾霖坛道问晴轩院内时,姜雪正好迎面从屋内走了出来。 昨夜景晔之事本就让他心中不快,今日此来,一为试探姜雪态度,二也是为表表他为人夫婿的关爱之心。 他上前正要开口同姜雪说话,却见姜雪只吩咐着下人去做什么,看起来面上颇为忙碌。 顾霖坛问道:“听闻殿下晌午才从相府回来,可是还要出门吗?” 姜雪转头看他一眼,露出眼底疲惫的神色。 “外祖父病着,为人子女者定是担忧。我挂怀母后身体,要进宫一趟。” 顾霖坛忙道:“那我陪同殿下一起。” 姜雪摇了摇头,道:“驸马,还是去礼部忙着吧,那乾国王爷想来不是个好对付的。昨夜他说是要游园,其实不过是出言将我戏辱一番,我不知是自己何时得罪的他,还是驸马何时得罪的他。” 顾霖坛闻言正要辩解,姜雪只淡淡继续道:“不管如何,你我夫妻一体本该同心向前。但我还是希望,驸马能将朝政之事处理妥当,免得这人三番两次来寻衅。” 顾霖坛僵在原地,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姜雪道:“对了,今日进宫我会顺便向母后提一提接阿姑来京之事,为人子当尽孝于前,我待母后之心如此,待阿姑之心亦是。驸马若近几日得空,不妨在府中瞧瞧,将哪一处院子收拾出来给阿姑较为妥当,若看定了,直接吩咐晓春去安排便可。” 顾霖坛点点头,眼里是难以形容的神色,只温声道:“我替家母多谢殿下体贴了。” 姜雪摆摆手,道:“本就是我应当应分的。对了,之前同驸马说过的,想送间医馆给颜先生的事情,铺子我已经让人选定盘下了,我这里倒还有一桩事,要劳烦驸马帮我办。” “殿下但说无妨。” “既是为表谢意,我想着,干脆以我之名赐块匾额,若有了皇家这层关系,想来日后医馆开张起来,京兆尹府那些个管商行杂税的衙门也会更眷顾些。” “匾额?”顾霖坛有些惊讶,姜雪如何会一时之间对颜哲这样示好,他想了想道:“这事不难,不知殿下想题什么字?” “驸马八斗之才,我怎配在驸马面前舞文弄墨,”姜雪轻笑,道:“这些就劳烦驸马帮我费脑筋了。” 顾霖坛点点头,道:“好,我这几日便着人去办好。” “只不过殿下对颜哲此举,是否有些太过抬举了?”顾霖坛犹豫道,“虽然先生有圣手回春之才,但殿下名誉尊贵,名冠匾额如何轻易使得?” 姜雪忧心忡忡道:“我原也是为着自己多攒些功德,开立医馆这样的事也称得上积德行善,就当是为外祖父祈福吧。” 说罢,她见晓春拂冬已经安排好,对顾霖坛道:“那我便先行回宫,驸马晚膳不必等我,我在宫中用了再回来。” 顾霖坛点点头,道:“好。” 姜雪转身走出院外,待走得远些,对身后的陈锦陈绣道:“帮我盯好了,这府中今日起送出的所有信件,还有黄福行踪,若能拦到信件,拓一份给我,然后物归原主,别耽误信件送出。” 陈锦陈绣二人点点头,互视一眼,一个留在顾府大门旁,另一个往顾霖坛的书房方向走去。 姜雪回到宫中,便见到在懿安宫忙碌的董舒佩。 “董姑姑,”姜雪上前拉住她的手,眉心深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何以药味这么重?” 董舒佩左右为难,半晌才对姜雪道:“娘娘病了。” 她抬手拭去眼角泪珠,道:“娘娘不让说,让奴婢瞒着陛下和两位殿下,就是怕你们烦忧。” 姜雪蹙眉,道:“可宣了太医?太医怎么说?” “娘娘怕惊动陛下,只让奴婢悄悄喊来了董太医。太医说是忧思过度致使的,眼下已经用了药了。” “宫宴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突然......”姜雪低声道:“外祖父的病情是什么时候呈报给母后的?” 董舒佩道:“便是因为这个了,国丈爷的病来得突然,那日宫宴结束后,原本都瞒着娘娘,二殿下送殿下出宫时还好好的,结果还是懿安宫里一个小宫女说漏了嘴,这才惹得娘娘哭了几场,昨日起来便就头疼不已,昨儿午膳用了一点点,午后便卧床了。” 姜雪有些疑惑,虽然太医说外祖父年事已高好起来不易,但起因也仅是风寒,皇后伤心担忧至此,唯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将病情往严重里说了。 宫内宫外的人都不可能如此不谨慎,将外祖父的病情说得如此吓人。 姜雪问道:“那个小宫女现在何处?” “奴婢实在气不过,已经将人打发到掖幽庭里头去了。”董舒佩道,“今日听下头的来报,说是她昨夜已经畏罪自裁了。” 自裁?这么及时。 姜雪冷冷道:“姑姑,往后,母后这懿安宫上下的人,要瞧仔细了。” 董舒佩是个明白人,立即会意,道:“是,殿下,从今日始奴婢会仔仔细细管着,进出的,来往的,都会找人盯着。” 姜雪点点头,便立即走入皇后寝宫。 卢皇后正披着头发斜倚在榻上,眉头紧锁,脸上是沉郁的哀愁之色。 姜雪走过去,端起一旁放着的药,坐到卢皇后身前。 卢皇后惊诧道:“雪儿,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舒佩......” “母后,”姜雪叹了口气,道:“董姑姑没有说,是我自个儿发现的。您怎么能谁都不告诉呢?这几日皇兄不是说在宫中陪您吗,他竟也没同我说。” 卢皇后轻声道:“不怪你皇兄,本是想瞒着你们的,所以你皇兄这两日每回来请安,我都吩咐人说我在休息,也叫他宽心。” “母后,外祖父那边我去瞧过几次,宫中资历最老的两位太医都在相府侍候,您实在不必如此担忧。” “你外祖父如今年事已高,母后如何能不怕......”卢皇后暗自垂泪,“我派去相府的人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母后,听话,喝药。”姜雪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见卢皇后无动于衷,她接着开口道:“雪儿跟您发誓,外祖父当真只是偶感风寒,太医说过不碍事的。眼下他是担心病容憔悴,您也知道的,外祖父端容肃整了一辈子,这会儿才不愿让人见到。” 姜雪宽慰道:“我同舅母与琼双都交代过,相府上下都会好生侍候着,若人手不够尽管来说。我进宫前才从相府出来,当真什么事都没有。” “不信您召二皇兄来问问,”姜雪道,“昨儿外祖父还同他商谈了一阵子尚书台的事务。眼下外祖父的精神只怕比您好上许多了。” 她将勺子递到卢皇后嘴边,示意道:“啊——” 卢皇后这才喝下了药。 “母后在宫中不便去探访,但这不是还有女儿吗?”姜雪笑道,“只要您乖乖喝药,不要再挂怀忧心,更加不要落泪,女儿保证给您一个身体康健的外祖父。” 卢皇后道:“若是天命到了,你能如何。” 姜雪想了想,道:“雪儿在宫外倒是识得了一位名医,是贺家的亲传弟子,过些日便会引荐他到外祖父身边照看着。母后还记得贺爷爷吗?便是信不过我,也要信得过贺家的医术。” “贺院正?”卢皇后愣了愣,喃喃道:“好,好,贺家的医术大冀无能出其右者。” 她这才眉头纾解,露出一抹笑颜,对姜雪道:“雪儿真是长大了,能为母后分忧了。” 姜雪动作轻柔地侍奉卢皇后用完药,又拿了帕子给她轻轻擦拭嘴角。 第一卷 第88章 王爷有人手借吗 姜雪侍奉完汤药,又哄着卢皇后睡下,待她睡着后,便去殿外对拂冬道:“你去懿安宫的小厨房里头为母后做点清淡的粥品,再做些开胃的小菜,晚些母后起来了我再服侍她吃些。” 拂冬点点头,道:“好。” 姜雪又寻来董舒佩,问道:“二皇兄今日可在宫里?” 董舒佩道:“二殿下午膳后来过一次懿安宫,奴婢按着娘娘的吩咐,只说娘娘午睡了。” “二殿下留了话,说他这几日处理完公务,都会在华昇台住着,让奴婢有事就让人去那里请他。这会子想必在呢。” 姜雪点点头,道:“烦劳姑姑为我传步辇,我去寻一下二皇兄。” 董舒佩点点头,立时让人去办。 到了华昇台,姜雪疾步走进书房。 姜钰正埋头看着公文,突然看到推门而入的姜雪,愕然道:“雪儿,你怎么进宫来了?” 姜雪道:“我有一事要寻皇兄问问。” 姜钰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问道:“何事这么着急忙慌?” “二皇兄,朝中谏院右拾遗,冯崧,你可认识此人?” “冯崧?”姜钰皱着眉头细想,道:“若我没有记错,早在三四年前,冯大人就已经致仕了呀。你寻他做什么?” “致仕?三四年前?”姜雪越发觉得奇怪。 姜钰扶着她到桌旁坐下,又为她斟了一杯茶,道:“是啊,且那时候他不是右拾遗了,已经是官至正四品谏议大夫。不过他当时并未到荣休的年纪,致仕是因为他家中老母病重,才向父皇提了辞呈。” 姜雪问道:“皇兄那时还并未在朝政上有什么涉猎,如何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啊,”姜钰苦笑道,“冯大人当年在政见之上与大皇兄多有不合,隔几日便上折子参他。大皇兄当时想推行士族改革,给天下寒门一条科举之路,因着父皇向来是广开言路,是以冯大人当年与大皇兄很是不对付,我为着这事儿还想过找人揍他。” “与大皇兄不对付?”姜雪疑惑,当年朝堂之事她并不了解,但大皇兄的贤名在大冀是无人不知的,竟不知朝中还有人与他对着干。 “是啊,”姜钰叹了口气,道:“当年虽然他总给大皇兄扣罪名,但致仕之时,大皇兄也与我感叹过,说是此人刚直,是个忠臣,可惜了。” 姜雪问道:“致仕之后在哪里?皇兄可知道?” 姜钰摇摇头,道:“只知道是回了河西老家,甘州那边。” 姜雪叹了口气,看来只能让人去河西走一趟了。 “你问他做什么?”姜钰疑惑道。 “我近日来在查些事情,没什么,”姜雪岔开话题,道:“皇兄可帮我去了京兆尹府查过那对母子?” “原本想着晚上去顾府寻你说这事,”姜钰正色道,“户籍本上登记的,那对母子是宿州人。” “宿州?!”姜雪瞳孔震颤,“顾霖坛是河东举子,宿州与河东相隔千里,她如何会是宿州人?” “确是宿州无疑,”姜钰道:“或许是顾霖坛早年间识得的?” “不,”姜雪道,“他们那孩儿已经三岁了,若是早年间识得的,何以她入京前籍贯还在宿州?” 她对姜钰道:“此事先烦劳皇兄找人将风放出去,我倒要看看顾霖坛知道有人在查素溪身份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姜钰点点头,道:“好。” 姜雪伸手揉了揉眉心,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同姜钰说。 “皇兄,母后病了,怕我们忧心,谁都没说。” “什么?”姜钰震惊道,“怪不得我这两日想着去懿安宫请安,陪伴母后,董姑姑都多番推拒。” 姜雪有些无奈,姜钰这样的军中之人,心思定是没有晓春这样的女郎细致,没有发现也是正常。 “我今日进宫便是来侍奉母后的,晚膳时候皇兄可要与我同去懿安宫陪母后用膳?” “好,你等我收拾一下这些公文。”姜钰沉声道。 “母后是为着外祖父的事情急病的,本来这宫中便消息闭塞,母后派去相府的人见不到外祖父,回来也无从禀报实情。不过我适才已经开解过了,安慰她外祖父没有大碍,想来她这病也能很快好起来。”姜雪道,“一会儿皇兄见着母后,可切记要从这处宽慰。” “我知道该怎么说。”姜钰点了点头。 晚膳时,姜雪见卢皇后气色显然已经是比下午初见时好了不少,连着用了两碗拂冬做的瑶柱鸡丝粥,心里暗叹,果然是心病需要心药医。 用过饭后,卢皇后精神好了许多,让姜雪姜钰陪着她说会儿话。 姜雪见时机成熟,便像偶尔想起似的,道:“本来有一事该尽早来报禀母后的,实在是我粗心,这些日竟忙忘了。” 卢琼双问道:“什么事?” “驸马的母亲还在河东未曾接来,儿臣想着,为人妇者也应当替驸马尽一尽孝道,是以想着不如从宫中下旨,遣一队人去接了阿姑来,一能显儿臣的诚心,二也能显皇家的恩义。母后以为如何?” 姜钰挑了挑眉,压下心中的疑惑,只觉得姜雪必定又有什么计划。 卢从芳微蹙了蹙眉头,沉思片刻,道:“也好,你能有这样的思量,说明是长大了。” 她转头对董舒佩道:“安排下去,带上本宫的谕令去河东接人吧。” 姜雪打断道:“儿臣还想从府上挑两个机灵的一同去,路上也好照顾阿姑。” 卢皇后点了点头,道:“那便明日让队伍先去顾府,带上你挑的人,一同出发吧。” 姜雪施施然下拜,道:“谢母后恩。” 二人又坐着宽慰了卢皇后半晌,差点把卢相说成已经活蹦乱跳了。见卢皇后笑颜展开,二人这才放下一颗心,同她拜别。 董舒佩送姜雪到宣华门外,姜雪附耳道:“姑姑,这些日若有卢府的人来拜见母后,一律推拒。” 董舒佩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拂冬问道:“殿下,直接回顾府吗?” “嗯,”姜雪依靠着车壁,有些疲惫得闭上双眼,轻声道:“让徐翀想个法子,去寺衣馆给我把景晔找过来。” 回到问晴轩内,姜雪正想着宽了衣裳先泡泡热水,又突然想到那日夜里沐浴时屋顶的景晔。 她打了个寒战,决定先坐着等会儿。 不多时,一道黑影从窗外跳入。 “王爷,”姜雪无奈道,“我这儿有门,你大可放了心走。” 景晔一身玄色衣袍,并不言语,在昏暗烛光下显得愈发吓人。 姜雪忙让拂冬进来多点几盏灯。 二人在屋内坐定,景晔沉默看着她疲惫的神情,半晌才开口问道: “寻孤作甚?” “王爷那边可有多余的人手?借我一些呗。” 第一卷 第89章 孤卖公主个人情 景晔挑唇一笑,问道:“那殿下先要告诉孤,借孤的人做什么?” 姜雪道:“若如王爷信中所说,顾霖坛当真是晁氏遗孤,那么若要查明他身份的真相,最好的方式便是,从他最亲近的人下手。” “今日我已经入宫呈禀母后,为表贤孝,我想去接顾霖坛的母亲入京安住。” “为免顾霖坛直接插手接人之事,这队人手会由宫中直接派出。” “我已经向母后说明,希望由我顾府再加几人在内,方便照顾这位‘顾夫人’,但——我现在手下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心腹,纵使有人,总归也不是那么训练有素的。” “所以,我希望王爷能给我几个人手,安插在队伍之中,以作刺探之用。” 姜雪说罢,看向一旁沉默的景晔。 姜雪忙补充道:“事关顾霖坛,我想王爷肯定也不想......” 景晔点了点头,道:“孤知道了,什么时候出发?” 姜雪有些讶异,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答应。 “最迟明日上午,王爷务必将人悄悄送到我问晴轩来,我到时自有安排。其中需要女子起码两名。” 景晔道:“知道了,明日自会把人给你。” 姜雪闻言,狐疑道:“王爷就这么信任我?也不多过问几句?” “那么公主如何就那么信任孤呢?”景晔嘲讽道,“你如何知道,孤会答应?又如何知道,孤将人给你,不是另有筹谋?” 姜雪低眉,不知为何,她心中曾多次防备景晔,但每到重要关头,她又有种莫名其妙信任他的直觉。 许是因为,眼下他确实是最好的盟友吧。 姜雪抬眼,看着景晔,突然绽开笑颜,道:“我与王爷有最紧密的利益关系,不是吗?” 无论景晔是想查清当年萧圻之事,还是想揪出乾国的逆党,又或者他又别的目的——但至少此刻,景晔需要她,需要她这个公主身份,需要她来对付顾霖坛。 “公主如若有其他办法,想来也不会来寻孤一个乾国人做帮手。” “既然公主寻到孤这里来,顾霖坛之事左右孤也是要查的,孤卖公主这个人情又何妨?” “便是公主真的是设局要拉孤下水,其一,查清此事孤本就得利;其二,公主看起来还没有这个本事。” 景晔冷冷道:“所以孤也无需过问,如若公主确实想升官发财死丈夫,便只能与孤通力合作。” 姜雪笑盈盈地端起茶杯,道:“那我便已茶代酒,多谢王爷伸手帮忙了。” 景晔只轻轻哼了一声。 “你让济言转交给孤的东西,孤看了。” 姜雪问道:“王爷有什么想法吗?” “孤让人暗中查问过这家粮行底细,已开了有些年头,但同这队商队的往来不过也才几个月。” “而这几个月里,往来也不过才两次。”景晔沉声道,“若有人真想借此机会,借冀国的道,向乾国输送兵马,就凭一个商队,能输送多少?” 姜雪点点头,道:“所以我认为有两种可能。” 景晔见她开口,便不再说话了,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姜雪道:“其一,若输送兵马之事成立,便定然不止这一处商行。” “假设商行之人完全不知情,北奚的兵马是他们自己想了法子混进商队、抑或扮作商队来同大冀、乾国通商,那么,这样的商队该有成千上万,不计其数。” “若此种假设是真的,那么说明,朝中及边境已经有人同北奚狼狈为奸,才能打通诸多关节,放人入关。” “但若此幕后主使如此手眼通天,眼下就不该只用这种方法徐徐图之了。” “我父皇正当壮年,皇兄也正是身强力壮。” “眼下外祖父称病不朝,父皇急于培养储君势力,是以北境如今无皇子坐镇,内廷又无稳妥的承接之人。” “这人若费这时间去拉拢乾国,等到乾国那边改换江山,我皇兄也羽翼丰满了。况且边境,我皇兄待了三年,军中定然埋下了不少心腹。” “皇兄若将朝堂坐稳,便可腾出手来好好整饬北境军务,到那时,朝中留有我父皇为皇兄护翼,他便更能放手去北境作为。朝堂有强壮的君主,北境有固守的把握——到那时,联络北奚与乾国逆贼来瓜分冀国,可就远没有如今作乱来得有成算了。” “所以,他们若真有这样下通各州府衙门、外通北奚的本事,何必舍近求远?直接一举将边防大门打开,放北奚南下,攻占冀国,再与其瓜分,岂不是更好?还犯得着此时放下身段去与乾国的逆贼寻求合作?” 景晔只定定看着姜雪,听着她滔滔不绝地分析,眸中浮现起复杂神色。 姜雪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姜雪讲了许多,口也有些渴了,低眉见到自己的茶杯不知何时已被斟满,便端起来咕咚一口喝完了。 “王爷以为呢?”姜雪见景晔不说话,忙追问道。 “嗯,”景晔沉声道:“那第二种可能呢?” 姜雪咂咂嘴,小声开口,略带试探地问道:“王爷觉得我此种见解是对的吗?” 景晔伸手拿起茶壶,又往她杯中续了茶水,淡淡道:“公主天资聪颖,何须孤来肯定。继续说下去吧。” 姜雪不知道是房中的烛光还是暗了些,还是自己眼花。 她好像从景晔面具之下的双眸中,捕捉到些许...... 欣慰的笑意? 她打了个冷战,撇去心中浮思,继续道: “第二种可能,既然乾朝有人买兵马,冀朝有人拉皮条,北奚有人当卖家——那么,”姜雪狡黠地笑了笑,道,“这皮条客和买家,总得先验验货吧。” “如若这家粮行仅仅只是一家普通粮行,我可能不会想到这处来。偏偏,这家粮行同顾霖坛手下的老管家黄福,有生意往来。” “顾府从前采买粮食,多在城北,但总有几次,黄福会舍近求远,绕道到城南。” 姜雪站起身,从妆筪中取出另一本册子,递给景晔。 第一卷 第90章 这么贵重的东西 景晔接过册子,略微翻看了几眼,挑眉看向姜雪。 姜雪道:“本是内宅采买的小事。” “但那日王爷扒......”姜雪突然顿了顿,尴尬道:“王爷夜探顾府,我着人去顾霖坛那处寻麻烦,作出是他惹出事端的姿态,次日一早,原本已经失了顾府管家之权的黄福,却还是带着库中银钱出门去采买了。” “若真是为着府中的用度出去采买,他分明只需要在城北这家粮行买足用度即可,可又偏偏绕道去了城南,分了两次购买。” “这账册便是我让人去那家粮行抄出来之后,与府上进出账目进行比对过的。” “黄福每四五日要让人外出采买一次,其中,每次有到这家粮行采买时,黄福都是亲自去的。” “每次采买的数量都并不多,我亦让人打听过,这家粮行,比之顾府更常采买的城北东街粮行,其实无论是粮食的种类或是品质,都并没有什么差异。” “所以,我怀疑,这家粮行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景晔打断道:“你觉得,这是顾霖坛与人传信的一个据点?” 姜雪点点头,道:“如果是这样就不难解释了,顾霖坛在王爷截获的信中本就与这些人事有相关,出现北奚战马的地方又凑巧是顾霖坛让心腹递信的地方。” “所以,眼下比之第一种猜测,我更倾向第二种。” “有人要验货。”姜雪笃定道,“并且,顾霖坛与北奚之事,绝对脱不掉干系。” 景晔点了点头,道:“孤知道了。比起大海捞针地去查找冀国与乾国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商队,不如就只从这家粮行下手去查。” 姜雪笑道:“就是这样,王爷真是一点就透。” 景晔斜了她一眼,姜雪这才察觉用词不当,又道:“不,是王爷智谋无双。” 景晔讥讽道:“公主这是在夸自己吧。” 姜雪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好低头装作喝茶水,并不接话。 半晌,二人便只沉默地对坐着喝茶,姜雪觉得气氛实在太过尴尬,又小心翼翼开口道:“王爷,我眼下实在是腾不出手来查清这些,就只能烦劳尊驾了。” 她一是确实没有人手,二是,她目前还不想自己搅和进这摊浑水里头。 她原本的目的只是查清顾霖坛这个人的身份来历和目的,既然顾霖坛此时已经牵扯进他们乾国的事,索性她放手让景晔自己去查。 若查出来了,她坐收渔翁之利,直接将顾霖坛踢出驸马府——到时该叫公主府了。 若查不出来,她隐身其中,也不至于牵扯进乾国和北奚的争端,冀朝也能独善其身。 景晔闻言,只淡淡道:“若是知道劳烦了孤,公主也该适时回报才是。” 姜雪道:“哪能不回报呢?我眼下将所知事情和盘托出,所有线索都交给王爷了,王爷还看不出我一颗知恩图报之心吗?” 景晔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萧圻的事,公主还放在心上吧?” 姜雪脸色瞬间黯淡,闷声道:“有了些眉目。” “这事就不需要孤帮忙了?”景晔笑道,“公主可真是拎得清。” “他的事,”姜雪轻声道,“我想自己查。” 景晔闻言怔愣片刻,随即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姜雪见他已经走至窗边,哭笑不得道:“王爷,我这院子安全得很,放心走门就是。” “哦?走哪扇门?”景晔突然兴致勃勃地看向她,道:“顾府的大门吗?” 姜雪“呃”了一声,道:“倒也不是,走这屋的门,然后......跳墙......出去......” 姜雪声音愈来愈小,说得自己都没什么底气,索性道:“王爷爱走哪走哪吧。” 毕竟跳窗和跳墙,也没什么差别。 景晔只嗤笑了一声,正要离去,姜雪突然又将他喊住。 “王爷,我日后寻你议事,总不能次次都跑去万宝楼找济言传话吧?”姜雪嗫嚅道,“我出门实在不太方便,顾府的马车总是太过张扬,我实在没法子次次做贼似的偷溜出去偷溜进来,太......” 姜雪尴尬道:“太有失身份了哈。” “公主不是向来很喜欢爬墙?”景晔霎时反击道,“孤在顾府外,倒有几次见到公主从院墙下来,还以为是公主的爱好呢。” 姜雪咬咬牙,道:“我总不能日日如此,这样早晚引人生疑。王爷没有什么更简便的传信于你的方式吗?” 她对着景晔一通打量,试探道:“你们这样身居高位的人,你又是江湖中人,肯定有什么法宝吧?” 景晔倒还真站在原地想了想,未几,伸出手拿出一瓶东西扔到姜雪手中。 “若有事,将这东西涂在手帕上,在室外挥动片刻,会有传信的东西来寻你。” 说罢,他突然又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一同丢到姜雪手中。 “若遇上什么急事,让人拿着这个去寺衣馆,孤身旁的羽卫见到,自会为你所用。” 姜雪赶忙接过收好,连连点头,道:“那就多谢王爷了。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 景晔回以一个冰山似的眼神,转身离去。 姜雪站着,露出讨好的笑容,朝他挥了挥手。 姜雪确认他走之后,瞬间敛起玩笑的神色,立时走过去将窗关好。 她将景晔给的东西收到妆筪之中,然后打开房门,唤来晓春。 “去帮我将甘宁叫过来。”姜雪沉声道。 阮义隋在监视素溪母子的动向,江其斌在陪着贺知林,眼下她剩下四名武安郎,还有许多事必须要让自己人去做才行。 晓春点了点头,不多时,甘宁便到了。 甘宁正要行礼,姜雪摆了摆手让他免礼,问道:“如果没记错,你是河西人?” 甘宁沉声道:“是。” “好,”姜雪道,“本宫有一事要交由你去办,此事事关国体,你要起誓,绝不会泄露半分。” 甘宁怔住,片刻回过神来,举起左手,道:“是,臣以军人荣誉起誓,以此身前途起誓。” 姜雪点点头,道:“三四年前,朝中有名叫冯崧的言官,是当时的谏议大夫,致仕还乡,老家就在河西甘州。你明日便出发去甘州,沿路查问探听,务必找到此人,带来京城。” 姜雪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细想了想,叹了口气,又道: “如果死了,问清楚是怎么死的。找到他的家人或是亲随,带到京中来,我有话要问。” 第一卷 第91章 相府开始说亲了 河西甘州,甘宁并不陌生。 姜雪让他去寻人探消息,其实也是让他能顺带回家转转。 甘宁有些雀跃,点点头,道:“臣去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出发。” 姜雪吩咐了几句,又拿出自己的玉牌交给他,道:“若路上发生什么事情,拿着你们武安郎的令书和本宫的玉牌去寻州府衙门,总是能给你些倚靠。” 甘宁谢过恩,姜雪将他遣退,又唤来晓春,道:“你去我私人的账上支取些银票,明日交给甘宁,我有事拜托他去河西跑一趟,别委屈了他。” 晓春点点头,突然对姜雪道:“殿下,陈锦来报过,今日驸马让黄福去驿站寄了封家书。” “他说是家书?”姜雪问道,心下有些疑惑,“顾霖坛说的?” 她今日入宫前特意同顾霖坛提起要让人去河东接他母亲来京,就是想看看顾霖坛有什么反应。 “是,黄福送信时,是让门房备了马车去的,就是这样说的。”晓春答道,“陈绣已经去想办法将信换出来了,约莫明天能拿到。” 姜雪点了点头,道:“仍旧让他们这几日盯着顾霖坛那头,他这时候必定要与同河东那边通气儿,想来必定有别的更隐秘的渠道。” 晓春谨慎道:“是,奴婢这就去转告他们兄弟二人。” 姜雪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惫之色。 接下来的日子,只怕日日都要忙碌不堪。 眼下甘宁、阮义隋同江其斌都派了出去,手下只余陈锦陈绣两兄弟,还有一个徐翀。 她回想起今日姜钰所查到的事情,素溪籍贯在宿州。 眼下宿州,又该派谁去呢。 她原本考虑过,让景晔那边的人手去查。 可其一,她已经将接顾母之事和粮行之事交予景晔,若再将宿州之事告知他,未免人情欠得有些多。虽说二人是利益联盟,也没得全由景晔出力的道理。 其二,素溪的身份会直接牵涉她与顾霖坛绝婚之事。顾霖坛与其他事情的关系她暂且不提,单这一桩抛弃糟糠、私养外室的罪名,足以让她有足够底气上告朝堂休夫。 但如果这桩事的来龙去脉被景晔捏到手里,此事到时未免不会成为他用来交换的筹码。 而姜雪,不能让这件事情揭发的时机,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顾霖坛的身份如果真是晁氏遗孤,那么背后牵涉之事就牵涉叛国罪名。 那么他背后的人是谁,这件事牵扯的人都有谁? 在自己寻得这两个问题的眉目之前——素溪之事绝对不能被捅破出来,否则,一旦打草惊蛇,只怕有人会即刻断尾求生。 但是—— 姜雪目前的筹划是,在顾霖坛那些事涉朝堂的勾当全数被查清揭发之前,她必须先一步拿到绝婚的圣旨。 顾霖坛伪造身份、潜入中枢、通敌叛国这些事情,早晚要被放上台面,由有司衙门彻底查清所有证据相关。 她不想同获罪之后的顾霖坛还有牵扯,惹得父皇为难;而且只有绝婚,让顾霖坛失去驸马身份的倚仗,各司才能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查到底。 所以,这其中的节奏,姜雪想要自己把握住。 如果交给景晔,若景晔的想法生了变数,她就会陷入被动境地。 姜雪无奈地叹了声气,看来这几日,武安郎又得派出去一个。 可眼下这样用一个少一个终归不是办法,她必须要有些自己的人手才行。 派出去查探的,身手要好,思虑要周全,脑子更要灵活敏捷。 武安郎毕竟都是万里挑一,而长乐宫的侍卫—— 长乐宫中的侍卫用来看家护院或许可以,但若要派出去做事,还很是不够。 拂冬捧了热水进来,看到正愁眉不展的姜雪,小心翼翼出声问道:“殿下可是累了?让奴婢快些为您卸妆梳洗吧。” 姜雪沉默着,点了点头。 “殿下明日早晨可还要去相府?”拂冬一边绞着帕子,一边不经意问道。 “去,”姜雪道,“外祖父毕竟还没见好的消息传来,身为晚辈,我又在宫外,总该常常去探望。” “也不知相爷这病何时才能好起来,这样殿下与娘娘就不用日日忧心了,”拂冬轻轻为姜雪擦拭双手,叹道,“还有表小姐,她那样活泼的性子,在相府日日拘着怕是也难受得紧。” “琼双毕竟在江湖待得久了些,那些习性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姜雪轻笑道,“等外祖父好些,我再寻了由头将她接出来。” 拂冬点点头,放下帕子,伸手替姜雪卸下钗环。 姜雪突然灵光一闪。 琼双,她怎么竟忘了琼双。 她抬眸神采奕奕地看着拂冬,道:“有法子了。” 拂冬问道:“什么法子?殿下可又是遇到什么难事?” 姜雪笑了笑,道:“没什么,你提醒了我,琼双这个性子,江湖上朋友想必是不会少。” “殿下,”拂冬犹豫道,“奴婢之所以这样说,是因着方才在院内听到有婢女在议论。” “议论什么?” “说是国舅夫人似乎有意给表小姐说亲了,”拂冬低声道,“也不知道是哪家开始传出来的,像是已经在朝中一众门庭之中开始物色世家公子了。” “胡闹,”姜雪蹙眉,道:“外祖父还在病着,此时如何能大张旗鼓议什么亲。这样的话更不能从顾府传出去,你警醒着点,叫府中下人不要再议论。” 拂冬低眉道:“是呢,奴婢已经将嚼舌根的几个骂了,也敲打过了。但听闻,正是因为相爷病得突然,是病中对国舅夫人耳提面命,说想让表小姐早日有个归宿,国舅夫人紧着去办,所以这事这两日才传了开来。” 姜雪眉头深锁,突然问道:“可知道相府看上哪些人家了?” “似乎是兵部尚书家的大公子,还有徐国公的次子,那位承袭了他外祖家镇远侯爵位的郑小将军。” 徐国公的次子,姜雪倒是有些印象。 徐国公的妻子是镇远侯的独女,老镇远侯早些年为皇祖父鞍前马后,皇祖父派他率军攻打乾国,虽然屡战屡胜,却在最后一役受了重伤,待得胜还朝之后,已是误了救治的时机,最终伤重不治撒手人寰。 由于独独只有一女,为了不让功臣无后,当年皇祖父便下了圣旨,往后侯爷独女所诞下的子嗣,长子袭国公府的爵位,次子便随母姓,入镇远侯郑家族谱,袭侯爵之位。 徐国公的次子姓郑名勉,父皇早些年为感念老侯爷的忠贞勇猛,特封了他踏鸿将军的名号,并将当年收归皇家的郑家镇远军分出一支,待郑勉成人之后记入他麾下。 而大冀多年未起战事,这支军队虽然名字记在他身上,但从未真正被起用过。 是以郑勉眼下并无战功,只不过徒有一个名号虚衔。 但毕竟名下有这么一支军队,郑勉本人也不是文弱书生,平常没事喜好到校场练兵,据说治军算是有方。 而兵部尚书——好像是个老顽固,但也算是一股清流。 姜雪多次见皇帝被他气得跳脚,此人为人从不结党营私,一身正气,但也正因如此,他每次若政见之上同外祖父不和时,是一分面子都不卖给皇帝、也一分面子都不卖给已经是古稀之年的卢相的,两个都是股肱之臣,皇帝次次从中劝慰调停还要被他义正言辞地噎回去,很是心累。 至于他的长子,姜雪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在这些世家子弟中,此人身手算得上佳,前几年宫宴时父皇还赐过他一柄宝刀。 至于性子——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大抵跟他那尚书老爹性子都是一样耿直的吧。 第一卷 第92章 你有江湖门道吗? “哦?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姜雪问道。 “好像是近来几位夫人走动得多些,”拂冬道,“高门里头能传得出来这些风声,想必定是有些依据的。” 姜雪有些困惑,相府要结亲,以外祖父素来的为人秉性,怎么也是该从文官清流里头娶挑选,选些爱舞文弄墨的姜雪不意外,但怎么会一下子挑两个舞刀弄枪的? 难道是舅母转了性子,想通了,不让卢琼双接着做高门淑女,想给她找个性情相投的? 姜雪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后来觉着,与其自己在这里苦思,还不如直接去问问当事人。 索性直接蒙头睡了,养好精神,明日还有的是事儿。 翌日清晨,姜雪起来练武,陈锦不在内院,她便自己照着陈锦平日教的招式比划起来。 姜雪练完招式,抬眼看向院中,见横杠已经搭建好,她想了想,跳上去双手抓紧杆子,挂在上头。 她学着从前看过姜钰他们这样借着手臂的力量将身子向上托举,也咬牙试了试。 不过做了十几次,双臂已然是无比酸软。 姜雪喘着气跳下来,伏下身子,手撑着膝盖,天知道这样简单的动作,做起来竟然如此累人。 她又跳上去试着做了几次,然后认命般地接着提起小桶去挑水。 将每日该做的功课都练完之后,姜雪回到屋内洗漱。 晓春为她穿衣时,见她双手抬起时仍有些微微颤抖,皱着眉道:“殿下不要折腾得太狠了,伤了玉体可怎么办。” 姜雪温和笑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伤到。好了,去相府的马车备好了吗?” 晓春点点头,问道:“殿下,眼下只剩徐侍卫在院中守着,驾车的人便从其余侍卫中挑两个可好?” 姜雪点点头,道:“你安排就行,长乐宫自己的人,用谁我都安心。” 姜雪临行前,突然想起什么,对晓春叮嘱道:“对了,上午若是宫里头送人来,你好生招待着,等下午我回来再说。若驸马那边着人来问,便说我不在府内,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能搪塞就搪塞过去,别让他那头的人凑近。” 晓春点了点头。 姜雪又低声道:“还有,这问晴轩内上午也会来客,让侍卫见着了不要声张,是自己人。若是到了,你寻个屋子将人安置好,左右是在我们自己院内,不要让外头的知道就行。” 晓春见姜雪神色认真,心下大抵知道这些人的重要性,便对姜雪道:“是,奴婢知道分寸。” 姜雪一通嘱咐完,带着拂冬便去了相府。 到了相府,姜雪照旧去卢相院中问候了一声,今日不同的是,卢相隔着门窗让人传了话给她。 传话的是卢相身旁用惯的老管家,他对着姜雪恭敬道:“相爷让老奴同殿下说,殿下不必太过担心,也万万不可让皇后娘娘过于忧心,忧思伤神又伤身,娘娘身子一向弱,还请殿下多多劝慰开解。” 姜雪点点头,想了想,才轻声道:“我说再多的劝慰之语,都不如外祖父快些好起来,对母后才是最大的安慰。万望外祖父保重身体。” 老管家点头称是,便又进屋去回话了。 姜雪问候完,便往卢琼双屋内去了。 她见卢琼双坐在窗前一言不发,一张小脸都快皱成苦瓜的模样,心下大概明白了几分。 姜雪走近,伸手轻轻拍了拍卢琼双的肩膀。 卢琼双懵懵然地回过头,见到来人是姜雪,不知怎的悲从中来,一下子扎进姜雪怀里,满腔委屈地哭诉起来。 “表姐,我父亲母亲要我嫁人,他们怎么能这样,祖父还病着,怎么能在这时候......” “或许是祖父病了,才更放心不下你呢?”姜雪柔声安慰道。 “那也不能瞒着我就去给我相看夫家,我根本不想嫁人,要不是祖父病了,我一定现在就走......” 卢琼双的话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听得姜雪不免有些心疼。 姜雪坐到她身旁,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像哄小孩一样哄了半晌。 “不妨事,若你不想,他们总不会真绑了你去嫁人。” “只是眼下外祖父病着,你要乖些,切切不能在这时候闹起来。” 卢琼双埋在姜雪怀中许久,才止住眼泪,抬头愤愤道:“若不是祖父病着,我哪里还管那么多。我宁愿回东海天天挨师父的骂,我都再不回来了。” 姜雪见她情绪好些,便问道:“可知他们给你相看了哪些人家?” 卢琼双噘着嘴,道:“都是些不成器的世家贵子罢了。” “不成器?别说兵部尚书家那位大公子,身手在京中出了名的好;就是那位郑小将军,可也不是个草包,人家实实在在掌着军呢。”姜雪试探道,“估摸着是舅父舅母想遂你心愿,才特意挑的这两户人家。” “才不是,”卢琼双愤然道,但突然又嗫嚅起来,“管他们是什么尚书之子将门之子,左右都是世家里头出来的高门贵胄,哪里就遂我的心意了。我的心意便是他们永远不要管我,什么嫁人生子,谁爱去谁去。” 姜雪见她不愿多说原因,便只专心劝慰她。 两姐妹说了半晌话,卢琼双被姜雪也劝得差不多了,姜雪这才说出来意。 “琼双,我眼下有件事正不知如何是好,你听听看。” 卢琼双点点头。 “顾府的事错综复杂,我需要人手,但眼下武安郎只有那么几人,我又实在不能再进宫要人。你在江湖多年,可知道,若要花些银钱买些江湖高手做事,难不难,又靠不靠谱?” 卢琼双眼睛亮了起来,道:“江湖规矩向来是——江湖事江湖了,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帮人做事的一不过问缘由,二绝不多嘴泄密。只将事情办完,拿了好处拍拍屁股销声匿迹就是。” 姜雪闻言,眉头舒展不少,问道:“那你可有门道?” 卢琼双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对姜雪拍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江湖中人嘛,她倒是有不错的人选。 第一卷 第93章 羽卫是主上亲随 姜雪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道:“但我要得急些,最多几日你能将人叫到?” 卢琼双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我眼下其实有个人选,就在京城。” 姜雪心中警铃大作,道:“别告诉我,你要找你那个亲亲师兄。” 叫景晔,她还不如自己收拾收拾去宿州。 卢琼双摇了摇头,翻了个小小的白眼,道:“我那师兄不提也罢,这都多少日了,也没见来寻过我一回。” “我这次回京,其实带了个朋友......” 姜雪问道:“什么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过?” 卢琼双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尴尬道:“就是江湖上一个普通朋友......” 姜雪见她反应,狐疑道:“你带朋友回京,怎么不见人呢?” 卢琼双嘟囔道:“他自己非要跟过来的,说是想来见见世面,难道我还能将人带回相府吗?父亲母亲不得打断我的腿......” 姜雪神情暧昧,试探道:“你不愿议亲,同此人有关?” 卢琼双连连摆手,道:“表姐想什么呢,这人是我兄弟,我与他可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姜雪揶揄道:“舅父舅母什么时候给你又添了个兄弟?我怎么不知道。” 卢琼双佯怒道:“表姐,你再胡扯我就不帮你这忙了。” “行了行了,言归正传,快些说吧。” 卢琼双想了想,道:“百闻不如一见,等这几天我把他找到,让表姐见见就知道了。” 姜雪见她神神秘秘的模样,也不多追问了,只道:“最迟明天。还有,我需要一个脚程极快的人才行,我这事儿有些着急,晚了怕失了先机。” 卢琼双认真点点头,道:“放心,包表姐满意。” 姜雪又认真劝慰了她几句,直到卢琼双保证,起码在卢相病好之前都绝对不会再离家出走,姜雪这才放心离开相府。 顾府的马车从相府离开,前往驸马府的路上,会路过寺衣馆。 鬼使神差地,姜雪让拂冬支起马车车窗,往窗外瞧去。 穿戴甲胄的冀京卫,站成一排,戍守在院墙之下。 寺衣馆门前,站着几名紫衣黑甲的侍卫,想来,便是景晔同她说过的羽卫了。 这几名羽卫统一着装,眼神中透着警惕与肃杀。 想来,景晔能一路拼杀走到摄政王的位置,手下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姜雪将手伸到腰间,那里佩戴着一块圆形玉牌。 她抚摸着玉牌,不禁有些出神。 她同景晔要一个更简单的联络方法,是为了不用回回都跑一趟万宝楼折腾,久了不免引人注意。 景晔给她的那瓶东西,姜雪打开闻过,气味同她在卢琼双发间、和景晔身上都曾闻到过的味道很像。她猜测,这东西也许就是出自东海的,用来联络卢琼双此前说过的那种叫“斑斑”的鸟儿的一种诱剂。 其实景晔只需做到这一步,便已经完成了她的请求。 姜雪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玉牌。 景晔为什么要把能命令他手下侍卫的信物都交给她呢? 她想不通,难道他们之间的利益关联已经密切到这种地步了吗? “殿下,是直接回府吗?” 拂冬见她看着寺衣馆出神,不由问出声来。 殿下可别再去找那什么劳什子王爷了。 姜雪回过神,放下玉牌,淡淡道:“回去吧。” 到了问晴轩,姜雪刚踏入院门,便见到廊下的晓春,正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 晓春见到姜雪,赶忙迎上去,低声道:“殿下,人到了。” 姜雪问道:“是宫内的人?” “不,”晓春摇摇头,附耳道:“说是遵了他们主上的命令来的,不知道从哪里进的院子。奴婢记着殿下的交代,将人安置好了。” 景晔果然言而有信,动作还挺快。 姜雪点点头,道:“我先过去问几句,等下宫内来的人到了,你立刻将人带到院子里来。” 晓春点头称是,便去了顾府门前候着。 姜雪走到厢房门前,思索了片刻,便推门而入。 房内一共四个人,身穿的劲装胸甲是同方才寺衣馆中的人相似的制式,只不过寺衣馆的守卫内着紫衣,而这四人则是穿的墨绿色衣裳。 四人见到姜雪,立时走上前抱拳行礼。 二男二女。 姜雪转身将门关上,缓缓开口:“诸位是奉王爷的命令来的?” “是。”四人一同开口答道。 姜雪点了点头,道:“想来要做些什么,你们王爷已经同你们交代过了。本宫还有一处交代的,这一路无论如何,都要护住顾母安全,要将人活着送到冀京来。” 其中一名男子开口道:“主上也同样吩咐过,您请放心。” “你们自身的安全也要注意,此次与你们同行之人都是宫中人,他们只以为你们是我手底下安排的侍卫仆婢,并不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姜雪沉声道,“要注意隐蔽好自己的身份,才能保自身平安。” 四人点点头,姜雪突然想起什么,继续道:“不过王爷能派诸位前来,想必诸位定都有过人之处。” “从前听过王爷提起身边的羽卫,诸位看起来身手不凡——应当就是羽卫中人吧?” 四人面面相觑,却并不作答。 姜雪伸手把玩了一下腰间的玉牌。 其中一人看清玉牌样式,立时单膝跪地作抱拳状,道:“回禀贵人,我等只是影卫。羽卫皆是主上亲随,都是经过残酷筛选的,便是在乾国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我等的身手实在望尘莫及。” 姜雪听闻此言,霎时挑起眉。 她心中很是惊诧,那这样说,景晔竟是将能号令他自己最最心腹的一支卫队的令牌——就这样交给了她? 她尽力压下惊讶之色,挤出一抹笑,温和道:“你们一样都是王爷身边的,想必都是精锐。快起来吧。” “不过诸位的装束——”姜雪看了一下四人的着装,道:“我一会儿会让侍女拿衣裳来给你们换上——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四人纷纷自报名字,倒让姜雪有些哭笑不得。 两名男影卫,一个叫影三,一个叫影五。 两名女影卫,一个叫影七,一个叫影九。 “你们家主上起名字就这么——”姜雪啧了一声,“这么不羁吗?” 还专门挑的都是奇数的来给她。 “影七和影九姑娘,便扮作平日里我近身伺候的侍女,一个叫香绮,一个叫香玖吧。若担心平日叫岔了名字,便唤阿绮阿玖,字音相近,也不怕露馅。”姜雪想了想,笑着道。 影七与影九立时道:“诺。香绮/香玖见过殿下。” “至于影三影五,”姜雪哭笑不得,道:“你们自己想个好记的名字吧,彼此知会就行。” 影三影五也纷纷点头。 姜雪见事情吩咐完,便转身出了厢房,寻来拂冬。 “一会儿去拿几件香云香露她们的衣裳,还有这后院侍卫的衣裳,拿进去给屋里的人换下。换好之后带到院子里头,就视作我院内的人,你照常吩咐活计就行。” 拂冬机警地点了点头,立刻去准备衣服。 第一卷 第94章 景晔为何这么做 几人动作迅速,不多时,姜雪捧着书坐在院中阅读时,就看见几人已经忙碌起来。 影七影九一人拿着她的衣物到耳房熨烫,一人端着刚做好的茶水放到姜雪跟前的石桌上,随后站在她身旁随侍。 拂冬这次倒是细心,还准备了些绒花首饰给她们佩戴。 影三影五则已经在院门守着巡视。 四人穿着打扮、一举一动都仿佛是随侍她许久的奴仆,叫人挑不出一点问题来。 看来景晔身边的人,都是精心训练过的。 这样的人他都能随随便便就给她派来,如果景晔有心要在任何地方埋下眼线细作,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何况如他们自己所说的——他们的级别,还远远不及景晔身边的那支唤作“羽卫”的亲随。 姜雪想起此事,又看向腰间挂着的玉牌。 她手中捏着书本,又陷入沉思。 景晔何以要这样做? 是为了卖她个天大的人情?可是他若不说破,她也并不知道羽卫的身份在乾国如此重要。那这份人情不就白卖了? 为了男女之情?姜雪想到这里,瞬间对自己荒唐的想法嗤笑出声。 她同景晔才认识几天,哪来的什么情? 而且在她的认知里,景晔可不是个会沉迷声色的人。 “殿下,”晓春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姜雪的思绪,“宫中的人到了。” 姜雪猛地抬头,手中的书本没捏稳,一下子掉落在青石地面上。 影七——现在该叫香绮了,立时俯身捡起书本,拍拍书面上的灰尘,恭恭敬敬将书本放到桌面上,又抬手为姜雪斟了杯茶。 姜雪对她笑笑,随后看向晓春身后的人。 为首的是卢皇后宫内的冯太监。 冯太监笑意盈盈地走到姜雪不远处,微微弓着身子,道:“殿下,出发到河东迎接顾老夫人的队伍已然准备好,便是眼下这一共一十八人,马车共有四辆,娘娘另外让宫中备了礼品,都已在车上了。” 姜雪起身,温声道:“多谢冯公公来这一趟了,本宫也已选下四名顾府的仆奴随着去,香绮——” 香绮立即低着头走到姜雪身后,对着冯太监盈盈一礼,柔声道:“香绮见过冯公公。” “去把香露他们都叫过来吧,都给冯公公见个礼。” 香绮立即道:“是,殿下。” 随后便转身前往耳房。 姜雪对冯太监道:“公公且坐下来用杯茶吧,等本宫这边选好的人见过您,便让队伍出发,您也好早些回宫向母后复命。” 冯太监伸出兰花指掩面笑道:“多谢殿下体恤。老奴站着就行,可不敢与殿下同坐,不然回了宫中,董姑姑知道了是要骂死老奴的。” 姜雪坐下,斟了杯茶,道:“冯公公与董姑姑都是看着本宫长大的,何必如此拘礼。拂冬,快扶着冯公公坐下。” 冯太监方才坐下。 影七已经领着另外的三五九,四个人一同站定到姜雪与冯太监眼前,纷纷低头行礼。 “奴婢香玖,见过冯公公。” “奴才石三。” “奴才石五。” 姜雪一口茶刚刚入嘴,差点没喷出来。 这两个人就是这样敷衍了事地给自己起名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拉起一抹笑容,对冯太监道:“他们四个是这府中原本的仆婢,是本宫出嫁前驸马采买置办的。这段时日,本宫看着他们踏实肯干又忠心耿耿,所以就留在自己院子里了。想着既原先是驸马挑的人,阿姑也定会喜欢,所以就指派他们几个一同去了。” 姜雪说这些话,是为了让皇后安心。 冯太监对着四人瞧了又瞧,觉着都是忠贞老实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道:“殿下挑的人定是再好不过了。” 姜雪点点头,道:“既然公公也觉得不错,那便定了是他们四个了。” 说罢又转头对四人吩咐道:“你们先各自回房收拾行装吧,河东那边天气潮湿些,记得多带些换洗衣裳。” 四人退下后,姜雪又对晓春道:“去让马厩那边再备两辆车,一同跟着队伍去,宽敞些,阿姑也舒适。” 冯太监见姜雪事事安排妥帖细心,便不置他言,只想着回宫复命了。 “殿下,那老奴便先回宫去了,娘娘身边还紧着人伺候。” 姜雪点点头,道:“母后的病今日可好些?” “已比前两日好了许多了,若娘娘知道殿下如今处事这样利落能干,定会快快好起来。” 姜雪轻笑,道:“这些时日,就劳烦你们照顾母后病情了。若母后问起,就说本宫这里一切都好。” 拂冬拿了一袋金珠放到冯太监手中,冯太监笑着推辞,道:“说句僭越的,殿下原本就是令人宽心的好孩子,今日瞧着殿下精神奕奕,这府中万事也都井井有条,老奴定会如实相告于娘娘的。” 拂冬还是将金珠塞到冯太监怀里,又围着他送他出了院子。 姜雪抬眼瞧了瞧卢皇后派来的那十八人,里头只有一名宫女。 她将宫女唤到跟前,问道:“你叫什么?” “奴婢缘初。”宫女规规矩矩地作答。 “缘初,”姜雪正色道,“此去河东,是为了接回驸马母亲。她那儿,本宫会让适才的香绮与香玖贴身服侍,你凡事听从她二人安排即可,不该问的事情不要过问。” 缘初战战兢兢地点头,道:“奴婢记得了。” 姜雪伸手拍拍她的手,道:“别害怕,本分做好自个儿的事儿就行,回来之后本宫自然有赏。” 缘初道:“是。” 约莫过了两盏茶时间,影卫四人就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姜雪又私下吩咐拂冬给他们拿了些银票带着,这才放心地将十几二十人的队伍送出顾府。 待送完了人,姜雪找来晓春问道:“驸马可遣人来过问过回河东接人之事?” 晓春摇摇头,道:“今日清晨驸马便出门早朝了,但自下了早朝至今,还一直没回来呢。” 姜雪想了想,道:“知道了,你去寻一寻,看看陈锦或者陈绣谁在府中,昨日黄福寄出的那封‘家书’,看看拿到手了没有。” 第一卷 第95章 莫不是看上孤了 晓春应下,便到前院去寻人。 不多时,晓春便回到问晴轩内,同姜雪回禀道:“陈锦陈绣二人都不在,驸马也还没有回来。” 姜雪蹙了蹙眉,道:“知道了,再等等吧。” 她唤来拂冬,道:“去厨房备些糕点,再做盏汤,等会儿让徐翀送你去礼部,便说是给驸马送些吃食的,借机问问礼部的人,他是否今天下了朝便都在礼部。” 拂冬点点头,问道:“若不在呢?” “去翰林院,”姜雪道,“记得同这两处的人留个口信,便说是我挂念驸马,担忧他公务劳碌,是以才让人送吃食过去。” 拂冬点头称是,便往厨房去了。 姜雪叹了口气,伸手重重揉起额角。 晓春见状,上前道:“奴婢先扶殿下去房内小憩一会儿吧,这些时日殿下东西奔走实在太劳累了。” 姜雪轻轻点点头,躺到床上时,她盯着金绣的牡丹缎面帐顶,突然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突然轻轻开口,仿佛自言自语道:“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怪了萧圻。” 正在放下帐幔的晓春动作一滞,看向姜雪。 只见她双眼之中尽是茫然与痛苦。 “别想这些了,殿下,”晓春伏下身子,半蹲在床前,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放下吧。一切往前看,不好吗?” 姜雪喃喃道:“你可能不知道,在那之前,我与他定过契约。” “我们订立了婚契,在谦宁所后面的老樟树下,我与他拜了天地。” “天地为媒,落日为证。” 姜雪缓缓转过身去,任由眼泪打湿枕巾。 晓春脸上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担忧。她默不作声,只在床前陪着姜雪。 半晌,姜雪才突然问道:“甘宁可出发去河西了吗?” “一早便去了,奴婢给了他足够的银钱,相信以武安郎的能力,十来日也便能办完事情回来了。” 十来日。 那十日内,她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 当年安王是用的什么手段,将毒药送进宫。 又或者,除了冯崧——推动李从德进她的长乐宫获取她的信任,除了冯崧之外,安王到底还同谁有勾结。 她突然伸手摸出床内侧藏着的锦盒,打开,里面躺着小小方方的一片纸。 那是她从景晔所截获的这些勾结乾国叛党的信件上裁下来的印信部分。 姜雪有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冯崧真的与当年之事有关系,那么朝中能指使得动冯崧的人,会是谁?现在是否还在冀国朝堂之上? 毒杀姜辰,是为了什么? 毒杀姜辰之后,他又能得到什么? 姜辰逝世后,冀国朝堂并未有任何动荡,那么他蛰伏三年,眼下与乾国逆党联络的人——会不会就是此人? 姜雪握紧了那一方纸张。 此事她现在不想让姜钰知晓,若知朝堂有如此大的隐患,姜钰顷刻只怕会报与父皇和外祖父。 是以虽然姜钰现在掌着吏部,但她并没有直接拿着这方纸张取问询。 她心中有个猜测。 忽然,她对晓春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睡会儿。” 晓春不放心,担忧道:“那奴婢就在屋外守着,殿下如果有吩咐,随时喊奴婢一声。” 姜雪淡淡道:“不必了,别担心我,你自去后院忙着。眼见着就要入冬,府内下人的冬衣可都让人裁制了?” 晓春道:“名单已经统计好了,这几日已经在寻找合适的制衣坊了。” 姜雪突然道:“我与宿玉也算有些交情,你现在直接套了车去洒金巷吧,找一间名为‘锦绣’的商楼,将单子给她做吧,不必透露是哪家的,约个时间去取就成。” 晓春知道姜雪这是想将她支开,便应下了。 不多时,姜雪从床上起来,拉开妆筪取出景晔给她的那瓶东西。 她拿出一方绣帕洒上一点,打开窗户往外挥了挥。 一刻钟左右,便有一只洁白的鸟儿落在窗棂之上。 姜雪捧起那只鸟儿看了看,怪不得叫“斑斑”,胸前全是墨点般的印记,落在雪白的羽毛上,就如墨迹斑斑。 她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有事相商。” 然后将纸条细细卷好,放到斑斑爪上。 斑斑似有灵性般,也不用找东西捆着,它自己就抓紧了纸条,然后从窗里飞了出去。 寺衣馆内。 “你疯了?!”济言大声惊呼,“这是冀京,不是在乾国!你行事好歹小心低调些,大半夜的让人夜闯京兆尹府,你当冀京卫是吃素的?” 景晔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孤的影卫也不是吃素的。” “你要留下半分蛛丝马迹怎么办?”济言急道。 “留下也无妨,孤的下属在冀京走迷了路不可吗?”景晔挑眉问道。 “那你倒是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冀京里来往的商队出现了北奚人,还有军马,”景晔抿了口茶,淡淡道:“让人去调一调京兆尹记录的通关路引罢了。” “那你不能找个别的办法徐徐图之吗?再不行,你让姜雪兄妹去帮你查,何必闹这么一出!” “孤就是要敲打敲打背后之人,”景晔道,“打草惊蛇,也能让他们自乱阵脚。” 济言有些无语,没好气地问道:“那你都查出些什么了?” 景晔疑惑道:“什么时候孤做事,也要向你汇报了?” “我来这冀京帮你卖命也不是一两日了吧?”济言吹胡子瞪眼,怒道,“如今你还要防我?!” “别操太多闲心,”景晔平静道,“将你万宝楼的生意做好便行了。前些日让你去查问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大哥,我开的是珍宝行,又不是秦楼楚馆!”济言翻了个白眼,道:“同那些达官贵人套话哪有那么简单。” “那你就去开个秦楼楚馆吧,”景晔道,“左右万宝楼的名声银两也挣下了,是时候再加快些脚步了。” 济言双手摊开,放到景晔身前。 景晔冷冷嘲讽道:“别跑我这里来装穷,你自己出。” 济言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好好,我给你打工卖命,辛辛苦苦挣下的生意本还要接着给你织情报网用是吧?”他哀嚎道:“那我图啥啊!” 景晔挑了挑眉,道:“对啊,你图什么呢?” “难不成,你是看上孤了?” 第一卷 第96章 想请王爷说实话 济言咬牙切齿道:“别担心,我暂且还没有龙阳和乱伦之好。” 景晔并不搭理,只自顾自喝茶,末了又问了一句:“交代你的东西做好了吗?” 济言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道:“已经画了图纸,送去楚国寻了那个匠人做了,约莫下月底能送回来。” 景晔只淡淡“嗯”了一声,又道:“抓紧些。” “我说你这个人还真是重色轻友啊,”济言道,“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主动送什么物件给我,对那丫头却这么上心,就单单那柄簪子——里头的刀刃材料就价值万金,你倒好,二百五给卖了出去。” 景晔并不作答,面色冷了几分。 济言喋喋不休道:“你当真不记恨她?换做是我,我杀她三回都不解气,你倒好,巴巴上赶着送这送那的,连影卫都派出去给她用。” “杀她?”景晔冷冷道,“太简单了,与其杀她,为什么不让她比死更痛呢?” “啧,”济言白了他一眼,道:“全身上下嘴巴最硬。你若真想让她难受,把她丢在顾府那泥潭里不就行了,还眼巴巴地去帮她查帮她找,送她防身的武器。你分明就是——唉,我真是懒得说你一句。” 景晔垂眸。 他问过自己,真的只是心软吗? 不,不是的。 他只是想知道,若有一日她得知真相,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比当年的他更痛,更绝望。 突然一只鸟儿扑棱棱飞进堂内,就落到景晔身旁的桌子上,将爪上的纸条推到他面前。 景晔眉心一跳,立时拿起纸条看了一眼。 “若是无事,就去选个地方开你的秦楼楚馆吧。”景晔站起身,将纸条叠好收在袖中,对着济言冷冷道,“要你查问的事情,抓紧给孤查清楚。” 说罢,便走出门外,施展轻功,飞身从屋檐上离开。 留下原地吱哇乱叫的济言。 “还有没有点人性啊?我好歹也算你兄长吧?一天天的做这做那跟头驴似的埋头苦干,还让不让人活了?” 姜雪放出斑斑不过半个时辰,景晔就到了。 姜雪小憩刚醒,正拿了衣裳准备换上,突然转身见到桌旁坐着的景晔,差点惊呼出声。 “王爷,你成日里都很闲吗?”姜雪边将外袍披好,边惊诧道,“我原本以为你怎么也要夜里才到,怎么来得这样快。” 景晔言简意赅道:“寻孤何事?” 说罢,目光停留在她松泛的领口处,霎时又移开。 姜雪脸上猛地腾上一抹霞红,赶紧转过身去将衣裳整理好,定了定神色,这才走到景晔对面坐下。 姜雪抬手给他斟了杯茶。 “我想同王爷坦白一件事,也想让王爷对我说句真话。” 姜雪挑眉,露出一个灿然的笑,伸手从袖中拿出那张印着印信的小小纸张。 “我并没有央我皇兄去查此事。” 景晔看着她,眼底是说不清的晦暗神色。 姜雪笑着道:“一开始,我是想过直接告知皇兄此事,但是——” “后面我冷静下来想了想,此事到如今,除了王爷的片面之词,我并无任何佐证。如若这张纸拿到我皇兄面前,以皇兄对我的信任,只怕冀国朝堂要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 姜雪小心翼翼观察着景晔面具下双眸的神色,见他好像并没有愠怒,又继续说道: “并非我不信任王爷,我既然同意与王爷合作,那我此身定然会鼎力相助。但是,此事事关重大,在没有具体眉目之前,我不愿意朝堂掀起任何风浪争端。” “毕竟,此事若真的在明面上查起来,不免要累及相关的官员。此事现在不为人知,就只是乾与冀的内患,但若让吏部查起来,到那时,就会直接动摇冀国朝堂了。” 景晔并未说话,只是随手拿起茶杯抿了口茶。 “这便是我要与王爷说的实话。”姜雪笑道,“接下来,是我希望王爷对我说的实话了。” 姜雪手心微微沁出汗来,她不由得捏紧了手指,鼓起勇气道: “王爷在此事之上,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是不是,”她轻声道,“是不是想通过我,让冀朝朝堂的风云,先起于乾国一步?” 说完此话,姜雪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景晔的身手她见识过,虽然她此刻将那枚发簪戴着,但他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取她的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等不到她的手碰到发簪,只怕就要一命呜呼。 她在赌。 赌景晔会顾忌她的公主身份,赌她对景晔还有用处。 还有微微一丝——赌景晔,对她还是有一点重视的。 她不敢肖想景晔对她有什么情意,但单凭他愿意将号令羽卫的令牌交给她,她起码能笃定,自己在景晔心中有一些分量。这分量不管来自什么都好,起码他现在不会杀她。 良久,景晔轻轻笑了一声。 “一半一半。”他开口。 “原本孤是这样打算的,”他道,“倒没想到公主这么久才反应过来。” “此事不小,孤确实有意引导你,让你皇兄去查。” “但孤也知道你不会,”景晔看了她一眼,眼底露出一丝不屑,道:“毕竟你视家人比性命都重要,孤一个外邦人说的话,不经查证,你如何会放心舍得自己的兄长入局?” 姜雪轻声问道:“所以你故意给我看信,让我辨认字迹和印信,其实只是为了让我更怀疑顾霖坛?” 景晔淡淡道:“不止如此,孤也要看看,你身为冀国人,在得知冀国有人勾结外邦人意图谋反的时候,会有什么动作。” “那我的动作,王爷还满意吗?”姜雪咬着牙问。 他这是在试她的诚意和脑子? “尚可。”景晔道,“还没太蠢,但,也不算太聪明。你分明有公主之尊,实在要想调查,大可不必经你皇兄的手,这么多年,难道你在朝中就一点结交也无?” “......”姜雪有些被这话噎住,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还真的没有。” 她抬眼看向景晔,觉得他的反应实在过于淡定了些。 她不由说出自己原本的想法,想看看他是不是还这么老神在在的模样。 “我有种猜想,王爷不妨听一听?” “其实,这印信的主人,王爷早就查到是谁了,对吗?” 第一卷 第97章 今夜不见不散啊 景晔盯着她良久,突然笑了一声。 “看来公主不笨,”他的语气中尽是云淡风轻,“孤确实有眉目。” 姜雪暗暗咬了咬牙,这人! 还真的是,明明自己知道,却还要拿着信来哄骗她去找姜钰查。 她的语气中带了点不悦,道:“既然如此,王爷是真想利用我来搅弄冀国朝堂的风云?” “孤若不拿点东西给公主看,公主会轻易相信孤的说辞?” “何况,风云已起,难道公主觉得,孤不搅和,冀国朝堂就能永远相安无事下去?” 景晔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但是此事现在还不是发作的时机,她不相信景晔不知道。 姜雪虽然心中有些愤怒,但也知道,她与景晔原本立场就不同。 但如今他们有利益合作。 姜雪只得道:“王爷不如同我说说,这些信,到底是从哪里传出去的吧。” 景晔突然笑了声,道:“孤如今再同公主说的话,公主还会信吗?” 亏他也知道! 若景晔先前不故意蛊惑她让姜钰去查此事,或许姜雪还不太会对他的话存疑。 如今既是叫她看出了目的,还来同她说这话? 姜雪心里暗骂一百遍,却也不得不拉起一抹笑,道:“王爷要听真话吗?” “真话就是,一半一半。” 姜雪坦然看着景晔的眼睛,道:“在王爷说之前,我想告诉王爷一件事。” “我已经查到,当年李从德——也就是同你们乾国安王有来往的那个小太监,之所以会分派到我长乐宫中,并非偶然。” “此事,牵涉到几年前一位朝廷官员,此人职位不低,且在我大皇兄离世前不久,此人便提前致仕还乡了。” “哦?”景晔紧紧盯着姜雪神情,问道:“这个人——与我们今日谈的事情有关联?” “我觉得,是。”姜雪定定道。 她想告诉景晔,她对于查清背后之人的决心。 “此人在冀朝之中官至正四品谏议大夫,不是寻常之人能指使得动的。”她缓缓言来,“我在想,指使他的那个人,之所以要害我大皇兄,目的究竟是什么。” “公主可想到了?”景晔端起茶杯,漫不经心道。 “想不到,”姜雪道,“但是有一点,我大皇兄为人素来光明磊落,不存在被寻私仇的可能。此人身居高位,却还甘冒如此大的风险杀害皇子——这样的事情,除了谋逆,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景晔斜睨她一眼,道:“可到底只是死了个姜辰,冀国这些年不也没乱。” “那是因为有父皇圣裁,和外祖父全力扶助。”姜雪道,“可如今外祖父老迈,二皇兄涉政局未深,此人若筹划谋逆,这几年便是最好的时机。” “公主同孤讲这些,是想做什么?”景晔笑道,“难不成,还让孤帮你断案?” “王爷不会听不出来,”姜雪笑道,“我的意思。” “公主便是想说,几年前筹谋杀害你们冀朝大皇子姜辰之人,如今多半便是与乾国逆党有勾结之人吧?”景晔懒懒道。 “是,所以,我想让王爷知道,此人若就是当年之人,我更加不会放过。不仅关乎冀国,更关乎我大皇兄。” 和萧圻。 这句话姜雪没有说出来。 景晔却突然眼带笑意看着她。 姜雪紧张地看向他,问道:“那枚印信的主人,是谁?” “很可惜,”景晔笑道,“要让公主失望了。” “什么?”姜雪怔住。 “此人官职在朝中不过从五品,公主觉得,此人能是你口中的那位——指使得动正四品谏议大夫的人?” “是谁?”姜雪定定看着景晔。 是以谁的印信发出的邀约并不要紧,关键是这个人——在朝中与哪些人有关系。 姜雪并不气馁。 景晔想了想,道:“公主若真想知道,不妨今夜随孤去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姜雪再度愣住。 “孤说什么,都是空口无凭,难道孤今日随意给你说出一个名字,公主便能完全相信?”景晔低下头看着手中把玩的空茶杯,语气中尽是讥讽。 她不相信他,从来就不相信。 “既然如此,百闻不如一见,公主何妨随孤先去看看,再来决定是否要相信孤呢?” 姜雪狐疑地看着他,心中思量半晌。 然后坚定地点点头。 “我随你去。” 景晔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往窗边走去。 走到姜雪身旁时稍稍停下脚步,转头却见姜雪下意识警惕地绷紧身体瞪着他。 景晔笑了笑,伸出手去,一手按住姜雪肩膀,一手拨弄着她头上那枚银簪。 簪首嵌着的猫眼石亮得出奇。 景晔嘲讽道:“孤给你这个,可不是让你用来对付孤的。” 姜雪被他摁住肩膀,不知为何竟全身无力动弹。 她扯出一抹谄媚的笑,道:“哪能呢,这簪子着实是精巧好看,我爱不释手,恨不得睡觉都戴着呢。” 景晔俯下身,在她耳旁轻轻吹了口气,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只从口型上看得出—— 他说:“骗子。” 姜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口气吹得汗毛直竖,努着力想挣脱,却完全无果。 景晔站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想要自保,身手却着实不好。看来师父请得不对。” 姜雪悚然,他怎么知道自己找了“师父”习武的事。 “万宝楼里,你对付济言的那几步路数,”景晔仿佛看透她心中所想,直接解释道:“那几步招数,实在是——” 他摇了摇头,“难登大雅之堂。” 姜雪眉头微微皱了皱。 不知道陈锦听了这话是什么感想。 论起来,她从卢琼双口中知道景晔轻功上乘,但几次见他出招,内力应该也是不落陈锦下风。 “公主若真想学些自保的本事,孤其实可以勉为其难——” 景晔话还没说完,姜雪连连摇头。 她脸上露出乖巧的笑,尽量用软糯的声音道:“人家是小公主,人家不学这些的。王爷看错了,那日不过是唬弄济言的假把式——您看我身旁护卫这么多,何须学这些个伤筋动骨的呢。” 景晔松开捏着她肩膀的手,笑道:“无妨,你自己考虑考虑。原本孤收徒弟,也是要拜师礼的——见着你有些眼缘,倒也可以免了这些。” 姜雪继续摇头,捏着嗓子道:“不必不必,人家真的学不会。” “王爷慢走,今夜不见不散啊。” 第一卷 第98章 这脸你失望了吗 景晔见她掇乖弄俏的模样,觉得实在有些好笑。 突然不自觉伸手想要掐一把她的脸颊。 姜雪见他手朝自己脸上伸来,条件反射地立时绕开身子躲过,从椅子上站起,往后退了一步。 片刻,她突然觉得心上有些发凉。 这动作很熟悉。 从前她从萧圻待在一处时,有时见萧圻郁郁不乐,为着逗他开心,她便经常耍宝卖乖,几次三番下来,总会惹得萧圻重展笑颜。 那些时候,萧圻也是这样伸手,然后会轻轻捏一把她当时尚且肉嘟嘟的脸蛋。 姜雪不由紧紧盯住景晔,语气中带着些许不可置信,道:“王爷,方才想做什么?” 景晔手停在半空,然后收回。 他看着姜雪,嘲弄道:“想试试公主身手反应罢了,这样敏捷,还说自己没学过功夫?” 姜雪狐疑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吧。” “嗯,确实,”他指了指姜雪的右脸,道:“堂堂一国公主,如果脸上带着口水印出去,是不是不太雅?” 什么意思? 姜雪伸手抚了抚脸颊,然后脸色唰地红透。 她小时候睡觉时会有流口水的习惯,从前贺院正替她诊脉,说是胃气过寒所致,调养了几年,皇后又让人制了姜枣给她日常吃着,慢慢也就养好了。 后来搬出长乐宫这半年多时日,顾着学习礼仪筹备大婚,一直没有调理的习惯,连以往最爱的姜枣几乎都没怎么吃过了。 想来是胃疾又要犯了,才会在适才小憩的时候淌了口水而不自知。 姜雪拿出帕子胡乱擦了擦,这才尴尬地假意咳嗽了两声,道:“想来是适才喝茶的时候没注意留下茶渍了,多谢王爷提醒。” 景晔倒是站定了,仿佛不急着走,眯起眼睛问道:“公主适才说孤不是这样想的——那公主以为,孤在想什么?” 姜雪怔住,片刻又挥挥手道:“没什么,我以为王爷见我生得实在美丽,忍不住想动手——” “动手——”景晔笑道,逼近姜雪,“动手做什么?” “辣手摧花,”姜雪却对上他的眼睛,故作认真道:“毁我的容,王爷日日戴着面具,想来于容颜一事上定然很是在意,难免嫉妒我的美貌。” 姜雪注意到景晔的眼睛霎时睁大不少。 景晔突然笑道:“孤不喜欢辣手摧花,对于美人,孤更喜欢好好欣赏。” 说罢,他伸手捏着姜雪下巴,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姜雪借此机会,一把想要拽下景晔脸上的面具。 景晔身上有太多让她觉得熟悉和莫名安心的气息。 多日来,她心中总有一个荒唐的猜测,有时午夜梦回,她被这猜测萦绕得恍惚整夜。 她想看清景晔的脸,想验证自己心中荒唐的猜想。 景晔动作却更快,在她的手抵到面具的瞬间,霎时便伸手抓住了。 “公主想做什么?” 姜雪沉默不语。 “是想看看孤的脸吗?”景晔轻声道。 “也不是不可以。” 姜雪惊诧地看着他,放开她的手的瞬间,他掀开了那枚银制的面具。 姜雪愣住。 面具之下,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和萧圻的轮廓有些许相似,但是五官却完全不同。 那是一张线条凌厉,眉眼张扬的脸。 不是萧圻。 萧圻的眉更厚些,眼睛圆些,唇没有景晔的那么薄,萧圻的山根右处有一颗小小的痣,而景晔没有。 景晔左眼眼下之处,还有一道小小疤痕,看着已是多年旧伤,而萧圻脸上从来没有疤痕。 不是萧圻。 姜雪霎时呼吸凝滞住。 心中仿佛有一汪泄之无处可去的冰冷泉水,冰冰凉地堵得她难受。 她看向景晔的眼中莫名泛起哀伤。 景晔一双凌厉凤眼直直盯着她,气势逼人。 “公主见到了,可如愿了?” “如此难过,”他讥讽道,“看来孤这张脸,没能长成公主期待的模样。” 姜雪垂下眸,低声道:“王爷这张脸长得很好。” 她仿佛独自咽下了什么情绪,片刻又抬眸,脸上绽出一抹笑来。 “这样好的脸,戴着面具岂不可惜了?若我是王爷,定日日鲜花着锦,招蜂引蝶。” 景晔并不搭理她的调侃,只问道:“公主许多次看孤的眼神,都像看着另一个人。” “在孤摘下这张面具之前,公主想见的,究竟是哪一张脸?” 姜雪从容地开始胡扯道:“还有哪一张脸?自然是王爷面具下这张脸。没想到竟是如此丰神俊朗,貌似潘安,仪表堂堂,神清骨秀,真是令人见之欲醉。” 景晔捏紧拳头,他怕自己一个没控制住,会把姜雪掐死。 片刻,他松开手,重新戴好面具,冷冷地转身离去。 “你那驸马近几日只怕会有些忙碌,你若有什么线索,抓紧了让人去查。”景晔离去前不忘提醒一句。 “啊?”姜雪懵然问道,“忙碌什么?” “北奚的事你不是想敲山震虎?”景晔道,“这山,孤已经让人去敲了,想来即使震不到虎,也能把山上一些个蛇鼠虫蚁吓一跳了。” “敲——”姜雪话还没说完,景晔已然跳出窗外飞身离去。 “敲的哪儿的山?”姜雪疑惑道。 她立时走出房门,拂冬已经在院内候着。 见姜雪出来,拂冬立时走过来行礼。 “殿下睡得可好?” 姜雪点点头,问道:“吃食可送到驸马那里了?” 拂冬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奴婢与徐侍卫跑了两个地方,都说驸马不在,问过了也说是不清楚。奴婢已经特给礼部守门的侍卫留了口信,说殿下挂心驸马,派奴婢去送了吃食。” 姜雪点了点头,让拂冬去唤来晓春。 晓春正从前院取了东西回到问晴轩院中,见来人传唤,立时小跑到姜雪房内。 “殿下。” “陈锦陈绣回来了吗?”姜雪问道。 “陈锦还没有回来,倒是陈绣已经想办法拿到了那封信件。”晓春合上门,这才将怀中的东西递给姜雪。 姜雪看了一眼信封,上书“顾霖坛家书”,左侧写着“敬呈慈母亲启”。 她将信封放到一旁,道:“着人出去打听打听,看看今日京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第一卷 第99章 京兆尹府遇贼了 “什么大事?”晓春疑惑道,“是关于那些方面的?奴婢也有个方向去问。” 景晔说的敲山震虎,如果能惊动顾霖坛,那便一定上官面上的事。 官面上——同来往冀京的商队相关的,姜雪斟酌半晌,道:“去打听打听,京兆尹府、市舶司、市易司......或者户部,这几日可发什么了事。” 按景晔的说法,此事怕不会太小,坊间估摸着能探问到些消息。 晓春领了命,立时遣了人出去打听。 姜雪沉思半晌,还想让人去做些什么。 拂冬见姜雪交待完事情,立时上前拉着她坐下。 “殿下,奴婢的好殿下,”拂冬无奈道,“您这几日忙得头脚倒悬,饭也不曾好好用过,已经是晚膳的时候了,殿下快先坐下,奴婢去吩咐厨房这就传晚膳来。” 姜雪被她拉走坐好,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拂冬正要转身出去传膳,姜雪忽然想起一事,喊住她道: “晚些时候你若是得空,帮我制些姜枣来。” 拂冬愣住,问道:“眼下快要入冬了,这会子食姜不大合时宜吧?殿下怎么突然想起来吃这个,可是肠胃又不适了?” 姜雪笑道:“少吃些也无妨,就是有些想念那个味道了。” 拂冬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吃过晚膳,姜雪让拂冬给自己准备了身素净利落的衣裙。 拂冬不解,问道:“殿下还要出去吗?” 姜雪摇了摇头,道:“备着明日练功能用上,省得你明日再找。” “殿下日日如此辛苦,身体当真能吃得消吗?”拂冬担忧道,“不如宽泛两日?左右这几日陈锦也在外忙着。” 姜雪蹙了蹙眉,陈锦还没回来,到底是跟着顾霖坛去了哪里。 她道:“备好衣裙放到桌面上,你先下去吧,我自个儿看会儿书。” 拂冬找出一套深蓝色绣蔷薇短袄裙,看向姜雪,“殿下,这套可好?” 姜雪迟疑道:“没有更素些的了?” 拂冬摇了摇头,“殿下,这是花样最少的一件了。” 姜雪叹了口气,道:“也行,先帮我放着吧。” 拂冬出了房门后,姜雪拿出陈绣拿到的信件仔细看起来。 顾霖坛的措辞很正常,前半段无非就是问候他母亲的身体是否康健,家中一切是否安顺。 但最后一句,“奉长乐公主请,大内已遣使者前往家中,待接母亲赴京同享天伦,使者所奉中宫懿命,天家威仪绝不能犯之,望母慎待,切切。” 姜雪微微皱起眉头。 顾霖坛的籍典、地方考评风闻之中,无一处不显示他是个孝子,若是如此,接回他母亲之事,他理应是高兴无比的。 为何信中却要先说是奉她之命?仿佛接回他母亲之事,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 “望母慎待,切切”,乍看上去仿佛没什么问题,然而,这是一封写给一力将他拉扯长大、供他读书科考的慈母的家书,为何语气间的叮嘱却僵硬似上司对下属? 顾霖坛对于这个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姜雪捏着信,莫了重新收好,唤来晓春。 “让陈绣把这信原封不动送回去吧,”姜雪道,又指了指信封上的火漆,“让他想个法子把这个恢复原样。” 晓春接过信件,对姜雪道:“是,陈绣晓得如何做的。” “让人去打听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人放出去了,还没回来。”晓春道。 “嗯,”姜雪斜倚着椅背,道:“让谁去的?” “奴婢让徐翀去的,”晓春道:“想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姜雪看着天色愈发黑了,心里正盘算着景晔不知何时才来,本打算让晓春先下去,等明日再来报她,不想门却突然被叩响。 来人正是徐翀。 姜雪松了口气,问道:“可听说了什么?” 徐翀抱拳对她行了一礼,道:“殿下,京兆尹府昨夜遇贼了。” “遇贼?”姜雪皱眉,“可有传说丢了什么?” “好像是些什么籍册,但也并未真的丢,只是翻乱了。来人在行窃时被守卫发现,但并没有抓住,昨夜里冀京卫满城寻人,都不曾抓到。” “闹这么大。”姜雪惊诧道,景晔这是把冀国当什么地方了,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同时,她心中有了一些隐隐的担忧。 景晔携带这样的人手入京,甚至能在夜里逃过冀京卫天罗地网的追捕,如若他单单只是为着寻找同乾国逆党勾结的人而来,那他的到来对于冀国来说,也是铲除国家毒瘤的一个好机会。 但如若不是呢。 姜雪有些悚然地深吸口气。 乾国这些年经历过几番内乱,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按道理来说,应当正是国力不强的时候,合该关起门来好好休养生息。即便发现有逆党之事,揪出逆党一网打尽也就是了。 但身为摄政王的景晔却能在此时将带着如此精锐的卫队前来冀国。 如若他别有所图呢? 他能隐忍蛰伏近二十年,一朝起兵平叛,携幼主揽朝政,手下精锐无数,这样的人,难道会没有野心吗? 姜雪心中警惕起来。 不知为何,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她便对他总会有难以言明的信任。 这样的信任,到底出自何方?姜雪说不清——或许是他实在太擅长于蛊惑人心? 但她前几日显然是冲动过了头,竟全然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景晔同她,真正的立场从来就不一致。 姜雪微微紧了紧拳头,沉声道:“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晓春临退出房门前,姜雪又开口道:“今日不必来服侍我梳洗就寝了,我有些累,等会儿若是熄了灯烛,就让人不要再来扰我。” 晓春怔住,微微张唇正准备说些什么,姜雪道:“就这样吧,下去吧。” 晓春见她扶额蹙眉的模样,只好道了声是,接着关好了房门。 姜雪走到里屋,将衣裳换好。 抬头看了眼关闭的窗户,便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推开,然后坐到美人靠上发起呆来。 景晔说今夜带她去,却没说具体何时,怎么去。 她也只能等着了。 姜雪低头,又看见腰间坠着的玉牌。 瞬间觉得脑中丝丝猜想都如丝线打缕一般,缠绕纠结,让她根本无从解开。 她看不懂景晔,这样的情况,最安全的做法应当是避而远之。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总同他发生纠缠。 她盯着玉牌,心中突然浮现一种荒唐的打算。 第一卷 第100章 要么跟在后边跑 姜雪正陷入深思之中,完全没注意到窗旁何时斜倚着一道人影。 景晔看了她许久,突然开口道:“在想什么?” 姜雪猛然回头,只见景晔黑衣夜行,此刻正抱着手臂,倚着窗慵懒站着。 姜雪站起身,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景晔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穿这样同孤出去?” “太惹眼了吗,”姜雪局促道,“但我没有更简单的衣裙了。” 景晔低头想了想,对她道:“随孤来。” 姜雪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刚要问如何出去,下一秒,景晔便伸手揽过她的腰,从窗旁一跃跳出,转眼就上了屋檐。 姜雪没有准备,一时有些惊吓,不由得伸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景晔低头,低沉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 “公主,怕高?” 姜雪无语道:“倒也不是,但王爷好歹知会我一声再将我带出来,换成谁都要吓一跳。” 景晔低声笑了笑,道:“那孤这次先同你知会一声——抓紧了。” 说着便揽着姜雪飞身而去。 姜雪霎时闭起眼睛。 姜雪一向信奉一句话,既来之则安之。她既然知道自己不会轻功,也从来没有登过多高的地方,既然如此,不妨闭了眼当做梦就行了。 看不到,就不会怕。 但为了防止景晔半路把她丢下去,她的手还是紧紧抓着景晔的衣襟。 半晌,两人落定,姜雪轻轻动了动脚尖,确认已经有地方能站之后,才悠悠然睁眼。 她抬头对上景晔的眼眸,他还是戴着面具,姜雪问道:“王爷为何非要戴着面具示人?” 景晔冷冷道:“省去许多麻烦。” 姜雪心道:难道是觉着自己的脸太好看?怕招蜂引蝶? 他的脸虽生得不错,但好似也并没有到这种地步。 姜雪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景晔捕捉到,立时冷冷问道:“公主,在想什么?” 姜雪尴尬一笑,道:“我在想——适才真是如履平地,王爷的轻功真是妙绝啊。” “平地?”景晔嘲讽一笑,道:“公主要不要看看脚下是什么地方?” 姜雪闻言低头,心差点漏跳一拍。 他们压根不在地面上。 姜雪假作镇定,道:“这是——万宝楼吧?京中也没有比这处更高的楼了,风景真好啊哈哈。” 她突然想起那夜房顶上被踩碎的屋瓦,故意道:“但王爷半夜三更带我来楼顶,总不是为了把瓦踩碎了再走吧?” 景晔挑衅道:“不怕?” 姜雪僵硬地笑笑,道:“有什么好怕......” 她话还没说完,景晔便轻轻冷哼一声,未及姜雪反应过来,提着她的腰就往下跳。 姜雪还未惊呼出声,二人已经落在万宝楼内一处房间里。 房内的济言被突如其来的二人吓得差点从榻上跌落,看清来人后,立时抓起被子掩住自己的身体,半晌才张大嘴巴道:“你们大半夜跳我的窗要干什么???” 姜雪正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按在胸口处,努力深吸几口气,来止住自己双腿继续发抖的动作。 景晔眼带嘲笑,将目光从她身上移走,理所当然地对着济言道:“去找身男子的衣服,玄色,按她的身量。” 济言正欲破口大骂,深更半夜的扰他清梦就算了,还带了女子来,半句歉意都没有就指使他去做事。 然而对上景晔的眼睛,他也只好讪讪闭嘴。 姜雪刚刚顺过气来,正站直了身子想看看屋内是什么情况。 景晔立时挡到姜雪身前,将她目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还不快去?” 济言小声嘟囔几句,不情不愿地套上外衫出了房门。 姜雪反应过来,立时背过身去往窗外看。 “我说王爷,大半夜的,我们来一个男子的寝房,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景晔道,“孤不介意。” 姜雪只觉无语,他当然不用介意,他又不是女子! 不多时,济言手中拿着套衣裳过来。 他脸色很是不好,径直将衣裳扔到景晔手中,道:“你要的衣服。” 景晔将衣裳放到姜雪面前的桌子上,抬腿抓起济言的衣领便将他往屋外带去。 “把衣服换好再出来。” 他丢下一句话,留下一个愣在原地的姜雪,耳中不停传来屋外济言大声抱怨、破口大骂的声音。 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比她所想的,要更密切。 姜雪回过神,站在原地巡视了屋内一圈,她将窗关好,又在屋内走了两圈,确认安全之后,站到屏风之后换起衣裳。 换完衣裳,姜雪打开房门走出去,门外不远处,是满脸郁闷却已经噤声的济言,和看不到神色的景晔,他只倚着楼梯的栏杆站着,仿佛无事发生。 姜雪走过去,道:“走吧。” “走?”济言狐疑道,随即立即看向景晔,问道,“你又要干什么?还带着她?” “又?”姜雪闻言,也看着景晔,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但总之今夜肯定不是闯京兆尹府吧?” “你也知道?”济言眉毛竖起,不可置信地看着景晔,“这你也跟她说?你疯了?她可是冀国的公主——” “济言先生,不是冀国人?”姜雪浅笑着看向济言,道:“倒是没想到,乾国人到我冀国京中做生意,还做得这么大,竟还能将自己的身份瞒得滴水不漏。当真是手眼通天。” 济言对着景晔努了努嘴,闷闷道:“手眼通天的可不是我。” 景晔没搭理他,只转身走下楼梯,对姜雪道:“跟上。” 姜雪抬腿跟上,还不忘回头对济言道:“记着我上次同你交代的兵器,做好了尽快给我送来。” 济言翻了个白眼。 这两口子,在榨人这一项上,倒真是夫唱妇随。 姜雪跟着景晔下到地面,很主动地走到他身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襟。 景晔:“做什么?” 姜雪:“不飞吗?” 景晔:“......” 景晔伸手拂开姜雪抓着他衣襟的手,不知从何处弄出一匹马来,抬起长腿,蹬着马镫一下翻身而上,又对着姜雪居高临下道:“孤并不打算去哪都飞着去,尤其在携带重物的情况下。” 姜雪指指自己,“重物?” 景晔仿佛心情很好,笑着点了点头。 姜雪不打算同他计较,只伸出手又指了指马儿,道:“就一匹马?那我呢?” “两个选择。”景晔道。 “要么上来,要么——”他语气愉悦,“跟在后边跑。” 第一卷 第101章 怕孤把你卖了吗? 姜雪看着马上的景晔,略咬了咬牙,不再犹豫,伸手抓着缰绳就要往马背上爬。 景晔见她动作利落,便让出马镫。 姜雪踩着马镫,用力翻身上马,坐在景晔身后。 景晔皱了皱眉,语气中有些惊讶,道:“什么时候会驾马?” “什么时候?”姜雪问道,“王爷知道我不会驾马?” “没听过大冀皇室会让女子学习马术。”景晔道。 “从前是不会,”姜雪淡淡道:“但我自个儿学过一点。” 原本是不会的。 三年前姜钰自请离京去了北境,对于姜雪来说无疑是另一个巨大的打击。 那日送别时无论她怎么哭诉挽留都留不住,她拔腿去追,但人哪能追得过马儿。 姜钰初离开的那些时日里,她去了御马监,发了狠一样地学习驭马。 皇帝怕她心郁难解,索性也由了她去,还亲自给她找了驭马的师父。 不出一月,她便能自己驾着马儿跑了。 但到那时,她已经失去了去北境寻回兄长的勇气。 姜雪不在回想过往之事,径直伸手环过景晔,拉起缰绳。 景晔在前脸色阴沉,直接一手将缰绳夺过,微微侧身,另一手伸到姜雪腰间,环住姜雪的腰。 旱地拔葱般将她直接提起来,放到自己身前。 姜雪目瞪口呆。 她回头正要瞪视景晔,却听得景晔讥讽的声音传来。 “会驾马,难道就认得路吗?” 景晔宽大的胸膛将她紧紧环住,鼻尖萦绕着男子的气息,陌生又熟悉。 姜雪的身体霎时有点僵硬。 她努力挺直身体往前倾着,尽量避开与景晔过多的肢体接触。 但马背上毕竟颠簸,她完全没办法控制住两人的距离,便只能来回挪动。 景晔坐在后方驾着马,有些好笑地看着坐立不安的姜雪,突然道:“别乱动。” 姜雪闻言又瞬间绷紧了背。 景晔带着她飞驰在夜间无人的街道上,深夜的秋风寒凉,拂过姜雪身上,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景晔感觉到怀中之人的动静,勒住缰绳放慢了马儿的步伐。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姜雪,问道:“冷?” 姜雪摇了摇头。 “那是在害怕孤?” 姜雪故作镇静,道:“有什么好怕,王爷又不是恶鬼罗刹。” “公主好像很不自在,难道是——”景晔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与孤同乘,害羞了?” 姜雪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他多番明着暗着撩拨于她,却还敢赤裸裸明晃晃地将调戏宣之于口。 “王爷还是看着点路吧,”姜雪压下怒气,道:“一双眼睛只盯在我身上做什么,我身上有路吗?别等会儿连人带马一起跑到坟堆里头去了。” “孤不盯着你些,你这一路前后左右地晃荡——”景晔笑了笑,道:“公主可扶好了,若是摔下马去,孤不一定会救你。” 姜雪道:“放心,若当真摔下去,我一定紧紧扯着王爷不放。” “那就扯紧了。”景晔说完,抬手甩起缰绳,大声喝道:“驾!” 马儿立刻在路间狂奔起来。 纵使姜雪会驭马,此刻也不得不条件反射地伸手搭住景晔的手。 好在是深夜,大道宽敞,才不必担忧碰撞到什么。 姜雪坐在前边默默翻了个白眼,只期盼快些能到。 马儿很快一路疾驰到了城南。 姜雪有些疑惑,朝中上下凡是有一官半职的官员,无不在城北或城东居住,离冀宫近些,平日上朝或是当值都省些脚程,景晔带她大老远到城南来做什么? 她开口问道:“写信之人住在这里?” 景晔勒住缰绳,从马上翻身而下,朝着姜雪伸出手。 姜雪会意,眸色微动了动,片刻便将手搭到他手掌之中,也从马上跃下来。 “城南多是佃户、商人居所,如何会有朝中大员在此处居住?”她不解地看向景晔。 景晔寻了个地方将马绳套好,淡淡道:“谁同你说一定是朝中大员?” 姜雪疑云更浓,却不再发问,只睁大眼睛看着景晔。 景晔道:“到了就知道了。” 姜雪见不远处就是冀京城的城墙,道:“你确定在这里?” 景晔不言,只伸手揽过她,一下子腾空跃起,踩着不远处的老榕树借力一下子便跃上城墙的边角处。 姜雪没有防备,险些重心不稳,扶住景晔的肩膀急声问道:“要去哪里?” 景晔伸手捂住她的嘴,他的手掌覆盖住姜雪完整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媚眼眸,此刻正瞪大了看着他,眸中满是惊慌与疑惑。 景晔转头看向不远处巡逻的士兵,低声道:“出城。” 姜雪眼睛睁得更大,心中瞬间紧张起来。 景晔趁士兵转身走远,立时飞身而下,跃出好一段距离。 直到跳到一处屋檐之上,他才松开捂着姜雪脸庞的手。 姜雪警惕地从他怀中挣脱开,小心翼翼后退两步,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她高估了自己对景晔的掌控,景晔完全可以趁着此时将她带离冀国,作为筹码—— 姜雪眸色愈发晦暗,即使目前来看,景晔在她身上似乎并没有别的筹谋,但她也着实不应该轻敌至此。 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环顾周边环境,想暗暗为自己寻一条逃脱之路。 景晔见她如惊弓之鸟,出声讥讽道:“怕孤把你带出来卖了?” 姜雪僵硬地笑了两声,道:“不,我是怕我这样的绝色,王爷难以自持对我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景晔逼近,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什么非分之想?怎样难以自持?” “那就要问王爷了,”姜雪一边绞尽脑汁假意与他周旋,一边暗自准备着拔出簪子同他鱼死网破,“不过我好意提醒一句,毕竟我已经是顾氏妇,以王爷的身份尊荣,寻个更高贵清白的女子显然才不吃亏。” “嘶——”景晔低头在她发间轻嗅,道:“孤要是愿意吃亏呢?不如公主随孤回乾国,孤保证,孤比那顾驸马——厉害得多。” 最后一句话让姜雪脸色腾地一下红得滴血,又因景晔那句带她回乾国生出更多惊惧,抬起手来就想将头上的银簪匕首抽出。 景晔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又见她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本想再多逗弄几句,却听得脚下院落有声响,立时伸手紧紧扣住姜雪的手。 “人来了。” 第一卷 第102章 怎么可能是崇焕? 姜雪闻言,心中对景晔的警惕与疑虑才稍稍放松了些。 她手上动作一滞,仍由景晔握着,乖乖站着一动不动。 他们如今身处在一方不大的院子,冀京城郊有许多富户的庄子,想来这也是某处庄子上,只是因为夜色深些,周遭是什么看不太清,只能看得身后树木茂密,月光下黑压压的树影罩下来,正好隐去他们二人的身影。 但月光洒落在院中,他们二人能清楚看清院中的一切。 院中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个身穿布衣的清瘦中年男人,男人唇上有两抹轻须,布衣难掩清贵之气,但清贵之下,男人眯着的眼睛与微微翘起的唇角却显得出精干与狡黠。 姜雪将声音放到最低,对景晔问道:“他是谁?” 景晔道:“公主不妨猜猜看。” 姜雪皱眉,虽然朝中大臣她所识不多,但身居要职的几个她还是认得的,眼下这人瞧着却实在陌生。 乾国的逆党不可能会同冀国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做交易,那么此人便只能是—— 姜雪看向景晔,景晔嘴唇微张,轻声道:“马前卒。” 姜雪垂眸,果然如此。 “这是他的住处?”姜雪低声问道。 景晔斜睨她一眼,轻声提醒道:“‘验货’的。” 姜雪明白过来。 此前她同景晔二人分析过,扮作商队的北奚军马,极大的可能是为了到皮条客和买家面前验货的。 她转过头继续朝院中看出,见他们二人所站之处的对面房内走出两名魁梧大汉,脸上皆是蓄满浓密的胡须,头发不似中原男子般束发戴冠,而是扎着许多小辫,披散在脑后。 姜雪大惊,这是——北奚人吗?! 她并没有见过北奚男子,只能转头向景晔疑惑看去,景晔对着她点了点头。 北奚人竟然明目张胆来到冀京外同人做起军马交易? 院中清瘦的中年男人笑眯眯朝着两人作揖,两名大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三人说起话来。 离得远,姜雪并不能清晰听见所有的谈话内容,只能依稀听到“我家大人”“乾人”“要再看看”几句只言片语。 二人在房顶待了半晌,等到两名大汉入了屋里去,又见那男子走到院门处打开大门,四处张望些什么。 姜雪紧张得手心微微沁出薄汗,景晔察觉,突然松开了紧握她的手,将手放到她肩上。 姜雪本就心如擂鼓,此刻感觉到肩上景晔的手掌的温热,又激起几分紧张来。 他这是......想安慰她? 姜雪还未来得及多想,便见那中年男人走出门外,轻手轻脚将门关好,又消失在夜色中。 耳旁传来景晔的声音:“看清了吗?” 姜雪回过神来,朝他点了点头。 景晔眼神看向她的手,示意她抓紧。 然后又一把揽过她的腰肢,轻轻飞身而去。 二人循着适才来的路线,又回到冀京城南那匹老榕树下。 姜雪实在没有在一天之内双脚离地这么长时间过,此刻惊魂甫定,倚着老榕树站着,微张着嘴轻轻喘气。 景晔看着她,突然问道:“怕了?” 姜雪看着他半晌,无奈地摇摇头,道:“我不会轻功,但也不是怕,只是有些累。” 景晔嗤笑一声,站到她身旁,斜倚着老榕树站着,抬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雪突然开口道:“那个人是谁?” 景晔转过头来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道:“问孤做什么?这可是你们冀国的人。” 姜雪道:“王爷别说自己不知道,想必你已经找到了同他们联络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能找到北奚人落脚的地方。” “公主确定在这里聊?”景晔回过头去,看着皎皎月色,道:“夜色倒好,只是再迟些,更深露重,你这样的千金贵体,也不知能不能扛住风寒。” 姜雪无奈站直身体,道:“那走吧。” 姜雪看着眼前的马儿,无疑又有些头疼。 景晔见她没有动作,调侃道:“要不然孤带你飞回去?” 姜雪立时摇摇头,道:“大可不必劳动王爷贵体,骑马好,骑马强身健体。” 景晔将她扶上马,又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到姜雪身上。 姜雪惊诧地回头看他,景晔眸色深深,只道:“风大,就当欠孤个人情吧。” 姜雪无语,这人怎么那么爱借人情,也不问问她愿不愿意欠他这个人情。 景晔牵起缰绳调转马头,往万宝楼的方向急奔而去。 姜雪原本就提心吊胆一整夜,如今回到京中,心突然安放下来,只觉困意来袭,一时间对景晔也没那么多别扭了,坐在马上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马儿颠簸,景晔低头见身前的人已经歪了脑袋,不由得轻轻勒了勒缰绳,马儿立时放缓了步伐。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将人揽住。 姜雪就这样靠在他胸前睡去。 景晔心中一滞。 马儿慢慢走着,他也低着头去看怀中睡着的人。 只能见到她的鼻尖,因吹了许久凉风已经冻得有些发红。 景晔不自觉将她身上的外袍又拢了拢。 未几,他突然微微摇了摇头,带着自嘲,轻轻哼笑了一声。 走了半晌,眼见万宝楼快到了,景晔突然夹了夹马腹,又甩动缰绳,轻声喝道:“驾!” 马儿速度便立即放快起来,马背上的姜雪转眼又被颠簸得醒转过来。 意识到离景晔距离过近,她条件反射地弯身向前抱紧马脖子。 景晔嗤笑一声,道:“公主睡得可好?” 姜雪有些尴尬道:“还行,还行。” “幸好,”景晔讥讽道:“没在孤的外袍上留下口水。” 姜雪不敢应答,眼见到了万宝楼门口,她也不再理会身后的景晔,立时翻身从马背上借力滑下去。 景晔将马套好,带着她走进万宝楼。 二人进了楼内一间房间坐定,姜雪解下景晔的外袍递还他,踌躇半晌开口道:“王爷现在可以说了吧,那人究竟是谁?” 景晔并未伸手去接衣裳,只云淡风轻地坐着道:“既然借了别人的衣裳,自然要洗干净了再还,公主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吧?” 姜雪只得讪讪得将外袍收好。 “自当如此,夜色已深,王爷还是与我速速说完,送我回去吧。”姜雪道。 “你们冀国当真是藏龙卧虎,”景晔道,“那人是崇焕的幕僚。” “崇焕?!”姜雪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怎么可能?!” 崇焕,当朝的兵部尚书,也就是那个与卢相常常不对付的老顽固崇大人。 景晔挑眉,道:“那公主不妨说说,如何不可能?” 第一卷 第103章 此举意恐在栽赃 姜雪蹙眉,细细想了又想,摇着头对景晔道: “崇大人为官清正,刚直不屈,常常因着太过刚直,在朝中开罪人。以他的脾气秉性,是绝看不上这些苟且龌蹉的手段,也绝不会甘愿背弃他的为臣之道做出此等叛国之举。” “那又如何?一个人若真的有心造反,伪装得一派清正不过是手段之一。”景晔道。 “不,多年官声如此,若他是用心钻营伪装之人,不会落得众多同僚口诛笔伐。”姜雪道,“我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直觉,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姜雪看着景晔,恳切道:“不知王爷是如何寻摸到他们见面之处,又是如何查到那人是身份的?” 景晔自顾倒了杯茶水,缓缓道:“方才院中那三人,两个是北奚的军将,另外那个,姓周名狄,是冀国兵部尚书崇焕的幕僚之一。” 周狄? 姜雪回想起那方印信痕迹,确实是这个名字。 “孤早前便追踪到了与他联络的乾国逆党的踪迹,此次来冀,特地将此人安排在使团当中。” 姜雪露出惊诧神情,问道:“既然王爷已经知晓是谁,为什么不直接在乾国处置了就是?” 景晔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道:“斩草要除根,你们冀国既然有人盯上了乾国的好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孤便是除去一个,难道便不会出现第二个吗?” 姜雪点了点头,道:“所以王爷其实想做之事,是到冀国将祸患连根拔除?” 景晔微微点头。 姜雪心中暗讽,景晔如今手握乾国大权,若真想斩草除根,以他的暗卫爪牙的能力,既能发现是何人在同冀国之人联络,又何愁不能顺藤摸瓜将逆党连根拔除? 他此举,只能是别有目的。 至于目的是什么,姜雪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此事查明后,冀朝上下都会欠他瑞崇摄政王一个天大的人情。 姜雪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那王爷是如何发现那个叫周狄的?” “孤早就知道这名逆党身份,他自己却并不知情,一到冀京京郊,便寻了机会出去与联络人相会。” “是了,若我是他,仅仅只是凭信中之言,确实不足为信,”姜雪点头道,“既然有机会光明正大踏入冀京,当然要千方百计寻个机会两方相见,才能互相取信。” 景晔接着道:“羽卫一直暗中监视此人,是以,他与周狄一相见,孤便知道了。着人跟了两天周狄,看他的起居行事,自然也便知道他效命于谁。” 姜雪急忙问道:“王爷确定他是崇焕手下的人?” “周狄住在城西,每日里都要到兵部点卯当值,”景晔道,“若不是打听清楚了,孤也不会这样同公主说。” 姜雪面上笑着,心中却不以为然。 她深知一件事,那就是景晔与她立场不同,他的话并非全部可以取信。 从江其斌发现冀京出现北奚军马、以及此事与顾霖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事始,景晔的话,姜雪觉得能信一半。 但如今,景晔给出的线索中,事涉朝中二品大臣,还是一向忠君爱国、刚正不阿的崇焕。 一是由着对崇焕官声的信任和对此事的直觉,二是因为此事容不得半点差错——所以景晔所指的崇焕叛国,姜雪此刻并不采信。 她半带试探对景晔道:“也许这个周狄只是个幌子?以我对崇焕的了解——虽只是耳闻,但此人应当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景晔嗤笑,道:“孤似乎也不曾说过,崇焕便是幕后主使吧?” 姜雪松了口气,急忙追问道:“那王爷眼下是何见解?” “你想听孤的见解?”景晔挑眉。 姜雪点头如捣蒜。 景晔看着她,眼中浮现些许戏谑之色,道:“何时开始,孤的见解对公主来说,如此重要了?” 姜雪哑然,她突然觉得,景晔还是保持之前对她冷言冷语的态度,她比较舒服些。 “一直如此,”姜雪尽力谄媚道,“王爷如此耳通目达又聪颖绝伦,我自愧弗如,当然要不耻下问——所以还请王爷不吝赐教,此事到底有何玄机?” 话说完,姜雪只觉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她不自觉抚了抚手臂,又满目期待之色,看向景晔。 景晔微微皱了眉,突然站起身来,拿着桌上的茶壶走了出去。 没多久,景晔便又拎着茶壶走进来。 他拿过杯子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姜雪跟前。 茶水还腾腾冒着热气。 “孤口渴了,”景晔道,“陪孤喝杯茶再说。” 姜雪今日夜里灌了许久凉风,本就觉得寒气袭身,见到热腾腾的茶水不由喜上眉梢,端起杯子便放在手心里捧着,将茶水缓缓吹凉了几口,又往嘴里送。 她边喝着热茶,边眨巴着眼睛看着景晔,热气氤氲,将她的眸色衬得更加湿润。 景晔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不久,他缓缓开口道: “二人初次见面时,周狄为自证身份来意,将崇焕的一块令牌交给了那人。”他从怀中拿出令牌,递给姜雪。 “此物是孤将人拿下之后拿到的。” 姜雪接过令牌,细细打量。 “王爷将人拿下了?”姜雪疑惑道,“为何不继续瞒着,才好接着看他们之间有何动作。” “人已经到了冀京之内,”景晔淡淡道,“孤要钓鱼,要保证这饵能活着到冀京,而到了冀京之后,孤要的,是这饵听话,帮孤钓更大的鱼。” 姜雪会意,朝他微微点点头。 “周狄与此人见面之后,便联络上了北奚人。今夜孤带你去的那处庄院,是崇焕交由周狄打理的一处私产。” 景晔眼神暗了暗,道:“此事与崇焕关系越深,孤便越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姜雪道:“周狄一现身,便不作调查,直接将主子身份亮明,还将北奚人带到崇焕名下的庄子里去——如果真是崇焕,他既能老谋深算到这一步,就绝对不会这样蠢,蠢到事事让自己脱不开关系。” 她蹙眉深思,喃喃道:“如若不是他,那此人之举,意在——” 栽赃。 第一卷 第104章 好呀,我答应了 可为什么要栽赃崇焕? 姜雪不解。 难道是崇焕实在太过刚直,开罪的人里恰好有此事的主谋,所以顺带着拖他下水? 姜雪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想。 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简单,这个主谋所图之物乃是整个冀国,区区私怨,何必急着现在解决。 那么,为什么他选中的栽赃之人是崇焕? 姜雪忽然想起什么,道:“坏了。” 景晔疑惑的眼神看向她。 姜雪皱紧眉头,沉声道:“我的表妹,王爷的师妹,卢琼双——她家里头近日张罗着替她议亲,议亲的人选里,就有崇焕的长子。” 她看向景晔,道:“此亲若结成,难保相府不会一同被拉入漩涡。” “你觉得,”景晔缓缓道,“崇焕是被栽赃,而栽赃崇焕,真正目的是为了拉卢相入水?” 姜雪并未想定,迟疑半晌没有开口。 景晔笑了笑,道:“可你别忘了,周狄跟随崇焕多年,能收买周狄入伙,向乾国传信,一步步布下此局,难道是几日能成的?” “王爷的意思是......” “除非,卢相府早年间就已经与崇府有定亲之意向,否则,要说此事是冲着卢相来的,就太过勉强了。” “就算如此,但至少也能明确一点,崇焕一定是那个主谋的猎物之一,无论此番结亲与此事是否相关,我都不能眼见琼双也被套入局中。” 姜雪叹了口气,道:“此时事情走到这步,无论如何,琼双这亲是万万不能再议下去了。还需得想个法子让相府打消这个念头。” 景晔漫不经心道:“那是公主自己的事情,夜都这么深了,孤可不想还要花时间操心公主的家事。” 姜雪打趣道:“王爷是不是忘了,琼双好歹是你师妹?作为师兄,无论如何不能看见自家师妹身陷囹圄吧?” “那你莫不是不了解你这位表妹,”景晔反唇相讥,道:“以她的性子,能乖乖坐看这次议亲成功?身陷囹圄——她不让旁人身陷囹圄就不错了。” 姜雪无言。 若是以前,她相信以卢琼双的本事,能将亲事完全搅黄。 但现在外祖父病着,卢琼双虽然离经叛道,但她本心纯孝,即便再不愿意,若是外祖父的意思,她此刻也不会轻易违抗。 此事还是需要另想他法。 姜雪细细思虑半晌,突然开口道:“我想去寻崇焕。” 她定定看着景晔,道:“此事无论如何绕不过去崇焕这个人,一则为着查明真相,我们早晚得同他有交集,二则,我想替琼双拦下这门亲事。” 景晔盯着姜雪,问道:“如若崇焕也是局中之人呢?周狄是他的座下客,难道崇焕便不能是受他人指使?你眼下去寻他无非打草惊蛇。” 姜雪摇摇头,道:“顾不得那许多,如若等周狄他们真将通敌叛国之事坐实,北奚兵马由冀国边境运到了乾国,崇焕就真要被冤死了,到那时相府也难脱干系。” 景晔道:“你可曾想过,如若崇焕真是被冤,此人冤枉崇焕,是什么目的?” 姜雪静默,只带着探讨的眼神看着景晔。 景晔又道:“换个问法,你觉得,崇焕如若被冤杀,冤枉他的人能得到什么?” 姜雪想了想,道:“我想过这个问题,然而,除去私仇的可能之外,崇焕身上最可能让人有企图的便是兵部之权。但如今,掌管兵部之事已经要移交到我皇兄身上了,此人图此,已经是不能为。” 景晔笑了笑,道:“你如何知道,你皇兄真的能坐得稳兵部?” “皇兄在北境军中多年,”姜雪斩钉截铁道,“行军打战调兵遣将,他不在话下。” “公主兴许是不知道,在军中为将,在京中为君。”景晔斜睨她一眼,又伸手端起茶壶给她空置的杯中添了茶水,又接着道: “行军打战,调兵遣将,是将者之职。但兵部掌管的是武官选用,军械军粮,下达为君者之令,同你皇兄此前之职并不相同。” “但军中之事,统归不离其宗,”姜雪道,“皇兄接掌兵部只需一些时日。” “是,需要时日。”景晔老神在在,眼中带着笑意,道:“若这些时日里,变故突起呢?比如崇焕获罪。在这种节骨眼上,只要他一时无力为之,那这人要取兵部之权,除去了崇焕便如囊中取物。” “即便你皇兄真能一力将兵部坐稳,”景晔道,“留在京中生根发芽,那么远在边境的三军,他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要取冀国的兵权,其一在兵部,其二在边境。”景晔道,“别说孤没有提醒你。你是时候好好想想此事的玄机了。” “我知道了。”姜雪垂眸。 她明白景晔的意思。 景晔也认同,崇焕是故布的陷阱。 就等着他们一脚踩进去,做实罪名,便能不费吹灰之力,除了崇焕。 届时无论情形如何,兵部与军中,势必有一方势力要被人截取。 所以,崇焕她必须要去会一会。 姜雪想了想,对景晔道:“王爷思虑总比我更周全些,我想,寻崇焕之事,王爷能否与我同行?” 景晔挑眉,不做回应。 片刻,他突然开口道:“公主,该回去了。” 姜雪颔首,夜色深沉如水,再不回去天恐怕快要亮了。 她站起身对景晔欠了欠首,道:“那就烦劳王爷了。” 景晔手指在桌面轻轻叩击几下,问道:“公主总是在劳烦孤,不知准备拿什么谢孤?” 姜雪展开一抹笑颜,道:“王爷值得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等我日后为王爷寻到,必定双手奉上。” 景晔嗤笑一声,道:“公主往日也喜欢这样口若悬河的吗?” 姜雪摊开双手,不置可否。 景晔起身,走到房门口时,又回过身,将放在桌上的外袍兜头扔到姜雪身上。 “这个,别忘了给孤洗干净。” 姜雪扯下外袍,忍住要骂人的冲动,随他一同下了楼。 二人上马后,景晔将外袍给姜雪拢了拢结实,才策马往顾府方向去。 马儿行到后院院墙附近,姜雪下了马看着院墙半晌,无奈回头求救似的看着景晔。 景晔突然笑了笑,将她揽过,飞身上了院墙。 然后没下去。 姜雪站在院墙之上有些腿软,低声着急问道:“怎么不下去?” “孤之前让你考虑的事,考虑得如何?”景晔低头,附耳轻声道:“孤教你功夫,往后这飞檐走壁,你便能自己办到了。” 姜雪低着头,景晔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此刻定是咬紧了牙满面怒容,想了想觉得好笑,心情随之愉悦不少。 片刻,姜雪抬起头。 景晔愣住,怀中少女绽放出明亮欢快的笑颜,声音娇软,对他道: “好呀。” “我答应了。” 笑意是熟悉的热烈,直教他心头发烫。 第一卷 第105章 答应了不许反悔 景晔一瞬间竟失了神。 姜雪内心盘算着什么,扬起一双明媚眼眸直视着他,略歪着头问道:“怎么,现下我答应了,王爷难道却想反悔了吗?” 景晔揽着她腰肢的手僵了一僵,末了敛起眼神中的怔忡,唇角抿了抿,然后迅速飞身而下。 姜雪脚一踩到地面,便迅速从景晔怀中抽身而出,退后几步,笑意盈盈地对着景晔略欠了欠身。 “王爷,那我先回去了。” 景晔蓦地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好。” “什么?”姜雪怔愣。 “你适才答应孤的事情,”景晔道,“既答应了,便不许反悔。” 问晴轩院内,一应仆随都已经回房休息了,院里静得可怕,偶尔会传来院墙外侍卫巡逻的脚步声。 姜雪手臂被景晔拉住,抬眸怔怔看着他,月光洒在他银制的面具之上,泛起阵阵柔和的光芒。 景晔眸色复杂,坚决却又带着一丝迷茫,惊喜中带着一丝痛意。 姜雪看不懂。 不过——景晔这会子看起来倒是顺眼许多,没有往日里见到的那么冷冰冰了,姜雪心里想。 拂冬原本在姜雪屋外的廊前守着夜,听到动静霎时睁开双眼,一路朝院内走过来,便看到二人静静相对的场景。 她低声惊呼了一句,便快步朝他二人之处走来,一伸手便将姜雪扯过,拉到身后护着。 拂冬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般,昂着头挺着胸对景晔没好气道:“三更半夜的,你这贼子要将我们殿下拐到哪里去?!” 姜雪没留神被她扯得一个踉跄,站定了便哭笑不得地看着拂冬,道:“不是......” “殿下别害怕,”拂冬强撑着不去直视景晔冷若冰霜的眼神,道:“好歹是在我们冀国,如何都没有任由他国贼子欺侮我冀国公主之理!” 姜雪带着商量的神情对景晔摇了摇头,景晔冷哼一声,便不作搭理,直接飞身离去。 拂冬见他离开,张口便要喊院外侍卫,姜雪赶忙一把捂住她的嘴。 拂冬不解地看着姜雪,姜雪笑了笑,道:“先同我回房里去。” 然后便拉着她一路小跑到屋内。 拂冬关上房门,转过身来对着姜雪疑惑道:“殿下,我分明就在廊前守着,你是什么时候出的房里,又是从哪里出去的——” 她突然注意到姜雪身上披着的男子的袍服,低声叫道:“殿下这身上披着的外袍,是谁人的?!” 姜雪笑着,佯怒嗔骂道:“你如今倒真是管起我来了,好了,天不一会儿就要亮了,你且饶了我吧,让我先歇会儿。” 拂冬愣住,问道:“歇会儿?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姜雪将房门打开,又推着她出了房间,道:“睡醒再说。” 拂冬一头雾水,但见姜雪面上带着疲倦,也不敢再缠问,只好心事重重地在屋外守着。 她坐到廊下倚着栏杆,但却片刻都不敢再睡过去了。 屋内,姜雪自己解下景晔的外袍,将衣裳放到撑衣杆上,看着衣服沉默了片刻,略叹了口气。 然后便脱了鞋躺到床上,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姜雪睡了不过个把时辰,便被晓春轻轻唤醒。 姜雪揉了揉惺忪睡眼,看着床前蹲着的晓春,问道:“什么时辰了?” 晓春敛眉低眼,道:“已经是辰时一刻了,殿下。” 姜雪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眼睛,叹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道:“帮我洗漱吧。” 晓春扶着姜雪起床,见她穿的竟是一身男子的衣裳,眉眼间掩不住诧异。 但她没有多问,只迅速帮姜雪利落地将衣裳换下,重新拿了件湖绿色绣雀羽罗裙为姜雪穿上。 待穿戴完全后,晓春蹲下身子为姜雪整理禁步与裙摆,又低声道:“陈锦昨夜回来了,殿下。” 姜雪问道:“什么时候?” “殿下吩咐不许人打扰,不久后便回来了。” 姜雪会意,道:“想必驸马也回府了吧。” “是,”晓春整理好姜雪的衣裙,站起身道:“昨夜驸马来了问晴轩。” 姜雪了然地笑了笑,道:“说了什么?” “驸马来后院之后被拦下了,昨儿奴婢吩咐了守院的侍卫说殿下已经睡下了不让人打搅。驸马起先坚决要来问晴轩,但到了屋外见烛火已经灭了,也便没硬闯了。”晓春道。 “知道了,”姜雪道,“让陈锦在院子里等着我。” 昨日她让拂冬到各处转了个遍,眼下他众多同僚只怕都知道她昨日体贴顾霖坛,让人送吃食给他却遍寻不到人。 他不着急来寻自己解释才奇怪。 姜雪并不着急搭理顾霖坛,眼下她只想问问陈锦,昨儿顾霖坛到底去了哪里。 晓春应下,便出了屋子。 姜雪看了眼房中挂着的男子外袍,想了想,又将晓春唤了进来。 “将这件衣裳拿下去浣洗干净,再送回我这儿来。” “殿下......”拂冬拿过衣裳,咬着唇,一脸的欲言又止。 姜雪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瞬间明白过来,假装严肃道:“有些事情不该问的,便不要多嘴。” 拂冬没想到姜雪会对她这样疾言厉色,瘪了瘪嘴,眼里一包泪就快要砸下来。 姜雪见她如此,瞬间咯咯笑出了声,道:“好啦,吓你的,没得一大早上就哭鼻子掉眼泪从我房中出去的,哭花了脸多难看呢。” 说着便伸手去摸了摸拂冬的头。 拂冬反应过来,又气又笑,道:“殿下再这样吓奴婢,奴婢就、奴婢就......” “就如何?”姜雪挑眉。 “奴婢就不洗这衣裳了,直接扔了出去,或赏了街边花子也成。”拂冬一跺脚,只得拿手上衣裳撒气,伸手揉成一团。 姜雪赶忙拦下,道:“这衣裳可金贵,你若给我弄坏了,我便又要欠人一回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把我自个儿抵了出去都不够的。” 把自己抵卖给景晔还他的人情——姜雪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景晔情不情愿,总之她自己个儿是拒绝的。 拂冬听到此言,忙将外袍抖了抖整齐,道:“那奴婢这就去洗。” 姜雪笑道:“去吧,小心些,别叫人看见。” 正当拂冬捧了衣裳出去,晓春刚好进来了,撞见拂冬手中的衣裳,微皱了皱眉,又很快敛了神色,快步到姜雪面前禀道: “殿下,陈锦在院外候着了。” 第一卷 第106章 色诱总得试试吧 姜雪闻言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二人来到院中,姜雪径直走到廊下坐着,对晓春吩咐道:“去帮我做些醒神的茶水来。” 晓春会意,便一同叫走院中几个正在洒扫的下人,只留下姜雪同陈锦。 姜雪唤陈锦到跟前,问道:“昨日一整日寻不到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锦抱拳对姜雪行了一礼,道:“昨日臣遵照殿下的吩咐,一直跟着驸马爷。” 姜雪点了点头,问道:“都去了何处?” 陈锦低声道:“上下朝时都是正常的,下朝后,驸马爷去了礼部处理公务。约莫午膳前,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便离开了礼部。” “听到什么消息?”姜雪疑惑道,“是有人同他传了消息,还是偶然听其他大人议论时得知的?” 陈锦道:“这个臣不知,礼部毕竟是官署,臣只能在外头盯着。” “那你怎知道他是听说了消息才离去的?” “驸马走得匆忙,且若是寻常公务,不是在宫中便是在官署,驸马他离去后却独自去了一处私邸” “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姜雪问道。 “京兆府尹薛大人府上。” 姜雪的手猛然攥紧。 京兆府尹薛恪?京兆尹府前日夜里被景晔的人闹了那么一通,昨日他不应该忙着在府衙内收拾烂摊子吗? 如何还会有空同顾霖坛待了一整天? 看来景晔敲山震虎,是真的震着了。 也就是说,此事同顾霖坛是真脱不了关系,那那封信中所言的他是晁氏遗孤,想必就不是空口白话。 姜雪正色,问道:“整整一日,驸马都在薛府?你可有探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陈锦摇了摇头,道:“官员家中,且又是白日里,臣并没办法离他二人太近。且——” “薛大人起先并不在府内,是驸马造访后,薛大人才匆匆赶回的薛府。二人入屋内后,不过一个时辰薛大人便离开了。” 姜雪蹙眉,薛恪不在府中,想来原本确实是在府衙呆着。 这么说,是顾霖坛主动去找的薛恪。 京兆尹府管着行商队伍出入冀京的路引与登记,若是薛恪同北奚军马之事有瓜葛,想来便是受人指使,为人打通入城关节。 此时出了乱子,也该是他主动去寻主子想办法的时候,何以会是顾霖坛去找上他? 何况京兆尹府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顾霖坛此时却亲自入薛府寻人,难道不怕把自己拖入浑水之中吗。 所以,顾霖坛是得了谁的指示,才不得不去寻薛恪?又或者,是带着什么目的去寻他? 她看着陈锦,道:“薛大人离开之后,驸马去了哪里?” 陈锦摇了摇头,道:“哪里也不曾去,就在薛府之内,等到晚膳后才出了薛府。” “薛大人回府时可带了什么人,或什么物件?”姜雪忙问道。 陈锦仔细想了想,道:“只带了一名小厮一同进入的屋内,小厮手中捧着一个木箱子,臣无法得知究竟带的是何物。” 他突然想起什么,道:“但是薛大人带着那名小厮离去时,没有带上那只木箱子。” 姜雪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出了薛府之后呢,是径直回了顾府吗?” “许是今日离开礼部太过匆忙,还有公务未处理完毕,”陈锦道,“驸马末了又回了一趟礼部,待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姜雪沉声道:“我知道了。你休整休整,然后继续到鹿鸣斋盯着吧,这些时日就烦劳你了,如果有什么异常之处,一定尽快告知我。若是自己被绊住一时回不来,便想法子让人送口信。” 陈锦问道:“殿下,晨间可还要习练防身之术?” 姜雪摇了摇头,道:“这些时日我先照你先前教授我的练着就行,你专心盯着驸马那头。” 姜雪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陈锦却突然开口道: “还有一事。” 姜雪抬眸看向他,疑惑道:“何事?” “臣昨日暗中跟着驸马时,发现——” “有另外二人也在跟着,且身手不在臣之下。” 姜雪惊诧道:“是跟着你,还是跟着驸马?” 陈锦道:“应当是为着驸马。臣出府时,便留心到人一直跟在附近了。到薛府之时也是,一直到我们回府,那二人才离去一个。臣昨夜半夜出门探看过,其中一人还留着,就在驸马居处不远。” 姜雪问道:“可看清那二人的装束?” “寻常的武人装扮,”陈锦道,“只不过他二人应当也发现了臣,但并没有对臣出手。” “此番是想请示殿下,若再遇到,可需要解决掉这些麻烦?” 姜雪沉默片刻,对陈锦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对你有所动作,想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你先不必理会,照常做事便可。若有旁的吩咐,我再告诉你。” 跟着顾霖坛的人,又是与陈锦不相上下的高手——看来她得问问景晔,是不是他安排的人手了。 景晔会让人跟着顾霖坛倒也不奇怪,毕竟顾霖坛同乾国叛党关系匪浅,跟着他总能有些收获。 姜雪猛然间想到另一桩事。 她才让姜钰做好了局,以素溪母子的消息为饵引顾霖坛上钩,只待他有所动作才好收网。 如今他若真是被景晔派人盯住,岂非素溪母子的存在也会被景晔发现?! 姜雪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在原地想了又想,随后认命般地回屋取出景晔给的那瓶东西,按照他教的方法招来斑斑。 她自己磨好墨写好小笺,约景晔夜里见面,然后将小笺卷好,递到斑斑爪里。 姜雪心中有些烦躁。 景晔景晔,什么事都绕不开景晔。 偏生他的居心还不知道是什么,姜雪只能循循诱之,以待来日。 而这诱——姜雪早在昨日便想好了,既然不知道他究竟为着什么而来,那色诱这一项,总是得试试的。 斑斑前脚刚刚飞走,后脚晓春便来到屋内。 “殿下,”她笑道,“董姑姑让人传了信来,说是娘娘凤体今日好了许多,让殿下不必忧心。” 姜雪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今日早些去相府看望外祖父吧,我还有些事要找琼双。” 卢琼双答应给她找的人,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见上。 第一卷 第107章 卢琼双亲事人选 临出发去相府前,姜雪对晓春交待道:“驸马若是下了朝回府来了,便同他说一声,就说我有事寻他,让他若得空,今儿晚膳便到问晴轩同我共进。” 晓春点点头,道:“奴婢必定将话带到。” 姜雪便带了拂冬和徐翀一同去了相府。 到相府时,姜雪的舅母沈氏亦在府内,见到姜雪,她急匆匆行了礼后便喜不自胜地上前揽过姜雪手臂,边扶着她往院内走,边道:“今儿早起,公爹病情有了好大起色——想来是殿下日日探望祝祷,诚心夜感动了上天所致。” 姜雪闻言也是大喜,问道:“那外祖父可愿意让人进去见一面了?” 沈氏笑着点了点头,道:“晨间琼双那丫头已经在屋内侍奉过了,不过这会子两位老太医都在公爹房内会诊,殿下先到堂上用些茶水,等我着人去向公爹通传一声,待会诊结束,殿下再进去。” 姜雪点了点头,道:“舅舅舅母孝心可感上苍,想必您近些日也是操劳,既要理家持府,又要细心照顾外祖父,不然外祖父也不会好转得这样快。” 见沈氏笑容满面,她又道:“舅母,您不妨先回屋休息休息。琼双在何处?叫她来陪本宫就行了,我们姊妹两个也好说说话。” 沈氏慈爱地看着姜雪,心里叹着她的贴心和细致,若哪日自己的女儿能同姜雪一般出落成这样,她便是死也瞑目了。 想到卢琼双,她顿时轻叹了口气。 “殿下,琼双方才回了自己院里,我这便使唤人去叫。”她犹豫再三,才又开口道:“殿下恕臣妇说句不恭敬的话,臣妇托大些,自认是将殿下视作自家骨肉看待的。” 姜雪见她此状,心里大概了然七八分,道:“本宫与舅母原本就是一家子血亲,舅母想说什么,尽管开口便是,本宫又怎么会怪罪呢?” 沈氏笑了笑,表情无奈,道:“琼双的性子——殿下最是了解的。她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近些日来,一是为着公爹病中嘱托,二也是我这个为娘的着急,想着给她谈一门好亲事。” 她试探性地看向姜雪,道:“本是挑好了人家,要她去相看一眼。哪知这孩子是如何好说歹说都不肯,我眼下本就诸事缠身,更是被她气得,嘴角都燎起火泡了。” 姜雪会意,却不接着往下说,只装作惊讶,问道:“竟有此事?舅母不妨先同本宫说说,都看上了哪些人家——了解多些,本宫也好知道该如何去劝解琼双。” 沈氏面露为难之色,又思索了半晌,才对姜雪道:“也好。那殿下先随我到堂上坐下,也不好让您在这风口站得久了。” 姜雪点点头,笑意盈盈道:“那舅母请吧。” 到了屋内坐好,沈氏着侍女递了茶水糕点,便将下人都遣退了。 她开口道:“本来是还没定数的事儿,如今说了也怕让人笑话,但殿下毕竟是自家人,我也便都说了。” “为琼双挑的几户人家多是朝中勋贵——虽然公爹有言在先,择婿重品行不重家世,但琼双毕竟有相府为靠,姑母又是当今皇后娘娘,她的家世横竖摆在这儿,故而我是如何都不愿我这女儿低就了,是以,我都是在差不多的门户里头选些品行样貌出众的孩子。” 姜雪听着,拿起茶水微抿一口,点头道:“舅母的考量是为着她好的。那究竟是挑中了哪些?” 沈氏历数了几个,除去姜雪早前听到过的兵部尚书崇焕之子、徐国公家那位郑小将军,还有几位勋爵人家的子弟,朝中正三品上大臣,家中但凡有适龄的、风评好的,也一并被她列入备选范围。 姜雪听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样多的人选,沈氏舅母这是打算给卢琼双择婿呢,还是打算带着她赶集呢? 她略想了想,问道:“这么许多的郎君里头,舅母总有特别中意些的吧?不知道是哪家的?” 沈氏尴尬地笑了笑,道:“是有些多了,但我这不是怕她看不上吗,想着多多益善,慢慢挑,总能从里头挑到她合意的。” “这要说论风评名气,最好的当属兵部尚书崇大人家的大公子崇飞昀。若是论年轻有为,那当属徐国公家那位圣祖钦定的承袭镇远侯爵位的郑小将军了。” 果然如此,姜雪低眉,心想——只怕不是为着多多益善,相府主要看上的还是这两人,只不过怕是舅舅舅母自己还没选定究竟是哪一位,多说些人选掺和到一起,免得日后落下什么口舌事非罢了。 “郑小将军之名本宫倒是有所耳闻,他为人正直,像他外祖父,赤胆忠心又骁勇善战,虽说我大冀朝多年未起什么大的战乱,但他自己的那支郑家军倒是日日操练,从不懈怠,军风严明,素来是为人称赞少年有为的。”姜雪道。 “只是兵部尚书之子——”姜雪拧了拧眉,“这民间的风评本宫倒是不甚了解,舅母不妨说说,此人品性气性究竟如何?” 沈氏听到这里便来了兴趣,忙道:“崇大人家这位大公子亦是骁勇有为的,他的母亲姓谢,是出自陈州谢氏的三房嫡女。有崇大人刚正不阿的风骨,与谢家女清流人家的教养,这样养成的孩子品性如何会差呢?” 姜雪皱了皱眉,崇焕的妻子是谁,这她不曾打听过,却没想到竟是陈州谢氏之女。 陈州谢氏是冀国三大世家之一,世家大族结亲,向来不看官位权柄、身家财富,只看门第出身,若门第出身不高还能被其看上的,便是品行过人了。 崇焕并非什么高门子弟,全凭自己一路闯荡上来的,到他这里才堪堪算是光耀门楣,谢家竟愿将嫡女下嫁于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自从皇祖父登基后,历经三朝,冀国开始重科举,轻推选,重寒门,轻世家——但到底也轻易撼动不得三大世家的地位。 但三大世家为更好保全自身,也是有所行动的。为着表明立场独善其身,并不愿多与朝中勋贵结亲。 是以今朝以来,能与三大世家结亲之人实属凤毛麟角——崇焕娶了谢家女,她怎么会没听说过? 难道是他脾气实在太执拗太臭,所以大家更爱议论他本人一些,从而忽略了他家夫人? 第一卷 第108章 都没有雪儿重要 姜雪正百思不得其解,又听得沈氏苦恼的声音。 “可人家郎君千好万好,又有什么用呢。” “我这女儿就是个冤孽,这样好的人家她都看不上,这几日我让她与人家相看一番,她倒好,不见便罢了,后来是连自个儿屋子都不让我进去了。若不是今日公爹醒转喊了她过来,她怕是下了决心不肯见我这个母亲了。” 姜雪正要出言安慰,突然闻得卢琼双声音从屋外传来,一声比一声高昂。 “表姐——” 她风风火火大步踏进堂内,看到沈氏时脸上欢喜的表情突然一僵,转而垂下嘴角,闷声道:“母亲安。” 沈氏瞪她一眼,道:“倒是肯自个儿出来见我了?” “我来见表姐的。”卢琼双噘着嘴反驳道。 沈氏柳眉怒竖,正要发怒,站起身余光却撇到一旁不动声色的姜雪,只得愤愤道:“便是这样了还请我什么安,我还能怎么安!” 卢琼双面色郁郁,显然并不愿同沈氏争吵,只由得她责骂了几句,才求救似的看向姜雪。 姜雪见状,也站起身来,对沈氏道:“琼双到底是小孩子脾气,舅母犯不着同她置气。这些时日您劳心伤神的,先快去歇息吧。” 沈氏看了看卢琼双,又叹了口气,走到姜雪身旁低声道:“那就烦劳殿下替我开解开解这丫头了。” 姜雪点点头,笑着道:“舅母放心吧。” 沈氏对着姜雪感激地欠了欠身子,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卢琼双身旁走过离开。 卢琼双见沈氏走远了,耷拉着的脑袋方才抬起来,对着姜雪露出灿然的笑,又匆匆忙忙上前附耳道: “表姐,人我给你找着了。” 姜雪叹了口气,拉着卢琼双的手坐下,语重心长道:“同我说句实话,此次给你议亲的事,你自己究竟是什么打算?” 卢琼双撇撇嘴,道:“能有什么打算,反正我不愿嫁人。” “我知道你不愿意,”姜雪道,“但你得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卢琼双慌了慌神,道:“什么怎么做......” 姜雪笑了笑,道:“是准备离家出走,还是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表姐,”卢琼双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你了,若我母亲他们执意非得给我定亲,我准备过些日外祖父好起来,我便收拾东西滚回东海了。” 姜雪挑眉,道:“只是如此?” 卢琼双抬眼看了看姜雪,又垂下眼眸去,眼观鼻鼻观心,嗫嚅道:“好吧......我原本打算这几日上门去把那几个什么公子哥的打一顿......” 姜雪嗤笑出声,景晔说的倒是没错。不必由旁人来担心她身陷囹圄,她自个儿不让别人身陷囹圄就不错了。 见卢琼双真有此想,姜雪不由得出言警告。 “我有言在先,这里是京城,比不得东海,让你想怎么胡作非为就怎么胡作非为,”姜雪道,“京中权贵势力错综复杂,你既是相府嫡孙女,也是母后的亲侄女。你的一举一动不仅代表你自个儿,更代表皇后母家的态度。行事不要鲁莽冲动,逞一时之快。没得开罪了勋贵大臣,又叫哪个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卢琼双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姜雪见她郁闷,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也不会帮着去为难你叫你非要嫁人不可。说这些无非是想你能懂事些,京中如今局势并非你所以为的那样简单和谐。你且先推拖着,待过几日随我进宫见见母后,寻个理由将你先要到我身边去,他们也不好违抗母后懿旨。” 卢琼双这才振奋些,道:“既然有姑母表姐帮我,我就不用费力了。原先还想着,其他人还好说,那郑小将军我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现下好了,我也不用再担心这个了。” 姜雪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道:“你啊。” 她又问道:“你说人帮我寻好了,在哪里呢?” 卢琼双神秘兮兮道:“那定然不可能在相府里头,表姐一会儿找个借口随我回院,我带你出府去见。” 姜雪点点头,道:“今日还未见过外祖父,方才你母亲已经让人去替我通传了,随我一道等等吧。” 卢琼双乖巧地点头同意,坐着陪姜雪等候起来。 不多时,卢相身边的老仆便到正堂来请姜雪过去。 姜雪起身让拂冬为自己整理好仪容,便随着人一同去到卢相屋内。 甫一进门,便是扑鼻的药味迎面而来。 姜雪皱眉抬头望进去,见卢相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靠椅上,微微倾斜身子倚着扶手。 她急忙快步走过去,道:“外祖父不在床上好生歇息,如何还下了地?” 卢相年已古稀,苍老的脸上布满皱纹,宛如一道道沟壑,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身上穿着黛青色常服,可能是因在病中,显得比从前更加瘦削。 卢相见到姜雪,眼神里闪过慈爱之色,却很快从站起拱手,正色道:“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何况殿下为君,老臣为臣子,更要整洁衣冠才能面见殿下。” 姜雪赶忙伸手扶着卢相坐下,道:“您是我的外祖父,我是您的外孙女儿,本是最亲的血缘,何必每回都要计较这些。您拖着病体还要如此劳累,岂不是叫我更难受吗?” 卢相看着姜雪慈爱地笑了笑,道:“外祖父好多了,雪儿不必太过担心。” 姜雪让人搬过脚凳,坐在卢相身侧,扶着他的膝盖撒娇道:“可把雪儿吓坏了,外祖父不知道,母后听闻您生病了,也担心得病了两日。” 卢相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道:“芳儿没事吧?” 姜雪摇了摇头,宽慰道:“早晨宫里来报,说是已经近好了,外祖父不要担心。” 卢相这才宽慰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出嫁至今还未来见过外祖父,与夫郎相处如何?衍之待你可好?” 衍之是顾霖坛的字。 姜雪沉默片刻,淡淡道:“自然是好的。” 卢相见她神情不大痛快,道:“衍之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雪儿尽管同外祖父说,等外祖父好起来,帮你训他。” 姜雪闻言笑得眼眉弯弯,道:“那外祖父可不许食言。他眼下是您的学生,到时候可别心疼了不舍得下手。” 卢相伸出老迈干枯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什么学生,都没有我家雪儿重要。” 第一卷 第109章 引荐贺知林入府 卢相同夫人恩爱,此生从未纳过二色,自卢老夫人故去后也一向如此。故而膝下只有姜雪外祖母留下的一子一女,一个是皇后卢从芳,一个是国舅卢令宣。 卢家的男子多,女子少,所以对于卢皇后诞下的姜雪和沈氏所生的卢琼双,卢相便格外疼爱些。 卢琼双性子无法无天,也是因着幼时卢相多番包庇娇宠所致。 而姜雪虽然长在宫里,但她出生时,是卢相唯一一个女孙辈娇娇儿,故而卢相经常入宫探望看顾,所以她与卢相也很是亲近。幼时几次三番跑出宫被帝后责罚时,都会找人去搬外祖父这个救兵来援。 姜雪看着愈发老迈的卢相,心下酸涩滋味越发多了起来。 小时候觉得外祖父像是擎天巨树,仿佛永远会屹立不动为她遮风避雨。 却从没想过,外祖父有一日也会老去。 她心中难过,伸手握住卢相的手,道:“那为着雪儿不被欺负,外祖父可要快快好起来,要一直康健平安。” 卢相呵呵笑着,点点头道:“为着你们,外祖父会的。” 姜雪想到什么,突然道:“对了,雪儿前段时间身子不济,驸马为我寻了名大夫,医术很是超然,名唤颜哲。” “后来询问他才知道,原来他是胶东贺家旁支的一位传人。” 她带着期冀眼神看着卢相,道:“胶东贺家,外祖父想必是知道的,是冀国出了名的医学世家,前太医院正贺爷爷就是出自贺家。” “所以雪儿想,让这位颜大夫来负责外祖父日常的平安脉,为外祖父好生调养身体。外祖父意下如何?” 卢相还是笑着,只道:“我家雪儿长大了,会疼人了。” “好不好嘛,外祖父。”姜雪撒娇,“有贺家传人来照看您的身体,我也能放心些。” 卢相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总是劳烦宫中太医也是不方便,既然雪儿信得过此人医术,过些天便让他过来吧。只是若此人医术卓绝,留在这里当个府医,岂不是屈才?就是不知道他自己肯也不肯啊。” “不不不,”姜雪忙道,“不当府医。” 她狡黠笑道:“为着报这位颜大夫的救治之恩,雪儿已经让人在京中为他开了间医馆。往后,他日里坐馆行医,隔几日便到相府来为外祖父请脉。这样既能顾得他的前程,又全了我的心愿,这样可好?” 卢相沉吟片刻,点点头,笑道:“好,好,好,只要是雪儿想好的事,外祖父都答应。” 适逢下人端了汤药进来,姜雪忙道:“放下,本宫来吧。” 下人迟疑地看向卢相,只见卢相对着来人稍微颔首。 下人将盛着药的瓷碗放在姜雪旁边的矮几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退下。 姜雪动作轻柔地拿起药碗细细吹拂片刻,笑着对卢相道:“今日由我来为外祖父侍奉药汤,可好?” 卢相伸手将碗从她手中拿过,道:“雪儿,不要胡闹,要时刻谨记你的公主身份。” “可我在此处只是外祖父的小孙女儿。”姜雪噘起嘴道,“我侍奉外祖父,天经地义。” 卢相笑了笑,将瓷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姜雪忙拿起几上的蜜饯递给他。 卢相道:“好啦,你自回府去忙吧,太医说了,这药用完须得躺躺。” 姜雪乖巧地点点头,道:“府中左右也无事,我想去找琼双说说话。” “琼双这孩子,”卢相叹了口气,道:“她母亲想着趁她好不容易愿意回来,赶紧将亲事说定,她却不肯,约莫还在同沈氏赌气呢。” “舅母不是说,”姜雪问道,“不是说给琼双议亲是外祖父的意思吗?” “我在病中数日昏沉,哪顾得上想这许多,”卢相叹道,“但你舅母为母之心可以体谅,她说想议亲,我也便默许了,只同她说了,按着琼双的性子去挑投契的孩子。” 他看向姜雪,问道:“可知你舅母都看好了哪些?” “怪不得呢,”姜雪道,“我说如何会都挑些个武艺好的郎君,原来是有外祖父的嘱咐。据说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和郑勉小将军,外祖父还不知道吗?” 卢相点了点头,道:“崇家和徐家都算不错,家风纯正,父母慈爱。只可惜......” “只可惜琼双不喜欢?”姜雪抢过话来,道:“她毕竟还小,又素来不喜束缚,外祖父何不让她自己选择往后的生活呢?依我来看,以她的性子,嫁到这些高门大户里头,多半也是不开心。” 卢相叹了口气,道:“我虽疼爱她,但婚姻大事毕竟是父母之命为重,沈氏精明能干,后宅这些事情,外祖父不好置喙。” “但崇徐二家委实是好的,你若去寻她说话,也要多劝劝才是。” 姜雪歪着头,笑问道:“崇大人老和外祖父不对付,外祖父为何还为他说好话?” 卢相道:“朝堂政见不同,据理力争是常事。但崇焕从来都是君子做派,为人并无问题,清正有余一身风骨。后院也是清净,只得崇夫人一个。有这样恩爱的父母,孩子想必也是好的。” “外祖父真好,”姜雪将头斜枕在卢相膝上,叹道,“外祖父也是大君子。” 听了这些,她心下开始焦灼起来。 听外祖父话里的意思,相府显然是愿意同崇焕结亲的,但事情还未查清,她一不能跳出来指摘崇焕,断了这门亲事的可能;二不能眼睁睁看着两家来往愈甚,最后将亲事坐实。 还是得紧着去探清崇焕之事。 姜雪站起身来,扶着卢相到榻上,又唤来下人侍奉他歇息之后,便离开了卢相的院子,去了卢琼双那儿。 卢琼双正在自个儿院子里头练刀,双刀使得行云流水般熟练又轻巧,姜雪走进院子里稍看了半晌,便伸出手来拍掌。 “你这师父看样子实在是个高人,不过一两年时间,便将你教得如此争气。” 卢琼双停下动作将刀收好,道:“早都说了,是我根骨奇佳。” 她歪着头往姜雪身后瞅了瞅,见只有拂冬一人跟着,便开口道:“走吧表姐,我带你去见见那人,保准合用。” 姜雪颔首,转头对拂冬道:“你留在这儿,我同表小姐出去一趟,若舅母来寻,便寻个理由推拒。说——说我正在屋子里劝解表小姐便行。” 卢琼双兀自翻了个白眼,道:“早晚得让母亲死了这条心。” 二人说罢,卢琼双带姜雪到屋内,拿了身女子劲装给她换上,又让拂冬将姜雪发髻散了梳成高马尾。 姜雪戴上那支银簪,走出屋外时,装束与卢琼双别无二致。 拂冬在旁叹道:“殿下与表小姐这样瞅着,倒真像是对亲姐妹。” 卢琼双揽过姜雪的肩膀,抬起下巴粲然一笑,道:“这是我妹子,我是她哥哥。” 拂冬掩面笑出声。 二人走到院墙旁,卢琼双便一把横抱起姜雪,从树身之上飞踏而起。 二人落到院外时,姜雪正欲从卢琼双怀里下来,甫一抬眸,却正对上不远处一双幽深眼眸。 景晔怎么在这儿?! 第一卷 第110章 王爷他不是外人 姜雪利落地从卢琼双怀中跳下来,抬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人,笑道: “好巧,王爷也来翻墙?” 卢琼双原本正拉了姜雪要走,听到这话才突然停下来,转身往她说话的方向看去。 “景——”卢琼双差点叫出声,随即收声,小声道:“师兄......” 景晔淡淡撇她一眼,随即移开视线看向姜雪。 “上车。” 姜雪和卢琼双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辆黑色马车。 卢琼双不明白为何景晔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他是在叫姜雪还是叫自己。 只得迟疑地站在原地,伸手挠了挠头,看着姜雪露出疑惑的神情。 姜雪垂下眸子略一思索,道:“好。” 随即拉着卢琼双的手,一起朝马车走去。 姜雪走到景晔身前,抬头笑道:“我与表妹恰好要出去,既然王爷有车马,那就却之不恭了。” 景晔并未说话,只稍微侧身让开路来,示意她们上车。 姜雪于是也不再多做停留,径直拉着卢琼双踏上马车。 车前有两名穿着紫衣黑甲的守卫,恭敬地为姜雪放好马凳,在一旁垂首静立,等待二人上车。 卢琼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时正一头雾水地看着姜雪,道:“表姐,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悉?看这阵仗,他是亲自来接你?” 姜雪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今日确实有事寻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此处。你等会儿别多说话,静观其变就好,我说什么,你都点头应和就行。” 卢琼双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乖巧地闭上嘴端坐好。 不多时,景晔便推开车门进了来,他看着坐在右侧的卢琼双,淡淡道:“出去驭马。” 卢琼双一对柳眉瞬间竖起来,气势汹汹道:“凭什么指使我?!外边不是站着你两个车夫吗?” 景晔只倚着车门,一双眼眸沉得似水,冷冷开口道:“要么自己出去,要么孤把你丢出去。” 姜雪见二人剑拔弩张的模样,不禁莞尔,她温声开口劝卢琼双道: “好啦,你且去外头替他们指路,不然他们哪里知道要往哪里去?” 卢琼双惊诧道:“这怎么可以,我如何能把表姐跟他放到一起独处一室?” 姜雪深深看了一眼景晔,转头对卢琼双道:“你放心,王爷不是外人。” 卢琼双震惊地瞪大了一双杏眼。 她这才几天没同表姐在一块儿待着,怎么这会儿景晔就不是外人了? 不是外人,那是什么人?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姜雪见状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快去吧,我同王爷还有些话要说。” 卢琼双只得愤愤不平地起身走出车门,临了还不忘狠狠瞪景晔一眼。 景晔视若无睹,待卢琼双踏出去,便利落地伸手,“啪”地一下关上车门。 景晔的马车宽敞,姜雪坐在中间,两侧还有两排铺着暗紫色绒垫的位置,堪堪也够七八人坐了。 姜雪以为景晔会坐在一侧,却不想他长腿跨过来,直接落座在她身旁。 姜雪无语,问道:“王爷,你不嫌挤吗?” “挤?”景晔转头看过来,声音里带着笑意,“你我又不是外人,为什么嫌挤?” 姜雪笑了笑,然后瞬间不动声色地移动到右侧的座位上去。 “王爷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要去哪里?”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姜雪尴尬了一瞬,道:“那——王爷先说吧。” 景晔轻瞥她一眼,嗤笑一声,道:“不是你让斑斑给孤传信?” “呃......”姜雪道,“我以为王爷会晚上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不过王爷如何知道我在琼双这里?” “孤到你府上见你不在,问了便知道了。” “问?”姜雪狐疑道。 问的谁?她院中的人肯定不会直接跟他说她的去处。 “你在顾府有耳目?”姜雪笃定。 “在顾霖坛那种蠢货手底下放个人很难吗?”景晔漫不经心道,“又不在你院里,担心什么。” “下人也只知道我来的是相府,你怎么知道在这儿等着我?” 难道他还会未卜先知,知道她不走大门,只跳院墙? “孤大抵知道你为着什么来的,”景晔懒懒道,“无非为着崇焕儿子和那蠢丫头的亲事,这儿不远处有座小楼,亭台之上恰好能看见她的那方院子。” “所以你就一直盯着我们?”姜雪讶异,景晔这个摄政王怎么这么闲? “刚到,你们就出来了。”景晔道,“孤不至于那么无聊。” 姜雪心内想,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她虚伪地扯起笑容,道:“看来我们同王爷还真是有缘,方才出了院墙,就遇到王爷了,还劳烦王爷送我们一程,真是惭愧。” 景晔淡道:“既然有缘,何必坐那么远?惭愧吗,那就将你们打算去做什么,一五一十告知孤,别有瞒骗。” 姜雪思绪转了几转,然后伸手指着车门,道:“为着琼双,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景晔挑眉,道:“见谁?崇焕还是他儿子?” “都不是,”姜雪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琼双只说是她的一个朋友,江湖上的朋友。” 她看着景晔笑道:“想必王爷懂得的,江湖中人来无影去无踪的,个中事由总不愿为人知晓。” 景晔直截了当道:“孤不懂。你们见这人做什么?” 姜雪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道:“找个人,帮琼双逃婚。” 景晔冷笑一声,道:“这婚能不能谈得成尚且不一定,如今你会帮她出起这种馊主意?” 姜雪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道:“谁说这是我出的主意,你要不然出去问问你那小师妹,这事是不是我主张的。若不是我拦着,她原本还想找人去将那些个被列入议亲范围的青年才俊打一顿呢。” 景晔意味深长地看了姜雪一眼,道:“不管是不是馊主意,孤都觉得——” “既然是孤的师妹,那孤也有一份责任在。” “那孤便陪你们去走一走,看看这人可不可靠吧。” 坐在车门外百无聊赖的卢琼双突然打了个冷战。 第一卷 第111章 孤也是善妒之人 姜雪点点头,道:“可以呀,不过这样的事情到底有损闺阁女儿的名誉,还请王爷不要插手,也不要外传。” 景晔哧地笑出来,讥讽道:“你们既然都能做得出来这样的事了,还在乎什么闺阁名誉?” 姜雪叹了口气,努力让脸上露出哀愁神情,道:“女儿家不比你们男子,王爷也许不会懂。” 说完,她转过头去微微推开车窗,好似在看着窗外街景发呆。 半晌沉默后,景晔突然道:“你还没说,今日寻孤是为了何事?” 姜雪转过头来定定看着景晔,问道:“盯着顾霖坛的人,是王爷安排的?” 景晔一笑,道:“怎么,只许公主让人跟着,孤就不可吗?还是说,公主是心疼自家驸马了?” 姜雪无奈,探究似的看着他的面具,究竟也看不出其下的神色。 她实在搞不懂,景晔为什么每次提到顾霖坛都要拿话揶揄她一下,难道是为了恶心她吗? “王爷执意要让人盯着他,我也能理解,”姜雪道:“毕竟他与你们乾国逆党有不小的关系。但是我担心这样久了难免打草惊蛇。” “公主倒不担心自个儿派去的人打草惊蛇?”景晔讥讽道,“孤自认身旁的羽卫身手不在你那几个武安郎之下。” 姜雪心中警惕,景晔竟然连他们几个不是寻常侍卫都能知道。 她神思一转,换了种方式劝道:“王爷要知道,就算哪日我派去的人暴露了,我也自有我的一番说辞,无非是娘子对夫君的担忧过甚才派人跟随守卫,再不然,也能说是我善妒太过,担心自家郎君在外拈花惹草,才派人跟着云云。” “但王爷的人呢?”她温声道,“哪日若暴露了他们的身份,王爷在冀国要如何自处自证?你有什么理由无端端着人去跟踪冀国的驸马爷?” “善妒太过?”景晔看着姜雪,眼神仿佛要将她的脸灼出一个洞来,突然他俯身过去,面具离姜雪的脸庞只有不到半尺距离。 他的呼吸轻微喷洒到姜雪脸上、鼻尖,姜雪只觉得血气上涌到双颊,不自然地往后又靠了靠,试图拉开些距离。 “孤竟不知道,原来长乐公主还是个善妒之人。” 景晔盯着她,突然问道: “从前你同萧圻在一起时,也妒过吗?” 姜雪睁大眼眸看着他,脸上的红晕霎时被怒气遮盖。 “我同王爷说过很多次,”她一字一句道,“若想同我继续合作,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些事。” “想起来了,”景晔退回去,淡淡道:“公主当年也并非真的心爱萧圻,又怎会生妒呢。” 姜雪咬牙切齿道:“景晔!” 景晔懒懒地抬眼看她,漫不经心道:“不过既然公主说到善妒了——孤突然发现,也不是没有理由。” “什么?”姜雪被他这一打断,突然怔愣片刻。 “孤让人跟踪驸马的理由,”景晔笑道,“若是被人发现了,孤也有个理由。” “孤心悦大冀长乐公主姜雪,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故而找人盯着驸马的错处,以待揭发,让你二人和离。” “公主善妒,孤——也是个善妒之人。” 他懒洋洋打量着姜雪的神色,见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从惊诧错愕到羞愤恼怒,突然觉得很是有趣,笑了出来。 姜雪背过身去面对车门坐着,闭上眼睛平息怒气。 她低着头,睁眼突然看到腰间一直戴着的玉牌,脑中灵光一现。 “王爷派去跟着顾霖坛的是羽卫?”她回头浅笑,得意洋洋道:“那王爷送的这枚玉牌,之前说可以号令羽卫——” “自然可以。”景晔开口道。 姜雪有些惊诧,她没想到景晔答应得这么痛快,倒是一时语塞。 “不过公主不妨猜猜,跟在孤身边的暗卫,会只认这一个信物吗?” “他们既然是孤亲自派去的,”景晔将“亲自”二字咬得很重,“既接了孤本人的命令,公主觉得,他们再见到一个与孤毫不相干的人拿着信物去下达新的指令,是会直接采信,还是会为了以防万一,直接杀了呢?” 姜雪无语,道:“当我没说。” 景晔笑着看她,歪着头疑惑道:“不过孤当真是疑惑,这驸马身旁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让公主这么反对孤让人跟着他?” “既然公主说了同孤合作,怎么,难道还瞒着孤什么事儿?” 姜雪被他适才的话刺得心中难受,此刻并不太想搭理他,只淡淡道:“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怕王爷自作聪明打草惊蛇,把我的盘算全打散了。” “那公主就少些盘算,”景晔道,“你想和离,孤能帮你,你自己不必费这许多心思,坐享其成也是可以的。” “和离?”姜雪突然嗤笑,回击道:“王爷到底为什么这么笃定我想和离?” “我眼下夫婿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长得也赏心悦目,若不搅进那摊子什么逆党的事儿,我倒也乐得把他放在府中养着,每日看上几眼都是舒服的。若日后再养个孩子,不管随他还是随我,想来都是生得好看的。” “停车。” 景晔突然冷冰冰地喝了一声,马车旋即停下来。 车外的卢琼双打开车门,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道:“没到呢,停这儿作甚?” “下去。”他低头把弄手上的扳指,沉声道。 姜雪眼中闪过不解与惊诧,随即又立刻恢复神色,道:“下去就下去,就不劳烦王爷相送了,也免了我再欠王爷一个人情。” 景晔没有任何反应,只继续转着手中的扳指。 姜雪起身便要迈出车门,景晔抬眸看到她腰间坠着那晃眼的玉牌,突然伸手指着它,开口道: “这物什瞧着放在公主那里也并没什么作用,既然公主不想欠孤人情,便把此物摘下不是更好?” 姜雪看了看景晔,又低头看了看玉牌,皱了皱眉,道:“也是这么个理。” 随即把玉牌取下,放到车厢中间的小桌上。 “多谢王爷送这半程,替我们省下不少脚力。先告退了。” 姜雪淡淡丢下这一句话,便踏出车门,拉着卢琼双的手向一旁走去。 车门外两名驾马的羽卫回头看着景晔,等他下达指令。 景晔挥了挥手,用内力将车厢门重重合上。 车内传来听不出喜怒的两个字。 “回去。” 二人对视一眼,不敢再耽误,便立即调转马头往城中走去。 景晔看着桌上静静躺着的玉牌,手中力道愈重,扳指瞬间在他指尖化为齑粉。 第一卷 第112章 给我找了个猴子? 姜雪拉着卢琼双站在路旁避开马车,眼见着景晔回城。 卢琼双再压不住疑惑,转头问姜雪道:“他这是怎么了?没得送个人还把人半路丢下的,莫名其妙。” 姜雪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本来就是如此喜怒无常也说不定。” 她举目环顾四周,疑惑道:“这是哪儿?” 卢琼双道:“京郊啊。” 姜雪愣住:“出了京城?要去哪里?” “往那片再走十里地,是东阳王的私庄,马场,温泉,果园,猎场,应有尽有。”卢琼双指着西边道。 “所以呢?”姜雪问道,“你带我来东阳王叔这里做什么?” “见人呀,”卢琼双理所当然道,“他这些天就在里头闹腾呢。” “你的江湖朋友,跑到东阳王叔这里做什么?”姜雪柳眉微蹙,又问道:“你适才说几里地?” “十里地,很近了。”卢琼双对着姜雪情真意切地点点头。 姜雪看向四周的林子,一眼望去连个摊贩都没有。 “怎么去?” 卢琼双苦笑一声,道:“原本是想先在城内租两匹快马的,可没想到遇到瑞崇王了,我还以为他当真要送到底呢,谁成想......” “你会轻功,能带上我一起飞?”姜雪问道,毕竟景晔就这样带过她一大段路。 卢琼双欲哭无泪,道:“若是表姐累了,我可以捎待一段试试,但我实在轻功还不怎么到家,直接一路飞踏而至,可能有些难度。” 姜雪无奈地看她一眼,叹了口气,立即抬腿往西边走去。 “快些走吧,看看运气好些能否遇到个驿站,否则日落我们都回不去。” 卢琼双在后边连忙跟上,又在姜雪耳边絮叨道: “等往后我回了东海,定要缠住师父往死里学她那门轻功,都怪我往日太懒散了,否则一定能学成瑞崇王那样的——” 说到景晔......她小心翼翼瞥眼过去,见姜雪神色不佳,立马收声。 二人便都不作声往前快步走着。 姜雪见她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你同景晔当真是第一次相见?” 卢琼双怔了一下,道:“是啊。” “你好好想想再回答我这个问题。” 姜雪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后面几次想起都觉得奇怪。 第一次去万宝楼,是卢琼双闹着非要去的,也是她一定要姜雪陪同到顶层。 就是在上楼之时,她误打误撞跌了一跤摔到景晔身上。 卢琼双住在顾府那几日里常抹的发油,味道同景晔给她用来召唤斑斑的那瓶东西一模一样。 难道都只是巧合吗? 姜雪看了卢琼双一眼,淡淡道:“纵使你欺瞒我什么,我是你姐姐,也不会恼你。但若往后你还同景晔联起手来诓我,我们这姐妹情分也就到这了。” 卢琼双脸涨得通红,面色很是惊慌,连连摆手道:“表姐,我我,我真的没有!” “那你说说,万宝楼那次,为何执意要让我陪你上楼挑选兵器?”姜雪问道,“他身上的香气,纵使是我这种外人也能一下辨别出来,而你,这种出自你师门的东西,为什么你却没认出来他?” 卢琼双停下脚步,急得直跺脚,她想了想,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对姜雪一股脑将事情倒了出来。 “好吧!表姐,我同你坦白。” “我离开东海时,是师父要我将那发油带在身上,也是师父同我说,万宝楼是自己人的,如若不知道挑选什么礼物给你,便直接将你带过去挑。师父还说,万宝楼的顶楼俯瞰冀京,能看到极美的风景,我才想着一定要拉你上去看看的。” “我那时方才回到冀京,对什么都不太熟悉,所以才缠着你许多日,想借你之便,让我能多出去玩玩。” “可是我当日真的真的没想到景晔也会在那里!” 卢琼双信誓旦旦,道:“我同他确实是第一次相见,但我那时确实是认出他身上的味道来了,只不过我还不太肯定——不过没想到表姐细心,竟然也留意到他了。” “那今日他在你院墙外等候,也是你们商量好的?”姜雪问道。 “哪能啊!”卢琼双急了,“我真不知道他怎么也会在,若我知道,此刻也不会沦落到要拉着表姐一路走过去了。” 她举起手来指天誓日,道:“我发誓,我绝不会为了景晔来诓你。你是我最最好的表姐,景晔他即便是我师兄,也不能借着我来欺负你。” 姜雪见她如此,笑出声来,轻声道:“知道了,你还是快些想想,怎么能尽快到目的地吧。” 卢琼双不依不挠,道:“那表姐信我还是不信我?” 姜雪点了点头。 她愿意相信卢琼双,不仅仅因为她们二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也因为卢琼双这个人心思一向纯净,有什么情绪都不需要说,直接就写到脸上去了。 但卢琼双的师父,为什么要引导卢琼双,带她去同景晔见面? 之前听卢琼双说过,她这个师父同景晔的关系算是极好,难道她做这些,是受景晔所托吗? 景晔为什么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布好了局,要私下同她相见? 姜雪眸光晦暗,越来越多的事情让她觉得,景晔的本意不在什么逆党,不在什么北奚,而在她。 “表姐,表姐?”卢琼双的手在她眼前晃动,她这才回过神来。 “什么?”姜雪愣住,抬眼见到卢琼双委屈的神色,又道:“我信你,快些走吧。” 二人一路紧赶慢赶,姜雪已经逐渐开始腿脚酸麻。她内心叹了口气,好在换上了卢琼双的衣服,否则以她自己那种繁琐的衣裙精美的绣鞋,不知道要累成什么样。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二人才堪堪快到东阳王的庄子附近。 卢琼双拉住还要往前走的姜雪,神秘兮兮笑了笑,道:“就在这里。” 她拉着姜雪隐到林中,又伸手从胸前掏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竹哨子,三长一短吹了三次。 那哨子倒是奇特,吹出来的声音同布谷鸟叫一般,鲜活动听。 哨声停下,姜雪等了片刻,忽然听得林中簌簌声起,一道人影蹿过林中树木,朝她们站的地方飞速而来。 一名身影高挑瘦削的少年郎攀挂在她们二人面前大树的树干之上,张扬地对二人吹了个口哨。 “你这是——”姜雪转头看向卢琼双,“给我寻了个猴子?” 第一卷 第113章 神仙姐姐许给我 卢琼双闻言忍俊不禁,扭头对着攀在树枝上的少年大声喊道:“说你呢,猢狲,还不快下来!” 树上的少年听到姊妹两个这样称呼自己却也并不生气,只笑嘻嘻地抓着树枝荡了起来。 “小姑奶奶,”他出声道,声音明亮又清澈,“这都进了冀京多久了,你怎么才记起小爷我来?” “快下来!”卢琼双喊道:“我遇上麻烦了!这些日都脱不开身!现在是有事求你帮忙!” 少年仍自在地在树上荡着,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给我些什么好处呀!” “不如——”他看向姜雪,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道:“把这神仙姐姐许了我如何?” 卢琼双无语,想了想,瞬间面无表情地从腰上解下一根细长的鞭子来。 姜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鞭子是什么时候缠上去的?怎么她完全不知情。 卢琼双拿起鞭子,利落地甩起来,瞬间挽了个鞭花在空中噼啪作响,动作漂亮又流畅。 姜雪默默站远了些。 卢琼双高声道:“臭小子,再不下来姑奶奶就上去逮你了!我时间不多,没得空陪你在这里耍嘴皮子!” 说罢,她飞身而起,踏着树干几步向上,便快到那少年身旁,甩起鞭子便砸落过去。 少年嘻嘻笑了一声,侧身闪过她凌厉的鞭尾,道:“哪有求人办事还这副模样的,小爷这下可真就不帮了!” 卢琼双的鞭子眼花缭乱地落下,少年从一棵树瞬间又跳到另一棵树上,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四五个回合,最后一次鞭尾堪堪扫过少年的眼角。 终于少年开始求饶。 “诶诶!诶!”他举起手来护着脸,道:“姑奶奶,别打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这究竟是要求我办事还是要杀了我呀——诶呀!痛——” “痛痛痛痛痛——” “救命啊——” 很快,少年就被卢琼双追着跑,慌不择路连忙跳到姜雪身旁。 他扯住姜雪衣角,哀求道:“神仙姐姐,救救我,这小妮子疯了!” 姜雪忍俊不禁,便将他护到身后,抬头对正冲过来的卢琼双道:“行了,琼双,说正事要紧,天黑前我得回府。” 卢琼双急忙收势,将鞭子扯回去收好,落到姜雪身前,对着姜雪挤眉弄眼了一下,然后又故作怒气满面地出声: “郑润!你如今到了冀京心是野了不少,竟敢跟姑奶奶我讨价还价,还言语戏弄我家表姐,你是不是嫌如今日子太逍遥,活腻歪了?” 被叫做郑润的少年从姜雪背后探出头来,明亮的大眼眨巴眨巴,讨好似的道:“我哪儿敢呢,这不是太多天没见着你了,想着逗你玩玩嘛。” 他见卢琼双收了鞭子,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方才敢从姜雪身后走出来。 姜雪这才仔细地打量了这个少年一番。 少年有着健康的小麦肤色,身形瘦削了些,但面容却是十分俊朗,总是大大方方地笑着,整个人身上充满了阳光朝气。 姜雪对他笑了笑,问候道:“郑润小哥?我是琼双的表姐,叫我姜雪就可以。” “姜雪?”郑润眼神中带有惊喜,道:“你就是冀国的长乐公主?没想到竟然生得这么好看。” 卢琼双伸手重重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没好气道:“叫姐姐!这是我表姐,哪里容你直呼大名!” 郑润委屈巴巴地看着姜雪,眨着湿润漆黑的眸子,低声道:“姜姐姐好。” 姜雪突然觉得,这少年的眼神,好像她幼时养过的一只小犬。 于是心内对郑润不由多了分喜爱。 姜雪对他笑了笑,温声道:“初次见面,忘了给你带些礼物,是姐姐的不是。回头你想想,喜欢什么,姐姐送给你。” 卢琼双翻了翻白眼,道:“他喜欢钱,表姐,你拿钱砸他就行了。” 郑润却皱起眉嘟囔道:“谁说我喜欢钱了,真是庸俗,我分明喜欢的就是天仙一样的姐姐站在我跟前。” 转而又对着姜雪真诚道:“姐姐能这样站着,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卢琼双伸手作握拳状,在他面前挥了挥,道:“少在我表姐面前讨巧卖乖,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郑润又闪到姜雪身后,委屈巴巴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姜雪哭笑不得,这两个人就像两个小孩似的在她跟前玩闹,闹得她都不知道要如何说正事了。 “好了,”姜雪伸手拉住卢琼双的拳头,正色道:“你同郑润小哥说了吗?” 卢琼双摇了摇头,又对姜雪身后的郑润道:“出来!有件事要寻你相帮。” “是你寻我,还是姜姐姐寻我?”郑润问道。 “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他理所当然道,“若是你寻我帮忙,我总要考虑考虑,但若是姜姐姐嘛——” “乐意之极。”他抬起小狗眼,看着姜雪,语气之中还带着期待。 卢琼双美目瞪得溜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怒道:“凭什么?!” “凭你适才打了我,”郑润理直气壮道,“而姜姐姐救了我,而且她生得好看,人美心善,怎么,不对吗?” 姜雪扑地一声笑出声来。 卢琼双咬牙切齿道:“你再敢油嘴滑舌调戏我表姐,我就给我师父去封信,让她告知西山那老道士你其实并没有在东海闭关,而是来了冀京惹是生非——” “别啊,”郑润霎时慌了神,道:“有话好好说嘛,再说了,此次偷偷带我出东海的人是你,让他们二人知道了,对你有啥好处吗!” 卢琼双故作阴恻恻地道:“损人不利己,这事儿姑奶奶最爱干了。” 郑润叹了口气,求饶道:“好吧好吧,我一定管住这张嘴。快些说吧,什么事儿啊?” 卢琼双与姜雪对视一眼,对姜雪点了点头。 姜雪看着眼前这个赤诚又可爱的少年,又因着是卢琼双的朋友,信任也多了几分,便直接开口道:“郑小哥,这事儿是我需要求你帮忙。” “我乐意之——”郑润满怀殷切地看着姜雪,话还没说完又被卢琼双踢了一脚,霎时龇牙咧嘴了半晌,才收起那副模样,正经起来:“姜姐姐请说。” “我需要你去宿州,帮我查个人。”姜雪定定看着郑润,沉声道。 第一卷 第114章 我想去宫里逛逛 未及郑润开口,卢琼双便先出了声。 她疑惑地看着姜雪,问道:“宿州?表姐在宿州有认识的人?据我所知,这个地方可是够远的。” 姜雪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抬眼问郑润道:“这儿可有更适合说话的地方?” 郑润看了一眼卢琼双,见她点了点头,便想了想,道:“姐姐跟我来吧。” 二人随着郑润往林中深处走去。 姜雪只觉得越走树木越茂密,竟逐渐有遮天蔽日之感。正当走到几乎不见天日之处的地方时,郑润带着她们穿过一条布满青荇的石壁小道,一抹光亮微微照进来,三人沿着小道走出去,忽地眼前一亮,竟是绕到了山林背后的涧谷上。 郑润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茅屋,道:“这儿,小爷发现的秘密基地。” 姜雪与卢琼双抬眼看去,见那茅屋就藏在树下,前边的草木颇深,堪堪只露出一个铺满茅草的屋顶。 姜雪道:“还真是个隐秘之处。” 卢琼双皱着眉问道:“你到冀京之后就跑到这里来住?” 郑润摇摇头,道:“偶尔累了就过来歇上一晚,这里山谷幽深,僻静得很,最适合睡觉了。平日里还是在外头四处玩的。” 姜雪问道:“那你在东阳王的庄子上——” “嘿嘿,”郑润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笑,道:“就是溜进去玩玩,那处庄子大,风景又修得别致,奇珍异宝也不少,我比较喜欢,就在里头待了好几天。” “溜进去”,姜雪会意,看来不是王叔正儿八经的客人,倒像是——梁上君子? 她也并不揭破,只笑着对郑润道:“你若是喜好珍宝之物,倒是可以到我府中来,我那儿的珍宝也不算少,你大可以挑着赏玩。” 郑润摇了摇头,道:“姐姐那里我去过,不好玩,布局也好景致也好建筑也好,都不太新鲜。” 姜雪有些惊诧,他这竟是去过驸马府了? “表姐别招他,”卢琼双道,“这半个月来他不知道把冀京多少权贵的院子都逛了个遍,眼下也就东阳王这庄子惹他稀罕些,才多留了几日,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上哪寻他。” 郑润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进去说话吧。” 三人走到茅草屋内,郑润找来两把小竹凳放在中间,道:“这儿什么都没有,这两把凳子还是我前些日现做的,你们先将就着坐。” 卢琼双拿过凳子,用袖子仔细擦拭了一番,然后才让姜雪坐下。 她自己只斜倚在门上,对姜雪道:“表姐,仔细说说吧,需要小润子去做些什么?” “小润子”本人不服气地瞥她一眼。 姜雪看着二人,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方便同你们说其缘由,但我眼下急需一名信得过的人去宿州,帮我探清一名女子的身世。郑小哥是琼双向我推举的人,亦是她的好朋友,所以我相信郑小哥的为人。不知道郑小哥可否愿意替我前行?” “宿州嘛,”郑润笑笑,道:“虽偏僻些,应该也没什么奇楼美景,但既然是神仙姐姐开口,又信得过我,我跑一趟也不麻烦。” 姜雪问道:“你不好奇是为着什么去的吗?” “这位姑奶奶在这呢,”郑润哀怨道,“姐姐都说过不方便告诉我们缘由了,我若再问,不是讨打吗?” 卢琼双笑嘻嘻道:“不错嘛小润子,如今倒是越发识相了。” 郑润对姜雪道:“姐姐想探问谁?将名字住处告知我,我过几日便出发。” “过几日......”姜雪迟疑片刻,道:“只恐再过几日就赶不上了,小哥能否明日就动身?我会给你足够的银两盘缠,买最快的马儿。” “表姐不用担心,”卢琼双拍拍胸脯保证道:“小润子别的或许不行,但这跑路的功夫绝对是一等一,轻功也不在景晔之下。你交给他去办,不用怕误事。” 她伸腿踢了踢郑润一脚,道:“能办好吗?” 郑润笑嘻嘻道:“那哪能说不呀?” 姜雪于是便将素溪的名字与京兆尹登记的路引公文里的住址信息一并告知了郑润,又嘱咐道:“此去路远,小哥千万小心,若实在探查不到什么也不要紧,保全自身即可。” “行,姜姐姐放心,我约莫七八天左右便能回来。” 郑润笑着应下,姜雪连连道谢,又问道:“小哥想要什么报酬?我尽力为你办到。” “姐姐说笑了,你是琼双的姐姐,便也是我的姐姐,”郑润吐了吐舌头,道:“这小姑奶奶有恩于我,我可不敢向你索要报酬。” “小哥还是想想吧,”姜雪道,“否则我也于心不安。” 郑润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嬉皮笑脸道:“那姜姐姐能不能答应我,若此事办成——带我去你们冀国皇宫里头转转?” 此话一出,卢琼双立时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皇宫是什么风景胜地,还能随意让你转转。哪里都想逛逛,你怎么不上天呢?” 姜雪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卢琼双又与郑润二人拌了几句嘴,姜雪怕时辰晚了回去误事,便拉着卢琼双要同郑润告别。 三人一同出了茅草屋,又由郑润带着,沿来时的路七弯八拐回到林子里,姜雪与卢琼双正要往城门的方向去时,却忽地被郑润叫住。 郑润站在原地微皱着眉头,闷声问道:“你说的,遇上麻烦——是什么麻烦?” “小爷虽然不是你们冀京的人,但多少也有些身手。若你当真有什么脱不开身的麻烦,告诉我,我带你回东海去。” 卢琼双愣住,片刻又扬起明媚笑脸,对郑润摆摆手,道:“诓你的呢,哪有什么麻烦能困得住姑奶奶我。” 郑润狐疑道:“当真?以咱们俩的交情——” “以咱们俩的交情,我当然不会骗你。”卢琼双高声道,“放心去吧,等你回来,姑奶奶的事情也处理好了,带你去冀京城最好的酒楼喝一顿酒!” 第一卷 第115章 他是我的好兄弟 眼前两个笑得肆意飞扬的少年人,让姜雪在旁不由生出感慨来。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觉得,卢琼双应该是长在江湖、生气蓬勃的树木,而非是栽在高门深院里的花。 皇室也许在许多人眼中很好,但对于卢琼双来说,只是无尽的束缚和捆绑。 她应该每天都笑得这样热烈飞扬,引着烈酒、纵马高歌。 姜雪暗暗下了某种决心,她觉得,卢琼双的亲事,无论如何她也要替她拦下来。 “那你等小爷回来,接你一起,我们回东海。”郑润认真地看着卢琼双,高声道。 “是等姑奶奶我带你一同闯荡江湖!”卢琼双挑了挑眉,高高扬起下巴。 姜雪从少年人的眼中看出不一样的情愫,她脑中却蓦地闪过当日江其斌那不自然扭捏地朝她打听卢琼双时的神情。 姜雪心中默默为他哀叹一声,小江,看来你到底是晚了一步。 二人转身欲走,卢琼双看着眼前的路似乎有些头疼,又回头看向郑润,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道:“小润子,能不能帮我个忙——” 郑润见她这副表情,不由得想起以前她在东海闯祸之后央求他背锅的时候来,警惕地退后一步,问道:“你要干啥?” 姜雪见他这副模样,突然又觉得江其斌的心思暂且还不是没有可能。 卢琼双翻了个白眼,道:“我家表姐比不得我之前混迹江湖多时,我一天能走上数十里山路,我表姐只怕是不行——你轻功好,能不能背我表姐一段?” 郑润看看姜雪,又看看卢琼双,目瞪口呆道:“背你,小爷没有问题;但是背神仙姐姐——” “怎么,”卢琼双没好气道,“我表姐这样纤细瘦弱,难不成你还背不动?” “不是背不动,”郑润欲哭无泪,道:“神仙姐姐她是个女子,我是个男的,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更何况她还是公主。” “难道我不是女子?”卢琼双瞪大眼睛。 “那能一样吗?”郑润挠了挠头,道:“你是我兄弟,过命的兄弟。” 姜雪心中觉得江其斌的希望又多了几分。 “我去你的——”卢琼双上前几步就一拳要砸过去,郑润闪身躲过,又飞踏到树上。 “你冷静点,也不是没有办法!”郑润鬼哭狼嚎,“你答应别打我,我去弄几匹马来!” “有马?”卢琼双喜出望外,道:“那你还不快去!” “那你先答应再不打我了!”郑润紧紧扒住树干死活不松手。 “知道了,知道了!”卢琼双喊道,“姑奶奶答应你!还不快去!” 郑润这才松开抓着树身的手,道:“你们在此稍等片刻,别走远啊!” 然后一个飞身离开。 姜雪见他们二人同小鸡互啄似的情形,觉得有些好笑。 待确认郑润走远,她拉着卢琼双到一旁站着,打量了她的神情片刻,才挑着眉问道:“老实同我说,你与郑润究竟是什么关系?” 卢琼双本就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听了这问题更是莫名其妙,道:“他是我兄弟,我早先不是说过了吗?” “当真?”姜雪突然露出一抹笑来,低声道:“我怎么觉着,他待你不一般?” “什么不一般?”卢琼双皱眉问道,半晌才反应过来姜雪是什么意思,这才目瞪口呆地看着姜雪道:“表姐,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怎么是我胡思乱想?你二人举止亲密根本没有男女大防的顾忌。”姜雪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她,“而且,他还说要带你回东海。” 卢琼双一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无力感。 “那你要这么说,我还觉得景晔对你不同寻常呢!”卢琼双反驳道,“你还跟他同乘一辆马车!就你俩!谁都不在里头!” 姜雪噎住,还好卢琼双不知道她同景晔的几次接触,不然更说不清楚了。 “说你呢,”姜雪道,“拿我打趣做什么?别忘了你表姐我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 姜雪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卢琼双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一旁,将路旁的树桩子擦了擦净,拉着姜雪坐下来,开始娓娓道来。 “小润子是我师父早年间同我师叔——现在在西山修行,姑且叫他老道士吧,”卢琼双说,“他们师姐弟游历江湖的时候捡到的,那时候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无父无母,老道士看他可怜便将他收在门下养大了。” “你们师门的人——”姜雪嘴角抽了抽,“不会都是捡来的吧?” “那倒也没有,我大师姐就不是,哎呀这些都不重要。老道士没成过婚也没养过孩子,所以对小润子就一直都是放养的状态,早些年老道士要闭关,就把他托付到一家农户养了几年,是以他一直在市井与西山道观之间混着长大。” “他这个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对高门大户,奇景绝筑有着异常的兴趣——兴许是小时候寄养的人家穷了些吧,所以他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要回冀京之后就央求我带他一起来。到冀京的这些时日,他都在各处宅院里闲逛游玩。” “好在是他那门轻功学得好,否则早不知道被人抓住打断了几条腿了。” “怪不得他央求我带他去宫里转转,原来是这个缘由么,”姜雪若有所思,道:“那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不才,”卢琼双笑道,“他虽挂了个师兄的名号,但实在不思进取,除了轻功一门有大成,其余功夫都是泛泛。是以我跟着师父没几个月之后,就能压着他一头揍了。” “我说的不是你们谁揍谁的问题。”姜雪无奈道。 “哎呀,我知道表姐担心什么。”卢琼双道,“但我同你保证,绝无可能。” “我们师门人丁单薄,我师父呢还好些,收了三个徒弟,我大师姐,景晔那厮还有我,都是奇才。”她嘻嘻笑道,“但我师叔就单小润子一个,还养的很是不上心,泰半时间都是跟着我师父的。所以我入师门之后,就变成我同他一起学艺了。” “小润子同我性情相投,都喜欢行侠仗义,纵马放歌——” “我看是斗鸡走狗,胡作非为。”姜雪道。 卢琼双尴尬地“呃”了一下,道:“也不全是......总之吧,我们俩总是能玩到一块去,久而久之,就亲如兄弟了。” “他说你对他有恩,是什么恩?”姜雪问道。 “那可太多了,”卢琼双摇了摇头,道:“他去赌钱被扣住,我赎的;他去被老道士罚抄经书,我帮他一起抄的;他老是去夜闯富户的宅院,被师父知道了关禁闭,我悄悄放的;他不擅内功心法瞎练一通差点走火入魔,我去偷师父的千年雪莲救回来的——” “他还被人绑过,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这小子死活不肯说,那次也是我瞒着师父单枪匹马去救出来的。” 姜雪听得叹为观止,道:“那他能平平安安活这么大,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所以那日表姐说需要人手,我想到他刚好在冀京,才敢喊他来帮忙的。” “小润子这人很好,知恩图报,这两年我有了什么难处也都会想法子帮我。所以我才敢放心将他引荐给表姐。” “但是男女之情——”卢琼双白了一眼,道:“那是真没有。我们俩在东海好到能同穿一条裤子,哪个好人家的郎情妾意是这样的?” 第一卷 第116章 孤何必多此一举 姜雪见她神色坚定,才缓缓点头,道:“想来是我多思了。” 不远处,郑润正驾着一匹红棕大马,身后还跟着两匹朝她们二人走来。 姜雪见少年笑得灿烂地看向这边,心里想——卢琼双对他是兄弟之前,郑润对卢琼双可就不一定了。 姜雪站起身来,朝着郑润也回以一个微笑。 郑润带着马到她们二人身前,笑道:“走吧!我送你们一程!” 卢琼双兴奋地摸了摸马鬃,道:“你这是上哪找的马儿?” 她摸着摸着突然愣住,然后警惕问道:“你不会是抢的还是偷的吧?!” “小爷会做这种事儿吗?”郑润满脸嗤之以鼻的神色,道:“东阳王庄上的管家,我这几日同他打得火热,跟他说我替他去遛遛马儿,这就带出来的。” “坑蒙拐骗,”卢琼双道,“你的看家本领,看来是用上了。” 说罢,她翻身上马,又对姜雪道:“走吧表姐。” 姜雪点了点头,抓住缰绳踩上马镫,也利落地翻身而上,稳稳坐好。 郑润眼中掠过惊讶之色,道:“神仙姐姐还真会骑马?” “我若不会骑马,”姜雪笑道,“小哥又弄来三匹马,我岂不是辜负了?” “嘻嘻,”郑润挠头笑笑,道:“原本是看姐姐穿着这样的衣裳,想来应该不是娇滴滴的那种小姐公主,所以我就多牵了一匹出来。原本预备着若你不会骑马,就让你与琼双同乘一骑,没想到你还真的会骑,真是厉害。” 姜雪笑道:“好了,我们走吧,再聊下去就赶不及回城了。” 三人策马扬鞭往冀京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城门附近时,姜雪与卢琼双一同下马,同郑润拜别。 郑润也下了马,低声对姜雪道:“神仙姐姐,我明日就出发过去,若顺利,最快五六日,最晚八九日,等着我的信儿。” 姜雪点点头,道:“好,烦劳你了。” 郑润踌躇片刻,又拉开姜雪低语,道:“这丫头爱闯祸,姐姐是公主,凡事多照料着她一些,多谢姐姐了。” 姜雪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又笑道:“琼双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妹妹,你不说我也会的,放心吧。” 少年郎啊,就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卢琼双的情窦,看着还并没有长开。 卢琼双在一旁皱着眉头看他们二人窃窃私语,实在受不了了一把拉过姜雪护在身后,对郑润道:“警告你啊,别打我家表姐主意。” 郑润一脸无辜。 姜雪道:“时候不早,我们便先回去了。” 郑润点点头,带着三匹马一同离开。 不远处停着的黑色马车,马儿低低嘶鸣了一声。 两名羽卫紧张地回头看向车内端坐的人,其中一名羽卫鼓起勇气问道:“主上,去接人吗?” 景晔一把将车窗关上,冷哼一声,道:“已经有人送了,孤何必多此一举。” 两个羽卫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主人原本发了话说回城内去,又在半道上停下来,说是马儿累了让它歇歇。 羽一看向那马,精神得很,看着还能再跑几百里地,哪有累的样子。 直到等了半天,等来那长乐公主与卢家姑娘策马而去,身旁还有一名男子。 主上的脸就是从那时黑到现在的。 “直接回万宝楼!” 景晔冷冷发话,羽一片刻不敢怠慢,立即策马跑起来。 姜雪与卢琼双进了城门,正找着家租车的铺子,突然一辆宽大的黑色马车从身旁疾驰而过,差点撞上身侧。 二人站定了抬眼一看,卢琼双疑惑道:“这不是那厮的马车吗?怎么现在才回城?” 姜雪眼中也满是不解,想了想道:“也许是相似的车马吧,别看了,我们快些走吧。” 二人找到铺子,乘上马车一同到了相府旁边的街上,这才偷偷摸摸地从卢琼双院子的院墙旁翻了进去。 拂冬正站在卢琼双的卧房外守着。 见到二人回来,她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打开房门,将二人迎进去。 进了房间关好门后,姜雪立时问道:“可有人来寻过我们?” “国舅夫人来过,被奴婢推拒了一回,原本是要叫殿下和表小姐去用膳的,奴婢说已经在表小姐院中小厨房下了厨备好午膳了,又说殿下的意思是现在不适宜有人搅扰,便也没别的人再来找了。” 姜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拂冬拿来她原本的衣裙为她换上,突然看到她手腕上被缰绳磨出的淡淡红痕,不由惊呼了一声,道:“殿下这是干什么去了?” 姜雪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痕迹,忙对拂冬道:“去取些粉来替我遮好。” 这痕迹叫自己人看见倒没什么,要是晚间见顾霖坛让他看出端倪就麻烦了。 拂冬点点头,又去卢琼双的妆筪翻找起来,好在沈氏对女儿上心,即使卢琼双平日不喜涂脂抹粉,但该有的胭脂水粉还是都给她备好了的。 姜雪换好衣裙,又将手上痕迹遮盖好了,才预备打道回府。 临行前,她对卢琼双道:“你议亲的事情,不要担心,更不要心急妄为。实在不愿意相看,就装病吧。其余的,我来替你想法子。” 她想了想又对卢琼双道:“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装病也不太像。回头我让贺知林配些药剂来,给你吃了装装样子,省得家中再去给你请大夫露了馅儿。” 卢琼双连连点头,道:“都听表姐的。” 姜雪这才领了拂冬回顾府。 一到府内,姜雪进了大门往前院走去,见顾霖坛并不在,便径直回到问晴轩里头。 她唤来晓春,问道:“驸马今日还不曾回府吗?” 晓春道:“午膳前回来的了,驸马来了问晴轩欲寻殿下一同用膳,奴婢告知他,殿下去了卢相府,他这才回的自己院子。午后便又套了车出门了,说是去翰林院当值。” 姜雪点点头,问道:“可将话带给他了?” 晓春道:“是,奴婢已经告诉驸马了。驸马让奴婢等殿下回府后转告殿下,说他忙完公务会紧着回府来,必定不叫殿下等待。” 姜雪嗤笑了一声,道:“晓得了。去帮我传热水吧,我要沐浴。” 说罢又转头对拂冬道:“先去厨房帮我做点好吃的来,一会儿吃。” 拂冬愣了愣,道:“不是......要等驸马一起用吗?” 姜雪笑了笑,道:“晚膳你看着办,随便对付点行了,现在你家殿下我饿了,我要吃饱。” 第一卷 第117章 那就开个秋宴吧 拂冬闻言不禁笑出声来,又被晓春嗔怪地瞪了一眼,才收住笑道:“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厨房给殿下准备好吃的。” 姜雪眯着眼睛泡在浴桶中,伸出手来捏了捏腿,道:“好久没走过这许多的路了,腿跟灌了铅似的沉沉的难受。” 晓春边为她揉按着肩膀,边道:“殿下这是去了哪里?” “琼双在相府闷了好些天,呆不住了,我陪她偷偷溜出去逛了逛。” 晓春咬着唇若有所思,手中揉按的动作逐渐轻起来,姜雪扭头看她微蹙的眉头,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晓春迟疑片刻,缓缓张开唇轻声道:“奴婢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 “你我之间不必有太多顾虑,”姜雪道,“但说无妨。” 晓春道:“殿下今日晨起所穿的衣袍,是男子制式。” 姜雪点点头。 “奴婢见拂冬早晨拿去浣洗的那件外袍有也有些眼熟......” 姜雪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笑了笑,道:“你看出来了?” 晓春低声道:“那衣裳的制式,不像冀国这边常见的男子衣袍。且绣线繁复,布料瞧着也不是等闲之物......” “还是你心细,”姜雪笑了笑,道:“是景晔的外袍。” 景晔的外袍——姜雪突然想起今日景晔将他赶下车的模样,突然笑开来。 景晔虽然总是莫名其妙的,但她眼下有许多事倒脱不开他,原本一路回来还在发愁要如何去求和——这倒是有了个机由能去寻他了。 晓春脸色微变,郑重道:“殿下,奴婢知道此话不当由奴婢来说,也知道这样说实在是大不敬——但是他是大乾的王爷,殿下是冀国的公主,又是已婚之身。驸马无论再荒唐失德,眼下婚姻未解,殿下实在应该谨言慎行才是。” “你是担心我与他有什么出格之举,抑或怕我生了不该生的心念,落人口实?”姜雪挑眉问道。 晓春摇摇头,恳切道:“奴婢了解殿下,殿下不是这样的人,断断不会与他有什么苟且。” “但是,殿下是公主,平日千百只眼睛都盯在您身上,众口铄金,如若他总来与殿下纠缠不清,昨日一枚簪子今日一件外袍的——他日待陛下圣寿一毕,他转身便能事了拂衣去,而殿下却要承受朝中言官乃至冀朝百姓的口诛笔伐,这对殿下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呀。” “况且,”晓春言辞切切,道:“殿下身为我大冀朝唯一的公主殿下,您的行为处事,更会被视为冀朝女子之典范。还有,如若一朝真的明珠蒙尘,损害的不止是殿下,还有圣上娘娘乃至冀国女子的声誉。” 姜雪见晓春的神色,觉得仿佛透过她的脸看到了宫中的董姑姑。 那年萧圻随使团离宫时,不知道实情的卢皇后以为姜雪单纯只是因为与萧圻之情沉痛不能自拔,曾派董舒佩去劝解她,那时的董舒佩也同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苦笑了一声,道:“我岂能不知呢。” 她小时候觉得,做公主真是无趣。朱红的宫墙几丈高,将她们这些后宫女子全数困在里头,造就一个最金贵别致的鸟笼子。 虽然那时,她也经常想办法逃出宫去玩耍,但每每被发现,纵使帝后再如何纵容疼爱,碍于宫规祖制也逃不得罚。每次被罚,她都有小小私念,觉得若是公主能有任意出宫玩乐的权力就好了。 后来与萧圻私定终身时,她甚至动过与他一同私逃出宫的妄念,觉得公主之位可抛之如街边粪土,并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 直到姜辰去世,姜钰为了边境自请离京,父皇呕心沥血独力支撑朝政,而彼时,她非但帮不到分毫,还因为与萧圻的私情被人泄露,全凭着父皇母后与外祖父的遮挡才得以保全公主颜面时,她才恍然大悟。 朝臣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皇室的人,该是食民之饷,担民之忧。 她被金尊玉贵地养大,便是皇室的颜面,也是冀国的颜面。 私心之乐,私情之念,从来都不该沉溺。 姜雪叹了口气,道:“你所担忧的这些,我从来都是明白的。” “眼下我实在是有要事需要与他往来,但你可以放心,此中分寸我皆有把握。”姜雪道,“打眼处,我不会与他有太多交集。” 晓春见劝不得,一同低低叹了口气,道:“殿下万事小心。” “嗯,”姜雪低声道,“我与景晔的事情——你切记不能让宫中知晓。” 晓春沉默地点了点头。 姜雪沐浴好后,换上衣裙,又让晓春仔细给她上好妆,将手腕处的红痕也遮盖好,便着人去府门盯着,只等顾霖坛回府。 拂冬领了侍女进到问晴轩传菜,将姜雪平日爱吃的几样小点都摆好,又端出一碗白玉鱼羹与一盘蜜汁桂花藕片,道:“殿下先用些清淡暖胃的填饱肚子,等晚膳若吃不下了,少进些便少进些罢。” 姜雪点点头,便叫了晓春拂冬一道坐下吃起来。 二人从小随侍姜雪,可以说情同姐妹,无人时姜雪也并不拘礼,是以拂冬直接大剌剌坐到她身侧,伸手夹起一块菊花糕,边吃边叹道:“这时节虽然萧瑟了些,但菊花是真好,又好看,做成糕点又好吃。” 姜雪若有所思,转头向晓春问道:“你可知京中的勋贵人家若是开席设宴,一般都有些什么名目?” 晓春正忙着为姜雪布菜,她伸手为姜雪舀了半碗鱼羹,道:“殿下先趁热吃。” “寻常宴席,无非是婚丧嫁娶,或是节日、寿诞;”晓春道,“但若没有这些名目,也自是要寻些消遣来打发这漫长时日,无非是赏花、诗集、马球、围场狩猎等等,或是有什么不常见的珍稀吃食与各家共享,赏玩奇珍异宝的也有,这些名目就多了去了。” 说罢她又问道:“殿下想设宴吗?” 姜雪点点头,道:“适才拂冬说得对,眼下京中菊花开得正盛,既能赏之亦能食之,以菊入诗也是高洁风雅。顾府自立府以来倒还没有女主人正经操办过什么宴席,不若便借此机会,开个秋宴吧。” 拂冬欣喜道:“这时节螃蟹也肥了,汝州那边每年都是差不多这时候向宫中奉供秋蟹的,不如也作这秋宴的名头之一,邀了贵眷都来共享?” 晓春无奈地摇摇头,道:“我看是你自个儿想吃了。” 姜雪笑道:“拂冬总是最懂吃食的,如此甚好。晓春,你这几日便着手去替我办这件事吧。时日就选定在月中,待我拟好邀请的贵眷名录,你替我制了花笺一并送去。” “殿下可有个大概人选了?”晓春问道,“您平日同这些官眷命妇往来得少,是否需要奴婢进宫去向董姑姑讨教一二?” 姜雪点点头,道:“也好,你可以向董姑姑问问。但朝中四品以上的官眷,我都是要请的。” “尤其是有爵之家的命妇夫人,六部尚书的官眷贵妇,这些一并都要请上。” 第一卷 第118章 见驸马金面真难 姜雪想,卢琼双的亲事,还有崇焕的事,她大抵是能有一个入手之处了。 晓春点点头,道:“那奴婢这几日便着手去办。” 姜雪笑笑,主仆三人便一同吃起东西来,待吃完了日头也差不多就要西斜,姜雪让人收拾好问晴轩的正堂,自己回到卧房看起书来。 不多时,顾霖坛的声音便自院中传来。 姜雪听到屋门被轻轻叩响,问道:“怎么了?” 门外顾霖坛的声音响起:“殿下,是我。” 姜雪这才站起身来,又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的妆扮得宜,才缓缓走过去推开门。 见到顾霖坛,她立刻作出一副气恼的神情。 姜雪转身走到屋内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淡淡道: “如今要见驸马金面倒真是难了。” “驸马这两日究竟是在忙些什么?外头看来你我是新婚燕尔,却谁知我已足足两三日没见过驸马了。” 顾霖坛怔住,从前他来问晴轩寻姜雪,不是说身子不适已经睡了,便是去了相府或是宫中,怎么如今说起来倒好像全成了他的不是? 顾霖坛压下心头微恼,快步走过去,站到姜雪身后,伸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殿下,”他温声开口,道:“近日翰林院与礼部公务繁忙,也是我的不是,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一直未能来看看殿下。” “是吗?”姜雪伸手把玩妆筪里的珠钗首饰,道:“昨日我挂心驸马身体,特遣了身旁贴身服侍的拂冬去礼部给驸马送参汤吃食,怎么听她说,遍寻了礼部与翰林院,都找不到驸马呢?” 顾霖坛昨日便知道姜雪差人去官署找过他的事,也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殿下不是要为颜哲先生开的医馆增设匾额吗?”顾霖坛笑道,“昨儿一早下了朝,我便回礼部将公务提前都安排好了,便去寻了书法高手题字了。” “哦?”姜雪微微转头,问道:“是寻了哪位名家?” “颜先生那医馆瞧着这几日也便要开张了,名家多为遁世之人,此时若让人去找寻,我恐怕会赶不及。”顾霖坛缓缓道,“幸而京中的同僚之中,也有几位书法卓绝的。” “我想着既如此,也不该舍近求远,故而寻的倒不是什么名家大家。” “不知是哪位大人?”姜雪问道。 “京兆府尹薛恪薛大人。” 姜雪扯了扯嘴角,他倒是聪明,也不遮掩,哪怕被人发现他昨日去的是薛府,也能有一番说辞了。 “薛恪?”姜雪故意皱了皱眉头,道:“他的书法很好吗?想来定是极好的,才致使驸马流连忘返,竟直到夜间才回的官署?” 顾霖坛愣了愣,她这是让人在官署盯了一天? “既是要得急,我自然想紧着一日做好,”顾霖坛安抚道,“我已经将薛大人的墨宝拿去交给工匠打造匾额了,约莫明日也就做成了,到时殿下可要随我一道送去颜先生那儿?” “不了,”姜雪淡淡道,像是听不进去他的解释,神情还是恹恹的,又朝他看了一眼,道:“驸马当真没骗我?” “这,”顾霖坛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道:“我骗殿下做什么呢?” 见姜雪还是不搭理,他又半蹲下身子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道:“近日确实是公务繁忙,我总是脱不开身。但殿下的嘱托,我一得了空便紧着去办。殿下若是不信,不如差几个人跟在我身前,看看我每日除了去官署,还会去何处。” 姜雪心中冷笑,面上却和缓了些,道:“那成什么样子,哪有人给自己夫君身边塞眼线的,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她伸手拨弄发髻上的步摇,若无其事道:“近日闲暇时听下人谈论外头一些个大人家里的闲话,说是有位大人家中的夫人,从他还是个地方小官的时候便一路不弃不离,直到他步步高升成了京官,却弃糟糠不顾,转身便纳了好几个美妾通房。” “我闲来看的那些个话本子里,这样的故事也是屡见不鲜。我便在想——” 说完,她便直视顾霖坛的眼睛,沉声道:“驸马不会也是如此吧?都说食色性也,驸马也是性情中人,不知有一日若遇到什么天仙绝色,会不会也弃我这个发妻于不顾?” 顾霖坛抿了抿唇,微微闪神。 “发妻”两个字落在耳里,却似直直刺入了他的心,叫他膈应不已。 他眼底暗暗掠过一丝怨毒,又很快端出一张温润的笑颜对着姜雪。 “原来殿下竟是在担心这个,”他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姜雪鼻梁,道:“话本子也好,坊间这些轶闻也好,原都是不可信的。想来是我近日太过忙碌疏忽了殿下,才叫殿下生出这样不安的心思来。” “顾霖坛指天誓日,此生绝不会辜负发妻。” 姜雪忍着恶心蹙眉,微微别过头,落在顾霖坛眼中却似小女子同情郎闹别扭时的嗔怪之色。 他笑着哄着姜雪道:“殿下无论再气恼,总要先用了饭不是?若用完膳还觉得不解气,也有气力能责打为夫一顿了。” 姜雪见敲打的目的应该达到了,便点了点头,同顾霖坛不咸不淡吃了个饭。 用完晚膳,顾霖坛道:“这几日事忙,我是抽了空回来陪殿下用膳的,眼下还得回礼部去,准备着下月各国使臣拜访之事。” 姜雪也不打算留他,只淡淡道:“那驸马也记挂着自个儿身子,早些办完公务早些回来。” 顾霖坛临出门前突然想起什么来,回头问道:“殿下,瑞崇王近日可曾来过府中?” 姜雪没好气道:“外祖父大病未愈,我每日相府宫内两头跑,哪顾得上这些?你问我,倒不如去问问黄伯,他成日都在外院,便是来了男客,岂不是他第一个知晓的?” “殿下别恼我,是那夜瞧他对殿下多有不敬,日常我不在府中,担心他还要来寻什么麻烦——” “麻烦?”姜雪道,“我好歹是一国公主,他能拿我什么麻烦?倒是驸马自个儿,若是遇上他寻麻烦,退避些才好,不要如那夜一般剑拔弩张的。没得真在父皇圣寿之前与他生出什么冲突来,惹得各国非议才是。” 顾霖坛无奈点点头,道:“殿下无事我便安心了。” 走出内院,顾霖坛便立即叫人去寻了黄福。 他心中颇起了一丝担忧。 倘若姜雪已经对他的冷待起了醋意与不满,便怕她日后会生出疑思,要闹出什么事来。 看来往后的行止要谨慎些——尤其是让黄福看顾素溪与川儿之事,只恐要更隐秘些才好。 第一卷 第119章 那便物归原主吧 用完晚膳,姜雪立时让人将碗碟玉箸、甚至顾霖坛坐过的那把圆凳全部撤走清洗。 顾霖坛的话让她恶心,同这样一个人待在一起说话、吃饭,更叫她恶心。 一个口口声声指天誓日说绝不抛弃发妻的人,却为了一己私欲,做着将糟糠与幼子弃置不顾的事。 可怜那女子,姜雪想到梦中她哭得泪眼婆娑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 无论顾霖坛到底是出自什么目的,无论最后查清他是什么罪名,他的发妻幼子总是无辜的,如若因为他被牵连枉死,并不是姜雪想看到的局面。 思及此,姜雪看向一旁的晓春,问道:“阮义隋这几日可有来过?” 晓春原本看到姜雪面色不善地着人置换物件,心中大抵猜到了七八分她不悦的原因,所以此时正让人抬了香炉进来,准备制炉好香,去去这屋内的污浊气息,让姜雪心情好些。 闻言,她将手中夹起的香片稳稳放好,这才抬头对姜雪道:“并没有见到他,也没有口信。” 姜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过几日他应当会来,如若那时我不在府中,无论我去了哪里,都叫他不要等我。让他留下消息,回去盯紧我吩咐的事最要紧。” 阮义隋没有动作,说明顾霖坛应该还不知道姜钰去京兆尹府查过素溪籍典的事情,但她倒也不担心这消息传不到顾霖坛那里,毕竟以他对素溪母子的重视,京中有什么关于她们二人的风吹草动,最多几日他也肯定能知道。 不过今夜看他神色自在,想来——京兆府尹薛恪大人并不知道素溪与顾霖坛的关系,否则顾霖坛昨日去薛府待了整整一日,不可能今日还没有任何动静。 那是不是可以说明,薛恪与顾霖坛没有什么背后利益的瓜葛? 姜雪忽然转念一想,不对,薛恪不知道素溪的存在,是因为顾霖坛从始至终都将她们母子二人的事情隐瞒起来,不仅仅是明面上的人,便连顾霖坛背后之人也是不知道她们的存在的。 但景晔让人夜闯京兆尹府,想来去查调的东西与北奚那队商队脱不了关系——这事隔天,京兆尹府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回府见顾霖坛。 虽然不知道他们二人相见是为了商议何事,但是姜雪推测,八成也只有北奚商队这件事了。 那么薛恪究竟是不是他们运转兵马入京的其中一枚环节? 姜雪此刻不能妄下定论,但她忽然更警惕起另一件事来。 如若薛恪真的是他们的人——那么她让姜钰去京兆尹府查素溪之事,可能就大错特错了! 如果顾霖坛与薛恪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们听命的人只能是同一人。 那么,如若素溪母子的存在,叫顾霖坛背后之人发现了——顾霖坛会如何暂且不提,但是这对母子一定是岌岌可危了! 姜雪忙道:“你差陈绣去给阮义隋递个话,这些日无论如何不要离开那对母子,保证她们平安无恙是第一位!” 晓春愣了愣,手中摆弄香片的银夹还未放下,又听得姜雪道:“快去,现在就去!” 她连忙点点头,放下手中活计,出了屋子去寻陈绣。 姜雪坐在原地思忖半晌,觉得若真出了什么事,以阮义隋一人只怕不够。 但若将陈绣也派去,眼下她身边能跟着的也就徐翀一人了。 她下意识向腰间看去,这才回过神来,那能调动羽卫的玉牌早已叫景晔收回去了。 姜雪轻轻跺了跺脚,有些懊恼,自己今日为何就非一时冲动同景晔置那劳什子气! 拂冬正好从门前经过,手中捧着一堆叠好的衣物正要拿进里屋,听见姜雪的动静,立即探了头进来问道:“殿下,怎么了?” 姜雪抬眼看向她,皱着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拂冬见她神情很是不对,赶紧道:“待奴婢将手里这些衣裳归置好,就去给殿下做点消食的蜜山楂来,殿下吃了甜的也好顺顺心。” 姜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忽然看到拂冬手中的衣裳,脑中闪过什么。 “等等,”她立即出声叫住拂冬,“早晨让你拿下去着人浣洗的那件外袍呢?可收拾好了?” 拂冬闻言收起往前迈出的脚,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没什么人经过,才捧着东西走进屋内,对姜雪低声道:“奴婢已经悄悄收起来了,连同殿下今早起来换下的那身,那毕竟是男子的衣袍,若放在当眼处怕生事端。” 姜雪道:“去帮我取出来,拿到这儿来。” 拂冬愣了愣,以为姜雪又打算女扮男装出去,问道:“殿下这是又要出门去?” “不是。”姜雪摇了摇头,道:“快去取来吧,顺便帮我将徐翀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拂冬点点头,便迅速往姜雪住的里屋走去。 不多时,拂冬拎着一个锦绸织成的包裹走进来,将东西放到姜雪身旁的桌子上,道:“奴婢这就去唤徐侍卫过来。” 姜雪点点头,伸手打开包裹,看了看里面放着的衣袍,洗得干净熨得服帖,想来景晔总不至于再在这上头挑毛病了吧? 姜雪想了想,将包裹重新封好,又伸手将头上不起眼的银簪拔下来,放在包裹之上。 拂冬领着徐翀进屋来,便又快步退出屋中关上了门。 徐翀抱拳对姜雪行了一礼,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帮我将这两样东西送去万宝楼,”姜雪抬起下巴微指了指桌上的包裹和银簪,道:“去找他们的楼主济言,将东西一并给他。记住了,只能是济言本人。” 徐翀恭敬地点点头,立时上前将包裹与银簪拿好,问道:“只将东西送到他手上便成吗?” 姜雪沉思片刻,道:“你见到济言,按我说的话,仔细同他说一遍。” “同他说,我有急事相商,事关城南京郊之行,想见这些物件的主人,盼他能前来一叙,”姜雪缓缓道,“你将这包裹给他,如若他推拒了,你便将这枚簪子交给他。” “就说,既然不愿再相见,东西我也索性还干净些,这些时日谢过他的相助,我无功不受禄,簪子便物归原主吧。” 徐翀仔细将话记下,又朝姜雪行了一礼,转身朝屋外走去。 第一卷 第120章 告诉她如她所愿 万宝楼内。 济言正与景晔坐在窗前对弈,景晔执白他执黑,明明占了先机,却仍旧一路被景晔攻城略地,又被景晔吃走几个子后,他咬牙切齿地将手中黑棋丢向棋盘,嚷嚷道:“不下了不下了,打从跟你下第一盘棋到现在,都几年了,愣是不肯让我一局,无趣得很!” 景晔气定神闲地收起棋子,道:“自个儿没长进还要责怪对手,怪不得你这些年棋艺都是这么臭。” 济言默默翻了个白眼,道:“你今夜倒是得空,怎么,不去与佳人叙旧,也不带佳人去驰马了?” 他心中暗语,八成是两人又掐上了,才跑到他这里来杀棋,讨个出气的。 倒霉催的,怎么老是他。 景晔无话,只默默收拾棋盘上的残局。 济言看着他吃瘪的模样,心中一时来了意兴,盯着他半晌,突然道:“你为何成天戴着这面具?眼下又没有外人,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何必还这样遮遮掩掩?” 景晔并不恼怒,只淡淡道:“习惯了,你这儿有镜子,摘不下来。” 济言闻言叹了口气。 景晔这些年从不照镜,但凡有镜子的地方,他都牢牢戴着面具。 “其实你何必如此,”他瞥了景晔一眼,道:“这张脸又不难看,怎么,怕吓到你的姜小公主?” “舌头不动如果不舒服,”景晔周身气息冷了几分,“孤不介意帮你拔了。” “别,”济言打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警惕道:“我还得靠着这舌头做生意,我不做生意,谁去帮你铺眼线?” “那就让它安安静静待着。”景晔收完最后一颗棋子,站起身来,道:“有酒吗?” 济言心中窃笑,看来真的是同人家闹了什么别扭,跑他这儿买醉来了? 他摇起扇子,慷慨道:“当然有,只要你想喝,多好的酒我这儿都有。” 说罢,他打开门正欲唤来小厮取酒,却被正要敲门的人吓了一跳。 “顺子,”他惊道,“你干嘛呢,走路没声吓死人啊!” 被称作“顺子”的小厮尴尬笑笑,低眉顺眼道:“主子,有人要见你。” “大半夜的,找我?”济言若有所思地看了景晔一眼,又回头向顺子问道:“可认得出是谁?” “是位爷,瞧着眼熟,”顺子思索片刻,道:“好像是同主子那位朋友一起来过的护卫?” “朋友?”济言心下明白大半,故意大声问:“哪位朋友?” “那位江三姑娘,之前几次来寻过主子您的。”顺子答道。 “是她呀——”济言微微转过头看向僵在原地的景晔,言语夸张道:“既然是江三姑娘的人,那我肯定是要去见一见的——” “你若要见,便自己见。”景晔冷冷开口,“夜深了,不要让人来打搅孤。” 济言翻了个白眼,道:“知道了,又不是找你,人家找的是我好吗?” 他抬脚往屋外走去,刚走出没几步路,便听到门“轰”地一声被大力合上。 济言无语,这两口子是不是有病?自己有话不能自己关起门来好好说,非得次次拿他当传声筒使,尤其景晔,还得拿他这儿的东西糟蹋。 真是不像话,济言愤恨地摇摇头,跟着顺子往楼下走去。 万宝楼这个时辰已经闭门谢客,楼中眼下也就几名自家心腹在服侍,故而济言直接大剌剌地就在一楼厅堂见了徐翀。 徐翀见济言出来自报家门,便将手中包裹直接递给他,又将姜雪交待的话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济言笑道:“可这衣裳的主人他已经睡了——” 徐翀闻言,又将姜雪后半句话说完,末了才拿出那枚银簪想要递给济言。 济言听完徐翀说的话,看着那簪子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烧红的烙铁,他连连后退大声道:“你你你你先自己拿着!” 他烦躁地摇着扇子在厅内来回走了好几圈,直把徐翀都看懵了后,突然一把将扇子收起砸在掌中,沉声道:“你跟我来吧。” 这话传到景晔耳中,他不得把自己活吞了?他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徐翀不明所以,但为着姜雪的吩咐,在打量了一圈万宝楼内的情况确认基本安全后,仍旧随着济言上了楼。 济言推开房门,见景晔正背对门坐着看向窗外。 他试探性低声开口道:“有人有话要带给你......” 景晔并未回头,只问道:“何事?” 济言给徐翀使了个眼色,徐翀满脸莫名其妙,却也只得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景晔回头,面具之下的神色并不能见,周身气场却又冷凝了几分,他冷冷开口道:“她是这么说的?那便把东西扔了,你可以走了。” 徐翀还未回话,济言却连忙出声打断。 “兄弟,别站在门口了,更深露重的跑一趟,累了吧?来,过来喝口茶。” 济言一把将徐翀拉入屋内,又转身倒了杯茶放到他眼前,像闲聊似的,悠悠道:“我与你家主人也算朋友了,几日未见还是挂念不少的,话说你们公主殿下与驸马新婚燕尔,最近二人如何呀?” 徐翀警惕道:“自然是夫妻和睦,楼主打听这个做什么?” “是吗?”济言夸张地作出讶异表情,道:“我怎么听坊间传闻,说二人感情不睦,成日里驸马不是在上朝就是在官署,与公主都不怎么见面呢?” 徐翀疑惑地看着济言,他实在不理解,世上也有男子这么爱嚼舌根吗? 虽然姜雪与顾霖坛关系确实一般,但他毕竟是姜雪的臣属,也不能不为姜雪澄清这些不实传闻,于是徐翀淡然开口道:“无稽之谈,楼主还是莫要信了。我离开府中时,驸马才从殿下的屋内出来。” “哦?是吗——”济言夸张道,眼神不住地瞟向景晔,心中默数三个数。 三。 二。 一。 “东西放下,滚回去告诉姜雪,如她所愿。” 景晔开口,声音埋着极大的怒气。 徐翀皱了皱眉,只觉得此人甚是无礼。但他碍着身份,毕竟不能在外同人起什么纠纷,于是便一言不发将包裹和簪子放好,转身离开万宝楼。 徐翀走后,济言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景晔怒气腾腾地站起,从桌上将簪子拿起收到袖中,大手挥开房门就往外走去。 临了还冷冷丢给济言一句话:“你的舌头小心些。” 济言在原地讪讪地笑了笑,待确认景晔离开后,翻了个白眼道: “神经病。” 第一卷 第121章 说谁朝秦暮楚呢? 顾府问晴轩内。 拂冬捧了碟子刚制好的姜枣进到屋里,对正倚在榻上低头看书的姜雪抱怨道:“这东西可真是难做,奴婢炒了三锅,就凑出来这点儿,剩下的不是烧糊了就是不成形。” 姜雪放下手中的书,笑道:“本就是个费时费力的,何必非去做这一碟子。” 拂冬献宝似的将东西端到姜雪身旁的小几上,道:“奴婢已经费力了,殿下可得尝尝呢,看看奴婢的手艺比之皇后娘娘宫里的小厨房如何?” 姜雪看着她,无奈地笑笑,伸手拈起一颗咬了一口。 拂冬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姜雪微伸了伸舌头,道:“辣。” 拂冬懊恼道:“奴婢瞧着厨房新买的小黄姜嫩得出水,还以为定是不够辣,便多多放了好些——” 姜雪笑着打断道:“好啦,难为你还特意去帮我制这东西,辣些也无妨,留着明日白天当零嘴儿,也能开开胃。” 拂冬这才喜笑颜开道:“那奴婢先放起来,给殿下明日配着茶水吃。” 姜雪点点头,往门外望去,问道:“徐翀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门外出现晓春的身影。 晓春声音传来,道:“殿下,徐侍卫回来了。” 姜雪朝拂冬点点头,拂冬会意,将手里的碟子放好后便走到门边,道:“徐侍卫,请进来吧,殿下在等你。” 徐翀低头进到里屋,对姜雪抱拳行了一礼,道:“殿下,东西已经交出去了。” “济言怎么说?”姜雪蹙起眉头,道:“他连同簪子也收下了?” 济言能帮景晔做这个主? 徐翀低着头回道:“是,都收下了。不过不是那万宝楼的楼主收的,是瑞崇王。” 姜雪惊诧地愣在当场,怔怔道:“是景晔做主收回的?他也在万宝楼?” 徐翀点点头道:“他让臣转告殿下,说——一切如您所愿。” 姜雪神情凝重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先退下。 景晔把簪子也收回去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拿捏错了? 如她所愿——簪子还回去二人便两不相欠,别提什么合作了,除了景晔借去河东的四个影卫以外,二人便再没别的什么交集了。 她原本要逼着他来见见,看这样子,想来是把斑斑叫过来也没有用了。 景晔这是抽的什么风? 姜雪仔细回想了一下早晨在他马车上时二人说的话,并未回味出什么不对呀。 难道是因为他当时劝她别盘算太多,让她静待和离就成的时候——她说她并不想和离? 景晔寻她合作,除了因为事关冀国,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事成后她能和离。 所以,难道景晔是觉得她和离的目的并不坚定,担心二人的利益不同后,合作会有风险? 姜雪晃了晃脑袋,有些懊悔叫徐翀将簪子拿回去的举动。 一旁的拂冬见她面色不佳,忙上前道:“夜也深了,殿下别再看书了,仔细晃花了眼睛。奴婢服侍殿下就寝吧。” 姜雪点点头,道:“好。” 看来只能明日想法子去向景晔认个不是了。 否则崇焕之事,河东之事只怕都要出岔子。 姜雪躺在拂冬铺好的被褥之中,不知是不是今日颠簸赶路累着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她突然觉得口渴难耐,原本想要唤人倒水,想了想,又不想搅了拂冬晓春的美梦,还是自己掀开被子坐起来,打算走到桌前喝水。 姜雪撑着身子坐起来,正欲低头穿鞋,却一时瞟到屋子中间坐着个人,立时悚然地往后缩了缩。 “来人——”姜雪此话还未喊出口,只见那人起身朝她走过来,清冷月光照进屋子映出那张闪着冷光的银制面具。 她瞬间闭了嘴。 姜雪扯过锦被遮盖住自己只着寝衣的身体,仰起头来堆出一个温和的笑。 “王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景晔将银簪丢到姜雪身旁,冷冷开口道:“早知长乐公主原是如此朝秦暮楚之人,孤定不会浪费时间在你身上。” 姜雪原本还在熟睡初醒的懵然状态中,听到“朝秦暮楚”四个字,瞬间清醒过来。 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景晔,道:“什么朝秦暮楚?” 景晔冷冷道:“难道不是吗?” “长乐公主此前同孤结盟,说得仿佛与顾驸马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呢?”他斜睨一眼缩在锦被中的姜雪,道:“如今公主不思和离之事,甚至都考虑起以后你二人的孩子了。” “公主眼下既然对自己孩子他爹已经有了考量,叫孤如何放心同你合作?” 姜雪脑袋一片空白,什么孩子?什么孩子他爹? 她突然想到白天时,她在马车中同景晔说过的话。 “若日后再养个孩子,不管随他还是随我,想来都是生得好看的。” 姜雪一拍脑袋,道:“那是玩笑话,我自然是站在王爷这边的,怎么可能为了顾霖坛不顾大局呢?” 她又愕然道:“所以王爷真就因为一句玩笑话,要与我划清界限?” “怎么,”景晔嗤笑一声,道:“公主还真是惯会贼喊捉贼。孤何时说过与你划清界限?口口声声说不愿欠孤人情的难道不是公主吗?叫人拿簪子来归还的难道不是公主吗?” 姜雪皱眉,道:“难道不是你先将我们赶下马车,又突然同我要回那块玉牌吗?” 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景晔冷哼一声,道:“孤临时有事,送你们半程难道不够?公主若不想下车,为何不求孤送完全程?” “玉牌的事,难道不是公主说的——不愿欠孤人情吗?孤助你把这人情担子卸了,公主不是乐意至极吗?” “不是,”姜雪被他一通说得脑子混乱起来,道:“王爷下了逐客令,我总不能赖在你车上不走吧?” “那玉牌本就是王爷送予的,如若我霸着不还,岂不是显得没脸没皮了些?” 景晔讽刺道:“你没脸没皮是第一日吗?怎么在孤面前就突然有了顾忌?” “难道是,”景晔直直盯着她,目光仿佛要将她的脸灼出一个洞来,“公主不会觉得,郑润比孤更有价值吧?所以宁愿赶着时间去城外见他,也不愿与孤多待片刻?” “怎么一会儿顾霖坛一会儿郑润——” 姜雪话未说完突然愣住,她呆呆看着眼前的景晔,一瞬间有一种感觉——这很不真实。 她想重新躺下闭上眼睛。 这绝对是在做梦。 景晔怎么可能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这话听起来——怎么很像是,像是, 吃味了? 第一卷 第122章 这面具它不硌吗 姜雪生出这种想法的一瞬间,寒毛倒立起来。 她虽然有“色诱”景晔的打算,但她不认为景晔会糊涂到这种地步,莫名其妙就因为美色对她生出情愫。 这样的想法说是亵渎也不为过——如若让景晔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估计会一把把她掐死也不一定。 她摇了摇头,像在否定自己这种荒唐的想法,也像在让自己更清醒点。 景晔看着她披头散发坐在床上一直摇头,眉头蹙起,声音愈发沉:“怎么,孤认识郑润,让公主觉得不可思议?” 姜雪稳下心神,听到郑润名字,她突然看着景晔定定道:“王爷不是说有急事才送不了我们?怎么知道我们见了郑润?” 回应她的只有景晔的沉默。 她感觉到景晔身上的气息又冷了几分,不由缩了缩脖子,又赶紧识趣地出口岔开话题。 “说到郑润小哥儿,他也算王爷的师弟?” “不知他那门轻功较之王爷如何?我眼下颇缺些能替我办事的手下——若我有心将他收为己用,王爷觉得可行不可行?” 姜雪小心翼翼地等着景晔回话,见他还是默不作声,又打算说些别的话题。 “那济言楼......” “郑润算是孤的师弟”景晔突然开口,“毕竟东海的蠢货已经够多了,多他一个也不算多。” “但公主收人手,怎么收到江湖上去?”景晔问道,“怎么,你的武安郎不够使了?” 姜雪见他语气缓和不少,忙跟着聊起来。 “我眼下要查办的事情属实太多,”姜雪道,“而且琼双的婚事你也知道了,我东边派出去一个西边派出去一个,你昨儿闹腾京兆尹府,我便又得派一个出去盯着顾霖坛。现在就算有心帮她也没有人手。” “帮?”景晔挑眉,“你打算怎么帮?” “郑润不是你们的师弟嘛,”姜雪笑笑,顾左右而言他,道:“那总归是自己人,琼双这事说到底是闺闱之事,若是让旁人插手我也不放心。但这种事儿王爷也不好打听,左右是拒亲罢了,到底不是什么光彩手段。” “是吗?”景晔蓦地走近,到她床旁坐下,伏下身子将脸凑到她眼前,道:“孤也是她的师兄,那孤与公主算不算——自己人?” 姜雪将身子缩到最里边,努力拉开与他的距离,讪讪笑道:“是,是吧?” “既然是,”景晔又凑近些,语气中带着几分威胁意味,道:“那怎么你能与郑润商议的事情,就不能与孤商议?” 姜雪只觉额角突突地疼,她的床就这么大,已经被他逼得退无可退。 她咬咬牙将手从锦被中抽出,伸手抵住景晔肩膀,不让他再往前靠近。 “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小事情,哪能也劳动王爷呢?”她眨巴眨巴眼睛,道:“王爷真想帮我的话,倒有个别的法子。” “哦?”景晔忽地闭上眼睛,双手撑在她身旁,声音低沉喑哑,“那公主说说,要孤怎么帮你。” 姜雪吞了吞口水,却见他似乎很是放松,还有些许——愉悦? 她忽地生出试探心思,收回抵住他肩膀的手掌,附到他耳边柔声道:“我想,王爷送过我的那块玉牌......” “能不能,拿回来给我......” 她的声音娇柔中带着些许颤抖,一半是假作出来的娇羞无措,一半是心如擂鼓实打实的紧张。 豁出去了,姜雪是这样想的。 “你不怕欠我人情了?”景晔忽然睁眼,一双漆黑眼眸直直望进姜雪明亮的眼底。 姜雪愕然,这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没有自称“孤”。 “怕......”她不由自主喃喃出声,见景晔眼眸神色微动,又赶紧道:“倒不怕,只是担心欠王爷太多,不好偿还。” “那你还敢开口向孤讨要?”景晔道,“你可知那玉牌是什么东西?” “可以用来借用王爷的羽卫,”姜雪答道,“不是王爷同我说的吗?” “那公主可知,孤的羽卫在乾国是什么地位?” “很重要吗?” 景晔低声道:“护卫,细作,杀手——孤逼宫的时候,羽卫还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暗器,以一敌百的军队。” 姜雪原本就是明知故问,她知道羽卫一定不是普通护卫,景晔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身旁的暗卫,能是什么泛泛之辈吗? 姜雪看着他,怔怔道:“那,王爷之前为何还愿意把玉牌给我?这样一支所向披靡的人手,放到冀国的公主手里,王爷就不担心吗?” 景晔突然笑了,他语气中略带嘲讽,道:“孤从未担心过,因为孤觉得公主应当没有这样的本事。” “但为什么要对我施这样大的恩情?”姜雪露出困惑的神情,她着实也是一直没想明白这一点。 景晔并不回答,只道:“公主想要羽卫当你的帮手吗?” 姜雪点点头,道:“我如今确实......” 话未说完,景晔伸手压住她的下半张脸。 他声音低沉,“那公主拿个东西来同孤换吧。” 姜雪怔愣:“什么?” 景晔附耳过去,低低说了一个字。 姜雪似是没听清,只扭头疑惑地看着他道:“王爷能不能大点声?我听不见。” 景晔没再说话,只突然挺起压在她身前的身体,翻过身去脱靴。 姜雪大惊失色,道:“王爷这是要干什么?!” 景晔动作迅速地伸手撤下床边的帐幔,一把掀开姜雪被子,将她整个人拢进怀中,然后带着她向后倒去,又将被子闷头盖住。 姜雪下意识地抵抗,但手上脚上的力气完全不敌景晔,闷在被子中低声叫道:“王爷!你未免太放肆了!” “想要羽卫,”景晔将她臂膀箍住,道:“就别闹腾。” “孤累了,睡一觉就走。” 姜雪怔怔低头看着身旁的男子,面具仍在他脸上,月光透过帐幔洒进来,眼前的面具似乎在散发淡淡光芒。 景晔的鼻息温热均匀地喷洒在她颈边,仿佛千万根羽毛不停挠动自己的心。 姜雪觉得自己的脸仿佛烧沸的滚水一般,烫得叫她难受。 胸腔内的心剧烈跳动,仿佛下一刻就会破骨而出。 她僵住身子完全不敢动弹,生怕一有动作会加深二人的肢体接触;半晌,见景晔没有别的动作,她才敢稍微活动手指。 “王爷,”她声音艰涩,看向身旁的人,道:“你睡觉,这面具也要戴着吗?” 景晔将头埋在她颈间,这面具——硌得她难受。 “嗯。”景晔低声答道。 “我见过王爷的真容,”姜雪劝道,“要不还是取下来吧?有些硌人......当然,我不是说硌我了,是我怕你这样睡一晚上,明儿脸上留印子啊。” “孤不喜欢。”景晔只淡淡回了一句话。 “不喜欢什......” “你太吵了。”景晔将头抬起,自顾将头枕到枕上,道:“再说话,孤只能让你说不了话了。” 姜雪会意,立刻闭嘴。卢琼双作为他亲师妹都能被他点了哑穴,姜雪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不同。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景晔,陷入沉思。 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不戴面具睡觉?还是—— 不喜欢这张脸? 第一卷 第123章 阿雪,别闹 姜雪不知道景晔是什么时候来到她屋内的,也不知在她睡着时,景晔究竟在房内坐了多久。 他轻功着实很好,满院的长乐宫侍卫,还有在廊下守夜的拂冬竟是一点都没有发现。 身旁的人呼吸逐渐均匀,姜雪僵着的身体才敢松泛些下来,略微转身朝他看去。 月色朦胧,隔着帐幔,除了银制面具微微泛光,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姜雪心念一动,动作轻柔地伸出手,缓缓揭开那张面具。 面具甫一拿开,姜雪借着月光只能微微瞧见他蹙着的眉,下一瞬,姜雪的手腕被景晔捏住。 “呃,”姜雪尴尬地僵住,额间似有冷汗沁出,她低声道:“别误会,我只是怕这面具闷得你喘不过来气儿......” 如此蹩脚的理由不知道能不能搪塞过去,姜雪紧张得脚趾蜷起。 身旁的人却并没有言语。 她抬眼看去,才发现景晔并没有醒转的痕迹。 她凑近去看那张脸,发现他眉头紧皱着,面色在月光下显得苍白异常,连带着嘴唇也无甚血色。 景晔的手仍旧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连带着她拿下的那张面具,就那样放在他胸口处。 姜雪小心翼翼地转动手腕试图抽出,却发现她一动,景晔就攥得愈紧。 “别闹......”低沉的嗓音自旁边传来。 姜雪立即停下手上动作,警惕地抬眸向他看去,刚想出口解释几句,却发现他的眼睛仍旧紧闭着。 原是梦中呓语,姜雪这才松了口气。 她努力借着月光打量景晔的脸,他鼻翼高耸如凌厉山峰,月光照过来覆下一片阴影在右颊之上。左眼眼尾之下有一道长约一指的疤痕,颜色发黑,蜿蜒至额角处,仔细看去,有点像只......凸起的蜈蚣? 细看着实是有些吓人的。 姜雪蹙眉,难道这就是他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吗? 他说不喜欢,是不喜欢自己带有伤疤的这张脸吗? 姜雪不解,风闻景晔是个狠厉残戾的杀神,这样一个隐忍蛰伏多年、一朝病变能帮着太孙逼宫夺位、携幼主令天下、狼子野心的摄政王,也会如寻常人一般,在意自己的容颜吗? 其实,除去这道疤痕不说,景晔这张脸生得也算是很不错了,姜雪对着景晔的脸肯定地点了点头。 冀国在北,乾国在南。冀国男子长相多为刚毅粗犷些,眉浓眼厚,就像姜雪两位皇兄——虽然生得好看,丰神俊朗,但英武有余却少了些精致。 而景晔的长相,倒像是结合了南北两地的长处,既有刚毅的眉眼与棱角,鼻梁与嘴唇又更薄削些,矜贵得宜。 她恍然间想起萧圻来。 幼时喜爱跟在萧圻身后,既因为比起姜钰,萧圻对自己有更多的耐心;也因为他生得实在好看,眉眼浓淡得宜,好如画就一般,玉面温润,朱唇一点,哪里都是恰到好处,好似天人造物。 这是姜雪第二次见景晔真容,也是她头次这样近距离仔细地打量景晔的脸——景晔与萧圻五官着实不像,萧圻生得实在精致得过分,但—— 兴许是因为是表兄弟吧,借着朦胧月光看过去的侧脸轮廓,总有些神似。 姜雪正独自发着呆,忽然身边人呓语一句,她未听清,又凑近了些。 “阿雪,别闹......” 听清呓语的那一刻,姜雪如遭天雷击一般,浑身血液凝滞,脑中一片空白。 她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力挥开景晔攥着她的手,半坐起身来,伸手就往景晔脸上的肌肤去。 一寸一寸,她摸遍景晔整张脸,在轮廓边缘又仔仔细细捏揉一遍。 不是假的,没有易容。 姜雪的手骤然垂落下去,眸中有泪水聚起,似是不敢置信方才听到的呓语,又伸起手来想再辨认一次。 这次还未碰到景晔,她的双手手腕就被景晔一只宽大手掌攥住。 景晔眯着眼看向她,又看到滑落在一旁的面具,冷冷道:“公主在做什么?” 姜雪抬起泪眸看向他,突然斩钉截铁地开口道:“萧圻。” 景晔微微蹙眉,片刻后,带着怒气道:“你搅了孤的清梦,就是为着那个倒霉鬼萧圻?” 姜雪声音缥缈,却一字一句道:“你方才梦到什么?” 景晔露出鄙夷神色,道:“既是梦,哪有记得清清楚楚的道理。” “我听见你唤我,”她死死盯住景晔的脸,“阿雪。” 景晔眸中掠过一丝惊诧,随即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他讥讽道:“公主要不要去打听打听,孤的胞妹,同母异父的云阳郡主,叫什么名字?” 姜雪怔怔看着他。 “景若雪,孤的胞妹名为若雪。”景晔冷冷道,“即使梦中真有呓语,唤的阿雪,也是孤的妹妹。” 他见姜雪默不作声,接着嘲讽道:“怎么,就凭公主名字与孤胞妹有一字相同,公主就觉得孤唤的是你?” 姜雪还是怔愣着,半晌没有开口。 “孤奉劝你,”景晔面色冷若冰霜,道,“一回两回便罢了,上回你揭孤面具,孤已经给你看了。这回你夜半发疯唤孤萧圻,孤可以不计较。” “但若有第三次,再将孤认成萧圻——”景晔伸手狠狠捏住姜雪下巴,道:“孤不介意真替萧圻履行为夫之责。” 姜雪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立即讨好卖乖。 她想不通,为什么景晔会有个叫若雪的妹妹,为什么景晔唤他这个妹妹的语气,同当年萧圻让她别闹时,一模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姜雪声音哽咽沙哑,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替我解顾霖坛之围,赠我银簪甚至是能号令羽卫的玉牌,还说要教我轻功。” 姜雪倔强地看着他,又问道:“如果你不是他,为什么平白无故来到我身边,为什么会来顾府偷偷看我,为什么明明可以直接选择找我皇兄商议叛贼之事,却偏偏只挑中我?” 一通话说完,景晔还未作答,姜雪却只觉得胸口生疼。 她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突然眼前一黑,昏厥过去,头软软地靠在景晔手上。 恍惚间,她又一次听到那句熟悉的,“阿雪。” 然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喟叹。 第一卷 第124章 从她房间出来的 姜雪醒转的时候,晨光已洒进屋内,照着朦胧的帐幔,分外柔和。 她是被院内鸟鸣声吵醒的,微微睁眼时,只觉得头脑分外昏沉。 她伸出手来想揉一揉发胀的额角,却发现手被什么东西箍住,一时没能动弹。 姜雪垂眸看向身旁,悚然发现床榻之上还躺了个人——自己左手手腕就被他紧握着。 昨夜的回忆这才涌入脑海中。 景晔他......竟是还没走?当真在她身旁睡了一夜?! 昨夜最后睡去时发生了什么,姜雪竟一时半刻有些想不起来。 她伸出右手去掰开景晔的手掌,动作惊醒了身旁的人。 景晔睁开眼睛,带着些刚睡醒的慵懒,淡淡回视姜雪。 姜雪这才注意到,昨夜被她摘去的面具,又不知何时被他戴上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姜雪下意识问道。 “昨夜公主晕厥在孤怀中,”景晔的声音毫无情绪波澜,依旧是淡淡的,“难道叫孤置你于不顾?” 晕厥? 姜雪皱了皱眉,这才缓缓想起来。 她霎时眸光锐利地盯向景晔。 “别这样看着孤,”景晔道,“孤说过,孤不是萧圻。别再在孤身上找这些莫须有的疑点了。公主也仔细看过孤的脸了,可看得出半分易容的痕迹?” “萧圻死了,”他将目光移开,看着帐幔,缓缓道,“死在三年前了,人死了是不会复生的。” 姜雪怔愣片刻,又不死心道:“可昨夜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景晔复又将头转过来看着她,半晌突然发出淡淡笑声。 “很奇怪吗?”他道,“公主于孤有用处,帮公主,等同于帮孤自己。” “你说过类似的话,可这个理由很牵强,”姜雪道,“你会对其他的人这样做吗?你手下有无数官员、将士、死士、护卫,这些人难道对你无用?” “你会对他们也如此尽心?旁的不说,只说你身旁的羽卫,你会轻易将羽卫给他们使用?” “那不知公主想听什么理由?”景晔眼底带着笑意,道:“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萧圻已经死了——孤可以带公主到他坟前看看,他的坟冢就在清州,尸骨埋在黄土之下,如果有必要,孤可以让人掘开了,让公主亲眼看看。” 姜雪并没有将话听进去,只继续道:“你没有回答我的话。” “公主太倔了,”景晔蓦地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翻身坐起,伸手撩开帐幔,“倔得让孤费解。” 他从怀中掏出那块玉牌,放到床边的小几上,道:“你我各取所需不好吗?为何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呢?” “纠结于过去,将牛角尖钻到一个死人身上,能有什么用?”景晔走向屋中间的桌旁坐下,伸手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水。他昨夜和衣睡了一夜,此刻身上衣袍却仍旧干净整齐。 姜雪坐起,道:“你回答不了,是因为你给不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还是因为你自己不敢承认?” “不敢承认什么?”景晔回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孤不是萧圻,自然不想认下这莫名其妙的头衔。” 姜雪道:“如果你今日没办法说服我,我只能默认——” “孤劝你最好收起这种心思,”景晔冷笑一声,道:“孤不是你弥补愧疚的替代品。” “萧圻已经死了,等日后事情若查清证实他是被人陷害,你的愧疚,懊悔,你的痛苦——” 景晔语气愈发狠厉:“这辈子,你都无法偿还。” 姜雪只一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并未回话。 屋中陷入冗长的沉默与寂静。 “我知道了。”姜雪突然开口,道:“你说不是,便不是吧。” “至于我日后对萧圻如何悔恨,我不知王爷为何对此事这么穷追不舍。”她自嘲地笑了一声,道:“但王爷总有王爷的理由。” “王爷既然说不出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妨让我猜一猜。” “所以你给我羽卫,还说教我轻功,送我暗器护我周全,是因为喜欢我吗?”她蓦地抬眸看向屋中的人,眼神坚定。 景晔握着茶杯的手指蓦然收紧。 片刻,他突然低笑出声。 “公主是对每一个男人都会这样引人遐思,投怀送抱吗?”他道,“孤听闻驸马娶亲前性子也算孤傲,难道公主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将他收入裙下吗?” 姜雪目光坚定,道:“我不是对每一个男人都这样。我只问王爷一句,是与不是?” “是又如何?”景晔挑眉,道:“难不成公主还想等和离之后再与孤缔结姻盟?” 姜雪脸上绽出一抹僵硬的笑,道:“好,我知道了。” “还请王爷到屏风后正屋稍坐片刻,我换身衣服。” 她语气淡淡,并不像寻常女子被表明心意后的娇怯欢欣。 景晔不置可否,只起身走了出去。 姜雪坐在床上,片刻竟有泪水滑落。 她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有如此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如若昨夜是顾霖坛要与她同榻而眠,她不会心中毫无厌恶之感。 他说他不是萧圻,说萧圻已经死了。 不知为何,她内心忽然升起一股希望来。 从那日得知对姜辰下手的李从德与朝堂之人有关系后,从那日得知安王与萧圻并非亲生父子且关系胜似仇人之后。 她曾无数次告诉自己,她不会错,不会恨错人,不会报错仇。 可这一切都在那句“阿雪”的呓语中,土崩瓦解。 她想,约莫她的心已经开始相信了。 相信萧圻含冤,相信自己做错了事。 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告诉自己。 没关系,甘宁很快就能回来了,她很快能知道,提前致仕的谏议大夫冯崧身上到底有没有问题。 没关系,很快这一切谜团都可以解开,很快,她能顺藤摸瓜找到当年与安王合谋毒害大皇兄的人。 没关系——她睁眼望向屏风外,没关系,萧圻兴许,兴许还在。 贺爷爷从前是那么疼爱他们几个孩子,或许那药里,是动了手脚的,并不能致命呢? 贺爷爷,贺爷爷! 她忽然像找到救命稻草般,破涕为笑。 姜雪迅速起身穿好衣裳,到外间对景晔道:“你今日可得空吗?” 景晔倚坐在主位上,懒懒道:“这要看公主准备做什么了。” 姜雪点点头,道:“那你稍待,我梳妆好之后,你陪我去见个人。” “谁?” “前太医院正贺原的孙子,贺知林。” 景晔眼神晦暗,沉声道:“公主在坊间认识的男子倒是不少。” “让孤一起去,是为何?” “贺原是当年唯一一个诊出大皇兄之毒的太医,”姜雪看着他,眼神坚毅,道,“如若按你我所想,当年之事与现下的事情出自一人之手,那么贺家,也许是唯一识得这种奇毒来由的。” “可以。”景晔干脆利落回答道。 姜雪点点头,正欲转身回到里屋梳妆,却见景晔突然起身走向门口,伸出大手一把将门推开。 姜雪正欲出声阻拦却为时已晚,她呆立在原地看向屋外。 拂冬、晓春,还有几个正在巡守的侍卫,都睁大眼睛僵立在原地。 “看清楚了,”景晔笑道,“从她房中出来的,是孤。” 第一卷 第125章 不怕驸马吃味吗 姜雪听了景晔这话,此时如堕云雾中般摸不着头脑。 院外一行仆婢都是目瞪口呆,其中最震惊之人非徐翀莫属。 徐翀怔怔看着房门处站着的人,握着腰间剑柄的手晃了晃,差点没拿稳。 他虽然知道瑞崇王与姜雪有些交情,可没想到是这样的“交情”。 瑞崇王方才说的那句话......怎么像是,冲着他来的? “孤才是从她房中出来的人。” 徐翀咽了咽口水,如果没有记错,昨夜他领命去万宝楼递话送东西时,那位济言楼主当着瑞崇王的面向他打听公主与驸马之事,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离开府中时,驸马才从殿下的屋内出来。” 徐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如若殿下与瑞崇王当真有什么关系......他这话算不算是—— 挑拨离间? 他正兀自发愣,却见姜雪快步走出来,对晓春低语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淡淡对众人道:“瑞崇王早些时候来问晴轩造访,本宫有事要同他继续商议,你们自去忙着,不用在院内服侍。” “是。”晓春率先福下身子行了一礼,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行礼称是。 徐翀还有些怔愣,殿下这头发都纷乱披在肩后,就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合待客之道? “你们都随我来。”晓春朝庭院廊下洒扫的两三名侍女道,见他还呆立着,随即朝他使了个眼色,又带着侍女们走出院子了。 徐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弯腰抱拳行了一礼,道:“臣到院外守着。” 姜雪走到景晔身边低声问道:“昨夜徐翀可是做了什么事?怎么,今日他见到你反应这么大?” 景晔淡淡道:“兴许是觉得自己太多嘴了吧。” 姜雪皱了皱眉头,道:“徐翀是我身边现下唯一能随侍的武安郎,你不要把人给我吓走了。” 景晔只淡淡笑了笑,并不作答。 院外,徐翀走出去时,正听得晓春在角落处对几名侍女耳提面命。 “嘴虽是各自长在你们脸上的,但公主的人,只能长同一张嘴。若有多余不同的,也不必留着。”晓春面无表情道,“你们今日早晨在院中,见着了谁?” 几名侍女互相低低垂着头,道:“谁都不曾见过。” 晓春点了点头,道:“你们虽是顾府出来的,但到底是由问晴轩精挑细选留下伺候的,一应身契都在我这儿放着。你们若做得好了,你们的家人自然也会由问晴轩照顾着。若做得不好——” 几名侍女忙答道:“奴婢一定竭尽心力伺候殿下,不敢有任何怠慢。” 晓春面色方才缓和下来,又从袖口拿出了几颗金珠递过去,道:“这是你们活做得好的赏赐。拿了便都各自下去做活吧,这几日里不要踏出后院的院门,若手上有采买活计的,交予旁人去便是。” 几名侍女点点头,伸手一人拿过一颗金珠,小心翼翼地同晓春道谢。 几人散去,晓春看到不远处的徐翀,才赶忙走过去。 徐翀正要开口,却见晓春忧心忡忡地同他道:“徐侍卫,我们都是宫中出来的人,其中轻重你应当也能晓得。此事你也不要问我,我不知情。往后无论朝谁,无论宫内宫外,也都不要多问一句,多说半个字。” 徐翀点点头,道:“晓春姑娘,我明白的。” 晓春叹了口气,道:“既是殿下的意思,我们照办即可。徐侍卫同我们虽然都是领了懿旨出来侍奉殿下的,但我们眼下的主子只有殿下一人——只要确保殿下安全无恙,其余的,无论是谁问起,都不如一默。” 晓春的意思很明白,姜雪不想此事被宫里知道。 徐翀会意,笑道:“姑娘说得是,这话本也是我的意思。” 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眼,便走开了。 院内,姜雪向呆若木鸡的拂冬笑道:“回神!” 拂冬微张着樱桃小口,看院内的人都已经四散离去只剩他们三个,立时抬起手来指指景晔,道:“他怎么可以在这里?” 说罢伸手将姜雪拉到身后,急切地看着她道:“殿下没事吧?” 姜雪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手,道:“王爷是我请来的客人,只不过到得早些,没叫你们看见罢了。好了,你先去厨房让人帮我备些简单的早膳,然后快些过来替我梳妆。” 姜雪遣走拂冬,又语带试探对景晔道:“我这侍女性子向来跳脱些,也是护主心切。王爷不要见怪。” 景晔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径直走进屋内。 “侍女自然是随主的,”景晔坐下,淡淡道:“有公主这样性子的主子,侍女如何跳脱,孤都不意外。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对孤摆出这种架势了。” 姜雪淡淡一笑,便走到里屋去了。 不多时,拂冬进到屋内为姜雪梳妆,看见景晔时又恨恨剜了一眼。 待发髻梳好,姜雪又言明不用戴什么首饰,单单只簪了那支银簪。 很快晓春便带了香露香云一同进来布好早膳,几人不敢多做停留,便低头转身离开,只余下拂冬在旁伺候姜雪。 姜雪对景晔道:“王爷如若不嫌弃这些粗茶淡饭,便一同坐下来用个早饭吧。” 拂冬从角落的几上取出昨夜那盘姜枣,端到姜雪跟前,道:“殿下等会儿用完粥水,吃几个暖暖肠胃。” 景晔瞥了一眼那碟子姜枣,眼眸中似有情绪转动,却面不改色,怡然自得地坐下自顾用起饭来。 二人吃过早饭,姜雪想了想,对拂冬道:“去叫徐翀套个寻常马车,便说带你出去采买,到隔壁街上等着。” 拂冬点头称是,又不放心地看向一旁的景晔,一步三回头愣是没走出房门。 姜雪笑道:“快些去。” 她这才忿忿不平地离开。 景晔讥讽道:“孤见公主在这御赐的府邸之中倒是很不自在,出个门都要遮遮掩掩。” 姜雪道:“难不成王爷还想同我光明正大从府内坐车前去?” 景晔嗤笑一声,道:“走吧。” 姜雪点点头,便同他一道从院墙边上走了。 二人到府外后,姜雪突然抬头问道:“王爷说能教我轻功,能教成什么模样?” “飞檐走壁是肯定不行,”景晔打量了一下姜雪,讽刺道,“但起码你想出去,不用烦人捎带着你。” “那今日开始,可以吗?”姜雪对这个效果已经很满意了,立时笑意盈盈问道。 “公主这么着急?”景晔道,“公主与孤如此亲近,不怕你那驸马爷吃味吗?” 第一卷 第126章 他是我家的表舅 “吃味?”姜雪眼底带着揶揄的笑意,看着景晔道:“顾霖坛如何,我并不在意。倒是有一件事让我很好奇。” “王爷几次三番在我面前提起顾霖坛如何如何,莫不是,吃味之人,其实是王爷自己?” 景晔神色倒是从容,只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公主很希望孤如此吗?” “呵呵,”姜雪见调笑不成,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只得尴尬笑笑,道:“我同你开玩笑的,不要当真。拂冬他们应该也在前头等着了,我们快些过去吧。” 姜雪今日穿着上回交待晓春她们去裁制来的崭新墨蓝色劲装,脸上不施脂粉,只用银簪简单挽了个灵蛇髻高高束于脑后,身上不戴任何珠饰玉器,乍一看上去只以为是哪家干练的女公子,并不会将她往长乐公主的身份上想去。 虽是如此,她还是一路低着头同景晔靠着街边走过去,毕竟景晔的银制面具实在有些过于惹眼了。 偏生走到转角处,有几名少年纵马而来,其中一名像是怕落后了,竟贴着弯就跑马过来,姜雪甫一抬头便见高处马蹄正要落下,慌忙一个闪身躲过。 她一转身看到身旁的景晔伸出的手臂悬在空中,似是要揽着她避过马匹,却被她一个闪身落空,她面带尴尬看向景晔道:“劳烦了。” 景晔面色如常地收回手,道:“倒是灵活。” 驭马的少年眼见快要撞到路人,急忙勒住马儿翻身下马,朝二人做了一揖,愧疚道:“实在是对不住,是我没留心路边有行人,没伤到二位吧?” 姜雪见他衣饰华贵,穿着的骑装是月白色的湖绸为底,上是银绣飞马踏浪,腰旁别着的香囊上的墨竹绣工也极精致繁复,不像出自普通绣娘之手。 姜雪心想,此人再不济也当是个世家贵胄之人,忙低了头摆摆手道:“无事。” 担心被认出来,她急忙躲到景晔身后。 驰马的少年见她拘谨小心,以为是方才被自己的马儿吓到了,连连抱歉数句,又探头看向姜雪,温声道:“实在是我鲁莽,,是不是吓到这位姑娘了?” 景晔冷冷道:“不知这冀国京城何时许人当街纵马了?” 少年郎面色腾地一下红了起来,道:“确是我的不是。原本只是与几名好友赶着出城,没想到一时好胜心起,想试试谁家良驹更胜一筹,这才......” 他对景晔又拱手作揖,满是诚恳的眼光看着二人,道:“这样吧,我先留下些许赔偿,若姑娘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求医才是。” 景晔闻言皱起眉头来,道:“惊吓到我的人事小,如若在街上踏伤百姓又该如何?当街纵马不是小过,犯了错不思悔改,却想花钱息事宁人?” 姜雪被他一句“我的人”惊得目瞪口呆,眼见他措辞锐利竟有咄咄逼人之事,怕生了不必要的事端。 她想着,左右见过她的也大都是些命妇贵眷,这些个公子哥的认得她的估计少之又少,索性牙一咬,从景晔背后走出来。 “无碍无碍,”姜雪温和笑着,对少年道:“我没受伤,也没什么惊吓。不过他说得对,当街纵马在我冀国也是为律令所不容的,公子往后要谨记才是。” “是,多谢姑娘宽宏大量。”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庞已经红得滴血,他看着姜雪,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忽而又伸手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 他将玉佩递给姜雪,道:“如若姑娘这几日有任何不适,可以带这个到沐阳巷的崇府找我,我一定不会推脱责任。” 姜雪还未反应过来,景晔却从他手中夺过玉佩,冷冷道:“难道你不知女子与男子私相授受是多大罪名吗,你府上的大人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姜雪听得崇府二字,又见少年衣着气质都不是普通人家的模样,心中一喜,忙伸手安抚景晔,又问道:“是哪个崇府?” “说出来怕有辱家门,”少年羞愧道,“我家大人是兵部尚书崇焕,我叫崇狄显。” 崇狄显?姜雪皱了皱眉,她并不知道崇焕家的儿子叫什么名字,不过瞧着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显然不会是那个要与卢琼双议亲的大公子。 姜雪笑了笑,道:“不知阁下竟是崇大人府上的小公子,失敬了。只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家学渊源,小公子在外行事便更要谨慎些。崇大人素有清誉,想来教子也应有道才是。” 崇狄显连连点头,直愣愣看着姜雪道:“多谢姑娘提醒,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姜雪眼波流转,动了动脑筋,道:“我不是哪家的小姐。只是与卢相府是远亲,因前些年与卢家大姑娘——我要唤一句表妹的,我俩一同游学在外。如今她返京来,我是随她过来京中暂住的。” “卢、卢相,”崇狄显露出惊惶神色,忙道:“此事、此事切切不能叫卢相知道,若让我父亲知晓我纵马伤人,是要吊起来打的。” 姜雪忍俊不禁,掩唇笑道:“小公子只要肯改正,我自然不会同叔祖父告状的。不过小公子今日到底是惊吓了我,如今又有求于我,不知小公子打算如何收买我?” 崇狄显怔怔道:“收买?这、这,我平日出门所带的银钱并不多,要不、要不姑娘随我回府去取?” 姜雪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不过我初到冀京不久,琼双日里日里也忙,还无暇带我到处转转。我瞧着小公子这个年纪,应当是精通京城的玩乐之道的,不如哪日有空,带上我等一同在这京中宴饮游玩?” 崇狄显露出欢欣的神色,道:“可以吗?我可以带姑娘、和这位......” 他看向景晔,不知如何称呼。 “他是我家表舅。”姜雪面不改色道。 姜雪隐隐听见景晔呼吸声沉了好些,她捏了捏拳头,咬咬牙当作无事发生。 “我可以给姑娘和表舅当个向导,”崇狄显笑得开怀,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吧?” 第一卷 第127章 孤又不会吃了她 今日?姜雪不由轻笑出声,她提醒道:“小公子不是同友人结伴出游吗?今日能得空?” 崇狄显这才想起什么,懊恼地“害”了一声,道:“我竟忘了,我的朋友应该还在前头等我。” 他抬步急忙要上马,忽地回头对姜雪道:“那我如何同姑娘......和表舅赔罪呢?” “原本今日我们也有事的,不怪你。”姜雪笑笑,道:“后日我得空,如若小公子也得空,不如还是这个时辰,在这儿见?” 崇狄显高兴得连连点头,如孩子般笑着,道:“一言为定。” 崇狄显打马而去,姜雪这才转身看向一旁沉默了半天的景晔,道:“我们快走吧。” 景晔只轻轻冷哼一声,便抬步往前。 虽然他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但姜雪走到他身旁时,仍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 姜雪打破沉默,玩笑道:“适才说你是我家表舅,王爷怎么不拆穿?” 景晔冷冷道:“既然是崇家子,孤大抵也知道你心中打的是什么算盘。既是为了隐瞒身份也便罢了,孤不想坏事。” 姜雪巧笑倩兮,调侃道:“还是王爷爽快,平白无故被喊老一个辈分也不生气。” “生气?”景晔忽然转头看她,讥讽道:“占便宜的难道不是孤吗,孤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说呢,大侄女?” 姜雪不气反笑,心底却有些微怔。 他会开玩笑吗?印象中,好像没有过。 两人走了不久,便见到徐翀站在马车前等候,见到他们二人,转头对车内说了句什么。 车内的拂冬忙钻出来,手上还拿着帷帽,快步走过来为姜雪戴上。 景晔不发一语,径直走向马车跨进车内。 拂冬见状气鼓鼓道:“他怎么能跟殿下同乘?不如殿下等等,奴婢让徐大哥再去套辆马车,他爱坐在里头就让他自个儿坐着。” 姜雪笑了笑,道:“无妨,我此行本就是要同他一起。委屈你坐到车外了。” 拂冬依旧有些忿忿不平,临上车时,姜雪却将帷帽取下套到她头上。 “你是我的贴身侍女,还是戴上吧,免得叫相熟之人瞧见,我们在里头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姜雪轻声道,然后迅速抬步上了马车,闭上车门。 景晔坐在正中间的座位上闭目养神,姜雪只得坐到一侧,微微抬起一点车窗,试图让窄小的空间里多出一些街上的人气。 不然两个人就这样对坐无言,怪叫人尴尬的。 “你与崇家子约见,”景晔突然开口,道:“是打算做什么?” 姜雪闻言,收回看向车外的视线,对景晔笑了笑,道:“原本发愁不知用什么名目去寻崇焕查清事由,现在有个白白送上门的崇家小公子,能让我对崇家多几分了解,不好吗?” 景晔淡淡道:“公主似乎很喜欢利用他人的真心。” “利用?”姜雪蹙眉,道:“此事左右也是要找崇家人查清,况且我本意又不在于害他,只是为了查明真相揪出幕后之人,还冀国乾国一个清净,这样也能算利用吗?” “况且,”她缓缓道,“崇家小公子瞧着天真无邪的模样,我原本也挺喜欢,与之相交为友,又有什么不好?他是真心赔罪,我亦是真心交个朋友。” “是不是利用,公主说了不算,他说了才算。” 景晔蓦地睁开眼看着她,沉声道:“况且你所谓的真心,也要看看于他而言算不算真心。” “那便当作是利用吧,”姜雪道,“但我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景晔道,“若是事后查明崇焕与此事确实有牵连呢?公主会怎么做?” 姜雪闻言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相信崇大人的为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相信?”景晔的声音蓦地带上几分寒意,“那这位崇大人当真是幸运。与公主素昧平生之人,都能得到公主的‘相信’。” “不知孤是该觉得公主实在心善,容易相信他人,还是公主所谓的信任,其实不过也是一层面具呢?” “嗯......”姜雪并没有因为他的阴阳怪气而气恼,只将头低低垂下去看着衣角,轻声道,“许是因为从前,被仇恨冲昏过头脑,不愿相信人的真心。” “现在,我不想犯这种错了。” “难道不是因为崇焕身居要职,轻易冤枉他会致使冀国朝堂动荡,姜氏皇朝也有被威胁的可能?”景晔冷冷嗤笑出声,道:“公主说起这种动人的谎话来,还真是情真意切。” “你选择在此刻相信崇焕,不过是不想朝堂忽然生变。” “在公主心中,你的父皇母后,你的皇兄姜钰,乃至你外祖一家,才是最要紧的人,不是吗?” 姜雪闻言又陷入沉默。 良久,她突然抬起头直视前方,眼里却空空荡荡,像是失魂木偶。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她道,“但这些,同我的悔意并不冲突。” 景晔看起来却似有些心烦意乱,他只沉声道:“那又如何?公主悔与不悔,与孤何干?该受你的悔愧之人早就骨埋黄土了,你同孤说这些,没有用。” 姜雪忽然却转头看着他笑了,“我说这些不过是为了告诉王爷,我选择相信崇焕大人,不止是为着冀国朝堂,也为着自己的真心。却不知王爷又想到哪里去了?” “所以我不认为,我同崇家小公子结交是什么利用,”姜雪语气轻快,“此时查清崇大人那个幕僚的事情,对崇府的帮助才更大,不是吗?” 景晔鼻间逸出一声不屑的轻哼,道:“若你对崇焕有十足把握,为何不直接寻他将事情明说,反而要在背后探查?这样掩耳盗铃的说辞,公主别把自己也骗进去才好。” 姜雪摇摇头,神情认真道:“崇大人的为人,不止是清正刚直,许是因为是习武之人,还非常鲁莽。” “他之所以得了个直臣、顽固的名声,就是因为但凡有他看不过眼的事情,无论是哪位同僚,甚至于外祖父和父皇,他都会直言不讳。” “此事如若贸然叫他知道,只怕那个幕僚立时会被他处置。”姜雪道,“想必王爷与我一样,都不想打草惊蛇。” “他是鲁莽,”景晔讥讽道,“又不是没有脑子。坐得上尚书之位的人,难道会不知什么是谋定而后动?” 姜雪道:“兴许会如王爷所愿,但即便真的如此,但以他忠直的性子,且为避免涉党争之嫌,他得知此事会采取的第一个措施,一定是直接上奏禀明父皇。” “你担心皇帝知道了,此事就不止在崇府而已?” “是,”姜雪道,“如若此事移交出去,无论是开封府、大理寺还是京兆府,此事届时就不在你我的掌控之中了。” 朝堂上下加起来那么多官员,天知道哪些在暗哪些在明? 景晔点点头,算是默许。 不多时,马车停下,拂冬伸手推开车门,急匆匆对姜雪道:“殿下,到了,快下车吧。” 景晔冷冷道:“急什么,孤又不会吃了她。” 第一卷 第128章 她与我有娃娃亲 姜雪对拂冬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然后转头对景晔道:“到地方了,还请王爷等会儿替我遮掩。这儿除了贺知林,没有其他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景晔无所谓道:“你的真实身份,难道不是孤的大侄女吗?” 姜雪有些汗颜,道:“那就是吧。请王爷下车吧。” “你该唤孤什么?”景晔抬眸好笑地看着她。 “......”姜雪咬了咬牙,勉强堆出一个笑来,道:“表舅,下车吧。” 景晔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姜雪满脸无语,在后头默默跟上。 下了车,眼前的雅坞小筑却紧闭着大门,姜雪朝拂冬抬了抬头,示意她去叩门。 不多时,门便从里面被拉开一道缝隙,探出一张睡眼惺忪的小脸来,正是贺知林身旁的小药童南星。 南星见到姜雪,忙将门完全打开,又乖巧恭敬地上前地对着姜雪做了一揖,道:“江三姐姐。” 姜雪伸手虚扶一把,笑意盈盈问道:“我来寻你家先生,怎么今日大白天的就闭了门,可是先生又出诊去了?” 南星点点头,又随即摇了摇头,对姜雪道:“先生出去了,不过不是出诊。江三姐姐托宿玉姐姐置办的那个医馆过几日就要开张了,先生同宿玉姐姐一同过去医馆那边安排了。先生命我在这儿守着,没想到我竟睡过去了。” 姜雪疑惑道:“医馆那边什么事,很重要吗?怎么宿玉姐姐也一同去了?” 南星挠挠头道:“好像是有个什么大官儿,要给先生题字送匾的。宿玉姐姐帮着应付去了。” 姜雪会意,又点点头,道:“那能不能劳烦你替我跑一趟医馆?告诉你家先生,我有事寻他商议。若是得了空,还请尽快回来,我就在这儿等候。” 南星想了想,又点点头道:“那江三姐姐要帮我看家吗?” 姜雪笑得眉眼弯弯,温声道:“是呀,小南星可还放心我替你看着?” “我自然是放心姐姐的,”南星道,“姐姐是先生顶顶重要的朋友呢。这些都是姐姐的朋友吗?可需要我先去做好生津饮给你们解解渴?” “不用劳烦小南星了,”姜雪轻声细语,指着徐翀道:“我将这位哥哥与马车一同交给你,你且让他驾车送你去吧,我自个儿进去等着就行。” 南星有模有样地行礼道谢,然后便随着徐翀一同离去了。 姜雪带着景晔与拂冬一起进了门,又让拂冬去找些茶水来,便带着景晔一同坐到大门不远处的廊下。 姜雪斜着脑袋打量着景晔的面具,似乎想从其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二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大半晌。 “怎么不直接过去寻人?”景晔突然开口问道,“何必浪费时间在这里等着。” “若只有我自己,戴上帷帽稍微遮掩些,倒是可以过去,”姜雪努努嘴,又指指他的面具道,“但是王爷,哦不,表舅,你这面具着实也太打眼了。那医馆买在京中最繁华的街上,我怕我同你到了那里,被什么有心之人认出来,明日就该传出什么轶闻了。” 景晔置若罔闻。 姜雪在边上旁敲侧击道:“要不表舅把面具取了,左右这冀京城里见过你真容的仅我一个,其余的人压根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呀。” “若一直戴着这面具,实在是太招摇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景晔,一脸“我是真心为你好”的表情。 景晔冷眼看着她做作的模样,兀地嗤笑一声,道:“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别让做舅舅的生气。” 姜雪无奈,只得捏着嗓子死缠烂打。 “说真的,表舅的脸生得是极好看的,饶是我这样见惯了好颜色的都觉得好,这面具甚是碍眼,就取下来嘛。” 景晔斜睨她一眼,道:“这个理由不够。” 姜雪没脸没皮道:“还不够呢?连我这样自诩美人的,见了表舅真容都要自愧弗如。表舅这样遮遮掩掩,岂非暴殄天物?” 拂冬正去厨房制好了茶水端过来,听得姜雪矫揉造作的阿谀奉承之话,惊得手上托盘差点脱手摔落。 景晔并不搭理姜雪,只冷冷站起身来,走到庭前四处打量。 “这院子倒是不错,”他道,“这是你替那人寻的?前太医院正之孙,你们关系倒是非同一般。” 姜雪见他不为所动,无奈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解释,却忽地听到门外车马声响。 拂冬转头看了一眼,道:“殿下,人应该到了。” 姜雪颔首,走到景晔旁边低声道:“表舅,谨言慎行。” 先走进门内是一道雀绿的婀娜身影,来人见到姜雪便咯咯笑了开来。 “江三妹妹,早知你要过来,今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门去,就专在这儿设了座等你。”宿玉声音明亮婉转,迈着轻快步伐便来到姜雪身边,热络地挽起她的手,同她开起玩笑来。 姜雪笑道:“早知宿玉姐姐这样看重我,我定然提前三日下拜帖,然后拉下脸皮,也要来雅坞小筑吃三顿才走。” 宿玉笑得更是开怀,伸手爱怜地拍拍姜雪手背,道:“别说三顿,你若想来吃,我便是日日叫了会江楼的大厨来给你做席面都是舍得的。” 说罢,她转头看到一旁的景晔,轻轻惊呼出声:“这位是......这位不是那日万宝楼里那位姬公子吗?” 姜雪笑笑,道:“原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姬公子是来京城寻亲的。巧合得很,他居然——是我表舅。” “什么表舅?”贺知林刚迈进门便听到姜雪的话,不由蹙起眉头打量起景晔来。 这人他原本就不是很喜欢,那日在万宝楼初见,只觉得很是粗鲁无礼。 如今竟成了什么、表舅?卢皇后什么时候有表兄弟?还是这种年纪? 景晔淡淡回视贺知林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将视线移开。 姜雪见贺知林发问,不由讪讪笑道:“是啊,只不过算是远亲,颜哥哥不识得的。” 景晔听到“颜哥哥”三个字,眸中光芒微动了动。 宿玉首先疑惑起来,道:“这,姬公子看起来,似乎年纪并不大呀......” “我家辈分小,他家辈分大些,”姜雪笑眯眯地,“而且他年纪其实也不小了,戴着这面具原本就是为了遮盖脸上的斑纹。” 她凑到宿玉旁边附耳轻声道:“不服老,姐姐千万别拆穿了。” 宿玉低声问道:“但你不是都说出来了吗?” 姜雪:“毕竟是自家亲戚,我说说无妨,别人说起,他是要打人的。” 宿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道:“那你还是离他远些吧,我瞧着是有些危险。” 景晔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尤其是造谣造得风生水起面不改色的姜雪,一时有些失笑。 他突然心中升起一股戏弄的欲望,随即张开嘴沉声道:“不瞒二位,我二人其实早年间由长辈定下,结了娃娃亲。我此番回京,便是为了完婚来的。” 说罢,他满眼戏谑之色,看向目瞪口呆的姜雪。 第一卷 第129章 情敌相见眼愈红 宿玉在旁惊呼道:“当真?” 姜雪嘴巴微微张开又合上,嗔怪地看向景晔。 景晔笑道:“问你呢,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是害羞了?” 姜雪硬着头皮点点头,道:“是。只不过毕竟多年没有来往,家中长辈的意思也是再观望观望。毕竟时日长了,谁也不知人的秉性如何,能不能投契。” 一旁的贺知林脸色难看,道:“随我进去吧,别在这院里站着了。” 宿玉笑着点点头,道:“是我见了江三妹妹高兴得都忘了,哪有让客人在这儿站着的道理,何况今日还是姬郎君初次登门,更是失礼了。诸位快先进去坐下歇着吧,我让人去做些好茶水来吃。” 说罢,她又笑吟吟对姜雪道:“这洒金巷中有家铺子,蜜饯与果子都做得很是出色。也不知道妹妹喜欢吃什么,不如同我一道过去挑挑?” 姜雪推拒道:“宿玉姐姐,不用麻烦特去跑一趟了。我今日来原是有事寻颜家哥哥的。” 宿玉正要说些什么,景晔忽然又开口朝她道:“她在零嘴上从来都是不怎么挑的,只一样,不爱吃淡口的。娘子买些甜食即可,越甜越好。” 宿玉愣了愣,忽而又掩嘴笑起来,道:“好好好,我这便去买来。” 说罢又对着姜雪挤了挤眉,调侃道:“果然是定过娃娃亲的,郎君虽然与妹妹重逢不久,饮食习惯上倒是了解得很,看来是下了功夫、用了心的。” 姜雪敷衍地陪着笑笑,心下知道景晔是想支开宿玉,道:“那就麻烦姐姐了,就让我家护卫驾车送姐姐去吧。” 宿玉摆摆手,道:“不必,那铺子也不远,横竖我还得去一趟绣楼安排些活计,就不劳烦那位郎君陪我四处跑了。” “你们先进去坐着,午饭就留下来吃,我晌午前也就回来了。” 说罢便朝他们挥了挥手,离开了雅坞小筑。 贺知林见人离开,神色阴郁地领着姜雪二人往院内走去,待到了房中,三人还未坐下,他便脱口问道:“殿下,他究竟是谁?” 姜雪乐呵呵笑道:“不是说了吗,我家表舅。” 贺知林沉声道:“殿下莫要胡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殿下与他同进同出,竟还与他编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谎话来,就算不为着自己的名声与安危考虑,也该为皇室声誉考量!”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喜欢姬影。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不喜欢。 尤其是今日,看到姜雪笑容满面与他站在一处。 他心底那种不舒服就愈发多了起来。 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是在姜雪与萧圻整日黏在一起,每天追在他屁股后面喊“阿圻”的时候。 “这位贺公子倒是替公主考虑得颇多,”景晔语气中带着淡淡不屑,“就是不知道,你以什么身份来劝她,又是为何觉得与孤同进同出就是离经叛道?” “难道她一个已经成婚的妇人,私底下出入你一个男子府邸,就不是离经叛道了?” “如果孤没看错的话,”景晔淡淡瞥了姜雪一眼,道:“你屋顶上坐着那个,是皇家的武安郎吧?” 姜雪心头悚然一惊,他竟是看见江其斌了? “你同孤说武安郎人手不够用,就是派来了这种地方供人差遣?” 景晔步步逼近姜雪,姜雪心中打鼓,忙道:“这事儿说来话长,贺哥哥同顾霖坛有些来往,我担心他的......” “担心?”景晔语调蓦地提高,又冷笑两声,道:“原来公主竟同外男私交如此过密。怪不得这贺公子见你我同处便如此疾言厉色,想来是自己做贼心虚罢。” “你!”贺知林有些气急,道:“休要污了殿下清誉!” 他转念一想,眸中掠过震惊之色,又道:“‘孤’?你究竟是谁?” 姜雪垂下头无奈道:“能不能别吵了,好吧,我同你说实话,贺哥哥,这是乾国来的瑞崇王殿下。” 贺知林惊诧之色更甚,看着姜雪久不能语。 景晔云淡风轻地坐到主位之上,翘起长腿,气定神闲道:“怎么,贺公子这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姜雪无语,“你一个乾国的官,如何能吓到我冀国的人?” 南星与拂冬二人捧着茶盘进来,见贺知林面带恼怒之色,南星忙上前道:“先生这是怎么了?郁气伤肝,先生不记得了吗?恰好我煮的是夏枯草菊花茶,先生快喝些下去,降火疏肝。” 景晔闻言莫名其妙低笑出声。 贺知林冷冷看他一眼,又转头对南星道:“你先下去吧,一会儿去配些解毒清燥的茶方,给江三姐姐带走。” 姜雪听出这话的意思,有些莫名其妙,这二人也并没有什么仇恨吧?如何一见了面就跟斗鸡似的争个不休? 姜雪怕误了正事,忙抬头对拂冬道:“我们有事要商议,你们放下茶水便先出去吧。午膳我就在这儿用了,你若实在闲得慌,就让南星带你去厨房露两手。” 南星闻言两眼放光,道:“这位姐姐煮的菜好吃吗?” 姜雪点点头,道:“简直是绝世佳肴,快些带她一起去吧。” 南星高兴地拉着拂冬离开屋内,姜雪回头,看到仍旧剑拔弩张的贺知林,和正悠然喝着茶水的景晔,无奈叹了口气,拉了拉贺知林衣角。 “贺哥哥,你听我说。” “瑞崇王发现一些事情,冀国朝堂中有人在与乾国叛党暗中往来,是以我们才一同想查明真相。” 贺知林脸上的阴霾这才扫去大半,惊讶道:“什么?” 姜雪点点头,道:“此事......或许还牵扯到当年大皇兄之死。” “大皇子?”贺知林拧眉,道:“当年殿下与二皇子不是查明,是乾国安王同......同那人里应外合布下的局吗?” 景晔面具下的脸色阴沉几分。 姜雪眸中浮现悲恸之色,轻轻摇了摇头,道:“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我此次与瑞崇王殿下之所以来寻你,是因为当年诊出大皇兄中毒的太医,只有贺爷爷一个。我想,你承袭的也是贺爷爷的医术,约莫对当时的毒能有所了解。” 贺知林若有所思,警惕地看了景晔一眼,又回头深深看着姜雪,道: “殿下随我来。” 第一卷 第130章 醋坛子翻得彻底 姜雪愣了愣,问道:“不在此处说吗?” 贺知林沉声道:“此事毕竟关乎冀国皇室秘辛,不便为外人知晓,何况是瑞崇王这样手握生杀权柄的他国贵客,殿下觉得呢?” 姜雪看他坚定的神色,知道此事没有商量。 也好,她原本还在苦恼怎么能支开景晔片刻,同贺知林说话。 姜雪只能假作分辨求情了几句,见贺知林还不松口,才作出无奈神色,道:“那贺哥哥先到屋外等我,我与王爷商量商量。” 贺知林点点头,道:“殿下尽快些,我就在门外,如若有事唤我一声便可。” 姜雪哭笑不得,这是让她防着景晔呢。 要是让贺知林知道昨夜他们二人同榻而眠,不知作何感想。 她急忙同意,道:“我很快便出来。” 贺知林出去后,屋内便余姜雪与景晔二人,姜雪能感觉到屋中的风都兀然冷了好些。 她走到景晔身旁,放低声音,讷讷道:“王爷也见到了,他着实是个倔强之人。” 景晔答非所问,道:“所以你将武安郎放到他身旁,是作什么安排?” 姜雪愣住,怎么缠着这事儿不放啊! 她解释道:“顾霖坛有心拉拢他为心腹,眼下他为着帮我,隐瞒身份蛰伏在顾霖坛身旁。如若有朝一日让顾霖坛发觉他其实与我是旧相识,只怕会有危险。他本是为了我做这些事,我总不能不管。” “原来贺家子入京也是公主一手安排?你倒是信任他。”景晔蹙眉,“既早知道驸马有问题,当初何必要嫁?” “之前我并不知道,只是后来......”姜雪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回去我再同你慢慢说可好?” “那这住处可是你安排的?”景晔讥讽道,“如此别致,公主对他还真是用心。” 姜雪居然觉得他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有些可爱,却也耐心解释起来。 “这是方才那位宿玉娘子的宅子,贺哥哥是与她同住。我此前并不知道他来了京中,是大婚之夜发现了顾霖坛的不对劲,装病一场——哎呀,他还在外头等着呢,总之就是,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景晔明知故问。 姜雪无语,他几时喜欢将话挑那么明了?非得这样步步紧逼? 这醋坛子翻得也太彻底了些。 “他不是我的意中人,我安排人看顾他,是出于幼时情谊与愧疚,与旁的无关。” 景晔抬头看向她,又冷冷道:“所以公主,难道如今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贺知林,都足以打破公主与孤的盟约,同他说话都要让孤退避在侧,是吗?” “不不不,”姜雪忙摆摆手,道:“我不是不信任王爷,只是眼下他既执意要私下同我商谈,只怕王爷如若在场,我们便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何况他哪里是无关紧要的人?”姜雪苦笑,道:“他是贺院正亲传,冀国如若还有人既能知晓这些奇毒,又能为我们所信的,只怕就只有他一个了。” “但我与王爷保证,”她伸出三根手指竖在脸旁,信誓旦旦道:“他与我说的任何有关当年之事的消息,我都会无一不落地说与王爷知晓。” 景晔见她这副模样,只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专心把玩起手中的茶盏来。 见景晔不置可否,她又可怜兮兮道:“王爷能否信我?” “信任这个东西于公主来说并不值钱,”景晔冷冷道,“在孤这儿也是。” “可是如若他不肯松口,我们的线索便又少了一条,”姜雪皱着眉作出急切的神色,道:“那王爷要怎样才能答应?” “公主这是向孤讨要人情?”景晔嗤笑,“公主要不要自己好好算一算数一数,到现在为止究竟欠了孤多少人情,桩桩件件又要还到何时?” 他抬头看到姜雪眸中不知何时蓄满一汪眼泪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又心烦意乱起来。 “孤的条件现在没想好,你先欠着吧。” 他忽然答应下来,冷冷开口,道:“孤可以等你,但孤素来不喜欢等,公主自己看着办。” 姜雪忙点点头,道:“很快很快!” 说罢便急忙转身朝屋外走去。 她心中酸得发胀,难受十分。 世间半点瞧不得她落泪的人,除去父皇母后与皇兄,还有一个,都是因着关心则乱。 从前她惹萧圻生气,或是有求于他时,装哭这个法子屡试不爽。 萧圻每回都是手忙脚乱,顾不得其他便一口应下她的要求。 那么景晔,你又是为什么呢? 她转身将门关好,又对贺知林道:“别叫旁人进去扰他。” 说罢,往前院走了几步抬头望了一圈,果然看到屋顶上百无聊赖的江其斌。 江其斌原本正晒着太阳发呆,心里正想着如何找姜雪说说情让自己回去,这颜大夫日常实在太过无聊了些,平日他出门,无非就是替人诊病,采买药材,有时还上京郊去采药,他一身功夫空无用武之地,实在是难受。 何况自从他到雅坞小筑来之后,确实也很久没见到殿下......和殿下身边那位英姿飒爽的表小姐了。 他这些日里闲来无事,来回研究了好几回她上次同自己比试时使的刀法,正想着下回再见面,能同她说说该如何进益呢。 忽然一个低头,他好像看见殿下站在屋檐下,定睛一看,还真是她。 江其斌喜笑颜开,这可真是心想事成,忙一个飞身跳下屋檐。 姜雪见到江其斌,忙道:“江其斌,你替我守着内院那屋——” 她回头带着询问的神色看向贺知林,贺知林道:“暮瑄堂。” 姜雪道:“就是那儿,帮我盯紧了,如若屋内的人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找我。里头的人轻功甚好,你躲远些看着就行,别叫他发现。” 江其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姜雪便赶着同贺知林向另一侧的屋内走去,关上了门。 江其斌苦恼地挠了挠头,只能将心事放一放,飞身往内院去。 姜雪与贺知林进到屋内,立时开门见山郑重道:“贺哥哥,我要问你一事。你行医数年,又有贺家百年医术传承,可有听过什么医术能让人脱胎换骨的?” 贺知林愣了愣,道:“殿下不是要问大皇子当日所中之毒吗?” 姜雪道:“此事也要查,但眼下时间不多,你快些帮我想想,世间可有这样的术法?” “脱胎换骨?”贺知林疑惑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殿下须讲明白些。” “就是,能让一个人的容颜,从上到下都换成另一副与之前毫不相关的容颜,且叫人瞧不出任何破绽,找不到任何易容痕迹的?”姜雪皱眉问道。 贺知林蹙起眉头,往前缓缓走了几步又坐下,思忖半晌,道:“有。” 姜雪得到这个答案并不惊讶,只狠狠攥紧了手指,染着绯红丹蔻的指甲陷入掌心,试图用剧痛来让自己沉静些。 她缓缓开口,声音艰涩,道:“烦劳贺哥哥,与我仔细讲讲。” 第一卷 第131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贺知林背对姜雪,望着墙壁上“悬壶济世”的字画,缓缓开口。 “能使人容颜大改之法,并不为世间医家所容。因为它其实并不能算医术,而该算蛊术。” “相传西疆有种蛊虫,以药催之,就能让其食血肉、啮人骨。”贺知林蹙眉,语气中满是不忍,“有擅毒之人,以此虫种入人的七经八脉,再以奇毒涂满人体肌肤诱之,蛊虫便会按施术者的排布,在人体之上沿路啃噬。” 姜雪瞳孔微张,薄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问:“也就是说,是通过支配这种虫子,损害本体从而达到易容换体的目的?” 贺知林点点头,道:“但此法几乎只是传闻,因为能禁受得住其中折磨的人万中无一,如今已接近失传了。我也是此前游历西疆曾查阅古籍遍访百姓才得知。” “任由蛊虫啃噬血肉,怎么会不痛。”姜雪声音轻颤,脸色已近惨白。掌心的指甲已将皮肉刺出血来,只为紧紧忍着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蛊虫啃噬如利勾剜肉,遍布全身。而且,不仅仅是受蛊虫啃噬一回而已,”贺知林叹了口气,道:“这种蛊虫的寿命原本不长,每每啃噬血肉,饱腹之后,不久便会爆体而亡。” “而要达到真正抽胎换骨的目的,单种一次蛊虫,是远远不够的。” “需在每日晨起引蛊虫入体,日落时以针法、内力将已经死去的蛊虫逼出,次日再种,共要七七四十九次才能成功。” “而蛊虫与毒素一旦入体,人体皮肤即刻会溃烂发脓,如同一摊烂肉;蛊虫死去前则会将余毒带走,引出蛊虫后便会即刻开始结痂蜕皮。” “也就是说,承受此法者,每日早晨皮破肉烂、面目全非,晚间结痂蜕皮、疤痕遍布,每日既要忍下血肉之痛,又要忍下自己从施法起便已非人之貌的事实,日复一日,足足轮回七七四十九日。” “因此蛊必须要以奇毒引之,承受者不仅要遭蛊虫带来的痛楚,更要忍受毒入经脉、肺腑寸断之痛。实在称得上是非人之法。” “常有忍受不能者,在这四十九日中间意志便被折磨得冰崩瓦解,便只能半途而废。” 他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而如若半途而废,非但重塑容貌不成,还会面容俱毁,经脉寸断,形如行尸走肉,多数人再难活于世间。” “这样动辄伤人性命的术法,堪称邪术,世间医家明令禁止。”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去用此法?”姜雪问道。 “此法虽然阴邪,但它却有个极文雅的名字,称为‘万木春’。”贺知林道,“病树前头万木春,是重生之意。世间仍有数种奇毒暂且未有破解之药,此法因着能重塑骨血,是以有淬骨拔毒的奇效,可以说是能解万毒的法子。有些人用此法,无非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以命博命罢了。” “但还有另一种人,”贺知林又道,“此法能重塑血肉筋骨,所以武林之中素有传闻,说通过此法修炼能使自身修为得到极大的提升突破,更有甚者传出一种说法,此法能锻造奇筋异脉,习武之人能因此大有所成直登巅峰,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用得此法之后,修习武学功法,也能比常人速度快过百倍。” “所以百年前,江湖之上为达目的,甘愿铤而走险使用这种蛊邪之术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但因能成者寥寥无几,却伤了无数性命,此法后来也被江湖所禁。” 解奇毒,塑经脉,武功大成...... 姜雪愣怔在原地,忽地胸口一痛,腿下发软,连连后退几步,直到扶住屋门才堪堪站稳。 所以,这一切,都是对得上的吗? 所以,景晔,这世间没有萧圻的亡魂,只有从地狱归来的你,是吗? 贺知林听到声响,连忙回头,却看到满脸惨白失魂落魄地倚靠在门前的姜雪。 他慌忙上前扶住姜雪,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姜雪双眼失神地摇了摇头,此刻她脑中没有惊涛骇浪,唯余一片空白。 贺知林见状,忙伸手搭上她的脉搏,片刻眉头紧蹙起来,沉声道:“你近日没有用我给你的药丸吗?” 前些日给姜雪几次搭脉,他早已发现姜雪的身子有些问题,虽然气血不足是千金科常见的脉象,但姜雪不止是气血不足,还有气滞血瘀、心力不济等诸多问题,那样的脉象,定是长期夜不能寐、忧思过重所致。 所以他给姜雪的药,除了能调养气血,还有养心安神的效用。 前几日他给姜雪复诊,分明已然好了许多,应当是有一直用药。 但姜雪此刻的脉象虚浮至此——他抬眼看向姜雪,问道:“殿下,究竟发生何事了?你如何会突然对这样的江湖秘法感兴趣?” 姜雪虚软的手轻轻推开贺知林的手臂,自己脚步虚浮地走到椅子上坐下,垂下头道:“没什么,只是听得有些害怕,从前不知道世上有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罢了。” 她伸手迅速拭去眼角泪痕,努力让自己神色如常,才抬起头来对贺知林道:“原本不是我想打听的,是琼双江湖上有个好友托她帮着借问此法,她那日说与我听,我想着贺哥哥出身医学世家,定然会了解一二,所以才想着帮她问问你。” 贺知林这才松了口气,走到门前唤来仆人做了盏热饮,端给姜雪,道:“这是蛹虫草与茯苓制成的甜水,我让人多放了蜜,又下了些许参须,殿下喝了好定定心神。” 他语气中带着愧疚:“是我不好,不该将此事说得如此吓人。殿下别信以为真,只不过是传闻罢了,自我习医以来,并未见过真正的案例。” “不过若是表小姐江湖上的朋友——我劝一句,别为着急功近利便想着要冒这个险,此法既然已近失传,定然是因着弊大于利,若是未能成功反而伤了性命,便太不值当了。” 姜雪点点头,轻声道:“好,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她的。” 贺知林见她脸色已恢复了几分,道:“关于殿下想问的大皇子当年所中之毒——” 姜雪开口打断,道:“当年你并不在京中,以贺爷爷的脾性,个中秘辛只怕不会对任何人言说,尤其是你。我会想法子去查清当年的事,但没想过在贺哥哥这儿问得什么消息。原本也只是我支开景晔的理由罢了,回头我瞎编一个说法告诉他就行。” 贺知林脸色凝重,道:“不,殿下,也许此事,我真的能知道一些。” 第一卷 第132章 屋门被一脚踢开 姜雪怔住看向贺知林,道:“你说什么?” “可当年你并不在京中,事涉皇室贺爷爷也定会守口如瓶,你怎么可能......” “也许我祖父想过一生守口如瓶,”贺知林面露哀伤之色,缓缓道:“也许这个秘密牵扯到的人与事实在非同小可,让他直到离世都不能释怀,他还是留下了什么线索。” “线索?”姜雪猛地站起身来,急忙道:“什么线索?!” 没有人比她更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线索。 三年来,她陷在害死姜辰的自责泥沼里,起初,她怨恨萧圻,后来萧圻的死讯传到耳里,她又开始自责和恐惧。 萧圻当年面对她的质问,并未有一句辩解。 他仿佛已经认定了什么事实,只默默将罪名担下。 当年姜钰告诉她,为了她着想,也为了两国安定,此事不会让父皇与母后知晓。萧圻原本可以安然离开冀国,但她不愿放过杀害姜辰的罪魁祸首,最终还是想尽办法让萧圻死在了清州。 但午夜梦回,她开始恐惧。 恐惧当年之事的真相是错的,恐惧她错杀了萧圻。 她曾多次在宫内暗查过,一切与当年之事有关的线索,但结果告诉她,没有错。 下毒的李从德仿佛凭空出现,在冀国之中没有任何人与他有过往来。宫人籍典之中记载,他的父母家人已经全数离世,她派人到民间几经辗转查证,最终只发现,李从德年幼失怙,流离失所到冀乾边境,被乾国一户富商收养,后来却又因偷盗被逐出,可他即刻回了冀国,马不停蹄入宫当了黄门。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萧圻的父王——乾国的安王。 无数个噩梦惊醒的夜里,她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没有错,就是乾国狼子野心,就是安王与萧圻父子合谋。 但每每想起她用匕首刺进萧圻胸膛时,萧圻哀戚的眼眸,以及那淡淡的一句—— “阿雪,你当真想杀我吗?” 她就会陷入无尽疯魔的梦魇之中。 后来她开始夜不能寐,数次甚至想过结束这痛苦的一切,但每当见到她的父皇与母后慈爱担忧的眼神,她又迟疑了。 她花了两年的时间,让自己尽力忘却前程往事,开始一心一意做好一位公主,做好父皇母后的女儿。 为了父皇母后宽心,她愿意下嫁给朝中上下人人称赞的新科状元顾霖坛。 可景晔来了,景晔告诉她,萧圻的真正身世。 一个被安王厌弃的孩子,一个同安王有杀母之仇的人,还会为安王鞍前马后,不顾性命,到敌国来刺杀储君吗? 可是如果,如果萧圻没有,如果萧圻不是,那么一切的一切—— 就都是她的罪过。 “是什么线索?”姜雪声音沙哑,对贺知林低吼道:“既然有线索,为何现在才告知我?为何当日我与你陈情悔过之时你不告诉我?” 贺知林见她双目隐隐泛起猩红,不由愣住。 他知道姜辰之死对姜雪来说打击有多大,忙伸手扶住姜雪手臂试图安慰,道:“殿下先别急,此事我也是昨日方才得知,原本我也打算今日过去寻你说明的。你先坐下,将这甜汤饮下,听我慢慢同你说。” 姜雪浑身颤抖,被贺知林按回道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满眼祈求地看着他。 贺知林眼中露出不忍之色,缓缓道:“昨日我收到胶东来的家书,族中耆老近日要重修宗祠,为贺家先祖再塑灵牌,也为贺家历代医学大家著书立说。” “他们在重新收集整理祖父遗物之时,意外发现了几封祖父亲笔留下的书信,藏在他往日最珍视的一本医家古籍之中。之前祖父是突然离世,族中没有任何准备,是以丧仪当时办得十分匆忙,竟是没人发现过这些东西。” “信封之上是祖父亲笔,写明了许多东西。” “祖父交待,看到信件之人,务必不能打开。此信若要打开,只能由我来。” 贺知林愈说眸色愈发复杂。 “信封上还言明,若我此生都没有再回冀京,便将这些信件焚毁。若我已经回了冀京且决意留下,便由我自己决定,要不要打开这些信件。” 姜雪眼神从哀求转为惊诧,她怔怔道:“贺哥哥是觉得,这些信件里的内容,事关当年之事?” 贺知林点点头,迟疑道:“我想,祖父这一生,近半生的时光都是在太医院度过,他眼看着几位殿下从小长大,生平最放不下的,除了行医、传承、父亲和我,便是几位殿下了。” “能让他离世之后还如此挂怀的事,约莫就在这些人身上。而我已学有所成,父亲虽在病中也得以安养,剩下的,就是这宫中的事了。” “且他既然强调,如若我没有重返京城,就不要看信。想来这信也只能与京城有关。” “信呢?”姜雪急切道,“信可拿来了?” 贺知林摇了摇头,道:“这些信关系到的事情过于重大,不能如此贸然托人寄来京中,以免流失或泄露。我已经回信嘱咐族中之人,我过些日子就会返回胶东,让他们务必将信件收好,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只待我回去再打开。” “过些日子......”姜雪喃喃道,“但眼下你的医馆就要开张,如何能说走就走?” “所以我这几日紧锣密鼓地安排医馆之事,”贺知林安抚道,“就是为了先将医馆开起来,先聘请几名资历老些的大夫坐镇,然后我再回去。” 姜雪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你要如何同顾霖坛说?他眼下将你视为自己的棋子,若你擅自离京,他岂会视若无睹?” 贺知林道:“殿下可还记得,开这医馆的目的,是要让我以贺家传人之一的身份在这京中落脚行事?” 姜雪点点头,会意道:“我知道了,既然是要借贺家之名,那你返回胶东请示师长,拿到授意再坐馆行医,便也说得过去了。” “正是如此。”贺知林见姜雪情绪已经缓和许多,心也放下大半,端起桌上的甜汤示意姜雪喝下。 姜雪忽然想起昨日同卢相说过的,要让贺知林过府诊脉,为他调养身子的事。 “贺哥哥,倒还有一事我忘了说了。” “何事?”一阵疾风从屋门处袭来,门瞬间被一脚踢开,屋外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 “不知道公主能不能同孤也说说?” 景晔眸中带着不耐,冷冷看向姜雪。 姜雪悚然一惊,探出头去才看到江其斌在景晔身后,朝着她无奈地摊了摊手,用口型告诉她:“拦不住。” 她收回视线看向景晔,见他眸中的怒气与冷厉似乎收不住了。 “公主携孤来此,却又将孤独自撇下,与他人密室热聊半晌,究竟是何意?” 第一卷 第133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贺知林闻言,忙上前一步挡在姜雪身前,面露不悦,沉声道:“这是在我冀国,对我朝公主进言,饶是王爷,也应当谨言慎行才是。” “谨言慎行?”景晔嗤笑一声,冷冷道:“姜雪,不如你来说说,谨言慎行这个词,也是你方才教给他的吗?” 姜雪神色复杂地看着景晔,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姜雪只觉空气一瞬之间仿佛凝滞了。 她有太多想不通的事情。 想不通萧圻为什么会突然变成景晔,从安王之子变成公主的私生子,原来真正的景晔又去了哪里呢? 想不通萧圻为什么才回乾国短短三年,便能一跃成为太孙心腹,培养出令人闻风丧胆的暗卫组织,一步步登上摄政王之位,大权在握。 想不通为什么景晔还要再度回到冀国,还要布下一环接一环的局,引她相见,让她与他结盟查案。 是想诉往事?沉冤屈?还是真如他所说的,只是为了查逆案? 可能吗? 姜雪了解萧圻。 他不会因为她而回头,不会单单为了自己冤屈了他而来向她讨要说法。 在初到冀国的头几年里,他看似恭谨谦逊、与人为善,实则性子寒凉,心里对谁都不以为意,因为他打心里对身边所有示好之人都满是防备之心。 姜家人费了许多年时间,捂热了他寒冰一样的性子。 姜雪记得她十四岁那年行完及笄礼,家宴之后萧圻带她溜出宫去看锦里湖面的花灯,两人在如醉的夜色中第一次确定了彼此的心意。那时她倚在萧圻身旁紧张地问他:“阿圻,你终有一日会乾国,对吗?” 萧圻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会回去了。” 姜雪问道:“可你不会想家吗?会不会想念你的父王与母妃,你的皇爷爷?” 萧圻看着湖面,眸色复杂,只淡淡说了一句话。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姜雪当时有些淡淡的哀愁,更多泛起的却是袒护之情。 “阿圻,我和大皇兄、二皇兄,还有父皇、母后,甚至是琼双——我们都不会弃你而去。” 少女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眸,说着最信誓旦旦的话。 “阿圻是我们的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那一天。” 萧圻看向她的眸子中满是温情,却慢慢地又掠过自嘲之色。 “如若真的有朝一日,阿雪弃我而去呢?” 姜雪愣住,还未回答,萧圻却又开口,低声道: “如若真有那一日,阿雪,我会离开你,再不会回头。” 姜雪懵然地点点头,只觉得理所应当,道:“那是自然,如若真有一日姜雪狼心狗肺弃你而去,便叫她此生姻缘悲苦、所遇非人。而阿圻你,只管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就好。” 姜雪低低垂下眸子,试图掩去满眼的悲伤。 与她的前程往事有如噩梦,他不憎恶她,她便觉得已是难得的了。 以他的性子,他会将与她的往事弃如敝屣——又怎么会为了在她面前自证清白而来到冀国再见她。 而如若只是为了查清逆案勾连之人——只怕更不可能。 乾国如今是幼主坐朝,朝中多番旧势力自先乾帝起兵诛逆之后几乎完全被血洗肃清,而只有景晔位极人臣、居高临下,是手握绝对大权的摄政王,他的一举一动,动辄便关乎乾国的国体朝纲。 而如今他远赴冀国,不再坐镇宫中,乾朝内部一旦生出动乱,到那时,无论新君也好、景晔也好,当前的乾国政局极有可能动辄倾覆,回天乏术。 他怎么会因着一个逆党之案亲自前来冀国? 姜雪眸中复杂的神色涌动。 阿圻,我看不懂你。 景晔与贺知林二人对峙,形势已经剑拔弩张起来,见姜雪久久不语,景晔又开口嘲讽道:“公主,怎么,难道是见了这贺公子,便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了吗?” “你休要胡言!”贺知林气恼之色愈显,对江其斌道:“江侍卫,将瑞崇王请出去!” 江其斌愣了愣,他虽是受姜雪之令来护卫贺知林的,但眼下他的正头主子还一句话没说呢,他能动这个手吗? 何况——他偷偷瞥了瞥景晔一眼,好像不是能不能动手的问题,而是他...... 好像压根打不过吧? “是我对不住你。”姜雪兀自喃喃道,语气中似有万千哀戚。 贺知林蓦地浮起惊讶之色,转过身去还未来得及开口,姜雪却已经从他身后走出,缓步走到景晔跟前。 “是我对不住你,”姜雪抬眸对上景晔的眸子,却换了种语气,像是只是为了抚平景晔的怒气,“王爷,我不该说好了同你前来询问当年之事,却独独撇下你一人苦等。是我没留神时间,让你久等了。” 她声音轻柔,“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景晔皱了皱眉,不知道她此时的转变究竟是为何,却看到姜雪身后怅然若失的贺知林,忽然阴阳怪气道:“孤当不起公主这声对不住,公主既然有心与人私会,何必还捎带上孤。” 说罢转身欲走,衣袖却突然被小手抓住。 姜雪扯着他的衣袖道:“当年的事情,贺哥哥或有头绪。此事我思量再三,觉得还是应当同王爷商量。” “殿下......” “贺哥哥,此事事关当年之事,却也有可能关乎现在两国逆党勾结之事。王爷原本就是为了查清此事而来,若有王爷的助力,此事查就起来会更简单些。” 贺知林话没说完,却被姜雪打断。 贺知林看着姜雪,心头惆怅更生,却只得缓缓地点了头,道:“好,全凭殿下决断。” 姜雪又轻轻拉了拉景晔衣袖,露出恳求的神色,轻声道:“留下来,好不好?此事需要我们一同商讨才行。” 景晔站定,眸色深沉地看了姜雪半晌,道:“那公主说说,适才你们说到哪里了?” 见姜雪怔愣,他又淡淡开口提醒道: “公主有什么话忘了同这位贺公子说?” “是什么孤听不得的话吗?”景晔语气又变得尖锐起来,“竟还得找人拦着孤,只能你们二人关起门来说?” 第一卷 第134章 去胶东要带上孤 姜雪闻言有些愣住,景晔是没听清她说什么吗? 当年大皇兄之事的线索,还没有她与贺知林关上门来说话重要? 她掩去眼中的苦笑之色,信誓旦旦道:“这等会儿自然也是要同王爷你说的,关门只是因着风大。” 她想将景晔请进屋中再谈,景晔却死活不肯,只伫立在原地,眼神中带上玩味之色,仿佛在等她做决定。 姜雪无奈,只得转头对贺知林道:“贺哥哥,我见外头阳光也正好,风也小了,在屋里头憋闷许久,不如就到这院中坐着谈吧,也能晒晒太阳,否则人愈发没精神了。” 贺知林眸中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却也同意下来,走到院外唤来下人将桌椅清理好,又上了些解乏的茶汤,才将仆人遣退,并严肃吩咐他们不许到院中搅扰。 姜雪对江其斌道:“江其斌,你上去守着,若发现有来人接近这院子,出个声提醒一下便好。” 江其斌机敏地点点头,便飞身跃上屋檐。 景晔大刀阔斧地走到桌旁坐好,又气定神闲地端起茶汤,对姜雪道:“还是屋外好,日头亮堂,也不会叫人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晦暗心思来。” 姜雪无奈地摇摇头,走到他身旁低声道:“贺哥哥待我情同兄妹,我待他亦如此,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贺知林脸色一沉,却只不悦地瞥了眼景晔,并未出言分辨什么。 景晔被姜雪说成“胡搅蛮缠”却也并未生气,只继续怡然自得地饮着茶汤。 姜雪坐下,对景晔道:“当年的太医院正贺原贺爷爷,也就是贺哥哥的祖父,离世之前留下了几封信件。” “我与贺哥哥方才推测猜想一番,觉得这些信件十有八九与当年大皇兄之事有所关联。” “贺哥哥怕送信途中容易生变,想亲自回一趟胶东贺家。” 景晔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道:“胶东距冀京有些距离,他又不是什么习武之人有强健体魄的,便是再赶,一来一回路上最少也要耗费一个月,这么长的时日——你们有把握能安全拿到信件,又安全回京?” 姜雪皱着眉点了点头,道:“王爷说的不无道理,若中途泄露半点风声,只怕安危难料。” 贺知林道:“泄露风声倒是不必担心,贺家当今家主是我二叔,二叔为人最是谨慎守成,治家手段也甚是雷厉风行,平日又沉默少言。我已去信,在我本人回到胶东之前,这些信件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打开阅看,想来二叔是知道轻重的。族中几位耆老虽知祖父有遗信传于我,但他们皆是德高望重之辈,杏林多年只知治病救人,不会徒惹口舌,所以此事定然不会被宣扬开去。” 景晔淡淡道:“哦?是吗?” “贺公子对贺家很有信心,却未免对幕后的敌手太过轻视。此人动辄能毒杀储君又全身而退,当得上一句手眼通天。你觉得当年身涉此事之人,他会完全不加留意?” “别说你祖父,便是你整个贺家,只怕这些年都在他的眼皮底下盯着。” 姜雪并不惊讶,只沉静道:“贺家百年医家,树大根深,且又都是杏林之人,心性坚直,我倒是不担心这些信件的消息一时半会儿会被泄露出去。不过为确保万一,也为了贺哥哥的性命安全,我倒是有个想法。” “公主想同去胶东?”景晔气定神闲,仿佛早有预料。 姜雪点点头,道:“一来,公主出行,随侍护卫的定有皇城军,带上多些高手,我们的保障也更多些。二来,若是贺哥哥独自前去,再携带贺爷爷遗言回京,我怕回程时会遭遇埋伏。若我去了,当时便能得知真相,加之我毕竟有着公主的身份,他们轻易不会敢动我性命,否则就是徒惹更多祸端。” 景晔嗤笑一声,道:“你虽说得在理,但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你銮驾一动,此事便如此地无银三百两,饶是他们还不知道消息,经你一动,只怕也不得不怀疑其中关联。到那时,那些信件还能留到你们到胶东之时?只怕是给贺家徒添祸端罢了。” 姜雪沉声道:“我想过。所以,我有一事求王爷。” 景晔颇带玩味看着她,道:“说说看。” 姜雪道:“我会去请二皇兄从北境他自己的手下里头挑一队身手好的,从北境昼夜不歇,绕道赶去胶东护卫贺家。但护卫之事高手愈多愈好,京中的武安郎也好、护城军也罢,这些都不能擅动,所以我想请王爷——如若有多余人手,派一队影卫甚至羽卫过去,看牢贺家,既能保贺家族众性命,又能保信件得存。” “既如此,不如孤直接让人去取了信来不是更好?” 姜雪摇摇头,道:“我不知贺爷爷临终之时究竟留下的是什么话,不知其中牵涉有多广。” 她忽然又郑重看着景晔,解释道:“请王爷相信,并非我不信任王爷。只是事关冀国皇室秘辛,恕我说一句不当说的,此信唯有我亲眼看到才可,其他一切人,尤其是别国之人,最好都不要看到。” 说罢,她有些担心景晔的反应。 景晔却破天荒地没有发作脾气的迹象,只道:“冀京京郊有三百羽卫,再离远些有三百影卫,是秘密随孤入冀的。你可以用,但是——” 他突然笑了一下,眼神中带着戏谑,道:“去胶东,你得带上孤。” 姜雪并未迟疑,直接点头应下。 “我答应王爷。只不过此去胶东,不能操之过急。贺哥哥,”她看向贺知林,道:“我们需等护卫的人手都到了贺家,才能动身前往。行伍之人赶路快,从放消息过去开始,再到他们动身前往,不出十日也能到了。这些日里,你同我都需要将手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行请旨出发。” 贺知林点点头,道:“我眼下之事也无非就是医馆开张罢了——不过殿下方才同我说了一半的话,是否也是什么需要我去做的紧要事?” 姜雪叹了口气,道:“正是。” 她看了景晔一眼,一脸的“你给我听好了我俩说的都是正事”的表情,又对贺知林道:“前些日我外祖父突然病重,现下虽说是好些,但毕竟年龄太大,身体底子只怕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我前日去瞧他,原本同他说好了,要让你入府为他调养身体的。” 贺知林想了想,道:“此事倒也不麻烦,我可先到相府为卢相诊脉,依照他的状况先开安养的方子,这类方子温补适中,吃上一月,等我们回来再行复诊也可。” 姜雪原本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江其斌突然一个咳嗽,旋即看屋顶上的人影飞身而下直朝院门处去,转而便听到院门处传来对话声。 第一卷 第135章 江三妹妹的长辈 院门外,宿玉娇柔妩媚的声音响起。 “江小哥儿怎么在这儿,倒是巧了,劳你帮我将这些糕点吃食拿去厨房摆摆好,再让人做些桂花酸枣茶来,一会儿配着吃也好解解腻消消食儿。哦对了,叫厨房的郑大娘下多些饴糖,江三妹妹喜甜。” 江其斌笑了笑,道:“原本在院子上晒着太阳,这不是快到晌午,日头越发毒了,晒得我这脸都痛起来了,想着到前院那最是遮荫的廊下接着打个盹。” 说罢他接过宿玉手中提着的食盒,道:“既然姐姐有活给我做,我也不好接着偷懒了。” 他蓦地提高声量,道:“姐姐进去吧,贺先生正同江三姑娘他们说话呢。” 院中三人登时皆缄默起来,贺知林警惕地望向院门处,对姜雪道:“此事晚些再议。” 姜雪点点头,道:“晚些时候我会找个合适的谈话之处,到时再遣人来送信。” 景晔仍旧气定神闲地饮着杯中茶汤,缓缓道:“这茶倒是不错,颜公子还真是有心了。” 贺知林不露痕迹地瞪他一眼,道:“寒舍简陋,茶水吃食也是些粗茶淡饭,倒是难得,客人竟不嫌弃。” 宿玉走进院子中,暖阳洒在她雀绿的衣裙上,裙摆竟随着她走动间隐约泛起波光,姜雪喊了声姐姐回来了,便立时站起身来小跑过去,拉着她衣袖细细瞧起来。 “姐姐这身料子是从哪得来的?”姜雪捧着宽袖袖尾,双眼放光地瞧着。 “这个呀,”宿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是我‘锦绣’绣楼里的荣娘子,前些日方研究出来的新织法。” 她拉着姜雪到院中石凳坐下,又温柔小意地对着贺知林与景晔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便回过头去与姜雪继续说起来。 “原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缎子材料,只是荣娘子自己寻到的一种丝线,将珍珠磨成粉又做成浆,再把这种丝线置于其中浸泡洗涤再阴干,反复八次,这线便似有了珍珠光芒。” “这衣裳料子竟是这样的丝线织成的?”姜雪问道,“那岂非要费许多丝线,这样的丝线可好找?” 宿玉摇了摇头,道:“是也不是。我嫌这丝线太过璀璨耀眼,觉着若是单凭它织就衣料,未免张扬落俗。所以绣楼的姐妹们按着缕金线入衣的法子,将这丝线与其他素线混成八股织就,才有这隐隐光芒,不至太盛,又不会落俗。” “这丝线原也不是什么名贵之物,甚至能说算是贱价。只是因着线绒密度恰到好处,才能带入珠粉。说起来,这丝线产地还在胶东呢,颜公子的老家。因着寻常织布绣衣,会嫌弃这线粗粝了些,并不怎么采用,所以冀京这许多年都没商户进过这种丝线。” 说罢,宿玉笑意盈盈地看向贺知林。 贺知林只回以一个疏离有礼的笑容。 “胶东?”姜雪好奇道,“那绣楼那位娘子如何能寻到这样不起眼的东西?” “荣娘子原也是胶东人,”宿玉笑道,“不久前才来的冀京。她家中贫苦,丈夫病逝又举目无亲,听闻这冀京有为女子谋生路的绣楼,这才一路颠簸来到我这儿。我初时见她可怜才收下的,没想到,她织布的技艺竟十分高超,还能想出这许多新潮法子来。你瞧,我身上这件就是她织就的作品。” 姜雪心中登时警觉起来。 也是胶东人士,还恰好在贺知林入京不久便到了京城,又一来就恰好投身到锦绣绣楼? 她摇了摇头,想着约莫只是方才谈论胶东之事,自己太过紧张了。 希望只是凑巧。 她蹙眉微思的模样却落在景晔眼中,景晔听着这对话,又看着她发怔,心中掠过难以言明的情绪来。 他忽然开口问道:“姬某本是行走四地的游商,倒是对新奇的货物都十分感兴趣。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娘子可否引这位荣娘子一见?姬某见娘子身上这件衣裙实在稀奇得很,若是能看一眼这衣裳布料是怎么织就的,织成的量大与不大,或许能跑一趟胶东,多多采买一些原料到冀京来,想必是笔不小的生意。” 姜雪闻言有些莫名其妙,他一个王爷,捣鼓什么丝线售卖?这样掩耳盗铃的说法,不是叫她与贺知林起疑吗?他找这些东西要做什么? 宿玉微微怔愣,贺知林却立时开口道:“既知是不情之请,姬公子为何还非要开这个口?宿玉经营绣楼,手下有百十口人要养活,这衣料也是她们造出的。姬公子既能知道此事是个商机,却还要厚颜抢于她之前。姬公子能问出这话,实在叫颜某大失所望,原以为你是江家妹妹的长辈,却不想开口净是市侩钻营之语。” 姜雪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江家妹妹的长辈”,好歹毒的话。 她担忧地看向景晔,以他的唇舌之毒,不在此话之下。 别在宿玉跟前闹出什么难堪才好。 景晔却并不恼怒,只眯起眼睛微微笑了笑,语气中带着调侃,道:“看来颜先生同宿玉娘子定是交情不浅,竟能事事设身处地替娘子考虑周全。姬某看你二人同住一舍,想来,好事将近?” 贺知林面上怒气遮掩不住,沉声道:“姬公子还不知何为谨言慎行吗?宿玉与我是挚友,清清白白,公子一句话就想毁了宿玉名声不成?” 话音刚落,宿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失落,但还是面带和煦笑颜看着二人。 “我瞧着颜先生如此疾言厉色,还以为——”景晔笑道,“是担心姬某冒犯了你的心上人呢。” 姜雪见景晔越说越过分,不由急急向他递了眼色希望他闭嘴,见他视若无睹,只能咬了咬牙,伸出脚来,在桌子下狠狠碾了他一脚。 景晔嗤笑一声,警告似的看她一眼,又转头对宿玉道:“娘子放心,在商言商,我只想见见这缫丝织布的技艺以及出品见效,若往后我真的对此丝线感兴趣,也绝不会坐地起价以此求财。姬某虽是生意人,却也读过四书五经,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之理。” “姬公子别着急,”宿玉笑道:“这荣娘子近几日事忙,怕是不得空。待过些日她活计少些,我再引荐你二人结识。说来也是巧了,她这几日忙着的事儿,倒与公子一位朋友有关呢。” 景晔问道:“朋友?” “那日在万宝楼见到公子与那济言楼主似乎很是相熟......”宿玉见他没反应,疑惑道,“难不成你二人不是朋友吗?” 景晔点点头,道:“算是生意上的朋友吧,我惯来走南闯北,济言又喜欢收集各地的奇珍,偶尔会托我捎带些东西。” 宿玉笑着点点头,道:“济言楼主是喜欢搜罗这些新奇物件,昨日他见我身上这件衣裙,倒像是伯乐见着那千里马似的,转眼便像我要了荣娘子过去。说是让她织些料子出来,到时他找人裁出最新潮的制式,好放到那万宝楼中,说是定能引人注目呢。” 第一卷 第136章 我等更该前来了 姜雪面露不解,道:“这济言......怎么连衣裳生意都做起来了?他那万宝楼不是卖的都是些奇珍宝物吗?” 宿玉掩面轻笑,道:“江三妹妹或许不知,这济言楼主着实是有些怪癖的,天下稀奇的古怪的,未曾见过的,他都喜欢收集。那万宝楼说是做买卖,但更像是他用来收集物件的一处库房,便如展馆似的,你便是不买东西,进去逛逛,夸几句物件精奇,他都是受用的。” 景晔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这几日去他那儿瞧瞧便行。倒要多谢娘子了,娘子心胸宽广,倒全不像某些斤斤计较之人,说几句便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姜雪微微蹙眉,他什么时候嘴巴这么碎了?贺知林不过说了他几句,他何苦一直揪着不妨? 她见贺知林面色阴郁,忙开口对景晔道:“我说表舅,你今日也并没吃酒喝醉,怎么净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再如此,下回我是定不会带你一同出来了。” 江其斌正让两个婢女端着茶水吃食过来,听到姜雪这句表舅,不由瞠目结舌。 宿玉见吃食到了,忙想着缓和气氛,便对江其斌笑道:“江小哥还在发什么呆呢?我今日买的都是些好吃的,还不快过来,让人放下了,大家一道吃。” 江其斌回过神来,连忙摆手,他胆子可还没大到跟姜雪同桌而食,急匆匆道:“不了不了。我......我胃里有些积食,实在吃不下了,我出去走两步消消食吧。” 说罢便招手让下人上点心茶水。 宿玉笑着拦道:“既然是积食,这郑大娘做的桂花酸枣茶是最最消食开胃的,来吃上一盏比什么都好。对了,这二位你还不认识的,是咱们颜公子的客人。” 她对姜雪与景晔点了点头,道:“这位江小哥儿是颜公子家的远房表亲,上京后便投靠到这儿来了。” 姜雪嘴角抽搐了一下,尴尬道:“好,原是这样。我上回同妹妹来时见过这位小哥,当时便觉得他很是......憨厚可亲。” 宿玉愣了愣,这才想起来,笑道:“我竟忘了你们是见过的。江小哥儿快些坐过来,三妹妹旁边这位是她家表舅,姓姬。” 江其斌听到这话,脸上表情比姜雪还要滑稽,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呵呵......表、表舅啊,表舅真是......挺年轻哈。” 景晔戴着面具,根本瞧不出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他举止还是自若的模样,对江其斌道:“江公子,真是巧啊,大家竟都是远房亲戚。倒是你年纪看上去甚小,不知你占的是个什么亲戚的名堂?” 姜雪恨恨踢了景晔一脚,眼睛瞪过去示意他少说话。 “既然有这样的缘分,江小哥就坐下来同我们一道吧,也尝尝宿玉姐姐口里夸个不停的好吃食。”姜雪对江其斌道,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江其斌万般不愿,但姜雪发了话,也只能磨磨唧唧坐下。 宿玉指着桌上摆好的点心,对姜雪笑道:“快些尝尝,这和合酥与松仁栗子糕是他家卖得最好的糕点,配着这茶就着吃,滋味很是不错。” 姜雪陪着笑了笑,心不在焉地吃起糖糕来,景晔在旁给她添置茶水,又几次三番嘱咐她慢点吃,惹得宿玉在旁连连掩嘴偷笑。 姜雪只心底不停琢磨盘算着今天知道的事情,味同嚼蜡,根本吃不出什么滋味来,见景晔添的茶水愈来愈多,下意识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好了,我是真喝不下了。” 她下意识的语气带着几分娇嗔,当下正抱着酸枣茶牛饮的江其斌吓得一下子呛到嗓子,剧烈咳嗽起来。 姜雪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不妥,当即抽回手,对景晔抱歉地点了点头,道:“一时出神,唐突了。” 景晔却迅速将她欲收回的手握住,道:“我们原本就有亲,何必拘泥这些。” 江其斌此时只想离开这张桌子,或者挖掉自己的眼睛。 毕竟知道太多事情的人,一般都活不了多久啊! 他欲哭无泪地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贺知林,却见贺知林眉头深锁,垂在身侧的手还紧紧攥成拳头,几近青白。 江其斌再鲁钝,此时也约莫搞明白了一些事情。 乱,真是乱啊。 他忽然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涨红了脸,大声道:“厨房、厨房那儿还需要帮忙,你们几位先坐着,我去厨房看一眼!” 然后逃也似地离开院中。 宿玉掩着嘴笑个不停,道:“江三妹妹,与姬公子倒是投缘的,方才认亲几天,竟已经如此熟络,想来两家长辈看在眼里,也该高兴的。” 她捻了块白玉糕在手里,却似忽然想起什么,忙对姜雪道:“差点忘了同妹妹说!颜公子那医馆筹备得差不多了,我们一道挑了个黄道吉日,就在后日,到时祭神开张,江三妹妹作为最大的出资之人,可是一定要前来观礼助阵的。” “哦?”景晔转过头看向姜雪,淡淡道:“你倒真是善心,还做起开办医馆这样的事情来了?” 姜雪想了想,倒是已经同崇狄显约了后日,便道:“后日我不一定得空......” “你得空,”景晔道,“说好了到时要陪我游一游冀京的,到时顺道也就一起去观礼了。” 姜雪心中恨恨:你倒真是能“顺道”。 她面不改色,仍旧笑得恬静,道:“后日具体什么时辰?” 宿玉道:“后日午后,挑了申时一刻,是个好时辰。我正想多句嘴呢,既然姬公子与江三妹妹是这样亲近的关系,到时便一道来才好呢。” 姜雪还没开口,景晔便接过话来,“一定。” 贺知林面色阴郁,道:“不过是小小医馆而已,何必劳烦这许多人。” 宿玉劝道:“那日里驸马府是要送匾额来的,说不得那顾驸马甚至长乐公主都要来,可千万怠慢不得。江三妹妹既是东家,自然要在场才好。” 姜雪知道宿玉好心,想拉上她一道在“贵人”面前露露脸,只是—— 若是顾霖坛也去,她的身份岂非败露无遗? 姜雪踌躇不决,正想着如何拒绝宿玉,却又听得景晔道:“既然如此,那我等更该前来了。” 这语气里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玩味。 第一卷 第137章 她总归不是良人 姜雪想了想,对宿玉笑道:“好,我们一定来。” 她适才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原本瞒着身份,是不想多生事端,也怕引起顾霖坛警觉。 但宿玉待她亲和,看着又是满心满眼都是贺知林,想来便是真的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会为他们守口如瓶。 如若真等哪日被宿玉自己察觉,倒是难堪了。 人以真心待她,她不该总以谎言示人。 倒不如借着医馆开张之事,提前向她表明身份与隐情,届时即使顾霖坛真去了医馆遇着了,约莫宿玉也能帮着遮掩一番。 宿玉又瞧了瞧贺知林一眼,突然对姜雪道:“江三妹妹,我那儿前些天新出了一批成衣,我瞧着有几件很是适合你的,便留了下来,放在我屋里,今日你既然来了,不如先同我过去瞧一瞧试一试?倘若合适,今日便一同带走。” 姜雪愣了愣,转头看了一眼景晔,见他并没说什么,便应下了宿玉的邀请。 “那姐姐等等我,我同表舅说几句话。” 宿玉只歪头浅浅一笑,姜雪便立时将景晔拉起,走到院门处低声说起话来。 “王爷,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揪着贺家哥哥不放?” 景晔斜睨她一眼,道:“孤说话向来如此。” “从前你说话也没这么尖酸刻薄啊......”姜雪嘀咕道,“不管如何,总之你别再与他喋喋不休吵个不停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地方,宿玉姐姐还在呢。”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附到他耳旁道:“宿玉姐姐同贺家哥哥应是有情的,只是贺家哥哥面子薄,你别老是在人家心上人跟前下人家的面子,知道吗?” 景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悠悠开口道:“你竟是这样想的?” “我多善解人意呀,”姜雪使了使眼色,“我告诉你,女儿家的心思总是难以察觉的,你是个粗鲁的男子,没有发觉,这不怪你。但我如今同你说了,你该懂的,至少你别再寻贺家哥哥麻烦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得叫他在宿玉姐姐跟前失了面子。” “哦?”景晔语气中竟带了笑意,“但孤同他二人非亲非故,为何孤要替他们考虑这些?” 姜雪讶然地挑了挑眉,萧圻他......同贺知林不也算是,半个同窗吗? 她无奈,只得低声哀求道:“算我求你了。” “求人可不是这么个法子。” “那是怎么个法子?” 景晔笑了笑,突然将头浅浅侧过,姜雪原本就踮着脚附在他耳旁不远处说话,眼睛又时不时瞟着院中的贺知林与宿玉二人,完全没注意到景晔的动作。 一霎之间,她的唇竟浅浅划过景晔的面具。 姜雪回过神来的一瞬间,脸色“腾”地一下红透,片刻之后,脑海中有瞬间的懵然。 她愈来愈确定,眼前之人,就是萧圻。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自己的身体反应。 她下意识地感到羞赧,却完全没有半分抗拒。 姜雪晃神的瞬间,景晔却已经走向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姜雪低下头深吸几口气,对着宿玉喊道:“姐姐,带我去你屋里吧。” 宿玉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薄唇紧抿脸色煞白的贺知林,又看了看自得喝茶的景晔,这才起身不慌不忙朝姜雪走去。 姜雪不敢再往景晔的方向看一眼,只垂着头,随着宿玉的脚步迅速离开。 到了房内,宿玉关上门,突然认真地对姜雪道:“江三妹妹,你中意姬公子吗?” 姜雪脸色红得滴血,讷讷道:“宿玉姐姐,别拿我打趣了。” 宿玉拉着她坐下,想了想,忽然叹了口气。 “三妹妹,不怕你笑话,你也是知道我的过往的,我在勾栏里做过几年清倌,情场风月之事,见得不少。” 姜雪愣住,问道:“姐姐,怎么提起这伤心事来了?” 宿玉轻柔地笑了笑,拉过她的手,温声道: “因着见过风月场男子的嘴脸,后面自然也对一些事情有了体察。我瞧那姬公子,虽然不知他为何总戴着面具示人,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那双眼睛......” 她语重心长道:“倒从未离开过妹妹的身上。” 姜雪呆住,她素日与景晔相处,偷偷观察他神情的时候只怕更多,怎么倒也没发现宿玉说的这回事? 宿玉接着对她说:“我把你单独叫过来,是因着有些话,当着他们二人的面不好说。” “三妹妹,我瞧你对他也不是无心的。你们的关系......许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我私心觉着,不会是刚刚认亲这么简单。” “不像吗?”姜雪伸手拨弄了一下腰间圆润的玉牌,若有所思道:“不像陌路人吗?” 宿玉摇摇头,道:“你十分着紧他,他亦如是。你们二人之间的情愫,我想,非但我一人看在眼里,犯不着有七窍玲珑心,即使是个傻的,也能看得出来。” 姜雪喃喃道:“只唯恐我二人......确实没有什么情愫了。” “即便有,也是我对他,而非他对我。” 宿玉了然一笑,道:“三妹妹,你是当局者迷。我今日同你说这些,原是想着劝你,我瞧着你们情分不是短短的一两日,但两人相处又格外别扭。若说是拘礼——我瞧那姬公子的为人,不像是腐朽糟粕的。” “看上去,倒像是——有什么心结未解。” 姜雪讪讪地笑了笑,道:“没有的事,姐姐多心了。” 宿玉仿佛看穿她的心事,仍旧继续道:“你不愿多说,我便也不多问。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是彼此心爱之人,若有什么误会,彼此要早些将话说开的好。” 她抬眼,神情有些茫然,“两心相悦,实是世间难求。” “何以见得是两心相悦呢,”姜雪苦笑道,“便是过往有什么情意,也早叫我消磨殆尽了。他......对我,没有怨恨,没有仇视,便很好了。” “你何苦这样自欺欺人?”宿玉道,“若有什么前程往事,我想,约莫在姬公子心底,也没有妹妹来得重要。” “我见过虚情假意的男子实在太多,也见过无论如何撩拨都不为所动的正人君子,”宿玉看着姜雪定定道,“他眼中对你有情,不是为色所迷,也不是假意逢迎,是真心。我相信不仅是我,连你自个儿心里也是明白的。” “他这个人为人不错,”宿玉道,“他很紧张你,看上去也不是个花花肠子。如若我猜到的是真的,你心中对他情意深重,那便别错失了良人,更要紧的是,别苦了自己。” 良人? 姜雪苦笑,谁是谁的良人? 她总归不是萧圻的。 她突然看向宿玉,问道:“姐姐为什么替我考虑这许多?” “我说过,”宿玉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你很像我家小妹,我见你方才几次发呆出神,怕你陷在这情的泥淖里自苦。” “如若是我小妹,长到这么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定不忍心看她如此。” 姜雪突然问道:“那如若,我们二人于彼此,都实在不是良人呢?” 宿玉蓦地笑了,道:“那便断得干净利落就行了,横竖这世间好男子多得是,再说了,也不一定非要是男子才能相伴终老,好山、好水、好景致,或是六艺,或是奇巧,这世上多的是能托付心意的好去处。” “但三妹妹,姐姐希望你活得开心些,心里头少些谋算,少些执着,要知道这世上可堪托付的,其实唯有你自己。” 说罢,她见姜雪神色失落,突然又道:“若是姐姐看走了眼,你便当我前头说的话都是胡诌,什么姬公子,还不如一碗热乎的茶汤,一件鲜亮的衣裳来得实在些。” 姜雪被逗得低低笑起来,忽然想定了什么,抬头郑重对宿玉道: “姐姐,我有一事想告知你。” 第一卷 第138章 那姬公子他也肯? 宿玉伸手替姜雪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中,道:“好,姐姐听你说。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姐姐方才为着劝解我说了那许多话,姐姐才该润润嗓子呢。”姜雪笑着将水杯推到宿玉手中。 宿玉接过杯子,笑道:“三妹妹,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说罢,姐姐洗耳恭听。” 姜雪收敛了脸上笑意,站起身来对宿玉郑重道:“姐姐,我不是什么江三姑娘,更不叫江冬儿。我原姓姜,并非江河的江,而是癸女姜。” 宿玉神色如常,只仍旧语气温和地问道:“当今冀朝皇室也是姜姓。” 姜雪点点头,道:“我姓姜名雪,在家中行三,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女儿,封号长乐。” 宿玉忽地绽开一抹温煦笑容,然后站起身来,向姜雪盈盈下拜,施了一礼,“民女宿玉见过长乐公主。” “姐姐,我与你坦诚,并不是想让你对我跪拜,这些礼数,从前没有的,往后也不要有。” 姜雪忙将她扶起,见她并没有惊诧之色,有些疑惑,问道:“姐姐......不感到奇怪吗?” 宿玉正色道:“还请殿下恕宿玉此前大不敬之罪。” 姜雪忙扶着宿玉手臂,道:“姐姐待我如亲姊妹,不怪罪我故意隐瞒就好,况且此前姐姐并不知道我身份,我如何还能怪罪姐姐?” 宿玉摇了摇头,道:“从前或许不知,但今日,在见到妹妹时,我心中已经约有几成把握了。” 她指了指姜雪身上的衣裳,道:“这件衣裳我记得,是出自锦绣的吧?当日赶制出来的一批女子劲装,数量并不多,因冀京之中平日里会着劲装的名门贵女、大家闺秀少之又少,是以,平日里约莫是供的哪些人家,我心中都是有数的。” 姜雪闻言有些震惊,没想到竟是在这处出了岔子,她倒是为着不被人认出,素装淡裹出的门,没想到这衣裳竟能被宿玉一眼认出。 她尴尬得耳垂都红了,低声道:“我倒是急着出门,没想过那许多。” 宿玉摇了摇头,道:“若是其他成衣店,并不一定能辨认出来。但锦绣的衣裳款式都是由绣娘、师傅们绘制,又都需要经我敲定的。我眼力素来是好些,这没什么。” “我今日见到这件衣裳,想起来当日来采买的几位女子之中,有一位曾是来为驸马府置办下人冬衣的。” 她笑意盈盈,“我原本就觉得奇怪,江家妹妹要给颜公子开的医馆,何以顾驸马府这样的皇家贵胄会亲自来送匾额?” “颜公子同我说,他与那顾驸马有些交情,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今日见你穿着这身衣裳前来,我心中的疑问也就差不多都解开了。想来那匾额,也是因着公主殿下的授意才会有的。” 姜雪有些愧疚,讷讷道:“姐姐既然早知道......为何不恼我骗你?” 宿玉和声细语,道:“为何要恼你?” “虽然与公主殿下自称姊妹实在逾矩......”宿玉回握住姜雪的手,“依我与妹妹多日相处,我信妹妹的为人。” “妹妹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出身风尘的,”宿玉莞尔一笑,道:“虽我自个儿并不觉得这出身有什么低贱,但旁人——尤其是高门贵女,自小受礼法熏陶,无不觉得我是个伤风败俗的下作之人。” “而妹妹贵为一国公主,初相见时也并未对我显露过任何鄙夷之色,甚至敬我亲我,丝毫未曾排斥过我。” 姜雪立时反驳道:“但天下大多数女子,都以姐姐为榜样。我的小侍女拂冬,自幼也是宫中长大,见惯高门贵胄的。她与宫中其他小姐妹,甚至视姐姐如女中豪杰。姐姐实在不必自轻自贱,我待姐姐之心,便是天下女子待姐姐之心。我实在......并没什么特别的。” 宿玉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我从未因自己的出身自轻自贱过。相反,我认为我凭借自己的本事挣钱吃饭,不受他人牵制,甚至现在有些银钱能力,能为冀京周遭姐妹谋一份生计——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下贱的。你第一次来雅坞小筑那日,在我们身后同颜公子说的话——其实后来茶余饭后,他有同我提起过。也是那之后,我私心觉得与妹妹,算得上是知音。” 姜雪笑道:“那姐姐尽管放心,天下想法与我相近的女子一定很多,都是姐姐的姊妹知音。” 宿玉嫣然一笑,道:“你自小周遭清净,不似我一直身在市井。我见过的凉薄嘴脸太多,但我也并不怪她们,只是觉得惋惜。许多女子,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如同木偶泥人般的,只能遭人摆弄,限于礼法说教之中,不能亲眼见见广阔天地。” “妹妹是公主,既能有如此想法,想来日后定有机会,能广施教化,兴许,能挽救许多这样的女子于泥潭之中。” 姜雪点点头,她一直知道身为公主该做什么,却似乎从没思考过,身为公主,她能做什么。 “哎呀,这都扯远了,”宿玉自嗔一句,道:“因着妹妹的心胸与为人,也更因着你身在高位,你隐瞒身份之事,我并不觉得恼怒。我想,你定是有自己的苦衷与难处。否则,妹妹公主之尊,何必屈尊降贵,若你当真看上了我手下的绣楼,便是招招手,也自有人巴巴地将东西送到你跟前去。” 姜雪忽然古灵精怪地笑道:“姐姐,你若不说,我倒忘了我还有这样的权力——不如我明日便下诏令,将宿玉娘子这样的绝色佳人纳入府中,想来,定是有人鞍前马后为我效劳的。” 她吐吐舌头,又道:“但若是那样胆大妄为,父皇母后只怕不会轻轻放过我,朝堂上那些言官御史,多半也要用唾沫星子淹死我了。” 宿玉见她实在没有半分公主架子,仍旧是娇憨可爱,便大着胆子问道:“那......那位姬公子,当真与你......” 姜雪怔住,苦笑道:“是,但他不是我的驸马。” 宿玉惊道:“但妹妹姻缘不是才刚刚落定?此前长乐公主下嫁新科状元,大婚一事,冀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姬公子,瞧他适才对颜哲分毫不让的那醋劲儿——他也肯? 第一卷 第139章 他竟愿做个外室? “我是已经成了婚,”姜雪道,“驸马名叫顾霖坛,不是姬影。” “但......我观那姬公子秉性,”宿玉踌躇片刻,才带着些不忍之色,低声道:“他竟愿屈居人下,做妹妹的......外室?” 姜雪哭笑不得,道:“姐姐,我与他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何可能是外室呢?” 外室......她倒没有,她家那驸马倒是有一个。 也不对,姜雪想了想,若真算起来,按先来后到,她才是那个登堂入室的“外室”吧。 “那你二人,”宿玉小心翼翼问道,“难道,就像民间话本里说的,你与他是两情相悦,你是被迫无奈才不得不嫁予他人?” 姜雪苦笑一声,面上泛起惆怅之色。 “我与他......前尘往事,纠缠难清,便是我自己也说不明白。算是个......孽缘罢。” 宿玉见她不愿多说,宽慰道:“妹妹不想说,我便绝不多嘴问你。” “这驸马对你如何?”宿玉又问道,“若是实在情难相悦,不若早早了结的好。我几次见你,都觉得眉间颇多愁苦,不像新嫁女郎该有的欢喜羞赧,想来这状元郎,与妹妹来说,不是什么良人?” 姜雪见她提到顾霖坛,顺着话往下说。 “我之所以几次私下出来寻找颜家哥哥,”姜雪道,“是因为有求于他。” 她眉目间染上些不忿之色,娓娓道来。 “大婚之夜,我不经意发现......我那驸马,瞒着我,瞒着朝中上下,在外有一妻一子。” 宿玉愣住,惊诧道:“这、这,难道当初圣上与皇后为你择婿之时,没有仔细选察过他的家世背景吗?如何会有这样荒唐的事?” 姜雪摇摇头,道:“父皇母后如何会不用心,别说是家世背景,便连他三族之内所有亲缘关系,一应都是交由礼部查选过的。吓人就吓人在这儿,层层核查,都没有查到过他这一妻一子的半分消息。” “那妹妹又是如何得知此事?”宿玉眉头紧蹙,道,“可别是什么误会。” “如若是误会便也不至于让我奔忙这许多趟了,”姜雪道,“新婚那夜,那女子求上顾府的门来,我是私下偷偷跟着驸马,才见到了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二人早做了夫妻,还育有一子,已经三岁了。” “这,”宿玉轻轻掩住嘴,却遮不去惊诧的神色,道:“这些,你不同圣上和娘娘说吗?” 姜雪看着宿玉,眼睛里全是沉默与无奈,她摇了摇头,道:“没有证据,他将那对母子的身份隐藏得很好,二人籍典之上所录的,完全同他顾家扯不上关系。我若此时硬要休夫,没有证据,他又是寒门举子,一路考取登科,在民间乃至朝堂都是人心所望的勤苦清贤状元郎。只怕我到时落个骄横霸道的名声,况且民间向来最喜这种皇室秘闻,若传开去,不知要变成什么公主强抢人夫的风艳轶闻了。” “可妹妹是公主,”宿玉讶异道,“难道身为皇室,连这样的小小权力都没有吗?” “姐姐,皇室行事,并非就能为所欲为。”姜雪摇了摇头,道:“若我将事情到宫中说明,即便没有证据,我父皇母后定会震怒,为我休夫。 可是文官御史都盯着,那样一来,皇室会被说成是滥用私权,为着自家女儿,戕害民间状元,到时只怕再难得民心。 宿玉姐姐,我为何要因一个背信负心的男人,毁了我自己的声名?为何要因一个脏心烂肠的男人,让我父皇母后替我担忧?为何要因一个自私寡恩的男人,让我姜家皇室遭人指摘、为人耻笑?” “那妹妹想如何做?”宿玉忙不迭问道,“让我猜一猜,你是想找到能证实这对母子与那顾驸马关系的物证或者人证,待到师出有名,一并交到公堂之上,让朝廷审案官署去治他的罪,到时不仅他清贤的虚名皮子能被撕破,妹妹也能顺势休弃他? 这样一来,也无需再担心旁人对妹妹的攻讦指摘,相反,这案子到时过了三司,便不是皇室的私事家事,他顾驸马,只能落得个欺君罔上、贪图富贵、抛弃糟糠的罪名,礼法全站在妹妹这儿,旁人只会唾弃他,而对皇家也会更生敬重之心。” “姐姐想的,与我如出一辙。”姜雪看着宿玉,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艳,“加之我父皇一向以仁政闻名,此事我不能鲁莽地办,否则会伤了父皇仁君之名,让人以为他教女无方。只能慢慢找寻线索,待到万事俱备,再一并发作。” 宿玉心中对姜雪的喜欢又多了几分,又觉得很是欣赏敬佩,她原以为,姜雪虽然性情洒脱,但毕竟是皇室公主,比起平日她接触过的高门贵女,定是更加锦衣玉食地娇养起来的,万事万物,哪一样不是随心所欲、垂手可得?竟没想她心性其实如此坚忍沉着,事事能为大局考量。 “我虽人微言轻,也没法子夸口要帮当今公主,但妹妹的事儿,如若往后有姐姐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全力相助。”宿玉轻轻拍了拍姜雪手背。 姜雪道:“颜家哥哥医术精湛,故而此前顾霖坛曾差人来为我诊治,又私下请他去为那孩子医治急症,是以,我让他暗中帮我留心着那处的举动。” 当然,贺知林对于那对母子的事情是半点没跟她透露过,姜雪没说。 “顾霖坛因此与他结识,又私下以金银利益相诱,颜哥哥为着帮我都一一应下,与他逢场作戏,蛰伏其中,只为有朝一日能得到些许线索。那匾额,原是我点明了要为谢他医治之举,让顾霖坛去办的。” 宿玉点点头,道:“所以我方才邀请妹妹在医馆开张时前来观礼,妹妹会那样犹豫——是怕遇上顾驸马,被说破了身份,又让他知道其实你同雅坞小筑早有往来?” 姜雪叹道:“姐姐真是慧质兰心,许多事情都无需我说明,姐姐就明白了。” 宿玉笑道:“哪里是我慧质兰心。之前总是觉得与你投缘,想来这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她又道:“我晓得了。若那日见着那顾驸马,我必闭口不提妹妹之事。哪怕是面对面撞上了,也只装作不识得。” 姜雪感激地朝她笑了笑,道:“多谢姐姐了。” 宿玉忽而又道:“若是那妇人......实在探寻不到别的消息,妹妹不妨同我说说,我手下不止绣楼商铺,旁的产业也略微有一些,且绣楼的姊妹在冀京各处都是寻常人家,以她们对我之情,口风也是不怕漏的。若要探寻,我也许能帮上妹妹一些。” 姜雪想了想,正要开口,忽然房门被叩响,门外传来拂冬急得带着颤腔的声音。 “姑娘,姑娘快去外头院子看看吧!” 第一卷 第140章 你让他来试探孤? 宿玉与姜雪皆是被拂冬的声音一惊,姜雪对宿玉低声道:“姐姐稍等。” 然后便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打开,见到满面焦急的拂冬,问道:“外头怎么了?” 拂冬急道:“那个王......那个姬影,同颜家公子不知为什么打起来了。” “打起来?”姜雪皱眉,“姬影那身手,颜家哥哥又是不懂武艺的,打什么?” 宿玉听到二人谈话也走过来,却并没有惊慌,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妹妹,我们先去前头瞧瞧吧,后日医馆要开张,若颜公子脸上挂了彩可就不好了。” 姜雪点点头,景晔今日斗鸡似的,好似瞧贺知林到处都不顺眼,定是又出言不逊,不然贺知林一介文弱公子,怎么会同他动起手来。 不过......她到底对景晔性子还是有几分把握,他再如何,始终都是有轻重的。 二人随着拂冬向前院走去,待走到院中,却见二人正端坐在桌旁喝茶,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动过手的痕迹。 姜雪疑惑地看向拂冬,拂冬正一头雾水,同姜雪对视一眼,道:“适才、适才不是......” “没事,”宿玉开口,对姜雪道:“我们先过去瞧瞧,看起来是没什么事情的,妹妹不用担心。” 姜雪点点头,又对拂冬道:“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拂冬道:“准备好了。奴婢原本就是想过来院中问问姑娘几时开始传膳,没想到一过来,姑娘的影儿没见着,到时见着这二位在院角处大打出手。” “大打出手?”姜雪蹙眉,“颜家哥哥哪来的身手能同他大打出手?” 拂冬瞧了瞧宿玉,脸色蓦地红起来,扭扭捏捏道: “奴、奴婢到院中的时候,只瞧见颜公子伸手去......去摸姬公子的手,姬公子好像不愿意被他碰,就恼怒起来,大喝一声,直接将颜公子逼......逼到墙角,翻身就压了上去......颜公子动弹不得,只得在他身下挣扎。奴婢怕出什么事,才着急忙慌去寻姑娘你们过来救急的。” 姜雪听得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宿玉伸手掩住嘴,笑得前仰后合,道:“妹妹,你这小侍女,可真是有趣得紧。” 姜雪伸出手来无奈地点了点拂冬额头,语气十分肯定地问道:“你呀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话本子了?” 拂冬的头埋得更低,嗫嚅道:“没......没有。” “没有?”姜雪道,“那你这绘声绘色胡说八道的本领倒是见长了。” 宿玉笑道:“妹妹别逗她了,走吧,他二人也往这儿看来了,若把这些玩笑话说到他们跟前,可不要羞死这孩子了。” 拂冬脸红得快要滴血,跺了跺脚,道:“我、奴婢去厨房了,姑娘你们饿了再寻南星布膳吧!” 说罢急急忙忙小跑出去,姜雪在原地笑着嘱咐她慢些跑,见人已经一溜烟不见了踪影,才回头同宿玉道:“我家拂冬向来口无遮拦,又喜欢看话本听故事,让宿玉姐姐见笑了。” “可见你对仆下有多宽待,也是你这样脾性好的主子,她们才能活得恣意些。”宿玉笑着揽过姜雪胳膊,二人朝院中走去。 正靠近了桌子,便听到景晔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不如同我也说说,听到了什么热闹,笑得这样高兴?” 姜雪尴尬地收敛了面上笑意,缓缓坐下,道:“哪有什么热闹,不过是女儿家之间的玩笑话罢了。” 景晔面具之下神色莫测,但姜雪可以判定,这二人肯定是动了手。 因为贺知林铁青的面色和拿着茶杯却稍微发抖的手——实在是,太明显了。 宿玉心中有所猜测,为着缓和气氛,提了个头,道:“日头也高了,不若便留下了用个午饭吧,姜妹妹的侍女似乎做了许多好吃的,今日我们也好沾个口福。” 姜雪感激地看了宿玉一眼,又即刻伸手轻轻碰了碰景晔手臂,带着询问的语气,小心翼翼道:“那......吃饭吧?” 景晔淡淡道:“可。” 四人回到正堂,宿玉忙前忙后着人来布膳,又喊了拂冬、南星、徐翀与江其斌一道,八个人坐到一处吃起饭来。 拂冬做了鲜辣的烹鱼,众人吃得满头热汗起来,却又止不住地大快朵颐,唯余景晔,只夹了一块鱼肉,便只沉默地挑着些清淡的菜吃。 姜雪想起什么,忽然对拂冬道:“这儿厨房可有牛乳?” 拂冬点点头,道:“我好像看见了,应是有的。” 南星正吃得火热,口齿不清道:“有的有的,今早才送来的牛乳,新鲜得很。” 姜雪笑道:“拂冬,我想吃杏仁热酥酪了。” 拂冬点点头,立时放下碗筷,对姜雪道:“这东西做起来简单,奴婢这便去做,姑娘稍待。” “多做几碗,”姜雪忙道,“这热酥酪是拂冬的拿手,大家也都尝一尝。” “杏仁性寒,你此时不宜吃这些。”一直沉默的贺知林突然开了口,看向姜雪。 姜雪“呃”了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宿玉开口道:“我早前备下了许多桂花做的糖蜜,不然就浇些花蜜吧,也是香甜可口。” 姜雪连连点头,道:“也好,宿玉姐姐的手艺定是极好的,这个时节,吃桂花也是得宜的。” 贺知林面色复杂地看着姜雪,却终究没再说话。 不多时,拂冬端了酥酪到桌上,姜雪忙伸手拿过一碗,状若无意推到景晔面前。 “吃些这个,温胃解辣的。”她低声道。 她记得,他是喜欢吃这些的。 景晔只冷冷推开,道:“我不喜食甜。” 姜雪愣了愣,有些尴尬,却只仍旧笑着招呼众人吃起来。 贺知林吃了几口酥酪,道:“午后还需出诊,我先去准备了。妹妹,若是用完膳,早些回府。近日冀京不太平,你一个姑娘,自己要小心些。”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景晔一眼,便起身离去。 宿玉推了推发愣的姜雪,笑道:“别在意,近些日子他事情实在过于繁忙,人忙起来总是有脾气的。” 姜雪哭笑不得,她倒是不在意,她是担心—— 回头看了看一旁的景晔,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端起那碗酥酪吃了起来。 姜雪的心这才放下些许。 饭后,姜雪同宿玉辞别,让姜雪没想到的是,宿玉竟是真的给她准备了好些衣裳。 姜雪让拂冬去拿,拂冬出来的时候,直接招来江其斌搬了个箱子过来。 宿玉见她看着箱子目瞪口呆的模样,笑道:“这些衣裳你自己看着办吧,喜欢的便穿了,若要赏人,也是拿得出手的。” 姜雪没办法,只得带着一箱子衣服打道回府。 江其斌送几人出去,到了门口,江其斌忽然拦下姜雪,踌躇片刻,才道:“殿下,我能不能......” “先替我守着贺家公子,”姜雪知道他想说什么,宽慰道:“这很重要。过些时日,我们要一同离京,到时也要你陪着的。” 江其斌闻言眼睛一黯,道:“离京么......” 姜雪忽然笑着对拂冬道:“回头给琼双那丫头捎个口信,她最不喜欢呆在京城了。” 江其斌眼神唰地一下亮起来,姜雪见他如此变化,笑着摇了摇头,几人这才上了马车离去。 车内,景晔似是在闭目养神,姜雪坐着沉默地看着他,忽然马车像是为了避让什么,颠簸了几下,姜雪差点从位子上滑下去,却被景晔迅速一把捞起。 景晔将她困在胸前与车壁之间,姜雪心如擂鼓,颤颤道:“做什么......” “你,”景晔沉沉盯着她,“你让贺知林,来试探孤?” 第一卷 第141章 今夜是第一堂课 “试探?”姜雪被他拘在小小空间中,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试探?” 她忽然蹙眉,若有所思地看着景晔,问道:“我为什么要让他去试探王爷?试探什么?” 景晔冷笑一声,将她松开,自己又做回马车中间的位置上。 姜雪才堪堪坐好,正伸手整理起被弄皱的衣摆,忽而听得景晔冷若寒冰的声音传到耳中。 “你倒是很信任他,什么都与他说。” “说什么?”姜雪假作茫然不知的模样看向景晔。 她不相信贺知林会同景晔透露只字片语。 景晔冷哼一声,道:“你让他来探孤的脉搏,怎么,是想探出什么究竟?” 姜雪倒吸一口气,贺知林平白无故去摸景晔的脉搏做什么?! 她想起拂冬说的——“颜公子伸手去......去摸姬公子的手”。 姜雪叹了口气,看来这丫头确实是没胡说,只是将气氛渲染得太过暧昧了些。 “贺知林把了你的脉搏?”姜雪惊诧道,故作无辜地睁着大眼,迷茫道:“他摸你脉搏做什么?” 景晔眼底浮现嘲讽之色,只沉默地盯着姜雪。 姜雪疑惑道:“贺家哥哥精通岐黄,平日看病是需要望闻问切无一不缺,难不成——他是看王爷脸色不好,关心王爷身体,这才出于医家本能,想为王爷切脉诊病?” 景晔仍旧歪着头盯着她的脸,眼里嘲弄之色更甚。 姜雪被他看得发毛,却也不得不插科打诨搪塞过去,便又硬了头皮道:“想来应当是昨夜王爷没有睡好,眼底乌青之色过重,您自己看看——” 她伸手指向景晔的脸,却尴尬地发现,自己胡诌的时候忘了一件事——景晔今日从始至终都是带着面具的。 “呵、呵呵,”姜雪讪讪笑道,“医家嘛,自然不止察颜观色,肯定还能通过其他方面观察病人。想必王爷疲倦之色已然溢于言表,说不定是握着茶杯的手稍微抖了抖、或是走路时有过几步趔趄不稳——” “无论如何,我相信贺家哥哥是好心的。王爷总不会连这都要怪罪吧?” “孤倒是忘了,”景晔淡道,“公主从来都是油嘴滑舌、口灿莲花的骗子,最能哄人了。” “孤何时说过怪他?”景晔忽地言辞犀利起来,“他一介游医,若非奉了公主之命,与孤素来没有任何利益纠葛,为何要对孤做这样的事?” “我没有。”姜雪连连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真诚,“我对天发誓,我没有指使过贺知林对王爷做任何事。” “是吗?”景晔轻轻笑起来,道:“孤还以为,以公主的秉性,合该找人对孤下毒才是。” 下毒,姜雪闻言怔住,他果然是知道的。 景晔忽然抓住她指向空中的手,逼问道: “他做什么与孤无关,也不是孤的威胁。孤问的是你,长乐公主,你又在疑心些什么?” 姜雪愣了愣,正想着说些什么,忽然拂冬打开马车的门,探头进来,道:“殿下,到院墙外头了。” 拂冬看到景晔握着姜雪手指,秀气的眉毛瞬时又扭作一团。 姜雪点点头,将手从景晔手掌中挣脱,借此机会直接略过景晔的问题,道:“王爷,可要随我回顾府?” 景晔斜睨她一眼,冷冷道:“孤还有事要办。” 姜雪点点头,道:“那王爷先去忙,但晚些时候可得空能过来?我想约贺家哥哥出来,同王爷一起商议前往胶州之事。” 景晔淡道:“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姜雪蹙眉,道:“王爷给个准信儿。还有,除去用斑斑传信,我可还有更快能联系上王爷的法子?” “法子是有,”景晔看着她的脸,嗤笑一声道:“传信的法子军中、江湖中都有大把,但你在顾霖坛眼皮底下,是想公然放鸣镝、还是燃烟火?” 姜雪无奈叹了口气,道:“知道了,那我与王爷商定个时辰吧——人定之后,我在问晴轩等你。” 景晔点了点头,抬腿就要离去,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道:“那你打算如何掩人耳目地进府?” 姜雪愣了愣,道:“徐翀能带我进去,怎么了?” 景晔闻言眼底愈发沉了,径直揽过姜雪,便从马车之上踏步飞入院中。 “有些本事,你可以自己学。” “我知道,”姜雪低声道,“我不怕耗费时间,也不怕劳累。此前我能学会马术,以后就能学会一点轻功。王爷既然愿意授之以渔,何不尽快开始?” 景晔看着她,揽腰的手还未放下,二人气息亲密交错,他忽地附到姜雪耳边,气息划过姜雪鬓发,让她耳朵不由滚烫起来。 “今夜,便是第一堂课。” 姜雪勉强定了定有如擂鼓的心神,从景晔怀中后退一步,盈盈拱手做师生礼。 “谢过王爷。” 回到问晴轩中,姜雪正想交待晓春去给琼双递封帖子,却见晓春已经匆匆忙忙地走了来,将姜雪请回房中。 姜雪见平日里素来稳重自持的晓春此刻神色焦灼,心知事情不小,便快步随她回到屋内。 晓春匆忙关上房门,拿出一张叠起的纸张递给姜雪,对姜雪道:“殿下可算回来了,今日陈绣急匆匆来过一回,见殿下不在,便写了张笺子,嘱咐奴婢一定尽快交给殿下。” 陈绣? 姜雪心中蓦地一沉。 看来是素溪那边出事了。 姜雪打开纸张看了一眼,眼眸沉得滴水,随即便立即拿着纸张走到烛台前。 晓春会意,从袖中取出一枚引光奴,将蜡烛燃起。 姜雪捏着纸张一角,置于烛上点着,又丢进笔洗之中,纸张不多时便燃成灰烬。 烧完东西,她移步到书桌前坐下,陷入沉思之中,脸色愈发沉重得吓人,晓春在一旁垂首而立,不敢说话。 姜雪细思片刻,抬眼往房门方向看去,可惜了,人只怕走远了。 她转头对晓春道:“磨墨。” 担心的事情总归是发生了。 她此前原本还想着,姜钰去京兆尹府调阅素溪籍典之事早晚会传到顾霖坛耳中,以此坐等顾霖坛作出反应,再以此拿住他与素溪母子存在关系的证据。 但自从景晔夜袭京兆尹府,次日顾霖坛在薛恪府上足足待了一日,却都不知此事时,她便有隐隐担忧。 如今看来担心之事总归是落实了。 顾霖坛对幕后之人也隐瞒了素溪母子的存在,而薛恪,也不是顾霖坛的人——姜钰按她的安排去敲山震虎,却恰恰向幕后之人暴露了那对母子之事。 陈绣留下的话中说,今日破晓前,有二人黑衣夜袭素溪那处院子,被他与阮义隋挡了回去。 既事情已到这个地步,她倒也犯不着徐徐图之了。 怎么选,就看他顾霖坛自己了。 姜雪写好一张小笺,捧起来细细吹干,又折成细条状,抬头沉声对晓春道: “去我妆筪中,将那瓶圆肚的白瓷瓶取来。” 第一卷 第142章 我像表姐的坐骑 晓春迅速找来瓷瓶递给姜雪,姜雪拿着瓷瓶,抽出怀中锦帕,走到窗前将窗支开。 姜雪用老办法唤来斑斑,将纸条递给它,又嘱咐了句,“尽快些。” 小家伙好像听得懂姜雪的话,歪了歪头看着她,“吱吱”一声,便转身飞走。 晓春在姜雪身后满脸惊讶,不由得开口问道:“殿下这是?” “我与景晔传信的法子,”姜雪关上窗户,走到书桌前坐下,道:“早知道留他下来喝茶了,没白得还要废这个功夫。” 晓春见姜雪又提到景晔,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之色。 姜雪坐在书桌前仔细想了想,对晓春道:“让徐翀想法子把陈锦找回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做,叫他不必再留心盯着顾霖坛,快些回来。” 晓春点点头,道:“殿下,可需让徐侍卫给陈绣他们回个口信?我见他来时见不到殿下,有些着急,想来不是什么小事。” 姜雪沉吟片刻,道:“不急,再等等,等人到了再说。” 她不打算回口信,她打算亲自过去寻一趟陈绣与阮义隋。 晓春见她神色凝重,不敢再多问,便即刻退出去寻徐翀。 姜雪左思右想,起身走到院子中,见拂冬正命人抬着宿玉相赠的一箱子衣裳进来,便朝拂冬招了招手,轻声道:“这些都让他们去做吧,你随我来。” 拂冬点点头,又转头朝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便快步走到姜雪身旁。 姜雪对拂冬道:“拂冬,要辛苦你再出府跑一趟。” “殿下,要去何处?奴婢方才见晓春姐姐寻了徐侍卫吩咐了什么,徐侍卫将车马交到马房便离去了。”拂冬问道。 姜雪点点头,道:“不妨事,你随意在院中找个护卫,去套个车,到卢相府去一趟。向舅母说明,我今日闲来无事,想寻琼双过来一同钻研些绣活,请她过府。” 拂冬应道:“是,那可需嘱咐表小姐准备些什么?” 姜雪道:“不必,接了人过来就行,哦对了,既如今外祖父已经好得差不多,想来她也无需侍疾,叫她这几日便在顾府陪我吧。” 拂冬点点头,朝姜雪福了福身子,便立时从院内唤了名侍卫离开。 吩咐完一切,姜雪看到院中陈锦做好的横杠,想到荒废了几日课业,又想着身上此刻穿着轻便,便到院中寻了个角落自行练起陈锦所教授的招式来。 她抬眼看了眼高高的院墙,盘算着时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卢琼双的声音便传到姜雪耳里。 “表姐!”卢琼双兴奋地朝姜雪摆臂大喊,又小跑到她身旁,道:“多谢表姐,把我喊出来快活。” 姜雪无奈地撇她一眼,道:“我寻你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出来快活的,有件事情要找你帮着办。” 卢琼双机灵地眨眨眼,道:“表姐,是要让我带你去哪里吗?” 姜雪道:“等会儿。” 随即唤来晓春道:“去帮我准备两身民间妇人的衣裳,一会儿替我和表小姐换上。要颜色样式最最普通不惹眼的。” 晓春会意,道:“殿下,要亲自过去吗?” 姜雪点点头,道:“我得去问问他们具体来的是什么人,眼下他们二人不能走开,我便过去,顺道还能看看那处院子的情况。” 卢琼双云里雾里,问道:“去哪里?寻什么人?” 姜雪只笑了笑,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晓春不多时便找来两套粗布衣裳,姜雪拿了衣裳,与卢琼双一人一套换好,又让晓春拂冬为她们简单盘了两个发髻,晓春带了两块靛蓝色碎花布为她们包好头,又一人簪了一只素银簪子,对镜而视片刻,姜雪蹙眉道:“帮我将脸扑黄些。” 她长年累月地不怎么出门,又加上平素保养,肤色本就极白,不似卢琼双的肤色那样更贴近这身装扮,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故意扮成民妇模样出逃的逃妾婢侍。 晓春会意,替姜雪仔细将脸擦黄,又将唇上扑了些粉作出干裂的模样。姜雪对着镜子打量一番,甚是满意,对卢琼双道:“走,随我出门。” 她转头交待拂冬与晓春道:“你们二人安心在这院中守着,等我们回来。” 说罢,便让卢琼双带着她从院墙处翻出了顾府。 卢琼双哀哀道:“表姐......” 姜雪正四处寻租借马匹的商铺,漫不经心道:“怎么了?” 卢琼双道:“我怎么觉得......我像是你出门的坐骑......” 姜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卢琼双抿着嘴道:“倒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觉得我这身本事,应当有更大用处才是。” 姜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道:“很快就有了。” 二人到马行租下两匹小马,姜雪便翻身而上在前头带路,一路从城北马不停蹄赶到城西。 临庵街口,姜雪下马,示意卢琼双到了地方。二人将马儿找了个地方栓好,便步行朝街内走去。 姜雪按着此前探寻到的消息,一路走到街尾处,见有溪流经过,不远处有个小院子,周遭明明热闹非常,那院子此刻却大门紧闭。 她大概肯定了素溪母子便住在里头,想了想,对卢琼双道:“渴了吗?” 卢琼双还没回答,姜雪便道:“走,找个地方歇脚去。” 姜雪四下看了一眼,已是午后,行人虽多,但大都应该是赶路回家准备晚饭的,摊贩收得都差不多了,但院子斜对角有家面摊仍旧在经营中。 姜雪拉住卢琼双的手,往面摊走去。 卢琼双下意识要掏出帕子为姜雪擦拭凳子,被姜雪眼疾手快地拦住,姜雪低声道:“我们是农妇,怎么会讲究这些?” 二人坐定,摊贩老板立即热络地走到二人跟前,问道:“二位小娘子,想吃些什么?” 姜雪轻声道:“两碗汤面,多谢东家。” 摊贩老板原本正闲坐着喝茶,见来了生意心里也欢喜,便立即热火朝天地和起面来。 姜雪对卢琼双道:“你去同这老板打听打听,看看他家斜对着的这处闭门的院子,主人是何来历。等会儿问完了往我这边看一眼,我有话过去同他说。” 卢琼双朝那院子望了一眼,心下会意,朝姜雪笑着点点头,便起身朝面摊老板走去。 姜雪自顾倒了杯茶水,怡然自得地看着卢琼双与老板交谈起来。 术业有专攻。 卢琼双在江湖上混迹那么久,市井气息也重些,也晓得如何同这些人热络起来,绝不会露出马脚。让她去,再合适不过。 第一卷 第143章 陪你们演出好戏 卢琼双的搭讪本领显然很强,不一会儿,那面摊的老板已经满脸笑容毫无防备地同她交谈起来,姜雪见她回头给了自己一个眼神,便放下手中茶水,径自朝他二人走过去。 姜雪当着老板的面,直接对卢琼双问道:“妹妹,如何?可问清了?” 卢琼双心下会意,便作出惋惜神情来,对姜雪道:“阿姐,咱家五姑婆是不是记岔了?我问了这好心的大哥,说是没见着过人,更从没同这院子里头的人打过交道呀。” 面摊老板连连点头,道:“是啊,两位娘子,这院子原本是荒着的,去岁才搬来一户人家,可着实不像你们要寻的那门已经久住在京城的亲戚。况且,这户人家从来也不出门儿,我只隐隐见过里头也是住了位妇人同孩子,不像有当家的呀。” 姜雪苦恼道:“啊,这可如何是好。” 她眼睛瞥向卢琼双,卢琼双立时明白,接过话道:“是呀,我们原本就是卖了地里的庄稼,才有一星半点儿的盘缠到这京城中来,为的也是完成家中老父亲的遗愿,寻到三叔父一家认回亲。我们听自个儿家姑婆说了,她早年同叔父家还有捎过信儿,就是这儿,临庵街尾溪边的小院子——可不就是这处院子呀。” 面摊的老板将擀好的面细细切开,边下入锅中边摇头,道:“小娘子,我方才同你说过了,这处院子原先就是荒的,我在这儿摆了十来年的面摊,真的是去岁才搬来的人户。况且你说的叔父——这家真的没见着过什么男的,哦!倒是有个老叟!” 姜雪忙问道:“老叟?会不会就是我们那多年不见的叔父?” 面摊老板摇摇头,道:“决计不是这户的当家的。他也就四五日才来上一回,待不了一会儿就走,倒像是给这家送吃食、补给的伙计,哪有当家的日日都夜不归宿的?” 姜雪叹了口气,同卢琼双对视一眼,作出十分愁苦的模样道:“我们总归已经一路寻过来了,莫不是我们那叔父嫌农户穷,不愿与我们再相认,这才藏头露尾,就怕我们找过来?” 面摊老板听到这话,手中盛面汤的手顿了顿,皱起眉头道:“还有这种说法?若真是如此,岂不是太不是人了!” 姜雪伸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她想起脸上的妆粉,连忙转过头去拭去。 在面摊老板眼中,却成了掩面而泣的模样。 他放下手中大勺,对姜雪“哎”、“唉”了几句,道:“小娘子别伤心了,不如你这几日常来我这儿等着,等那老叟来,你再瞧瞧是不是?” 姜雪摇摇头,道:“我们一路找过来,盘缠都已差不多用尽了,本以为到了便能有个落脚的地儿了,没成想竟见不着人,我这便带着妹妹去找地儿做活,不然今夜当真不知道要流落到哪个街头去了。” 她忽地求救似地看着面摊老板,道:“善心的大哥,能不能麻烦你,若这几日能遇上那老叟,帮我上前问他几句?” 老板见她实在可怜,忙开口道:“这不成问题,横竖我每日都是在这儿摆着营生。你且说,要我帮你问些什么?” “我们姊妹两个,本家姓顾的,”姜雪泪眼婆娑,话语却无比清晰,“我记得小时候听阿爹说起过,婶娘名字是什么......什么溪?” 卢琼双会意,在旁提点到:“可是素溪?” 姜雪连连点头,道:“正是!麻烦大哥,若是见到经常来往那家的男人,便帮我问问,可是顾家的,可是夫人叫素溪的?若是的话,便真就是我那叔父一家没错了。” 面摊老板点点头,努力将她说的名字记好,又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小娘子,这不远万里的,当真是不容易。快坐下吧,面给你们做好了,我给你们端到那边去。” 卢琼双伸手便要掏出银子付账,老板忙道:“你们盘缠也不多,留着能用吧,这两碗汤面,就当大哥请你们吃的。这冀京啊,繁华得很,但凡你们有手有脚,以后肯定是饿不死的。” 二人愣住,相视一眼,又忙对着面摊老板连声道谢。 姜雪细声叮嘱卢琼双不要剩下,这一碗汤面对于她们来说,是热心肠老板一份巨大的心意。二人囫囵吃下一碗面汤,姜雪又小心翼翼拿了碎银子压在碗底,便赶紧同老板拜了别。 姜雪拉着卢琼双走到不远处一处树下,四下瞟了几眼,确定包括那老板在内,街上没有人朝她们二人看来,这才站到树后隐蔽的地方去。 卢琼双不解道:“表姐,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姜雪朝她笑笑,道:“稍等片刻。” 果然,不出片刻便有一道不知从哪里来的人影从后方落下,站定在二人面前,对着姜雪抱拳行礼。 姜雪道:“陈绣,怎么只有你一人,阮义隋在何处?” 陈绣抬起头来,对姜雪道:“殿下,阮大哥还在高处守着。” 姜雪道:“光天化日,约摸着他们也不敢挑这时候动手,你们白日里也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吗?该找个地方休息才是。” 陈绣低声道:“怕有负殿下所托,还是警醒些的好,况且我们都是出自行伍,这些功夫不在话下。我们二人适才便发现有人朝着院子张望,仔细一瞧才认出是殿下。想着殿下约莫是来了解情况的,阮大哥便让臣过来寻殿下了。” 姜雪点点头,道:“实在辛苦你们了。仔细同我说说,昨夜是怎么个情形?” 陈绣四下看了看,对姜雪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烦请表小姐带上殿下随臣来。” 二人随着陈绣来到街外一处不起眼的破旧房屋群中,陈绣推开其中一间的门,将姜雪与卢琼双请进去。 “这儿有许多荒置的房屋,似是早年前失了火出过命案,久而久之便都搬离了。阮大哥此前在临庵街守着,偶尔白日里会到此处歇上一歇。” 说罢,他将一枚铁制令牌呈给姜雪。 姜雪接过令牌,翻来覆去瞧了瞧,见上头只约莫瞧得出来是熔了一只鸟儿的形状,很是简陋,拿在手中也没有什么分量。 “这是什么?”姜雪问道。 “昨夜追击那二名黑衣人时,从他们一人身上掉出遗落的,被臣捡了回来。” 姜雪点点头,心头似乎想定什么,将令牌收好。 她对陈绣郑重道: “你们二人暂且好生守着,这几日,我让人来陪你们演出好戏。这戏演完,你们也能回府好生休整几日了。” 第一卷 第144章 烦劳诸位杀个人 姜雪同陈绣吩咐完,便同卢琼双一道回了顾府。 二人刚刚从院墙上落下,便见到拂冬正呆立在院中,姜雪正奇怪着,便见拂冬一抬头发现她们,就忙走上前同她低声道: “殿下,院子里方才来了几个人,说是奉了他们主上的命令,过来为殿下差遣的。” “人呢?”姜雪看起来并不意外,只边抬腿往她的住处走,边淡淡问道,“怎么就见着你一个,晓春呢?” “我们想着等殿下回来处置。晓春姐姐说院子里站着许多生面孔未免惹眼了些,刚刚将人都请到厢房里头去安置了。” 姜雪点点头,道:“你先去打盆水来,为我和表小姐梳洗。一会儿让晓春将人叫到我正屋里来,我换好衣裳再出来见他们。对了,来了多少人?” 拂冬掰掰手指头,道:“八个人,其中两名是女子。瞧着装束,倒有些像......” 姜雪问道:“像什么?” “像那日殿下遣去同宫里的车马去河东接顾驸马母亲的那几个人。” 姜雪轻笑,道:“别猜了,快些去准备为我梳洗,他们几个,让晓春着人好生招待着就是了。” 八个人,倒是没想到景晔一下子会派这么许多来。 原本她还想着,斑斑送出了信,约莫回到问晴轩时,她能见到景晔,适才发现人并没来,只将她提的人手派来了,想来他是真的有事。 原本异邦使者来访,礼部安排的大小宴酬定不会少,想他前几日几乎日日同自己待在一处,有时甚至能随叫随到,也不知道都是交了谁去应付这些。 姜雪叹了口气,他如今身居高位,想来做事便没了那许多掣肘。 总归是比那时候,活得舒服些吧。 拂冬机灵地点点头,为姜雪推开房门后便快步离去。 二人换上原来的衣裙,拂冬又取了水为姜雪仔仔细细洗过几遍脸,这才将发髻散开重新梳就。 拂冬边梳头边小心问道:“殿下与表小姐扮成这样出了去,想必没叫人认出来吧?” 姜雪还未回答,卢琼双便笑了起来,道:“哪能呢,别说原本见过表姐的人就不多,何况我们去的那地儿,也都是些平头百姓的住处,再加上——” 她凑到姜雪跟前,眨巴眨巴大眼睛满是崇拜地看着她,道: “表姐,你什么时候诓起人来这么顺心应手了,我瞧着你那凄苦的神情,倒真真就是个千里迢迢来寻亲的孤苦女子。” 姜雪伸出一根葱指推开她的额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百姓视官府如豺狼,视这些高门啊权贵啊更甚,若是正经前去问询,只怕教他们恐惧更甚,那便是半句都不会与你多言了。” 卢琼双点点头,道:“是这么个理,我往日在外头漂泊,也很是烦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户。不过,表姐为什么要拜托那面摊的老板,让他见到那院子里的人要帮表姐问话?” “那面摊老板说的老叟,应该是黄福没错了。”姜雪淡淡道。 “黄管家?”拂冬梳头的手顿了顿,道:“咱们府内这个,跟着驸马多年的黄管家?” 姜雪点了点头,道:“正是。” 卢琼双思前想后,还是歪着头发出了她的疑问。 “我方才听表姐提起了素溪,心中猜想——那处院子便是表姐夫、哦不,顾大人他的原配娘子落脚的地方,但表姐既然找着了,为什么不先发制人,直接将人拿下,到时当着圣上和娘娘面前一放,这桩让表姐烦心的婚事不就能作废了吗?何必还让那老板去询问黄福那几句话,到时不是更打草惊蛇?表姐难道不怕,驸马将人弄走,到时死无对证,回头他再与你撕破脸皮?” “撕破脸皮?”姜雪笑道,“莽夫之言。无论什么情形之下,只要我一朝是长乐公主,他都是断不会明面之上与我撕破脸的。” 当然,撕破脸他不会,但叫死人永远闭嘴,他狗急跳墙之下倒是真会这样做。 姜雪想到新婚之夜那个毫无来由却又无比真实的梦,眸色骤然冷了几分。 “我叫黄福知道,就是要叫他知道。” “叫他知道素溪母子的藏身之处已经被发现了,至于发现的人——”姜雪勾起一抹笑意,道:“那可就不止是我一人了。” 卢琼双听得云里雾里,道:“他发现了,不是......” “琼双,你去帮我办件事。”姜雪打断卢琼双的话,道:“你同拂冬一同去吧,回京这些日你也闷了许久,带上她出去转转,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叫拂冬付账就行了。你自小在京中摸爬滚打惯了,顺便去替我找家位置僻静些的食肆,定个雅间。” “要少些杂人来往的,周遭清净的,”姜雪提醒道,“我今夜有重要之事同景晔与贺知林商谈。” 卢琼双会意,拍拍胸脯道:“这点小事我还是办得成的。” 拂冬也喜笑颜开,道:“可太好了,平日出门不是马车便是轿子,都不曾怎么好好玩过。多谢殿下!” 姜雪朝她二人笑了笑,见拂冬已将发髻梳好,便将二人遣退出去。 她站起身来,又取出景晔给的玉牌别在腰间醒眼处,忽地想起什么,忙从换下的衣物中取出陈绣拾捡到的腰牌,走到书桌旁,磨了少许墨汁,将腰牌图样拓到纸上。 她将纸张收好,又取了帕子将腰牌擦干净,便起身往问晴轩正堂处走去。 晓春已将一应人叫到,她对着众人笑了笑,问道:“不知如何称呼众位?” 两名身量娇小的女子出列,其中一名身着绿衫的女子恭敬道:“奴婢墨涟,受主上之命,同墨添一同到这儿来,日后随侍长乐公主殿下左右。” 随侍她?她何时让景晔给她分派随侍的丫鬟?姜雪拧了拧眉,道:“景晔吩咐你们来随侍我?” 墨涟与墨添一同道是,其中一人又开口道:“这是主上拨出的六名羽卫,这些日会供长乐公主所遣用。” 姜雪心中对这二人的到来有些疑惑,却也不再发问,只看向另外六人,伸手从腰上解下玉牌,向众人出示。 景晔给的人,受她寻常吩咐或许使得,但她要做的事情冒险些,那就还是需要他们知道,她的意思,也便是景晔的意思。 众人见到玉牌,齐齐单膝而跪,道:“请公主吩咐!” 姜雪取出怀中的鸟形腰牌,递给墨涟。 “烦劳诸位,今夜去杀个人。” 第一卷 第145章 我觉得那有戏看 卢琼双回来得很快,到问晴轩时,姜雪正遣了晓春排布晚膳,见她与拂冬二人皆是乐乐呵呵一步一跳地走进院子,心情忽然也轻快许多。 她朝卢琼双招了招手,道:“回来得可巧,正要开饭了,快过来。” 卢琼双朝姜雪走过去,忽然歪头看着她身后两个生面孔,问道:“怎么我才出去不多久,表姐身旁又添了两个漂亮姑娘?” 拂冬也正好奇地打量着墨涟墨添二人。 姜雪淡淡一笑,道:“我下午新收的侍女,往后同晓春拂冬一起,近身服侍我。” 说罢,她对墨涟墨添道:“这是表小姐,那是拂冬,往后有什么活计不懂的,自去问她同晓春就是。” 墨涟墨添规规矩矩地笑着行礼,道:“见过表小姐。” 姜雪道:“墨添,去为表小姐斟盏茶来吧,瞧这模样是在外头疯跑了半日,快喝些水解解渴。” 说罢又将晓春拂冬遣退,道:“你们先去忙着,我晚膳后要同表小姐出门,你们吃过饭也去准备着。这儿留着墨添墨涟伺候就行了。” 卢琼双闻言,旋即转身寻了把椅子坐下,笑吟吟地看着端着托盘走过来的墨添。 墨添将托盘递到卢琼双跟前,轻声细语道:“表小姐请用茶。” 卢琼双点点头,伸手便去举起茶盏,却在一瞬间失了手,茶盏眼见就要打落到地上。 当是时,却见墨添手腕灵活一动,一手拿过眼前挡住视线的托盘,微微俯身,另一手便稳稳接住即将掉落的茶盏。 茶盏中的水竟是一滴未曾洒出,一套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早有预料卢琼双会打翻这盏茶水一般。 卢琼双惊讶道:“墨添姑娘,竟有如此身手?” 墨添仍是面不改色,只浅笑着将茶盏放到卢琼双旁边的矮几上,略微福了福身子,道:“表小姐谬赞,奴婢只是眼睛快些罢了。” 卢琼双对姜雪递过一个眼神,随即又笑道:“我适才观你二人行走举动,便大概知道你们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只是没想到姑娘的反应居然如此灵敏,这手功夫,非是几年不能练就吧?” 墨涟与墨添只乖巧站着,并未回话。 姜雪接过话道:“想来是如此的,倒是叫你们主上费心了。原本我还想着,我这府里缺的也并不是侍女,如何你们主上还要锦上添花?看来,他安排你们过来,也是有些用意。” 卢琼双皱了皱眉,道:“什么主上?” 姜雪扫过她一眼,微抬了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墨涟此时开口道:“殿下,奴婢们奉命前来,是为着护佑殿下左右,请殿下无需多虑。” 姜雪轻笑一声,道:“话是如此,我并非是疑心你们主上的用心。但总得让我知晓你们的来意吧?” “若二位实在不方便明说,也不打紧,”姜雪道,“只是随侍我罢了,日后便留在这驸马府之中,在这后院做些寻常侍女的活计吧,如此也算随侍了。” “只是可惜,瞧二位姑娘这样好的一身本领,只怕就要在我这院中蹉跎了。” 墨涟与墨添互视一眼,却仍旧面不改色,只恭敬地欠了欠身,对姜雪道: “主上吩咐我等前来,已经言明不必对殿下有任何隐瞒。护卫殿下左右此言非虚,还望殿下日常出行能带上奴婢二人,殿下的侍女做不到的事,我等都能做到,此乃奴婢前来的职责所在。” 做不到的事?姜雪心想,难不成,是带自己翻墙? 卢琼双听了半晌有些迷惑,突然插话问道:“说了半天主上主上的,你们的主上是何人?听起来似乎很是挂怀表姐的安危?” 她转头问姜雪道:“难不成是二表兄?” 姜雪摇了摇头,道:“二皇兄何须如此遮遮掩掩地将人送来,这是你那位好师兄的手下。” 卢琼双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身手不凡呢,决计不是普通婢女吧?” 墨涟轻声答道:“我等是主上的羽卫。” “羽卫?”姜雪疑惑道,“此前见过你们主子几名影卫——取名倒是很一致,都是影字辈的。如何你们不称为羽?” 墨涟道:“主上羽卫之中,有羽字组,我们是墨字组。不同羽字组的护卫,我们的职责任务,只是跟随主上身旁,平日伺候主上起居日常,也贴身护卫主上安全,并无其他任务。” 姜雪奇道:“这样的话,你何必同我说得如此清楚?我横竖不是你们乾国人,不怕你们主上身旁暗卫的情况叫我知道得太多,会有杀身之祸吗?” 墨涟墨添只安静笑了笑,道:“主上吩咐过,但凡殿下发问,无论任何事情,都无需对殿下隐瞒。” “何况,殿下手中执掌羽卫令。”墨添又道,“羽卫只奉命于主上一人,主上不在时,见令牌如见主上亲临。” 姜雪愣了愣,她知道这玉牌能调用景晔的羽卫,倒不知道竟有如此举足轻重的作用。 卢琼双瞥了姜雪一眼,语气酸溜溜道:“倒不见得对我这个师妹这么好。” 墨涟轻笑一声,道:“请殿下与表小姐用饭吧,适才听闻殿下说过,晚膳后要出府,可需我等准备什么?” “准备什么?”姜雪愣住,回过神来一瞬间有些尴尬,她虽然适才吩咐过其余几名羽卫去“杀人”,但她也并不是什么嗜好血腥、杀人如麻的,这话听着,像是问她—— “您看看我俩准备点什么杀人武器好呀?” 姜雪连忙摇了摇头,道:“今夜是去赴约,不是旁的事儿,犯不着准备什么。” “对了,一会儿饭后去寻晓春,叫她为你们做两张身契,编个由来,日后他人问起,也有个说法。” 墨涟仍旧笑得恬静,道:“主上已经安排妥当了,奴婢们的籍契随身带着,一会儿便交予晓春姑娘。” 姜雪道:“他倒真是周到。” 卢琼双在旁阴阳怪气地鹦鹉学舌起来:“真是周到~” 姜雪拉着她坐下吃饭,又问道:“选了哪个地儿?” 卢琼双嘿嘿一笑,道:“表姐猜猜看,我会选在哪儿?” 姜雪嗤笑一声,道:“我对京城这些地方又不如你滚瓜烂熟,你让我往哪猜?” “表姐只需要猜猜,我选在哪处方向?”卢琼双神秘兮兮地笑道。 姜雪沉吟片刻,满意地看向卢琼双,道:“城西。” 卢琼双一拍桌子,道:“正是!” 她得意洋洋地看着姜雪。 姜雪夹起一块藕片,淡淡问道:“怎么会想选在那儿?” “今日不是陪表姐去了一趟嘛,”卢琼双眨眨眼,道,“我觉得在那儿附近,八成有戏看。” 第一卷 第146章 你果然提前来了 姜雪只淡淡笑着,对卢琼双的话不置可否。 “表姐,我定下的是鸢尾巷中的海云天,我去看过了,那酒楼周遭清净,瞧着也是个风雅之处,我进去瞧过,里头算是宽敞明亮,雅间也隐蔽,最重要的是——”卢琼双笑笑,道:“那儿离临庵街,不出十里。” “嗯,知道了,”姜雪淡淡应道,又夹起一片雪花鱼肉放到卢琼双碗中,道:“你快些吃,一会儿吃完了,去趟雅坞小筑找一下贺家哥哥,将你选定的地方告知他,同他说,今夜会晚些,出门时切记不要扰了宿玉姐姐清梦。” “表姐原是约了他呀?”卢琼双挑眉,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姜雪点点头,接着吃饭,道:“吃过饭就过去报个信吧,若是遇上宿玉,也无需遮掩你我身份,我已经同她明说了。” “至于别的,今晚你就知道了。” 卢琼双点点头,埋头吃起饭来。 忽然她又抬起眼来贼兮兮地看向姜雪,问道:“只约了贺知林吗?” 姜雪并不搭理她,只回过头同墨涟道:“也给你家主上捎个信儿,我约了他人定时分的,叫他别误了时辰。” 卢琼双满脸的“我就知道”的神情,稍微撇了撇嘴,继续埋头吃饭。 吃过饭,姜雪让晓春吩咐人烧了水沐浴,待梳洗完毕,晓春为她仔细挽了个弯月髻,以鎏金底的墨翡扇面小梳篦别好,其余的发饰并没有,只仍旧戴上了姜雪素日都带着的匕首银簪。又套上一身墨绿色雪绣细折裙,上身外着月白纱缎绣墨竹交领窄袖短袄。 姜雪踢了踢裙门,稍加思索,道:“取双长马靴来。” 方便时将裙子一扎,上马跑路也快些。 晓春疑惑道:“殿下既吩咐了要寻常穿扮,为何还要穿长靴?未免有些格格不入。何不干脆换了骑装好些?” 姜雪笑道:“我既无需过于精心打扮,只让人觉得我是平日中急匆匆出门的模样便行了,又不能穿着得与平素过于不同,让人看出我是为着旁的目的出门的。” “这裙子长,堪堪也能遮去所穿的鞋靴,再说了,谁会特地将眼睛盯在人的双脚上?” 晓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便寻了双同色的墨绿麂皮靴为姜雪换上。 姜雪穿扮好,走出院中,又对晓春道:“可同陈锦他们交代好了?” 晓春点点头,低声道:“他二人已经出发了。” 姜雪道:“今夜你与拂冬不必随我出去,只让墨涟墨添陪着就行。对了,拂冬呢?” 晓春答道:“已遵了殿下的吩咐,去门房安排了,说了殿下预备前去城西之事。” 她附耳对姜雪道:“消息想必是已经到了黄福耳朵里,适才他去马房让人备了车,看样子是要出府。” 姜雪点点头,“他要出府,让马房给他最快的马车,再从院里挑个身手好些的侍卫,去为他驭马。” 晓春道:“殿下放心,马房的徐荣奴婢与拂冬着人细查过,是个堪用的。奴婢一早给他留了话的,到时该传的话,都会一字不漏地叫驸马身旁的人知道。” 姜雪满意地笑了笑,四下望了一眼,问道:“琼双还没回来?” 晓春道:“表小姐回来了,抱着一箱衣服到房里去了,说是新得的礼物,高兴坏了的模样。” 姜雪有些愕然,这宿玉怎么送起东西来流水似的,就是真喜欢她们两个,也不至于如此吧。 见天色已晚,她也来不及多想,对晓春道:“去唤琼双出来,我们该动身了。” 晓春应下,不多时,便带着已然换上一身崭新劲装的卢琼双到院子里。 姜雪看着卢琼双身上衣裳,笑着赞叹道:“样式新奇,却不失干练大方,颜色也别致,宿玉那儿的衣裳是越做越好了。” 卢琼双自得地抚抚袖口,道:“那是,宿玉姐姐说,是留了心专为我做的呢。” 姜雪道:“走吧,再晚了你就瞧不上热闹了。” 卢琼双赶忙跟到姜雪身后,二人一路行至驸马府门前。 门前是拂冬早已安排人备好的四乘马车,车饰繁华,环佩叮当,姜雪余光处瞄到角落里的鬼祟的一名前院的家丁,会心一笑,大声道:“快些走吧,本宫倒是想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再晚了,怕是见不到人了。” 卢琼双与姜雪上了马车后便兴奋得不得了,满脸的跃跃欲试,问道:“表姐是直接去临庵街吗?” 姜雪摇摇头,道:“给黄福的脚程留些时间,主角若不登场,我去了也无用。” 卢琼双按下雀跃的心,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捉奸的,实在是——” “捉什么奸?”姜雪眉毛微蹙,道:“不要胡说,那女子并非外室,是他顾霖坛自己背弃发妻不仁不义,我前去,是要将人大大方方地——接到我身边来。” “什么?”卢琼双愕然,道:“疯了不成?表姐,这是他的女人,你将她接到身边,做什么?平妻还是贵妾?这传出去皇室颜面何存?” 姜雪淡淡道:“做什么,要看他顾霖坛自己的选择。皇室的颜面只在我一举一动之间,我身为他明媒正娶的夫人,甘愿大度接纳他豢养在外的女人和孩子,难道别人还有话能说嘴不成?” 卢琼双咂了咂嘴,道:“这事......姑母能同意?” 姜雪眸色沉沉,道:“我明日会进宫见一趟母后,过些时日我要出个远门,此事左右要有母后在京中为我看着,我才放心。” 卢琼双听得云里雾里,道:“出什么远门?还有,什么事要劳动姑母帮你看着?表姐越说我越糊涂了。” 马车已经停定在“海云天”门口,姜雪并没有回答卢琼双的话,只携着她下了车,向里头走去。 卢琼双将姜雪带到定好的雅间内,刚推开门要问些什么,却见里头已经站了一道人影。 姜雪抬眸望去,浅笑道:“你果然提前来了。” 景晔回过身来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孤若不来,岂非错过公主一手安排的好戏?” 姜雪点点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问我,此事我也不打算隐瞒了,坐下吧,你我慢慢说。” 说罢又转身对卢琼双道:“你去临庵街头盯着,若见到顾霖坛踪迹,即刻来报我。” 第一卷 第147章 不是旧情难忘吗 卢琼双走后,只剩姜雪与景晔二人相对无言。 姜雪在雅间门外伫立许久,忽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墨涟与墨添道:“你们二人在门外守着,轻易别叫人靠近。” 墨涟与墨添见着自己的主上便在屋内,心里也谨慎几分,对姜雪恭敬点点头,道:“殿下放心。” 姜雪将门关上,径直走到房内桌旁圆凳坐下。 她低头,看见桌上已经摆着几盘糕点,其中有味姜乳糕,她不禁愣了愣。 素溪母子之事,原本不愿让景晔知晓,是怕他另有谋划,图生事端。 如今,她要同景晔去胶东一行,便不得不想法子将素溪母子看护起来。事到如今倒也不必瞒着,只是...... 她如今已有九成九确定了景晔的身份。 那么向他开口言说此事,倒叫她觉得有些......抵触。 姜雪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吧。” 景晔走近她身旁坐下,淡道:“孤已按你的请求给了你足够的死士精锐,那他们的去除,公主总该让孤知晓吧。” 姜雪缓缓道:“嗯,宫中带来的侍卫不便替我行此事,怕面孔熟了容易败露。我叫他们去替我演场戏。” 景晔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接着说。 姜雪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本是自揭伤疤,我既不怕难堪,也望王爷听了不要笑话。” “顾霖坛,我的驸马,在与我成婚之前,有一个......应是他的原配夫人,名唤素溪,二人育有一子,已经三岁了。” 说罢,姜雪抬眼,试图从景晔眼中读出些什么情绪来。 却见他眸子仍旧幽深似潭水,并未泛起半点波澜,只仍旧静静坐着。 “公主是何时得知此事?” 姜雪淡淡笑了笑,道:“新婚之夜。” 景晔有些意外,“你当时知道,竟也忍得下这口气?” 姜雪轻轻笑了一下,倒当真是忍常人之不能忍。 新婚那夜,不仅知道了此事,还险些因为冲动之举丧命剑下。 细想想,若不是那场没来由的预兆之梦,以她的脾气秉性,只怕在发现新婚当夜顾霖坛与素溪纠缠不清时,以为顾霖坛欺君罔上豢养外室,还是会一剑杀了她,再缓缓折磨顾霖坛致死也难说。 也是那场梦叫她知道,顾霖坛是狠辣之人,素溪的存在也并非一个外室那么简单。 顾霖坛宁肯冒死也要杀了她,让她永无开口的机会,要么是因为他真的爱惜素溪过甚,要么就是因为——知道真相的姜雪,不再信任他的姜雪,对他来说没有利用价值,甚至,会阻挡了他某些图谋的实施。 顾霖坛能有什么样的图谋,甚至比一朝公主的性命还要重些?即便他朝功成,但凡杀害公主的罪名败露一丝半毫,于他都是九族之祸——何况她还是帝后独女,天下没有人不知道她有多受尽宠爱。 除非...... 除非他的图谋若成,皇室的身份地位便再无足轻重。 应该说,也许这场图谋背后,皇室,原本就是他剑锋所指。 见姜雪半晌不语,景晔突然又问道:“你是因为知道此事,所以不愿与他亲近?” 姜雪闻言愣住,道:“什么?” 景晔嗤笑一声,道:“孤原本还寻思,公主为什么对自己的驸马爷避如蛇蝎,成婚多日,别说圆房,哪怕就是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原先孤还以为,是长乐公主难忘旧情,”景晔忽地眼神锐利朝她看去,道,“才能放着这玉树临风的驸马爷不屑一顾。看来是孤自己为那萧圻,多想了。” 姜雪迎着景晔审视的眼神看回去,沉声道:“是。” 有些话,不得不说。 “若不是发现此事,我兴许会与顾霖坛,做一对恩爱夫妻。” 景晔的眸中闪过些许怒色,却很快压抑下来,道:“如若公主当真看上这才貌斐然的驸马爷,孤倒是也不能不帮你一把。” “但那是之前,现在,我不愿意了。” 姜雪脸上带着倔强,道:“我不能不承认,我对萧圻有情,哪怕是之前认为是他害了皇兄,我依旧对他有情。” “但有情又如何,我当时看到的只有证据确凿,是他与安王里应外合,利用我伤害我的家人。即便有情,我也该手刃仇人为兄报仇。” “我那时以为,我与他的情,为他动的心,只不过是他步步筹谋算计。” “难道,就因我曾错动过一颗心,就合该生生世世守着对他的情,枯坐世间,不婚不配,孤独老死吗?” 姜雪声声质问,仿佛是在问景晔,又仿佛在问自己。 “我亦有自己的父母亲人,亦有我该肩负的职责,我亦可以好好过完我的下半生,不是吗?” “我选顾霖坛,是因为他着实算得上一个令人合意的郎婿,是因为他甚得父皇母后青眼,是因为他虽出身寒门,却能数年苦读,才干斐然,日后有望能成大冀栋梁。我若嫁他,既可让自己终身有托,又上能安父母之心,下可励寒门士子,让天下知道,大冀皇室不是只重世家大族,亦对寒门学子一视同仁,报以盼睐之心。” “难道,就因为王爷口中轻飘飘的一句‘旧情难忘’,我便可弃自身、父母乃至冀国于不顾?” 在姜雪声声质问中,景晔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至窗前,望着窗外月色,眸色愈发幽深。 姜雪像一气儿发泄完了心中悲愤,转而又平静不少。 “可那是之前,”她缓缓道,“我那时不知萧圻身世,不知三年前之案疑点重重,不知我自己可能是错怪了他。” “如若中间没有这许多误会,我不会选顾霖坛。” “如今此事既已让我知晓,我如何又能做到,背负着错怪萧圻的愧疚,背负着冤杀萧圻的罪孽,去接着做下半生与他人琴瑟和鸣的美梦?” “姜雪不是冷心冷情、负心寡恩的人,”她道,“如今留着顾霖坛,是为背后之事未曾查清,待事情水落石出,我自会——” “去向萧圻,谢罪。” 第一卷 第148章 进去瞧瞧热闹吧 姜雪说完,目光毫不闪躲,坚定地向窗旁负手而立的景晔看去。 她知道,面对景晔——或者说,面对萧圻,这些话,早晚都是要说的。 她不知道景晔想要隐瞒这个身份多久,无论多久,她会陪他演下去。 或许,只有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他才愿意以萧圻的身份示人;或许,他已经永远舍弃了萧圻。 都不重要。 但这些话,她不想掩藏,也不必要隐瞒。 如若没有景晔出现,她确确实实会带着对萧圻的情、和对萧圻的恨,继续过好自己长乐公主的一生。 二人就这样沉默了半晌,窗外月色似水微凉,洒落在景晔身上,将他的身影拉成长长一道,蔓延到姜雪脚底。 景晔微微握紧了拳,声音仍旧喑哑,却带了一丝嘲讽。 “孤不知公主为何要对孤说这样一番肺腑之言,”他淡淡道,“孤只是调侃几句罢了,公主不觉得有些交浅言深了吗?” 他果然不甚在意。 姜雪睫毛长长,覆盖在失落的眸子之上,缓缓道:“嗯,只不过是自己想说罢了。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孤的时间宝贵,公主不必再对着孤直抒胸臆了。” 景晔忽而转身,语气也恢复如常。 “倒不如同孤说说,缘何一早便知道此事,却只字片语不肯透露给孤?顾霖坛的身份如若真与逆党所说一致,这对母子便极有价值了。” “我那时不信你,”姜雪道,“我知道她们二人有价值,但我不愿你横插一脚,以王爷的神通广大,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将素溪母子拿到手里并非难事。我怕如若当真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不得不受制于王爷了。” 素溪母子分量之重,其一在能左右她请旨绝婚,其二——以顾霖坛对她们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她二人在顾霖坛心目中有多重要,若拿到了这个人质把柄,或许还能左右顾霖坛。 她不认为景晔会放着这样好的棋子不用。 景晔冷冷道:“那你今日怎么又愿意说了?” 姜雪心中微怔。 因为景晔会,但萧圻或许不会。 也因为—— “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法子,让王爷虽然知道她们的存在,却只能从旁协助我查探,而不能左右这对母子的去处。” 话音刚落,卢琼双推门进来。 “表姐!”她声音中带着兴奋,道:“到了到了,顾霖坛到了!” “到哪里了?”姜雪见她走进,并不惊讶,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地问道。 “我在临庵街口蹲着,见到顾府的马车进了街,黄福就坐在车前。” 姜雪点点头,转头对景晔道:“王爷不是好奇,我今日寻王爷要的好手被我派去做什么了吗?” 景晔扬起眼来,定定道:“你让孤这小师妹去守着顾霖坛,又自个儿亲到这儿等着,想必能叫他心焦之事——是那对母子吧?” “她们在这儿?” 姜雪点头,道:“王爷与我一同过去看看,便知道了。” 说罢,姜雪对卢琼双道:“去让楼下的马车备着,跟在顾霖坛的车后头,停到临庵街里去,记得挑个隐蔽些的角落。” 卢琼双点点头,问道:“表姐,那我们先过去?” 姜雪道:“嗯,一会儿你与王爷,”说罢她看了一眼景晔,又道:“你们身手都好,先同我过去旁边瞧着。” 三人便离开了海云天,只留下墨添守着雅间门口。 离与贺知林约定的时间还早,姜雪心想,约莫将戏做完再回来,就差不多是时候了。 素溪院子中。 顾霖坛急匆匆下了马车,见到院中几名正不知所措的哑仆,回首对黄福道:“让他们去收拾东西,夫人和川儿呢?” 黄福道:“夫人午后受了些惊吓,此刻应是还带着小公子在歇息。” 傍晚前,他在府中收到了素溪托人捎去的口信,说是今日一直有人在院门前徘徊,接近日落前,还有一名带着斗笠的蒙面男子试图强闯院门,好在街市上行人颇多,没能让他得逞。 黄福急匆匆赶去临庵街时,又恰好遇到院子对角处开着面摊的老徐,老徐瞧他到了便冲过来问她,这院中主人是否姓顾,是否夫人叫做素溪?说是午饭后不久便有两名村妇到此借寻亲的由头探问过。 黄福闻言忙搪塞过去,只说本家姓黄的,并不识得他口中的人。待见了素溪一面,又觉得此事实在不对劲,便回了顾府想寻顾霖坛。 谁知顾霖坛不在府内,却在将马车拉到马房之时,听闻养马的小厮提了一嘴,说公主殿下不久前怒气冲冲回了问晴轩,适才又着了拂冬过去吩咐备马备车,瞧着阵仗不小,也不知是要往宫里去还是哪里去。 黄福将今日之事全都联想起来,忽地心下一惊,直觉只怕要出事,这才匆匆套了车出门去寻顾霖坛。 所幸顾霖坛这些时日一直在礼部当值,使团之事缠得他本就脱不开身,又逢京兆尹关于来往商团的籍案出了事,这些日子几乎是忙得头脚倒悬天昏地暗,经黄福一说,他心下吃惊,再顾不得其他,只唯恐旁人已经发现端倪,便匆匆到了临庵街,想趁事发前先将素溪母子转移到其他住处。 所幸他到院中之时,院子里还是一切如旧,并未有任何人来访的痕迹,素溪母子也正安睡在榻上。 顾霖坛阴沉着脸对身后的黄福道:“之前京郊那处庄子,遣人去打扫一番,一会儿我送她们过去。” 黄福犹疑片刻,道:“公子......会不会太惹眼了些?” 顾霖坛道:“今日之后,我会想法子给她们母子在族中安个名目,便只说了上京投靠的族中亲眷。眼下没别的法子了,若叫人发现她们的真实身份,一切就毁于一旦了。” 黄福连连点头,见顾霖坛已经入了房内去唤醒母子,便转了身招了几名正在收拾家当的哑仆,比划了几下手势。 顾霖坛抱着熟睡中的川儿,与面露惊惧的素溪一同走出房门,见马车已进到院子里来,正想开口让素溪快些上车。 不料,院子后面,夜风之中掠过大片落叶,发出“沙沙”声响,顾霖坛警惕回头,却听得有剑锋嗡鸣之声,直向院中而来。 他大惊失色,忙抱着孩子翻身上了马车,沉声对黄福道:“快些!驾马!” 却有六道黑衣蒙面身影在院中落定,围绕马车,静静伫立。 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古树之上,卢琼双拍了拍手,回头激动地对姜雪道:“表姐,这是你想出的好戏?” “啧啧啧,夜黑风高,杀人夜,可真是刺激啊!” 话音刚落,却听得姜雪轻轻开口道:“你们在此处等着,我先下去料理些事情。” 她拍了拍手,陈锦与陈绣不知何时出现,将她从古树之上一携而下,径直落到不远处停稳的马车上。 姜雪冷冷对二人道:“走吧,进去瞧瞧热闹。” 第一卷 第149章 是一桩露水情缘 院内,六名黑衣人一同动起手来,一人将剑霎时架到堪堪爬上车架的黄福脖颈之上。 几名哑仆见状懵然,却也本能地围住车子欲作抵抗,几名黑衣人不费吹灰之力将众仆奴踢到一旁,其中一名年轻哑仆的手臂也被划伤一道,几人真见了血,便纷纷四下寻找阻挡之物往门边逃窜,哪里还顾得上车上的主人家。 顾霖坛将川儿安放在车内,沉着脸拍了拍素溪肩膀,便迅速起身往车门处跨去,像趁几人不备驾车冲出院外。 一名黑衣人见状一个飞身来到他身旁,抬脚便将他踢落马车,车内的素溪闻声扑出,一张小脸惊吓得煞白煞白,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便朝地上的顾霖坛飞奔而去。 其中看着是为首的黑衣人几步逼近顾霖坛与素溪,开口显然是刻意伪装过的粗沉嗓音。 “我等奉主上之令,携此妇童回去。顾大人,是要违命吗?” 说罢,他拿出一块铁制令牌展示于顾霖坛面前。 顾霖坛见到令牌的那一霎那,脸色骤然白了几分,果然如此。 是他之所以急匆匆赶到这里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将素溪母子送离京城的原因——那人,知道了。 不过片刻,黑衣人便收了令牌,出剑往素溪身上而去。 顾霖坛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伸出宽大袖袍想护着素溪,素溪惊吓之余,不由失声喊出惊惧万分的一句:“坛郎!!!” 瞬间二人耳旁传来巨大的剑锋嗡鸣之声,那柄剑似被什么击中,往一旁的屋檐飞去,竟直深深嵌入檐木之中。 下一瞬,四名侍卫装扮的男子进了院内,竟直接便与几名黑衣人交起手来。 顾霖坛蓦地抬头往院门处望去,在见到满脸惊愕之色的姜雪之时,心脏猛地收紧。 她怎么这么快会寻到这儿来! 顾霖坛脑中有如霹雳落下,有片刻空白,却忽然感到了一丝庆幸。 那就是——姜雪在这儿! 长乐公主在这儿,他们便绝对不敢当着她的面下杀手! 况且,姜雪每日进出都有护卫跟随,她的护卫都是从宫中调来顾府侍奉的,无论如何身手都强过普通护院数倍——何况比起这几个无用的哑仆! 顾霖坛迅速打量四周一圈,见姜雪的人已经与那几名黑衣人胶着战成一片,他牙一咬,向姜雪的方向沉声喊道:“公主殿下!!!” 黄福见状也忙痛哭流涕地朝姜雪的方向跌跌撞撞爬去,边爬边喊道:“殿下!殿下救命!” 几名黑衣人闻声互视一眼,又仿佛是见实在没办法从姜雪几名侍卫手下占得上风,只听那为首之人喝了一声“退!”,几人便迅速飞身上了屋檐,隐没在院后树林之中。 顾霖坛见“杀手”已然退去,忙抬眼看向院门处的姜雪。 他心下迅速编好一套说辞,打算同姜雪解释。 几名武安郎并无恋战之举,只齐齐退到姜雪身后,警惕地打量四周。 姜雪面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颤声开口道: “驸马,她——” 她伸手指向素溪,指间轻轻颤抖着。 “她方才,叫你什么?” 顾霖坛如遭雷击,适才素溪惊惧之下喊了他一声坛郎,没想到,竟也被姜雪听到了。 他原本准备的说辞,便再不堪一击。 姜雪见他不语,心念一动,骤然雨点般的泪滴从苍白的小脸上砸落下来。 “我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当真瞒着我,在外面,与人——” 姜雪低吼出声,最后的话又似是实在恼怒得说不下去,身体配合着颤抖起来,似是怒极痛极的模样。 卢琼双隐在树上,手中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一把瓜子,边嗑边啧啧称奇。 “哇,”她递了景晔一个眼神,“我表姐什么时候演起戏来这么得心应手了?若我不知道实情,此刻只怕也会以为她是受夫君蒙骗方才得知的可怜小娘子。啧啧啧,太惨了。” “你不知道?”景晔淡淡道,眼神却一直看着姜雪的方向,“她惯会如此。” 卢琼双鄙夷地瞪他一眼,嘟囔道:“说得好像你与我表姐有多熟稔似的,这是我亲表姐!我都没见过她如此。” 景晔仍未曾转头看她,只冷冷丢下一句:“闭嘴。” 卢琼双自觉地闭上嘴巴,经历上次经验的洗礼,她已然知道景晔对她这个师妹下手有多不留情面。 不是她怂,师父说过,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撇了撇嘴,转头接着向姜雪他们那处院子看去。 院中,姜雪已经走到顾霖坛与素溪面前,黄福正慌乱地想上前为他们解释些什么,却忽然听得车内孩子的哭声响起来。 “阿娘,我要阿娘!” 姜雪仿佛满脸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马车,朱唇微张,怔愣在原地。 顾霖坛见状,脑中已然迅速做出了选择。 他只能赌一赌。 眼下之状,是那人已经知道了他蓄意隐瞒,并且如他猜想到的一样,他知道了素溪母子的存在,便一定会把人带走,用来当作拿捏他的棋子。 论实力,他现在私下里养的人,还远远不能与那方势力抗衡。 而姜雪,她背靠整个大冀皇室,皇室有着冀京最精锐最牢靠的武力,只要素溪母子能入顾府—— 眼下已经是最糟糕的局面,而这个选择,兴许是唯一能让素溪母子挣得一线生机的机会! 顾霖坛想定,立时从地上爬起,跪直了身子向姜雪叩首。 素溪见状,忙学着顾霖坛的模样跪着连连叩首,面上涕泪横流。 姜雪开口,声音虚无缥缈,叫人觉得她已然是心痛乏力的模样。 “驸马能否,给我一个解释?” 顾霖坛以头抵地,闭了眼睛,沉声道:“请殿下恕霖坛万死之罪!” “此女,是霖坛数年前,一桩露水情缘。” 同样跪倒在地的素溪,闻言心痛难掩,却只得紧咬双唇,努力将呜咽之声压于喉底。 “露水情缘?”姜雪声音带着轻嘲,再张口又是破碎不已的哽咽之声,“既然驸马早有心之所向的情缘,又为何要同意父皇赐婚?父皇仁爱,只要你肯言明,必定不会将这桩婚事强加到你身上!” “并非臣心之所向,”顾霖坛抬头,眼眶中不知何时已蓄满泪水,“多年前臣曾只身离开河东,远赴林州求学,只为能争得当时隐归林州的当世辞宗傅老先生一次指点。” “但臣出身贫苦,身上盘缠本就不多,更在路上遭遇了山贼拦路,将钱财一抢而空。” “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数日赶路,几近病死途中。适逢素溪姑娘外出遇到已命在旦夕的臣,将臣带回家中以山间草药救治,方得回臣一条性命。” “啧。”树上,卢琼双歪着头看向一旁的景晔,露出一脸听不下去的鄙夷之色,道:“这段故事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第一卷 第150章 这样的鬼话能信? “我想起来了,”卢琼双又嘟囔道,“这不就是平日常看的话本里说的故事嘛?” “落魄公子路遇善心女子相救,二人定下终生之约,只待他日公子功成名就,便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回去迎娶,自此二人携手白头、恩爱到老。” “老掉牙的剧情了,”卢琼双翻了个白眼,“但跟他这情况不是大相径庭吗?他这一朝高中,甩手不顾前缘就来娶我表姐,高官厚禄还是天子女婿——怎么听都是个陈世美啊!” 她一人喋喋不休半晌,又看到根本不为所动的景晔,不忿地窃窃两声,继续回头看向院中。 “我倒要听听他要怎么往下说。” 院内,姜雪忍下嗤笑出声的嘲弄之意,只尽力让自己的表情与声音带着悲愤和哀戚。 “你竟与她有如此前缘,今日还带了她来京城——想必,驸马待她之心,尤比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更情真意切。” 顾霖坛连连摇头,道:“殿下,臣之心意,已在与殿下喝下合卺酒的那时,便告知过殿下了。”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顾霖坛抬起头来情真意切地看向姜雪,道: “臣当日只是感怀素溪姑娘相救之恩,并未有过他想!臣此心,只对殿下一人而动过。” “没有他想?”姜雪声音凌厉,对身旁的陈锦使了个眼色,陈锦立即大步走到马车旁,将马车内的孩子抱出来。 “那这个孩子!”姜雪质问道,“你告诉我,这个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闻言,跪伏在地上的素溪身子一颤,差点软软倒在一旁,顾霖坛忙伸手扶住她的身子,又看着姜雪,神色极为无奈,语气中带着愧悔之色。 “这个孩子的存在,臣之前当真不晓得。” “前些日,素溪携着孩子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打听到臣的消息,才寻来京城。一别三四年,臣也是直到她寻来,才知晓此事。” 姜雪眼中的鄙夷之色已几乎要压不住了,他编出这样的鬼话,觉得她便能信了? 虽然她今夜之意本就是要将这母子二人带回府中,不能与顾霖坛撕破脸皮。但倘若就此信了——未免顾霖坛会起疑,觉得她太过好糊弄了。 姜雪冷冷一笑,道:“既然有了孩子,那便说明你当日便与她有了夫妻之实,为何不带回家以三书六礼聘娶?为何这孩子都这般大了,你竟从未回去寻她?” 顾霖坛暗暗咬了咬牙,才缓缓开口道: “殿下,当年素溪姑娘救下臣时,臣已经连日高热不退,素溪姑娘为了能让臣退烧,不得已——才用自己的身子浸了水,为臣退热。” “臣当时病得已是极其糊涂,脑中失了清明,并不知道自己当时坏了素溪姑娘的清白。” “他奶奶个腿!”卢琼双闻言,义愤填膺道,“这样的鬼话他编得出来,我都听不下去!” 院中,顾霖坛看向素溪,藏于袖袍之下的手暗暗紧握住她的小臂。 素溪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了满面。 已经到这种地步,还能如何? 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情分,她信坛郎,信他所言、所为都是为了保住她与川儿一条性命。 于是,她带着已经哽咽到破碎的嗓音缓缓开口。 “公主殿下,此事坛、此事顾大人,着实不知情。” “当真?”姜雪这两个字迟疑半晌,才从口中说出。 顾霖坛该死,为了他的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能编出这样侮辱人的鬼话来,而素溪—— 姜雪心中一声喟叹,她竟愿意为了顾霖坛做到这种地步。 终是有些不忍。 素溪满是泪水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来。 她重新跪直了身子,对姜雪郑重又拜了一拜。 “当真。当日是民妇救人心切,事后,我怕顾大人误会,更不想挟恩图报,所以当日之事,民妇一直没有告诉他。” 她深深叹了口气,道:“当日顾大人已经烧得神志不清,想来即便他事后忆起什么零碎片段,却有我当时的刻意隐瞒,他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病中发了糊涂梦而已。” 卢琼双耳力好,即便素溪的声音极轻,仍旧听得一清二楚,她目瞪口呆地看向一旁的景晔,问道:“啊这?这她也愿意?” 景晔伸手将她的头拧过去,继续看戏似的看着院内情况。 姜雪有些怔愣,让她不敢置信的是,素溪为了成全顾霖坛,已经连自己的声名都不要了。 她定了定心绪,语气放缓几分,又问道:“那这孩子......” “是的,殿下。”素溪闭上眼睛,声音支离破碎,“我、民妇,民妇一人,又是未婚有子,实在难以支撑。故而一路探问消息,直到寻来京城。” “只是民妇不知,顾大人已经与殿下完婚。民妇不愿误他前程,更不愿陷公主于不义之地,原本想一走了之......” 她睁眼,满面哀戚地看向顾霖坛。 顾霖坛言辞恳切道:“殿下,多年前之错已经铸成,即便我当时不知情,却也不能让救命恩人带着我的孩子流落在外。此事因臣而起,臣自幼饱读圣贤之书,实在不能作出不仁不义之举。” “还望殿下,成全!” 姜雪心中只觉得顾霖坛恶心,原本还能挤出的眼泪此刻已经干涸,再调动不出情绪,未免露出破绽,她只能转身背对二人,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痛苦些。 “你要我成全你们什么?驸马?” “你不能不仁不义,不能知恩不报,不能弃自己的孩子和恩人不顾,所以——是要我自请下堂,成全你们的姻缘吗?” “不!”顾霖坛惊诧地叫出声来,站起身来到姜雪身旁扶住她,低眼看着姜雪双眉紧蹙一脸悲痛之色,道:“臣只是想,把她们母子收留在旁,给她们一个安身之处。臣的心,只在殿下身上,臣的妻子,也只殿下一人!” 姜雪虚弱地将他推开,道:“我心中好乱,驸马,我相信你的为人,相信你的重情重义,可这样的事情实在叫我一时不知如何接受。” “夫妻本为一体,她救了你的性命,便也是我的恩人。但她与你有了孩子,日后她的身份,这孩子的身份......” 姜雪深吸一口气,道:“驸马,让我自己好好想想吧。” “但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她们无所依靠流落在外。素溪姑娘与孩子,先都接回府内,到后院住着吧。”姜雪道,不容顾霖坛拒绝,便又开口问道: “我还没问驸马,今夜这院中缘何会有行刺之人?” 第一卷 第151章 她那是令人发指 顾霖坛心下一惊,他原以为姜雪震怒之下会忽视此事,却未曾想到她今夜便会发问。 顾霖坛脑中迅速编出一套说辞,却见黄福已经慌忙爬着伏在姜雪脚下,道:“今夜之祸,都是老奴的错!” 顾霖坛见状,也疑惑地看向黄福,问道:“黄伯,此事与你何干?为何有这样一伙贼人趁夜来院中谋财害命?” 谋财害命?姜雪心中冷笑,倒真是轻轻揭过。 黄福涕泪横流,由于方才的惊吓,如今花白胡须已经被鼻涕泪水打湿,缠作一团黏在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佝偻瘦削的身影伏在地上,看着很是凄凉。 姜雪看顾霖坛面上隐有不忍之色,便立即回头对身旁的徐翀道: “扶黄伯起来,他年纪大了,经不得这样爬来跪去的折腾。” 顾霖坛感激地看了姜雪一眼,眸底闪过一丝几不可闻的惊讶之色。 徐翀上前欲将黄福扶起,黄福却愣是不肯起来,只不停地朝着姜雪与顾霖坛磕头,道:“是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黄伯,”姜雪缓缓开口,道:“有话起来再说,你如此下去若真是伤筋动骨了,怕要叫驸马更忧心,再说,若传出去,本宫不也得落个苛待顾家旧仆的名声?” 徐翀见状,本就有些不耐烦,此刻也顾不得黄福挣扎,手下略微用力,便将他如拎小鸡似的从地上拔了起来。 黄福低着头淌着泪,结结巴巴道:“是、是老奴,想着小公子在这儿,怕衣食住行这些奴仆伺候得不妥当,这些日子总往这院子跑。” “城西最近本就闹贼,老奴却不够小心,想必是贼人瞧着老奴隔三岔五便带着一车东西过来,以为这家是有些钱财的,这才盯上了。” “这院中原本就素溪姑娘与小公子二人,其余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奴仆,平日没见个青壮年在,最多也就老奴一人驱车前来。想来那伙贼人便是看着这儿都是妇孺老弱,这才起了劫掠杀人的心思。” 顾霖坛无奈地看了黄福一眼,似是想要斥责却又不忍,最后只能长叹一口气。 “黄伯,此事也不能怪你,终是贼人太过猖狂了。” 姜雪闻言,淡淡道:“黄伯此言倒叫本宫想起一事。” “驸马不好奇,我是如何发现素溪她们的踪迹的吗?” 顾霖坛微微一愣,喃喃道:“难道是因为黄伯......” “是,”姜雪面上扫去适才的多种情绪,露出威严之色来,“黄伯原本已经不再负责府中诸多杂事,却仍旧一两日就去马房要车出门,次次不是说要去为驸马送公文、吃食、衣物,便是说需要去采买些驸马日常用的东西。” “他虽早无管家之责,但若有驸马自己给他的银钱开支,让他采买原也不算什么。” “但每回借着采买由头出门,却几乎回回都不曾向府中上报记册。” 姜雪瞥了一眼错愕的黄福,道:“晓春留了心眼,后来便着人跟着,发现他每回都是到这儿来,这处院子选得僻静,平日却连门也不开一次,我房里派来的人,是如何都探访不得院中之人。” “我那时便想,”姜雪带着探究的眼神环顾院子一圈,最终落定到顾霖坛身上,“能劳动黄伯几乎日日奔走,让他如此挂怀之人,要么,是他的亲眷,要么,便是驸马极重要的人了。” “若非我今日跟了顾家的车马过来,驸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她在给顾霖坛一个说得过去的原因,也是在给顾霖坛一个台阶。 顾霖坛叹了口气,道:“黄伯他......也是为我着想,是我,不该将恩人与孩子委顿在这儿,更不该欺瞒殿下。” 姜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缓缓开口道:“纵我不是那起子没心肝知恩不报的人,也知救命之恩重于泰山,更信你当真不是三心二意,但平心而论,我做不到不生气。” “纵你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到底你是欺瞒了我,到底你是与她人有了孩子。” “是臣的不是,”顾霖坛看着她,眼中是深深的愧色。“只求殿下,能给她们二人一个安身之处。” 姜雪点点头,道:“先将人放到我院子里去吧。待我想想,如何给得她们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但作为你欺瞒我的惩戒,”姜雪定定看着顾霖坛,道:“我要你平日里,若无我的同意,不得与她相见。” 顾霖坛迟疑道:“这......” “你是我的夫郎,”姜雪道,“我不能接受,你与我还在新婚之期,便与其他女子胶着,纵使是恩人,也不行。” 她面色坚定中带了一丝娇蛮之色,道:“你能答应我,我才能答应你接她们入府,此后让她们衣食无忧。” 这样的表现,才叫顾霖坛放下心来。 他不信姜雪会当真心无芥蒂,将素溪纳进府里,与她共享一个夫君。 顾霖坛内心已经安定了七八分,便即刻朝姜雪作揖拜谢,道:“霖坛谢殿下成全吾报恩之心!” 一礼毕,他俯身对姜雪低声道:“殿下,我愿发誓,心中只有与我结发合卺的妻子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姜雪心中抵触之心欲甚,却仍旧面不改色,只深深看了顾霖坛一眼,又对徐翀道:“去把素溪娘子扶起来,将她与小公子带到问晴轩,让晓春拂冬好生伺候。” 说罢,她抬腿走向院门,临上车前忽然又回头嗔怪地看着顾霖坛,道:“不许你乘车,今夜只许走回去!” 顾霖坛见她如此,回以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道:“是,为夫认罚。” 不远处树上的卢琼双见到此情此景,手中的瓜子洒落一地,又抱着树干“呕”了几声。 “吃撑了?”景晔斜睨她一眼。 “是恶心到了。”卢琼双回以一个即将呕吐出来的表情,道:“顾霖坛这厮这样虚伪,简直是令人作呕。” “你的好表姐也不遑多让。”景晔语气有些复杂。 卢琼双伸出一个手指头,摇了摇,道:“不,我表姐不同,她这样做,是令人发指。” 第一卷 第152章 何时说过在等你 [] 景晔从坐着的树干处站起身来一跃而下,拍了拍落在肩上的树叶,然后径直朝海云天的方向走去。 卢琼双见状连忙从树上跟着跃下,低声朝景晔喊道:“喂!喂!不看了吗!” 景晔懒懒回了句:“戏唱完了,再不走,你便留下在树上打露吧。” 卢琼双扭头朝院子门前的方向看去,见姜雪果真已经上了马车,只留下几名侍卫送了素溪母子上车,院内站着的人影也只有顾霖坛和他那老仆了。 卢琼双回头,见景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月色之中,忿忿不平地嘟囔了句:“什么人啊,还亲师兄,就这样把我丢下自己跑了,真是不讲义气。” 随即便纵身往海云天的方向跃去。 姜雪在车上,只留了徐翀一人驾车,待马车走到临庵街口,她推开车窗往后瞧了瞧,见陈锦他们护送的马车还未出现在视线内,便立时打开车门跳下马车,抬头对徐翀道: “你快一些,一会儿到了顾府直接从侧门回后院,当作送我回了问晴轩再去马房交车。余下的你不必担心,我已交待了拂冬与晓春,她们会晓得如何做。” “告诉陈锦他们几个,”姜雪笑着说,“这几天好好休息,睡几个好觉,休整好了,过几日,咱们要出趟远门。” 徐翀点点头,便立刻驰马而去。 姜雪转身从另一条巷口走进去,方才从海云天到这儿来的路上,她已将路认了个七八分,此时正愈从来时的路走回去,却未想到方才走进巷子不远,便见一袭紫色身影,长身玉立,斜斜靠在街边墙上。 纵使夜色昏暗,巷子里的月光也无几许,她还是一眼认出来是谁。 从前很多个白日、夜里,似乎都有一道身影,也是这样守在宫道、御花园、千鲤池旁等她。 不知为何,似乎是方才在素溪院中做戏留下的泪水还未流尽,此刻眼眶似乎又热了热,视线竟渐渐模糊起来。 记忆中那道身影也出现在前方,与眼前的身影仿佛愈来愈近,即便他们并不是十分相似,却在些许朦胧的月色与漆黑的墙影之下,两道身影缓缓重叠到了一起,直至融合一道,变成了眼前这个低眸不语的人。 这样漆黑如墨的夜色,其实也很好。 姜雪缓缓走到他面前,轻声道:“你来啦。” 景晔抬起眼眸扫视她一眼,视线停留在姜雪睫羽之上的泪珠处,嘲讽的声音脱口而出:“怎么,假戏真做了?” 姜雪抬手随意地拂了拂湿润的眼角,语气却轻快起来:“夜深,来时不小心沾了露水。” 景晔只默然看着她,片刻轻声嘲弄道:“此刻的演技,却比方才拙劣多了。” 姜雪怔了怔,随即又笑开来,她指着自己的脸,道:“是不是很好笑?堂堂的长乐公主,要沦落到这种地步,装腔做戏,委曲求全。” “你觉得委屈吗?”景晔定定看着姜雪,声音冷冽两分。 姜雪放下手,释然一笑,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委屈。”她笑道,“我本也没有将顾霖坛真的当作自己的夫君过。” 景晔转身往前走去,见她还在原地发愣,问道:“还不走?你的贺家哥哥可已经在等着了。” 姜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脱口而出道:“让你久等啦。” 让你久等了,阿圻。 景晔脚步一滞,开口又是带着嘲弄的声音:“孤何时说过在等你?不过是看完了戏,见难得有如此清净静谧的夜色,才随处走走罢了。” 姜雪并未与他争辩,只迈开轻巧的步子自然地跟到他身后。 卢琼双选的地方倒好,虽不是客栈,但入了夜也在经营,难得的是还很清净,并无人声嘈杂,只有几间雅间中偶尔传来清雅的丝弦管竹之声。 二人走到卢琼双定好的雅间院门前,却见卢琼双一脸苦大仇深地站在门外,旁边还有墨涟与墨添。 姜雪走过去疑惑道:“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去等,平白站在这儿喂蚊子。” 卢琼双黑着脸叹了口气,指了指厢房门,道:“我可不敢进去。” 卢琼双忽然想起什么,差点跳起来,一脸狐疑地看着景晔道:“你不是说要回这儿吗,我去追你的时候你影子都没了,怎么这会儿才到?还跟我表姐一起?” 姜雪看了一眼景晔,又看一眼卢琼双,忽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景晔没有回答,姜雪也只是戏谑地看着他,墨涟墨添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