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民俗怪谈》 001 许多年以后,在沙滩边沐浴着阳光的时候,铃兰总能回忆起她走进超能研究所的那个午后。 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独自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那时候她刚刚满十八岁,参加完超能研究所的志愿者选拔考试,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推开了一扇门,走进陌生的黑暗中。 在那间没有光的房间里,一片比漆黑更暗的寂静中,乍然出现一团柔和的光。 “出现在这里的诸位,都是被神明选中的幸运儿。那么……首先,欢迎你们加入接下来的这场冒险。” “我是你们的引路人。” 它说话了。 说话的人隐在光芒里,眼睛却接收不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看不清脸,没有身形。 他就那么毫无预兆地亮起来,毫无预兆地发出声音来。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光团并非3D投影一类的现代显示技术。因为铃兰看不到任何设备,也听不到设备启动时电流瞬间流窜过电路的闭合声。 还有一点令铃兰感到费解:这个房间里既然出现了光源,那她为什么接收不到其他物体的反射光,依旧看不到黑暗中的其他人,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铃兰明明记得,和她一起走进这间房里的人,不下二十个。 又或者说,刚刚她走进的那扇门,真的只是一扇门吗? 意识到这一点,铃兰心中的忐忑被期待抚平。 说不定超自然研究所真的存在超自然之力、人类科学无法解释之力,可以实现她心中所想所愿。 那么,她就不枉此行了。 想你所想,愿你所愿。见你所见,做你所做。无所不能,无处不往。 这就是超自然研究所招募志愿者时打出的标语。 这家机构于七年前成立,据称是对一些超自然现象和能力进行研究。他们财力雄厚,背景神秘,且行动成迷,自成立以来,面向民众组织了不下十次志愿者招募活动。 民众们不知道这个来搞笑一样的超自然研究所到底有什么目的,只觉得研究所背后的资助人真是傻得可爱,钱多到没处花。 超自然研究所的研究持续了七年之久,但关于他们的研究成果却一次也没有公布过,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里面研究些什么。 渐渐的,一些暗地里的流言四起。有小道消息说,超自然研究所进行的是一些不可见人的可怕实验,参与他们实验的志愿者一个也没回来。 总之邪门得很。 然而再邪门的传说也压不过足够摧毁一切顾虑与胆怯的重赏。因为承诺了过分优渥的报酬,每次超自然研究所招募志愿者时,总有人来。 铃兰做了充足的准备,才在笔试和面试中一路过关斩将,通过层层选拔,然后来到了这里。 “行了,别啰嗦了。”黑暗中,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有着被过量的酒精与烟草熏染后的粗哑,不耐烦地催促道,“风险告知书看了,安全责任书也签了……老子一看就知道你们这个研究所不是个好玩意儿。说吧,是要噶我腰子,还是掏我心脏,你们到底想要干嘛,痛快点,别他妈啰里八嗦浪费老子时间。” 光团里的人说:“这位先生,我们的实验虽然很危险,但我们并非是要威胁你们的人身安全,只不过是——” “别他妈废话!”刚才那道粗犷的声音再次打断了光团,“是你们说的,在这里不管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老子就想知道,我爸临死前到底有什么遗言要对我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快让我见到我爸!”说话的男人声音越发不耐烦起来。 光团似是叹了口气:“对不起先生,实际上,我们并不能让死者复生。” “哈?!不能?那你们还说什么无所不能?骗鬼玩呢?!大爷的,我都已经做好掏心掏肺的准备了你就让我听这个!信不信老子一把火把你们这里给扬了?!” “我们不能让人死而复生,但我们能为你提供入场劵。” “入场券……什么入场劵?” “进入神明领地,和神明沟通的入场劵。”光团说,“就是你们刚刚拿到的那本书,神谕之书,它就是我所说的入场券。”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没有人再急吼吼说话,唯有沉默在蔓延。 在走进这间房之前,铃兰确实从工作人员那里拿到了一本书。 那个戴着眼镜的工作人员告诉她,这是独属于她的重要道具,一定要拿好。 “不管是穷途末路的困厄之士,还是一无所失、淡泊生死之人,是心有执念、有放不下却又不可得之物的苦行者,抑或是已经丧失一切希望的失意人,无论你们之前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你们做过什么样的事,也无论你们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才出现在这里——诸位,站在我面前的诸位,唯有你们是通过神明选拔的神眷者,也唯有你们得到神明的许可,可以进入祂的领地。只有你们有这个资格。” 话音落后,依旧是一室寂静。 安静的氛围持续十几秒。 光团继续道:“在进入之前,我需要再次告知你们,这可能是一次有去无回的旅途。” “外面的我们无从得知有关神明领地的全部信息,一旦通道开启、进入神明领地之后,不管在里面遇到什么,都只能看你们自己的造化。我们只知道怎么进去,不知道怎么回来。没有下定决心的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只要放下你们手中的那本书。” 几声叹息之后,铃兰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又合上: 应该是有人退出了。 但铃兰没有听到脚步声响起。 和她所想的一样,这间房子,根本不是一般三维概念上的房间。是处于第四维,或者更高维。 这边念头刚落下,那边光团就变了个模样。它虚空变出一块屏幕,刚才那一团柔和没有内容的光里,呈现出一幅灰色暗沉的影像。影像里一片朦胧混沌,有沼泽地的黏稠潮湿,也有沙滩烈日的干燥炽热,还有草原一样的荒凉辽阔,各种不一的感觉掺杂着,十分怪异。 那影像有种莫名的聚吸作用,如同正在涡漩着的飓风眼,仿佛随时能把人吸进去,一直悬浮在铃兰头顶的正上方。 铃兰有一种很危险的直觉。 “这,就是众神之地。更确切地说,是众神陨落之地。”引路人的声音如雪絮飘飘荡荡,“众神已经陨落,祂们的领地秩序重归于混乱,里面牛鬼蛇神横行,正神神力微弱,我们俗世之人可以通过神谕的指示进入神明领地,找到祂。” “你们只需要在众神陨落之地活下去,神明之力会帮助你们得到你们想要的。” “神经病啊——”黑暗中有人轻轻骂了一声。 随后,吱呀的开门声响起,又有人退出了。 铃兰只是安静地等。 引路人沉默了一会儿,等又几道吱呀声响起,又彻底停止后,才说了一句:“现在留下的,应该都不会走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确认没有开门声再响起后,继续说道:“接下去我所说的,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神明领地的信息,以及这家研究机构的研究方向和目的。” “你他妈倒是快点说人话!信不信老子——” 没等那个暴躁的大汉说完,引路人继续说道:“众神虽然于数千年前陨落,但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古神即将复苏。祂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睁开眼睛,重新往尘世之中降下神通。” “古老的、陌生的神明之力,那是一种格外强大的力量,足以颠覆人类社会现有的秩序。研究所的目标,是尽可能地理解、学习、掌握这种力量,最终引导这种力量对我们人类起到好的作用。可惜,机遇往往与灾难同行,研究所的计划还没真正开始,就受到了阻碍。” “在古神复苏之前,牛鬼蛇神们就先一步复苏了。它们通过降下灾厄和恐惧来收割能量,传播的恐惧和灾厄,就像病毒一样,迅速地传播开,毒疮一样越长越大。如果它们先一步将邪神唤醒,到时候人类将陷入痛苦与煎熬当中,一切都将变得无法控制。研究所希望诸位可以抢在牛鬼蛇神之前,让正神苏醒过来,给俗世带来庇护的能量。” “你们是难得一见的神眷者,既然你们选择了留下,那一定有你们不得不留下的理由。我不会去问,你们也不必告知。我只想在此恳求你们,在你们完成自己未竟之事的同时,能够配合研究所的方向行动。” “为了你们能够更好地前行,研究所将尽可能地为你们提供帮助。比如这本神谕之书。” “它是我们这七年来辛苦钻研的成果。你们每一个人的神谕之书都是独一无二,独属于你们的。进入众神陨落之地后,你们可以凭借神谕之书降下的指示获得帮助,更好地在众神陨落之地行走。” 一家研究机构,研发七年的成果,是一本可以降下神谕的书…… 黑暗中铃兰看不到其他人的表情,但能通过顿顿续续的喘息声来判断他们此刻的心境。 应当是有种世界观被洗刷的震撼感吧。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做这些事?”黑暗中,有人发问了。 “我们是谁?这不重要。”引路人的声音变轻了许多,“重要的是你们,神眷者。” “我们只是一块指引方向的引路石,一些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情却无力回天的可怜虫,是一场豪赌的背书人。而你们才是被命运选中,要前往无人之境拓荒的勇士。诸位,在你们进入众神陨落之地后,将肩负着你们自己的目标与人类的希望前行。我能给你们的,唯有一本神谕之书,几句忠告,与一句祝福。” “众神陨落之地即将开启,我将告诉你们如何使用这本神谕之书。” “你们进入众神陨落之地的那个刹那,就是一把激活神谕之书的钥匙。届时,你们只需要打开扉页,就能可以得到一条神谕的指示。” “我们不知道神谕之书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信息,这一点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而我这里有三条关于神谕之书的规则,希望你们谨记。” “第一:不要忽视神谕之书给出的信息。” “第二:不要相信它给出的所有信息。” “第三:当一切都不可相信时,请相信你自己。” “我的忠告说完了。那么,欢迎你们进入众神陨落之地。祝你们接下来的旅途,一路顺风。” 引路人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铃兰感受到一股极大的拉扯力自虚空中探出,眼前刹那闪过白光。 002 巨大的牵引力拽着铃兰,身体仿佛被虚空探来的一双无形手撕扯,逐渐产生了灵魂离开肉|体的抽离感。 在这整段过程里,她的身体被分散成大小不一的小光点,又重新整合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直到这股拉扯的力道逐渐减小,周围的空气变得黏腻几分,灵魂也停止了飘然的抽离。 此时的铃兰知道,她的身体已经来到众神陨落之地。 随着白光散去,她还没彻底恢复视觉,就察觉到身旁有一股打量的目光落在身上。 刚刚在那间黑暗的房间里,谁也看不见谁,现在,降落到众神陨落之地后,大家就都要坦诚相见了。 铃兰下意识抱紧怀中的神谕之书,本能有些防备。 稳了一下因为晕眩变得有些踉跄的脚步,站好之后,她一眼看见有一个人正蹲在一颗石头上。 那人全身罩在宽大的黑袍里,打扮得怪里怪气,宽大的帽兜低垂,遮住大半张脸,一双眼睛也隐在阴影里,看着并不分明。 帽兜下的脑袋忽然动了一下,他似乎是看了她一眼。 随后,黑袍人呲着牙齿朝她笑了一下。 铃兰顿了顿,也对他露出一个她自认为最和善最友好的笑容,然后很快挪开目光,错开他的眼神,也没有继续再盯着他看。 一群互不相识的人,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如无必要,她会在不和其他人发起交互的同时,尽量保持可以维持表面和平的友善。 她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也不想一进这个世界就给自己惹上麻烦。 铃兰将目光投向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观察众神陨落之地。 众神陨落之地的空气能见度很低,两只眼睛只能看清半径二十米之内的具体物品。 空气中存在某种粒子,影响光的传播,同时干扰了视线。只能从影影绰绰的模糊中,猜测地平线是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 周围的可视物都是低矮的,没有山峦和树木,也没有房屋和建筑。 不过几眼的工夫,在铃兰观察众神陨落之地时,其他志愿者也都陆续出现在众神陨落之地里。 一,二,三,四,五……加上铃兰和在她之前的那个黑袍人,一共七个志愿者进入这里。 “我去,这什么鬼地方!脏死了。”一落地,就有人发出一声不满的评价。 铃兰循声望去,出声的是一个顶着几缕银紫色挑染,穿着破洞裤和皮衣的年轻人。 他衣服上有着夸张铆钉,年龄二十岁左右,眼睛带妆,脸上戴着一副黑色口罩,像是在躲狗仔的明星,一脸嫌弃地打量着众神之地,地皮烫脚一样,一跳一跳地到处找着落足的地方。 这里,地上的泥土是泥泞的,草是枯黄的,到处是荒芜陈旧的气息。 裸露出来的地皮也不是黄泥土,而是透着一股灰,像被污染侵蚀得十分厉害的化工厂附近的土地。 空气也是浑浊的。 是个难得一见的鬼地方,呼吸一口都觉得让人不舒服。 挑染紫发的年轻人猛嗅空气,然后不可抑制地剧烈咳嗽。 “咳咳咳,众神的领地不应该是人间仙境吗?怎么感觉比垃圾场还不如!” “怎么感觉被我经纪人骗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最终将视线投向了这里的石头——可惜,一块石头被黑袍男占据,另一块更小一些的石头……上面已经有人了。 铃兰两脚并拢,站在上面。 不想弄脏鞋子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最终,他只能局促地将双脚立到泥泞的土地里,满脸的郁闷与不满意:“什么鬼地方,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快闭嘴吧你!”另一个身材健硕,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高度发达的男人一脚踩在枯黄的草上。 他正在观察四周的环境,被紫毛吵到心头直冒火,横眉冷竖,亮出纹着青色飞龙文身的手臂。 盘踞在皮肤上的文身被洗掉一半,另一半也不知道是没来得及洗完,还是故意为之,只剩凶悍的龙首,在胳膊上张牙舞爪着。 纹身壮汉低声呵斥道:“嚷嚷什么苍蝇话呢?想死别拉着别人一起!知道这里有什么吗,就上赶着叫它出来,你他妈脑子进水了吗!” 铃兰认出了这道声音,这是刚刚在房间里那个声线粗犷的男人。 紫毛猛瞪向他,看到他那带着一半文身的花臂,嘴唇蠕动一下,仿佛还有话要说,却被另一个人打断。 “这里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先保持安静,不要出声引来其他东西的注意,以免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说话的人三十岁左右,穿一身浅色羊毛衫,袖子挽起来,手腕上戴一块银色手表,语气比另外两人温和许多。他目光频频往周围的环境看去,不时打量这里的环境。 “是啊是啊。”他话音刚落,另一个穿着红色冲锋衣的女孩跟着说,“这里说不定还有野兽什么的,不如听这个帅哥的——” “帅哥?”紫毛嗤笑一声,“妹妹,你这是看脸解决问题吧,不过……” 他微微仰起下颌,似乎是在展示自己口罩之外的半张脸,轻轻叹息:“你的眼光不咋滴嘛。” “不,我的意思是……”红衣女孩皱起眉头,“算了。” 羊毛衫男人转了一下手腕上的表,侧过身看向紫毛,很自然地切了话题:“这里的环境很复杂,我们都是同一个地方来的,最好先一起行动,这样当我们面对危险时,胜算才会大一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紫毛看向其他人,“我觉得,我们该建立一个队伍,你们觉得呢?” 没有人搭理紫毛,但这无损他的积极,紫毛继续自顾自说下去。 “我们一共七个人,同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起行动当然是最保险的。但是……”他忽然抬手,指向一个站在人群边缘、一直保持安静不说话的男人,说道:“我不同意他加入我们的队伍。” 被指着的那个男人大概四五十岁,剃着紧贴头皮的寸头,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套装。 板寸头闻言,只是淡淡扫了说话的紫毛一眼,然后就走开了。 他走到一个离人群更远的位置,随便找个地方蹲下来,也不管地上泥泞肮脏,不时转动脑袋,打量周围的环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参与他们之间的话题。 板寸头就这么半是沉默半是默许地顺从了这个结果,让自己被踢出队伍,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和怨言,仿佛浑然不在意其他人的安排。 其他人也没有人出声反对什么。 紫毛道:“好了,不该在队伍里的人已经被我清理出去了,接下来,我们可以商量一下,谁来做队长的事情了。” “不过,因为我的存在,这并不是什么太难的问题。”这次他指向自己,“你们很幸运,能在这种鬼地方遇见我。作为一个有出色领导才能的人,我就勉为其难地承担起队长的职责来好了。” “……”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你丫的凭什么?”花臂壮汉第一个发难,他转头看向其他人,“他当队长,有人同意吗?我第一个不同意!队长可不是谁说想当就能当的,得拿出真本事来!我可不想进来没几天就送死。” 领导权的争夺不是小事,很快引起一场激烈的讨论,以紫毛和纹身壮汉的争执声最大。 将所有一起来众神陨落之地的同伴认过一遍后,铃兰很快意兴阑珊收回目光,垂下眼去,目光落在手里的神谕之书上。 神谕之书的书封有小牛皮一样的触感,黑中透红的颜色,在书皮中央有一处凸起的、立体的纹路。 那是一个像太阳又像眼睛的图案,用金色的笔描边,像某种图腾。 记得引路人说过,进入众神陨落之地的刹那,就是一把激活神谕之书的钥匙。 打开扉页,就能看见神谕之书为他们降下的一条信息。 她翻开扉页,垂下眼看神谕之书为她降下的信息。 目光在扉页上定了几秒,随后又把书合上。 铃兰抬头,视线扫过了蹲在石头上的黑袍人,扫过人群之外的板寸头,最后落在一起商量组队的其他四人身上。 他们还在吵,没个定论,吵得很。 想了想,铃兰把神谕之书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朝着那四人走过去。 “不是,你们怎么这么油盐不进呢?这个一看就是把一身腱子肉当脑子在用的,当老大只会带我们送死……” “什么一身腱子肉当脑子在用的?你说你有脑子,还不是进来就大喊大叫差点直接落地成盒了?想组队可以,谁拳头硬听谁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戴着个口罩,顶着撮鸡毛,装什么大明星呢,我去你大爷的。” “……和你这种莽夫真是讲不通道理!” “大家都冷静一下,我觉得我们可以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再决定队伍人员任务分配的事。” “看脸的小妹妹还是不要说话了好吧。” “我倒是觉得,她的建议有值得讨论的部分。” “呦,这么快就夫唱妇随上了?” “不、不是,我们之前并不认识……” “大家先不要吵了。” 意外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几人的剑拔弩张。 四个人同时看向铃兰,目光中都有着相似的惊讶,仿佛才意识到还有这么个人。 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身形比较瘦弱。一双眼睛生得格外漂亮,可当人们看向她时,只会注意到她的头发——她把头发打理得很好,一半剪短,一半长长垂散在肩头,在风中飘摇着水母游动的廓形,唇瓣总是微微抿着。 自打进来以后,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太多的动作,确实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可一旦看向她,又很难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 几人很自然就安静下来,等待她的发言。 铃兰举了举手中的神谕之书,说道:“我们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了解,掌握更多的信息,才能让我们更安全。神谕之书就是我们最先得到的信息源。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不如,我们交换各自扉页上的信息吧。” 引路人说了,每个人的神谕之书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进来之后,都会获得一条信息。 他们没有忘记这一点。 但是,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了杀手锏,是属于自己的秘密武器。 所以在进入众神之地后,没人急着去翻看神谕之书,都打算等之后找个安静无人的角落,偷偷地翻看。 这样一被提醒,他们才恍然大悟,神谕之书还有这么个用法——还可以拿去交换其他人的信息。 确实,如果不交换,每个人只有一条信息。但如果交换了,相当于每个人都有七条信息,不管怎么看,面对危险的赢面都更大。 “我觉得她的提议很好。”穿羊毛衫的男人率先说道。 “我也赞同。”红衣女孩紧跟着说。 “我没有意见。”花臂壮汉点头。 “行吧,那我也同意。”戴口罩的紫毛心头有点不爽,但还是同意了铃兰的提议。 这时,一直蹲在石头上的黑袍人也走了过来。 站起身来后,舒展开身形,才发现他非常高大。 是个男人。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他面带微笑,“我也加入。” 见此,一直在远处围观的板寸头大叔也走过来。 “我也来。” 至此,七人达成意见上的统一。 他们站成一个圆圈,彼此之间保持两臂的距离。在安全的社交距离下,确保彼此都可以听见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紫毛忽然又将矛头指向板寸头:“那就从他开始吧。” 板寸头大叔冷冷瞥他一眼,再一次没有争辩什么,依旧沉默地顺从别人的安排。 他的眼神很冷,很静,仿佛不管什么事情都无法引起心中的波澜,频繁被针对也无法激起他的愤怒和不满。 “不要相信太阳。”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念起书来,一字一顿的。 所有人都听见了。 接着,是穿羊毛衫的男人。 他语气温和:“不要相信月亮。” 穿着红色冲锋衣的女孩接着说:“不要相信星辰。” 黑袍人说:“不要相信眼睛。” 花臂壮汉说:“不要相信地平线。” 紫毛说:“不要相信草木。” 然后就看向铃兰。 轮到她了。 她也再度翻开神谕之书,对着自己空无一字的扉页,声音很轻也很郑重:“不要相信队友。” 003 说完这句话,铃兰合上书,抬起头来。 其余六人每个人脸色不太一样,但都带着相同的难以言说的古怪,都在看她,而她也一一回视他们。 不要相信队友。 这话无异于一声惊雷,同时在所有人心里炸开。 确实,他们是都来自俗世,对众神陨落之地而言,都是突然入侵的天外来客,有着天然统一的立场。 但这不代表同为人类的队友全部安全可靠。 他们以为只要把板寸头排除出去,队伍的组成就算安全。 可现在,有了铃兰神谕之书上这样一句话,剩下几人的可靠性也全都被撼动。 被掩藏在层层厚冰下的问题就这么突然地、过早地、不合时宜地被揭露出来,彼此之间本来就若有若无的那点信任在这一刻彻底瓦解崩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样。 如果想集体行动,在接下去的队伍建设中,选择谁来当队友将变得至关重要。 要在剩下的七个人中,选择最可信的人。 要更认真地应对物色队友这件事了。 选择谁、抛弃谁,被选择、或者被抛弃,都可能会改变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紫毛小明星率先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指着花臂壮汉说:“他,他也是不可靠的,一看就是什么危险的暴力分子!我不同意他加入队伍,我是不可能和这种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人共事的!” “你他妈才没有脑子!你说谁不靠谱?”花臂壮汉怒吼。 “反正我不和你组队。”紫毛高举起手,大喊道:“谁要来和我一起组队?我来当队长,我们的队伍不欢迎喜欢说脏话,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的人!” “你——” 花臂壮汉刚要发飙,那个穿羊毛衫的男人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想想你父亲,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闻言,壮汉狠狠咬紧后槽牙,按下心头不快怒而不表,只将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紫毛,像要将他烧出个窟窿。 十几秒过后,众人一阵安静,没有人响应紫毛的号召加入他的队伍,紫毛只能怏怏放下手来,一脸不甘。 他撇过头去,轻轻“嘁”了一声。 至此,羊毛衫的男人才站出来。 他说:“各位,我叫杨钰,是一名民俗学的研究员,对各地的神话志怪传说有一定的研究。” 杨钰的声音温和沉稳,听上去是很靠谱的,即将吵起来的几人因为他的安抚而平静不少。 简单的一番自我介绍后,他看了铃兰一眼,很快收回视线,说道:“现在这个情况,不如先忘掉最后那条规则,暂时先信任一下彼此,集体行动,不要分散开才好。毕竟这是个充满了未知与变数的新环境,大家待在一起,彼此之间好有个照应,这样一切会顺利许多。” “职业原因,我掌握的信息应该是我们之中最多的,如果信得过我的话,可以来我的队伍。” 站在边缘的红色女孩抱着手臂思考一脸沉思,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冷冷的笑:“这里男多女少,我要是说我想做队长,哪怕我证明了我的实力足够担任这一职位,恐怕你们这些男人也会私底下抱作一团,不把我当回事。” 她走到杨钰身边:“我选你,至少你看起来靠谱一些。” 花臂壮汉皱了一下眉头,也道:“可以,我也加入。” 三个人了。 紫毛撇了一下嘴巴,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手来:“行吧,那我也加入。” 剩下的板寸头,黑袍人,以及铃兰都没有动。 杨钰看向一言不发的板寸头,微笑着发出邀请:“你也可以加入。” 这人一出现就被紫毛排挤在外,这个时候率先向他抛出橄榄枝,成功招揽的胜算很大。 但是,杨钰失算了。 听到他的邀请,板寸头目光没有任何松动,依旧木讷冰冷。 他没有回应杨钰的话,只是转身挑了个方向,头也不回,径自走开。 杨钰怔了一下,随即苦笑道:“好吧……看来,他是不相信我,打算单独行动了。” “那你呢?”杨钰转向铃兰,面对看起来病恹恹的她,语气格外轻柔,“你要不要加入我的队伍?大家互相帮助,会安全一些。” 这个女孩不爱说话,存在感不高,总是微低着头,不太能跟得上人群的气氛,眼神清澈,像学生——在班里最不合群的那类学生。 如果没有人主动去搭理她的话,她很容易就会在集体生活中落单吧。 但她自己对这种状态似乎也没有太想改变的欲望,看起来一点都不主动。 不过,如果有人主动向她抛出橄榄枝的话,她应该没什么理由拒绝吧?不然,以她这病恹恹的样子,在这种复杂的环境里,离开了团队的帮助,恐怕很难活下去。 杨钰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自刚才交换完信息之后,铃兰就安静抱着神谕之书,没有继续参与他们的谈话。 听见了杨钰的邀请,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眼神变得坚定许多。 “你说得没错,在这个情况下,一起行动才是更安全的。但是……” 她重新低下头去:“对不起!我实在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这里……人太多了。” 说完,她紧紧抱着书,转身进入迷雾之中,朝着刚才板寸头消失的方向跑过去。 杨钰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竟然没有选择他。 紫毛小明星也震惊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道:“搞什么鬼?什么玩意儿?人太多了……害怕?不是,她到底……” 他无语凝噎,顿了许久,没顿悟出个所以然,只咬牙切齿道:“她有病吧?难道没看出来,那个光头是个重刑犯吗?她在找死吗?” 红色冲锋衣女孩皱眉看向铃兰消失的方向,似乎是有什么想说的还没来得及说,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生死攸关的事情哪能这么儿戏?”她看向杨钰,询问道,“要我去追她回来吗?” 杨钰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无可惜地说道:“生死有命,算了。” 他转向黑袍人:“那你呢?要加入我的队伍吗?” 黑袍人笑了一下:“这里人多,我喜欢人多的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要加入了。 没想到看上去最难搞的黑袍人居然是最容易搞定的。 杨钰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再一抬眼,那两个离开的人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迷雾中。 * 众神陨落之地的空气有种令人疲惫的沉重感,把肺部灌得沉甸甸的。 雾里。 铃兰小跑着。 她的头发被跑步带起的风向后扬,前面的板寸头步子又大又快,她必须得跑起来,才有希望追赶上他的步伐。 铃兰终于在一片迷蒙的白雾中,隐隐看见那个身穿灰蓝色套装的身影。 “前面的……前面的……头发很短的大叔,请等一等。”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听见她叫唤的声音,前头埋头赶路的板寸头猛地刹住脚。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个一身蓝白病服的女孩身影逐渐从弥散的浓雾中钻出来,离他越来越近。 她看上去年纪很小,但由于志愿者招募条件里有严格的年龄限制,肯定已经成年。 身形很纤细,气色很不好,但身高不矮,皮肤很白,从浓雾中跑出来时,几乎要和白白的雾气化在一起,一看平时就不怎么接触太阳。 连一句对陌生人的喊话都要用敬语,显然是那种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女孩子。 真不懂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一晃神的工夫,铃兰已经跑到他的面前站定,露出一抹笑容。 铃兰说:“我想和你一起走。” 和他一起走?板寸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带着一脸不理解的表情开口了:“你有病吧?长眼睛了吗?” 铃兰定定看着他:“我有不得不和你组队的理由。” 到目前为止,她的神谕之书没有显现任何信息,这种情况对初入众神陨落之地的她很不利。 在神谕之书有反应之前,她获取信息的唯一手段,就是其他人的神谕之书。 这让她无法离开其他人单独行动。 “杨钰。”板寸头冷声道,“那个人那边更适合你。” 铃兰摇摇头,什么话也不说,完全不为所动。她盯着板寸头,希望他能从她诚挚的目光中读懂她的坚持。 “……随便你。”见她这么固执,板寸头也懒得琢磨她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索性直接不理,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他很快又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不怕死你就跟着。” 言罢,板寸头转过身去,继续埋头赶路。 这一次他走得更加快了,脚下生风,明显是想要甩掉身后追赶的铃兰。 然而好不容易追上来,铃兰哪里能如他的愿? 任他脚步再快,她依旧紧咬着他的背影,影子一样,始终跟在他的身后。 于是他再次加快速度。 他们似乎在迷雾之中展开了一场激烈无声的比赛,你追我赶,十分胶着。 走了不知多久,没有再听见脚步声,估摸着应该是把人甩下了,再加上他也有点累了,板寸头便放慢了步速。 这一望无际的旷野不知道多大,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得省着点力气才行。 只是…… 他一颗心刚放下没有多久,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叫喊声,那道已经疲累到像是在搓地走的脚步声紧接而至。 “大叔,大叔……” 她又来了! 板寸头简直要头皮发麻。 一转身,迷雾中,那个一身蓝白病服的女孩果然又钻了出来。 她比一开始更狼狈,脚上的小白鞋沾满泥泞,喘息声大到无法忽视。 板寸头沉着张脸注视着她,神情很是不美妙。 他自认体能不错,对面的女孩一看就是个不擅长任何运动的病秧子,他想甩掉她,还不是轻而易举?只需要加快脚步,让她无计可施,自己就主动放弃了。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顽固,简直阴魂不散。 板寸头眉头狠皱起来,有种难言的憋闷感,他按捺住脾气,没好气地问:“你跟着我到底是想干什么?” 铃兰眨了眨眼,额头滚落的汗水落进眼眶,上下眼睑胶着地黏在一起。弯下腰,她任凭汗落如雨,伸手撑住膝盖,停下脚步喘气。 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想去、想去哪里?” 板寸头理所当然道:“废话,找神明。” “不、不对。”铃兰稍微舒缓了一下呼气声,尽量使声线平稳,“你这样只追不停,迟早会把自己累死。野外生存的第一要务是,先寻找一个安全的栖息地,以确保我们度过一个安全的夜晚。” 栖息地?什么东西? 板寸头冷脸道:“天黑还早着,时间很多,寻找落脚点根本不急于一时。” 铃兰也不生气,抹了下眼,说道:“恐怕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从离开杨钰的队伍开始,我一直在计算自己体能的流失程度,直到现在。” “我已经很累了,你好像还没什么感觉,但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距离我们离开入口那边开始,至少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可是,你抬头看看。” 板寸头闻言,下意识抬头往天上看去。 不甚明朗的天空上,一轮红日高悬,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 就在他看过去的同时,光晕一晃,轮廓一变,像被风吹,又像围绕在太阳身边跳舞的鬼影。 赤金色的阳光照不透大地上蔓延的浓雾,却会刺得盯着它看的人眼球发烫发疼。 板寸头立马将头低了下来。 他觉察到似乎有什么地方格外古怪,可还是没明白铃兰的意思,只是呆板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距离天黑还早,时间很多。” 铃兰摇头道:“我们离开了三个小时,但是太阳的位置一直没有变动。离开时它挂在九点钟方向,现在依旧是九点钟方向。” 她指向他手里的神谕之书,“不要忘记你那本书里说的是什么。” 不要相信太阳。 板寸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004 “不要相信太阳。”铃兰盯着他的眼睛,平稳着呼吸的节奏,尽量不让自己的喘气声盖过说话声,“也就是说,通过太阳来判断天色是错误的。” 进入众神陨落之地的众人,多是心心念念,有所求却又求不得的人。所有人进来后,都忙于计划自己的事,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注意周围细微的变化,任何的计划都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他们已经习惯了正常环境里的月升日落,当然不会特意去记太阳的位置。 但铃兰不一样。她注意到了。 她自小对环境的变化就非常敏感。 她没有太要好的朋友,在其他社交关系中,她只信任自己的家人。每到一个新的环境,都要确认周围的事物对她都是无害的才能安心。 数星星也好,看月亮也好,都是她小时候干过的事情。 板寸头抬起头看着铃兰,脸上有种见鬼的表情。 带着微微的后怕。 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能一边追着他跑,一边这么细致入微观察自然现象的不同。 众神陨落之地里的真假是非,已经不能用他之前几十年人生积累的经验来判断。 他们这一群刚刚踏进众神陨落之地的人,无论是老是少,对陨落之地来说,不过都是个刚出生的婴儿罢了。 无知无觉间,他们就会被不知名的危险包围。哪怕是最基本日升月落的规则,都要从头摸索。 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比倒时差还麻烦。 可是这个女孩一进来就表现出极强的适应性。 板寸头沉思良久,不再坚持离开。 他看向铃兰,有些笨拙地询问:“那你说,怎么办?” 铃兰却笑了起来。 不为对方的屈服,而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刚才交换信息的时候,这个大叔说的是真的。 这就是她必须要放弃杨钰队伍的理由。 她确实不擅长处理和陌生人的关系,但只因为这样一条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的理由,还不足以彻底抛下那边的队伍。不管怎么看,留在杨钰的队伍里,对她来说,都是个利大于弊的最佳选项。 之所以选择这个大叔,是因为她必须要确认一下第一个人所给信息的准确性,再决定要不要相信后面六个人给出的信息。 交换信息是从这个大叔开始的,后面几个人给出的信息都是差不多的格式,只在内容上稍有变化。 现在确认了第一个开始的大叔的信息属实,那么也就可以顺着推测出来,后面的人给出的信息大概率是真实的。 七个人都不约而同撒谎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在其他人没有时间串通的情况下,心有灵犀给出格式一样的虚假信息的概率太低。 然而她还是不敢赌这个概率,信息的准确性对于神谕之书是空白的她来说至关重要,所以必须谨慎求证。 她不敢轻易相信他人,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没有人可以依靠,她要坚强一点,自己保护自己。 见她不说话,只是开心地笑,板寸头又沉默片刻,随后努力挤出一抹勉强可以称之为和善的笑容,但非常僵硬。 他再度开口:“我叫王大柱,你呢?” 根据铃兰所知的社交准则,彼此交换姓名是一段良好社交关系的开始。 她眨了眨眼,说道:“我叫铃兰。” “铃兰……你好。” “王大柱,你好。” “叫我柱子叔就好,我们可以一起合作。”王大柱顿了顿,问道,“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铃兰也很配合:“柱子叔,我们应该找到洞穴之类的可以容身的地方,这样可以避免在旷野上被野兽攻击,还可以隐蔽行踪。” 王大柱闻言,眯起眼睛,往迷雾深处看去。 许久之后,他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我看到那边有起伏的山丘形状,可能会有山洞。” 顺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铃兰望过去,目之所及都是浓重的雾霭。哪怕再用力地眯起双眼聚焦视线,远方除了迷雾还是迷雾,什么都看不到。 这能看见什么? 铃兰称赞道:“柱子叔,你真厉害,这都能看得见。” “你也……很厉害。”王大柱看了她一眼,问,“刚刚,你是怎么跟上我的?” “地上有你的脚印,挺大的。” “……” 这倒是。 “走吧。”王大柱 这次王大柱往前走时,特意放缓脚步,照顾铃兰的速度。 走出去不知道多久,依旧没到雾的尽头。 这次连王大柱的身体都吃不消了,脚步声逐渐拖沓起来。 铃兰更不必说。 她气喘吁吁,脸上淌满汗水,发丝狼狈贴在面颊上,嘴唇半张着呼气。哪怕王大柱放缓速度来等她,她的喘气声也大到令他无法忽视的程度。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王大柱停下来问。 铃兰却道:“继续,往前走,不要停。今天才第一天,我不想冒着危险在旷野上停留,这里没有遮蔽物,太危险。” 因为长时间的走动,肺部随着每一次呼气吸气,都能感受轻微的痛疼。 很不舒服,但并非无法忍受。 “可是你这样——” “理论上说。”铃兰打断他,“人类的耐力是所有哺乳动物里最强的,我们可以一边奔跑,一边摄入能量补充体能。我的心脏和肌肉功能非常健康,这还没有到我的极限。”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能量的消耗。”她气喘不定,说话有些艰难,“我的肚子很饿,在这个地方,我们也有对食物的需求。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别忘了,我们只有三天的口粮。” 听见这句话,王大柱瞬间哑口无言。 进入众神陨落之地之前,除了神谕之书外,研究所还给他们准备了三瓶特制的营养剂。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带进众神陨落之地的,这三瓶营养剂没有俗世的“污浊”,是为数不多可以带进众神陨落之地的物品。 一瓶的营养剂可以负担一天的能量摄入需求。 也就是说,三天后,如果他们没有找到食物和水,就会被活活饿死在这个地方。 这并不是一次没有时间限制的旅途。 看着她重新变得苍白的脸,王大柱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下去。 铃兰的身体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弱。 但不管是一开始紧追着他不放,还是现在累成狗也不停下来,她都表现出了与其羸弱身体素质完全不符的、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就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累,也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一样。 王大柱不再劝她,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两人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来到王大柱所说的山。 铃兰抹去额角的汗水,打量着这座不算高的山。 山并不高,也不大。它尖而小,裸露出的地皮不是泥土的灰,而是一种黑褐色的矿石或岩石。 “上去看看。”王大柱说着,就开始往山上爬。 铃兰紧随其后。 他们运气不错,转悠没多久,还真找到一处可以容身的山洞。 而此时,头顶太阳依旧高悬,依旧是九点钟方向,天色和出发时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果然不能相信太阳。 待在这个空间里,人对于时间的流逝失去了可以参照的标杆,如果不是铃兰察觉到这个问题,他现在可能还在旷野上行走,而他也会因为失去对时间的正确感知而丧失对自己身体状态的正确感知,以他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的脾气,甚至可能直到累到脱力那一刻才会意识到不对。 思及此,王大柱不由得后怕起来,回头看了铃兰一眼。 她倚靠在石壁上,双手抱着膝盖,闭着眼睛假寐,仿佛一点力气都不剩。 可现在,他已经不会再小瞧她了。 王大柱扭头看了眼山洞外的天色,说道:“你在这里歇着,天还亮,我出去看看。” 他的身体并没有从疲惫状态中恢复,胸膛仍旧不停起伏,但一双眼睛里的光依旧执着地亮着,明显是还没放下他那个早点找到神明的念头。 铃兰轻掀眼皮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王大柱起身,很快消失在洞口处。 等他走后,铃兰稍稍平复呼吸,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玻璃瓶,拧开盖子,给自己灌了半管的营养剂。 这就是研究所给他们这些“神眷者”准备的食物,今天她的体能消耗过大,已经到了不得不补充能量的时候。 然而食物有限,她不敢一下就奢侈地喝掉一瓶,而是小心翼翼计算着容量,喝一半留一半。 在没有找到新的食物来源之前,这三管营养剂得省着点喝,尽可能延长食物的供应,绝对不能让自己断了能量的补给。 营养液比普通食物消化得更快,半瓶转眼下肚,里面蕴含的能量迅速被分解为养分,输送至身体各处,酸软无力的肌肉恢复了力气,铃兰再度闭上眼睛假寐。 身体因疲惫而发困,但铃兰不敢真睡过去,只能数着自己的心跳声打发时间。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她的身体冷不防一颤,猛地掀开眼皮。 外面本来还算明亮的天光一瞬间暗下来。 铃兰连忙爬起来,跑到山洞的洞口处,望着天边的流云和变换的天色。 俗世两三个小时才能完成的日落被压缩成短短几秒。 太阳以前所未有过的速度坠下山,浮光掠影,流云暗换,不过眨眼之间,世界就从白日滑向黑夜。 在日与夜相接的那个瞬间,眼睛甚至能捕捉到群星移动的轨迹,唯有天幕是静止的画布。 但紧接着,周遭一下子暗下来——没有任何预兆,就这么彻底黑下来。 月亮渐升起来,天光浮现些微,眼睛适应之后,勉强可以辨认出物体微弱的轮廓。 王大柱还没回来。 或者说,还能回得来吗? 正这么想着,洞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片黑雾中,浮现出王大柱的身影。 他阴着一张脸,狂奔着跑回来,怀中抱着一堆干枯的树枝。 “我没走太远,还好没走太远。”钻进洞来,王大柱一脸心有余悸,“这地方太邪门了!” “附近我看过了,没什么人,也没活物,不过有一些枯死的树木。我捡了一些回来,可能用得上。” 王大柱累极了,把枯枝往地上一扔,盘腿坐下休息。 见他回来,铃兰倒是松了口气。 能回来,就说明山洞外面还不算太危险。 她把王大柱带回来的枯枝折了,搭在一起,打算燃个火堆。 王大柱摸了摸自己囚服的口袋,本来打算递给她打火机,却摸了个空——打火机没能带进来。 他刚想说别折腾了,没有火是燃不起柴来的,便看见铃兰随手从地面捡起两块碎石头,互相敲击在一起,发出零星几点微弱的火光。 铃兰自顾解释道:“这是一座石山,这些碎石是比较常见的硅质矿石。” 顿了一下,她又说:“就是燧石。” 王大柱还是沉默。 又顿了一下,铃兰又说:“就是俗话说的打火石。” 之后,她就这么一次一次试着敲击燧石,直到敲出火星,顺利将枯柴点燃。 跳跃的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打在石壁上,将一小方天地照亮。 忙了一天,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 王大柱逐渐松懈下来,背靠石壁,很快闭上眼睛,一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铃兰也累惨了。 但她没有立刻就去休息。 盯着王大柱蜷缩起来的身体,她默默移动几下身体,从旁边捡起一片薄而尖、像刀片一样的石片,藏在手心里。随后挑了一个离王大柱不算近、离火堆不算远的地方,双臂揽抱着膝盖,睁着眼睛看着跳跃的火苗。 听到王大柱的打鼾声后,才安心合上眼皮,闭眼休息。 没多久,她也陷入梦乡。 还做了噩梦。 梦中,一个浑身暗紫、看不清脸的人遥遥朝她招手,声音忽远忽近传来,不停呼唤她:“铃兰,铃兰……” “跟我走吧……” “跟我走吧铃兰……” 005 耳边的声音一阵一阵,时远时近,催魂铃一样传来。 铃兰的身体好像被困在一场冗长的梦境当中,意识非常清醒,眼皮却沉重得怎么都睁不开。 既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地,无法辨认出离开的方向,也瞧不清眼前紫衣人的真面目,不知道呼唤她的人是谁。 空气黏腻得像在沼泽里,让人挣脱不开身。 而那个距离她十几米远的紫衣人正缓步走近,那道催魂铃一般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该上路了。”虽然看不清紫衣人的脸,铃兰却能感受到他在笑,“铃兰,我来接你了。” 明明知道事出蹊跷,铃兰却还是不由自主缓慢挪动了步伐。 身体像提线木偶一样,四肢不受自己控制,一截截动起来,最后,整个身体开始僵直着走动。 一边是绝对清醒的意识,一边是毫不听话的身体……铃兰非常讨厌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 很生气,但哪怕是连愤怒的情绪,都无从发泄出去,因为身体的掌控权不是她自己的了。 她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缓步走向那个紫衣人,然后,乖乖站定。 紫衣人一袭长袍无风自动,水袖轻轻拂过她的手腕,自有意识一样缠上了她的手,带来一股凉。 那不像水袖,倒像一条冰冷的蛇。 手腕和水袖相接的地方,皮肤冻得像冰坨一样,又冷又疼。 铃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捏紧手心,却不想手心触碰到一抹坚硬而锋利的硬物,割伤了她的掌心,血腥味立即弥漫开。 这是…… 睡前藏在她手心里的石片。 这不是梦! 意识立时清醒,她的眼睛一下清明起来,眼前的紫衣人也不再面目模糊——那是一张没有完整五官的脸。 紫衣人不仅衣服是紫的,皮肤也是紫的。紫色的面皮如同缭绕的雾气般依附在他的面骨上,只能看见眉弓骨上横卧一对黑雾纹成的眉,底下的眼眶却是空的,空洞地陷下去。 再往下,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走。”紫衣人的水袖一紧,一拉,转过身便要带她走。 却没成。 铃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紫衣人见拉不动她,眉毛惊诧地飞扬。 “走,去哪?”伴随着手心的钝痛感,铃兰逐渐找回身体的掌控权,声音嘶哑地问。 “阴曹地府。” 话音一落,一股力道向铃兰袭来,把她拼命往前拉。手腕上缠着的水袖疯狂收紧,像一条水蛭一样,要往她的血肉里钻。 铃兰赶紧更加用力紧握手中的石片,用加重的疼痛感来保持大脑清醒。 血液嘀嗒嘀嗒往下滴落,血腥味浓重得紫衣人也闻见了。不仅如此,血滴落在地上,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还弥漫开一股血肉烧焦的味道——她的血液竟像岩浆一样,席卷途径之处,火一样烧起来,有十足的破坏性。 见此,紫衣人脸上眉毛不安飘荡,像堪堪熄灭的烛火。那塌陷的眼眶如漩涡一样转动,有种意料之外的恐慌。 原来如此,铃兰大概是明白了。 怕她的血是吗? 铃兰说:“阴曹地府从来不在我的目的地名单之内,我不会跟你走的。”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铃兰说,“你这种一见面不管别人意愿就要带人走的,我们那边对你有个称呼——人贩子,坏蛋,害虫。” “害虫,直接砍死就好了吧?” 她拿着石片的手扬起,瞄准紫衣人的手腕迅速划过去。 沾了血的石片透着一股红,就像烧红的铁块开了刃,削铁如泥,无往不快。 不过一眨眼,紫衣人就没了一条手臂。 伴随着他呀呀惨叫的声音,周遭的环境终于变了,空气不再那么黏腻,肢体的动作恢复自如。 铃兰彻底找回身体的掌控权,转身拔腿就跑。 “铃兰!”紫衣人在身后叫她,声音凄厉地叫喊着。 每叫一声,声音里的情绪都会变一种,像在勾她回头。 她忍住回头的欲望,拼了命地往前跑。 好在身后的紫衣人只是叫嚷得厉害,一直喊她的名字,却始终没有真正地跟上来。 虽然不知道这片空间的出口在哪里,但本能在告诉她,往前跑,不要回头。 哪怕在旷野上行走、追赶着故意加快脚步的王大柱时,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疲累过,几乎拨不动脚。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简直像在暗无天日的海洋最深处,有种跑也跑不远的无力感。 但铃兰始终没有停下来。 就在她四肢酸痛疲软得几乎迈不动时,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曙光。 那是一扇门的形状。 终于,看到了。 她身体中忽然涌现出无限的力气,冲过去。 只要冲过那扇门,就可以真正逃离这个处处怪异的梦魇了。 她喘着气,万分艰难冲到门前,刚要出去时,眼前忽然虚影一闪,一道身影堵在了门前。 又是那道身穿紫衣的身影。 只不过这次的紫衣人有口鼻没有眼睛,一双手臂完整地接在身上,身形比刚才的紫衣人还要高大许多。 这是另外一个紫衣人! 这个地方,不止一个紫衣人。还有多少个?一个?两个?三个? 她分不清,只觉得手掌割开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新出现的紫衣人严严实实堵住了她要出去的地方,低下没有眼睛的面庞,只有嘴巴在动:“铃兰,跟我走吧。” 又是一道催魂铃般的声音,带有某种不可抗的魔力,铃兰好不容易拿回的对身体的掌控权再度一点点流失掉。 她白着一张脸,正想着用石片在手上割出更大的伤口,用痛感换回自己的理智,一阵耀眼的光芒自紫衣人背后亮起。 那扇门的虚影银芒大盛,刹那间绽放出令人不可逼视的华光。紫衣人的身影在强光的照射之下,水草一样飘飘荡荡几下,很快消散不见。 而铃兰,也被这刺眼的强光刺激得一下睁开了眼睛——真正地睁开眼睛。 她从梦魇中惊醒。 惊魂不定,手掌下意识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浑身被汗水湿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溺毙一样难受。 刚从黑暗里出来,铃兰的眼睛还不适应强光的照射,用另外一只手挡住了眼睛,只从指尖漏出的缝隙去看: 此时,本该昏暗的山洞里,被一股耀眼的白芒照得大亮起来,如白昼般,把洞穴内的一切照得分毫毕现。 在这股光芒的照耀下,正在昏睡不醒的王大柱、堪堪熄灭的火堆,以及满地的碎石都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的眼帘。 再往光源处一寻,只见一本书悬浮在半空。 书的颜色黑中透红,书皮上画着一个像眼睛又像太阳的金色图腾。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哗啦翻动着。 那是……她的神谕之书! 自进入众神陨落之地后,这本一直没有反应的神谕之书终于有反应了。 就是没想到,它不动则已,一动就这么大动静。 倒是给她帮了个忙。 铃兰轻轻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试探着伸出手去,想把神谕之书拿下来。手刚一动,神谕之书有意识一样,自己乖乖落入她的掌中。 翻开神谕之书的扉页,她看见之前尚且一片空白的扉页上,此时出现了新的东西。 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图。 只是她无法辨认这是什么图案,只能看出上面是用线条画着个人的形状,又像一团火落在那里。 在她探究的目光下,那一条条黑色的线快速游走,重新整合。 很快,图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字。 【祭灶人,你醒了。】 书上的字,它是活的! 惊讶过后,铃兰很快平静下来。 毕竟她脚底踩着的是众神的领地,不是用自然科学能够解释的地方。在这里,任何反常识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入乡随俗,她需要重建自己的认知体系。 她稳下心神,问道:“你是什么人?” 【燧人氏钻木取火,给大地留下永不熄灭的火种。】 【有火的地方就有灶,有灶的地方就有灶王爷。】 那一团团黑线快速变动,变成一行行字呈现在书页上。 “祂”是灶王爷。 灶王爷爬进她的神谕之书里了。 铃兰的心跳加快了,问祂:“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书里?” 黑线游走,笔画在纸上拆分又重组,新的一段话浮现出来。 【古老的鄂温克族将信仰的十二位神明装进口袋,变成他们供奉的玛鲁。你的书,也算是一个可以装下神明的口袋,是可以装进神明的小神龛。】 装下神明的口袋、小神龛…… 铃兰神色未动,大脑却在快速处理这些消息。 记得引路人说过,他们每个人的神谕之书都是独一无二的,独属于他们的。 之前她的神谕之书一直没有反应,直到了现在这一刻,遇到了神明。 这可能就是她的神谕之书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自看到扉页空白以来一直紧绷着的心弦终于放松不少。 铃兰松了一口气,又问:“刚刚发生了什么?是你救了我?” 【你遇到了游荡在附近的拘魂鬼,它们通常结对出现,叫着将死之人的名字,带走将死之人的三魂六魄。】 【如果没有人在一旁呼唤丢魂者的名字,丢魂者的魂魄将永远被拘魂鬼带走。你和你的同伴都中了招数。】 “将死之人?”铃兰困惑道,“我和王大柱没有要死啊,为什么要带我们走?” 【进入众神之地的俗世之人,不论年龄几许,寿命几何,在魑魅魍魉、牛鬼蛇神眼中,已经是一具尸体。】 【祭灶人,你们将会被各路牛鬼蛇神围猎。】 【小心些,不要让祂们注意到你,否则灶王爷也救不了你。】 “……”难怪参与超自然研究所活动的志愿者一个都没回来。 这就是众神陨落之地吗? 铃兰心头沉甸甸的,开始关注一个问题来:“你是一次性的吗?会走吗?” 这个灶王爷还挺好的,不仅救了她,知道的也很多,在众神陨落之地应该很好用。 如果是一次性的,那她往后的路可就难走了。 扉页上的黑线缠成一团乱麻,随后才展开。 【没有一次性的神明,本神君虽然只是灶王爷的一处分身,但既然找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就不会轻易死去。】 【除非失去了祭灶人。】 原来是这样。 铃兰道:“那你快把我的同伴也唤醒吧。” 王大柱还昏迷着,对周围的一切无知无觉。 扉页上的黑线许久不动,在铃兰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才慢吞吞地变成一行字。 【灶王爷拒绝祭灶人的请求。】 嗯? “为什么?” 【饥饿的灶王爷已经十分疲惫,除非祭灶人能提供一些祭品,不然灶王爷没有力气说话。】 那团黑线还再度舒展变换,好心地给了更具体的指示: 【比如鸡鸭鱼肉,米面粮油。】 那好麻烦,她现在自己都快没有东西吃了。 “没有那种东西。”铃兰说,“我食物紧缺,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不能给你祭品。既然你累了,就赶紧休息,不要说话了。” 黑线再度纠缠成一团,还想说什么,但“啪”的一声,铃兰把书合上了。 她看向闭目不醒的王大柱,缓步走了过去。 灶王爷已经把唤醒丢魂者的方法告诉她了,应该问题不大。 006 火堆将将熄灭,灰白色的草木灰覆盖着红色的炭火,削弱了泛红的光,只有火堆周围的方寸之地可以视物。 王大柱贴地躺倒,后脑勺紧挨着地面。 火光照映着他的脸,只有一半是清晰泛红的,能看见额角和眼尾的皱纹,另一半隐入黑暗中,和夜色融为一体。 铃兰在他一旁站定,随后蹲下轻轻推他的肩膀,王大柱没有任何的反应,如果不是他还有微弱的呼吸的话,她简直要怀疑被自己推着的是一具尸体。 看来,晃是晃不醒他了。 铃兰的视线从王大柱闭着的眼睛上移开,滑落到他怀里的神谕之书上。 她一直对一件事情感到奇怪——为什么她的神谕之书,会和别人的不一样? 翻了王大柱的神谕之书,说不定就能看出来,她的神谕之书和其他人的到底有什么区别。 却不想王大柱一双臂膀如同铜墙铁壁,把神谕之书焊死在怀里。 铃兰这一抽,竟然没能将神谕之书的位置撼动分毫。 哪怕是被拘魂鬼缠上,处于无法挣脱的梦魇之中,他依旧依赖着某种本能,死抓着神谕之书,视为救命稻草一般,死也不放。 铃兰不死心,又伸出手去,直接掰他的手指头。 只是,也没成功。 王大柱的手指肥大而粗短,指节强壮有力,上面布满老茧和刀疤,一看就是一双经常劳动的手。 哪怕铃兰憋足力气,使出吃奶的劲儿,掰得王大柱拇指根部泛红,自己的手都痛了,他还是死抓着不放手。 真是好强的决心和毅力,这都不行。 铃兰拿他没办法了。 除非……把他的双手砍下来。铃兰想。 她狠狠瞪他一眼,无奈放开手,感觉掌心一片粘腻。 掌心的伤痕是铃兰自己真的切割出来的,醒来并不意味着痊愈,经过刚才一番动作,伤口裂开,鲜血直流。 她冷着脸,舔舐掌心的伤口,勉强止住血后,才伸手继续推搡王大柱,叫他的名字。 “王大柱,醒醒。” 王大柱依旧紧闭双眸,不为所动。 居然没有反应? 铃兰伸手用力推搡他的肩膀,更加大声地喊道:“柱子叔?王大柱?快醒醒,回来吧!” “你快醒醒。” 接连叫了好几声,王大柱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依旧被困在拘魂鬼的梦魇里,面色变得越来越黑,血色在一点点流逝,一副濒死之态。 铃兰盯着王大柱的脸,突然安静下来。 停顿片刻之后,她伸出手,再次用力推了推王大柱的肩膀,叫道:“王永柱,你醒醒,快回来了。” “王永柱!” 叫了两声,躺在地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铃兰盯着他的脸,盯着他醒来的全过程,嘴角翘起一抹笑来——灶王爷没有骗人。叫他的名字就能把他唤醒。 在她的注视下,王永柱撑着脑袋直起身。 他似乎还分不清现实和梦魇的区别,瞳仁中的神采涣散无比。 一抬头,见铃兰挨他那么近,他骇然睁大眼睛,身体像根弹簧一跳而起。 半晌后,王永柱的呼吸平复下来,也终于理清了眼前的境况。 晚上,睡着之后,他做了个噩梦。 噩梦中有两个紫色衣服的人一直叫他的名字,让他跟他们走。 王永柱不答应,但身体还是跟他们走了。 这一路走去,他虽浑浑噩噩,却也能感受到,他踏过了黄泉路,途径了忘川途。 他害怕起来,不懂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来到了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这奈何桥一过,可真就回不了头了! 可任凭他力气再大,再不甘,也拿那两个紫衣怪物毫无办法。 正当他绝望的时候,遥远的虚空传来了一声声叫唤。 那人说:“王永柱,你醒醒,快回来,该回来了。” 于是,他就醒了。 捡回了一条命。 劫后余生,本该庆幸,可是王永柱却开心不起来。 他跃过火堆,看着铃兰,看到那双一直紧盯着他的漆黑的眼,却有种不亚于被困在梦魇中无法脱身的恐慌。 稳了稳心神,王永柱站起身来,往恹恹欲灭的火堆里添了把柴。 不多时,燃烧起来的火堆重新把山洞照亮。 王永柱坐在火堆旁烤着,似乎是想好了措辞,抬眼看向铃兰,问道:“是你救了我?” “嗯。”铃兰点了点头,“我们都被拘魂鬼缠上了,三魂六魄被勾走,只有身边有人叫唤丢魂者的名字,才能把魂叫回来。” 既然能叫出他真正的名字,那说明……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真正的名字?”王永柱问。 “差不多。”铃兰说。 “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王永柱说不下去了,他感觉这一路过来,像个傻子一样被人愚弄了。可他又没办法朝刚刚救了他一命的铃兰发火,如果没有她,他早就没命了! 想到这,那点还没燃起多少的气焰像个哑掉的炮仗一样熄了下去。 王永柱难堪地问:“那为什么,你要顺着我的话,叫我王大柱?” 这是什么很重要的问题吗?铃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一个有情商的人,是不会当面戳穿别人的谎言的。” “……”王永柱深吸一口气,问她:“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见过我?你认识我?” 铃兰抬起头,却不急着说话,而是先伸出手来捋她凌乱的头发,把刘海整理得整齐而漂亮。 就在王永柱隐隐不耐烦的时候,她放下手,开口道:“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但是我记得你的声音。” 铃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耳朵很灵的。” “听过我的声音?” “嗯,媒体追踪报道了案件审理的全过程,也放出了你接受采访的片段,虽然给你的脸打了码,但声音没做处理。”铃兰又理了理刘海,刚刚还有几缕头发没能梳理整齐,眼睛向上的余光能隐约看见它们的凌乱,理齐之后,她心里爽快多了,“那段时间我生病住院了,每天都过得很无聊,很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就把每天的新闻都给看了……” “你的案子在网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很多人都很关心这件事,我也跟着看了个七七八八。” “很关心我的案子……”王永柱道,“他们大概都在骂我吧,朝几个前途大好的小崽子下了狠手,毀了他们的光明未来,手段残忍,令人发指,死不足惜。” 他语气接近麻木,没有愤懑,没有不平,大概是听多了这样的话,可显然也不在乎了,眼睛像潭死水一样。 “不,他们说,你是一个好父亲。” 王永柱僵了一僵,沉默着怔愣许久,失去血色的唇忽然抖了一下。 “好父亲?”他喃喃重复了一声,脸上又像哭又像笑,布满风霜的脸上似乎每块肌肉都在打颤,羞于见人般用手捂住脸。 很久之后,他沙哑哽咽的声音才从指缝处传来,“我怎么会是个好父亲?我如果是个好父亲,我那天就……” 他又一次说不下去了,转过身去背对着铃兰,时间就又这么过去了许久。 无人出声的山洞里,只有木柴燃烧那噼里啪啦的声音。 铃兰抱着膝盖守在柴火堆前,安静等着,不说也不问。 等柴堆里的柴烧了一半,王永柱终于回转过身来。 面向铃兰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只在眼角残留依稀的红痕。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在铃兰这个年纪时的样子,如果他的女儿还在世的话,应该会比铃兰大几岁。 他看着铃兰,眼神有些复杂。 “我杀了人,三个。”王永柱盯着跳跃的火光,也透过燃烧的火星子看着对面的铃兰,“被判了死缓,我本以为我完了,但有一天,他们告诉我可以戴罪立功。他们把我带到超自然研究所里,我就来到了这里。” 他问铃兰:“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杀人犯,依旧选择和我同行,你的目的是什么?” 铃兰不太想和他聊这个问题,心里有些纠结,但还是如实说了:“我以为你是来找人的。” “找人?” “第四个人。”铃兰伸出了四根手指,“你杀了三个人,想杀的却是四个,只不过有一个人没死成。我以为你要找到他,然后报仇。” “你——”王永柱一脸见鬼的表情,又用刚刚醒来时的那种眼神看着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落败了一样,胸膛往下佝偻,照在石壁上的影子跟着矮了许多。 他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时我正在住院。”铃兰说,“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医院的楼下有一只三花和胖橘在草丛边打架,我在旁边围观了很久,它们就要快打出个胜负来了……这时,它们都被突然回来的救护车吓跑了。那个人……他被送到医院来抢救,我看到了。” “你一共捅了七刀,但都没伤到要害。你不应该捅心脏的,心脏有肋骨保护,瞄不准的话,可能会刺中骨头。” 铃兰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王永柱赤红的眼,最终闭了嘴巴。 可王永柱不希望她停下来,急声问她:“那那个人,最后怎么样了?!” “他被救活了。” “我知道他被救活了!他在哪儿?告诉我!告诉我!!!”王永柱目眦欲裂,双拳捶地,砰砰几声,弄出了骇人的声响。 铃兰却不说话,也不怕他,只是沉默着和他对视。 对视片刻,王永柱猛地坐回去,肩膀垮得格外的低,低着头,影子缩成了一团。 他问铃兰:“你想要什么?” 铃兰这才笑了,指着他的神谕之书,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书。” 她可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007 怕王永柱反悔,接过他递过来的神谕之书,铃兰立刻翻开扉页。 扉页上一行黑字躺在那儿,不像印上去的,像自己凸起出来的。 写的是: 不要相信太阳。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内容了。 纸是一样的触感,羊皮纸一样泛黄,这一点和她的书没有区别。 铃兰已经暗中无数次检查、触摸过她的书,对这一点绝不会判断有误。 她有些失望,合上书前随手往后一翻。 结果这一翻,竟然翻出点了不得的东西。 扉页后面的那张纸上,有几行小字。 写的是: 一、拘魂鬼不会对你造成物理伤害。 二、拘魂鬼有且仅有一只,不会结伴出行。 三、如果遇见拘魂鬼,最好不要一个人出行,确保身边有一个以上同伴。 四、请和你的同伴保持良好的关系,确保可以彼此信任,可以交换姓名。 五、如果不幸单独遇见拘魂鬼而身边没有同伴,请尽量保持清醒,不要熟睡。 这就是王永柱的神谕之书降下的指示。 只不过它给的信息确实不可尽信。比如上面第二行小字那里:拘魂鬼有且仅有一只,不会结伴出行,这明显就是错的。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本书阴险狡诈得很。真有哪个憨憨全信的话,恐怕会直勾勾地走进陷阱中去,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她收了收心神,又往下看,小字下面,还附有一张图。 这幅图她就能认得出来了:图上正好是刚刚在梦境中见过一面的紫衣人。 她认人的本事一向不大,不说张冠李戴,至少别人换身衣服换个发型就觉得陌生的事情是常有的。 因为这个毛病,以前她还经常闹出过不少笑话,让铃兰苦恼了好久。 却不想来到这个众神陨落之地后,一认一个准。 没办法,这里的东西长得太有特色了,这对铃兰来说,非常友好。 说不定也不是它们长得太有特色了,没准是她认人的本事终于长进了。 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正要笑呢,冷不丁听见王永柱的声音响起:“你笑什么?” 他是真的好奇,毕竟他看神谕之书就没看出来有哪里是好笑的地方。 “哦。”铃兰收了笑意,正色起来。 她指着拘魂鬼出现的那页,问王永柱:“这是一开始就有的,还是现在刚出现的?” 王永柱低头一看:“之前没有过。” 那就是刚刚才出现的了。 拘魂鬼的信息,是在拘魂鬼出现之后才出现的。 铃兰心想,她大概知道神谕之书什么时候会降下指示了。 只是一想到她那本油盐不进的书,又觉得头疼起来。 目前她还是必须要王永柱组队才行,不然她根本拿不到信息。虽然灶王爷给了她最准确的破解方法,但祂饿着肚子,要祭品才愿意干活,而铃兰口袋里没有养得起他的粮食。 “可以把书还给我了吗?” “当然。”铃兰将书合上,把神谕之书递还给他,同时露出了一个她自以为最甜美最友好的笑容。 王永柱却不再吃她这一套了,冷着脸把书拿回去。 他直接问道:“书你已经看了,那个人在哪里?” 铃兰如实答道:“我不知道。” 一句话,重新判了他死刑。 刚刚生出一点生机的眼睛瞬间又暗下去。 铃兰又说:“不过他可能也在这里。” “你说什么?你别骗我。”王永柱一脸怀疑。 铃兰并不生气:“你那七刀虽然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但伤到了他的脊椎神经,他瘫痪了,终身都要坐着轮椅。” “为了进入这里,我准备了很久,超自然研究所每一期志愿者招募我都有关注。我在面试现场见过他,我记得他的脸。那是我见过的活人里最没生机的一张脸,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他脸上还有你划的一道刀疤。” 王永柱喃喃道:“他在这里……” “不,他不一定在这里。” “好,好。” 王永柱连着说了两声“好”,随后一脸怅惘地安静下去。 铃兰见他没有再谈心的意思,赶紧提出建议:“明天还要赶路,我们都没休息好,这可不行。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后半夜轮流守夜吧。如果拘魂鬼再出现,醒着的那个人能及时叫醒对方。” 王永柱对此没有异议,沉默着点头。 想起王永柱刚才被拘魂鬼拒住一脸青黑的将死之样,铃兰觉得他受到的影响应该比她大,她虽然受了点伤,但那只是自己弄出来的皮肉伤,不算什么大问题。 为了能够让王永柱继续活着和她一块探险,铃兰把自己安排在前半段守夜,让王永柱先去睡觉。等后半夜,他再来顶替她。 王永柱依旧没有什么异议。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他现在变成了个闷葫芦,铃兰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躺倒在地面上,很快发出打鼾声。 铃兰打开自己的神谕之书。 “灶王爷。”她压低声音,小小叫了一声。 扉页上那画像立时动了起来,变成一行黑字。 【灶王爷饿了,没有祭品就恢复不了力气。】 铃兰:“……” 这到底什么神仙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饿死鬼呢。 “我有事情要问你。”她声音压得低低的,背对着王永柱,问,“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村庄或者城镇吗?” 这地方一看山穷水恶,打野食是别想了。 想找到稳定的食物供应,只能往有人的地方找。 灶王爷勉强算这个地方的原住民吧,有事找祂打听应该能省很多时间。 【灶王爷饿了,四肢发颤,头脑发昏,意识不清,什么都不知道。】 “……” 说是饿了说不出话来,结果讨东西吃的时候,干劲是一点没少,黑线重新排布的速度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字也更大更清晰。 才不信祂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过信息在祂那里,得想办法让祂开口才行。 铃兰想对祂表示友好,可是她没粮食喂祂,只能选择另外一个比较有效但有点风险的办法,故意用嘲讽的语气激祂:“什么灶王爷,我看你是饿死鬼吧。如果不知道实话实说我也不会笑话你,别逞强骗人了。” 扉页上的黑线变得更快了,展开变成一行行字。 【灶王爷入千家万户,体察人间善恶,司喉舌之职。大年二十三,千家万户都须得祭祀本神君,期望本神君上天庭述职时,多说点他们的好话。】 【不要怀疑灶王爷的能力,灶王爷什么都知道。】 哦。 听起来,很像帮班主任抓纪律的纪检委员。 那确实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消息不少的。 铃兰一下子被说服了,忙拿出还剩下半管的营养剂,引诱道:“我这里有半管营养剂,你要是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给你。” 【祭灶人,不要忘记你说的话。欺骗灶王爷,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然。” 铃兰问祂:“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庄或者城镇怎么走?” 【东南方向八十里,一共有祭灶台三十余座。】 有祭灶台,也就是说,有三十余户人家了! 但是,东南方向八十里,该怎么走? 太阳都不可相信了,鬼知道怎么走。 在这个地方,根本无法凭借外物辨认出方位。 贸然前进,只会丢失方向。 铃兰要求道:“你给我画个地图出来。” 这一次,那团黑线却不理她了,而是缠成了一张嘴,嘴巴几乎占据了整个书页,在这张纸上无边无际地张着,一副等投喂的样子。 “……” 铃兰说到做到,小心翼翼把营养液灌了进去。 那张嘴活物一样,营养液倒入之后,没有弄湿神谕之书,而是直接消失不见,也不知道掉进什么地方。 本来铃兰还在心里悄悄打着小心思,倒营养液下去的速度非常慢。暗想万一灶王爷胃口小,只需要一点点营养液就饱了,她还可以剩下好多。 那半管营养液的水位越低,铃兰越是肉痛,眼睁睁看着瓶子变空,灶王爷那张嘴始终没有合上。 “没有了,就这点东西。”铃兰心在滴血。 黑线不情愿散开,嘴就消失了。 很快,吃饱喝足的黑线再度游走,变成一行字。 【干净的祭品,灶王爷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这就不用告诉我了。”铃兰更肉痛了。 “把地图给我。”该是她收利息的时候了。 吃饱的灶王爷倒也能说到做到,闻言立即呈现出祂所说的那三十余座祭灶台所在的方位。 看到扉页上呈现出来的路线地图,铃兰忙用心记着,顺便用一截烧焦的木炭在石壁上画。 结束和灶王爷的交易后,她心满意足地合上神谕之书。 往旁边一看,王永柱睡得一脸安详。 拘魂鬼没有再来了。 一直守到后半夜,她把王永柱推醒,换他接替,紧接着睡去。 那拘魂鬼应该也是胆小鬼,她这一睡,也睡得踏实,没有再遇见他们。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太阳已经高悬起来。 阳光驱散了黑暗,把浓密的白雾也驱散不少,能见度比昨天好了些。 美中不足的是,太阳依旧是九点钟方向,和昨天一模一样。 那里仿佛是太阳站岗的地方,挪都不挪一下。 叫醒她的王永柱正坐到山洞口往外眺望,一脸愁容地看着天上的太阳。 他左看右看,纠结很久后,回过头来,指着左边的方向,对铃兰说道:“往那边走吧,我们得快点找到神明。天一亮我就叫醒你了,这里的太阳虽然不可相信,但一天差不多还是二十四小时,我们今天的时间比昨天宽裕很多,可以走很多路。” 铃兰揉了揉眼睛,回忆了一下灶王爷给的地图,摇摇头说:“不对,应该往右边走。” 对她的话,王永柱现在不太敢质疑,可还是困惑,问她:“你怎么确定?你能看清那里有什么吗?” “看不清,得走过去才知道。”铃兰拍拍自己的神谕之书,“去那边,是我的书降下的神谕。” 王永柱便没话说了。 他们两人往右边,也就是灶王爷说的东南方向走去。 008 今天的雾比昨天的轻薄些,但能见度也比较一般。 走在旷野上,就像蒙着一层纱帐在走。 他们往东南方向艰难前行。 如果只是迷雾的阻挠,凭借王永柱过人的眼力,能看到更远地方的情况,这段路倒也不算难走。 难的是还有别的阻碍。如果不是有灶王爷的地图在,恐怕他们早就迷路了。 二人往东南方向走了没多久,就又看见一座石山。 也不高大,尖且小。从外表看去,和他们昨晚借宿的山没什么区别。 又往前走了一程,又看见了一座和昨天大差不离的山。 接连遇见了这么几次,王永柱表情像见了鬼一样,步子停顿下来:“我说,我们不会遇见鬼打墙了吧?” 在旷野上行走,就如同在没有参照物的海上航行。唯一的地标还一模一样,总让人感觉,不是在这处见过,就是在那处见过。 已经见过鬼的王永柱把这认为是鬼打墙也不算离谱。 铃兰也停下来,重新确认了一下灶王爷给的地图,仔细回忆他们走过的路,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没有错,这座山不是昨天那座山。” 见她说得肯定,王永柱也不坚持了,沉闷地跟随着她指的路径继续往前走。 到了中午的时候——估摸着是中午的时候,他们找了个地方停下来休息。 这里太阳毒辣,照在身上感觉热得不得了,但雾打在身上是冷的,这让铃兰感觉自己像一块还没有解冻、满是冰渣的鸡块被放进烤箱大火炙烤,说不出的难受。 在众神陨落之地行走消耗的体力比在外面正常的世界大得多,她和王大柱各自喝下营养液,等着体力恢复。 昨天半管营养液已经喂了灶王爷,铃兰只剩下两管,但这一次她喝完了整整一管——她的体能实在流失严重,已经到了不得不补充的时候,不然怕是走不完接下去的路途。 原地休息半个小时后,他们重新出发。 太阳依旧高悬九点钟方向,明晃晃的。 走了大概十个小时左右,铃兰和王永柱终于见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一次的地标终于不再是那座呆板矮小的石山,而是变成了一片农田。 农田有的开在山坳里,有的开在路边的平地旁。田里长着青青的绿草,一片生机盎然的模样。 有农田意味着有人居住,他们终于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居住在这片神明领地的原住民。 王永柱脸上难掩喜色:“太好了!有了田,那附近应该就是村庄了。” 也就有东西吃了,他们的食物危机也就可以解除了。 铃兰也很高兴,她已经决定了,等找到东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喂饱灶王爷的肚子,把祂的信息全掏出来。 只是她很快就不这么想了,因为越往前走,见到的田地就荒得厉害。 刚才那些田上面长着青青的草,铃兰以为是禾苗,心头没什么危机感。 可此时,他们距离灶王爷给的目的地已经很近。看着已经硬化、没有耕作痕迹、荒芜得像戈壁滩一样的农田,铃兰意识到了不对。 她虽然不了解禾苗和草的区别,但知道正常耕作的农田该是什么样子。 王永柱格外沉不住气,跑到田埂旁抓了一把土。 没抓动,那土硬得抠不下来。 王永柱脸色阴得吓人:“这些已经变成荒地了。土地放着不耕就会荒,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所有的地都是荒的?这里没人种田?那他们吃什么?” 这难不成是个荒村,没有人住了? 那可白跑一趟了。 铃兰暂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可灶王爷的地图目的地就近在眼前,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说不过去。 她说:“进去看看再作打算。” 王永柱点头。 又走了没有多久,就听见鸡鸣狗吠之声远远传来。 其间还夹杂着孩子的欢声笑语。 看来还是有人住的,铃兰想。 “你们看那是什么?” “过路的!” “快看,有陌生人来啦!” “喂,你们是什么人,到什么地方去?” 铃兰和王永柱一出现,身边立即围满了小孩。他们有男有女,穿的衣服和铃兰他们不一样,男孩女孩都留着长发,在头上扎成小揪揪。 王永柱低下头在铃兰耳边压低声音问:“看起来像古代人,你能看出来是哪个朝代的吗?” 铃兰抓了一下刘海,老实摇头。 小孩子叽叽喳喳,吵起来比夏天的蝉鸣还厉害。 村庄难得有客人来,见着生人就像过年一样。小孩子正是充满好奇的年纪,热情得不得了,抓着铃兰和王永柱的衣服,问他们要不要去他们家做客。 王永柱被他们的热情弄皱了眉头,心想这个地方也太民风淳朴了。 居然也不担心他们是坏人。 小孩子们叽叽喳喳,争执着要怎么把铃兰和王永柱分了——所有孩子都想让他们去他家做客。 王永柱很快被一个胖小孩拉着走了。 临走时,他回头看着铃兰,竟有些无措。 在情况未明的情况下,铃兰也不想和王永柱分开。 可人在屋檐下,如果别人不邀请她,她擅自跟着去,好像不太讨人喜欢。她只能按捺住想要同行的心思,冲王永柱喊道:“有事我们在村口见!” 王永柱不是个傻子,能听懂铃兰的意思。 他果然不再巴巴回头望着铃兰,而是跟小孩走了。 这边,铃兰被一个圆脸的可爱女孩带走。 她抓着铃兰的手,小手软乎乎的,不时偷偷抬起头看铃兰几眼,又低头去笑。 小女孩说:“姐姐你好漂亮啊。我好喜欢你啊。我叫小萍,你叫什么呀?” 铃兰回应她说:“你也好漂亮啊!我叫小铃!” 小萍开心了,一路上咯咯地笑,带着铃兰飞快跑回家里。 还没到家门,远远的就喊:“爸,妈,我回来啦!我带了一个漂亮姐姐回来!!” 如果一个小孩兴冲冲带一个新朋友回家,那位小朋友一定很开心。 作为小朋友带回来的客人,要遵守作为客人的礼仪。不吵不闹,不逾越,不闯祸。 只要不违反做客的社交准则,她应该不会被赶跑吧,铃兰想。 只见一个穿着拖地长裙的女人从门后冒出头来,颇为防备地看了铃兰一眼,但一撇眼,又看见女儿开心到见牙不见眼的脸。 女人沉默了下,没有把铃兰赶走,而是说:“快进来吧,你爸在做饭了。” 小萍嘻嘻笑了两声,拉着铃兰进屋。 “这么淘气。”女人拍了拍女孩一屁股的灰,道,“又跑哪里鬼混去了?成天把自己搞那么脏。快去洗手,等会儿吃饭了。” 小萍做个鬼脸,然后洗手去了。 剩下铃兰独自面对女主人。 她露出社交时该有的甜美无害的笑脸,说:“阿……姐,不好意思,我路过这里,已经很累了,不知道能不能在你家讨口饭吃?” 如果不行,那她就走。 村子里三十余户人家,总有一户乐善好施吧? 女主人虽然对她带有防备之心,但却没让她走:“叫我青姐吧,村子里难得来个客人,孩子们见了也开心。正好我家还有个空屋子,你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我男人做着饭呢,一会儿就端出来。不知道你要来,今晚没有好好弄饭,都是我们平常吃的粗茶淡饭,你不要嫌弃。” 铃兰忙说:“不嫌弃不嫌弃,有口吃的就行。” 正说着话,刚刚明亮的天色又毫无预兆地暗下去,瞬间从白天来到了夜晚。 青姐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好吧,铃兰也已经习惯了。 青姐点亮烛火,屋内瞬间明亮起来。 这时小萍洗完手了,蹦蹦跳跳地钻进冒着炊烟的厨房,端出来一盘热腾腾的肉。 青姐跟着进去了,拖着逶迤地面的长裙,脚步声有些局促,很快端出来一盘鸡翅。 再然后,一个包着头巾的男人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绿色的青菜。 青姐拿出一个碗,分了肉和鸡翅,又抓了一把青菜放进去,交给小萍:“给你奶奶送去。” 小萍端着碗走出堂屋。 见铃兰盯着小萍的背影,青姐说:“我婆婆身体不好,平时都在屋里吃饭的,不轻易出来见人,你别见怪。” 身体不好,胃口这么好吗? 没闻错的话,肉是牛肉,对病人,特别是消化功能不太好的老人来说,应该比较难以消化。 生病的时候,应该忌口。 铃兰不由得问道:“她生的什么病?病人吃这些没关系吗?” 没想到这一句话却让青姐她男人郁闷地沉下脸来,他叹气道:“是我没本事,只能让我妈吃这些,不能给她更好的。” “……”她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大山,别说了,也不是你的错。”青姐说了一句。 铃兰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只能笑说:“我去洗手。”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 等她和小萍回来,青姐说道:“开饭吧。” 铃兰又一次困惑了。 不是……这满桌的肉,也没看见主食在哪儿啊。 正迷糊的时候,小萍坐到她身边,小板凳往她身旁挨了挨,一双小手灵巧地握着筷子,招呼铃兰吃饭。 她往铃兰碗里夹了一块鸡翅,说道:“快吃吧,我爸厨艺可好了!” “这是我们村子的特色。”青姐也给铃兰夹了一把青菜,放进铃兰的碗里,“别的地方还没有的。” 好吧,看来是真的开饭了。 不吃碳水,可能是他们这里的特色吧。 见一家三口都动了筷子,铃兰也跟着夹了一口肉。 大山的厨艺确实不错,这肉口感正好,相当美味。鸡翅也很好吃。 铃兰连着夹了好几块,吃进肚子里,感觉流失的力气都回来了。 吃肉吃得有点腻了,又夹了口青菜放进嘴巴里,这一吃,让她差点吐了出来。 这菜……是生的!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青菜吃起来,它像草啊! 她甚至能感受到草边缘的锯齿形状,割嘴巴一样难受。 她含着青草不知道要不要咽下去,因为小萍一家三口都习以为常地嚼、吞咽,面色如常。 仿佛这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寻常的、普通的一餐。 是她不正常还是他们不正常…… 想起昨晚见鬼的经历,铃兰坐立难安起来,本来美味的一顿菜也变得难以下咽。 “那个,青姐,我身体不舒服。能不能拿到房间里去吃?”铃兰看着大山和青姐问了一声。 小萍关切地看着她:“姐姐你没事吧?你不要像奶奶一样啊!” 铃兰安抚她:“我只是有点累了。” 大山点点头说:“阿青,你去把房间收拾出来吧。” 青姐匆匆放下筷子,给铃兰分了菜,端进房间里。 又拿出被褥来铺好床才走,尽好了待客之道。 等她退出房间后,铃兰把含在嘴巴里的青草吐掉。随后打开神谕之书,对着灶王爷说:“灶王爷,肉来了。” 画像立即化成一张嘴。 她夹起桌子上的肉往祂嘴巴里丢进去,等着交换情报呢。 忽然听见“呕”的一声。 是神谕之书呕了一声。 一块东西落到地上。 铃兰低头看去,发现是刚刚喂给灶王爷的肉被吐了出来。 灶王爷那团黑线狠狠颤了几下,才缓慢变成一行字。 【好歹毒的祭灶人,好恶心的食物,是什么刁钻的动机让你给本神君投毒,灶王爷快被你毒死了。】 灶王爷嘴巴这么挑? 铃兰确实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这些食物不至于有毒吧。 她是看着小萍他们先吃了才吃的。 铃兰反驳道:“我也吃了,什么事都没有。” 【愚蠢的祭灶人,看看你的手。】 铃兰听了,猛地察觉到手臂有点痒。 挽起袖口一看,只见本来属于人类的光洁皮肤上,长满了黑色的小绒毛。 009 一股细密的痒自长毛的手臂处蔓延,直达臂与膀相接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铃兰反手从背后的领子往下一摸,果然从肩胛那一块摸到细密的绒毛。 完了,她长毛了。 “……” 铃兰搓搓长毛的手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灶王爷,这到底怎么回事?”铃兰将目光投向神谕之书。 可灶王爷以“呕”作答,黑线没给出任何其他的提示,重新化为一副图,安静躺在那里。 这一次,就连嚷嚷肚子饿了都没再提,看来刚刚那口饭真把祂毒得不轻。 或许用营养液可以让灶王爷开口,可现在只剩一管,小萍家的食物又不能吃,铃兰不想把最后的口粮用在灶王爷身上,只能忍住想要探究的欲望。 她叹了口气,把神谕之书合上,开始复盘今天经历的一切。 一开始,她和王永柱进村的时候,看到的农田都荒了,没有村民耕种,也就没有粮食可以收获。小萍家的晚餐没有主食可以佐证这一点。 青姐说,这是他们日常吃的“粗茶淡饭”,也就是说,鸡和牛都是他们村子里常见的饮食,并不特别。 鸡和牛对他们来说,易得到给生病的老人吃,都觉得是不孝。 那么问题来了: 鸡这种生物,虽然可以自己捉虫来填饱肚子,但以鸡肉在村子里的易得程度,这很显然不是野生野长的山鸡,必定是人工养殖得来。 然而鸡需要谷饲养殖,他们又不种粮食,哪儿来的谷物养鸡? 还有吃草这一点也很可疑。 青姐说这是他们的特色,也就是说,他们也知道别处是不吃草的吧? 最重要的一点是,吃饭时,她明明看着小萍他们先吃才下筷子的,为什么她吃了长毛,而其他人看上去一点事情都没有? 心头太多疑惑困扰着她,铃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安眠。 手臂上的绒毛一根刺一样,让她无法忽视。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要去村口看看。 说不定王永柱那边也有不对,正在村口等她呢。 听着外头的动静,估摸着大山和青姐他们应该都睡下了,铃兰偷偷摸摸出了门去。 这里的白天很诡异,晚上却还算好,月亮虽然也像太阳一样固定在同一个位置一动不动,但月华如练,茫茫一片把昏暗夜色照亮。 铃兰没有带任何照明的东西,就着夜色摸索着来到村口。 村民们都睡得很早,一路走来都没遇见什么人,只有她一个孤伶伶立在那儿,当然也没有王永柱——他就没来。 铃兰看着空荡荡的村口,怔了一怔。 来之前她还担心会不会遇见什么鬼魅妖怪吓她,现在看来,吓人的那个反而是她自己了。 王永柱居然没来村口,难道他那边一切正常? 她一时间猜不出更多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宿在哪户人家,总不能三十几户人家挨家挨户地摸进去找人,只能在这里等。 但不得不说她和王永柱真是半点的心有灵犀都没有,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他的身影。 就这样站在村口等了不知道多久,夜里的风渐渐转凉,一阵一阵吹来,冷得铃兰直哆嗦。 她不由得弓起身子,抱着双手以期获得更大的暖意。 此时才惊觉,那一条长毛的手臂在夜风的吹拂中丝毫不受影响。 ……这手臂长点毛了还怪好咧。 御寒的布料都省了。 虽然小萍家是有一丝不对劲,但铃兰也不敢在外多待了,怕就怕还有更不对劲的,至少小萍家只是食物有毒,没有对她怎么样。反正等不到王永柱,不如先回去。他今晚不来,明天也肯定会来找她的。 铃兰小跑回到小萍家,借着月色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忽然听见一声极粗极粗,完全不似人的喘息声。 她瞬间汗毛倒竖,立即循声望去,是小萍奶奶的房间传来的动静——今天小萍就是把饭送进那间屋子的。 定了定神,铃兰屏声静气,大着胆子往小萍奶奶的房门口走去。 轻轻敲门,没人应。 铃兰深吸一口气,掀开窗户的一角往里面看去。 月光随着她抬窗的动作照入屋内,洒了一地银辉。 小萍奶奶的屋内没什么摆设,家具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就连凳子都没有。 而那张床上,一个身形十分佝偻的老人躺在床上,那应当就是小萍的奶奶。 老人一动不动,背对着窗,没有察觉到铃兰的动静。 铃兰再往屋内巡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屋里就这么点摆设,根本藏不下任何东西,何况刚才的声音听着像中大型动物的喘息,如果真有野兽的话,不可能藏得住。 她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把窗户放下,随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盖上被子睡去。 次日醒来,太阳又是九点钟方向,而院子里的一家三口已经活动起来。 小萍蹲在一个青石砌成的石槽边,用咬碎的柳条刷牙,青姐坐在院子里就着明亮的日光纳鞋底,大山呆在厨房里忙活着,炊烟袅袅升起,里面不时传来一阵剁肉声。 小萍奶奶还是没有出房门,卧室依旧门窗紧闭。 一番观察完毕后,铃兰打开门走出来。 洗漱完毕的小萍看见她,笑着跑过来:“小铃姐姐,你醒了!” “你快来,我给你折了柳条,洗漱完我们就去吃早饭!” 青姐纳着鞋,只笑看女儿一眼。 铃兰手臂缩在长袖里,听见吃饭就感觉昨晚长出的毛有点痒。 饭是不想吃了,先饿会儿肚子吧。 她磨磨蹭蹭洗漱完,小萍迫不及待拉着她往堂屋跑,带她去吃早饭。 饭桌上摆着一盘鸡蛋,旁边还有一碗绿色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粥? 或者说青菜汤更合适一些,因为她没从里面看到米,只看到浮起的青草沫。 见她打量那碗绿汤,小萍解释道:“我妈说你吃不惯我们的菜,就给你弄成了糊糊。把青菜搅碎,你就喝的惯了。小铃姐姐,你身体还好吧?还不舒服吗?” 这大概就是你生病的时候,妈妈心疼你胃里难受,给你熬了一碗小米粥一样熨帖。 铃兰确实从青姐的举动里感受到一丝温情和感动。 青姐虽然对她带有防备,但本质上还是个热情好客的好人。 但一想到手臂上的毛,铃兰就完全下不了口。 “你快吃啊。”小萍催促道,“不好好吃饭,病就不会好。” 铃兰说:“我回来再吃,你先放着吧。” 说完,她忙跑了。 “哎呀!你怎么也这么不听话!”小萍着急得跺脚,劝铃兰不动,她生起气来,却也拿铃兰没有办法。 她追出门来,问铃兰:“你哪儿去啊?” “去找我朋友!” 铃兰朝她挥挥手,然后往村口跑去。 那是她和王永柱约定见面的地方。 村口她昨晚走过一遭,再来一趟,已经熟门熟路。 白天的村庄活了,一路走来遇见不少人,不是小孩子就是青年人,都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他们拿着好奇的目光看着她,但大致上都是友好的。 他们看铃兰,铃兰也看他们,礼尚往来,谁也没少瞧谁一眼。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村口。 还没走近呢,远远就瞧见一个身穿蓝灰色衣服的人蹲在那里。 他脑袋上还包着一块青色的头巾,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做贼一样。 看见铃兰,他如蒙大赦,朝她叫喊:“铃兰!” 是王永柱。 铃兰提步跑过去。 “你怎么这个打扮?”她看着他头顶的方巾说道。 “你可算来了!”王永柱算得上惊慌失措,“我、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看着铃兰,欲言又止,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缓缓揭下包在头上的方巾。 这一揭,铃兰整个人惊住。 只见王永柱那颗头发剃得很平,几乎是光头的脑袋上,长了一个红艳艳的鸡冠。 鸡冠长在他脑壳正中央,把一颗光头分成两半。 铃兰愣了很久,有些恍惚:“……你是谁?” “都什么时候了,可别拿我开玩笑了。”王永柱把方巾重新包回脑壳上,遮去艳红的鸡冠,这才感觉顺眼多了。 他一脸简直要哭出来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好好的,一觉醒来,它就……它就这样了!” 原来如此。 她长毛了,他长鸡冠了。 为了安慰王永柱,铃兰挽起袖口:“你看我,也长毛了。” 王永柱立即露出一脸被安慰到的表情。 其实铃兰也被安慰到了。 她本来也觉得自己很倒霉,长了黑色绒毛,简直像返祖一样。可如今看见王永柱这一头鲜艳的鸡冠,她竟然觉得自己还算运气好的。 “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王永柱问。 铃兰把昨天和小萍回家之后发生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只隐去了灶王爷那段。 王永柱听完,也道:“昨晚我和小胖走后,住进他家做客。吃的也是鸡肉、牛肉,和一盘草。小胖的爷爷也是一样,生病了,闭门不见人。” 太怪异了。 不仅菜谱一样,就连生病的老人也差不多。 想起灶王爷说的,进入众神陨落之地的他们会被各路牛鬼蛇神围猎,铃兰莫名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她说:“我们这回,怕是被不知道哪路神仙注意到了。不管这位神仙有什么想法,总之我不想变成怪物。” 说着她看了眼王永柱被方巾包裹的脑壳,一想到里面的鸡冠就觉得可怕。 “我们得想个办法……” 铃兰忽然停下来。 王永柱道:“怎么了?” 铃兰道:“其实方法我们早就知道了,只是有些难办。” “什么?” “引路人说过,我们需要抢在牛鬼蛇神之前让正神归位,给人间带去庇护的力量。正神能给人间带去庇护的力量,当然也能给身在众神陨落之地的我们庇护。可问题是……庇护这座村庄的正神,是哪一位?” 王永柱没回答她。 当然,铃兰也不指望他能回答。 就在她仔细思索的时候,他将神谕之书递过来,说道:“你先看看这个。我今天早上发现它给了新的提示。” 010 铃兰翻开王永柱的神谕之书,只见第三页上浮现出新的小字。 “欢迎来到苗儿村,苗儿村的村民乐善好施,喜欢与外乡人来往,但不喜欢外乡人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在借宿苗儿村的这段时间里,请遵守以下规则: 一、苗儿村的村民都热情好客,你可以选择一位村民来到他的家中做客。村民家中的食物可以尽情食用,请不用客气。 二、你是人,人不会吃绿色的草。如果有人让你吃青草,请拒绝他。 三、苗儿村的村民不饲养牛这种动物,如果你在路上看见了牛,请无视。 四、如果无视无效,请把牛送到张屠户手里。张屠户会替你处理,你可以相信张屠户。 五、饲养牛的村民不值得信任。如果你看见有饲养牛的家庭,请尽快离开,因为他们可能已经不是人类。 六、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用暴力对待苗儿村的村民,他们都是被神明庇佑的子民。 看完它降下的神谕,铃兰把书合上,递给王永柱。 “你看过了吗?”铃兰问王永柱。 “看过了。”听完她这一番话,王永柱开始分析,“首先第一条和第二条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昨天晚上吃了肉,没有吃草,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我觉得——” “停!”铃兰打断王永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感觉和他来到的不是同一个苗儿村。 铃兰问他:“如果第一条第二条都没有问题,那你头上的鸡冠怎么回事?” 王永柱眉头立即紧皱,想了半天,说道:“我一觉醒来它就这样。可能是睡着了遇见什么,和拘魂鬼那会儿一样。” 他并不觉得和食物有什么关系。 铃兰:“……” 也是,他没有灶王爷。在他看来,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人就大变了模样,并不知道是食物的原因。 这样也好。 和他合作,她会比较省力气。 铃兰说:“第一条绝对有问题,我的神谕之书说了,这些食物有毒。我们就是吃了村民的食物,才会变成这样的。” 王永柱将信将疑:“你的书拿来我看看。” 在这个世界行走,信息的交流犹为重要。如果她推脱不给,恐怕王永柱会认为她有藏私,下次他的书再出现提示,就不告诉她了。 为了稳固队友的信任,铃兰不得已告诉他:“我的神谕之书比较特别,和你的不一样。给你看了你也看不懂,不过我可以保证,它说的是真的。” 王永柱竟然没有再要求她把神谕之书拿给他看,只是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就不再提要看她神谕之书的事。 他问:“那第二条呢?” “现在还不知道。”铃兰说,“我也没有吃草,但神谕之书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王永柱不再说话了。 “不过……”铃兰犹豫一下,还是说了,“神谕之书会降下神明的指示,但并未指明是正神的神谕,还是牛鬼蛇神的神谕。也就是说,只要是神明,都可以在神谕之书上留下信息。” 这是铃兰的猜测。 “而在这些神明里,有的是帮我们的,有的是误导我们的。帮我们的动机自不必说,误导我们的神明,祂的目的是引导我们走向毁灭。比如第一条,明明食物是不可食用的,却偏要鼓励我们食用,这说明祂期望我们走向灭亡,变成一个怪物。由此就可以推出第二条真伪的可能性。” 铃兰说完,然后一脸期待看向王永柱,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又经过一阵沉默后,王永柱终于说话了:“所以……第二条到底是不是可信的?” 他眼睛里的不明白比一开始还明显,困惑比任何时候都多。 铃兰从来都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可此刻,她不得不再多说几句。 她叹气道:“基于我刚才推测出的信息,我们可以确定一件事:如果信息是错误的,祂的目的要么是误导我们远离正确,又或者引诱我们走向灭亡。在这个前提下,我们先假设第二条是错误的,祂越不让我们吃,我们越要吃。” 王永柱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喃喃道:“那万一是正确的呢?” 铃兰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我们都没有吃草,而其他人都吃了。既然吃了肉就会变异,那为什么他们没有问题?” 王永柱到底不是个真傻子,听明白之后,就不再追问了。 解决了前面的两条规则,剩下的几条规则里面,有两条信息是可以验证的。 为了验证第三、第四条规则,她和王永柱一起行动,把村子从村头找到村尾,几乎把村子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 但他们几乎把腿走瘸了,都没有看见一头牛。 看来这牛是可遇不可求的了。 她和王永柱便又想着直接去找张屠户。 路上正好有一群小孩路过,铃兰一把拉过其中一个,问道:“你们知道张屠户家在哪儿吗?” “张屠户?” 小孩面面相觑,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儿,抬头说:“我们村没有屠户啊。” 居然没有张屠户? 难道后面的规则都是错误的? 铃兰又接着问:“那有没有一个叫张屠户的人?” 小孩子们摇摇头,表示没有,“没有人叫张屠户。” 他们缠着铃兰和王永柱,吵着要玩,但铃兰和王永柱完全没有这个心思,随便找了借口把他们打发走了。 分开之前,铃兰叮嘱王永柱说:“你尽量多收集一些信息,让神谕之书多降下提示,有事我们依旧村口见。” 王永柱点点头,随后转身离开。 铃兰也回到小萍家。 没进家门,就看见小萍坐在门槛上托腮望着远处。 瞧见铃兰,她立马跳起来招手:“小玲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要去别人家做客呢!” 她开心坏了,围着铃兰蹦蹦跳跳:“我妈今天不让我出门,不然我早出门去玩了。” “你的早饭都没吃,都凉了!” 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的话。 铃兰道:“现在就去吃。” 昨天灌的营养液这个时候能量差不多告罄,她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起来。 小萍拉着她,来到堂屋内。 铃兰的早饭依旧摆在桌上没有动,屋内只有她和小萍两个人,大山和青姐并不在家。 小萍催她道:“快吃呀!” 铃兰硬着头皮,剥了一个鸡蛋,送进嘴巴,受刑一样嚼着。 鸡蛋吞进去后,饥饿的肚子被填了填,不再咕噜咕噜直叫。 只是,手臂上的痒意更重了…… 昨天长出来的绒毛毒瘤一样,从臂膀长到了背部。 上半身好像有三分之二的面积被绒毛覆盖。 食物确实可以让她活着,却也会让她变成怪物。 她抬头看了一眼小萍,小萍依旧笑着,一张圆圆的脸上是满是诚挚,还是催促她快吃。 铃兰神色自若,抬起那碗看起来颜色非常青翠的汤,喝了几口。 搅碎的青草汤确实好入口了些,只是味道依旧不算好。 可是几口草汤下肚之后,一种奇妙的感觉出现了。 刚刚蔓延的痒得到些许抑制,那疯长的绒毛停止了! 第二条规则果然是错的! 顾不得这草汤味道古怪,铃兰立马仰头,大口大口地将它喝了个干净。 一碗下肚,身上的绒毛褪去不少,皮肤和布料接触时的摩擦力小了许多。 这碗草汤可以抑制身体兽化,却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不过有了它,就可以适当进食而不用担心会饿死了。 正当铃兰沉思着的时候,小萍开心地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挑食呢。我妈说,挑食的不是好小孩,你千万不要学我!要当好孩子呀!” 铃兰把碗放下,笑着问她:“你爸爸妈妈呢?” “家里没粮了,他们出去割点肉吃,就我和奶奶在。” 早知道就早点回来跟着去了,好歹能知道他们的肉是哪儿来的。 她又问:“他们去哪儿割肉?你能不能带我去?” 小萍摇头:“不行,我妈说小孩不许去的。” 他们的食物来源有问题,当然不能轻易让别人知道,连小孩都防着。 铃兰低头看了小萍一眼,暗想这么小的孩子,她对这些诡异的事情是习以为常呢,还是被蒙在鼓里呢? 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回到房间里躺下,确定周围没有人的时候,她打开神谕之书。 “灶王爷。”铃兰轻声对着书页上安静的画像说,“你出来,我有事要问你。” 画像没有反应。 铃兰拿出最后一瓶营养液:“可以给你半管。” 画像又活过来了。 【尊贵的祭灶人,请问您有什么重要指示?】 “……” 听听这谄媚的用词……为了口吃的,灶王爷真是连神仙的脸都不要了。 铃兰说:“我想知道庇护这座村庄的正神是哪一位。” 【很多,您想知道哪一位?】 啊? 铃兰愣了一下。 还以为正神只有一位呢,如果很多,那事情反而麻烦起来了。 她正色道:“全部,你把这个村子里所有的神明都告诉我。包括牛鬼蛇神。” 【祭灶人,你在为难灶王爷。】 【生活起居,衣食住行,百姓的生活会演化出无数的信仰。每一个神明各司其职,秩序才能井然。】 【大到始祖神,小到草木精灵,锅碗瓢盆,一砖一瓦,万物有灵,万物皆有法缘。只要有人信仰,就有对应的存在,不管那存在是什么。】 铃兰“啧”了一声:“我还以为灶王爷什么都知道呢。” 【灶王爷当然什么都知道,但不能什么都说。信口言灵,有损本神君的功德。不过看在祭灶人一片诚心的份上,灶王爷可以告诉你,此时正有一位神明正在屋外徘徊。】 铃兰一听,立即问道:“是谁?” 【紫姑婆。如果祭灶人遇见了危险,可以进入紫姑婆的领地,祂将会保佑你度过一个安全的夜晚。】 这太好了! 铃兰忙问:“那我怎样才能进入祂的领地呢?” 书上的黑线动了动,呈现出三个字来。 【去厕所】 “……” 011 铃兰的家人都有洁癖,连带着她也很爱干净。厕所这种地方,能少呆就尽量少呆。一听到要进入厕所才能获得紫姑婆的庇护,她的脸立即皱成一团。 但也没得挑了。 铃兰狠狠叹口气,带着认命的悲凉:“好吧。” 自从一头扎进神明领地后,她就该知道,总会有这么一遭的。 【祭灶人是否可以献上祭品?】 灶王爷已经迫不及待。 但铃兰没让祂得逞:“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 想了想,她换了个问法:“我问你,庇护这个村庄的正神,有哪一位是缺位的?” 这一次,神谕之书长久的沉默下去,迟迟没有动静。 就在铃兰以为灶王爷又在装死的时候,黑线动了一下。 它缓慢展成一行字。 【说起来,本神君也很久没有见过这位老朋友了。】 字体展开速度之缓慢,仿佛有无尽的惆怅。 这个问题似乎令灶王爷感慨万千,不需要铃兰追问,就自顾说了很多。 【燧人氏钻木取火,于是大地之上有了关于火君灶神的信仰。】 【神农氏发明刀耕火种,结束茹毛饮血的时代,人类走进农耕文明,他们信仰农业相关的神,称之为五谷母。】 【祂掌管着五谷丰登,每年丰收之后,人们都会举行祭礼,感恩祂的馈赠。】 【这座村庄本来供奉的是五谷母,如今祂已经失去了香火。】 就是祂! 铃兰问:“怎样才能让五谷母归位?” 【将五谷装进竹筒,红纸封上,上香三柱,摆碗筷五副,供于饭桌前。】 听上去倒是非常简单的样子。铃兰心下略略松了一松,感觉事情还不算太难办。 此时,灶王爷又开始要债一样催了。 【灶王爷腹中饥饿难忍,祭灶人何时送上供品?】 “最后一个问题。”铃兰问灶王爷,“张屠户家在哪里?” 她深知灶王爷不给饭吃就不干活的懒惰本性,使了个巧,只问祂张屠户家在哪里,而不是问祂有没有张屠户这个人。 如果有家自然有人,直接拿到张屠户家的地址,她还省劲了。如果没有这个人,灶王爷自然也只能说不知道。 【张屠户会把变异的人带走,肢解或者杀死。张屠户没有家。】 “!” 所以这里是一个表面上宁静祥和,暗地里隐藏变态杀人狂的村庄? 铃兰撸起袖子看了眼自己细密的黑色绒毛,感觉很糟心。 她也变异了,说不定也在张屠户的猎杀名单内。 “我这样的,也会被肢解被杀死吗?” 【暂时不会。你的程度很轻,除非长出明显的牛角或者牛蹄,牛尾巴。】 但要继续异化下去,就难免了。 她还想问些什么,可这一次,灶王爷直接化成一张大嘴,只等着投喂食物。 知道再撬不出什么来,让祂继续干活是不可能了,铃兰只好先往祂嘴里灌了半瓶营养液。 心满意足的灶王爷很快化为一张画像,安逸地在纸上躺着。 铃兰合上神谕之书,感受着皮肤上长出来的绒毛,只觉得如火在烧。 必须得尽早解决变异的事情了,否则放任其恶化下去,说不定牛鬼蛇神没赶跑,她就先被张屠户解决了。 张屠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也不知道从哪里来,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长什么样,连防都不知道该怎么防。 如果……如果张屠户出现了,躲在厕所里不知道能不能行?铃兰暗暗猜测。 她走出自己的房间,外面的院子里,小萍在踢毽子。 见铃兰出来,她停下动作,抓起碎布毽子,问铃兰道:“你要玩吗?” 铃兰问小萍:“小萍,我可以进你家的厨房吗?” 小萍摇摇头,但又点头:“我爸妈不在就可以。” 现在正好不在。 铃兰起了心思,想去厨房看看。 一来,看看小萍家的米缸有没有五谷,二来,看看那些诡异的食物是怎么做出来的,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她转身便要进厨房,手却被人拉住。 小萍那双软乎乎的小手拉着她,抬头说:“你陪我玩,我就不告诉爸爸你进去了。” 她扬了扬手中的毽子,那真挚的语气和眼神好像都在说,如果不陪她玩,她一定会去找她爸爸告状的。 铃兰头皮开始发麻起来,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她小时候……也就是在她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就不喜欢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长大了自然也不喜欢。 这种关头居然还要哄小孩,铃兰真是……无奈极了。 铃兰垂着头,看着小萍和她手里的毽子良久,左想右想,想不出什么拒绝的好办法,只能说:“行吧。但不能太久。” 小萍这才笑了起来。 她拉开和铃兰的差距,开始传起毽子,她踢一脚铃兰踢一脚。 只是…… 很多时候,努力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难题。 比如这个小小的破空飞过来的毽子。 铃兰不擅长这些需要技巧的肢体活动。 或者说,这是她的弱点更合适一点。 看着从天空飞来的毽子,她抬脚笨拙地去接,有的时候接得到,有的时候接不到,全凭感觉。 毽子被她踢得随心所欲,几次飞到天上,小萍小小一只,个小腿短,对漫天乱飞的毽子无所适从。 没几个回合下来,小萍脸色就变难看了。 跟铃兰在一起踢毽子,她得不到任何游戏体验,把毽子往地上狠狠一摔,气道:“欺负小孩,我不和你在一起玩了!你一点都踢不好!” 铃兰倒不是故意欺负她,只是水平受限,有那份心也没那份力。 她也算看出来了,小萍也就玩性大,踢毽子的水平和她比八斤八两,谁也没法说谁。 她们两个凑在一起,别说是踢毽子玩了,像毽子在玩她们。 铃兰诚实道:“我们踢得都不好,我哥哥就总能接到,他和我玩就很好。” “你、你骗人!我才没有踢得不好!”小萍气得跺脚,转身蹬蹬蹬跑进屋里去。刚刚还姐姐长姐姐短的,现在就一副不愿见铃兰的模样。 看来刚才和铃兰那一战,对她伤害非常大。 铃兰顾不上去安慰她了。 刚刚陪小萍玩耗费不少时间,怕大山和青姐突然回来,铃兰赶紧一猫身,钻进厨房里去看。 厨房的采光有些昏暗,她眯起眼睛适应之后,才把里面的布局看清楚。 厨房对着门的那一面墙壁摆的是一面橱柜,里面放的是一些类似锅碗瓢盆的器皿。 靠窗的那面墙是一张木头搭成的操作台,上面摆放着厚重的木砧板以及一把菜刀。一旁放着的是笊篱一类的东西。 操作台对面是灶台。 灶台上一口大锅放着,盖着盖子。 灶火是熄灭的,冷锅冷灶,铃兰掀开盖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又把门口对面的橱柜一翻,从里面翻出一坨颜色特别红亮的生肉。 生牛肉。 铃兰把这块生牛肉拿起来一打量,光靠肉眼和嗅觉,什么都判断不出来,只得放下。 柜橱里面还有几个陶罐,里面也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走了一圈,她不禁有些失望,同时也暗暗心惊起来:这个厨房里根本没有大米一类的东西。 没有五谷,他们真的不吃主食。 或者说没有主食。 没有五谷,也就没有五谷母的祭品。 哪怕她想通过祭拜来唤醒五谷母,也很难办到。 根本不像她想的那么轻松。 正此时,铃兰眼睛的余光一瞟,看见灶台靠着的墙壁上用黑色的火炭歪歪扭扭画了点什么。 凑近点一看,发现是几行字。 这些字可能是大山或者青姐写的,字不漂亮,笔画笨拙,但很容易就能认出字形。 第一句是:早上到中午的时候才能从山上拿到鸡肉。 第二句是:每一餐都必须吃从张屠户家摘回来的草。老人吃草的分量是其他人的一倍,肉量减半。 第三句是:张屠户脾气不好,还非常小气,缺斤少两,割肉通常只给一半的分量。 第四句是:千万不要带张屠户回家。 看完所有的内容,铃兰心头惊骇起来。 这里的小孩不知道张屠户是谁,可是这厨房里写着的备忘录一样的东西,居然有张屠户! 也就是说,大人们知道张屠户。 所以,孩子们是知道张屠户却不说,还是完全不知道张屠户的存在? 铃兰垂下眼,脑海里飞快闪过之前小萍和她说过的话。 小萍说,大人割肉的时候,小孩子是不许跟着去的。 看来,小孩子很有可能是完全不知道张屠户的存在。 可是,大人为什么要瞒着小孩? 还有,张屠户的家到底在哪里? 正思考着,外头一阵兵乓作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撞到了门板上。 察觉到外面的动静,铃兰赶紧退出厨房。 小萍还在自己房里没有出来,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而正在此时,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的,还有气喘如牛的喘息声。 是昨天晚上她听见的野兽的喘气声! 铃兰下意识往小萍奶奶的房间看去,只见那一扇紧闭的窗户一阵轻微的响动。 刚刚那里有人。 铃兰顾不上许多,身体的本能战胜大脑的恐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掀开窗—— 在还算明亮的天光里,在小萍奶奶的房中,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中央。 从她的姿势来看,刚刚应当是要跑。 只不过人老了腿脚不快,被她抓了个正着。 令铃兰震惊的是,她和王永柱找遍整个村子都没有找到的东西,在这间屋子里看见了。 小萍奶奶露出袖口的手腕,皮肤已经变得青黑,一层一层的褶子堆叠,像头老牛。 她那张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过去的脸上,有一双牛一样的铜铃大眼,还有牛一样的鼻子,牛一样的嘴巴。 那明明是一张人的脸,却长着牛的五官! 这是……怪物吗? 还是说,是已经快要完全异化成为牛的人类? 王永柱的神谕之书说,饲养牛的家庭是不可信任的,他们也可能已经不是人类了…… 正当铃兰惊魂未定,刚把窗户一角放下时,忽然感觉肩上一沉,有一双手落上她的肩头。 一道声音自身后沉沉传来:“你在干什么?” 012 是大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放在铃兰肩膀上的手就像一道催命符,仿佛正通过五指的骨节吸取走她身上的体温,让她的身躯变得冰冷。 在这一瞬间,铃兰的身体快要僵化成一块石头,有种被冰兜头罩住一样的凉。 看着还在微微颤动的窗框,铃兰实在不知道大山是否把她刚才的动作全部看进眼里。 “刚才这里有只鸟。”铃兰硬着头皮说道,“我过来赶走它。” 说话的同时,她转过身去,对大山露出一个弧度标准的笑容。 “不信你看看。” 大山向来沉默,看上去老实憨厚,听了她的解释,说不定不会多问——这是最好的情况。 可大山却一反常态的脸色阴沉。 他没有全然相信铃兰的话,而是直接掀开窗。 待看清里面站在屋子中间,没有来得及逃跑的老人时,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喝:“你看见了!” 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愠怒的情绪,同时也有不安的惶恐。 大山回过身来,抬起手想要抓住铃兰。可铃兰早趁着他往里看的工夫,弯着腰从他腋下迅速钻到他的背后去,退到两步开外。 果然还是得跑! 大山吼声一响起,铃兰一声不吭,立马迈开腿就往茅房跑。 可一见她要跑,大山也不闲着,一把抄起墙边竖着的那根手臂长的木棍,朝着铃兰的背影就打。 这木棍足有两米长,再加上大山那长长的臂展,一伸开几乎要越过半个院子,几乎要触及铃兰的背,又被铃兰快步往前跑的脚步拉开距离。 听着木棍被大山舞得虎虎生风的声音,铃兰觉得此刻的她简直像是成为了孙大圣金箍棒下艰难苟活的妖精。 小萍家的院子并不大,而茅房离她也不算远,虽然背后那根棍子离她也不远就是了。 如果灶王爷没骗她的话,那里,就是这个家最安全的地方。 铃兰抱头鼠窜,同时在心里计算着要怎么样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快跑到茅房里。 如果强行挨一棍子,倒不至于把她打死,但是估计会受伤,会影响后续的行动。 可听着身后传来的呼呼风生,眼见大山的木棍就要打到她的身上,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大山,你这是干什么?” 青姐急匆匆跑来,一脸惊骇地抱住完全失去理智的大山。 “你放开!她看见了,她看见了!还想跑!”大山想把青姐甩开,然而青姐死抓着他的腰不放。 “你先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他们说话间,铃兰也顺利钻进了茅房里,落了栓。 小萍家的茅房墙壁与地面都由石头砌成,十分规整,平时也收拾得干净,站在里面,铃兰有下脚的地方,只是周围的味道依旧算不上好闻。 铃兰有些后怕,顾不上茅房里的异味,忙透过木门的缝隙往外看去。 院子里,青姐还抱着大山的腰。也不知道她和大山说了什么,大山暴怒的神色逐渐平复下来。只不过,他依旧用阴冷的眼神狠狠剜了铃兰这边一眼。 然后,大山把木棍放下了。 铃兰本以为他这是已经放弃来打她这件事了,却不想他却从另外的角落里抄起了一把斧头,拎着向她这边走来。 斧头刀背是黑色的,厚实的,开刃处却被磨得发白发亮,利得仿佛能劈开山峰。 铃兰心凉了半截,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心中只期望灶王爷能再靠谱一点,没有骗她,茅房这里真的有紫姑婆的庇护。 不然…… 铃兰看了一眼被放在茅房角落里的恭桶,已经有了豁出去的决心。 门外很快响起砰砰砰的巨响。 一开始,大山是用脚来踹。 却踹不动。 这木门看起来摇摇欲坠,却出乎意料的稳固。大山这几脚只是震落门上的灰尘,并没有对门本身造成什么伤害。 随后,他又扬起斧头来砍。 锐利的斧头把门板砍得砰砰作响。 灰尘震落得更多了。 只是这扇门依旧没有受到任何的损害,脚踹不开,斧劈不坏。 铃兰开心起来。 这里真的有紫姑婆的庇护。 感谢紫姑婆。 感谢灶王爷。 门外的大山显然不懂发生了什么,困惑不解并且气急败坏地又朝门板狠踹一脚,怒道:“你出来!有本事你就出来!” 铃兰撇撇嘴,没有搭理他。 没本事。 傻瓜才理他。 在门外叫嚣好一会儿,见铃兰对他爱答不理,大山显然更加愤怒了。 刚才在院子里追着铃兰的时候倒是威风,这会儿进不去茅房,就把他气得狂跺脚。 他又把门铛铛拍了好几下,咬牙问道:“你都看到了什么?你给我出来!” 铃兰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不,你看到了。”他反复说着,好像陷入了无措的纠结中,语气逐渐变轻,喃喃地重复着,“你一定看到了……”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 过了一会儿,大山终于离开茅房门口,没有再呆下去,铃兰则松了一口气。 不过,哪怕茅房算是安全区,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她还是得想办法出去。 正想着,门口的光线一暗,有一道人影移过来,挡住了木门缝隙的光。 铃兰悄悄走过去一看,见是小萍的脸贴在木门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往里看。 看见铃兰,她眨了眨眼,说道:“小铃姐姐,你好不听话。爸爸生了好大好大的气,我妈在安慰他呢。” 铃兰说:“你能不能帮我和你爸爸求求情?” 小萍拒绝得非常干脆。 “这可不行。”她说,“我帮不了你。我爸说过,如果我敢把我奶奶的事情说出去,他就打断我的腿。” “我爸爸一向说到做到,你就等着被打断腿吧。” 小萍就这么无情地走了。 铃兰只能对着木门叹息。 此后,青姐也走过来,在厕所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什么话都没说,却也没走。 铃兰比较体贴,先行开口,问青姐:“你是想上厕所吗?” 但铃兰也很无情:“我不能让你进来。” 青姐还是什么话也没说,走了。 厨房很快传来剁肉声,大山开始准备晚餐了。 当剁肉声传入耳里,铃兰也就知道了,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 夜晚,说不定就是她逃跑的好时机。 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没过多久,一眨眼间,白日与黑夜相交的那个刹那降临,天色又像前两天急遽变化那样,很快就从白天暗向黑夜。 小萍一家和往常的日常一样,没有什么区别,还是到点吃饭,只不过是少了她这个客人。 如果不是下午的动静闹得太大,今天对于他们一家来说,就是普通平常的一天。 听着他们吃饭的动静,铃兰不由得想神谕之书上的指示。 ——饲养牛的人家是不可信任的,他们有可能已经不是人类。 小萍他们一家还是人类吗? 从外表看去,还是人类。至少她没看出小萍一家人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那他们是可信的吗? 单凭刚才大山追着她跑时的凶狠与矫健,还是别和他们谈信任了。 很快,屋里的一家人吃完饭了。 接下去,他们就要去睡了。按照他们之前的作息表,铃兰估计着时间,暗暗推测着,等待着逃跑最佳时机的到来。 然而她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大山半夜磨刀的声音。 大半夜的,他不睡觉,而是在院子里点着一盏灯,坐在磨刀石前一下一下磨着菜刀。 粗砺的磨刀石和铁块互相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动,也如同滚过铃兰的心尖一样,让铃兰心头一颤一颤起来。 他是故意的! 他想守夜! 铃兰知道,大山是不会让她寻机逃跑了。 她狠狠咬牙,恨不得把他唾骂一百遍。 难道……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王永柱身上吗? 王永柱明天肯定会去村口等她,如果等不到她,他应该会意识到她这边出问题……吧? 可是,以她和他心无灵犀的程度,铃兰真不敢保证,王永柱能想到这一点。 也不敢保证王永柱想到这一点后,真的会来救她。 毕竟来救她的话是要冒着巨大风险的,王永柱没有理由——至少现在的铃兰想不到。 正当她拼命思考要怎么靠自己脱身的办法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敲门声和磨刀声交织在一起,在暗夜中显得分外诡异。 铃兰忙将眼睛贴上门板的缝隙,往院子里看去。 大山已经停止了磨刀,他抬头看向院落门口,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他扬声问道:“谁啊?” 过了好一会儿,门外才响起一阵沙哑的回应声。 “是我。”门外那人说,“张屠户。” 大山手一颤,正握在手里的刀一下哐当摔在地上。 屋子里的青姐也立即跑了出来。 “谁?”青姐问。 “张、张屠户。”大山白着一张脸回答道。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一种恐惧到惊慌失措的表情。 张屠户在门外,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又催促了一声,以带着十足压迫感的命令口吻说道:“开门。” 013 大山下意识往小萍奶奶的房间跑去,半路却停下来。他急得原地打转,最终却认命走向门口,哆嗦着把门打开。 院内的那盏灯照明度有限,铃兰透过门板,看不清楚张屠户的脸。但她能清楚地看到,那是一道身材高大健硕的身影。他身上穿着褐色的围裙,围兜上有许多血迹。有些还鲜艳着,有些凝固了,就变成了围裙的颜色。 他左手拿着一把厚重的砍刀,因为砍刀过于沉重和巨大,他把刀拖在地上,发出呲啦的摩擦声。脑袋上戴着一个牛头面具,看上去像青面獠牙的怪物。 “你……”大山的声音带着强装出来的镇定,“你来干什么?” 张屠户带着牛头面具的脸扭向他,声音很沉闷:“你们家,有人变异了。我来带走他。” 大山边往后退,边说:“没,没有,你肯定是看错了。” 张屠户动也不动:“我不是靠看的。” 他抬起那把沉重的砍刀,重重劈在地面上,顿时碎石飞起,好好一块青石板被劈成两瓣。他的声音充满冷酷的压迫感:“交出来,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小萍奶奶的房间传来一声沉闷的咳嗽声,随后归于寂静。 黑暗中,铃兰看见青姐攥着裙摆的手用力到发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山扭过头去,咬牙硬说。他看见躺在地上的菜刀,捡起来。 “你要是不走,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他红着眼,执刀对准张屠户。 今天刚刚被他追杀的铃兰知道,这个男人凶起来是很可怕的。 然而没等大山摆出赶人的架势,只见张屠户举起他的大砍刀朝大山劈来—— “铮”的一声,大山拿在手中的菜刀被削成两半。 方才寒光朔朔的菜刀变作一块废铁。 大山夫妻两人霎时变了脸色。 小萍奶奶房间的方向传来吱呀一声响,这个时候,青姐大声道:“我,是我!” 她站到大山身前,夹杂张屠户和大山中间,身形显得十分娇小,声音却很坚定。 青姐仰头,脸上带着一股决然:“你带我走吧。” 张屠户的牛头面具动了一下,看她一眼,还没动作,旁边的大山“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身形颤抖,肩膀也在耸动:“不,是我,你带我走吧。” “是我。大山你不要胡闹。” “阿青,你让我走吧!” 夫妻二人开始争执起来。 青姐撩起她过长的裙摆,露出里面一双牛蹄。 大山掀开他的衣襟,露出胸口一片黑的毛。 然而,哪怕夫妻两人已经自曝,张屠户也只是站在一旁没动,看着他们争执。 似乎对张屠户来说,辨认出真正的变异人有些难度,而且他不是靠眼睛。铃兰寻思着。 庭院的声音很快嘈杂起来——小萍也出现了,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看着一片狼籍哇哇大哭。 听着庭院里传来的吵闹声,铃兰脑海瞬间里闪过另外一个脱身的办法。 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要把希望放到其他人身上。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赌一把。 铃兰想着,把厕所的门栓拿开。 这个举动让她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张屠户最先注意到她,透过牛头面具向铃兰投来打量的目光。 大山夫妻也回过头,脸上满是惊诧,似乎是不明白躲了一整天的铃兰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出来找死。 铃兰理也不理他们二人,径直走到张屠户身边:“你要找的人是我。” 他不是靠眼睛,是靠别的方法。但这个方法并不能让他准确辨认出到底是谁出现异化,不然,他早带人走了。 在张屠户冰冷的目光中,铃兰深吸一口气,然后撸起袖子来:“我的手,长毛了。” 昏暗的灯光下,手臂上的绒毛还算清晰。怕他看不清楚,铃兰还把手往前送了几分。 片刻后,张屠户用力耸动鼻子,似乎是在确定什么,随后一言不发离开。 只是他临走前盯着铃兰的那个眼神,让铃兰感觉自己被一个疯子盯上了。 不过…… 她赌对了! 她重新把袖子放下,回过身来看着那对抖成筛糠的夫妻。 眼睛里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震惊和无措。 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铃兰。 可能是没从刚才被张屠户威胁的恐惧中恢复过来吧。 铃兰觉得他们两夫妻的情形看上去有些可怜,但她并不打算安慰他们,而是雪上加霜地威胁道:“你要是动我一下,我立马把张屠户叫回来!让他把你们统统杀死!” 大山瑟缩一下,没有说话。 青姐说:“你为什么……” 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最终只道:“你帮了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大山看了铃兰一眼,垂着脑袋,声音很闷:“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对你出手。” 接收到他人的感谢时,作为一个慷慨的人,需要表示这是举手之劳,让他人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接受到的是他人的道歉,更应该展示自己的大度和度量。 但良好的社交礼仪并不适用现在这个村庄,铃兰也不想原谅大山,决定今天破此一例,不搭理他们。 她轻哼一声,说:“你们快告诉我关于张屠户的一切。” 听见这个名字,青姐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她站起来,冲到门口,把门掩上,又搬来一根粗硕的木头顶着门。 做完这一切,她略略松口气,然后才看向铃兰,说道:“我们不知道。” 铃兰不信,立即冲到门口威胁:“你们骗我,我就去找张屠户。” 大山激动起来,冲过来按住她的肩膀,说:“不许你去找张屠户!” 他力气很大。 铃兰很疼,简直快气死了 要不是神谕之书里面说不可以对苗儿村的村民使用暴力,她真是恨不得给他下点毒! 她只能奋力挣扎起来:“你放开!不然我叫了!” 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大山悻悻收回手。 没等他说什么,吱呀一声,小萍奶奶房门口大开。 房间里面那个有着牛皮牛头的老人拄着拐杖,一步并作两步冲出来。虽然踉跄,但没摔倒。 她拿起拐杖就往大山的背上抡:“你个棒槌,我打死你我!谁让你这么对待恩人!” “我是这么教你待客的?” “你快把列祖列宗的脸都丢尽了!” “丢人玩意儿!” 大山力气虽大,但面对他的老母亲,一下手也不敢还,只能沉默地挨打。 别看这老太太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打起人来可有力气了,一点不见人老力衰。 “啪啪”的声音一直响起,铃兰也不去阻拦。 那老太太似乎是打累了,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她顶着那张可怕的牛脸对铃兰说道:“真是谢谢你了,闺女。” “大山他们不知道张屠户的事情,我知道,我和你说,也算我活着还有点用。” 铃兰满意了,乐意向这位老太太展示自己的大度:“举手之劳,您快说吧。” 老太太却似乎犯了难,她盯着她看好几眼,犹豫着问:“你要想清楚,一旦接触到祂的事情,你多听一耳朵,多看一眼,都会被异化,被污染的!可要想清楚!” 都到这个地步了,没有退却的道理。 正确的信息就在眼前,畏怯困难而不敢揭开真相,就只能被永远欺骗。 铃兰坚持道:“说吧。” 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一双浑浊的牛眼里似乎有泪水流过,铃兰看不明白,只等着她的话。 “大山,阿青,你们带着小萍回屋去。”老太太说,“你们不要听。” 大山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但看一眼老太太严厉的牛眼,最终什么话也不敢说,拉着老婆孩子回屋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铃兰和老太太两人。 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几步,走台阶上坐下。 铃兰刚想走过去,老太太却用拐杖指着她:“不要过来,能听清就好,靠太近,你会变得……像我一样。” 铃兰只好在原地站定。 老太太说:“事情有点远,从哪里说起呢……” 她沉吟片刻,似是在回忆,随后把当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事情大概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候的苗儿村宁静祥和,敦亲睦邻。 他们顺应四时,春耕夏种,秋收冬藏,自给自足,日子也算美满。 那时候,张屠户还是苗儿村的张屠户,他不过十来岁,是个半大的小子,跟着他的父亲一起在村子里养牛宰鸡,赚个营生。 后来有一天,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头牛,还会说话。 牛说它叫日及牛,吃了草,就会长肉。今天割一斤,明天长回来一斤,如此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张屠户的父亲如获至宝,按着日及牛说的,拿刀割了它的肉,静待第二日,那割掉的肉果然长出来了! 日及牛挨了一刀,却完好无损,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矿。 苗儿村的村民本来看天吃饭,一年辛苦到头,最多也就两季的丰收。想吃点荤的,还得苦苦挨着,忍着馋。有了日及牛,牛肉变得易得起来,村民的饮食水平高涨。 张屠户他父亲就这样割啊割,村民们吃啊吃,也没吃出什么毛病来。日子久了,他们渐渐也就接受了这个古怪的牛,觉得它是上天派来救苦救难的菩萨。 日及牛天天挨刀子让村民吃肉,自己却只能吃草。张屠户他父亲见它可怜,便向村民提议说,他们自古有感恩五谷母的传统,感谢五谷母带来大地的丰收。吃哪里的,就念着哪里的,做人不能忘本。他们既然能供奉五谷母,也该让这头可怜的牛尝尝香火,让人们也感念它的恩德。 村民是记恩的,觉得也就是顺手的事情,于是没有反对。 自此后,村民们就把日及牛当成神明一样供奉起来。 头五年,如往常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六年,新年一过,有人去张屠户家割肉,却没看见屠夫,而是看见两头牛。 一头活的,一头死的。 活着的那头是日及牛,死的那头正躺在血泊里,半截的肠子被日及牛嚼进嘴巴里。 那往日只吃草不吃肉的日及牛此时竟吃起牛来! 村民正惊骇着,张屠户从屋里冲出来,目眦欲裂,对着那头死去的牛喊了一声爸。 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震惊了。 那日及牛岂不是在吃人? 村民稀里糊涂,却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他们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先把日及牛关进牛棚里,先回去商量再决定怎么办。 只是村民很快也管不了张屠户家这官司里,因为他们每人身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牛化。 有的是牛角,有的是牛蹄,有的是牛尾巴,不一而足。 所有人都意识到日及牛邪性得很,万万不能留下来。 他们想着把日及牛烧死,还苗儿村一个太平,只是等他们意识到事情不对,日及牛早就不知所踪。 村民知道,日子是不能指望日及牛过下去了,这一次没有丢了命都算好的,只能继续往地里扒食吃。 然而他们头几年被日及牛惯坏了性子,疏于侍弄田地,导致草盛苗稀,那么多地没长出几个谷穗来。 他们想着,明年就好了,明年多种点,家家户户还有些余量,还能撑过去。 只是没想到,第二年丰收的粮食和往年比起来,减产至少一半。 第三年,种出来的粮食更少了。 村民存粮也不多,有些人家没有粮食,日子快过不下去了,有些人就想起了日及牛。 于是有村民便上了香,许了愿,希望日及牛能重新回来。这样他们就不愁没有饭吃了。 第二天,日及牛真的回来了。 014 以前是张屠户的父亲,现在是张屠户,把日及牛的肉分给村民。 日及牛的回归,缓解了苗儿村的粮荒。 村民不再饿着肚子,总算能活过难熬的冬天。虽说自打食用日及牛之后,他们陆续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化,但好歹还有一条命。 他们本想着,熬过了今年冬天,等来年开春了,就停止食用日及牛,去土地里播种、劳作、收获,一切都还来得及。 哪想第二年,苗儿村所有的地都种不出粮食来,直接荒了,颗粒无收。 竟然一棵稻苗也种不出来! 这件事如同当头喝棒,唤醒了还怀抱期冀的村民——他们供养出一个邪神,下不了贼船了! 他们想逃脱邪神的控制,恢复正常的身体,却不能脱离日及牛的肉生存。他们想自食其力,却种不出粮食。 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没多久,村民满腔的怒火和愤懑终于到了要宣泄的顶峰。 怀揣着大不了和邪神同归于尽的想法,他们打上张屠户家去。 只是,肉体凡胎的村民哪里是日及牛的对手? 他们吃了日及牛的肉,受了日及牛的恩泽,本身就欠了日及牛的因果。加上日及牛享受村民的香火供奉,把祂的邪性养了出来,用刀用火都杀不死祂。 无法报复日及牛的村民把怒火迁移到张屠户身上去: 村子里这么多人吃了牛肉,张屠户也不例外,他却不像别人一样,被异化成怪物,看上去还像个正常人,只是成天戴着个牛头面具,底下不知道藏了什么古怪。 可以怀疑,张屠户是成了日及牛的走狗! 那么多人,奈何不了日及牛,却可以奈何张屠户。 一番争执后,结果就是,张屠户被赶出了苗儿村,这么多年没有回来。 听完了老太太描述的往事,铃兰点点头,说:“所以,你们把张屠户赶走了。” 老太太气得拿拐杖捶地:“他可不无辜!他罪有应得!你也看见了,他已经变成了怪物!他虽然没有变成一头牛,但他有一身牛的蛮力,他已经不是人了!而且……而且……” 拐杖捶地砰砰作响:“而且,他会把异化的人带走,肢解或者杀死!” “他是个怪物!”老太太说。 想着张屠户的模样,铃兰又点点头,算是赞同了老太太的说法。 正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她头顶有股淡淡的痒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总不能是头顶长毛吧? 虽然发量增多符合普世意义上的审美,但铃兰很担心发型变了,其他人就认不出她来了。 她伸手往头顶摸去,没有摸到绒毛,倒是摸出来一对小牛犊角角。 这对小牛角只露出了个头来,摸起来却坚硬如石头。 是了,刚才老太太说过,谈论关于“祂”的事情,会让铃兰异化的情况加重。 日及牛的情况铃兰了解得差不多了,自然也被影响了。 那么…… “那还有鸡呢?”铃兰问老太太。 然而,铃兰话音刚落下,还没等到回话,坐在台阶上到老太太“哞”的一声,忽然四肢着地,随后当着铃兰的面变成了一头真正的牛,一句人话都说不出来了。 ……既然这番话她听了会加重异化,作为说的人自然也会加重,甚至要比听的人更重。 没多久,大山跑出来,冲着那头青牛跪下,痛苦地大喊:“妈!” 在他人痛苦的时候,应该表示同情,以安抚对方的情绪。 铃兰拍拍大山的肩膀,说道:“节哀。” “你——”可惜,他是个油盐不进的人,不接受她的安慰,只愤愤瞪了她一眼。 随后,大山无奈地颓下肩膀。 “算了,我妈自己选的,她明知道也要说。”顿了顿,大山说:“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那我只能请你离开我家。” 大山说:“张屠户已经盯上你了,我不能再让他到我家来。他会把我妈带走杀死的!” 这点铃兰自己也不反对。 张屠户已经把目标定成了是她,就一定会再次找来。他不是靠眼睛看的,铃兰估计,他是靠味道闻出来的。 现在,她相当于被标记上了。 大山让她走,是怕她惹出更多的麻烦,连累到他家。 这点铃兰倒是理解。 毕竟她不是他的家人。 她可以走,却不想今晚就走。 经过了灶王爷的提醒后,铃兰已经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东西”多得很,虽然看不见,但说不定暗地里已经挤满了各种牛鬼蛇神。 留在这里,好歹还有个已知安全的厕所可以躲一躲。 铃兰说道:“我明天就走,你就再收留我一晚吧。” 大山深深看了她几眼,没说什么,牵着青牛回屋去了。 铃兰权当他默许了她的请求,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把门合上,又用柜子顶上。 做好这一切后,她拿出最后半管营养液,引诱道:“灶王爷。” 不需要铃兰说什么,画像就动起来。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祂熟练得仿佛经过岗前培训的服务员一样,称职敬业。 铃兰问祂:“要怎么样才能把那个日及牛收了,让村庄重归于平静?” 【那畜牲吃了香火,养出了邪性,但到底还没有真正成神。真归根结底,是属于妖鬼精怪一类的存在。你需要找到一位能斩妖除魔的神明,祂会帮助你的。】 神明倒是好找,目前她身边就有两位。 “那你和紫姑婆还不动起来?” 【紫姑婆是厕神,没有除妖降魔的权柄。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灶王爷。】 呵,之前还明里暗里吹嘘过祂神格很高,自远古时期就高坐神坛,结果连个妖怪都降不住。 关键是,还能吃。 铃兰快气死了,拍拍扉页骂祂:“那你说你有什么用!” 黑线沉浸了好一会儿,缓缓变成一行字。 【我给你点个火吧。】 “……” 本想激一激祂,没想到祂的没用就是真的没用。 铃兰长长叹气:“那你告诉我,张屠户家在哪里?” 【灶王爷不知道。】 “……” 当着人的面骂人废物,是一个很不好的行为。 不仅不能获得良好的社交关系,反而会把一段本来良好的关系往变坏的方向去推。 但如果当面骂神废物的话…… 算了,不确定的时候,最好不要轻易做出尝试。 也许灶王爷也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能,这一次没等她发问,祂就自个儿动起来。 【不过,邮表畷可以告诉你。】 新名字。 铃兰问道:“邮表畷是谁?” 【阡陌道路之神邮表畷,祂掌管关于田间道路的权柄。祂知道每一个走过路上的行人去往何方。】 还算天无绝人之路。 铃兰接着问:“祂在哪儿?你能不能帮我卖个人情,让祂帮帮忙?” 【祂徘徊在村子外的田野之上。苗儿村如今无田可守,邮表畷的权能崩塌了一半。祂已是苟延残喘,你只需要给祂提供一个可以栖身的口袋,替祂稳固神元,感恩的神明当然有求必应。】 铃兰听明白了。 邮表畷没死,但也半残了。 这里的神仙怎么一个个过得这么凄惨。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铃兰说,“这里有没有可以降妖除魔的神明?” 【有。】 “你把祂叫来,我有话跟祂说。” 【灶王爷和祂不熟,也无权召唤祂。祂只听一位神明的话,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能召唤祂的神明是谁?” 【五谷母。】 “……” 这就是个死局。 还是得想办法把五谷母给唤醒。 铃兰边想着,边拧开营养液的盖子,却不是给灶王爷的。 “我可没说要全部给你。”她灌了剩下营养液的一半进嘴巴里,才把剩下的给祂。 她今天才吃过一颗鸡蛋,早就饿死了,又不能多吃苗儿村的粮食,只能坑灶王爷一把。不过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上过当的灶王爷下次就不会再上当了。 虽然看不到灶王爷的表情,但铃兰知道,祂应该是相当生气的。只不过由于事前没有约定好,所以祂奈何不得她,也不发作,只是忍了下来。 在祂那张大嘴褪去之后,神谕之书“呕”了一声,这次倒是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只是在扉页上飞快呈现出一行字。 【灶王爷不想和你说话并向你吐了一口唾沫。】 “……” 对着神明吐口水会发生什么?铃兰没试过,也不知道,不过她已经打算不和祂计较了。 当觉得对方行为很幼稚的时候,成熟的应对方式应当是直接无视。 铃兰把神谕之书合上,躺在床上睡去。 一夜过去,她在小萍家蹭了个早饭,硬着头皮啃了很多青草,填饱肚子之后,才离开小萍家。 小萍倒是舍不得铃兰,可经过昨夜的混乱,她已经不敢表达任何意见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铃兰离开。 来到村口的时候,王永柱还没有到。 铃兰来早了,便坐在一颗石头上等他。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大约两个小时。 就在她快要不耐烦起来的时候,包裹着青色头巾穿着灰蓝色衣服的王永柱才姗姗来迟。 他低头含胸驼背,看上去比昨天更鬼鬼祟祟,脸都看不见了。 等他走近,一抬头,铃兰才发现王永柱的眼角长了一层艳丽的毛。 羽毛斜着插入鬓角,斜飞入鬓,造型很是特别。 而王永柱的嘴巴也长出了类似鸡喙的东西,倒三角扣在嘴巴上,尖尖的。 看起来,他昨天回去之后,也遭受到更多的污染了。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来了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蹲在铃兰身边。 铃兰不确定他在想什么,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沉默一会儿,王永柱才语气艰涩道:“有,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嗯?” 他抬头看着高悬空中的太阳,缓缓道:“开口,就有点想打鸣。” “……” 他病得好像比她更惨一些。 铃兰又一次被安慰到了。 15015 好神仙啊 可怜的王永柱, 他不仅外表鸡化,内心也鸡化了。 看着太阳就想打鸣,还是那种很勤劳的公鸡。 铃兰看向王永柱的目光里带上了深深的同情。 为了让王永柱心理平衡一些, 铃兰安慰他:“你看, 我也长角了。” 她向他展示她的牛角——经过一餐饭的时间, 那两只牛角又长长了一些,浅浅冒出发丛。远远看去, 像戴了个小恶魔发箍。 王永柱:“……” 他并没有因为铃兰的安慰感到平衡, 反而感到有些奇怪:“你……除了外表牛化以外, 心理……就没什么变化吗?” 心理的变化?铃兰摸了摸自己头顶的牛角,反问道:“我应该有什么样的变化?” 王永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以为至少会想牛叫。” 顿了顿, 他又问:“你为什么能保持作为人的理智?” 铃兰被这个问题问懵了下——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因为她根本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 理智这种东西, 不是一直思考就一直存在的吗?只要不停下思考, 理智和思想就不会消失,除非大脑生理性死亡。 进来的时候铃兰的心理是什么状态, 现在就是什么状态,没有变过。 重新审视了一下王永柱的问题, 铃兰觉得,为了保持他们两个人关系的友好,也许是时候再撒一些谎了。 “可能是异化的程度不一样。” 顿了顿,铃兰补充:“因为你是特别的。” 说谎时,话说的一半是真, 一半是假,会更真实。 在王永柱对此表示质疑之前,铃兰迅速转移话题:“对了, 你昨天异化的程度还没这么严重,回去的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什么,让你变成了这样?” 王永柱深深叹口气,语气一顿一顿的,和铃兰说起昨夜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昨天,和铃兰在村子里分开之后,他也回到了借宿的小胖家里。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同样是吃草去了。 这一吃草,让他发现青草可以抑制异化的程度之后,就忍不住吃了一顿饭——作为一个健康的男人,他的身体对能量的消耗量远比铃兰这个病人大得多,只吃草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一整天的活动量。 一顿饭,让他多长了点鸡毛,倒也不致于异化到想要鸡叫的程度。 事情坏就坏在了今天早上。 小胖的父亲母亲都是残疾人。 父亲缺了一只手,母亲少了一条腿,当他们说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了,要上山摘点东西的时候,王永柱便自告奋勇地替他们去了。 所以今天一早,他就上山去了,这才导致铃兰在这儿等了两个小时。 王永柱说:“我是从山上下来的,后山。在那里,有大片的……大片的树林。” 他十分纠结的样子,不知道是在纠结措辞,还是又想打鸣了。 铃兰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解释。 “是树林。”王永柱肯定了什么,语气确信许多,只是看向铃兰的脸上神情依旧很复杂,“但是,这些树上结的不是果子,而是……是鸡……” 铃兰听了,直犯迷糊:“什么品种的树会结出鸡?” 见她居然顺着话问了什么品种,王永柱一脸见鬼的表情:“哪有什么品种的树会长鸡?这分明就不是树!而是邪神!” “哦哦。”铃兰恍然大悟,连连应了两声,又问他:“你看见邪神了?鸡神?” 王永柱回忆今天在后山所见的一切,脸上呈现出一种可以称之为惊恐的表情。 想起那场面,他皮肤上不由自主地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王永柱看向铃兰,语气更晦涩几分:“我不知道那算不算鸡神——它是长在地里的,像颗种子,是被种下去的!” 铃兰完全无法理解,感觉这画面十分抽象,无法在她脑海里形成具现化的画面,只能继续往下听。 “一开始,村子里是不种鸡的,大概是五六年前,村民实在吃腻了牛肉,就向神明许愿吃点别的。然后,神明就赐福了,出现了可以被种下的鸡。” “小胖和我说,种下一只鸡,就会长出一树的鸡,但树上的鸡不是整只,而是被肢解过后的。” “有的树是鸡翅,有的树是鸡腿,有的是鸡蛋……”说着说着,王永柱自己也开始混乱了,“我也分不清是树神还是鸡神,总之乱得很。” “我就是摘了这些鸡,才会被污染得更加严重的。” 王永柱搓了一下眼角那搓艳丽的鸡毛,十分烦躁。 铃兰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她理了一下,王永柱接触的所谓“鸡神”应该不是邪神,本质上还是日及牛的分身,只不过这个“分身”以鸡的形式出现了。 由于日及牛天马行空的“赐福”,才会出现可以种的鸡,本质上和日及牛割而不尽的牛肉是一样的。 能量的本质没有改变,她和王永柱想要去除污染,目标依旧该是日及牛才对。 “你呢?”王永柱问,“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有,一头牛。”铃兰本想把情况和他说明白,但转念一想,说不定深入了解过后,他受污染的程度加重,控制不住打起鸣来,那可麻烦了。 “那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不过我不能细说。”铃兰说,“你听了之后,异化会更加严重。不过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办了,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吧。” 一听这话,王永柱脸色立时一青。 他即生气又不敢生气,摸了摸自己凸起的鸡喙,还是放弃了:“我信你。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该做什么?” “村民们都是去张屠户家割肉的,我们去张屠户家看看。不过,在出发之前,我们需要去一个地方。” 在等待王永柱的这两个小时里,铃兰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计划。 她已经找到一个可以让王永柱在紧要关头不会轻易放弃她,却会来救她的办法了。 王永柱一脸莫名,但他现在被蒙住在鼓里,就是猜都不好猜,只能忍着脾气:“你说怎么办。” 铃兰带着王永柱来到苗儿村村外的田野上。 这里的田已经荒了,硬化的土地上杂草丛生,种不出粮食来。 村子里的孩子常在这里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把田地分得规整的田埂踩得塌了,又久无人修复。渐渐的,田与田之间的界限逐渐分不明白,连成一片了。 铃兰带着王永柱走了好几圈都没停下来,只是走,也不说做什么。 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转悠,然后邂逅邮表畷,把祂带走。 可田野这么大,铃兰无法立即锁定祂在哪儿,只能碰运气。 这些事情又不能对王永柱明着说,铃兰只能假装自己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感。 王永柱快忍不住了,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有我的打算。”铃兰继续往前走,摸索着。 王永柱还得靠着她才能继续探索,只能继续忍着,什么也不说。 只是脸色多少带着几分顾虑。 就这么安静着往前又在了一里地左右,铃兰手中拿着的神谕之书终于有了反应。 黑中透红的书皮微微烫手,铃兰心有所感,便松开了手。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开了。 本来平静无风的田野上,忽然刮起了风,能感觉到有股莫名的能量逐渐向铃兰——或者说铃兰的神谕之书涌上去。 铃兰站在风里,神谕之书悬浮在她身前,散发出耀眼的光。垂在身后的长发随风飘动,脸色凝重庄重。王永柱本来不耐烦的脸上出现震动,他盯着铃兰的神谕之书,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没有什么反应的神谕之书,脸上的神情之复杂,只能用精彩两个字形容。 这场仪式只进行了不到一分钟。 而此时,在扉页之后,本来空白的纸上,出现了一副新的画像。 画像非常简单,就是几条横竖相交的线,看上去像几条道路交错在一起。 当神谕之书停止翻动,铃兰一伸出手,它就自动落入掌中,合上。 做完这一切,铃兰转过身来看着王永柱。等看见他脸上来不及收回去的震惊和震撼,心理十分满意。 手里筹码不多的时候,可以适当露出一点来,反而可以让对方忌惮你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想象中的对手永远比现实中的更强大,更深不可测。 铃兰要的,就是震慑。要让王永柱知道她手中的底牌比他多,这样以来,他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就不会抛下她独自走了,因为她手上有他没有的东西。 虽然实际情况来看,铃兰真实的情况也未必比他乐观多少。 好一会儿,王永柱才整理好脸上的表情,他重新打量铃兰,脸上郑重许多:“这是什么?” “我之前说过,我的书和你的书不太一样。”铃兰说,“我的书比较特别,而你的比较普通。这点倒是正好和我和你的特质反着。” 王永柱也看出来了。 他心情复杂,再次像个机器一样询问:“你说,怎么办?” “张屠户负责割肉,他却没有什么异化的表现,村民说他已经是邪神的走狗了。他会把异化的村民带走,杀死或者肢解。我们现在要去他的家看看,这一次只是去查看一下,不要和他发生冲突。” 铃兰看了眼神谕之书,发现邮表畷已经很灵性的显露出一副地图来。 真好,居然不需要祭品就愿意干活。 好神仙啊。 不像灶王爷,一张嘴巴真能吃啊。 铃兰开心起来,指着苗儿村背后的群山一角,说道:“我们要去那里,张屠户的家!”, 16016 神明开道 铃兰和王永柱在爬山。 山体远远看着很平缓, 可真爬起来时只感觉陡得厉害。 爬了一会儿,铃兰就觉得自己双腿打颤,每条腿都在抗议着别爬了, 好累啊。 铃兰直接无视它们的请求,吭哧吭哧继续向前。 可是…… 真的好远。 铃兰深深叹了口气。 王永柱走在前面开道, 听见来自身后的叹气声,忍不住回头看了铃兰几眼。 见她发丝贴在脸上, 一副疲惫的样子,王永柱不由得想问问她能不能撑得住, 转念想起她之前在迷雾里对他紧追不放的样子, 又默默闭上了嘴巴。 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铃兰根本不需要。 王永柱换了个问题:“找到张屠户, 然后干什么?你有对付邪神的办法了吗?” 如果换在今天以前, 王永柱绝对不同意在没有其他准备的情况下去找张屠户,这意味着他们有可能直接面对邪神,非常危险。 可知道铃兰手上有了别的筹码之后,王永柱觉得可以试一下。 说不定, 铃兰心里已经有了她的打算。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王永柱潜意识里觉得,这个女孩比他强。 “有。”铃兰在心里判断了一下, 觉得王永柱哪怕听了应该不会继续鸡化, 才说:“不过办法有点麻烦, 我们需要唤醒庇护这个村庄的正神, 但是缺少相应的祭品。” 铃兰说得轻描淡写,王永柱听了,心中的震惊却无以复加。 ……她竟然连怎么对付邪神的办法都找到了。 反观他自己。 王永柱隔着青色方巾,摸了摸鸡冠, 心里沉甸甸的。 他这颗脑袋就想不出什么办法。 思及此,王永柱更加快了脚步,带着一股气,有种不找到邪神誓不罢休的冲劲儿。 铃兰:“……” 怎么就突然加快速度了? 一点都不等等她吗? 难道她和他现在的队友情还没有到达能让他脚步慢一点的程度吗…… 她果然是个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人。 铃兰小跑着追上去,继续说她的猜测和计划:“老太太说,张屠户成为了邪神的走狗,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异化,外表还是个正常人。所以我在猜一件事。” 铃兰不太确定,但从已知的信息来推断,这确实是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答案了:“我们刚来到苗儿村,在没有吃到食物之前,身体是没有异化的,直到我们吃了食物之后。也就是说,触发异化的首发因素是进食,而不是直接或者间接和‘祂’接触。” 王永柱听了,一直安静地沉默着,等待铃兰最后下的结论。结果铃兰说完之后许久,他都没听见接下去的内容,她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见她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王永柱按捺不住问道:“……所以这和张屠户有什么关系?” “……”铃兰停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不懂吗?” 这句话让王永柱隐隐有些不服气,感觉铃兰有看扁他的意思。可转念一想,铃兰确实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观察入微,分析敏捷,看扁他也是理所当然。 王永柱又一次按捺住脾气,只是无奈地说:“不懂,你就当我是个傻子吧。” 反正和其他人相比,他本来就是个异类,再当一个傻子也没什么要紧的。 铃兰眨了眨眼睛,反问:“你这句话……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不是。” “好吧。”铃兰应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说,进食是诱发变异的首发因素,张屠户没有变异,可能是因为他的食物和村民不一样。” 她没有要把王永柱当傻子的意思,但这既然是他认认真真提出的要求,那就满足他吧。 铃兰继续道:“他可能拥有唤醒五谷母的祭品——他有五谷,也就是粮食,只要找到他的粮仓,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我懂了。”王永柱不是个真的傻子,问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他继续埋头开路,走了一段之后,停下来说:“有村民,他们来割肉,要撞上了。” 铃兰他们上山的是另外一条路,但并不说这条路村民就不走。 她和王永柱这一次是抱着搞事的目的上山的,最好静悄悄的,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以尾随在他们后面吗?我们偷偷潜入进去。”铃兰猫在路边的草丛上,看着两三个村民从斜前方走过,压低声音问王永柱。 王永柱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试过在大路上尾随别人,应该不好成功。” “好吧。”铃兰也不纠结,她想了一会儿,决定求助神明。 当然,目标不是灶王爷这种贪吃鬼。 铃兰翻开属于邮表畷的那张纸,问道:“你能不能给我们提供另外一条上山的路?” 毕竟祂是道路阡陌之神,找一条路,权能之中,轻而易举。 铃兰本来只是打算拿个地图的,没想到她话音落下之后,周围的空气一阵飘忽不定,阳光被折射出一层朦胧的感觉,而她面前的道路也发生了变化。 本来空无一路的草地上,不知道从哪儿移来一条浅草小道,随后一直往前延伸。铃兰往前走上去,她移步,道路就往前多延伸一分,道路两边也换了景色。 “这是……神明开道。”在众神陨落之地过了这几天,王永柱心中的震惊已经没有那么大了,只是有种庆幸感,庆幸铃兰当时能找上他。 他跟上了去。 邮表畷开出的这条新路比一开始好走很多,也近得多。 走了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坳处。 山坳的入口处开垦出几片菜圃,上面种的正是村民日常吃的青草。 这附近正是张屠户的地盘了。 王永柱四处打量了一番之后,困惑道:“这里?这里没有人居住的痕迹,也没有人。如果这是张屠户的家,那至少应该有个房子。” 这里什么的没有,只有菜圃。 铃兰说:“张屠户没有家。” 王永柱这一次倒是很快明白了。 一个人,没有家人,以地为席,以天为被,睡在哪里都是一样,没有区别。 张屠户没有房子。 正此时,从山上传来一声响亮的牛叫声。 声音不大,铃兰听着却感觉有个拿着喇叭对着她耳朵大喊一样,让她浑身一震。 王永柱也有同样的感受,他立时浑身戒备,沉声道:“祂在警告我们。” 虽然这里没有人,但那个隐藏起来的邪神,祂发现了。 这是祂对他们发出的第一次警告。 危机感让王永柱沁出了冷汗。 那是一种被刀抵住喉咙的感觉,冷气森森的感觉直抵脑门,求生的本能让他只想跑。 铃兰却说:“祂越是驱赶,越是说明我们已经靠近解决问题的关键。祂越是掩藏,我们就越是接近祂的弱点。” 虽然铃兰也不知道为什么祂不直接现身把他们赶跑,但既然只是隔空示威,就说明这是她的机会。 王永柱已经习惯她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了,点点头接着说:“继续吧,我们分开找。” 两人很快围着菜圃分开寻找。 没过多久,王永柱在山脚的石堆后,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但王永柱看一眼就知道这个地方有人住。 他立即把铃兰喊过来。 两人一起弯腰钻进了山洞里。 山洞非常的矮小狭窄,就连铃兰这种身形算娇小的人,在里面也十分舒展不开。 在前面开路的王永柱好几次差点被突出的石头撞到头。 真是不知道人高马大的张屠户为什么要把自己装进这么一个小小的地方里。 很快,他们就走到头了。 山洞里基本没什么器皿和用具,床也没有,只是在地面用草铺了薄薄一层。 被子不是棉被,而是兽皮制成的,被十分粗糙的手法缝合在一起,什么皮都有,看上去像一件百衲衣。 铃兰把被子掀开一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股兽皮的味道直冲脑门。 此外,没有灶,没有火。角落里用竹筒装着水,放了一排,喝了一半。 “什么都没有。”王永柱在山洞的石壁里敲敲摸摸,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里不是张屠户的粮仓。 人不可能不吃饭。 哪怕是吃日及牛的肉,也该有点食用的残留物吧?而且这山洞太干净了,没有油烟的痕迹,好像没有开过火。 难怪灶王爷不知道张屠户的家在哪儿呢。 因为张屠户压根就不开火。 没有火,就没有灶,灶王爷就没有分身,也就不知道消息。 原来灶王爷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此时的铃兰只感受到自己营养液的错付。 她好像被灶王爷坑了很多营养液去,毕竟邮表畷不需要祭品就能干活。 然而又一想,邮表畷干活是干活,但是一声不吭,像个自闭的神仙,铃兰也不好和祂交流,就又释怀了。 毕竟每个神仙的性格都不一样的。 铃兰正想着,王永柱又叫了一声:“你过来看看!” 声音透着欣喜,好像又有了什么发现。 铃兰走过去,顺着他指着的方向一看,就着阴暗的天光,勉强看清上面的内容,是一段话。 是张屠户写下来的! 铃兰仔细辨认,终于认出来上面写的是什么。 第一行是:祂很挑食,不喜欢吃青草。 第二行是:祂很胆小,不喜欢雨天。 第三行是:祂的能量是有限的,割肉之后需要吃草和休息才能恢复能量。 第四行是:祂不能拒绝村民割肉的请求。 第五行是:祂晚上不会出没,这段时间可以自由外出。 第六行是:每个部位的牛肉污染程度都不一样。 第七行是:和污染超过头部或者完全被污染的村民接触,会加重其他人的污染程度。 第八行是:截肢可以一定程度上遏制污染程度加重。 第九行是:可以在雨天的夜晚,多喂祂吃青草。, 17017 祂胆子很小 铃兰看完了石壁上的九条信息, 脑子飞快分析着。 为了满足王永柱要把他当个傻子的要求,她把心里的分析说出来,一句不落下。 “第一第二条说的是祂的性格, 祂和人一样,有喜欢的,也有讨厌的东西。关键是第二条, 祂胆子很小,讨厌雨天, 也就是说雨天有某种可以让祂害怕的东西。” 说完, 铃兰顿了顿看向王永柱等待他的反应, 再决定要不要做什么补充。 只是王永柱紧凑眉头, 一直盯着石壁看, 没有看见铃兰打量的眼神, 好像自个儿在研究什么。 见他这样,铃兰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但还是继续解读了。 “祂不能拒绝村民割肉的请求,这应该就是为什么不直接出现驱赶我们的原因,因为村民正在割肉。割肉过后, 需要休息和吃草才能恢复, 祂明明讨厌吃青草却必须要吃,说明也受到某种规则的束缚。” “晚上祂在休息,应该是为了恢复能量。也就是说, 晚上的时候祂是脆弱的,白天的祂是强大的, 但是因为割肉,所以无法脱身。” 铃兰停止分析下去了,她摸摸自己的神谕之书, 心想这样看来,日及牛也不是很强。 毕竟还没有成为真正的邪神,只是拥有了邪性,所以受到的限制很大。 比如说,她如果要求割肉,割很多肉,祂不能拒绝,就会变得虚弱,需要很多休息和青草才能恢复。 这样一来,不就可以安生了吗? 不过也有可能还有别的什么隐藏规则,比如说割肉了不吃,也会遭受惩罚。铃兰不知道更多的信息,所以不妄下定论。 但可以确定的是,日及牛是有弱点的。 比如说,白天无法行动自如,夜晚陷入休息,讨厌雨天和青草等。 想完了这些,铃兰抬起头来,继续看剩下的规则。 “最后的几条都是张屠户的主观视角,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有意思的是,最后一条。” “如果张屠户是邪神的走狗,为什么要在祂最讨厌的雨天,在祂最虚弱的晚上,喂祂最讨厌的青草?” 铃兰自言自语一样,把心里的疑惑和分析都说出来。 “难道说,张屠户是个好人,他想给邪神找麻烦?” 铃兰话音落下去之后,王永柱却扫了她一眼:“好人?”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沙哑:“杀了人的人,能是个好人?别搞笑了。” “哦,你说的对。”铃兰的目光落在第七、第八条上,被王永柱说服了,“老太太说,他把村民带走杀死、肢解了。” 王永柱没有再接话。 虽然他们没有找到张屠户的粮仓,没有找到五谷,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可以确定的是,晚上的张屠户可以自由行走,他们也可以趁着祂睡觉而张屠户进村时,重新进行调查。 “我们先……”铃兰的话还没说完,王永柱就“嘘”了一声。 她停住,正莫名着,就听见隐隐传来的“呲啦”声。 ……是张屠户的砍刀拖在地上行走发出的声音。 他回来了。 铃兰下意识抱紧怀着的神谕之书,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个山洞这么矮小,他们如果被张屠户在洞口包了饺子,就会被堵在里面。 不过也不是绝路。 铃兰用目光丈量一这个山洞的高度,暗想以张屠户的身高进来都得弯腰,更不可能挥动他的砍刀,所以哪怕狭路相逢,他们至少是安全的。 那么剩下需要担心的,就是张屠户使用别的武器来对付他们。 她猫着腰,贴着石壁,想要趁着张屠户进来之前先溜出去。没等她动作,就见王永柱一阵风似的抄起角落里的竹筒水,一手拎起兽皮被,然后走在铃兰的前头。 他找到一个凸起的石头,然后蹲在石头后面,掩藏住身形,随后回头看向铃兰,给了一个眼神的暗示,让铃兰跟着蹲在他身后。 铃兰犹豫一会儿,觉得他应该是有脱身的办法,跟着蹲在他的屁股后面。 两人屏声静气等了一会儿,脚步声来到山洞口。 停住了,没有进来。 铃兰皱起眉头,当她以为张屠户想要堵他们洞口不让出去时,他进来了。 铃兰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听着脚步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铃兰越发紧紧捏着神谕之书。 当张屠户来到石头前了。 铃兰睁大眼睛看着他落在地面的影子,发现他现在没有戴着那个巨大的牛头面具,也没有带着他的大砍刀——这里太狭窄了,他把这些东西都丢在了外面。 当张屠户的脚走到他们眼前时,王永柱动了。 他把手中的兽皮用力摔向张屠户的脚下,张屠户立即一个踉跄,身体立不住往前倒去。 王永柱又顺势把兽皮凝成一股绳一样,缠住了张屠户的脚。 把张屠户放倒了。 接着王永柱把手中装着水的竹筒狠狠甩向张屠户的脸,准头厉害得很,竹筒接连击中了张屠户的面中,打塌了鼻子。 张屠户的鼻子顿时血流如注。 果然有人闯进来了! 张屠户又惊又骇,想挣扎着爬起来,身上却被死死压着。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王永柱边放倒张屠户,边对铃兰说:“铃兰快跑!” 铃兰的双脚已经自发跑了起来。 洞很小,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来到洞口外。 洞里传来张屠户和王永柱扭打的声音。 当铃兰想问一声怎么样了的时候,王永柱从里面跑了出来。 “快走!”王永柱脸上挂了彩,看上去没少挨打。 铃兰跟着他跑,没多久张屠户也从山洞中追了出来。 “呲啦”的拖刀声从身后响起来。 铃兰听着感觉头皮发麻,直面危险的本能让她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她用力跑到头发乱飞,可终究还是落在王永柱身后去。 而身后的张屠户紧随其后。 铃兰大口呼吸着空气,边跑着边打开神谕之书,大声道:“邮表畷,给我一条生路!” 眨眼间,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太阳的光都被蒙上一层梦幻的光晕。 铃兰面前开出了一条新的羊肠小径。 随后,她和王永柱都一起踏上了这条新的路。 跟在后面追的张屠户愣了一下。 他即将追上的两个人就这么活生生消失在眼前。 味道消失了。 张屠户一双蒙上了白膜一样的眼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是在看,他是在闻。 在原地安静呆了几秒之后,张屠户动了起来,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铃兰和王永柱在邮表畷的小路里奔跑。 他们轻而易举甩掉了张屠户,正要松一口气呢,只见由邮表畷铸成的路上,景色像被破坏掉的水中画面,从里面突然冒出来个人,突兀的闯入这个世界。 张屠户竟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直接拦路在前了! 他提刀朝着铃兰他们走来。 铃兰猛的刹住脚,没等她发话,邮表畷又换了一条路,刚刚追上他们的张屠户被送出了来。 铃兰他们又换了一条新的路。 王永柱也被刚才的变故吓得不轻,见张屠户不见了,才问道:“安全了吧?他是怎么追上来的?” 铃兰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继续走。 然而这一次,依旧被张屠户闯了进来,再次拦住他们的去路。 邮表畷已经很熟练了。 祂迅速给铃兰换了一条新的路,同时截断了张屠户那边的链接。 邮表畷就这样一边给铃兰搭路,一边给张屠户拆桥,又送铃兰走了一程。 可没想到,这一次张屠户又闯进来了! 他像个鬼魅一样,死缠着铃兰他们不放。 进入众神陨落之地后,铃兰第一次露出见鬼的表情。 她有瞬间的慌乱,这好像是神明之力也无法解决的事情。 按理来说,这是由邮表畷构建的路,是神明的世界,张屠户是一个凡人,是运用什么能力进来的? 虽然邮表畷又一次很快把张屠户的路给拆了,把铃兰送到别的地方去,可她眉头始终紧皱着,知道问题并没有真正解决,因为张屠户很快又会追过来的。 铃兰自言自语分析:“张屠户不是靠看的,是靠……感觉?靠闻?总之是另外一种比视觉更灵敏的能力,让他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我们走哪里。这个能力让他像个猎人一样,总是能准确捕捉猎物的所在。如同他之前能判断出来,哪家出现了异化的人。” 等等。 异化的人。 她和王永柱就是被异化的人。 铃兰终于知道问题的关键。 她停下脚步,看向王永柱说道:“我们被标记了。所以他总能找到我们。” “可他怎么进来的?”王永柱不明白,他还以为神明构筑的世界是万能的,坚固的。 铃兰摇摇头,说道:“你没发现吗?虽然邮表畷给了我们路,却没有能力直接把我们送走。也就是说,我们一直在山上的路上跑。而张屠户比我们更了解山里,他一直在这里生活,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所有的路要怎么走,要去往哪里。” 听了这话,王永柱脸色一变。 甩是甩不掉了。 必须得解决掉这个人。 “他就这么打算一直追着我们跑吗?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永柱也停下来,等待铃兰的回答。 “邮表畷,一会儿你先别把他送走。”铃兰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对邮表畷说了一句话。 正说话间,周围的景色一阵波纹的动荡,张屠户再次闯了进来。 他拿着砍刀,径直向他们走来。 这一次,邮表畷果然没有把张屠户的路拆了。 王永柱迷惑着铃兰到底想干什么,一边暗自戒备着,准备随时大打出手。 刚想叮嘱铃兰小心点时,只见铃兰径直也走向了张屠户。 她一副没有防备的样子,仿佛看不见张屠户的来势汹汹,她抬头看向张屠户,那困惑的模样就像一个迷了路,然后找到大人问路的小孩。 铃兰问道:“你一直跟着,又不动手,到底想干什么?”, 18018 藏好的种子 她怎么这样?! 王永柱心头紧巴起来。 想出声提醒, 可喉头一紧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怕惊扰了什么。 他悄悄靠近,暗暗攥紧了拳头。 王永柱预想中铃兰被砍得脑袋落地的画面却没有出现。 张屠户往前更近一步, 却没有对铃兰动手。 常年带着牛头面具, 虽然能让他避免邪神的污染,但隔绝日光和外界的联系, 已经让他目不能视物。可与之相对的, 是他的五感超乎常人的好。他眼里看不见铃兰的脸, 却能“看见”她的真诚和困惑。 张屠户放下了刀。 他安静盯着铃兰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嘴唇猛地抽搐两下。 铃兰听见他的声音响起, 嗓子眼堵着什么东西的感觉:“你……是不是听见了我的祷告,应声而来的神明?”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之前不是在小萍家见过她吗? 这么快不认识了。 铃兰不懂, 但她诚实:“我不是神明。” 听见这句话,张屠户本来灰白的眼瞬间更灰了些。 他继续安静盯着铃兰“看”了很久, 既不动作, 也不离开。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王永柱终于悄么声靠近了。 他正要挥拳打上去,就听见张屠户的声音一字一句肯定道:“不, 你就是我要找的神明。” 嗯? 王永柱愣住。 什么意思? 乱七八糟的。 神经病吧。 王永柱拽住铃兰的胳膊,低声喊了一句“快跑”。 张屠户又抬步往前追,脚步比之前任何一次追赶都要更急促:“你降下了神迹,你在我眼前消失, 我看到了。这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你一定就是上天派来帮我的。” 王永柱不敢回头,只拉着铃兰跑。 忽的听见背后“哐当”一声, 张屠户扔开他笨重的砍刀,扑通跪下。 膝盖落在地面上,声音沉闷, 喑哑,却无法忽视。 王永柱听见了。 他停下脚步。 铃兰困惑看向他,刚刚还跑的,怎么忽然不跑了? 张屠户看他们,一张没有表情的脸上隐隐青筋乍现:“如果……如果你们真如我说的那样,请你们帮助我。” 意识到铃兰他们已经停下来,张屠户脑袋垂得老低,几乎要含近胸口里,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听得很清楚。 “我想请你们帮助我,把祂杀死。” 铃兰看着张屠户,一时理解不了他说的“祂”是哪个他/她/它/祂。 王永柱盯着他,很久很久,久到目光凌厉了,却又维持不住瞪圆的样子。 他发话问道:“你为什么跪下?” “我想请你们帮助我,把祂杀死。”张屠户终于说出他的心里话,“我想请你们帮助我杀死日及牛。” 话音刚落,他灰白的眼睛像个成熟后却被腐蚀然后爆开的荔枝,白中透着红的颜色。 张屠户惨叫了一声,捂住眼。 作为祂唯一真正的信徒,张屠户是唯一一个能真正接触到祂的人,因为只有信徒可以“喂食”,给祂提供能量。 张屠户的声音没有感情:“我是祂的信徒,被下了诅咒,不能叫祂的名字。” 一旦产生要伤害祂的想法,或者采取行动,就会受到伤害。 铃兰不明白,她问道:“你好奇怪,既然是祂的信徒,为什么要让我们杀死祂?不会是骗我们吧?” “我……” 半晌后,张屠户只是嘴唇动了动,声音没逃出来。 亲眼看见他走进小萍家要带走老奶奶的样子,铃兰本能不相信他,只觉得里面有古怪。 如果主动走近这样的人,一定会被他的砍刀伤害到的吧? 铃兰不着痕迹打量被他丢弃的刀,估量了一下,张屠户是否有能力捡得起来。 或者说,他还有没有别的武器。 当铃兰在思考时,王永柱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她身前,声音却是对着张屠户说话,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祂无恶不作,你竟然要当祂的信徒,你帮助祂为非作歹,杀害人命,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帮你!” 铃兰微微心惊。 她从来没听见过王永柱这么生气的声音。 哪怕是在电视上,在接受案件采访时,他的声音也平平缓缓的,好像没有情绪一样。 她还以为他是个情绪十分稳定的人呢。 没想到,他竟然还有生气动容的时候。 张屠户还是跪着,他狠狠磕了个头,声音用力到发颤:“因为祂为非作歹,杀害人命。所以请你们帮帮我。” “可是祂杀死了你的父亲!”王永柱冲上去,也不管张屠户对他而言危险不危险,一拳打上他的脸。 张屠户本来就挂彩的脸瞬间变得更加不好看了。 王永柱咬牙切齿:“你竟然当邪神的走狗,你真是……你真是令我感到恶心!” 他揪着张屠户的领口,拳头差点又要落下。 张屠户没有还手,用剩下那个几乎看不到瞳孔的眼睛“看”王永柱。 “因为……因为村民需要吃肉,要活下去。”张屠户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平静的陈述事实,“所以我成为祂的信徒,成为信徒,才能割肉,就这样。” 王永柱本来要挥下去的拳头在半空停住,突然就挥不下去了。 是啊,村民没有粮食,需要吃肉,就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打起来? 铃兰让邮表畷扯了路,三个人出现在现实的路上。 此时他们三人在一处长满粉色小花的矮坡上,也不知道是在哪里。 众神陨落之地如此的混乱不堪,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地点,也不知道季节,铃兰也无从分辨这些花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横在粉色小花上的那把被张屠户扔掉的砍刀,分外碍眼。 她抬头看向另外两个人,说:“你们别打了。” 张屠户回应她的视线,他的眼睛不知道怎么表达恳求这个表情,嘴唇一直哆嗦,重复道:“帮我,你帮我。” “好,我帮你。”铃兰答应得一点都没有犹豫。 她说道:“我虽然不是神明,但我确实有办法,不过需要你的帮助。” 张屠户愣了一下,王永柱也愣了一下。 就…… 这么草率的定下来了吗? 真的可以这么简单吗? 张屠户忽然脸嘴上也没有动作了,只是僵着。 王永柱颇为不赞同的脸色,走向铃兰,压低声音道:“你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铃兰反问,“我们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来的吗?” “……”是的。 王永柱哑口无言,随铃兰去了。 张屠户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走向铃兰,摸摸被打得很痛的鼻子,眼睛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走了没多远,他来到铃兰面前,问道:“那么……我该做什么?” 铃兰说:“其实很简单,首先我们需要唤醒另外一个神明,利用神明来打败神明。但是我们现在缺少唤醒神明的祭品。” 说完,她就朝张屠户伸出手来。 手上上还横着被她在山洞里自己割出来的伤口,经过这几天,微微结痂了,但刚才一顿逃跑,又撕开来,微微沁出血。 张屠户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顿了好一会儿,说:“你流血了。我给你包扎?” 怎么跟王永柱一样迟钝。 铃兰叹气,她真的不喜欢解释这么多啊。 “你的粮食和村民不一样吧,给我五谷,我就可以唤醒祂了。” 原来是这样。 等等。 张屠户僵住了好一会儿,忽然仰头起来,哈哈大笑。 他既不回应铃兰的话,只是笑,笑得山间的鸟儿都惊了起来,四处乱飞。 疯了一样。 铃兰和王永柱这次都看不明白了。 笑着笑着,张屠户眼角都流出了泪。 “笑什么?”铃兰问。 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难道你没有五谷?”她紧张起来,“那完了,还得想办法找。” “不,我有,我有。”张屠户连着说了好几声。 他轻声强调着:“有的,我有的。” “五谷母,我记得,我记得祂,以前每年丰收的时候,我们都会用五谷祭祂,感恩祂的恩赐。但是我吃的是熟的五谷,熟的是不可以当祭品的,生的才可以。” 铃兰一脸生无可恋:“那还是完了。” “不,没有完。”张屠户脸上的笑意一收,“我现在吃熟的,以前吃生的。” 五谷是日及牛给的。 祂让村民割肉,自己却偷偷藏起地里种起来的粮食。 作为祂的信徒,张屠户必须要保持清醒,所以不能吃肉,祂只能把五谷赐给张屠户。 一开始给的是生的,张屠户自己煮熟了吃。 但后来,祂知道张屠户做的事情之后,就宁愿花费力量把五谷煮熟也不给生的。 “我把五谷当成种子,藏起来了。”张屠户那灰白的眼睛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痛快和得意 “竹筒装五谷,红纸封去,上香三柱,碗筷五副,供于桌前,我记得……不过,”张屠户笑了起来,“红布也可以,劈来三根树木作香。碗筷不用计较,你们摘来喜树的叶子做盘,枝叶做筷,五谷母也是接受的,祂不讲究这些,她什么都不讲究。” 他又犹豫起来,哑住半晌:“后来,发生了污染的事情,我们试过祭祀祂,再次寻求祂的庇护。但是祂没有再回应了,这一次,祂真的会回应吗?” 灶王爷给的消息还没错过,铃兰靠祂的嘴巴逃过了好几次危机了。 铃兰说:“你可以选择相信灶王爷。” 灶王爷? 也好,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张屠户说:“你们先把供台准备好吧。祂现在还在休息,你们不会惊醒祂,不过一会儿就该醒了。” 他自己没有要动的意思。 铃兰和王永柱不明所以,但也按照他说的,用最快的速度把五谷母的供台搭了起来。 都准备好了,就剩下五谷了。 张屠户眯着眼睛,看着搭起来的祭台,没急着给五谷,而是缓缓道:“一开始,我把五谷装进竹筒里。被发现了。后来,又藏进石壁里。被发现了。埋进土里。也被发现了。” “最后,我把种子埋进了一个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地方,非常非常,非常的安全。”张屠户认真的重复。 铃兰笑了起来,松口气,再次朝他伸手:“那你给我。” “好,我给你。” 张屠户忽然走近那把被他扔掉的砍刀,弯腰捡起来。 见他忽然提到,王永柱刚刚松懈一些的防备心立即拉满。 只是没想到,拿起刀的张屠户,一刀砍向他自己。 他的肚子。 鲜红的血流了出来,不多,但有一些溅到铃兰的脸上,很热,很黏。 她擦了血,“你干什么?” 张屠户回头,看向她,从肚子里掏出了一个沾血的皮缝的小袋子。 他笑着,把小袋子递给铃兰。 “拿好,这是我藏好的种子。”, 19019 谷穗 铃兰伸手去接那个皮袋。 她看着通过皮袋落在掌心还鲜红的血滴:“你流血了。” 张屠户咧嘴一笑, 他跌坐在地上。 矮坡上的粉红色小花变成了红色。 他用手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笑了一笑:“只有装在肚子里,才不会被祂看见。现在拿出来……祂一感受到, 很快就要来了。你快把贡品放上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铃兰点点头, 她用张屠户的刀,割开皮袋一个口子。里面的五谷完好无损, 铃兰甚至能从一片浓重的血腥味中闻到属于谷子的香气。 拿到了五谷,她来到摆好的供桌前,把五谷装进竹筒里。 做好这一切, 铃兰回头看了一眼张屠户。 “把香点上。”张屠户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三支被充当香的树枝是王永柱砍的,他特意挑选了易燃的木。 铃兰让灶王爷帮忙点了个火, 树枝竟也真像烟一样燃起来。 树枝中未干的水分经过燃烧, 冉冉飘开, 消失不见。 剩下的,就是等待。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 没有什么反应。 铃兰眉头皱了皱, 只能继续等。 是不是要跪下? 灶王爷没说这是仪式中的一环, 但如果是祈求,祷告的话, 应该需要虔诚一点吧。 铃兰便对着供桌跪了下去,闭上眼睛, 求啊求,拜啊拜。 而此时, 张屠户猛地咳嗽起来,本来就洞口打开的肚皮流出了更多的血。 再一看他的脸,更惨白了。 他眼睛的灰色变得更暗, 里面没有一点光。 张屠户喃喃说:“五谷母,五谷母,她没有回应我们……” “为什么,不回应?”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我罪孽深重,我知道,我祈求她的原谅,五谷母,原谅我,快醒来吧。” 他挣扎着要爬往供桌。 血色一路蔓延开。 王永柱看不下去了,他跨步走到张屠户身边,按住他往前爬的身体。 “你先别动。你流了很多血!”王永柱把他按在地上,脱下囚服的上衣,按住张屠户血流如注的伤口。 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法,本来往外流血的伤口,还真被止住了。 张屠户虚弱的喘气,透过王永柱的肩膀,往正在虔诚祈祷的铃兰“看”去。 什么都看不到。 他根本没有眼睛了。 忽然间,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张屠户哽着喉咙说:“不用管我,你也去拜一拜,说不定她心软,就要回应我们了,我也过去,我过去……” “再动下去你会死!”王永柱的双手像铁臂一样牢牢制住他。 “我本来就要死了。”张屠户不为所动,只是摆脱不了他的手。 “人没有那么容易死,中了七刀都不会死。” “可是五谷母——” “你可以相信铃兰,她会处理好的,她比你想的强大很多。” 张屠户安静下去。 他静静躺在地上,一半是没了力气,另一半是听了王永柱的话。 是啊,只能选择相信,因为除了相信,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本来就是没有希望的人。 见他乖巧了,王永柱紧拧着的眉才松开了一些。 他垂眼问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感觉你应该有什么苦衷。那些变成牛的村民在哪儿?” 张屠户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 “什么?” “没有什么苦衷。” 张屠户似是恢复了一些力气,说话的声音有力气了些:“污染完全变成牛的人,会变成邪神的养料,会让祂变得更加强大,留下来还会污染其他人,让其他人也变成养料。” “我把他们都杀死了。”张屠户说,“污染的程度轻一些的,就砍掉,手,或者脚,或者尾巴,就可以制止污染了。” “你——” 王永柱感受到手下按着的伤口溢出的血色更浓了些。 张屠户还在说:“从来都没有什么苦衷,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是我自己选择成为祂唯一的信徒,是我自己选的,我很清楚。” 看着张屠户面无表情的脸,王永柱脸上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好。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矛盾这么复杂。 选择成为邪神的信徒,给祂喂食,但是会因为要遏制污染,杀死被污染的村民。 选择成为邪神的走狗,结果却要找来别人杀死祂,为此,他把谷子藏进肚子里,又用刀剖了出来。 他残忍的对待自己,但也同样残忍的对待其他人。 ”为什么?”自从女儿去世之后,王永柱已经很少问为什么了。 因为这个世界是不会给出答案的。 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这一次,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出来。 “为什么你要做这些事情?” 张屠户张嘴大笑起来,可是没有声音,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笑得非常用力,就连脸都僵硬了。 “虽然我不吃牛肉,可是每日面对邪神,精神还是会受到污染的。你也被污染,你感受到了吧?” 说着说着,张屠户睁大一双眼睛,怔怔看向天空。 “三十八年前,祂作为邪神诞生在这个世上,肚子饥饿需要进食的时候,被祂第一眼选中的人,其实是我。” “可是我……可是我没得选,我的父亲,替我去了。” “这一次终于有得选了。” “一定有人会成为祂的信徒,与其是别人,不如是我。” “万一……万一别人承受不住,彻底堕落成为祂真正的信徒呢?” “我不会被污染的,因为这是我自己选的,我永远记得,是那个畜生,害死了我的父亲!” 王永柱已经震惊得说不出来话。 他定定看张屠户半晌,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什么击中了一下,脑袋里嗡嗡的,灵魂好像出窍了一样。 好半晌,王永柱才说:“……你撑住。” 张屠户听了,摇摇头:“我一定会死的,祂就要感应到了,到时候诅咒就会发作,我很快就会死了。” 王永柱彻底说不出话来。 他低下头,几乎把脸贴近胸口去。 “五谷母,五谷母……”张屠户没太有力气了,只是无意义的呢喃着。 铃兰还在跪,还在拜。 插上的“香”已经燃烧了一半,浓烟熏得她眼角流出了泪,但是她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可是她能感觉到,冥冥之中,好想有什么东西正在回应她的诉求。 有什么东西正在暗暗醒来。 本能告诉她,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像现在这样,虔诚的跪下去。 忽然,从天际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牛叫声。 摆好的供桌狠狠震了一下,地面震动起来。 张屠户瘫软的身体忽然紧绷起来,他闷哼一声,鲜血从嘴巴里吐了出来,身体抽搐几下。 随后,身体再也不动了。 他仅剩下还好的那只灰白的眼还是看着天空,没有合上。 如果不是王永柱按着他,感受不到脉搏的跳动,不能看出来张屠户死了。 王永柱怔怔看着他,手心里温热的血也捂不热他的凉。 而此时,日及牛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祂的目的非常明确,正是跪在地上铃兰,或者说供桌。 日及牛要阻止五谷母的苏醒。 祂感受到了。 偏偏是这个时候过来捣乱! 王永柱把张屠户的尸体放下,冲着铃兰还一动不动的身影焦急喊道:“铃兰,祂来了!” 铃兰还是没动,继续跪着拜。 日及牛已经冲下了山坡。 “铃兰,邪神来了!”王永柱以为她没听见,特意跑到她的身边要拉她起来。 没曾想却拉不动。 她压根没想走! 王永柱惊了一下,知道铃兰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可是…… 可是继续待下去会死。 怎么办? 该怎么办? 王永柱发现,他双腿打颤,手脚有些发软,竟然有些害怕。 在接受警方逮捕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的反应。 与此同时,大地又狠狠震动了一下,来源处却不是日及牛,而是天的另一边。 咚、咚、咚…… 是什么东西用力撞在地上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赶过来了。 听着这个动静,不像人力能造成的。 难道是五谷母? 祂要醒过来了? 王永柱不确定,只是猜测着。 日及牛已经更近了,祂就要冲过来。 铃兰还是不走。 五谷母就要醒了,她是不会走了。 王永柱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咬咬牙,把张屠户的砍刀抄起来,却用力过猛差点让自己踉跄了。 这把刀,没他想的那么沉。 见张屠户把砍刀拖在地上,他以为很重才用尽全力的,没想到,这把刀比他想象的轻很多。 一个愣怔后,王永柱提着刀冲着日及牛跑去。 日及牛本没有冲着他来,目标是铃兰和供桌,王永柱挥起刀的奋力一击,打了日及牛一个猝不及防,还真让他砍中。 实际上,寻常凡间的刀是砍不死也砍不动日及牛的。 可是这是张屠户的割肉刀,割肉刀可以。 王永柱着一刀把日及牛砍得鲜血淋漓,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日及牛大吼了起来。 祂吃痛后,大吼着甩过牛尾拍在王永柱身上。 这一股极大的力道把王永柱远远拍飞。 他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下来,再抬起头来时,便看见日及牛距离铃兰已经很近了。 王永柱脸贴着地面,感觉那无端的“咚咚咚”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身边响起来,离得越来越近。 日及牛也距离铃兰不过十来米了。 “铃兰!”王永柱大声喊道。 铃兰还是没有动。 王永柱大声嘶喊,抄起落在地面的刀,再次尖叫着朝日及牛冲过去。 可是……他离得这么远,已经是来不及了啊。 日及牛高高跃起,就要扑向铃兰和供桌,有着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的气势。 王永柱心底绝望起来。 来不及,还是来不及。 他红了眼眶,不由得闭上眼睛。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王永柱预想中的动静没有响起。 天地之间好像什么都安静下去了一样,静悄悄的。 王永柱愣了一下,睁开眼睛。 日及牛以一种跃起的方式被定在天空中。 而铃兰还是在跪着拜,她面前的供桌之上,有一个身形模糊的影子,虚虚的站在那里。 那个虚影看不清楚脸,只能看见祂头上带着一个柳条扎就的花环,手里拿着一串谷穗,金灿灿的颜色。, 20020 给你的祝福 王永柱这一刻几乎忘了呼吸。 他看着高站着的虚影, 心里的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这是…… 五谷母! 王永柱下意识想叫出声来,可没想到一张口,就听见“喔喔”的声音逸了出去。 愣了一下, 他再一张口,又只听见“喔”的一声,又鸡叫了。 王永柱愣愣看着自己的手和脚,发现已经变成了鸡的形状。 直接面对邪神的他,被污染得十分厉害。 不仅外形异化更严重,就连心里也受到了污染, 一开口控制不住鸡叫。 王永柱呆若木鸡。 此时,被五谷母定住在空中的日及牛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 终于摆脱禁锢,扑腾起四蹄来。 铃兰忙从地上爬起来,趁着日及牛还被控制的时候, 远离祂。 在她离开供桌之后,日及牛撕碎五谷母下的禁锢, 狠狠摔在供桌之上,把铃兰摆上去的贡品摔得稀巴烂。 站在其上的五谷母虚影瞬间被震得像镜子一样碎掉了。 地面的“咚咚咚”捶地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的响起,和日及牛摔在地面的声音混到一处, 烟尘都飞了起来。 铃兰眼睛一凝眸,却见被震碎的虚影很快又凝成一体。 虽然还是飘飘渺渺, 看上去随时散开,但已经苏醒过来的五谷母不会被日及牛杀死。 日及牛怒极,也拿远处的铃兰没有办法, 气得刨蹄,从鼻孔里发出呼呼的吐气声。 祂恨死了铃兰,那个看上去非常娇小的人类女孩。 恨不得杀死她。 想冲向铃兰, 却又被五谷母牵制住。五谷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手中的谷穗更长,缠住日及牛的脚。 五谷母扬起手中的谷穗,洒下一点点金色的光芒,空灵悠远的声音,带着流水一样轻柔的舒缓:“青苗神。” “咚”的声音更强烈了。 不多时,只见草地和天际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山峦一样高大的墙。 不,那不是墙,而是一个布袋一样的东西。 它高高的鼓着,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活物一样,又像背后有手在推,一下一下的滚过来。 一会儿这头朝下,一会儿那头朝上,翻着跟头向五谷母的方向赶来。 刚刚还仇恨的盯着铃兰,恨不得把铃兰大卸八块的日及牛此时哑了火。 祂感觉到了危险,想要逃跑,可是偏偏挣脱不开五谷母的钳制。 五谷母的谷穗看起来轻柔易扯,实际上却难以对付。祂不管怎么用力,都只是在原地刨地而无法脱身。 而那个刚刚出现的,被五谷母称之为青苗神的口袋神明更加靠近了。 祂张开口袋,然后把日及牛吞噬进去。能看到口袋被日及牛撑出一只牛形状,在里面挣扎了一会儿,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随着日及牛的消失,青苗神也跟着不见了。 这一瞬间,只有风轻轻吹过草地的声音,林间偶尔有飞鸟飞过,除此之外,尽无人声,也没有日及牛。 如果不是地面上还蜿蜒着张屠户的血,张屠户还躺在草地上,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解决了吗? 王永柱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他想咧嘴笑一笑,却发现这个尖起来的鸡喙让他无从微笑。 他看了眼张屠户的尸体,看到囚服上面染的那一抹红,嘴巴笑不出来,眼睛倒是想哭了。 王永柱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喔”的一声叫起来。心里生出一股悲凉,王永柱索性闭上眼睛。 铃兰看着虚空站立的五谷母,想了想,提步走到祂跟前,抬头看她。 五谷母高高在上,她看着祂,就像看着一尊雕像一样。雕像不是用石膏做的,是用烟尘做的,躯体没有凝实,风一吹就散了一样,让人看不清脸。 五谷母转头,垂眼看她,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祂在对铃兰解释:“青苗神是协助我管理稻田的神明,负责斩除邪祟,尽除百鬼。日及牛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铃兰听了,摇摇头,问了祂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五谷母,你为什么叫五谷母?” 五谷母的虚影一顿,“自我诞生之初,便掌管着五谷丰收的职能。我是庇护农业的神明,土地里种出的粮食都受到我的滋养。人们为了感念我,便称呼为五谷母,五谷的母亲。” 铃兰沉默了下,她想明白要问什么了。她的语气不带指责,只是困惑:“那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的孩子?土地荒了,贫瘠的土地种不出庄稼。” 五谷母从空中落下来,身体砸在地面上,风一样走向铃兰。 祂说:“众神之地信仰微弱,我只是一个神力微弱的分身,本就艰难苟活,勉力维持着庄稼的生机。苗儿村的村民既然选择供奉日及牛,分给我的便少了。” “可是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有醒来,一直在沉睡。” 五谷母叹口气:“我有努力要回应祈祷,可是我神力微弱,已经无法用一张完整的脸面对你,所以我——” 铃兰道:“同样都是被抛弃,你做的事,好像没有一个屠户多。哪怕,这期间你醒来过一次,睁开眼看看他呢?” 为什么要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一点反抗都不做呢?不是说神明高大,人类渺小吗? 这一次,五谷母长久的沉默了。 祂垂下头来,看向地面沾满血色的小花,在血花的尽头那里,一片草地低矮下去的地方,躺着一具还温热的尸体。 安静得有些久了,铃兰看向五谷母,依旧看不清祂的脸,却能感受到祂的面容除去温柔之外,多了一抹难以解读的情绪。 铃兰听见祂说:“对不起。” “确实是我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 “这是我的错,我不祈求你的宽恕。” “只希望苗儿村的村民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以后我一定好好坚守自己的职责。不管月升日落,不管沧海桑田,我都会站在这里,守望着田野,直到……直到有一天,他们又一次抛弃了我。” 五谷母摘下头上柳条扎就的花冠,放到铃兰的脑袋上。 铃兰一怔,随着柳条花冠被戴到脑袋上,她感觉身体一轻,有种什么东西被排出体外的轻快感,长着绒毛的地方不痒了,头上的小牛角也有要缩回去的趋势。 “这顶花冠陪伴了我很多年,它能帮你清除体内日及牛的污染。如今我神力微弱,已经没有办法帮你们清除体内的污染,我需要用余下的神力,让苗儿村的土地长出庄稼。而这顶花冠,是我对你的祝福。” 说完这一句话后,五谷母的身形一晃,化为一阵烟消失消失在空中,只留下一阵关于谷子的清香。 铃兰看着祂消失的地方,发现祂站立过的地面,粉色小花生长得更加茂盛了。 她看了远处的王永柱一眼,又看向躺在地上的张屠户,提步朝着张屠户走过去。 铃兰摘下柳条花冠,放到张屠户头上。 张屠户的头发乱糟糟的,缺少打理,如同杂草一样。放上这一顶花冠没有给他增添任何魅力,只是让他那没有闭上的眼睛看起来更白了。 “喂,张屠户,快起来了。”铃兰拍拍他。 张屠户没有反应。 意识到不对,铃兰又推了一下:“张屠户。” 忽然,一个阴影罩过来,把铃兰和张屠户的尸体都笼罩其中,原来是王永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他的身体异化得更厉害了。鸡的脚,鸡的手,加上头上的鸡冠,还有眼角的羽毛,不仔细一看,还真看不出来个人。 铃兰抬头看他。 王永柱用尽力气,才克服想要鸡叫的感觉,拼命说了两个字。 “他……死。” “死了?”铃兰惊诧。 她伸手去摸张屠户的脖颈,发现果然没有跳动的痕迹。 “喔。”王永柱还想说什么,但理智已经不允许了,再次开口,又变成了鸡叫。 他急得咬牙切齿。 铃兰把花冠拿起来,对着王永柱说:“你太高了。” 太高了? 王永柱下意识弯过腰去,要听她说什么话。 只是脑袋一侧过去,脑袋上就被放下来一个花冠。 柳条的触感是柔软的,环着他的脑袋,感觉十分舒服。 王永柱呆住了。 他看向铃兰,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经过花冠的净化,他回复了些许理智。 “张屠户不需要了,给你呀。”铃兰觉得自己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她困惑道:“你不是被污染得更厉害了吗?我又不需要。” 王永柱又怔住,看着铃兰半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被污染得更厉害了,是需要。 可是她就不需要了吗? 不,她不需要。 王永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铃兰也算直面了邪神,为什么她的意识从来不会受到影响。 不仅不牛叫,还可以保持作为人的理智。 王永柱看着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能保持住不被污染?” 这不是老早就探讨过的问题吗? 铃兰不觉得还有什么讨论的必要,但是经过一场战斗,她现在和王永柱勉强算同伴了,那就给他一点面子,再解释一下吧。 “可能是因为我……天生不会被污染吧。”铃兰想了想,说:“不过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 王永柱又一脸见鬼地看她。 他终是问出了心底盘旋许久的疑惑。 “铃兰。”王永柱发现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来众神陨落之地?” 铃兰现在已经不再那么防备王永柱了。 主要是动不动就被污染,变成一个小动物的他看上去怪惨的,铃兰不觉得这样的王永柱还有伤害她的能力。 为了保持伙伴之间良好的信任度,铃兰选择实话实说:“我来找我的哥哥。” 原来是找哥哥,应该是和哥哥感情特别好吧。 王永柱心下一松,顺着她的话问:“你哥哥长什么样?有什么外貌特征?你说说看,说不定我以后能帮你找。” “好啊!”铃兰开心得跳起来,她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可是下一刻要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笑容也逐渐凝固在脸上。 她怔怔看着王永柱的脸,僵住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王永柱奇怪道:“怎么了?” 铃兰低下头去,声音很低:“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哥哥长什么样。我描述不出来。”, 21021 影子 王永柱呆了一呆, 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做……不知道哥哥长什么样? 他盯着铃兰苦恼皱起的眉眼,认认真真打量她。 她大得有些过分的瞳仁盛满了困惑,这让他仿佛又回到好多年前, 看着女儿算数算不出来的苦恼。 王永柱声音哑得厉害:“什么叫做……描述不出来?” 铃兰叹了口气,放弃了思考, 直言道:“倒也不是描述不出来,只是说了你们都听不懂。” 王永柱说:“你说来我听听。” “我哥哥……他长着两个眼睛, 一个鼻子,一个嘴巴,还有一对耳朵。他的头发是短的, 比我的短,不过比你长, 大概这么长。”铃兰比划了一下长度,又指了指王永柱身上, “他总是穿着一身白,那是实验室的工作服, 胸前的口袋里总装着点东西, 那是几颗给我准备的糖果。他不戴眼镜,没有近视。” “哥哥比你还要高一些, 手掌很大, 背很宽厚, 声音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她一通比划完之后,抬眸看向王永柱:“我已经把我哥哥的样子告诉你了, 那么,你见过我哥哥吗?” “对了。”铃兰笑起来,“他的名字叫商陆,是一味中草药的名字。我叫铃兰, 是一朵很漂亮的花,也是一味药,我们连名字都是差不多的。” 王永柱听了,长久地僵住,脸上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好。他似乎想笑一下,安抚一下铃兰,一咧嘴,唇肌却颤了颤。 怪不得、怪不得…… 他露出了一副格外辛酸的表情。 看到他嘴唇的弧度,等待着正经答案的铃兰心里莫名一酸,生起气来——为什么要笑啊?她说了什么很可笑的话吗? 她生气到甚至想把送出去的花冠拿回来,但送出去的礼物不可以拿回来,她不能这么做。 铃兰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可以笑我,但不能笑我的哥哥!” “不……不,我没有笑你,也没有笑你的哥哥。我是在笑我自己太不敏锐,这么久才看出来……”王永柱一顿,看向铃兰,认认真真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见过你的哥哥,不过如果以后看见他,我一定会转告他,说你在找他。” 铃兰将信将疑,不过也不打算计较了。 一个动不动就被污染的人,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铃兰还是打算自己靠自己。 王永柱还是看着她:“你不知道哥哥长什么模样,为什么能辨认出太阳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铃兰撇了一下嘴巴,不想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只不过王永柱答应帮忙找哥哥,她就勉为其难解释好了。 铃兰说:“其实是影子。” “影子?” “嗯,对。你知道日晷吗?”铃兰没等王永柱回答,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插在地上,然后说:“这就是观察时间的最古老的方式。” “插上一根直立的树枝,通过观察它落在地上的影子来判断天色的变化,就是时间的流逝。我们在地面的影子没有变换过方向,所以太阳的方位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就是铃兰眼中的世界。时间没有被定义成为钟表,而是太阳,是日晷的影子。 人就是人,动物就是动物,如此简单。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不会被污染的原因。 她眼里的世界和王永柱是不一样的,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王永柱大致明白了,沉默着点点头。 他瞟向张屠户的尸体,走过去,把张屠户一直没有合上的眼睛用手合上。 铃兰走过去问道:“这个人怎么办?” 王永柱说:“葬了吧。” “那要举行葬礼?” “不,不用了。”王永柱摇摇头,“除了我们,应该没有人会来参加。” “哦。”铃兰没有纠结,“那就挖个坑,然后埋了吧。” 关于坟墓的选址,他们没有特意挑选别的地方,而是就地把张屠户埋在这个长满粉色小花的矮坡上。 这里视野开阔,风景很好,张屠户没事坐在坡上往下看,心情应该也会很好的。 两人一起行动起来总是特别快,没多久,王永柱和铃兰就把坑挖好了。 他们两人抬着把张屠户埋进土里,又用土盖上,把土堆成一个小丘,这简易的坟墓就算完成了。 本来铃兰还想把张屠户的砍刀埋进坟墓里,但王永柱觉得他应该不会喜欢,所以就留了下来。 王永柱用他的砍刀砍了一棵树,削成了一块墓碑,插在坟墓前立着。 他想写什么,但脑子却在这一刻卡壳了。 “我没读过几天书,你来给张屠户写点什么吧。” 按照下葬的规则,是需要在墓碑上写下一些墓志铭的。铃兰知道,但没有写过墓志铭。虽然她学习的时候成绩还可以,但这件事可真难倒她了。 铃兰急得抓头发,想了好一会儿,要动手了,但顿住,抬起头来看王永柱,问了一句话:“所以……张屠户的名字叫什么?总不能写张屠户吧?屠户应该是职业,不是名字。” 是了,张屠户叫什么? 王永柱被这个最为简单的问题难住,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没有人知道张屠户叫什么。 名字都不知道,还写什么墓碑? 王永柱看着空空的墓碑,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铃兰见他也想不出来,叹口气,然后放弃了。 她拍拍手掌上的泥土,说:“算了,那就留着吧,苗儿村的村民应该知道,让他们来写就行了。” “嗯。”王永柱说不出别的话来。 安置完张屠户,两人下山去了。 王永柱把张屠户的砍刀拿在手上,跟着下山去。 这是一把能割邪神肉的刀,杀伤力应该还可以,带着说不定以后遇到威胁还能用到,总不能直接丢了。 等两人下了山来,走了没多远的距离,就闻见清风里送来的稻香。 铃兰愣了一下,看着山坳处的本来荒掉的田野,此时已经长出来稻谷,结出金灿灿的谷穗。 谷穗几乎压弯了稻谷的茎杆,一排排整整齐齐立在那里,无言,却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倘若山坡上长眠的人往下看,能看到这金灿灿的一片海。 铃兰小跑着往苗儿村跑去,一路跑,一路看见许多成熟的稻谷,道路两旁是纷飞的蜻蜓和蝴蝶。 乍然蔓延的金色呼吸来这些小动物,让苗儿村变得比往日更加热闹起来。 田垄间有狗在穿梭,撞得谷穗一颤一颤,几乎落下穗来。 “五谷母……五谷母显灵了。” “她显灵了,她真的显灵了。” “五谷母啊……” 田野间,有村民跑了出来,朝着天空跪拜。 他们不知道在拜谁,也不知道五谷母在哪里,只是拜,只是哭,只是笑,又叫着。 荒芜许久的土地终于再次种了粮食。 三十多年前,他们种下土地里的种子,在时隔三十多年之后,终于一眨眼之间,长出了芽,抽出了穗,结成了金黄的谷子。 它们如此的丰硕饱满,仿佛用尽了三十多年的力气才终于破土而出,要给苗儿村的村民献上最丰盈的丰收。 苗儿村的男女老少,都跑了出来。 没有手的,没有脚的,一半是人的,一半是牛的,但凡能动,都来了。 他们又哭又笑,癫狂了一样。 此时穿梭在田野之间的铃兰已经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因为他们所有的情感都灌注在田野的谷穗之上。 小萍看见了她。 “小铃姐姐!”小萍对她招手,身边站着大山和青姐。 听见她的声音,铃兰扭头看去,走向她最熟悉的这三个人。 看见大山,铃兰本能还是防备,她远远站着,高声问大山:“你不会还要杀我吧?” “我……”大山语塞,难为情道:“我……我对不起,我不是要杀你,我只是……我只是……” 大山什么都解释不出来,只是羞愧地低下头去,什么都表达不了。 青姐走过来,对铃兰说:“对不起,之前是我们不对,大山为了保护我们,对你动手。” 铃兰没说什么,确定了大山不会再动手之后,她就没有那么防备了。 “张屠户死了,日及牛也死了,只要你们别再瞎供奉,这个村子就没有邪神了。”铃兰回来,为的就是这句话。 青姐点点头:“我们知道,刚才五谷母显灵了。祂说,食用地里长出来的粮食可以消除污染,我们慢慢就会好了。你要不要……来我家?” 她目光落在铃兰的牛角上:“请你给我们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们招待你,清除体内的污染。” “需要多久?” “大概一两个月,或者一年两年,反正时间还长,不如你——” “那不行,我明天就要走了。”铃兰摇摇头,“我要去找人,不能留在这里。” 这么快…… 青姐遗憾起来。 她笑了一下,“多留两天,让我们好好招待你们吧。毕竟你们才是赶跑日及牛的英雄。” 铃兰摇摇头,不过留两天可以,于是又点点头。 当夜,铃兰和王永柱都留在苗儿村过夜了。 苗儿村这三十多年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他们燃着火把,把村庄点亮,孩子们在村子里快乐地穿梭,大人则是把刚刚从地里摘来的庄稼蒸上,准备为客人举行一场丰盛的宴会。 铃兰则是在洗澡。 在众神陨落之地行走这么久,她身上又是血又是汗的,早就脏得不行。此刻危机解除,当然要把自己洗干净。 青姐把自己的衣服拿来让铃兰换上,把她那套蓝白病服拿去洗了。 铃兰很紧张,叮嘱她:“不要把我的衣服弄坏,洗干了我还要穿着。” “知道了。” 第二天晚上,苗儿村的村民给铃兰他们举行了饯行的晚宴。 这一次宴会上没有牛肉,也没有鸡肉,只有白色的、用刚才地里摘下来的谷子做的粿。 粿放在嘴巴里,甜甜的、糯糯的,很好吃。 铃兰吃饱喝足,拿了一盘粿回到房间里。 她打开神谕之书,给灶王爷喂了几个粿之后,问道:“灶王爷,告诉我,这附近还有哪里有祭灶台?我们要去往下一个地方了。”, 22022 雨夜 吃完了一盘粿, 灶王爷那张大嘴才收了回去。 听见铃兰问话,扉页上的黑线安静了好一会儿,久到铃兰几乎以为灶王爷赖账要发飙的时候,它才化成一行字。 【你差点让灶王爷说不出话来。】 “嗯?” 【灶王爷不喜欢吃黏的东西, 麦芽糖除外。】 不喜欢吃你还吃那么多。 铃兰忍住想要吐槽的冲动, 说:“好了, 那你现在可以说话了,你告诉我,距离这里最近的祭灶台在什么地方?” 【这附近没有像苗儿村这样的地方, 没有固定的祭灶台。不过往东北方向五十余里,曾经有灶火燃烧的痕迹,只不过后来又熄灭了。】 【失去了祭灶人的灶王爷分身也只能迎来死亡。】 【神明在权能之内的领域看似无所不能,实际上和人类的信仰相生。一旦失去了人类的供奉, 神明也就变成一个毫无力量的婴儿,只能迎来死亡。】 铃兰说:“你还挺脆弱的嘛。” 【但后来又生火, 又活了。】 【又失去了祭灶人,又死了。】 铃兰:“……” 灶王爷也太难了。 面对一个死去了又活过来, 活过来又死过去的神仙, 如果因为心怀不满而进行仙身攻击, 那应该是很不道德的。 铃兰怀着平静温和的口吻问道:“总之就是那里曾经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是吧?” 【是的,最近也还有祭灶台被燃起, 只不过又熄灭了。他们好像一直在更换栖息地, 一直在更换祭灶台。】 听起来, 好像是一群居无定所的人,没有固定的安居地,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哥哥呢。 她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想要找人,就要去人多的地方。 铃兰推测了一下信息之后,对灶王爷道:“你把地图给我。” 扉页的黑线很快化成一副地图,正是从苗儿村往东北方向出发五十余里的行走路线。 拿到了地图,铃兰安心了,盖着被子睡过去。 次日一早,铃兰醒来,闻见一股浓郁的饭香。 她走出房间一看,发现厨房已经忙活起来,大山在里面煮饭了。 变成牛的老奶奶在院子里低头吃草,尾巴一甩一甩,赶走背后的苍蝇。 蓝白色的病服挂在竹竿上,轻风缓缓的吹,衣服在空中飘飘荡荡,应该是干透了。 铃兰把衣服收下来,换上身去。 再次走出房门时,青姐和小萍站在门口等她。 “小铃姐姐!”她如第一次见面那样热情。 铃兰看她一眼,微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青姐手里拎着一个用布包着的盒子,说道:“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也给你准备了一些行囊。这是乡亲们连夜赶制出来的粿,它很好保存,放很多天也不会坏。你路上肚子饿了,烤着吃了也很香的。” 说着,又给铃兰递了一壶水,用竹筒做的,可以挂在肩膀上。 铃兰看她很久,点点头:“嗯!” 铃兰结果包裹要走,小萍拽住她的手腕,大声叮嘱道:“小铃姐姐,你以后要听话,做个乖孩子呀!不要闯祸了!” 一个随便带人回家,脾气这么坏,还瞒着爸爸妈妈的小孩,居然要叮嘱她别闯祸了,小孩子真是颠倒四的。 “我比你听话多了。”铃兰说,“我走了。” 走出了小萍家,苗儿村外面已经很热闹了。 村子的路上,不仅有小孩,还有牛在到处走,他们心头卸去日及牛和张屠户威胁的阴影,终于敢光明正大在白天出来行走。 铃兰路过他们身边,来到村口的地方。 戴着柳条花冠长着鸡冠的王永柱已经站在那里等她了。 他重新穿上灰蓝色的囚服,虽然囚服沾了张屠户的血迹洗不干净了,但他也没扔。 看见铃兰,王永柱大声呼喊她:“铃兰,我在这儿!” 铃兰朝他走去,见他手上也拎着和她一样的包裹,愣了一下。 “你也是粿吗?”铃兰问。 “小胖妈给的。” “哦。”铃兰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不是每个孩子出门的时候,妈妈都会准备行囊啊?” 想了想,又觉得王永柱性别为男,是个当爸的,问他这个问题,他应该答不出来。 没想到,王永柱却应道:“我女儿上高中的时候,我就给她准备很多东西。军训用的粉色水杯,还有润喉的糖。我还给教官准备了一盒来着,带的都是吃的用的多。” 铃兰惊诧看他一眼,“你会的还真多。” “不算太多。”王永柱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他脑子里还受着日及牛污染的影响,乱得很,虽然有花冠压制污染,但想要彻底清除掉污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他催促说:“快走吧,去找神明。” “嗯。”铃兰应了一声。 两人一路走出苗儿村,穿过稻田,来到大路上。 往东北的方向走,走了没多久,身边就渐渐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了。 离开苗儿村越远,外面的雾就越浓,铃兰两人有种重新回到旷野之上行走的感觉。 难怪苗儿村的村民哪怕是地里种不出粮食来也不轻易搬迁呢,因为外面的世界恐怕更不安全。 好在铃兰这一次有了帮手,再不像第一次那样冒险。 她拿出神谕之书,对第二页说:“邮表畷,给我们一条安全好走的路。” 话音落下,铃兰眼前的雾气被什么东西打散了一样,摇晃一阵,又重新聚合,但这一次雾气变浅了很多,而铃兰脚下的路又变得不一样了。 铃兰踏上邮表畷的路,王永柱紧随其后。 这样一来,哪怕是在旷野上行走,也不用害怕会突然蹿出来什么东西攻击他们了。 不过这是一条远路,五十余里的路,走了整整一天才终于走到灶王爷给的地图目的地。 走出邮表畷的路之后,铃兰打量一眼周围的环境,发现她和王永柱此时身处大山之中。 周围树木林立,遮天蔽日,苍翠欲滴。 和苗儿村那边到处都是矮坡的小山丘不同,这里的山是雄厚的,是险峻的。 土地是肥沃的,树木富有生命力,长得张牙舞爪,反而看得让人害怕。 他们按照灶王爷的地图,居然来到深山之中。 所以,这一次要找的是一群在住在山里的人是吗? 铃兰收回打量树木的目光,低下头去看别的东西。 王永柱站在她身前,朝她招手:“过来看看,这里有火堆!” 说是火堆也不尽然,应该是一堆已经要熄灭的火,余烬将灭,只有一点暗红的光透出来。 铃兰看了一眼,判断道:“看来他们刚走了没太久,应该走不远,可能还是在附近。” “邮表畷。”铃兰又拿出她的书,“帮我们找一条路,可以追上他们。” 说完之后,铃兰就等着邮表畷干活,可这一次等了很久,脚下的道路都没什么反应。 路还是那个路,没什么变化。 铃兰觉得奇怪,以为邮表畷染上灶王爷的恶习,便许诺道:“我可以给你祭品,苗儿村给的粿,可以吗?” 很快,第二页的黑线化成了一行字。 【邮表畷不需要祭品,但这件事我办不到,对不起。】 办不到? 铃兰一时不理解。 邮表畷作为道路阡陌之神,怎么还有祂找不出来的路呢? 铃兰困惑道:“怎么回事?” 【这座山已经死了,我无法使用属于道路的权柄。对不起,接下去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此后,邮表畷再没有任何反应。 山已经死了? 什么玩意儿,山不是本来就是死的吗? 而且这里的树木长得这么好,什么叫死了? 铃兰真切地困惑了。 正此时,王永柱叫了一声,说道:“我的神谕之书降下提示了。” 他翻开神谕之书,里面果然出现了新的提示。 第一、在山里迷路是正常的,请不要害怕。 第二、如果不幸迷路,可以剥去树皮,在树上画下属于山神的图案。山神会帮助你们。 第、如果山神不帮助你们走出困境,可以试着向树寻求帮助,但不一定成功。 第四、如果你有同伴,一定要紧跟同伴。如果听见不属于同伴的声音呼唤你,不要回头,不要搭理。不管那个声音说什么,请记住,不要搭理。 第五、不要在山上过夜,这里的晚上,不安全。 第六、如果不得不留在山上,请找个山洞躲起来。在岩洞上画下山神的图案,山神会保佑你们的。 一共六条提示。 在文字之后,还有一个图案,看上去还挺好画的。 王永柱把神谕之书拿回来,说道:“后面给的图案应该是山神图腾,神谕之书说如果我们迷路了,可以向山神寻求帮助。” 铃兰摇摇头道:“可是,邮表畷说,这座山已经死了,那还有山神吗?” 王永柱便沉默了。 他已经知道这本书的调性了,知道不能全信,真真假假,猜起来费心得很。 “天就要黑了,先找个山洞吧,不然晚上怕不安全。”铃兰说。 这应该是里面可信度最高的一句话了。 王永柱没有反对。 两人不敢分头找,而是一起行动,寻找可以休息的山洞。 这次他们运气不错,很快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山洞,一路上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天很快就黑了,铃兰和王永柱生了一堆活,用树枝把粿穿起来,放在火上烤。 不多时,山洞就弥漫着一股米香味。 铃兰食欲大动,吃了两个,刚想和王永柱商量怎么睡觉的时候,忽然听见了淅沥淅沥的雨声。 她愣了一下,走到洞口去看,发现外面下起雨来。 他们遇上了众神陨落之地的第一个雨夜。, 23023 山神 冰凉的雨丝拂在铃兰的脸上, 让她昏昏欲睡的头脑清醒了些。 这雨淅淅沥沥下着,一开始只是小雨,随后逐渐转大。 豆大的雨珠拍打在树叶上, 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雨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嘈杂。 风裹挟着雨往山洞里席卷而来, 很快打湿了洞口的地面。 山洞顶部也有一些雨水顺着裂缝滴落下来,打湿了地面。 空气一下子变得湿哒哒的, 比刚才是清新许多, 可依旧让人很不舒服。 铃兰往山洞里头退了退, 缩回到火堆旁边。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雨感到不安, 却找不到缘由。 直觉告诉她, 这种时候下雨, 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场雨下得非常不妙。 本来神谕之书就说了, 森林里的夜晚很不安全, 再加上下雨, 危险系数瞬间提升了很多。 铃兰觉得,她今晚可能没办法好好睡一觉了。 “柱子叔, 你的神谕之书有没有什么新的提示?有没有关于雨的?” 王永柱翻看了一下神谕之书,摇摇头:“没有。” 那可糟了。 铃兰深深叹口气,忧愁望向漆黑的雨夜中,想不出个解决的办法来。 见她这样, 王永柱想说点什么话,但估计他想到的铃兰也都想到了,就只好按捺住不提。 两人安静围着火堆,烤起火来,都不去睡觉。 温暖的火和外面的雨夜形成鲜明对比,一边冷一边热, 一边让人昏昏欲睡,一边让人神经紧绷。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大脑里拉扯着,铃兰抱着膝盖,本来正望着火堆出神,忽然听见微弱的破空声传来,“嗖嗖”两声,隐藏在雨声里,如果不是铃兰对危险足够敏锐,也分辨不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铃兰身体朝前猛地一扑,哪怕差点绊倒摔进火堆里,她也这样做了。 王永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站起来,刚想问一声发生了什么事,两支扎在地上的箭告诉了他答案。 铃兰刚刚坐着的地方此时插着两支水做的箭,接触到地面后,水逐渐消融,消失在地面上。 除此之外,水箭还发出“滋滋”的声音,被插中的地面冒出一阵阵黑烟来。 有毒! 王永柱立即如临大敌,他下意识看向洞口处,这一眼,让他看见了一张倒挂在山洞口的鬼脸! 鬼脸的皮如癞蛤蟆的鼓包一样,呈现出蓝绿的灰色,它扒拉着山洞口,一双死死盯着铃兰和王永柱。 王永柱一颗心狂跳起来,立即紧握手中的砍刀,整个人蓄势待发,只等着那鬼一动,就要动起来攻击它。 铃兰惊险地越过火堆,堪堪站定后,一抬头也看见那张倒挂的鬼脸。 鬼没有动作,只是扒拉着洞口处,一动不动,既不走,也不进来。 一鬼两人就这么隔着山洞口,互相对峙着,两方都没有动静。 在射出刚刚两支箭后,它好像没有后招了,暂时没有什么动静,只保持着脑袋倒挂的动作,像一幅画那样挂在那里。 铃兰稍稍放下心来,危险暂时解除后,她往山洞更里处走,只是一边走,一边眼睛依旧紧盯着吊在山洞口的鬼。 她茫然地问道:“这是什么鬼?” 王永柱也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再次翻开神谕之书,发现里面多了一些字。 看了几眼后,王永柱沉声说:“刀劳鬼,在风雨天出没,可以口吐水箭射人,有毒。” 说着,他把神谕之书递给铃兰。 铃兰拿过来一看,发现上面写的是: 第一、在雨天里有概率遇上刀劳鬼,这是正常现象,请放心。 第一、刀劳鬼有雄有雌,通常成对出没。如果不幸遇见它,请找个温暖干燥的地方躲好。它们害怕火光,耐心地等到雨停,它们就会消失。 第三、如果不幸被刀劳鬼盯上,又中了箭,可以找到居住在附近的人,向他们求助,他们有办法帮助你。但请记住,你只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行动。 第四、中箭之后,如果得不到救助,你也会成为一只刀劳鬼。除非在死前,你选择烧死你自己。 一共四条规则。 铃兰很快看完了。 她抬头,再次确定了一下扒拉在洞口的刀劳鬼数量,发现只有一张脸。 神谕之书说刀劳鬼经常成对出现,如果有两只,那么剩下的那只,在哪儿呢? 铃兰一双眼不停在洞口和洞内来回巡视,最终目光落在王永柱脚边滴落的水滴上。 哪来的水滴……?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喊道:“你躲开,小心上面!” 上面? 王永柱抑制住抬头往上看的冲动,身体下意识往一旁跳开。 这边铃兰话音刚落下,又听得“嗖嗖”两声,从山洞顶部射下来另外的水箭。 王永柱动得及时,水箭正好擦着他的身体射过去,没有射中他。 好险! 王永柱睁大眼睛,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些,待稳定身形后,不可置信地看向山洞的顶部。 就在他们的正上方,一条小小的裂缝里面,透出一只眼睛。 那是刀劳鬼的眼睛。 上面还有一只趴在上面等着狩猎他们! 这是会玩心眼的鬼。一只堵住洞口,一只等着在山洞顶部捡漏。 如果不是铃兰出声得及时,他刚刚就中箭了! 王永柱吓得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他看着铃兰思考的脸,想要道谢的话给憋了回去,不敢打扰她。 上面那只刀劳鬼射出两支箭之后,也安静下去,没有再射出任何东西,一只眼睛透过裂缝,死死往里盯着看,也不走,同样也不进来。 铃兰抬头和刀劳鬼对视着,好一会儿,她问道:“你们为什么不进来?你们是傻子吗?” 刀劳鬼当然没回答她,动作动也没动,哼也没哼,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王永柱刚想说,它们不会搭理你的,别傻了,它们又不是人。 结果就听见铃兰说:“原来它们的嘴巴除了射箭之外,已经不会说话了呀,明明是人变的。” 是了,她在试探一些消息。 王永柱不再说什么,他说出自己的一个判断:“它们的能量应该是有限的,不能时刻射出水箭来攻击我们。但一直不走,估计是盯上我们了。等它们能量恢复的时候,就会再次向我们攻击。” 铃兰看向山洞顶部,那只刀劳鬼的眼睛在缝隙间若隐若现:“上面这只的射程范围有限,裂缝太小了,要射中我们很难。难的是外面那只。” “如果它整晚都盯着我们,打消耗战,以我们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等精神和身体一疲软,就会被射中,到时候就只有一天的寿命了。” “神谕之书里说了,它们害怕火,而它们一只也没进来,这条规则应该是正确的。”王永柱看了眼堆在山洞里的柴堆,暗自庆幸他刚刚手脚勤快,捡了很多柴火回来,想要安全撑过今晚,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王永柱说道:“只要安全度过今晚,等雨停了,他们就会消失了。我们只需要躲开水箭,保证自己的安全就行了。” 可说完这番话后,他心头却隐隐有些不安。 要保持整晚的警惕对他来说难度不大,可是对铃兰来说…… 看了眼她瘦弱的小身板,王永柱觉得有点悬,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到。 铃兰却从根本上不认同他这套分析,他摇摇头:“你这是乐观的想法。” 王永柱怔了怔:“什么意思?” “你以为熬过今晚就安全了吗?”铃兰一字一句道,“万一这场雨要一直一直下,不只下一天,也不只下今晚呢?” 一句话,把王永柱刚刚想出来的解题思路粉碎个彻底。 是了,他只想到了眼前的危机,却没想过另外一个更糟糕的发展:这场雨可能要连着下好几天! 听着外面哗啦哗啦的大雨拍叶声,王永柱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简直比听见了催命符还难受。 虽然铃兰说的是最坏的结果,但以这场雨的强度来看,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在众神陨落之地,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王永柱已经完全放弃思考,直接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说实话,铃兰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但她不喜欢这种被动挨打的感觉。 虽然山洞可以暂时提供庇护,可是以一个更客观的视角来描述的话,应该是她和王永柱在山洞里,被外面那两只刀劳鬼包饺子了。 说是庇护所没错,倒也像个牢笼。 正当铃兰皱眉思考的时候,在洞口倒挂的那只刀劳鬼再次嘴巴一张,连着“嗖嗖”两声,吐出两支箭。 王永柱和铃兰要躲,却躲个寂寞,因为水箭不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是直直射向火堆。 “呲啦”一声响起,本来燃烧得旺旺的火堆被水箭熄灭了一些,火光变得更暗了。 王永柱的脸色非常难看。 这两只鬼和上次两只拘魂鬼截然不同,它们的心机更深一些,会用一些计谋,也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他意识到,实际的情况,可能比铃兰预设的那种还要更糟糕一些…… 王永柱纠结地看向铃兰,想着她脑子比他的好使很多,应该可以想到解决的办法,不由得就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这一眼看去,只见铃兰小心避过洞顶的裂缝,伸手从火堆里捡起一根燃烧的柴火,但却不是去起一堆新的柴,反而吹灭了它。 “你这是做什么?”王永柱看不明白。 铃兰说:“我们可以画一个山神的图腾,向祂寻求帮助。” 说着,铃兰用熄灭的炭火,一边在石壁上画下神谕之书给的山神的图像。, 24024 萨满的请求 跳跃的火光把铃兰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她按照神谕之书上的图案,一笔一画,正缓缓把山神的图像画出来。 随着图案在铃兰手底下展露出来, 王永柱越发有种头昏目眩的感觉。 她画的, 真的是山神的图像吗? 王永柱紧张得喉咙发紧,下意识阻止她:“可是你不是说, 这座山已经死了,没有山神吗?” 铃兰没有停止,继续认真作画。 对于求助山神可能发生的最坏结果,铃兰都已经想过了。 无非就是又召唤出来个邪神, 让他们遭受更多的污染和异化。 对铃兰来说,异化就是外形多长了几个部件那样简单。 而她有信心,哪怕外表不再是她了,哥哥也一定能认出她来的, 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 至于王永柱, 他有五谷母的祝福, 柳条花冠拥有净化的能力,所以他再多污染一些也没有关系。 随着铃兰的手一停,画笔落下, 王永柱的一颗心也提到嗓子眼。 铃兰看着石壁上已经完成的山神图, 说道:“山神啊山神, 请保佑我们吧, 让我们逃离这个困境,或者你让雨停下来,不要再下了。” 用黑炭画出来的山神图好像活了一样,脉络像血管里的液体一样涌动起来,王永柱看了, 觉得眼花,同时后背汗毛倒竖。 想他这大半辈子走来,少有觉得紧张刺激的时候,唯有和铃兰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刀尖跳舞的疯狂。 偏偏再看铃兰,却不见她有任何的紧张和害怕,明明引起了他这样多的情绪波动,她却无动于衷,仿佛不知道她在干的事情即将会引起什么样可怕的后果。 王永柱阻止不了,也提不出更好的方案,只能陪着。 余下的,唯有等待。 而等待,是最为磨人的。 在这一段几乎令人昏厥过去的晕眩中,王永柱勉强保持清醒,同时一颗心沉入谷底——这种感觉多么的不详,召唤出来的,大概率不是个好玩意儿! 王永柱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在他以为自己即将要晕过去的时候,打在石壁上的火光忽然大亮了起来。 山洞里变得更温暖,也更明亮了许多。 同时,耳边传入了更多的声音——是人声! 很多人说话的声音通过山洞的回响,传入耳朵了。 周围不再只有王永柱和铃兰两个人,山洞也变得更宽敞,不再是之前的地方了! 王永柱愣了一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见铃兰转过头来对他笑:“你看,祂回应我们的求助了!” 忽然头上一痒,似乎什么东西又冒出来了。 铃兰伸出手去摸,摸到了一朵从头顶长出来的花。 “……”不是吧,她不会变成一个盆栽吧?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铃兰刚刚展露出来的笑容又迅速消失个干净。 再看王永柱,铃兰看见他手上的皮肤像覆盖了一层树皮那样,坚硬、皲裂。 又异化了。又被污染了。 铃兰狠狠叹气。当她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声呼喝打断了他。 “你们是什么人?” 周围的人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手上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弓箭,十分防备的模样。 铃兰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我们遇到了危险,所以求助山神,祂就把我们送到这儿来了。” 王永柱跟着点头,“嗯”了一声。 铃兰忍住要说点什么教训他一顿的冲动。 她很想教育他,当想要获取陌生人的好感度时,不要拽着一张脸,这样很容易挨打——对这点,没有谁比她的体会更深了。 但铃兰终究还是忍住了。 围着他们的人群小声说着什么话,过了一会儿,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走出来。他戴着一顶兽皮制成的帽子,上面用艳丽的羽毛作为装饰。 他上上下下打量铃兰,又上上下下打量王永柱,目光在王永柱的砍刀上停留了一会儿,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王永柱要说话,但顿住,看向铃兰。 他嘴巴笨,怕答不好,索性不说话,免得惹麻烦。 “走着进来的。”铃兰说。 “你们……“那人还想说什么,但很快被人打断。 “首领,刀劳鬼来了!一共六只!”在山洞口守夜的人冲进来,语气焦急地说道。 首领顾不上对铃兰他们盘问,转过身去,点了好几个人,随后拿着弓箭,披上蓑衣,然后走进雨夜里。 他们竟然不怕刀劳鬼。 铃兰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山洞内。 因首领没有发话要怎么处置铃兰他们,其余人也就没动,只是略带防备,又好奇的看她和王永柱。 铃兰一边保持微笑,一边打量。 这个族群的人数不算多,一共一十来个人聚在一起。 山洞里的生活痕迹不算明显,应该是刚搬进来没有多久。 如果他们就是灶王爷说的祭灶人的话,应该就是那个随时准备迁徙,没有固定聚居地的那群人。 山洞内燃着三个火堆,火堆上吊着一个瓦罐,正在煮着什么,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一股食物的香气。 就好像在家里的厨房煮饭那样。 铃兰刚吃饱了饭,此时还不算饿,但闻见肉汤的味道,肚子下意识咕噜叫了一声。 哦,刚刚遇见刀劳鬼的时候,她忘记把青姐给的粿拿上。山神只把人传了过来,没有把食物传过来。 换句话说,她和王永柱现在又陷入没有粮吃的境地了。 铃兰正叹气着,忽然听见一道无比沧桑的声音自角落里响起:“你是外乡人?你们怎么进来的?”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声音苍老得没有一点点生机,疲惫得像一条干涸的河床,似乎拼尽全力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铃兰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声音来处看去,发现在山洞的角落里立着一个枯掉的树桩—— 不,不对,不是树桩,是一个长得像树桩的人。 她盘腿坐在角落里,头发长长披散下来,树枝一样包裹着她的身体。上面还长出了嫩叶,有的还像藤条。 她的皮肤也和王永柱一样,坚硬、皲裂,和真正的树皮没有两样。 这个人,如同一个长在地里的树桩。 她的脸也是树皮,耷拉着眼睛,看上去不像一张脸。 没等铃兰答话,洞内的人群都沸腾了。 一群人呼啦啦围过去,激动得哗然起来。 “萨满!萨满说话了!” “萨满没有离开我们。萨满还活着!” “萨满啊,请继续指引我们前进的方向吧,萨满啊萨满……” 一群人叽叽喳喳,围了一圈又一圈,有的人还跪了起来,嘴巴里说着一些祈福的话。 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铃兰和王永柱成了在场唯一两个还站立的人。 没想到那个被称之为萨满的木桩子说话,会造成这么大的骚乱,铃兰一时间理解不能。 被人围住的萨满面对那双双祈求的眼睛没有搭理,只是看着铃兰,一直看着,一双眼睛除了平静之外,还有更多铃兰读不懂的情绪。 萨满隔着人群,再次对铃兰说:“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铃兰刚刚还想着要刷好感度,这个时候倒防备起来了。 向来只有她主动去争取好处的事,断然没有好处自己贴着上来找她的。 如果有被馅饼砸中的错觉,那一定是坑。 铃兰防备地看着她,并没有过去。 萨满又说了一句话:“外乡人,我的目的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你过来,我告诉你找到神明的办法。”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一个软弱的请求可以让你怜悯的话,那我请求你,看看我这个可怜的老太婆,看看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有人朝她走了过去。 不是铃兰,而是王永柱。 因为有萨满发话,在王永柱动足的瞬间,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他走到萨满前面,蹲下,盯着她那张布满树皮纹路的脸,冷声问:“你告诉我找到神明的办法。” 萨满摇摇头,并不看他,还是看着铃兰:“那个小姑娘,她身上有神明的气息,她比你更接近神明,让她过来吧。” “虽然我是个不称职的萨满,已经失去和天地沟通的能力,失去了和神明交流的机会,但是我知道……我知道,你可以帮我们找回失落的神明。” 找回失落的神明?! 听到这句话,其余一十来人齐刷刷看着铃兰,眼睛里迸发出欣喜的光,看着她的目光热切得几乎能把人灼穿。 萨满似是想要起身,但是一动,却发现身体已经长出了根来,和地面缠绕在一起。 就要变成一棵树了。 她快要死了,已经无法离开这里。 铃兰决定了。 她走向萨满,然后蹲下身来:“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既然我们目的是一样的,那……你可以说说你想干什么。” 萨满松了一口气。 她仿佛失却所有的力气,重新耷拉着眼皮,缓慢道:“那已经很久远啦……” 大概一十年前,那时候,萨满还没有这么老,她和首领一起,带领一队族人从部落里出发上山来打猎。 他们的族群向来是以打猎为生,每年都会举行各种狩猎活动,接受来自大山的馈赠。 靠山吃山,他们吃了来自大山的动物,便信仰着守护大山的山神。 而萨满则是负责和山神沟通,保佑他们每次狩猎都能满载而归,平安回来的。 但一十年前那次上山狩猎后,他们一队人马就再也没有下过山去。 他们在大山里,永远的迷路,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 25025 如果在森林里迷路 “我们进入了森林, 却再也出不去了。看星星,星星不会指引我们方向。看太阳,太阳也不会告诉我们答案。我们就一直, 一直,一直在大山里转圈,永远永远地迷失方向。” 萨满声音愈发疲惫起来:“我们信奉万物有灵,信奉这座山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而我作为萨满, 可以和它们沟通。发现迷路之后, 我开始向山神祈祷, 期望祂指点迷津, 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 祂都没有再回应我。” “我没有办法, 为了找到生存下去的路, 我亲手供奉出来一个新的山神。祂虽然在冥冥之中回应了我,但祂不再仁慈, 不再慷慨,不再把我们当成森林的孩子来爱护。” “或许是我的无能与失格,导致我失去了和天地沟通的能力,让山神抛弃了我们,不再回应我们的祈求。祂再也听不见我的任何声音, 我只能……” “不,你错了。”铃兰打断她, 纠正道:“不是山神抛弃了你们, 而是这座山已经死了, 原来的那个山神,祂也死了。祂不是不回应你,祂只是无法回应你了。” 经过苗儿村的事情, 铃兰对这里规则已经了解不少。 她旁观者清,虽然内情不了解,但抓关键抓得十分迅速准确。 听到铃兰这样说,萨满便沉默下去,一张树皮一样的脸上满是哀伤。 她缓缓道:“我将用我的生命,去赎我的罪。可是……可是不管怎么样,我的族人都不应该被永远困在这里。” “带我们回家吧,外乡人。” 萨满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铃兰的眼睛。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有点点的泪痕浮现出来,宛如清晨第一颗在树叶上凝出来的露珠。 其余人听着萨满沧桑的话,勾起往日悲痛无望的记忆。他们回想起往日在森林奔波寻找出路,却反复陷入无望的境地,有人呜呜哭了起来。 那是一种希望破灭之后再陷入绝望的痛苦。 明明知道家就在山脚下,家中的父母孩子就在部落里等着他们回来。 他们找啊找啊,等啊等啊,总是差那么一点,永远走不出森林。 一十年的光阴就这么耗去了。 也许当年离开家时,刚刚会走路的孩子,到了今日已经长大成人。 也许当年倚着门框,眺望他们远走的双亲,如今已经白发苍苍,皱纹遍布。 这些,他们都看不到了。 有人伏地呜呜痛哭起来。 悲伤的情绪会传染一样,哪怕是最刚强的人,此时也泪流满面。 王永柱看向铃兰,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到唇边只蹦出来三个字:“怎么办?” 铃兰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 就像一群小孩呜呜哭着求糖吃一样。 如果他们要求的是糖果就好了。 可惜不是,事情要麻烦得多。 铃兰能理解这群人想回家的心情,因为她也是要找哥哥回家的。 想到这里,铃兰心里也难过了起来。 哥哥是忽然不见的,说不定也像这群人一样,误入了某个地方,出不来。 她得想个办法快点找到哥哥才行。 不管十年,一十年,她都会一直找下去。 “行了,你们别哭了,哭能解决问题吗?”铃兰转向萨满,“既然你说我能找回失落的神明,那你说,我要怎么找回来?” 萨满立时瞪大眼睛,欣喜看向铃兰:“你、你愿意帮我们?” “我不是帮你们,我是在帮我自己。如你所言,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铃兰顶着脑壳上的小牛角和小白花,说话有条有理,丝毫不受影响,眼神还是那样清明。 萨满激动得胸膛不断起伏,她从身上掏出五条蓝白红绿黄的彩绫,缓缓嘱咐道:“这座山的山神虽然已经死了,但祂却不是我们部落唯一信奉的神明。” “我们捡来白色的石块,在山顶垒成一个高高的石塔,成为祭祀神明的鄂博。每年,我们都会在山顶的鄂博上举行盛大的仪式,祭祀附近所有的神明。祂们都聚集在鄂博里,享受我们的香火供奉。既然这座山的山神已经死了,那就请你去到山顶,把贡品摆上供台,从鄂博处请回来一个新的神明,祂会保佑我们的。” 王永柱听了,就要接过彩绫,觉得这个条件很容易做到。但手伸出去,被铃兰阻止了。 铃兰看向萨满,问道:“这么简单,你们怎么不早去?” 萨满叹息道:“事情本来很简单,难的是,我们找不到去山顶的路。有好几次,我们就快要找到出去的路,反而是去往山顶的路,不管怎么找,都没有办法找到。新的这位山神,好像不想让我们上山,祂有意阻挠,我们没有办法。” 铃兰听完,心里一分析,对事情的大致样貌就有猜测了。 这位新的山神也是个邪神,没有正神那么好说话。邪神为了乘虚而入,当然要想办法切断信徒和神明的联系。 毕竟真正的山神虽然死了,但是山顶的鄂博上,可还聚齐其他的神仙呢。 祂当然只能夹着尾巴做神仙,死都不能让萨满上山去。 也是个胆小鬼呢。铃兰想。 一旦确定对方是个胆小鬼,铃兰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一个无比强大的神仙不会这么胆小。越是胆小,越是心虚,越是证明祂的弱小。 祂越发隐藏上山的路,就只能说明,山顶的鄂博就是祂的命门。 看来这个萨满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不然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可惜她太老了,身体都和树根长到了一起,再也动不了了。 在萨满思考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时,她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不然,估计用不着铃兰,她自己就可以解决这个事情。 想到这里,铃兰心里对她的崇佩之情更深了一些,觉得她是一个很强大的人。 铃兰说:“好吧,我明白了。我会按照你说的,去鄂博请回来一个新的神明,让祂给你们庇护。” 萨满咧着嘴,刚要露出笑容来,又被铃兰打断了:“不过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你要诚实地回答我。” “你说。” 铃兰问她:“到目前为止,你是我在这里见到的最睿智的人,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他长什么样?” 萨满一句话把王永柱给问住了,他下意识看了铃兰一眼。 铃兰一只手在空气中比比划划:“他大概这么高,比柱子叔还要高,头发这么长,比我的短,比柱子叔长。他总是穿着白色的外套,那是他实验室发的工作服。” “哥哥的声音很好听,会给我讲睡前故事,会陪我踢毽子,还会给我编辫子。”铃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指着自己的发型,“这就是他给我剪的。哥哥说,这样可以一眼在人群中看见我,就不怕我迷路了。” 这是王永柱第一次听铃兰描述关于哥哥的事情,依旧感到无比头大,以铃兰的描述方式,哪怕描述上几十遍一百遍,还是没法弄清铃兰哥哥长什么样。 他叹口气,想替铃兰对萨满解释什么,但还没开口,就看见萨满一脸温和地看向铃兰,问道:“你的哥哥,他叫什么名字?” “商陆。” 萨满点点头:“好,我记住了。如果我看见他,会告诉你的。” 铃兰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因为她和许多人问过同样的话,但没有人给过回应。 王永柱听了,神色冷了下来,他心头不悦,说道:“你别骗铃兰!你根本不认识她哥哥!” 描述得这么抽象,谁能认识啊? 结果萨满应得一本正经,这不是明摆着要骗人吗? 王永柱忍受不了这种欺骗。 “我是不认识商陆,但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用眼睛看,我是用心灵看。”萨满看着铃兰,意味深长地说,“这孩子和你不一样。你放心吧,只要有心,总能找到的。” 铃兰听了直犯迷糊,觉得萨满这也太唯心了。 但她把这当成了萨满的善意,也不去追究什么,点点头。 和萨满的交易就这么达成了,铃兰和王永柱成为了这一十来人的座上宾。他们拿出狩猎的成果来招待铃兰他们,烤了肉,还吃了水果。 这是铃兰到众神陨落之地以来,吃的最丰盛的一餐。 一顿饱饭之后,刚刚冲进雨夜里的首领也回来了。 他们身上带着伤,但人数没有减少。 神谕之书说了,居住在这附近的人有办法对付刀劳鬼的毒,根本不怕刀劳鬼。 族群的人把铃兰的事情和首领说了,首领没有表示异议。 萨满才是这群人的精神向导,既然是萨满选择的人,首领也只有配合的份儿。 当夜,他们就开始准备在鄂博祭祀需要用到的贡品,给铃兰他们准备行囊。 因为铃兰说了,等这场雨停了,他们就要出发。 这场雨一共下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雨停了。 铃兰和王永柱离开之前,首领坐在铃兰面前,双手合十放在头顶,对铃兰说:“被萨满选择的勇士,既然你选择了帮助我们出发去山顶,请允许我代表我的族人,对你表示崇高的敬意。” 说着,他对着铃兰拜了三下。 铃兰拖着腮看他,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首领说:“希望你一路顺风。” 铃兰摇摇头:“没有别的叮嘱吗?” “有……”首领沉吟了一会儿,“森林里的刀劳鬼会在雨天出没,但不用害怕,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对付他们的草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首领郑重地对铃兰说道:“如果在森林里迷路,不要相信眼睛。”, 2626 西北风 不要相信眼睛。 至于为什么不要相信眼睛, 首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要是能想明白,就不会一直在森林里迷路了。 这句话,不过是首领这二十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铃兰点点头, 表示明了, 心里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件事。 不要相信眼睛——这是进入众神陨落之地后, 铃兰第一眼见到的那个黑袍人说的话。 有了神谕之书背书,铃兰对这句话的可信度增加了一些。 “那么, 再见。”铃兰对着山洞里的这群人挥挥手。 王永柱跟在她身后,拿着准备好的祭品和行囊和铃兰一起踏上登上山顶的旅途。 行囊并不重, 王永柱把祭品和食物背在身上, 并不觉得是负担。 两人离开山洞后没多久,回头就看不见山洞在哪儿了。 王永柱回头望了一眼,只看见满眼苍翠的树木,到处都是树,来时的路也已经不见。 这是……迷路了吗? 按照脚程来看, 他们还没离开山洞太远的地方。 王永柱和铃兰说:“我们好像迷路了。” 王永柱的话不能引起铃兰任何波澜。 森林里的树木并不充当地标的作用,铃兰本身也并不擅长辨认出树木和树木之间的区别,这一路走来,不管迷路还是不迷路,于她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在她眼里都一样。 而且自启程后,她就没指望这一趟会不迷路。不迷路才不正常。 见她没听着一样, 王永柱再次重复道:“铃兰,我们迷路了!” 想起王永柱说要把他当成傻子的请求, 铃兰感觉很抱歉,她居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铃兰叹口气,然后解释道, “哪怕没有邪神从中作梗,我们想不迷路也很难。在森林里,本身就是很容易迷路的。” “如果是在众神之外的俗世世界,一切的规则都还正常的时候,可以通过太阳、通过树叶的朝向等手段来判断方向。一般来说,树叶朝南的那面更茂盛,可是你看——”铃兰指着一颗高大的树木,“这里的树叶长得这么平均,这么均匀,没有稀疏和茂密之分,明显就不合常理。祂就是要让我们迷路,让我们辨认不出方向。” “这样……”王永柱忍不住挠了一下头。 经过五谷母花冠的祝福,王永柱鸡冠的污染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但进入森林之后,他的皮肤就开始树皮化,总是动不动就簌簌掉落一些树木的碎屑,感觉像干裂的头皮,很痒,总是想挠。 麻烦的远不止这些。 王永柱感觉他的思维又发生了一些改变。 之前是想鸡叫,这一次脑子被分割成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宁静的,安静的,只想静静站着。一部分是烦躁的,不安的,充满了抗拒。 脑海里光是要理清这些情绪的干扰已经很费劲了,真是不明白铃兰为什么还能意志清醒地进行思考。 他抬眼看向铃兰,发现她脑壳上顶着的已经不只是一朵小花了,而是四朵小花。 “那你说,怎么办?”王永柱问。 又是这句话,王永柱已经说腻了。 但他不得不这样问。 铃兰停下脚步,抬眼眺望一下远方望不到头掉森林,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也不知道,总之先往山上爬吧。我倒是要看看,祂是怎么个办法不让我们上山顶。” 随后两人就顺着路往上走。 走了好一会儿,直到王永柱已经累了的时候,两人回到了之前的原地。 说是原地也不尽然。 他们前不见山顶,后不见山洞。 就只是回到了一开始那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路上。 人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路在何方。 王永柱心头升起一股烦躁感,有种原地转圈的感觉。 他下意识看向铃兰。 铃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脸上并没有生气的表情。 走了一圈算是白走了,但这也算在她的意料之中。 王永柱耐着性子问:“走完了,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等铃兰说什么,他自顾说道:“我觉得,我们顺着路走是走不到山上的。这条路和邮表畷给我们开道是类似的,它是活的,是被拼凑出来的。如果顺着祂给的路走,走到死也不可能走到山顶。” 王永柱艰难转动一下生涩的、混乱的脑子,缓缓道:“我觉得,既然是要山上,那肯定是要爬坡的,我们专挑那些往上走的路,应该也可能走到山顶吧?” 只要是邪神给的路,都有风险。哪怕顺着王永柱的思路爬山,在即将爬到顶部的时候,祂稍微动动手脚,一切努力全白费了。 铃兰不置可否,只道:“天快黑了,先找个地方休息。” 神谕之书说了,森林的夜晚是很不安全的。 他们在附近转了一圈,找到一棵十人合抱的粗大的枯树。 树的内部是空的,正好形成一个天然的洞穴,可以让他们躲进去度过一个安全的夜晚。 两人钻进去,生了火堆,就着火,烤起兔腿来吃。 王永柱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看了兔肉却没什么食欲,吃了反而想吐。 他现在想吃素,或者说,想吃空气,想喝露水,喝风,最好是西北风。 意识到这一点,王永柱悚然一惊,知道他即将变成空气人了! 人不吃饭是不能活的。 他忍着恶心干呕,硬是啃完了一个兔腿,一边吃,一边被恶心得流下眼泪。 不知不觉,王永柱已经是泪流满面。 对此,铃兰感到莫名其妙,见他哭得可怜,以为他是觉得这把要完,便安慰他说:“你也不用害怕,虽然今天白天算一事无成,可是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不出天,我就可以找出上山的办法了。” 这一点铃兰没有骗他。 今天走的这一趟不是毫无收获,她已经收集了很多关于这座山的信息。 比如说,植被的种类,各个不同地方的植物生态。 他们表面上是回到了原来的起点,但铃兰知道,不是的。 因为脚下的植被不一样。 虽然邪神通过让地上的树木长得一模一样来欺骗他们的眼睛,是迷惑性很强的障眼法,但骗不了铃兰。 通常来说,一座山的所有植物种因为生长环境的不同,有着不相同的生态系统。 山顶的植被适应的是高寒生态系统,具有耐寒、抗风等特点。而山脚下的土地较为肥沃,植物种类更丰富,一般是温带植物或者亚热带植物居多。 邪神只种了一样的树,没有模拟出整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铃兰要分辨出来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山脚、山腰还是山顶,只需要通过植物来分辨,不过需要一点时间,但也不算难。 这一套分析的逻辑和模型对王永柱来说太难了,所以铃兰没有和他解释,但她没想到,这居然会造成他如此严重的心理创伤,这倒是让她觉得自己很不应该。 王永柱摇摇头,狠狠抹了一把泪,否认道:“我不是……我不是害怕,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好一会儿,王永柱才哽咽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做一棵树,想站在这里不想动了。” 铃兰:“……” 虽然不理解,但铃兰尊重他,她说:“那你先克制一下这种欲望,我们现在需要先上山。” 王永柱继续摇头,吃兔肉的恶心感又上来了。 他现在甚至有点怕火。 想挪动一下屁股,远离火堆一些,一动屁股之后发现身体根本动不了。 他的双脚被什么东西紧紧的禁锢在地面上。 王永柱一惊,低头去看,发现从他的脚底长出一根根触须。 这些触须活的一样,迅速冒出来,又扎进地里,把王永柱的脚和地面相链接。 “我……我长树根了!”王永柱又惊又骇,他忍着惊惧,拿起砍刀想把树根砍掉。没等他动作,地底下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之下活动起来。 目标,正是王永柱扎进土里的树根! 王永柱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他感觉自己扎进土里的树根,被那忽然冒出来的触手一样的东西缠上了! 来不急感受那是什么,王永柱手起刀落,把脚底下的树根齐刷刷砍断。 钝痛感传来,王永柱咬牙强忍住。 这一刀没有流血,却也像砍他的肉一样,让他疼痛难当。 而王永柱的身体也因为切断和树根的联系,身体因为惯性狠狠向后倒去。 “这棵树里有什么东西!”疼痛让王永柱找回更多的理智。 铃兰立即防备起来,她从火堆抄起一根燃烧着的树拿在手里。 这棵本来已经枯死的树,在这一刻忽然活了过来。 树枝缓缓的施展开来,缓缓的长出一点绿芽,抽出嫩枝。 似乎是王永柱砍掉的自己的树根成为它的养料,让它恢复了点点生机。 当铃兰犹豫着要不要跑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枯树内传来:“人类,不要惧怕我。” “我是……我是山鬼,”那声音说,“我是住在树中的鬼。” “我本来已经同这棵树一起枯死了,是你们把我救活了。”, 27027 树中住鬼 铃兰循声望去, 却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自树洞内,声音无处不在,它本身就藏身于树洞之中。 “你出来。”铃兰喊了一声, “不要装神弄鬼的。” 随着她话音落下去,树洞内的树皮剥落下来,盘在树根上的虬枝缓慢蠕动,最终聚在一起,在铃兰面前结成微微凸起的形状, 像一个人, 柳条一样消瘦。 虬枝化成了人形, 却没有五官,看上去就像一个人从树皮底下长出来那样。 “我是树中住鬼。”那个人形说, “正法经十六鬼之一。我生于树中, 生来就是为了苦修,饱受饥寒, 忍受虫蚁啃噬之苦, 替迷路的过路人指导方向。” “哦?那你还是个好鬼了?”铃兰问它。 “谈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我只是做我生来该做之事。我已替五百六十四个人指点过方向,攒了不少功德, 本来可以继续攒下去。只是在大概二十年前, 这座山发生了一些变化。” 树中住鬼声音呜呜响起, 在树洞内仿佛刮起了一阵风, 像哭了一样:“这座山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坐落在这里, 一直养育山中所有的生灵,包括人类。但二十年前,它贫瘠了, 也枯竭了,也就死了。” “我住在树中,把这座山当成母亲,母亲死了,我的树也枯了,我在此沉寂许多年,直到遇到了你们。” “我的恩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 这个好办。 铃兰他们正愁上不了山顶,现在有了一个会指路的鬼,事情就容易多了。 铃兰说:“如果你真想报答我们的话,就告诉我们上山的路吧。我们要去山顶的鄂博,你应该知道吧?” 树中住鬼长久沉默不语。 它稍微动了一下脑袋,看向一旁安静如鸡的王永柱,缓缓道:“这座山已经死了,我脑海中关于它的路都不通了。而我又无法离开这里,不能给你们指明方向。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带我离开。”树中住鬼脑袋还是看着王永柱的方向,“带我走吧,不要让我在这儿与虫蚁为伴,让我孤独地死去。也许,除了你们,这座山,永远不会再有人来了。” 这句话是对着王永柱说的。 树中住鬼已经习惯了苦修,它习惯了忍受蚂蚁爬过它身体的痛苦,也习惯了凄风苦雨刮过的疼痛,但无法忍受无人经过的寂寞。 它再也听不见人类的声音,也无法和枯死的树木交流。 那是一种怎样的孤寂? 它形容不出来,只知道,它比一阵漫无目的的风还孤苦无依。 风至少还能走,而它将被永远留在原地,唯一可以欣赏的景色,就是窄窄的一块地,窄窄的一方天,和它最终毫无意义的死亡结局。 王永柱被树中住鬼看得莫名,心想他要怎么带它走。 它住在这么大个树洞中,如果要背着它上路,哪怕力气再大也不可能。 正想拒绝的时候,他怀中的神谕之书动了起来,脱手而出。 停在半空中的神谕之书无风自动,书页自顾翻动了起来。 盘在树根上的虬枝迅速探出,然后没入王永柱的神谕之书内,最后消失不见。 王永柱惊讶得眼睛瞪圆。 等神谕之书停止翻动,他一伸手,神谕之书就自动落入他的掌中。 王永柱忍着心中的激动,重新翻开神谕之书,很快发现本来空白的一页上出现了新的图案。 那是一个人形一样的虬枝盘成的人形。 右上角还写着几个字:树中住鬼。 树中住鬼住进他的书里了! 意识到这一点,王永柱抬头看了铃兰一眼,见她一脸了然,并没有太过惊讶。 是了,铃兰的书也可以做到。 她随身携带着神明。 王永柱刚刚激动的心情瞬间平息不少,他问铃兰:“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铃兰不太清楚,但她会猜。 根据灶王爷给的消息,以及超能研究所的提醒,她大概能推算出来是怎么回事。 铃兰说道:“每个人的神谕之书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的和你不一样,你的也和我不一样。也许你的招鬼吧,毕竟它没有选择我,而是选择了你。” 话是这么说,铃兰心里还是挺在意的。 灶王爷说她的神谕之书就像一个个可以装下神明的口袋,是一座座小神龛,但她也不介意来个鬼,这树中住鬼干嘛这么讲究,住住神龛怎么了,真是的。 它要是选择她的神谕之书,那么她的筹码就会更多一些了。 难道树中住鬼害怕和神仙当邻居吗? 胆子也太小了。 铃兰把自己的神谕之书翻得哗啦啦作响,想着能不能招来个神明或者胆子大一点敢和神仙做邻居的鬼什么的。 却不想这一翻,还真让她翻出点东西出来。 在邮表畷之后那一页空白页,已经出现了新的东西。 那是一只蝉一样的虫子,旁边还有一颗蛋?或者说,一个茧一样的东西。 右上角写着几个字: 子母青蚨。 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去的。 铃兰愣了一下。 她抬眼看了一眼这树洞内,不知道这只虫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书上,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从树洞内爬上来的。 和树中住鬼一样,子母青蚨也是住在这枯树里的。 但这个有什么用?是什么神明? 铃兰一头雾水。 子母青蚨既不搭理她,也不说话。 铃兰的困惑无从得知,也就暂且不去理会。 此后,一夜安眠,没有再发生别的事情,也没有再下雨。 次日醒来,山中空气清新,阳光穿透浓密的树冠投射下来,形成大小不一的光柱。 铃兰从树洞中钻出来,伸了一下懒腰。 她回头看了眼王永柱,对他说道:“把树中住鬼放出来,让它给我们指路吧。” 王永柱点点头,低头翻开神谕之书,随后一阵风哗啦啦作响,在他们面前挺立的一棵树逐渐凸显出一个人形。 人形左看看,右看看,在树桩上灵活游走。看了好一会儿,它挠挠脑袋,摇摇头:“这……这已经不是以前的路了,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去到山顶。” 王永柱脸色一变,刚想说你这也太没用了,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压下去了。 ……还是得靠自己啊。 铃兰撇撇嘴巴,也没太失望,而是直接换了一个问法:“好吧,那你告诉我,哪里有低矮的灌木丛、低矮的分形结构,或者有可以抗寒的大叶树木。” 这些就是符合高寒、贫瘠生态的植物。 它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山顶。 树中住鬼点点头,垂下去的头一点点抬起来,好像是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点用武之地,神态有底气了许多。 虽然看不到太远的地方,也不认识路了,但是附近的邻居长什么样,它还是了解的。 “先往左边走。走上二里路。” 有了树中住鬼的指导,接下去的路好走许多。铃兰终于不需要一边爬山一边迷路,同时还要收集植物的信息,走起路来顺畅多了。 每走到一个新的地方,树中住鬼就会跑出来,在一棵树上现行,然后给铃兰他们指引新的方向。 就这么左拐右拐,走啊走的,走得铃兰双腿累得打颤,终于来到了“山顶”。 说是山顶也不尽然,因为这里并不是这座山最高处。 邪神基本上算是把这座山打散了重组,以迷惑人的眼睛,让人找不着路,所以所谓的山顶从地势来看,反而是处于山腰往下处。 之所以能确定这里就是山顶,是因为他们找到了鄂博。 鄂博多年缺少祭祀,附近没有人迹。通向鄂博的路已经荒了,周围杂草丛生。 一人高的草丛围着鄂博,让它看上去就像在草丛中穿着白裙遗世而独立的女神,安静圣洁,但难掩萧条。 铃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了好一会儿气,随后才抬起头来看向王永柱:“开始吧。” 王永柱点点头,拿起他的砍刀,把挡在面前的杂草砍断,硬是给铃兰开出来一条勉强可以走的路。 铃兰跟在他的身后缓慢前行。 两人一路缓慢往前行走,终于来到鄂博前。 铃兰说:“你负责把彩绫挂上去,我整理一下祭台。” 王永柱听了,解下后背挂着的祭品放在地上,自个儿抓着鄂博突出的白色石头,顺势爬了上去。 他就像一只灵巧的猴子一样,下五除二爬到了鄂博上面——说来这鄂博也不算太高,这点高度对王永柱来说,小菜一碟。 王永柱有些笨拙地把彩绫绑到鄂博之上,随后跳了下来。 而此时,铃兰也已经把祭台缝隙长出来的杂草拔干净,顺便用手清理了一下祭台之上的尘土。 清理干净了,他们把祭品摆了上去——有酒,有肉,有米。 这些都是萨满让人准备好的。 做好这一切后,铃兰又一次跪在祭台前开始祈祷。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具体的仪式到底是什么,不过应该都是心诚则灵吧,仪式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就把祭拜五谷母那套直接弄成了具有普适性的一套公式。 “诸位住在这里的神仙们,不知道你们都姓甚名谁,都为何栖息在这里。”铃兰说道,“今天我摆上供品,想请求一位仁慈的神仙显灵,把山里的邪神赶跑,重新让这座山活过来,承担属于山神的职能吧。” 随着铃兰话音落下去,本来平静的山顶上忽然山风呼号起来。 王永柱刚刚挂上去的彩绫被风吹得大动,几乎要随风而去。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过来了。, 2828 占卜的结果 山风不断呼号着, 风大得几乎能把人吹跑,铃兰被吹得弯腰曲背。她用力抠住鄂博底部的白色石头,才勉力稳住身体。 地面的沙砾随着大风刮走, 烟尘迷了眼睛, 让人几乎看不到周围环境发生什么变化。 不知道从哪儿刮来的飞絮, 飘入空中,像雪一样洒洒洋洋,让天空变得一片洁白。又很快被大风吹走, 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铃兰有种预感,这座山, 好像活过来了。 脚底下的土地有意识一样, 像脉搏一样, 动了起来。 它自有它的脊梁, 正努力挺直了腰,正拼尽全力舒展它已经龟缩多年的躯体。 听不到骨头“咔咔”的复位声, 但铃兰能感受到土地在动,在重整。 她不知道这座山在这一阵大风中变成什么样子,只知道她的身体正在随着地势的增高而被抬得很高。 一开始是身体有种猛地上提的感觉,后来是感觉皮肤很冷, 周围的温度逐渐下降, 最后从微冷到了变得难以忍受的程度。 这是因为她所处的高度随着山大“复活”被抬高了。 铃兰来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山顶。 不知过去多久,大风终于停息,山里的变化也终于停止,回归了原来的样子——一开始最初的样子。 鄂博周围是一片平地, 这里是被人为平整出来同于祭祀的场所。可站在山顶往下望去,满眼只见郁郁葱葱,能看见山腰至山脚下绵延不绝的树, 和山底渺小而遥远的平地。 他们现在离地面已经这么远这么高了。 山顶的风很大,温度很低,体感很凉。 铃兰忍不住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冷得要命。 王永柱看她一眼,也觉得冷得厉害,他说:“今天应该赶不及回去了,我们在这儿生个火堆,今夜将就着过了吧。” 虽然神谕之书说,夜晚的森林很不安全,需要寻找一个山洞才可以度过安全的夜晚,但他们在鄂博周围过夜应该问题不大。 毕竟鄂博住着附近的神明,哪个不长眼的敢上来作乱?不要命了。 这里虽然不是山洞,却比山洞还要更安全。 铃兰没有意见,点点头算同意了。 天色果然很快暗了下来。 王永柱找来枯枝,让灶王爷点了个火,两人围着火堆取暖,同时烤起肉来吃。 铃兰吃饱之后,拿了肉来诱惑灶王爷。 灶王爷已经迫不及待了。 【尊敬的祭灶人,您有什么指示?】 铃兰看了王永柱一眼,想了想,没避着他,直接和灶王爷交流起来。反正他那只树中住鬼也无用得很,现在大家都各自有了筹码,就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灶王爷,你告诉我,这鄂博里住着多少位神明?” 【大神小仙加起来一共十位。】 这么多啊! 铃兰安全感瞬间拉满。 紧接着,她又问道:“那你帮我问问,这十位神仙有没有哪个见过我的哥哥?他叫商陆。” 听了铃兰的话,正在啃兔腿的王永柱停止了进食,瞬间竖起耳朵来听。 灶王爷沉默好一会儿,才化成一行字。 【灶王爷帮你问了,祂们都说不知道。】 【鄂博已经至少二十年无人祭祀,众位神明也是刚刚从睡梦中被唤醒,不认识一个叫做商陆的人。】 铃兰脸上难掩失望。 王永柱立即跟着挤过来,也不管什么情况,跟着问道:“我也找人,我要找一个杨政的人,他半身不遂,脸上有一道疤,今年……今年应该,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铃兰抱着神谕之书背过身去,不让王永柱看,同时朝他伸手。 王永柱感到莫名其妙。 “给我吃的东西,你问了问题可以,但必须上供,不然我不让你问。”铃兰说。 其实倒也不是她小气,而是灶王爷就这德行。 万一灶王爷回答了王永柱的问题就不回答她的问题,还需要更多供品怎么办?她这次物资算充沛,但下次可就不一定有了。 她可是很深谋远虑的。 “给。”王永柱把吃剩下的兔腿递给她。 铃兰满意了,把兔腿拎在手上,低头对灶王爷说:“你帮他问问,这里的神仙认不认识一个叫杨政的人。” 【无。】 铃兰对王永柱摇摇头:“没有,祂们都不认识。” 王永柱一下子颓丧了许多,不过想要在众神陨落之地找到杨政,本身就希望渺茫,他也不确定杨政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他又抬头问了一句:“那……这里有没有死神?或者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神明?” “哪怕让我死都可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他眼里又唤起新的微光。 【鄂博住的多是山神,没有死神。况且人死不能复生,灶王爷——】 铃兰看着黑线缓缓展出一行字,但还没说完话就被灶王爷自己抹去,上一行字消失不见之后,又立即被一行新的字给取代。 【祭灶人,忘记你刚刚看见的一切,灶王爷忽然想起来,这诸多神明里,正好有一位山神昼断阳,夜断阴,是掌管冥界死魂的神明。】 铃兰问:“是谁?” 【泰山府君。】 铃兰好人做到底,又帮他问了一个问题:“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泰山府君?” 【泰山府君的行踪我哪儿知道?我素来和祂没有交情。】 【不过泰山府君公正严明,死而复生你们是别想了,祂掌管的生死律法于这千千万万年来都在运转,不管凡人也罢,神仙也好,一切都湮灭都要遵循生死律法。】 【泰山府君的生死律令,管控所有有生命的生灵,包括祂自己。祂为了保证生死的公平,把自己也写入了生死簿中,所以其实泰山府君不是一位神明,而是一个神职,是五百年一轮换的。】 【祂用自己生命捍卫的公平,是不容许任何人践踏的。人死不能复生,这就是冥界的不二法则。】 说完这些,灶王爷又张着嘴巴等着投喂,铃兰顺手把王永柱给的兔腿扔进去,灶王爷心满意足,化为一张图安静下去。 铃兰心头复杂无比,知道王永柱的期望是要落空了,她只能把灶王爷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王永柱。 王永柱浑身僵住,整个人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立在那儿。 一开始,进入众神陨落之地时,王永柱是不抱什么期望的,现在也谈不上什么落空不落空。 这世间的一切于他而言,在他决定拿起屠刀复仇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什么戴罪立功,什么重新做人,王永柱都没那个心思,他只是被推到哪儿,就算走到哪儿,走一步算一步。 他便这么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久。 现在他知道了,在众神陨落之地,存在一位掌管死魂的神仙。 死而复生,他不奢望。 但有生之年……能不能再看女儿一眼呢? 如果可以,请让他再见到女儿一眼吧。 王永柱忽然迸发出无限的力量,脑海里那股混乱纷呈的想法顿时被清除不少,让他清明许多,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不管怎么样,要继续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 这一夜过去,无事发生。 山中的魑魅魍魉并不冒着十位神明的注目上前作祟,所以铃兰和王永柱都睡得相当舒服,不需要守夜。 等次日醒来,太阳高悬空中,两人便下山去。 铃兰喊了一声“邮表畷”,面前便开出一条新的路,下山的路。 她和王永柱顺着邮表畷开出的路下山去,省了不少功夫,没花上太多功夫就回到之前的山洞里,那二十来个人聚居的地方。 当铃兰和王永柱赶回山洞时,只听见一片呜呜的痛苦声回荡着。 二十余人围着萨满跪成一圈,首领在最前头,哭得最大声。 他嘴巴里念念有词,说着铃兰听不懂的话。 听见了动静,首领回过头去,看见铃兰和王永柱之后,欣喜叫了一声。 “勇士,你们回来了!” 所有人都看向铃兰他们,又哭又笑,心情悲伤又欣喜,表情非常复杂。 “这是……怎么回事?”铃兰被眼前的情况搞懵了。 短短两天过去,这是怎么了? “我们请来新的山神,这座山已经恢复正常,你们可以回家了。”铃兰解释道,“你们别哭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首领狠狠叹了一口气。 他看了族人一眼,又看了看盘腿一动不动的萨满,随后走到铃兰跟前。 首领说:“我们知道,萨满已经说了。” “昨天晚上这座山就活了过来,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可是……山活了,萨满却死了。”首领说,“萨满为了寻找回家的路,二十年来耗费太多的心力,她已经不行了。强撑着一口气,化成了一桩树根也不愿去死,只是为了见到你们。” “在五年前,萨满就给自己占卜,算了一卦。她说她要等一个人来,然后把重担交到那个人的手上,她就可以咽气了。” 首领眼中含着泪光:“昨晚,她终于可以咽气了。她说,不要把污浊之物带回故乡,让我们在她死后焚毁肉身,只能把骨灰带回去。” 铃兰不擅长安慰人,但这个时候不说点什么实在说不过去。 她用力拍拍首领的肩膀:“节哀。” “萨满临走前,运用她最后的力量帮你算了一卦。” “我?”铃兰惊讶。 首领吸了吸鼻子,严肃地点点头,然后把两样东西交到铃兰手上。 一把羽扇,和一张兽皮。 “这把扇子是萨满留给你的,她说这把扇子是充满性灵的物品,可以在迷途的时候获得一些指引。” “这块兽皮,是萨满占卜的结果,她让我交给你。”, 2929 顶顶好的好东西 这是……给她的? 她有什么好占卜的呢? 怀着疑惑的心情, 铃兰打开兽皮,发现兽皮上写了一句话: 小蝌蚪不会迷路。 右下角还有一幅图, 画着铃兰唯一一副绝不会认错的图案。 那是一束铃兰花。 她脑海里有瞬间门的空白,好一会儿之后才恢复思考的能力。 萨满真的答应了铃兰的请求。 铃兰垂眼,看着首领递过来的兽皮,心绪一时间门翻涌起来。 以前在俗世的时候,她确实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因为不善言辞, 总是会得罪人,把场面弄得很糟糕,所以哥哥给她立了很多规矩。 然而铃兰又天生反骨,不太爱守规矩, 所以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既能让哥哥满意, 又能让她自己满意。 那就是:山不就我,我也不就山。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 大家就都能维持和平友好。 尽量不和人交谈,也不和人发起交互。 一旦非产生交互不可,就勉为其难遵守哥哥给她定下的各种规则,这样一来, 既不违背铃兰自己的愿望,也不会忤逆哥哥一颗拳拳爱她之心,十分完美。 来到众神陨落之地后,信息的匮乏逼得铃兰不得不从一个社交苦手变成一个社交能手, 让她尽可能和这里的原住民发起交互。 原本以为,以她总是能把人际关系弄得一团糟糕的本事,这里的人都不会真心喜欢她, 而铃兰也只把萨满答应帮忙找哥哥的事情当成随口敷衍的善意表达。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帮铃兰占卜了。 以萨满吊着一口气的虚弱程度,做这件事对她来说应该很难受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连说话都费劲了。 铃兰心情十分复杂,暗想哥哥给她立的一些规矩果然都是有用的。 以后也要坚持日行一善才好呢。 见铃兰呆住的时间门有些久,王永柱又凑过脑袋来,看了兽皮一眼,问道:“这是什么?萨满对你说了什么?” “她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铃兰如实说道。 王永柱一脸她是骗子的表情,明显是不信,但铃兰没有解释那么多。 “谢谢你萨满,你真是个好人。”她对着萨满盘腿而坐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个躬,心里很感动。 说话间门,首领已经走到萨满跟前,他高声道:“萨满,该上路了。” 说着,他投下手中的火把,火把落在萨满身上,不一会儿,火舌舔舐着萨满枯树一样的身体,哔叭哔叭燃烧起来。 萨满的身体大部分变成了树,烧起来火势奇大,她似乎比任何人都更迫不及待地燃起这场大火。 不需要其他助燃的东西,熊熊大火就把她整个包围住。 这场大火烧了很久才熄灭下去。 首领带着族人从火堆里分辨出萨满的遗骸,只能从里面捡出一些泛白的骨头,能辨认出属于人类的特征,其他部位都已经随着大火被烧掉了。 把萨满的骨头捡起,放进陶罐里,用布封上盖好。 这场简陋的葬礼也就落了幕。 “萨满,我们回家了。”首领高声呼喊,把陶罐举得高高的。 在二十多人的呼声中,一行人一起下了山去,脸上带着回乡的热切期盼和近乡情怯的忐忑。 铃兰和王永柱在列其中。 如果不是首领他们身上和王永柱一样,带着不同程度的异化,有了树木花草的部分外形,他们看起来就像一群离开家乡多年的旅人,绝不会有人想到这些年来,他们在森林里经历了什么。 首领说,为了报答这两位拯救他们于水火的勇士,他们要用家乡最崇高的礼仪来招待客人。 要为铃兰他们燃上三天三夜不熄灭的篝火,要为他们献上最甘甜的美酒。 铃兰寻思着,反正她和王永柱也无处可去,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在哪儿,倒不如满足了首领的愿望,如此一来也算她日行一善,所以答应了首领的邀请,和他们一起动身前往部落的聚居地。 因有了首领他们一行,铃兰并没有使用邮表畷的神力开道,而是选择和他们一起徒步下山。 虽然费了一些功夫,但因为新的山神已经归位,这座山有了正神庇护,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妖邪作祟,非常顺利且正常的下山去了。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远处的村落。 铃兰估摸着现在应该快到了傍晚做饭的时候,这个村落看着大,但实则没有多少人居住,因为村落里升起的炊烟并不多,甚至还比不过苗儿村热闹。 好像有些奇怪。 她忍不住看了首领一眼,见他的眉头也狠狠皱起来。 首领一只手捂住心口,强行按住不安的感觉,他对铃兰说:“我阿爸是这个村落的村长,你们今晚先去我家借宿吧。” “我阿妈做饭的手艺很好,我阿爸很会酿酒,今天晚上,一定要让你们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餐!” 铃兰立即点头:“好!” 其余人让首领几句话遣散了,众人各回各家,而铃兰和王永柱则是回到首领家里。 他们三人走在路上,村庄很大,房屋密度很高,在铃兰还分不清哪个是首领家,目的地在哪里的时候,首领便撒开脚往前冲,一边跑一边大喊:“阿爸!阿妈!我回来了!我多吉回来了!” 他兴高采烈,边跑边跳,抱着萨满的骨灰跑进了一家石头砌成的方方正正的石屋内。 “是我,多吉!”首领像个小猴子一样,一边转圈一边蹦着走。 “阿爸!阿妈!”他又连着叫了好几声。 铃兰和王永柱赶忙跟上去,走了好一会儿才追上首领的步伐,推开了虚掩的门走进去。 一进屋就看见首领跪在一个胡子头发花白的老人面前痛哭流涕,他砰砰磕头,还不够,用力亲吻老者的膝盖和手。 “阿爸,阿爸!” 那老人流着泪,和首领紧紧拥在一起,两人哭成了泪人。 王永柱心有所感,被感动得别过头去抹眼泪。他哽咽着说:“一家团聚了,真好……没什么比一家人团圆和美更重要的了。” 铃兰也被感动到了:“他爸爸的情感好充沛啊,我爸爸就不一样了,他特立独行,怪癖很多。” 当天晚上,首领没能让铃兰和王永柱吃上最丰盛的晚餐,因为没有一个做饭的人。 他的阿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首领又哭了一场。 到了晚餐时间门,邻居们往村长家送来许多丰盛的吃食——说是为了酬谢铃兰和王永柱帮助孩子们走出森林,这是给他们的热情款待。 老村长说:“我腿脚不便,已经很多年打不了猎了,这些年全靠邻居和我女婿女儿接济过日子。” 他狠狠叹口气:“以前村子里还热闹着,人很多,但自从二十年前大山死了,孩子们失踪后,村子里大部分的人都搬走了,这里都快空了。” “我们这些剩下的老人放下不下孩子,也离不开家乡,所以选择留下来。幸好……终于等到了。” 老村长确实是个情感充沛的人,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说到二十年前邪神作乱的事情,老村长看了眼铃兰和王永柱被异化的外形,也不心生芥蒂,反而宽慰他们说不用害怕,不过小事情,神明会保佑他们的。 铃兰也确实没怎么害怕。 倒是王永柱神色苦恼,对这件事非常在意。 他不像铃兰只是外表异化了,他的精神也被污染了。一会儿想鸡叫,一会儿想做一棵树。 铃兰对此深表同情,但也毫无办法,毕竟她已经把花冠给了他。 已经哭到喉咙嘶哑的多吉说:“柱子哥,你不用怕,我阿爸会有办法的。” 王永柱愣了一下,他看着多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森林里的二十余人外表也有不同程度的异化,虽然程度比他轻很多,但明显也被污染了。可和他不同的是,这二十来人的精神都没有被污染。 王永柱本以为只有他这个另类才会被精神污染,其他人都像铃兰一样不受影响。现在看来,可能有内情了。 “你说,怎么办?” ……又是这句话,王永柱快说吐了。 多吉却说:“不要着急,先吃饭再说。” 见此,王永柱只能按捺住不再提。 晚餐期间门,老村长拿来了一壶酒。 空气中传来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香气,鼻腔充斥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酒香。 铃兰感觉到手里的神谕之书躁动不安起来。 里面某位贪吃的神明要按捺不住了,她只能死死按着,不让祂动起来,免得吓到其他人。 王永柱也睁大眼睛,看着那一壶酒。 老村长说:“我擅长酿酒,没有一个人的手艺能比我好,萨满在的时候,只用我的酒。” 铃兰问道:“萨满用你的酒?干什么?” “这是专门祭祀神明用的鬯酒。”老村长说,“用黑黍酿成,十分珍贵。这是最后一瓶了,为了感谢你们把我的孩子带出森林,我把它送给你们,它可以清除你们体内的污染。” 说着,老村长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空气中的酒香更浓郁了。 杯子里的鬯酒像块墨玉,黑澄澄的,却有一股清透感,让人看不透。 铃兰手下的神谕之书挣扎得更剧烈了。 如果不是她死按着,估计灶王爷这个时候能舔着脸去舔老村长因为手脚不灵活,而抖落在桌面的那一点点细碎的酒沫子。 本来铃兰还谨记着不能吃陌生人递来的食物,但灶王爷这个反应,她的担心倒显得十分多余。 这个鬯酒应该是顶顶好的好东西。 铃兰立即拿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见她这样,王永柱也跟上了。, 30030 金钱镇 一杯酒下肚, 体内如三伏天盘旋不去的热气被一股凉风吹散,吹得头脑清明,通体舒畅。 铃兰能感受到, 她的身体内正在产生一些奇妙的变化。 她放下酒杯, 看了一眼对面的王永柱。 就在刚才, 王永柱皮肤上的硬化树皮尽数褪去,脑壳上残留的一点鸡冠也彻底消失不见。 他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 眼睛里也是少有的清明。 铃兰伸手往自己头上摸去,牛角不见了,小花也没有了。臂膀上的黑色绒毛也消失不见,一切恢复了开始时的样子。 铃兰十分欣喜, 终于不用再花里胡哨下去了。 否则再继续这么长下去, 真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的奇行种。 “谢谢村长!”铃兰笑着对老村长道谢。 “不必客气,这本来就是我给你们的谢礼。”老村长抬手指向剩下的酒瓶子,“剩下的都是你们的。” 这个瓶子的容量大概五百毫升, 铃兰和王永柱一人一杯,剩下大概还有五六杯的容量。 剩下的要怎么分呢…… 铃兰犯难起来。 平分吗? 说实话, 这不是铃兰内心想要的分配方式。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铃兰全都想要。 而怀中蠢蠢欲动的神谕之书在告诉她,这鬯酒除了可以清除邪神的污染之外, 于她所携带的神明而言, 也有致命的吸引力。 有了鬯酒, 可以供她驱使的神明就更多了。 真的很难不动心…… 铃兰咬了咬唇,更加为难了。 以王永柱那个动不动被邪神污染的脑袋来看, 她至少拥有五种办法,可以把五五分变成三七分,或者二八分。 可是刚刚她还下定决心要日行一善来着。 真难办啊。 真的好为难啊。 哥哥为什么要给她立这种规矩呢。 就在铃兰纠结得眉头紧皱的时候,王永柱看了村长一眼, 说:“这一次找到鄂博请回山神,主要是铃兰的功劳。我只是个跑腿的,如果没有她,我们根本上不了山。所以这壶酒,我喝一杯已经够了,剩下的都是铃兰的。” 铃兰惊诧抬眼,便看到王永柱一脸认真地结束了这一番发言。 铃兰赶紧问:“你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话,她就满足他的谦逊,然后就不推辞地收下了。 王永柱皱眉反问:“难道你希望我说的不是真的?” 王永柱接着说:“而且我已经有五谷母的祝福了。” 是哦,她已经把花冠送给他了。 这个人还挺懂得投桃报李的嘛。 铃兰便开开心心把剩下的鬯酒收下了。 老村长对他们的分配没有异议,他人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今天儿子回来,他情绪过于波动,大哭一场之后,只觉得疲累得厉害。 陪着铃兰和王永柱在院子里烤了一会儿火,吃了几口羊肉之后,他就回屋休息去了。 剩下铃兰,王永柱,还有多吉三个人围着火堆继续烤羊肉。 村落比外面的世界要更安全,三个人都放松身心,享受着难得的惬意与平静。 多吉一口一个勇士,老给铃兰敬酒。这些酒不是鬯酒,是普通的烈酒。 铃兰是喝不得酒的,但也接过来,转过身去偷偷喂灶王爷,还要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灶王爷本来馋得不行,被铃兰喂了这几杯烈酒之后,安静多了,也不闹了。 或许是醉了。 王永柱不知道铃兰的动作,很不赞同地制止多吉:“喂,别敬酒了,她年纪还小,不可以喝这么多酒。” 多吉听了,整个人愣在那里,慌得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嚅嗫着说:“对不起勇士,是我糊涂了。因为我家妹子很能喝酒,酒量比我还厉害,所以我……” 虽然多吉胡子拉碴,看上去年纪和王永柱不相上下,但在森林里混的这二十年,让时光在他身上停滞了一般,慌乱的眼神里还透着一股少年人才有的清澈。 铃兰笑着摆摆手:“我不喝就不喝了,你赶紧叫你妹子出来一起喝酒吧。” “妹子……我妹子……”多吉怔了怔,“我妹子已经出嫁了,现在是个大姑娘了。听我阿爸说,她现在住在金钱镇里,日子过得很不好。” 多吉抽噎了一下,一个大男人,抱着胳膊呜呜哭了起来,一点都见不到冲进雨夜里和刀劳鬼较量的伟岸和勇敢。 “我不是个好儿子,也不是个好哥哥,也不是个好的首领,我、我没用啊……” 王永柱看着他,眼睛竟也湿润了,随后仰头喝了大一口酒。 铃兰真的不会安慰人,于是索性决定了不安慰,直言道:“你妹妹过得不好,那你就去找她呗。她是情感不顺呢,还是家庭不睦呢,还是儿女不孝顺呢,总有个原因吧。而且你知道她住在哪儿,又不像我,不知道我哥哥在哪儿。” 铃兰说:“哭什么呀?哭能解决问题吗?” 多吉停止了哭泣,点头赞同道:“你说得不错,我应该去找我的妹妹。” 顿了顿,多吉又问铃兰:“你的哥哥长什么样?说不定我可以——” “穿着白大褂,身高比我高,头发比我长。”王永柱立即抢答。 “穿着白大褂,身高比我高,头发比我长。”多吉古怪地看向王永柱,露出了一副他不是眼睛有点问题就是脑袋有点问题的表情,“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描述方式?就没有具体的外貌特征吗?眼睛是什么眼睛,脸型是什么脸型?” 王永柱沉默了。 多吉道:“你这个人有点奇怪,还是让勇士她自己说吧。” 铃兰只好说:“他说得对,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见到就见到,见不到就算了。你又不是萨满,你应该不是用心灵看的,心意尽到就行。”铃兰说。 王永柱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来,探过头来问铃兰:“萨满给你占卜了什么?” 王永柱对这件事挺好奇的。 他好像怕她隐藏什么他不懂的消息。铃兰想。 她现在和他也算有了过命的交情,看在他把剩下的鬯酒都给她的份上,铃兰决定把兽皮拿给他看——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于是,铃兰把萨满给的兽皮掏出来。 王永柱展开一看,脸上露出迷茫得不得了的表情,喃喃重复道:“小蝌蚪不会迷路?什么意思?” “还有下面画着一束铃兰花,这是萨满画给你的?” 没等铃兰说什么,多吉便说:“这不是萨满画的,是她算出来的。她拥有和天地沟通的能力,在请神的过程中,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然后在神明的指示下,写出了这些东西。” 铃兰把兽皮收回来,放好,解释道:“这束铃兰花,是我和哥哥的暗号。” “暗号?” “嗯,我小时候不爱写名字,就在试卷上画一朵铃兰。老师为此还叫过家长呢,然后哥哥就来学校了。” 王永柱对此很有想法,小孩子在学校调皮是这样的,不过他女儿一直很乖,成绩也很好,他没有因为这种事情被请过,所以也就没有相应的经验。 他有些意外地看铃兰一眼:“看不出来,你在学校还挺调皮的。你哥哥是不是骂你了?” 铃兰动了动眉梢,好像是有点生气,她瞥了王永柱一眼:“为什么要骂我?我哥哥不仅不说我,还夸我,说我不应该只画一朵,应该画一束!然后还给我设计了独属于我自己的艺术签名!” 王永柱:“……” 多吉:“你有一个好哥哥。” 铃兰得意道:“那当然,我的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王永柱又问:“小蝌蚪不会迷路又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你们约定好的暗号?” “小蝌蚪找妈妈,你听过这个故事吗?” 王永柱点点头:“知道,给我女儿讲过。小蝌蚪找妈妈,怎么了?” 但依旧一脸迷茫。 即使已经知道王永柱不喜欢动脑,但铃兰有时还是会感到诧异。 “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小蝌蚪能找着妈妈?它就不会迷路吗?” “我——”王永柱被问倒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他就没想过,这竟然也算一个问题。 小蝌蚪为什么不会迷路? “这不就是一个童话故事吗?”王永柱不理解,“童话故事没有逻辑,只要达到教育的目的就可以了。” “我的哥哥不是这样讲的。”铃兰反驳道,“我问哥哥为什么小蝌蚪不会迷路,他就能答得上来。” 王永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粗心了,导致给女儿漏讲了什么重要的内容。 他开始纠结起来,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正经而严肃地问:“所以,小蝌蚪为什么不会迷路?” “因为,妈妈一直在等它。”铃兰说,“这就是哥哥小时候给我讲的故事。” 她看着跳跃的火光,坚定道:“我一定能找到哥哥,因为他一直在等我。” 王永柱便再没有说话。 多吉感叹道:“我真不是个好哥哥。” 铃兰没搭理他们,回屋睡觉去了。 等次日一早,铃兰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不知道多久。 院子里传来打架斗殴的声音,她推开门一看,发现王永柱正和一个壮汉摔跤。 两人互相较劲得面红耳赤,然而身型较为瘦弱的王永柱敌不过那个壮汉,很快就被壮汉举过头顶掀翻过去。 他倒在地上,闷哼一声,好半晌没起来。 铃兰默不作声,悄悄超过地上的木棍绕过壮汉的背,一棍子正要挥下去,躺在地上的王永柱见了,立即悚然叫道:“铃兰,他是多吉!你冷静一点!” 那壮汉一回头,就看见一根高高举起的木棍即将朝他而来,吓得抱头鼠窜,口中大喊:“勇士!是我!是我多吉啊!” 哦,是多吉。 铃兰把木棍一摔,认认真真打量多吉几眼,看见他胡子刮了,头发洗了,整个人收拾干净了很多,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 为了弥补她刚刚没落下去的那一棍可能给多吉造成的心理伤害,铃兰违心地称赞道:“多吉你这样一收拾,太帅了,我都认不出你了。” 多吉说:“我说过,要为你们燃上三天三夜不熄灭的篝火,当然不能邋里邋遢的参加,必须得收拾干净才行。不过……” 他顿了顿,垂头丧气道:“不过本来打算好的篝火晚会可能没有办法举行了。” “我今天才听我阿爸说,村庄里没有多少人了。大家都搬走了,剩下的不足五十人。” 多吉说:“大家都搬到金钱镇去,我本想把他们请回来,可是我阿爸说,金钱镇最近不太平,有邪祟作乱。所以……”, 31031 吉祥天母 有邪祟作乱? 铃兰听了忍不住挑眉。 来到这儿这么久, 人见得不少,邪祟也见了不少。再听到邪祟两个字,她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 反而有些蠢蠢欲动。 经验告诉她,但凡有邪祟的地方, 必然有相应的正神缺位。 正神缺位的地方, 正是铃兰要去的地方。虽然风险很高, 但同样受益也很大。 她不知道哥哥在哪儿,但也许神明知道。 铃兰问多吉:“邪祟是什么邪祟?你妹妹要不要紧?你要不要救她回来?” “我、我……我想救她!可是、可是……”多吉一脸为难, 他脸上布满哀伤,“可是萨满已经死在大山里,她没有找到继承人,没有新的萨满,面对邪祟,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如果我贸然把妹妹从金钱镇接回来, 只怕会把污染也带回来,这里就糟了。” 说话间门, 铃兰心里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她说:“我本事不算太大, 就是喜欢日行一善。你要是想救你妹妹于水火之中, 我可以帮你,和你一起去金钱镇。你要是想谢谢我, 也不用跪下来哀求我, 只需要……只需要你家一些特产, 比如鬯酒那样的,也不用太多,十瓶八瓶就可以了。” 多吉说:“给你的鬯酒已经是最后一瓶了。我阿爸酿酒的手艺虽然好, 但想要酿成鬯酒,至少需要三年。” 那太可惜了。 铃兰有些失望,但依旧决定要去金钱镇。 “那我就继续日行一善吧,你就不用谢我了。”铃兰说道,“三天三夜的篝火也不用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多吉大喜,心中感动得无以加复:“我和我阿爸商量去。” 虽然不知道铃兰有什么能力,但她可是被萨满选中的勇士,萨满还把羽扇送给了铃兰,说不定她身上真有什么特别的能力。 多吉自下山后一颗高悬的心此时才稍微松了松,他挂念着身在金钱镇的妹妹,忙跑进屋去,和老村长商量去了。 王永柱双手环胸,倚靠在门边上看着铃兰,脸上有些许不赞同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王永柱喝了鬯酒恢复冷静之后,铃兰总感觉,他对自己又升起了一丝微弱的提防。 虽然王永柱是个懂得投桃报李的人,但在防备心一事上,如铃兰只信任她的家人那样,王永柱大概也是。 铃兰不爱打哑谜,直言道:“你有话想说,直说就好。” 王永柱往屋里看了一眼,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金钱镇的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 “是没有关系。”铃兰赞同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 “你如果不想去,可以不去。你如果有想去的地方,就去你想去的地方。”铃兰很坦然地说道,“你完全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而不必和我一道。” 在这一点上,王永柱有着绝对的自由。 铃兰之所以点明这一点,并不是要赶王永柱,而是知道他不会走。 王永柱脸色果然难看了起来。 他动动唇,最后却什么话都没说,选择了沉默。 在王永柱看来,去金钱镇完全是多管闲事。明知道那里有邪祟,还要去,完全就是找死。 从苗儿村一路活着走出来,在他看来,已经算是死里逃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既然已经捡回了一条命,那就更应该好好珍惜生命,去干真正想干的事情,去找想要见到的神明。 比如说……比如说,泰山府君。 王永柱狠狠叹气,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心里有很多想法,可偏偏,凭着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找泰山府君。 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一切,只能依靠铃兰。 所以,他必须跟着铃兰走。 他不想去金钱镇,也得去金钱镇。 见他如此,铃兰便过脑袋去,问道:“所以你决定了吗?你要跟我走吗?” “嗯。”王永柱闷闷应了一声,随后就不再说话。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 铃兰又开心起来。 接下去只需要等待,等待多吉把事情安排好,他们就可以启程。 当天晚上吃饭时,老村长又对着铃兰和王永柱稀里哗啦哭了一通,一口一个勇士,简直要哭得背过去气一样,一抽一抽和他们讲述他女儿的事情。 故事倒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总的来说,就是一个普通的、倒霉的、要命的故事。 老村长说,金钱镇是附近最富庶、最繁华的一个城镇,这周围的村落固定交换物资、商品贸易的地方,就是金钱镇。 十年前,他女儿嫁到金钱镇一户人家去。那户人家做的是香料生意,日子过得殷实,姑爷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这本来是一桩好的姻缘。 在最开始几年,女儿的日子确实过得还行。每次回家看老村长,都是大包小包,拿了很多孝敬的东西。 可没多久之后,夫家的生意开始出现问题。祖传的香料商铺连连出现亏损,能保住本儿就算不错,更不必说盈利了。 女儿夫家的日子便开始难过起来。女儿每次回来看老村长,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再也不会展颜欢笑。 老村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他一个打猎的,对做生意的事情一点都不熟悉,想要帮忙也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 后来,女儿每次回家,脸色都越来越不好,印堂看起来发黑,一副将死之相,就连老村长这个老人看了心里都犯怵。 他觉得事情不对,想要去金钱镇看看,看看是不是婆家欺负女儿,让女儿受了委屈。 这一动念头,才逼得女儿如实相告。 原来不是婆家欺凌她,而是金钱镇里出现了作乱的邪祟。女儿的脸色难看也不是印堂发黑导致的,而是她的皮肤开始异化成为了一块黑铁之物。 那邪祟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道祂什么面目。 只知道当人们意识到时,祂就在那儿了。 金钱镇是聚财之地,祂就让人上供财物,令人破财免灾。祂向金钱镇的居民索要钱财之物,破不了财的,那就只能以别的东西相抵了。 女儿很害怕,她不敢回金钱镇,但同样也不敢让老村长去金钱镇。 老村长这一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后来,女儿再没有从金钱镇回来看老村长。 老村长一把老骨头,也不敢乱动,就只能这么在家守着,偶尔让人给女儿捎去一壶鬯酒,希望能庇护她平平安安,不被邪祟所害。 如今,儿子回来了,还要带着勇士去往金钱镇一探究竟,老村长焉能不开心? 老村长说:“金钱镇离这里三、四日的脚程,我给你们准备一匹马,你们拉上马车去,赶上两天的路,就能到了。” “你们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老村长说,“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本事,什么也干不了。但有朝一日,你们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多吉把自己的胸口拍得砰砰作响,跟着保证道:“以后你们有什么使唤我多吉的,多吉一定绝无二话!” 王永柱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沉默着喝了一杯酒。 他是愿意跟着去金钱镇了,但迫不得已和兴高采烈这两种情绪,还是有区别的。 铃兰为了不让场面尴尬,只能笑着说好。 又过了一夜,他们一行次日就要出发了。 老村长的行动效率很快。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辆简陋的马车,就栓在家门口,在马车里,所有行囊都准备好了。 老村长还给铃兰准备了一个小挎包,让她把神谕之书、羽扇和酒壶都放进去,解放了双手。 在三人即将要出发的时候,老村长叫住他们。 “等等,你们稍等一下。”说着,他转身走进屋里。 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时,老村长手里拿着一副卷起来的画。 他把这幅画交到多吉手上,语气郑重道:“去吧,孩子们。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危险,你们在过夜的地方挂上吉祥天母的画像,以清水和檀香上供,吉祥天母会保佑你们的。” “知道了,阿爸。” 随后,多吉让铃兰和王永柱上了马车,而他则是驱车,赶马,三人离开了村落。 马走路比人快得多,走了没多久,村落就远远被甩在身后看不见了。 铃兰被颠簸得有点晕,差点要吐出来。她强行忍住,撑着直到了晚上,等多吉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她才从马车里钻出来,抱着一块石头干呕。 什么也吐不出来,就是晕。 对铃兰来说,这辆马车比邪神的污染还要更危险。 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脑子晕眩的混沌感了。 多吉见她这样,在倒出清水上供吉祥天母的同时,也给铃兰递了一杯。 清水下肚之后,铃兰才感觉舒服多了。 她定了定神,看向吉祥天母的画像。 那是一副很破旧的画像了,画的是一个身姿婀娜的女神。颜色斑驳陆离,年头已经久远。不过依稀能看出来,颜色没有氧化时,应该非常的艳丽漂亮。 铃兰问道:“这个是什么神仙?” “吉祥天母,护法神。”多吉说,“祂本名叫扎基拉姆,是一位仁慈强大的女神!” “哦。”强大就行,今晚应该用不着守夜了,铃兰想。 她围着火堆,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铃兰是被多吉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声弄醒的。 多吉对着空无一物的绢画哀嚎出声,“吉祥天母!!!吉祥天母,祂不见了!!!!” 铃兰的瞌睡被他的大嗓门震没了。 她抬眼看去,发现属于吉祥天母婀娜的身姿已经不见。 只有一张稍嫌破烂的布挂在哪儿迎风飘荡,看上去凄凄惨惨。 王永柱也是一脸迷茫,“吉祥天母……不见了?” 铃兰心中一动。 她拿出神谕之书翻开一看。 昨天呈现于绢画之上的那婀娜的身姿出现在她的空白页里。 本来褪色氧化的颜料恢复了初时的鲜艳,变得更为美丽动人。, 32032 此路是我开 “吉祥天母?!” 多吉围着那块破绢布, 左看看,右看看,四处寻找, 一边哀嚎。 “吉祥天母?!!” 然而神像丢了, 又不是丢了东西那样, 容易找得回来。四下寻找无果之后, 多吉露出哀莫大于心的表情,喃喃道:“没有吉祥天母, 我们还是收拾收拾回家吧。正好刚走出了一天, 现在返程还来得及,今晚上就能到家。” 说着就要收拾东西, 果真要回家去。 铃兰赶忙阻止道:“别呀,都走出一半路程了。” “可是没有吉祥天母, 我们会迷失在旷野之上!”多吉被困在森林里二十年, 知道那种无望的痛苦。 没有了护法神, 谁知道会招来什么东西。身边还没有萨满, 不管怎么想, 都太冒险了。他劫后余生,实在不敢冒险。 “谁说我们没有了?”铃兰翻开神谕之书, 打开颜色艳丽那一页,“你看看,这不是吗?” 多吉回头一看神谕之书,愣了一下。 身姿婀娜的女神正垂眸看着他那般, 那样慈悲,那样温柔的眼。 正是吉祥天母。 “你也有吉祥天母?”多吉定定看了好几眼神谕之书,“这幅画吉祥天母像和我阿爸给的那副真像,不过你这个画像要更新一些。” 铃兰不知道要怎么向他解释, 关于睡了一觉,他家的吉祥天母自己爬进她的书里这件事,于是只好笑笑,不多说什么,假装这是她自带的吉祥天母。 一旁的王永柱悻悻摸着他的神谕之书,眼神复杂看了铃兰一眼。 十分羡慕的样子。 铃兰也很无奈。 是吉祥天母自己爬进来的。 听灶王爷说,她的神谕之书是一个个小神龛一样的东西,对于邮表畷这种已经半残的神仙来说,是个难得的安身之所。 说不定吉祥天母也已经是勉力支撑,所以才不顾一切爬进来的。 知道还有吉祥天母后,多吉不再坚持回家,而是执鞭赶起马车,继续赶路去金钱镇。 经过昨天的颠簸,铃兰现在已经适应了马车,不再像昨天那样被晕得半死不活。 在吉祥天母的庇护下,赶了一天的路之后,铃兰一行又在旷野上安全无恙度过了一晚上。 次日,又继续往金钱镇赶去。 越靠近金钱镇,路就越好走。多吉的马车赶得飞快,走了两天半后,铃兰终于看见了金钱镇。 远远的就看见金钱镇那块镶着金边的,写着“金钱镇”的牌匾,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底下放着两个金色的兽像镇守着,铃兰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兽。兽像的旁边还立着通体金色的铜人像,目之所及,一片的金光闪闪。 这金钱镇还真不负金钱之名,一看就很气派,很富丽堂皇的样子。 但……是不是太夸张了点? 铃兰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正思考着,王永柱拍拍她的肩膀,递来神谕之书,低声说道:“有新的提示。” 铃兰翻开一看,发现里面出现了几条新的消息。 【欢迎来到金钱镇,金钱镇人口密集,商业繁荣,大家都讲究和气生财,与人为善。在金钱镇的这段时间里,请谨记以下规则: 第一、金钱镇不收进城费,你可以自由进出金钱镇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第二、如果有人向你索要财物,可以义正词严拒绝他。 第三、金钱镇的所有商铺都需要消费才可以进入,请确保你的资金是充足的。 第四、金钱镇的黄老爷乐善好施,如果遇见麻烦,可以找黄老爷寻求帮助。他会答应你的所有请求。】 一共四条信息。 铃兰看完了,把神谕之书还给王永柱。 正想和他商量商量时,马车停了下来。 抬眼一看,多吉已经把马车赶到金钱镇的入口处。 拦在他们面前的,正是那一人两兽的金像——远远看时还没发现,走进一看才看到这三尊金像竟然是正正挡在路中间的。 正好是挡住了马车的去路,再进不去了。 多吉的眉头狠狠皱起来。 虽然他在森林里迷路迷了二十年,但脑子还不坏。 他记得,以前来金钱镇的时候,金钱镇不是这样子的,也没有这三尊金像。 多吉回头,说道:“有东西挡道了,我先搬开再进去。” 那三座金像看起来沉得很,王永柱也下了马车,想和多吉一道使力搬开。 只是没等他们两人动作起来,那立在道路中央的金像人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他们笑,冷不丁的问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他皮肤金黄,衣服也是金黄,动作透着一股诡异的僵硬,看上去不像真人。 他笑得眉眼弯弯,嘴巴也弯弯,但是弯得整整齐齐,反而分外怪异。 当然,他作为一个金像人,能动能笑,本身就很诡异了。 多吉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他下意识要回马车上摸出弓箭来,而王永柱已经握好砍刀了。 铃兰抱着神谕之书,安静打量着。 王永柱喝道:“装神弄鬼,你是什么人?” 金像人像模像样用手摸着他那可笑的梆硬的胡须,脸上的笑容依旧诡异而没有任何变化。 金像人笑道:“和气生财,大家不要激动。我在这儿等你们,只是为了和你们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此山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金像人身处他金灿灿的手,“各位,意思意思?” 铃兰终于知道金像人的脸要怎么形容了。 那是一张掉进钱眼里的财迷脸。 王永柱说:“我们遇见路霸了。” 可是…… 神谕之书给出的第一条规则是:金钱镇不收进城费,你可以自由进出金钱镇而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这条信息是真的,那可以拒绝这个金像人直接进金钱镇吗? 铃兰并不确定。 多吉不知道王永柱和铃兰的哑谜,他此刻急得抓耳挠腮,想从身上掏出点钱来,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被困在森林里的这些年,打猎的本事见长不少,虎皮兽皮没少猎着,但钱那是一分没有。 而且要是没记错的话…… 多吉怒气冲冲地说“我以前没听说过进金钱镇要交钱。” “今非昔比,今非昔比。”金像人笑着说道,“你们要是拿不出这个钱来,就进不了这个门。金钱镇不欢迎穷鬼。” 多吉气得咬牙。 “要钱没有。要……要什么都没有!”铃兰站到金像人面前,气势看上去很足,“而且进入金钱镇本来就不需要交钱,你要是不让开,我们就硬闯了!” 金像人脸上的笑意僵住,他重重冷哼一声,一双手虚空一拽,牵绳一样。 随着他的动作,本来僵立着石头一样的两只金色的兽大吼一声,活了过来。 它们长着獠牙,凶恶的兽脸,弓起身来对着铃兰呲牙咧嘴。 “硬闯,那可就便宜我这两个小乖乖,它们可饿着肚子呢,有送上门来的食物,哪有不吃的道理。”金像人又挂上了笑容,那得意之情看了让人很想打他。 王永柱心沉了沉,他抡起砍刀,对着其中一只金像兽的脑袋砍去。 这一击,王永柱用尽了力气。 本以为这把刀就连邪神的肉都能割,何况两只看门的狗。却没想到,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王永柱把金像兽砍凹了一个小坑,惹得金像兽暴怒起来。 它冲着王永柱龇牙,一副想把王永柱吞噬的架势,不过因为没有主人的允许,所以还按捺不动。 居然完全没有影响。 王永柱呆住了。 金像人笑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不要这么大脾气嘛。” 多吉本来还想着,王永柱一只,他一只,解决掉之后,就解决这个金像人。 见此,他已经放弃心中这个粗糙的计划转而回马车去翻找,看看他阿爸是不是偷偷塞了点钱。这样一来,也许还能应付过关。 铃兰也感觉很挫败。 她拉着王永柱,和多吉一起,退回到马车旁边。 这是第一次,铃兰有种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感觉。 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和王永柱商量,因为再商量,也商量不出钱来。 他们根本一分钱都没有。 正在翻找的多吉又开始哀嚎了。 “要不……我们先回去找个地方,把兽皮卖了换钱?”这是多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村子里偶尔会来一些兽皮匠,专门收猎户的皮。如果不想进金钱镇交易,这样找兽皮匠换钱也可以,就是价格不会很高。 铃兰摇摇头,说道:“不行。”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且神谕之书提供的第三条规则还说了,金钱镇的所有商铺都需要消费才可以进入,请确保资金是充足的。 也就是说,进城费才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这金钱镇是聚财之地,但同时也是销金窟啊…… 铃兰人还没进去,但已经感觉有很深的坑在等着她了。 面对这样贪财,想尽一切办法敛财的邪祟,不管带上多少钱都是抱薪救火,有去无回。 与其等着让邪祟来收他们的钱,倒不如想办法把金钱镇的钱都赚回来。 铃兰抬起头来,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 她对王永柱和多吉说:“你们一会儿不要说话,听我的。” 王永柱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多吉也点了点头。 铃兰轻咳一声,随后走到金像人面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金像人笑着说,“我是金爷,是金钱镇的守门人。” “那你可知道我是谁?”铃兰反问道。 金爷上下打量她一眼,疑惑道:“你是谁?” 铃兰说:“我是黄老爷请来的人。” “黄老爷?!”金像人那张笑嘻嘻的脸终于变色。 见此,铃兰笑得更开心了。 她说道:“你想收钱,就去找黄老爷。你知道的,他会答应你所有请求。”, 33033 卖草鞋都能发财 铃兰的话让金爷沉吟不语。 金爷一直看她, 眉毛随着思考不时抖动几下。他回过头,说道:“黄老爷请来的?” “嗯!” 铃兰不知道黄老爷是什么人,也不确定神谕之书给的这条规则是真是假。 她只能试一试。 如果是真的, 黄老爷乐善好施, 应该乐意帮他们付这点钱吧? 如果是假的,黄老爷不是个好相与的, 那也能试探出这条规则的真实性,之后好做别的应对之策。 片刻后,金爷脸上不复纠结的表情, 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脸:“行, 既然是黄老爷请来的人, 那这笔钱,我就记黄老爷账上了。” 居然真的可以。 也就是说,第四条规则中, “黄老爷会答应你的所有请求”这一点,应该是真的。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代价。 如果无利可图,黄老爷这么做为什么呢? 铃兰暂时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 继续点头:“嗯!” “诸位,请。”金爷拉着那两只金像兽, 给铃兰一行让开了路。 前路平坦, 再无阻碍。 多吉重新赶着马车, 驶入金钱镇中。他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轻易结束了,不敢置信道:“黄老爷真是个好人啊, 你们居然有相熟的人,倒害我白担心一场。” 铃兰摇摇头,说道:“我不认识黄老爷。” “诶?”多吉一个愣怔。 王永柱眉头紧锁, 在他们踏入金钱镇后,他的眉毛就没松开过。 听见铃兰和多吉的对话,他忍不住补充道:“而且,黄老爷也不一定是好人。” 经过了苗儿村一事,王永柱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神谕之书也是奸诈得很,它给的信息,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最好信一半留一半,不然最后受伤的,肯定是自己。 这个充满欺诈的世界。王永柱心中深深唾弃。 “啊?!!”多吉一听,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刚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如果黄老爷不是个好人,那得是个什么人啊? 多吉不了解,但他也意识到,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两位勇士的事,他不敢多问了,只是埋头赶路。 车轱辘在金钱镇青石铺就的地板上行驶而过,一路长驱直入,来到明显商铺聚集的闹市上。 然而,这里却安静得十分反常。 这金钱镇说是聚财之地,人员密集,但一路走来,不见人来人往,也没听见喧闹的集市声音。 偶尔有看见有人在路上行走,那形容也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不像是来赶集的,倒像是做贼一样。 铃兰觉得奇怪,她让多吉停下马车,自个儿下了车来,徒步在街上走。 她东张西望好一会儿,看准了一个挎着竹篮、走起路来袅娜的女人,走过去拉住她,“这位姐姐——” 没等铃兰把话说完,那个女孩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黑中透着黄的脸。 质感梆硬,按住她手臂的掌心,有种石头一样的冰冷。 铃兰见过了金爷,脸上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神色十分自如问道:“这位姐姐,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呀?为什么街上都没有人呀?你们怎么都低头走路不看人呀?” 女孩看见了铃兰,反倒呆了。 那是一张人类的脸。 富有弹性的血肉,充满了朝气蓬勃的脸,葡萄一样的眸子,红色的丰润的唇。 女孩呆呆怔怔看了铃兰好一会儿,随后以手掩面,随后快步遁走。 压根没听到铃兰都说了些什么。 “诶,诶……你等等。”铃兰叫了两声,却只让对方走得更快了。 铃兰见追不上,只能无奈放弃。 这里的人都好奇怪啊。 铃兰回到马车旁,对多吉说:“先去你妹妹家吧。” 多吉说:“她丈夫是做香料生意的,现在应该在铺子里,我们直接去商铺看看。” 虽然妹妹出嫁的时候多吉没有看见,但他了解金钱镇,知道妹妹嫁给的是哪户人家,住的是哪间房子。 出发之前,他和阿爸反复确定,是决计不会走错路的。 铃兰和王永柱没有意见,随着多吉走了。 走了没多久,多吉指着远处一个店铺说:“就是那里,康家香料铺子。” 那家香料铺子的地段很好,就在闹市区靠街的地方,朝着大路开。 基本上,所有来金钱镇赶集的人都会经过这个转角,然后路过香料铺子。 王永柱看了一眼,说道:“这么好的选址,卖草鞋都能发财,怎么还能亏损保本都难?!” 王永柱不理解。 不过转念一想,这金钱镇里既然有邪祟,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便也不去想了。 铃兰他们来到铺子前,多吉刚要走进去,就被王永柱拉住。 他死死拽住多吉的手臂,不让他进去。 “干什么?”多吉疑惑问道。 铃兰不确定道:“你确定,你妹妹的丈夫姓康吗?” “确定啊!这我还能记错不成?” 王永柱抬头看着挂在铺子上的那块牌子,说道:“那恐怕这里不是你要找的地方。” “什么意思?香料铺子,姓康,金钱镇就这么一家!” “因为这块牌子写的是’黄家香铺’。”王永柱说。 黄家香铺…… 多吉脑海里闪过铃兰刚刚说过的话,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黄老爷的铺子。”多吉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可是大脑依旧混乱无比,“可是我真的记得,这就是康家的铺子。” 现在是黄老爷的了。 铃兰低声说道:“还是去你妹妹家看看吧,事情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 多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重新回到马车上,离开闹市,往居住的居民区走去。 这里的居民白天也不在外面行走,各家各户都是窗门紧闭,半晌也不见有人出来。 路上别说人了,就连条狗都见不着。 安静得如同鬼市一样,看得多吉触目惊心。 他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金钱镇是多么的热闹。 那时候的金钱镇有各处赶来交易赶集的人,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多吉努力打猎卖了猎物,就会拎到金钱镇来,换了钱,就给阿妈和妹妹买点胭脂。 现在的金钱镇看起来,已经没有半点活人气了。 多吉一脸沉重,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口。他敲响了门,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从门内,露出一颗探头探脑的脑袋。 脑袋也是黑着透着金色,质感梆硬,不似人肉的触感,倒像是铜人活了过来。 她绑着两条大花辫,五官和多吉十分相似,但因为长在另外一张脸上,显得娇俏好看。 是个漂亮的小铜人。 只不过,小铜人的神色非常防备,仿佛面对的是什么恶狼猛虎一样,门缝都只是小小掀开一条缝隙,而不是全打开。 直到她目光往上一抬,看到了多吉的脸。 看到多吉,她呜咽一声,冲上来狠狠抱住多吉,喊道:“哥哥!” “罗布!我的罗布!!”多吉抱住他妹妹,两人抱在一起大哭一场。 罗布呜呜哭着,不见眼泪,或者说,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但不妨碍她的哀伤,她抽抽嗒嗒呜咽了很久,才终于平复心情。 看到铃兰和王永柱,罗布把他们三人迎进家里。 她家里静悄悄的,一路走来,只有她一个人活动,其他人都没见有什么动静。 罗布边抽噎,边笑着说:“你们两位是哥哥带来的客人,今晚先在我家住下,明天就赶紧离开吧。不是我不留你们,也不是我小气,而是金钱镇不是个久待的地方。这里连呼吸都要收钱的!” 多吉忙追问道:“妹妹,这金钱镇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和我们说说。还有你们家的香料铺子,怎么变成黄老爷的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铃兰跟着问:“黄老爷是谁?” 王永柱爷一堆问题想问,他跟着说:“什么叫做就连呼吸都是要收钱的?” 面对三个人的问题,罗布刚刚浮现脸上的笑意就消退下去了,变得神色惶恐,听见“黄老爷”三个字,宛如听见了什么洪水猛兽那样。 她张口想说话,但停住,把堂屋的门关上,确定没有人偷听之后,才小跑回来,一脸严肃道:“小心些,我们站着的地,是黄老爷的地。头顶着的天,是黄老爷的天。我们在这儿说黄老爷的坏话要是被听见了,也是要交罚款的!” 铃兰:“……” 好了,她知道黄老爷是什么人了。 神谕之书给的第四条规则,恐怕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错误的。 黄老爷可能会答应你所有的请求,但估计代价也不小。 因为黄老爷是个财迷,还是个圈地为王的土财主。 在金钱镇里,可以说是一手遮天,为所欲为。 可是…… 铃兰看向罗布已经铜化的脸,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哪怕黄老爷再无法无天,这也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这金钱镇里,必定有邪祟作乱。 还是说,黄老爷不是人,而是邪祟本身? 铃兰问道:“你说的那个黄老爷,他是人吗?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罗布很紧张,她不敢说,也不敢说黄老爷任何坏话,怕被发现,被罚款。 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快吃不上饭了。 多吉安抚道:“妹妹你不要怕,我们这一次来找你,就是为了帮你。这两位是萨满选择的勇士,是他们带我回到家乡。你可以相信萨满。” 有了多吉的安抚,罗布才定下心来。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那……那我就说吧。” “黄老爷一开始是人,后来就不是了。”, 34034 小黄不再是小黄 这黄老爷本是金钱镇上一家卖药材的商人。 说是卖药材, 但家里的生意却只靠一种药撑起来——蟾蜍膏。 蟾蜍膏活血化淤,去疮除疤,是黄老爷家家传的秘方。 黄老爷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和蟾蜍打交道的, 他们依靠蟾蜍在这金钱镇里安跟落户,娶妻生子。 直到传到黄老爷这一代。 一开始,黄老爷还不是黄老爷,金钱镇的人都叫他小黄,而他也只是一个靠着卖蟾蜍膏能在金钱镇有一席之地的小老板。 如果黄老爷能守着祖产,只卖这蟾蜍膏, 也可保一生顺遂无忧。然而,人的欲望是无穷大的,得了一就想望二, 得了二就会望三。 黄老爷不甘心一辈子重复父辈的路,这么简单得过了。 他想要变得更强,更富有。 黄老爷着了魔一样,想要突破祖先留下的方子, 关起门来谁也不见,一心想要更进一步。 他抓了很多蟾蜍, 终日与蟾蜍为伍, 一心捣鼓药方。 闭关了不知道多久,等众人都快要忘记了有这么一号人物时, 黄老爷终于出来了。 他说, 他钻研出一个新的方子, 保管比之前的蟾蜍膏还好用。之前的蟾蜍膏只管活血化淤, 去疮除疤,而这个新的蟾蜍膏可包治百病,一抹见效。 众人将信将疑, 却也不作他想。 毕竟是黄老爷祖传的蟾蜍膏,再难用也难用不到哪里去。 金钱镇的人便信了黄老爷的话,买了蟾蜍膏回去涂用。 这一涂用,果真了不得。 不管什么病,也不管是外伤还是内伤,统统好了。 蟾蜍膏有这么好的疗效,可不必仙药还神奇? 一时间,黄老爷的蟾蜍膏变成了金钱镇人人争抢的圣药。 哪怕黄老爷把价格抬得很高,也抵不住金钱镇居民的热情。 到最后,基本上是人手一盒蟾蜍膏的程度。 不管是什么病什么痛,一抹见效。 黄老爷的铺子生意也更是兴旺起来,可以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只是,他的日子好过了,其他做药材生意的人就得喝西北风了。 有了蟾蜍膏之后,金钱镇的居民生病了也不再看病,不再买药,其他药铺的生意也做不下去,捱不住的也就只能关了门。 罗布家的香料铺子除了卖一些日常生活用的香料之外,还兼备一些药材的功能。有了黄老爷的蟾蜍膏,香料铺子的生意也是一天天做不下去,回头客都没几个了。 一开始,罗布的丈夫觉得,只要咬咬牙捱过这阵冲击,等金钱镇的人都有了蟾蜍膏之后,还是会来买香料的。 毕竟香料是调味品,还兼药用,蟾蜍膏效果虽然好,但总不能入口吧? 他就满怀信心的等啊等,最后等来的却是一个惊天噩耗。 金钱镇上所有人都得了皮肤病。 这皮肤病不是让人长疮,也不是长斑,而是让人变成铜铁一类冷硬的东西。 药石无罔。 不管大夫用了什么办法,试了什么手段,都拿这种病没有办法。 包括包治百病的蟾蜍膏。 金钱镇的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渐渐的,有人意识到,这怪病正是和蟾蜍膏有关。 只有涂了蟾蜍膏的人,皮肤才会硬化成这样。 没有涂过蟾蜍膏的人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众人聚在一起合计,觉得这多半是黄老爷搞的鬼。 什么包治百病的蟾蜍膏?! 这世上哪有这么灵的仙药? 真要有仙药,还轮着他们排队在这儿用钱买来? 肯定是那小黄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歪道骗了他们,卖了他们蟾蜍膏,收了他们的钱,现在坐在家里天天数钱呢! 他们越想越不对,决定冲上门去,和黄老爷讨个说法。 一群人怒冲冲往黄老爷家打去,却没想到,这脚一踹,门一开,便见到里面有了不得的一幕。 只见黄老爷家的高堂之上,本该是黄老爷坐着的位置,此时趴着一只四脚蟾蜍。 蟾蜍戴着黄老爷的帽子,穿着黄老爷的衣服,说话的声音是黄老爷的声音。 “黄老爷”说:“你们踢坏了我祖传的红木门,这笔帐,算你们头上去。” 一只蟾蜍,竟然会说人话! 所有人都惊呆了。 “怪物!你把小黄弄哪里去了?” “快把小黄交出来!” “我们身上的病是不是你搞出来的!快把我们恢复原状,不然烧死你!” “黄老爷”不慌不忙,慢悠悠道:“小黄是谁?我就是我,我是黄老爷。” “你们身上的病不是病,而是我给予你们的赐福。你们身上,涂满了我的蟾蜍子孙做的膏药,这是你们的荣耀。赐福再持续下去,你们就会变成一坨真正的金子。” “还有……你们当面说我的坏话,我不喜欢别人背后骂我。为了弥补我的精神损失,这笔帐也要记你们账上。” 这一刻,小黄不再是小黄,而是变成了真正的黄老爷。 居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事情,但基本可以断定,他们的怪病和这只蟾蜍有关。 他们想杀死这只怪物。 居民群情激愤,用来弓箭,要射杀那只蟾蜍。然而,普通的弓箭可以打猎,可以伤人,却伤不了蟾蜍分毫。 居民们哪儿能想到,他们要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怪物,而是具有邪性的邪神呢? 一翻折腾下来,居民们不仅伤不了蟾蜍,无法为自己讨回公道,反而还让“黄老爷”以各种名义,给他们记了一大笔账。 一天下来,他们“欠”黄老爷的钱更多了,本来只有涂抹蟾蜍膏的地方长了皮肤病,现在蔓延到了其他地方。 消,消不掉。治,治不好。 这皮肤病的污染,不仅治不好,还会传染。 家人之间,朋友之间,顾客与伙计之间,相处的日子越久,接触的次数越多,本来没病的人也变得有病。病得弱的人,也变成了重病。 一传十,十传百。 过了两三年后,金钱镇没有一个不生病的人。 这黑中透着金色的皮肤,变成了金钱镇一块无法驱除的烙印。 他们这些生活在金钱镇的人,正在以缓慢的方式,变成“黄老爷”的钱。 罗布说着说着,一脸心有余悸。 她捂着胸口,垂眼说道:“一开始,黄老爷只是让我们生病,我们平日里只要小心应对,污染的恶化就还能遏制得住。还有阿爸给的酒,我们勉强还能应付。可后来……后来,黄老爷的能量越发强大。开始给我们制定更多不可触犯的规则,一旦触犯之后,污染就会增强。” “我们欠黄老爷的帐越来越多。先是香料铺子被收走,后来就连生活都无以为继了。” 多吉求助看向铃兰。 王永柱问铃兰:“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又是这句话。 铃兰摸着她的小挎包,想了想,问罗布:“你说,你们欠了黄老爷的钱,让祂记帐上了,还不上钱。那黄老爷来收过债吗?” 罗布摇摇头:“这倒没有。黄老爷说是贪钱,但不要我们的钱,祂要的是把我们变成钱。祂记帐上,利滚利,会把我们变成铁、铜,最后是金子。我的家人都不能动了,我用阿爸给的酒吊着,所以还没变成金子。” 变成金子,就会被黄老爷收走。 铃兰继续问道:“也就是说,你们’还债’的方式,就是污染加重了?” 罗布想了想,点点头,算是同意铃兰的说法。 得到具体的答案之后,铃兰掀起她的衣袖,裤腿,迫切的检查什么。 见她这样,王永柱奇怪道:“你找什么?” 铃兰看他一眼,又看了多吉一眼,说道:“你们要不要检查一下,你们身上有没有污染?” “?”王永柱一脸莫名。 他们刚刚进来,还没见过黄老爷。 不对,提过一次。 王永柱脸色剧变:“我们刚刚进来的时候,金爷说,帐记黄老爷帐上了。” 说着,他也开始检查起自己来。 最终两人摇头,没有发现污染。 铃兰心里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她自顾道:“罗布和我们说了黄老爷的坏话,按理来说,她应该也要加重污染了,可是她好像也没有。” 经过铃兰提醒,罗布才意识到,她这一次居然加重污染。 罗布又惊又喜:“怎么回事?难道黄老爷大发慈悲,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想也知道不可能。 铃兰说道:“我觉得,可能是黄老爷的‘账本’出问题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确实是在这一段时间内,黄老爷的规则罢工了。 还是说,黄老爷已经被消灭了? 从之前的经验来看,想要消除一个邪神,只需要唤醒相应的正神归位,抢回相应的权柄,邪神自然就会消失。 可是他们还什么都没做呀。 铃兰决定要问一下灶王爷。 她拿出神谕之书,正打算用祭品诱惑一下灶王爷,可这一次还没等灶王爷有动静,那神谕之书便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开。 从神谕之书中,逸出一缕缕耀眼的彩光,云霞般灿烂柔美的线丝丝缕缕,最终在空中划成一个婀娜的身影。 正是那位自己爬进书里的女神,吉祥天母。 祂垂下一双慈悲的凤目,声音空灵婉转:“我本名扎基拉姆,既是佛教的护法神,也是女财神。” “那四脚金蟾是得位不正的邪祟之神,祂抢走了属于财神的权柄。我试图把财神的权柄收回,却发现属于财神的权柄被分成了两半。” “我只收回了四脚金蟾的那部分,还有一部分,在另外一个财神身上。” 吉祥天母抬起眼,望向大门处,一双美眸有无尽的思量:“在金钱镇里,出现了另外一位财神。” “祂已经来了。”, 35035 财神敲门 祂来了? 铃兰不由得往门口望去, 只看见了紧闭着的大门。 门口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罗布是最不了解状态的人,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但这些年来过的提心吊胆的生活, 让她的胆子变得猫儿一样小。 知道门外有人来, 且听起来不是个良善之辈, 罗布身体一个瑟缩, 往多吉背后躲过去,脸上写满了害怕。 没有哥哥的时候,不管门外是什么人, 多么可怕,罗布都能鼓起勇气独自面对。 有了哥哥, 罗布就变成那个只会往哥哥身后躲的女孩子。 因为罗布知道, 哥哥会保护她的。 正此时,安静的门口响起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不紧不慢, 正好三声。 铃兰把神谕之书一合,深吸一口气, 说道:“我去看看。” 王永柱看着她前行的背影,犹豫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从堂屋到大门的这段距离很短,几个呼吸间门, 铃兰就站到门的内侧。 大门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门外的声音也不催,就安静地等。 铃兰伸手,把门打开了。 吱呀一声,门外的光洒进来,也展露出门外人的模样。 他很高, 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 铃兰的脑袋只到他的胸口,视线往上抬,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压低的黑色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削瘦的下巴。 “……是你?”黑袍人声音无比惊讶。 铃兰木着一张脸,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询问道:“你是财神吗?” 还没等黑袍人说话,王永柱就压低声音对铃兰说:“他是我们第一天进来之后,遇到的人之一。” 铃兰再度看向黑袍人,他的模样逐渐和脑海中一个蹲在石头上的黑袍人吻合起来。 “是你。”铃兰也惊讶起来,她还以为是财神亲自来敲门,但没想到,是同为俗世而来的人类。 那么说,金钱镇上另外一位财神,是黑袍人带来的了? 黑袍人笑了笑,铃兰能明显看到他嘴唇上扬。 紧接着,黑袍人的脑袋动了动,目光落在王永柱身上,又重新落在铃兰身上,开口道:“真是令人意外。” 铃兰没有什么和他认老乡的欲望,她只想解决问题。 “你来这儿想干什么?另外一个财神是你带来的吗?”铃兰直言问道。 这几乎是不用问的事情了。 黑袍人点点头,也很直接,比铃兰还直接:“想让你把另一半财神的权柄交出来。” 这人真是的,一见面就想要别人东西。 铃兰心中对他那一点点老乡的情分没有了。 她完全忘记了哥哥帮她建立的方便处世的各种社交礼仪,冷脸说:“你做梦!” 她还想让黑袍人把另外一半财神的权柄让出来呢! “是吗?”黑袍人低声说了一句。 等他话音落下去后,黑袍人拿出他的神谕之书。 神谕之书悬浮于他的掌心之上,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动起来。 “五猖神!”黑袍人低喝一声。 随后一束束白光乍然亮起,从神谕之书内逸出,最后凝实,变成一个独脚站立的身型。 那身型无比高大,身体穿过了门楣,却没有对房屋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害。 铃兰看不清祂的脸,但能看到祂附着在皮肤之上的长毛。 祂不是一个拥有人形的神仙。 五猖神弯下腰,对铃兰伸出巨大的手,想把铃兰拎走。 铃兰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一步,正想让邮表畷给她一条逃跑的路,下一刻,她的神谕之书就自顾动了起来。 彩霞一般梦幻的光线丝线一样,在空中织成一个婀娜的身影。 吉祥天母的彩绶和飘带在空中飘啊飘,拂过铃兰的脸颊,又穿过去,于铃兰而言,并无任何损害。 祂一把捞起铃兰,身体往空中轻盈一跃。眼前的景色一阵变幻,等铃兰定下神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屋顶之上。 而她身边,站着的是吉祥天母。 此时的铃兰视线和五猖神是平时的,她往下一扫,发现王永柱和黑袍人的身型都变得渺小了起来。 现在,轮到铃兰俯视他们了。 一手捞空的五猖神张开大嘴,怒吼一声。虽然祂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但带起周围的气流急速流动,本来轻柔的风变得猛烈,无端刮起了飓风。 铃兰站在屋檐上,感觉身体即将被吹走一样,她伸出手去死抠着屋檐才稳住身体。而她脚底下的瓦片已经被呼啦呼啦吹走一片了。 瓦片在天空被掀飞,又化成雨点一样落下。 正此时,吉祥天母身上的彩绫化成万千云霞一般放了出去。 祂将被吹飞的瓦片拽了回来,重新放回原位。长袖一挥,刚刚被五猖神吹动的气流冲归于平静。 世界安静下来,一切恢复原样,仿佛无事发生。 吉祥天母的声音忽远忽近,依旧空灵悠远:“护法神前,也敢放肆!” 五猖神胸膛大力起伏,一副生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双方人马就这么对峙上了。 黑袍人抬头看了眼铃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来到院子正中间门。 在这里,他终于能把铃兰看得更明白了。 “你的书……”黑袍人顿住,似乎在思考要说什么。 铃兰没想到吉祥天母作为护法神这么好用,她知道自己有靠山了,腰杆立即挺直起来。 她哼一声,说道:“别以为就你有帮手,我们的帮手可是很多的。” 虽然也没有太多,但输人不输阵,铃兰可不会示弱。 黑袍人没有再说话。 他打开神谕之书,把五猖神收了回来。 见此,吉祥天母也退回铃兰的神谕之书里。 铃兰站在屋顶上,黑袍人站在院子中。 两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对峙了好一会儿。 王永柱从黑袍人人背后鬼鬼祟祟绕过来,手上拿着刀。 虽然王永柱没有动作,但黑袍人在他靠近的时候,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透着宽大的帽檐,王永柱都接收到他的警告之意。 王永柱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他到底要干什么,于是只能安静等待着。 “刚才是我不礼貌。”黑袍人对铃兰说,“我向你道歉。” 铃兰不想接受黑袍人的道歉,所以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黑袍人也没指望她搭理他,继续说下去:“这样,我和你打个商量,你把另外一半财神的权柄让出来,我可以答应你的一个条件。怎么样?” 铃兰正思考着,王永柱仰头大喊道:“铃兰,小心有诈!” 这个黑袍人给王永柱的感觉,很危险。 这是一种本能。 他害怕铃兰少小年纪,不谙世事,被花言巧语几句话给骗了。 虽然从铃兰之前的表现来看,王永柱觉得他这种担心非常多余,可是毕竟年纪小,说不准。 铃兰冲着黑袍人喊道:“你还有别的同伙吗?” 黑袍人有些好笑起来,反问道:“你指的是杨钰他们吗?他们不算同伙。” “哦。”铃兰一时间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说:“你让我考虑考虑,过后再回答你。” 黑袍人也不逼迫她,点点头说道:“行,明天我再来找你。” 说完,他果然转身离开,再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 铃兰站在屋顶上,看着他黑色的背影消失在街头,确定他不会再回来,这才抖抖索索想从陡峭的屋脊下来。 这可怎么下去…… 当铃兰想让多吉找来梯子时,忽然感觉身体内多了一股奇异的能量,那彩霞一般的丝线钻入她的身体,铃兰感觉整个人都轻了起来。 她心念一动,就从屋顶“飘”了下来,整个人安然落地。 刚刚,是吉祥天母把祂的神力借给铃兰了。 铃兰心有所感,打开神谕之书,对吉祥天母说道:“谢谢你啦。” 很快,神谕之书上色彩艳丽的女神变成一行字。 【职责所在,不必客气。】 【我有一事,想要请求你帮忙。】 吉祥天母刚刚帮了铃兰,本着日行一善,有恩必报的准则,铃兰热情道:“你说,但凡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 【我想让你帮我把另外一半财神的权柄抢回来。】 【财神五猖的神格混沌,一半正,一半邪。如果是祂掌控了这座城市财神的权柄,恐怕后患无穷。】 铃兰想想也是。 镇子本来没什么事情的,都能弄出来一个四脚金蟾,要来一个本身半正半邪的财神,肯定有隐患。 到时候事情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好应付。 铃兰问道:“那我要怎么才能帮你把财神的权柄拿回来?” 【明天那黑袍人来找你,就让我与五猖设下擂台,同台竞技。既然要抢回财神的权柄,便用财神的权能作为载体,和祂较量一番。】 【若是我的信徒日进斗金,而祂的穷困潦倒,那权柄自然会重回我的手上。】 “啊?”铃兰看得头大起来,对吉祥天母说道,“可是我不会赚钱啊!而且我要找我的哥哥,没有办法留在这里发家致富。” 【擂台五天为期,不会耽误太久。至于赚钱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在我看来,你已经拥有了必胜的筹码。】 这是要给她开挂的意思吗? 有了财神的庇护,要赚钱好像也不是太难。 铃兰想了想,既然这是吉祥天母自己要求的,那满足祂倒也没什么。 “嗯,我答应你。”铃兰说,不过她还有一件事没解决,“可是如果那个黑袍人不同意设擂台怎么办?” 吉祥天母沉默了好一会儿,丝线重新变成一行字。 【我会用护法神的办法,温柔地请他答应。】, 36036 换句话说 次日, 黑袍人如约而来。 铃兰在等他。 如昨天那样,黑袍人还是一个人来,身边没有旁人。 铃兰左看看, 右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在他身后,才将目光放到黑袍人身上。 “你来了。”铃兰说。 黑袍人点点头。他一张口想要说话, 却被铃兰身后的两个高台吸引了目光。 高台两两相对, 铺着红布, 上放有神台,还配有香炉。 这是…… 黑袍人眨了眨眼,假装没有看见铃兰的阵仗, 也假装没有看见站在铃兰身边严阵以待的王永柱和多吉。 他只问铃兰一个人道:“昨天我的提议, 你考虑好了吗?” “考虑好了。”铃兰也不废话, 直言道:“我拒绝你的提议。” “你——”黑袍人声音一顿, “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你的提议。我不同意由你来回收财神的权柄。所以,我要和你打个擂台。” 黑袍人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时之间, 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应付铃兰。 一开始,他以为铃兰只是一个弱小的女孩,想着直接武力平推就好了,简单省事。 结果, 她居然有护法神,那就不是可以用武力简单粗暴解决得了的。 后来, 他又想着铃兰长着一张很好骗的脸,随便用点条件交换打发脸她,他由此收回财神的权柄, 应该问题不大。 却没想到,他居然被拒绝了。 黑袍人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本能的不想放弃。 可能是他放的饵还不够多。 又或者是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那个年纪更大的死囚给铃兰传授了些应付他的经验。 黑袍人不慌不忙的,继续寻找着突破口,他继续加大筹码道:“不要着急下决定,我的能量比你想象的大很多。” “不管你提出什么条件,我都能满足你,甚至……” 黑袍人顿了顿,仿佛要抖落什么特别的消息,停顿的时间略微长了些,随后才继续说道:“你可以选择和我交换神明。”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 交换神明? 什么意思? 铃兰歪着脑袋,一副想问的模样,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哦……”黑袍人拉长了声音,“你还不知道。” “那,我免费赠送你一条信息。”黑袍人道,“你可以把神谕之书当成一本收集图鉴,所有你曾经收集过的东西,都可以用来交换。只需要,撕下来。” 黑袍人笑了笑,“我对你没有恶意,你可以相信我。” 神谕之书还能这样用啊。 还挺灵活多变的。 铃兰第一次知道。 说实话,她心动了。 这个黑袍人看起来很神秘,身上有很多秘密的样子,知道的信息应该很多吧? 不过她是个守信的人。 既然答应了吉祥天母,那么就说到做到。 铃兰只能非常遗憾地说:“你说的很好,但是我拒绝。” “你——你拒绝?!”黑袍人一直还算平静的脸色又一度变了。 如果不是需要用五猖神,他才不会开出这么令人心动的条件。 这是他第一次作出这么大的让步。 结果,还是被拒绝了。 三番五次的,他真想不明白了。 “为什么要拒绝我?”他问铃兰。 铃兰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好探究的,但还是如实说道:“因为我答应了吉祥天母,要帮祂夺回财神的权柄。” “就这样?” “就这样。” 黑袍人继续沉默。 铃兰往后看了一眼临时搭起来的擂台,说道:“我不会把权柄让出来,你也不会把权柄让出来。双方都不让步,事情就解决不了。这样,我们公平竞争,打个擂台。” “哦?”刚刚还一脸郁闷的黑袍人又被吊起了兴致,“怎么个公平竞争法?” 他听上去声音里只剩下好奇,仿佛刚刚被拒绝的人不是他。 “吉祥天母与五猖神设下擂台,看谁庇护的信徒可财源广进,五天为期。” 铃兰正想着,如果黑袍人如果不答应,那就请吉祥天母温柔地说服他时,就听见他说道:“好啊。” “诶?”铃兰一愣,“你就这么同意了?” “听上去挺有意思的。”黑袍人笑道,“而且,我不觉得我会输。” 啧,真狂啊。 铃兰懒得搭理他的狂妄自大,只说道:“那就请五猖神出来打个擂吧。” 说着,她翻开神谕之书,空中出现吉祥天母的虚影。 黑袍人也随即放出了五猖神。 两位神明互相对视一眼,通过这一眼,祂们已经用神明的方式交流了很多信息,之后虚影消失在空中。 紧接着,刚刚还空着的两个神台上,各自出现一座神像。 靠近黑袍人的那一边出现的是独脚的、外貌有些像猴一样的神像。祂独脚站立,面目狰狞的直视前方。 五猖神的神像看起来比祂本尊还要凶啊…… 看到这一幕,铃兰心中一个哆嗦,感觉她这边面若芙蓉的吉祥天母在气势上可能压不过对方时,目光再往后一移,然后就看见了一张黑色的、吐着舌头的、手上拿着宝剑,神色无比狰狞的……鬼一样的脸。 嗯? 铃兰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再度看去时,那神像依旧如此凶悍可怕。 这……吉祥天母呢? 仿佛看出她的困惑,站在一旁的多吉低声说道:“这就是供奉在寺庙里的吉祥天母的真身。” “……哦。”真看不出来啊。 多吉继续道:“吉祥天母本尊作为护法神,如果眉目不威严一些,怎么能震慑地住作乱的魑魅魍魉?她是美丽的女神,也是强大的。” 很好,气势一下子就回来了。 铃兰放下心来,抬眼看向黑袍人,说道:“那么,五天之后这个时间,就让我们一较高下吧。” 黑袍人没说什么,也没放什么狠话,径自离开了。 他似乎并不担心自己会输。 黑袍人走后,铃兰才哀嚎起来。 “那现在要怎么办啊?我没赚过钱啊!生活费都是哥哥打我卡上的!我要怎么办啊?” 铃兰从未觉得,事情有这么棘手过。 虽然吉祥天母夸下海口,要给她开挂,还说她已经拥有了必胜的把握,但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虽然拥有了财神的庇护,可是这钱到底要怎么赚出来啊。 铃兰恨不得以头捶墙。 多吉看她如此苦恼,只能干着急。 他不会做生意赚钱,只会打猎。 妹妹罗布呢? 她也不会,而她会做生意的丈夫现在已经基本上动不了了。 一直沉默的王永柱看她一眼,然后说:“其实,我以前做过一点小生意。” “但赚钱谈不上,只是养家糊口。”王永柱不太确定能不能行。 铃兰说:“你是不是有想法了。” “是有一点。” 王永柱想了想,说道:“其实做生意的核心非常简单,那就是发现需求,然后想办法满足需求,就有市场了。从这个角度出发,现在想要从金钱镇赚到钱,你得想想他们最需要的是什么,然后满足他们的需求就可以了。” 铃兰脑瓜子在接受新概念和学习新知识的时候非常灵光。 经过王永柱这么一提醒后,她略微盘了一下金钱镇的情况,大概就想明白怎么回事了。 金钱镇的蟾蜍邪神已经被消灭,但居民的污染并没有跟着消失。 只有等正神归位之后,他们身上的污染才会日渐减少,随后逐渐恢复原来的样子。 然而,金钱镇居民并不知道这一点。 也就是说,现在的邪神哪怕被消灭,污染不会增加,但也没有跟着减少。 所以对金钱镇居民来说,最想要、最迫切的事情,就是清除体内的污染。 恰巧,铃兰身上又带着一壶可以清除污染的鬯酒。 虽然不足以清楚居民身上所有的污染,但只需要让她能在这五天的笔试内获得胜利,就足够了。 这难道就是吉祥天母说的,她已经掌握了必胜的筹码? 铃兰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又开心起来。 她说道:“我已经知道怎么办了。” 见她明白过来,王永柱也就不多说了。 接下去,他们需要制作出一些可以清除污染的“药剂”,然后售卖出去。 知道了铃兰的需求之后,罗布主动道:“阿爸给我的鬯酒很久以前就喝完了。我用水兑壶里剩下的鬯酒,每天给家人喝下一点,吊着命,不会变成金人。” 这倒非常简单了。 只需要放在水里搅开就行。 罗布和多吉把家里水缸还剩下的水都搬出来。 罗布说:“家里还剩下两缸水,先将就着用吧。” 铃兰其实很舍不得现在就把鬯酒用出去,但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去了。 她轻叹一口气,随后分别往两缸水里,倒入了一些鬯酒。 不多,也就一点,沾个味就行。 后面还有四天要撑过去呢,不能一下子全部用完。 让罗布喝了一口之后,罗布身上金色的皮肤稍稍消退了一些,虽然只是一点点,却也是看得见的效果。 罗布开心得捂着脸,感受到皮肤变得没有冰冷梆硬,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街坊邻居们一定会来买的!”罗布说,“我能不能给我的家人喝一些?” “可以,不过要花钱来买。”不是铃兰小气,而是不想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罗布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道:“那你能不能少收我点钱?我家在这里吃喝都要欠黄老爷钱,家里已经穷得不行,没多少钱了。” 铃兰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愣了一下,忽然不知道怎么办。 倒不是说,不想给罗布这个方便,而是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金钱镇的钱,都被黄老爷暗中克扣走了,居民都成穷鬼了,那么,他们还有多少钱可以消费? 换句话说,她要怎么财源广进啊?, 37037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铃兰很认真, 很严肃地看着罗布,问道:“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说。”罗布说道。 “你们家一共还剩下多少钱?” 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重要。 多吉说过, 罗布嫁进来的康家是金钱镇上殷实的人家,也就是说,他们的钱是比其他人多一些的。 如果罗布家剩下的钱都不多了,那么其他居民还有钱吗? 哪怕还有,恐怕也不多了。 罗布垂下头去,认真想了想,说道:“还有……不到一贯。” 她小心翼翼看了铃兰一眼, 伸出五根手指:“大概,五百文。” 如果罗布家只剩下五百文的话, 那其他人家, 可能就剩下两三百文。 铃兰看着吉祥天母那张狰狞的黑脸, 狠狠叹了一口气, 说道:“我看你还是当你的护法神好了, 你这位兼职财神当得真不称职啊, 留给我一地烂摊子。” 知道金钱镇的居民口袋里没有余粮了之后,铃兰就大概知道这场比赛真正比的是什么了。 根本不是所谓的财源广进,而是争夺金钱镇剩余金钱的分配比例。 金钱镇的钱是有限的, 居民也只会拿出一部分来购买药剂, 她需要和黑袍人争夺这部分购买力。 谁获得的钱多, 谁就是胜者。 铃兰狠狠叹气,她暂时想不出办法来, 就对罗布说:“你先给我两百文吧。” 罗布听了,去把钱拿出来,交给铃兰。 铃兰数了数,一共两百, 不多不少。 “行了,你可以让你的家人喝药了。”铃兰说完之后,她手上一轻,刚刚捧着钱的手掌心如今已经空无一物。与此同时,吉祥天母那空空的神台之上,多出来一捧散乱的铜钱。 这……是罗布交给铃兰的钱。 王永柱怔了一下,他特意走过去数了数,正好也是两百枚,不多不少。 他心中有些惊骇未定,同时把想和铃兰提出的建议按捺下了。 本来王永柱想着,既然只是比拼谁的钱多,谁的钱少,那能不能做点弊,想办法搞点钱啊,金子啊,比如说金钱镇门口的金爷什么的,当作筹码。如此一来,算钱就能赢。 可现在看来,这擂台说是公平竞争,还真就公平到底了。 擂台的钱,只算通过正当所得来的钱,其余的钱不算。 王永柱也觉得棘手起来。 以他之前做生意的本事,如果能保本不赔,已经算很好的了。 现在要五天之内赚很多的钱,赢过黑袍人,王永柱想想就觉得压力很大。 他来到铃兰面前,说道:“不管怎么样,得先把吆喝弄起来,让金钱镇的居民知道你这里有解除污染的药剂,不然你的药再好,也没有人买的。” 这点基本的商业常识,王永柱还是有的。 他指着罗布说:“可以让她多喝一点水,解除更多的污染,然后带她上街,让其他人看看效果,更能增加说服力。居民相信我们手上药剂的药效,自然就会跟着来购买了。” 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王永柱说道:“这样一来,虽然赚不了大钱,但因为有了活招牌,总不致于第一天就挂蛋,一单都卖不出去。” 罗布听着还有她的作用,立即点点头,积极应道:“虽然我丈夫我婆婆我公公都不能动了,但也可以把他们拉到街上去溜溜!” 虽然不知道铃兰和王永柱什么身份,但罗布相信哥哥。而且刚刚她已经旁观了整个过程,也亲眼见证了神迹,所以愿意倾尽一切帮助铃兰。 罗布很想让她生活的金钱镇恢复往日的宁静。 铃兰还在思考。 铃兰一脸沉思,随口对王永柱说道:“你们先出去吆喝吧,我再想想。” 听了她这句话,王永柱招呼上罗布和多吉,三个人敲锣打鼓就要出门去宣传。 多吉回了屋,把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石人一样的妹夫背出来,一并带到街上去。 他们走后,家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铃兰继续思考着。 因为这个问题太头疼了,她干脆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眼睛不时眨几下。 吆喝不是最重要的,金钱镇就这么大,居民门应该也发现污染没有加剧的事情,他们又不是傻子,当然很快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出现“解毒药剂”的消息很快就会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真正重要的,也是最难的,是定价的问题。 一杯水药定价多少钱,卖高了,居民没钱,就宁愿挨着也不多买。卖低了,卖的数量再多,也转不了多少钱。 关于这次擂台,本质上并不是一个比多少的问题,而是一个博弈的问题。 铃兰的眉头深深皱起来,感觉非常烦躁。 博弈论的题目是她最讨厌的题型。 如果是作为数学题来算,本身就够麻烦,够难的。 更难的是,答案还要有实操性。 实操的时候,可就不是数字游戏了,里面增加的变量无法人为操控的。 比如人心的选择。 铃兰头都要炸了。 如果哥哥在就好了。 他一定有办法的吧。 铃兰翻开神谕之书,叫了一声“灶王爷”。 扉页上的黑线立即动了起来。 【尊敬的祭灶人,伟大的祭灶人,您忠诚的仆人灶王爷竭诚为您服务。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只需要给灶王爷一口鬯酒,灶王爷什么都能为您办到。】 天呐,灶王爷真的不介意祂此等行径被其他同事们看到吗? 铃兰早知道灶王爷馋鬯酒馋得不行了,但没想到,会这么按捺不住性子。 “我有事想问你。一会儿再给你喝酒。”铃兰说道。 【您请吩咐,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先告诉我,金钱镇内一共有多少户人家?穷人多少,富人多少。” 家家户户都有灶王爷,这种消息,问灶王爷准没错的。 【金钱镇一共五百六十七户人家。黄老爷来之前,金钱镇尚有富户和贫户之分。黄老爷来了之后,金钱镇只余下穷人,很穷的人,和很穷很穷的人。】 【这金钱镇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黄老爷克扣走了。家中能余下一千文的,已经算是巨富。】 这样啊。 铃兰又问道:“总人数多少人呢?” 【大约一千六余人。】 一共一千六余人,都是被污染了的。 污染程度最轻的,是像罗布这样的,还能行动,但基本上已经变了皮肤的颜色。 她得想办法,让来购买药剂的居民在这五日之内,都持续购入,这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铃兰心里已经有一个大致的想法了。 扉页上的灶王爷化成一张大嘴出现。 铃兰给他到了一点点鬯酒,真的就一小口,就算履行了承诺。 灶王爷意犹未尽,但祂也知道鬯酒珍贵,不敢多加索要。 除非能提供更多的帮助。 顿了一会儿,黑线变成了一行新的字出现。 【尊敬的祭灶人,如果你能多给我两口鬯酒,那么我将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一个灶王爷,赴什么汤,蹈什么火。 铃兰正想拒绝祂时,灶王爷给出了一个她无法拒绝的条件。 【我可以爬上黑袍人的神谕之书,充当你的眼睛,把他的底裤全扒下来给你看。】, 38038 画了一朵小花花 铃兰用一口鬯酒把灶王爷哄好了, 约定好等祂凯旋后,就给祂剩下的那一口。 灶王爷很开心,祂在扉页上画了一朵小花花。 铃兰:“……” 一口吃的把祂开心成什么样了。 祂怎么就管不住这祂这张嘴啊。 铃兰忍不住问道:“灶王爷, 你怎么这么贪吃?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扉页安静了好一会儿, 在铃兰以为灶王爷已经离开的时候,黑线又化成另外的话。 【如果你像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三百六十四天都在干活,只有大年二十三那日可以饱餐一顿, 你也一样。】 “……”怎一个惨字了得。 【他们的饭,还是灶王爷我烧的。可是我只能看,不能吃, 那种揪心的感觉,你懂吗?】 铃兰说:“好的我知道了,以后有东西会给你吃的。” 顿了顿, 铃兰又补充道:“我给你吃的,你以后不许帮人打探我的消息。” 不然就把祂撕了。 不过后面这句话铃兰没说出来。 灶王爷很快回应。 【杞人忧天的祭灶人, 灶王爷平时才不会多管闲事。三百六十四天的工作日已经使我不堪重负,傻子才会自找麻烦。】 【其次,不是所有人的书都可以装下神明, 你身边那个同伴的书我就无法爬进去。】 “为什么?”她的神谕之书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他的灵魂已经堕落黑暗, 神明不会靠近他。】 【而且这一次擂台, 我希望吉祥天母能赢。】 所以才会帮她。 之后灶王爷没有再说话,应该是干活去了。 铃兰合上神谕之书, 暂且把灶王爷抛之脑后。 她寻摸着来到罗布家的厨房,把里面的碗和杯都拿出来,放在一张桌子上摆放好, 等着一会儿有人来了,就向他们售卖药剂。 时间大概过了半个小时。 铃兰的神谕之书动了起来。 是灶王爷回来了。 这么快! 还以为至少要过了今天晚上灶王爷才会有消息呢,没想到祂效率还挺高的。 铃兰刚想着要给灶王爷喝酒的时候,扉页上的黑线再次动了起来。 【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没有很好地完成任务。】 “……” 什么叫……没有完成任务? 铃兰不明白。 难道,黑袍人已经强大如斯,痛殴了灶王爷,不让祂爬上神谕之书? 如果真是这样,那黑袍人也太强大了。她还斗什么法呀!神明他都不怕,难道还怕她吗? 铃兰感觉头大了。 【不是灶王爷无能,而是黑袍人的神谕之书已经满了。】 灶王爷继续解释。 铃兰更不明白了。 她看着这句话很久,然后问道:“什么叫做,他的神谕之书满了?” 【就是,他的神谕之书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爬不上他的神谕之书,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不可能。 从进入众神陨落之地那刻开始,直到今天走到金钱镇,铃兰和王永柱两人一起经历的事情不少,见过的神明也不少,她也就收了一个灶王爷,一个吉祥天母,哦,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的子母青蚨。 同样的时间里,黑袍人的神谕之书怎么就满了? 客观上,就不可能啊。 自他们进入众神陨落之地后,哪怕黑袍人一天见一个神明,一天送走一个邪神,也不可能把神谕之书装满的啊! 难道两个地方的时间流速不一样,黑袍人经历的事情比他们多得多吗? 脑海里闪过那天进入众神陨落之地的情形,铃兰仔细复盘,唯恐错过一丝细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就僵住了。 ……是时间。 但不是她想的,两边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而是两人在众神陨落之地呆的时间长短不一样。 因为铃兰想起来了,当天进入众神陨落之地的一个小细节——黑袍人是她进入众神陨落之地之后,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 铃兰之后,其他人陆续出现,一共七个人。 当时的铃兰自然而然认为,黑袍人是第一个来到众神陨落之地的人,而她是第二个。 可如果铃兰是第一个来到众神陨落之地的人,那么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黑袍人就不是同时进入众神陨落之地的任何人之一,他是提前等在那里,守株待兔的! 而铃兰关注研究所每期的志愿者招募,知道被选中的志愿者不止他们这七人。 在他们进入众神陨落之地之前,里面早就有人类了。 黑袍人应该就是铃兰之前进来的志愿者,他在众神陨落之地里不知道待了多久,所以他的神谕之书才会是满的。 也唯有如此,逻辑上和客观上,才能解释得通。 铃兰背后的汗毛一下子倒竖起来,有种前所未有的吊诡感和危机感。 如果事实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那么黑袍人为什么要特意蹲在那里,等他们? 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 不管黑袍人的目的是什么,反正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不是黑袍人的目标对象。 因为在第一天选择队伍的时候,黑袍人选择的是杨钰的队伍。 也就是说,那个倒霉蛋此时正在杨钰的队伍里,和铃兰根本没有关系。 她根本不必杞人忧天。 这一次只是恰巧和黑袍人在金钱镇遇到了而已。 她只需要好好完成吉祥天母的任务就可以,其他的事情和铃兰没有关系。 铃兰很快找准自己的定位,又安下心来。 她心大得很,很快就不追究黑袍人的身份了。 “那你告诉我,黑袍人现在在干什么?”铃兰问灶王爷。 【他去往这个镇子上最有钱的那户人家,打算把手里的药品出售给他们。黑袍人说,他手上有可以完全彻底清除污染的药,一份售价五百文。】 五百文! 按照黑袍人的定价,罗布拿出全副家当,都买不了一副药。 看来黑袍人打算走高价路线,完全放弃像罗布这种人家。 铃兰又问道:“难道他的药有什么神奇之处?” 毕竟黑袍人可能在众神陨落之地混迹许久,说不定有什么奇遇呢。 【也没有,也是鬯酒。】 哦,还是鬯酒。 铃兰大概知道现在的情况了。 灶王爷虽然没有把黑袍人的底裤给扒下来,但也让铃兰知道了一些消息,不能算无功而返。 可是,想喝鬯酒是不可能了。 铃兰说:“你虽然带回了消息,但是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所以我不给你喝酒了,你没有意见吧?” 灶王爷当然有意见,但也有点愧疚。 事情确实是没办好,黑袍人的神谕之书满了,这是灶王爷始料未及的。 想了一会儿,灶王爷想出了另外一个解决方案。 【事情没有办好确实是我不对,不过你如果再给我一口鬯酒,我就告诉你一个必胜的筹码。】 嗯? 铃兰将信将疑,有些不信灶王爷。 哪来这么多必胜的筹码啊。 “我不信,除非你先说出来我看看。”铃兰坚持道。 【你把书往后翻。只需要你按照我说的做,胜算就会大一些。】 铃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灶王爷,按照灶王爷说的去做了。 - 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逐渐变大,原是刚刚出门吆喝的王永柱和多吉他们回来了。 不仅他们回来了,身后还乌泱泱跟了一群人。 铃兰粗略一数,大概二十个人。 “众位乡亲们,我们的药剂童叟无欺,效果都摆在罗布脸上。只要——”王永柱还想宣传,但忽然顿住,因为他不知道一杯水要卖多少钱。 他转头看向铃兰,问道:“这个药剂怎么卖?” 铃兰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文?” 铃兰摇摇头:“五文。” “啊?!”王永柱呆住,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怎么这么便宜…… 而身边的金钱镇居民听见居然一杯水才需要五文钱时,脸上喜笑颜开,纷纷掏钱出来打算买药。 “我要一杯。” “给我也来一杯。” “我也要,我也要,给我留一点!” 他们开始争抢起来,幸好有人高马大的多吉在旁边维持秩序,不然早就抢夺起来了。 铃兰抽出小挎包里的羽扇,清清嗓子大声说道:“各位,请先安静,不要着急。” 众人都看向她,本想听她说点什么的,结果看到她手中的羽扇,众人便纷纷呆住。 “这是……萨满的羽扇?!” “就是萨满的羽扇!你是什么人?你是萨满吗?” “萨满……为什么不来救我们?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呜呜呜。” “这些年,我们过得好苦啊!” 一时间,他们的情绪被点燃,有些人已经哭了起来。 多吉想说什么,但被铃兰拉住,示意他不要说话。 多吉只得按捺住。 铃兰说:“各位,我是萨满的亲传弟子。她不能来到这里驱除邪祟所以我来了。金钱镇上的黄老爷,是我赶跑的。” 她一半,黑袍人一半吧,但铃兰选择隐去一半的真相。 “这些药是我给你们准备的,可以驱除你们体内的污染。虽然第一天效果可能不是很好,但循序渐进,后面的疗效会越来越好的。” 感谢萨满的羽扇,有了它,居民看着铃兰的眼睛里闪烁着信任的光芒,对她所说的内容完全没有任何怀疑。 铃兰继续道:“家里还有家人也污染的,也可以带一份回去,不要忘了。” 说完,她就让开身来,让多吉给居民打水。 不过眨眼间,二十个人就全部喝上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给家里人也带了回去,所以一共卖出了四十二份,一共赚了二百一十文。 等人走后,王永柱才说道:“一份才五文钱,会不会太少了啊?这么便宜,才赚几个钱啊!黑袍人如果赚很多怎么办?!而且你的药对居民来说很珍贵,一份五百文都可以啊!不然,一百文也可以啊!” 他愁死了。 感觉铃兰就是那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败家子,试图说服铃兰把价格提高一些。 铃兰却坚持道:“不便宜,你放心吧。一份五文,一份五百文,我们走价格优势,让居民选择我们。” “嗯?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有竞争对手?” 铃兰不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五猖神的擂台之上。 只见那本来空无一物的擂台之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堆铜钱。 铃兰走过去数了数,一共一千文。 黑袍人卖出了两份药。 二吉祥天母这边,目前是四百一十文。, 39039 萨满的赐福 铃兰还没有太大的反应呢, 王永柱先炸了。 “完了完了。”他反复念叨着,抬眼看了铃兰,发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王永柱做不到像她这么淡定。 打擂台第一天, 这才刚刚开始, 就让对方占据了这么大的优势, 后面的差距要怎么补回来? 王永柱不了解,也想不明白。 他想说点什么,发表一下真知灼见,可惜一张口脑袋空空如也。 ……可能是他真的太笨了吧。王永柱想。 王永看向铃兰,柱认命道:“铃兰,你说, 怎么办?” 铃兰并不着急。 她伸手, 试图把神台上铜钱拿起来,却发现握在手上的铜钱有种滚烫的感觉。她只能把铜钱甩下,不再触碰。 这些钱是黑袍人的, 她不能动。 神台之上的五猖神神像正面目狰狞看着她。明明是一张没有表情没有感情的脸, 却让铃兰感受到被威胁。 铃兰说道:“不用慌,他虽然卖得贵,但一定没我卖得多, 再看看吧。” 黑袍人采取的策略恰恰和铃兰相反,他走量少价高路线, 所以在一开始卖出这么多钱,铃兰并不惊讶。 可如果再不抓紧时间,让黑袍人一直保持这个优势,后面说不定就追不上了。 铃兰看向罗布,说道:“你家有没有一些彩绫啊, 鹿头帽啊之类的?” “有,有的!”罗布虽然不知道铃兰要来有什么用,但她一些皮质的衣物不少,闻言都给铃兰找了来。 铃兰在衣服堆里挑挑拣拣,找了一套衣服穿上。随后又按照她看见的萨满的样子,囫囵弄了一个类似的装扮。 此时从外表看去,她和本地人没什么区别了,非常的花里胡哨。 手上再把萨满的羽扇那么一拿,看着还真像萨满亲传那么回事。 王永柱看了她几眼,张口想要发问,但转念一想就想明白了。 刚才铃兰说她是萨满的亲传弟子,直接获取了居民的信任,让居民直接爽快掏钱。 如今扮上了,看上去就更像萨满了。 居民们遇到危险都想着让萨满来救他们,天然对萨满充满了亲近和好感,铃兰这样,应该是想要增加顾客的信任度吧。 不需要问什么,只需要配合就好。 王永柱不再发问。 他发现,在铃兰身边,他只需要埋头干活就好,不需要动脑。 “给我找一个高一点的椅子过来。”铃兰指了一个距离水缸有点距离的地方,“就放在这儿。” 多吉很快给她找来了。 铃兰爬上椅子,然后端正坐好。 接着,就是等待。 在这一段等待的过程中,心情是煎熬的。 好在在这一段时间里,五猖神的神台也是一直静止不动,没有增加任何收入。这倒是让人心里好受一点。 王永柱不由自主抬头看天色,想要判断今天的时间过去多久,但一眼看见位置不动的太阳,心中更是烦躁无比。 这个鬼地方。王永柱暗叹一声。 再看一眼铃兰,她蹲坐着一动不动,半阖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等了不知道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散乱的脚步声。 王永柱抬眼看去,看见门口扶老携幼来了乌泱泱一群的人。 “听说这里有解毒的药剂,喝了就可以清除污染了,是吗?” “听说这里还有萨满?” “听说萨满把黄老爷赶跑了,是吗?” 大家七嘴八舌的追问,往屋里头涌来。 罗布负责招呼他们,把人往里引去,一一回话。 “大家不要着急,往这里走,药剂大家都有的,一杯五文钱。萨满……萨满就在里面。” 众人看到了铃兰。 装扮有点怪,再看一眼,看到她手里的羽扇,心中对铃兰的身份认同不少。 此时,铃兰沉声道:“大家排好队,往我这儿来,在你们喝药剂之前,我先给大家赐福,希望神明保佑你们。” 虽然她面嫩,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帽子垂下一条条彩绫。脸也瞧不分明,众人也就没有起疑心,乖乖排起了队,往铃兰跟前走去。 毕竟萨满赐福啊! 这种机会可不多得,谁拒绝谁傻瓜。 就这样,本来乱哄哄的人群因为铃兰的几句话重新回归秩序,在她面前等着赐福。 铃兰沉着一张脸,拿起羽扇,给对面的人轻轻拂去,便让人走开了。 ……铃兰什么时候会赐福了? 王永柱看着眼角抽抽,知道她大概是在骗人。 随着队伍一步步向前,吉祥天母神台上的铜钱也在不断增加。 一直到晚上,来买药的人才散去。而此时,铃兰已经累得不行了。 这一动不动吉祥物的活可真是够累的啊,就是高强度的体力活。 看她一脸生无可恋,王永柱便说:“你何必给他们搞一个什么赐福呢?有羽扇就够了,他们已经相信你是萨满的亲传弟子了,不用多做别的事情,他们也会信的。” 铃兰摇摇头,却不解释什么,心里打算明天依旧要这么做。 她瘫下身子来,眼睛一动不动,就像一条即将渴死的鱼那样,有气无力对王永柱说:“你去数数卖了多少钱。” 王永柱一眼而行,先数了一下黑袍人的,又数了一下铃兰的。 第一天,黑袍人赚了三千文,而铃兰赚了三千八百文。 居然是…… 铃兰更多?! 得知这个结果的王永柱一愣,喜上眉梢。 他兴高采烈道:“我们多了八百文!” 闻言,铃兰立即从椅子爬下来,也不去多问具体的数,让罗布带她回屋,到头就呼呼大睡。 次日,等铃兰穿戴整齐,打算开门营业的时候,门外面早就有人在等着买药了。 经过昨天的发酵,金钱镇上出现清除污染药剂的消息早就穿遍了所有地方。 知道真的是有效,而且价格并不高之后,居民就都找来了。 众人迫不及待,一拥而上,随后在铃兰面前乖乖排起了队,等待赐福。 - 铃兰这边的一切正尽然有序进行着,黑袍人那边也做了相应的举措。 杨钰小队的人,包括杨钰自己,都上街来给黑袍人拉客了。 黄老爷已经消失,往日寂静无人声的街道上,重新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出来走动的人多了许多。 黑袍人虽然一份药卖得贵,但实际上有钱的人并不是太多,所以黑袍人的计划推行得没有那么顺利。 今天一早,黑袍人就直奔其他人家了。 杨钰就带着其他人到大街上去,看能不能捞着几个散户。 “这位大婶,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杨钰笑容温和,叫住了一位大娘,“你如果想要买药,我们这里就有。而且一次药到病除,和其他假冒伪劣产品根本不一样。” 大娘确实是要和罗布家买药,听到杨钰这么说,又看他是个温和的小年轻,随口就问道:“你的药有什么好的?和罗布家的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的更好,清除得更彻底。” “多少钱?” “五百文。” 大娘转身就要走。 杨钰又说:“四百文。” “我没这么多钱。你走开,别耽误我做事。”大娘已经翻脸不认人了。 真是的,这个人拿她寻开心呢。 别说五百文,就是四百文,三百文,她也拿不出来。 哪怕这个药再好,她也无福消受。 眼见大娘转身走了,杨钰并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因为此时有人走过来,靠近他。 那是一个穿着还不错的中年男人,那人问道:“一份药,四百文?” “嗯,怎么,你想要?” “给我一份。” 杨钰和中年男人痛快做了交易,四百文收入囊中。 其实杨钰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大婶。 黑袍人已经把计划说出来,他定价这么高,专供有钱人,大婶衣着朴素,杨钰当然知道,大婶买不起。 他刚刚那番话是说给旁边的中年男人听的。 那中年男人穿着绸缎衣服,家里应该还算丰厚,兜里有钱。 杨钰就赌他知道黑袍人的药,本来是五百文一份。 一下子变成四百文,当然会心动。 这就是杨钰声东击西的战略,成功了。 昨晚他们回去商量之后,就已经决定要稍微降下价格来,今天只是试试水而已。 杨钰手下四百文铜钱,又看着它消失在掌心,嘴角虽然在笑,可眉头却是紧锁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非常的微妙,杨钰说不出来为什么。 黑袍人去找铃兰的时候,杨钰没有跟着,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 只知道,黑袍人回来就跟他们说,他们小队和王永柱,那个重刑犯的队伍打了擂台,让大家配合。 杨钰照做了。 黑袍人这一路走来,贡献不少良策和解题信息,帮杨钰省了不少麻烦,按理来说,他应该算是一个很可靠的合作伙伴才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杨钰心头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 毕竟,他现在就连黑袍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太神秘了,这让杨钰本能觉得不舒服。 希望是他多想了吧。 第二天很快过去了。 到了晚上,王永柱来到神台前一数,今天黑袍人赚了四千。铃兰这边,赚了四千五。 总的合计起来,铃兰这边整整领先了一千三百文! 差距居然被越拉越大了! 王永柱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反而还遥遥领先了。 他一颗心彻底放下心来,觉得铃兰的决定果然没有出错。 今天晚上,王永柱也睡了十分踏实的一觉。 - 第三天。 来罗布家门口排队的人少了一半。 王永柱一打开门,扫了一眼,对人数粗略的估计一算,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少了这么多? 王永柱拉过一人,一问。 那人回答道:“你不知道吗?你们对家也出了一样的药剂,卖得比你们还便宜,四文钱一杯!” 王永柱听了,僵住当场。 这黑袍人真是人心险恶! 发现走低价有优势之后,居然也按低价卖了。 不仅如此,还买得比铃兰这边低。 这样一来,居民就都会去他那里买药了。 怎么办? 难道要跟着降价吗? 降到四文钱? 都一样,就没有价格优势了。 降到三文钱? 那也太便宜了! 可是如果不降低优惠,居民都跑去找黑袍人—— 等等。 王永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着挤进屋内的人群,意识到,虽然黑袍人一杯四文钱,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去他那里买药,依旧选择了铃兰。 是因为……赐福。 所有排队的人,都在铃兰身前排着队,一脸虔诚的等着。 要说铃兰和黑袍人比起来还有什么优势的话,就这个了。 萨满的赐福! 原来如此,那怪铃兰累得半死不活还依旧坚持坐在这儿赐福。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萨满在居民的心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哪怕高出一文钱的价格,他们也宁愿选择铃兰。 因为那是保护他们的萨满。 而五文钱一杯的价格虽然丢失价格优势,损失了很多顾客,但和四文钱一杯比起来,反而是铃兰的价格更贵。 现在轮到铃兰走价高市场了。所以,虽然人数略有损失,但价格相对更高了。 不过一夜,双方的立场直接颠倒过来,攻势逆转。 盘完了这些,王永柱看着一脸严肃给居民赐福的铃兰,心中无比复杂。 这到底都是什么弯弯心眼子才能想得出来的招数啊。 他只想一步两步,但她居然连后续黑袍人的反应都给算进去了。 如果不是铃兰年纪看上去实在小,王永柱都要怀疑那是个老妖怪了。 要知道,他的女儿在快十八岁的时候,依旧还是个只会读书什么心眼也不知道的傻丫头。被人欺负了,不会欺负回去,也不会和爸爸说一声,自己默默扛着。 在他心里,铃兰和女儿是同龄人。 可年龄这么小的人,怎么这么多缜密的心思,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啊? 天生人精吗? 王永柱想不通,也想不出来,干脆就不想了。 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 因为第三天来的人比较少,铃兰也有了休息的时候。 送走一群人后,她打量了水缸一样,发现已经所剩不多了。 需要打水来用。 铃兰让罗布和多吉两人去把水打回来留作备用,只等着前面水的用完,就给续上。 多吉和罗布很快离开。 没过多久,多吉和罗布回来了。 他们两人神色慌张,一脸惊骇,仿佛遇见什么可怕的事情。 而水桶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铃兰困惑道:“水呢?” 罗布说:“没、没有水了。” “……?”铃兰继续困惑,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金钱镇有一条河,日常都是去那里打水用的。刚刚我和哥哥去看了,那条河已经干涸了!” 罗布一脸天塌下来的模样,“我活了这么久,就没见它旱过,可这一次,一夜之间,全旱了!”, 40040 所以,你输了 居然没水了。 不用想, 肯定是黑袍人干的。 真是黑心肝啊。 铃兰在心里暗暗唾骂了一下黑袍人,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一点喜怒都看不出来。 见她这不紧不慢的样子,王永柱再次沉不住气, 说道:“肯定是黑袍人干的, 要不要想办法偷回来?” 王永柱自己办不到,但他觉得铃兰可以, 铃兰应该有办法。 虽然一开始王永柱根本不同意铃兰来金钱镇,也不建议她插手,可既然已经淌了浑水, 王永柱就会想赢。 赢,总比输好。 铃兰摇摇头,说道:“先不必了。” 没有要动的意思。 罗布着急道:“要不……我们去邻居家打点水来?” 铃兰同样摇摇头:“不用了, 他们能让河水干涸,就能让邻居的水缸没有水。这是他们釜底抽薪的手段之一。” 没有了水,铃兰就不能掺水卖了。 黑袍人这是要逼她走高价路线,他自己去走低价路线。 然而铃兰的鬯酒有限,她就是想卖五百一杯的鬯酒也做不到,她只能掺水卖。 这就导致铃兰陷入了一个僵局当中。 这招釜底抽薪真是够狠的。不过现在黑袍人还不知道她的家底没用那么厚, 不知道她拿不出这么多的鬯酒。 他如果知道的话,想办法抢走铃兰的酒壶,垄断了鬯酒之后, 坐地起价就行。 但不管怎么样,铃兰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黑袍人不需要自己去推测博弈,想出来这个镇子到底适合高价还是低价,只需要根据铃兰的解法来作出相应的改动,就能把铃兰的答案偷走。 好讨厌啊。 她垂眼看了水缸还剩下的水,又盘算了一下今天接下去还会来购买的居民。 “剩下的这点水还够用完今天, 等过了今天之后再说,我另有打算。” 听见铃兰这么说,其他人也就不问了。 接下去,铃兰所料不差,没太多人来购买药剂。 水缸里还剩下的水也够用,但也快要见底了。 想要撑过明天,显然是不够用。 铃兰看了一眼,心底稍微判断了一下时间,说道:“直接关门吧,今天不必再卖了。” 没多久,天色就黑了下来。 吃完晚饭后,铃兰来到擂台前看了一眼,数了数今天的收益,赚了三千五百文钱。 加起来三天,她一共赚了一万八千文。 黑袍人今天一天赚的是两千四百文,三天加起来一共是九千四百文。 目前来说,还是铃兰具有优势,在比赛中领先两千四百文。 可如果缺水的事情不解决,明天根本没法开张,到时候就被黑袍摁着打,这两千四的差距瞬间就被抚平了。 铃兰不会让黑袍人赢的。 铃兰拿出神谕之书:“邮表畷,送我去找黑袍人。” 话音落下,眼前的景色一阵变换,月光中空气被照映出一股朦胧不清的影子,铃兰踏上了这条邮表畷给她开设的道路。 镇子里彼此之前的距离不算太远,铃兰很快就来到了黑袍人面前。 在黄老爷的宅子里。 黑袍人坐在天井的一个石凳上,双手环抱着胸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边的空气一阵轻微的颤动,没等铃兰出现,黑袍人就抬起头来,往某一处看去。 在他注视下,铃兰逐渐显露出身型来。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你的神明还挺多。” 其实不多,只是正好够用而已。 铃兰假装自己真的有很多,凶巴巴威胁道:“你也看到我的本事了,你要是敢动手,我就弄死你。” “我没有要弄死你。” “那你把河水弄干涸了?你怎么做到的?”铃兰目光有意无意在他身上扫来扫去,试图找出神谕之书的踪迹,想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什么东西居然装满了。 可惜看来看去,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连黑袍人把神谕之书藏在哪里都看不出来。他身穿宽宽大大的黑袍,完全掩盖了身型。 铃兰失望地收回目光。 黑袍人说:“我有夫诸,可以把河水吸干。不过你放心,过后我会让祂把水放回去的。我留着又没用。” “你可以卖一杯五百文的,甚至更多。”黑袍人很好心的提醒,“毕竟你是萨满嘛。哦不,亲传弟子。” 他的话语分明是揶揄的。面对拿着羽扇的铃兰,居民不去深思,但这种神谕之书都已经写满的老妖怪,应该知道她压根不是萨满,有的只是一柄羽扇。 听着黑袍人一本正经的解释,铃兰睁大眼睛看他,左看看右看看,都只看见了“厚颜无耻”这四个字,却分明从他微微扬起的嘴角中,看出了点坦荡和得意感。 留着没用,难不成,还要夸他诚实,太诚实了吗? 铃兰放弃探究一个坏蛋的内心写照,直言道:“行,我知道你不会把水放给我了。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黑袍人刚刚荡起的笑意僵了一下,紧接着转化为更深的笑意。 “你说,什么选择。”他真的好奇。 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这样,过招过得有来有往的了。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这个世界很无趣,但进来的人都有点意思。 铃兰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继续不给我水,然后我明天卖一杯五百文的鬯酒。你知道的,我是萨满,居民信我,我就是。只要还有人信我,我就还能卖得动,你就得继续和我比。” “第二呢?”黑袍人问。 “第二。”铃兰说,“两千文,我出钱买你的水。怎么样?” 听了铃兰的话,黑袍人一张口想说什么,但又顿了顿。 还以为她要出什么招,结果是这样。 正此时,铃兰的声音又响起来。她对黑袍人解释道:“今天第三天,我赚了一万一千八百文,你赚了九千四百文。我算过了,拿出两千来买你的水,我和你的差距也不会很大。而我有必胜的筹码,明天会想办法赢过你的。” “哦?必胜的筹码?”听上去挺有意思的。 黑袍人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行,那我就把水给你。” 铃兰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她说道:“那你送到罗布家去,自己去取钱吧。” 说完,铃兰让邮表畷开道,顺着原路返回,很快消失在黑袍人的视野之中。 回到罗布家里,铃兰一直严肃的脸才垮了一下,吐出了一口气。 真害怕黑袍人不给她水,不然她明天就得想别的办法了。 幸好这个黑袍人性格古怪,是个玩性很大的赌狗,越是说有必胜的筹码,他越开心,总算是能把他引上钩了。 哥哥说的没有错,赌狗是没有理智的。 等这次擂台结束之后,就远离他。 铃兰在罗布家里等了一会儿,很快黑袍人就来敲门了。 他是自己走的,花了不少时间。 “你也不等等我。”他说,“让我顺个路。” 铃兰懒得搭理他:“水缸在那里,你给我水,我给你钱,咱们银货两讫。” 黑袍人点点头,走到水缸前站定。 他掏出神谕之书,喊了一声:“夫诸。” 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随后眼前出现了一只形似白鹿长角的动物。 祂身披祥瑞云纹,绕着黑袍人腾云飞了几圈,欢快的撒开蹄子。 黑袍人指着水缸:“填满水缸。” 夫诸依言而行,很快把水缸填满。 见此铃兰充满警惕:“你不会下毒来败坏我的生意吧?” 黑袍人看她一眼,随后拿起水瓢,喝了一口:“信我了?” 铃兰还是不信她。 她接过水瓢,自己也喝了一口,喝之前说道:“你如果下毒,我就死了。” 说完一饮而尽。 黑袍人只是看着她喝下去,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铃兰感觉她身体机能还在正常运转,根本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她道:“行了,你可以把前拿走了,两千文。” 话音落下,吉祥天母擂台上的钱消失了两千文,与之相应的铜钱出现在五猖神的擂台上。 铃兰失去了两千文,黑袍人得到了两千文,如此一来,铃兰保持的领先优势就没有了。 她只剩下九千八百文,黑袍人则变成了一万一千四百文。 黑袍人又笑了:“明天见。” 铃兰瞪着他,把他目送走远。 等次日,第四天。 来罗布家买药剂的人,比之昨天又少了一些。 这也在铃兰的意料之内。 对居民来说,驱除适度的污染,可以活动身体,不影响日常生活就可以了。 没有钱,就是硬捱,所以不是所有人都会每天过来买药的。 一整天过去,铃兰赚了两千文,一共是一万一千八百文,黑袍人赚了一千五,一共是一万两千九百文。 虽然黑袍人赚的没有她多,但因为基数比铃兰大,所以整体上还是铃兰落后了。 王永柱又开始忧愁了。 他试探性提议:“要不,我们也降价?” 如果铃兰也降价,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铃兰却摇头道:“不,不降价。” 王永柱劝她不动,也就放弃了。 他心里沉甸甸的,感觉这一次比赛要输。 - 又过了一日,第五日。 今天是擂台的最后一天,等天一黑,擂台就彻底结束了。 事关重大,没等天黑,罗布家里所有人都提心吊胆起来。 最折磨人的不是行刑时刻,而是死期之前的等待。 罗布说话都不敢大声说,多吉则是紧张得几乎不敢呼吸,感觉比打猎还刺激! 今天来买药的人,更少了。 王永柱倚靠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铃兰依旧坚守岗位,来一个,她就赐福一个。 大约到了中午的时候,罗布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黑袍人出现在门口。 王永柱浑身防备:“你来干什么?” 黑袍人的声音听上去笑嘻嘻的:“已经快结束了,我过来提前看一下你们的败相。” “你——”王永柱拳头开始痒了。 黑袍人径自搬了椅子,在铃兰身边坐下。 铃兰偏头看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 ”反正已经要尘埃落定了,我过来或不过来,已经影响不了大局了。”黑袍人遥遥领先,接下去,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待,就会赢。 铃兰还是什么话都不说,就又安静的坐了这么许久。 没有人再来了。 铃兰说道:“把门关了吧。” “啊?可是——”王永柱心头火烧火燎的,可是他们还差黑袍人一大截没追上啊。 现在关门了,那差距怎么追赶上来? 黑袍人一共赚了一万四千七百文,铃兰这边才一万两千八百文。 这么大的差距,怎么搞。 铃兰没有向王永柱解释什么。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扯掉身上的帽子和衣服,不再装扮萨满。 铃兰说:“没事的,反正已经要结束了。” 黑袍人沉默看她,再一次不明白她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自曝自弃了? 铃兰抹了一下脸,说道:“这几天,我在赐福的时候,一直在注意感受时间的流逝,并不是单纯坐在这儿赐福的。” “哦?”黑袍人费解。 “我的意思是说,我大概掌握了这里的时间规律,这里的天很快就要黑了。” 黑袍人顺着她的话说:“是的,我们的擂台很快就要结束了。” “所以,你输了。”铃兰笑了起来。 在天色即将黑下的那一刻,铃兰拿出神谕之书。 “青蚨飞入。” 话音刚落下,空气中忽然传来扑簌簌的飞蛾煽动翅膀的声音。 五猖神擂台钱的铜钱,正以飞快的速度流向吉祥天母的擂台之上。 不多不少,正好两千文。 之前铃兰花出去的钱,重新飞回来了。, 41041 愿赌服输 扑簌簌的声音持续响起, 那些铜钱最后都落在了吉祥天母的神台之上。 经过了子母青蚨施法的铜钱,最终又回到了铃兰手里。 这就是她的必胜筹码。 当所有铜钱全部回归之后,刹那之间, 原本高悬的太阳急剧下坠,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黄昏就陷落了。 与此交替的是初升的月亮。 月亮爬上山坳, 银色的白练铺陈下来,铺洒在大地之上。 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天就从亮变暗, 光就从暖变冷,白绸一样, 笼罩世间。 这一暖一冷的天光交织在铃兰黑色的瞳仁里, 让她看向黑袍人的眼睛亮得惊人, 有种奇异的漂亮。 与此同时,神台之上的神像化为烟尘一下子消散开, 演化为一道道白光,分别涌入铃兰和黑袍人的神谕之书中。 通过骤然的白光照亮, 铃兰才发现黑袍人那张罩在帽兜之下的下半张脸,居然是……笑着的? 神经病啊。 哥哥说的果然没错,赌狗没有理智,就是个疯子。 不管怎么样, 如今神明归位, 胜负已定, 是她赢了。 铃兰说道:“我赢了。” 财神的权柄已经回到了吉祥天母手上, 擂台已经结束,黑袍人输了。 黑袍人摸了摸他的神谕之书,说道:“子母青蚨十分难得,我输了。” 倒是认输认得非常干脆。 铃兰听了, 重重点头:“当然!这可是我历经千幸万苦才找到的杀手锏!今天你愿赌服输了吧?可以走了吧?” 黑袍人没走。 他又说道:“所以,你是故意找我买水的。这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反正已经赢了,铃兰无所谓把过程说出来。 她点点头:“对的,没错。实际上,我不仅买了你的水,还买了你的药。” 想要必胜,当然得做两手准备。 铃兰不会让自己陷入真正被动的局面。 如果就连这一点小小的关隘都跨不过,还怎么行善积德? 对铃兰来说,行善积德比为非作歹要难得多。她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可以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 黑袍人顿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王永柱站在一旁也是呆住,许久不言不语,但心中也是许久不能平静。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多吉,发现他骄傲挺着胸口,一脸“事情就是我干的怎么滴”,仿佛恨不得下一刻就把铃兰暗中吩咐他的事情昭告天下。 原来这么早的时候,铃兰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谁都没说。 王永柱抹了一把脸,再次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把脑子丢掉的感觉。 “我知道了。”黑袍人不知道想明白了什么,只留下这么一句话,随后转身离开了罗布家。 一夜过去,金钱镇真正回归于往前的样子,一切重新归于风平浪静。 如果不是被污染异化的人还没彻底消除污染,依旧可以看出金色的皮肤之外,其余来看没什么异常。 铃兰把萨满的羽扇留在了金钱镇。 对金钱镇的人来说,现在虽然没有了萨满,但还有萨满的羽扇。 这对他们来说,就是留下了精神的信仰。 说不定某一天,或许很久,至少可能有一天,金钱镇又出现了一个萨满。 到时候,他或者她就可以拿起羽扇,重新成为那个可以和天地沟通的人。 铃兰的鬯酒只剩下一杯了。 做好事的代价可真大啊。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选的,铃兰不会有任何怨言。 今天铃兰和王永柱就要离开金钱镇,去往下一个地方。 铃兰已经问过灶王爷,拿到了地图,她一刻也等不及,经过一夜休整之后就要离开。 罗布很舍不得她。 送别的早上,罗布竟然哭了。 别看多吉这么五大三粗,他的妹妹却十分的多愁善感。 喝了祛除污染的酒水之后,她第一个恢复正常的器官是眼睛。 她竟然哭出来了,像之前一样,正常地流下泪水。 罗布拉着铃兰,哭着说:“妹妹,你真不多留几天吗?我从小就想着要个妹妹。” 铃兰说:“我要去找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不见了?” “嗯。忽然不见的。”铃兰说,“一开始,他总是会消失几天,总是有人找他。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他每次都让我放心,让我等他回来。”铃兰顿了顿,“可是我觉得,这一次必须得我亲自去找我的哥哥了。” 听了她的话,罗布止住哭声,但紧接着大哭着说:“我也想过要去找哥哥。” 说完这句话,罗布就不再挽留铃兰了。 她昨天烤了饼,给铃兰准备好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铃兰接过食物,对着她挥挥手,“再见。” 王永柱早就在不远处等着她了。 见铃兰走过来,他随口说道:“不多说两句?” 女孩子分别的时候,总是依依不舍,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我已经说两句了。” “那……走吧。” 两人一起往金钱镇外走去。 重新回到了一开始进入的地方。 离开的时候,身边没有多吉了,而一身金灿灿的金爷也变成了石像,灰扑扑的,看上去放了很多年。 金爷的那两个“小宠物”也退去金色,变成了石像,放在道路两旁。 铃兰指着动物石像,问道:“这什么兽啊?” 王永柱认真看了一眼,确认道:“有口无肛,我见过,聚财的貔貅。” “哦。”特征倒是挺明显的,但铃兰依旧无法从外貌辨认出来这潦草的兽像。 铃兰翻开她的神谕之书,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指了一个方向:“去那里,笼城。” - “你怎么看?”杨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看着已经恢复往日生气的金钱镇商铺,问了一声身边的黑袍人。 此时他们一行五人都聚齐在这里,商量着要前往下一个地方了。 几人都表了态,但唯独黑袍人没说话,作为队长的杨钰询问他的意见。 可是,往日对这种事情最为积极的黑袍人此刻竟然对杨钰的话没有反应。 杨钰接着喊了好几声之后,黑袍人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 “我说——”杨钰深深叹口气,“我说下个地方,我们打算往西南方向出发,你怎么看?” “啊,哦,好啊。你们去啊。” 杨钰继续耐着性子,“你之前说,你的神谕之书会降下指示,引导我们前进的方向。你来看看,这一次去西南方向是正确的吗?” 五人的旅途因为黑袍人的神谕之书省去很多探索时间,一路走来都非常顺利,杨钰已经习惯了,每次动身之前都会询问一下黑袍人的意见。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的黑袍人不再像往常一样,给他们答案。 “我不知道啊。”黑袍人摊了摊手,“那是你们的事情,问我干嘛。” “……什么?”杨钰一楞,没明白。 队伍里那个染着紫发、戴着黑色口罩的小明星许之夏说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 许之夏被他这么无视,简直要气炸,“喂,你这几天打擂台,可都是我们帮你忙前忙后,你怎么翻脸不认人?” 黑袍人听了,轻飘飘掠了他一眼,说道:“我可没要求你们帮我。” “你——”许之夏气结。 穿着红色冲锋衣的柳听妍也皱眉,说道:“你这样说是不是太伤人心了?我们是队友!” “一开始是。”黑袍人慢悠悠道,“但从现在开始,不是了。” 那个顶着半只花臂的沙承也满脸不赞同,“草!老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欠的人。气死我了,老子早就看不爽你了,穿着个黑袍,也不露脸,名字也不说,当谁稀罕似的,一副天底下你最酷最拽最狂的样子。我今天就要——” 沙承憋了一肚子气,就要上前实施教训,还是被杨钰拦住了。 杨钰沉得住气,也不生气,问黑袍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袍人笑着说:“也没什么,就是把你们开除出队伍了。” 说完之后,黑袍人一眼也不看他们,转身就离开金钱镇。 “啊啊,别拦我,我要去打死这个臭玩意——” “太过分了吧!你回来!” “你——你等等——” 身后的声音吵闹得很,什么人说话都有,黑袍人不耐烦去听,直接拿出神谕之书,身体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看不见了。 - 金钱镇外面的路相当好走,看得出来,是修过的官道。好处是走起来很舒服,坏处是路只有一条,邮表畷无法重新开道,走得很慢。 铃兰和王永柱走了整整一天,都看不到道路的尽头,也没看见笼城的影子。 他们就在路旁过夜了。 好在有吉祥天母护法,现在的他们根本不用担心在外面过夜。 王永柱燃起篝火,把罗布已经馕掉的饼重新烤起来,然后递给铃兰。 铃兰结果,咬了一口,然后说:“还不错。” “那是,我厨艺还不错。” “这饼又不是你做的。”铃兰纠正他。 王永柱就不再说话了。 是罗布做的,他不过是烤个火罢了。 但他厨艺真的还不错的。 两人吃了饭,也没什么天要聊的,正要睡去时,只见火堆旁一阵白光亮起来。 黑袍人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铃兰汗毛立即竖起来。 她大声道:“你想干什么?愿赌服输!” 这是一个神谕之书已经满了的妖怪,铃兰不想和他发起冲突。 她想用自己拔高的声调和板起脸来的表情来表达她的态度:她真的很不欢迎她! 黑袍人看了眼浑身戒备正在拿刀的王永柱,再次无视他,跟没看见这么大个人一样。 他蹲在铃兰面前,笑着说:“愿赌服输,不过我想加入你的队伍。” 铃兰皱眉道:“你这个人坏得很,我不喜欢你,我不同意你加入。”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样……” 他忽然翻开神谕之书,翻了翻之后,定在某一页上。 然后“撕拉”一声,这一页就被整整齐齐撕下来。 黑袍人把这页纸放到铃兰面前,问了一句:“你说祂吗?” 铃兰不说话,但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她不欢迎他。 黑袍人一哂,随手一扬,那张画着五猖神的神像飘落到火堆上。被火舌舔舐,很快被烧为灰烬。 “这样呢?我可以加入你的队伍了吗?”黑袍人继续问道。 这一次,轮到铃兰语塞了。 她不明白。 哪怕五猖神是半正半邪,对黑袍人来说,也是可以用的工具。他也不介意五猖神是什么样的,能用就行吧?之前不是一直用着吗? 铃兰问道:“你干嘛?” 黑袍人说道:“不干嘛。” “你说过的,我是你的手下败将。”黑袍人看着铃兰,黑袍下被火光照着的一张脸上似有笑意,“愿赌服输,你可以随意处置我,包括我的这些东西。”, 42042 我可以随意处置你 王永柱心中咯噔一下。 火光不停跳跃着, 打在王永柱的脸上,让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面对这个黑袍人,王永柱露出了极具防御性的姿态。 这个黑袍人很危险, 进攻性很强。 他之前的感觉果然没错。 王永柱紧握着砍刀, 站到铃兰和黑袍人中间门,完完全全隔绝了黑袍人投向铃兰的视线,将铃兰挡到了自己的身后。 “铃兰。”王永柱说,“不要跟他走。” 黑袍人一听,哂笑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不是想带她走。我是想加入你们的队伍。当然……” 黑袍人的目光狡黠地在王永柱身上转了转, 又落到王永柱的身后,哪怕他看不到铃兰,但一番话还是像只说给铃兰听那样:“或许她可以抛下你,重新和我组建一支新的二人小队,要选择更有用的人当队友不是吗?” 王永柱脸色立刻青了青,但依旧寸步不让。 他继续背对着铃兰,说道:“铃兰, 男人很会骗人,别被骗了。” 哥哥也说过类似的话。 在某一个时间门段开始, 好像是她小学毕业,然后升入初中之后, 哥哥每天跟她聊天的话题里,总是多了一样东西, 情感问题。 青春期的小孩子体内激素乱飞, 各种躁动不安,各种思绪遐想。 那时候的铃兰收到了不少同年级或者高年级男学生给她写的情书。 哥哥很发愁。 他说,男人是很会骗人的。虽然初中生还不是完全体, 但杀伤力也不算弱。 后来他又说,如果想谈恋爱可以,但小心不要被骗了。 当时的铃兰眼里只有学习,从来没有把那些男孩子当回事,但现在她见了黑袍人这花言巧语的样子,才觉得确实挺可怕的。 黑袍人说的没错。 单论有用无用,确实黑袍人要更有用一些。 先不说别的,他那本神谕之书就是满的。 铃兰抬眼,透过王永柱宽厚的背部,看着黑袍人一方黑色的衣袍,然后说:“柱子叔,你说得对。” 黑袍人刚刚扬起的唇角立即压了下去。 “你走。”铃兰对黑袍人说道,“离开这里,不要跟着我。” “我——”黑袍人想说什么,但铃兰没有给他机会。 “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所以我可以随意处置你,这是你说的。”铃兰一手将王永柱拨开,直面黑袍人,“所以,离开吧。这就是我对你的处置。” 安静,回应她的唯有安静,周围只有火堆燃烧的哔叭声不时响起。 过了半晌后,黑袍人紧抿的嘴唇一松,声音里的笑意重新找了回来,他笑吟吟地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之后,他又如来时那样,消失在铃兰和王永柱面前。 终于走了。 王永柱轻舒一口气,黑袍人走了之后,他失却压迫感,心里松快不少。 只不过,他依旧不放心,担忧地盯着远方——谁知道黑袍人还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王永柱问铃兰:“他还会回来吗?” 想了想,铃兰摇头。 “不知道。” 不过他们很快就要去笼城,黑袍人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吧,不至于一直跟着他们。 王永柱没法彻底放下心来,也不想休息了,问铃兰:“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上我们?” 其实王永柱心里明白,这个“我们”的“我”只是捎带的,黑袍人真正的目标是铃兰。 和他没有关系。 铃兰本来不想回答什么,但看见王永柱那双略含担忧的眼睛,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要把他当成傻子的请求,铃兰只能开口解释道:“他这个人很奇怪。一开始进入陨落之地,他就假扮新人在石头上等我们——明明神谕之书已经满了,还要假扮新人。后面又要跟我打擂台,输了还要跑来跟我认手下败将,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王永柱听了,震惊得嘴巴迟迟合不上。 一开始就假扮新人等着他们,也就是说,在一开始所有人都分不清状况的时候,黑袍人就在专门等着他们了。 甚至,他的神谕之书可能在他们刚刚进入陨落之地时就已经满了。 黑袍人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王永柱垂下头,一声不吭,似乎还在消化这个令他感到震惊的消息。 和其他人不一样,在王永柱参加研究所的志愿者选拔之前,他一直呆在监狱里,与世隔绝。他不知道外界的信息,也不知道研究所每年都要招新的志愿者。 自然也就不知道,在他们之前,还有其他人进来的事实。 铃兰说:“不管怎么样,不用管他,我们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王永柱点点头,算是应下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压着一块巨石,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有解决。 两人围着火堆睡去,一夜都没再发生什么事情。 又接着往前赶了两天路,铃兰和王永柱终于看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 在这里的官道上,出现了车辙的痕迹,明显是有人驱车进出。 只不过,这道车辙在路上碾过的痕迹有点奇怪。 按理来说,车轮滚过地面的痕迹应该是绵延伸向远方的,可是这个车辙的痕迹,竟然是戛然而止的。 就好像是一辆正在疾行的车被强行按了刹车键,就此打住。 停滞了一样,再无踪影。 铃兰眼睛掠过地面的痕迹,分析不出个逻辑来。 她叫停了王永柱,打算在进入笼城之前,再找灶王爷询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铃兰很少有这种不安的感觉,不敢贸然行动。 还是谨慎为好。 翻开神谕之书,躺在扉页上的灶王爷早就按捺不住。没等铃兰说什么,祂自己化成一行字。 【想要知道笼城的信息,一口鬯酒,价格公正,童叟无欺。】 什么呀,问个信息居然要喝鬯酒。 铃兰不舍得给。 但她心头确实不安,想了想,还是同意灶王爷的要求。 铃兰说:“行吧行吧,看在你每年只有一天可以饱餐一顿的份上。不过你不要太过分,我也不富裕的。” 【伟大的祭灶人,我将永远铭记您的慷慨。灶王爷也不是故意欺诈你,只是笼城的信息实在难找。】 【灶王爷为了得到祭灶人需要的信息,耗费了许多神力。】 铃兰说:“那你真是很好的灶王爷。你打听到了什么,快点说吧。” 【笼城是众神陨落之地一个很特殊的地方。那里有鬼有妖,有人类,但唯独没有神明。】 【就连灶王爷的分身,也不在其中,那里好像是真正的众神死地。】 一个没有神明的地方,这在众神陨落之地相当特殊。 其他地方,例如苗儿村,虽然看上去没有正神,但只要唤醒了五谷母,祂就会重新活过来。 而五谷母缺位的时候,其他神明也不是不见踪影。 众神真正的死地,是说神明会在那里真正的死去吗? 铃兰接着问道:“为什么没有神明?是正神缺位了还是什么原因?” 【笼城没有神明,不管是正神还是邪神。】 【那里的规则是混乱的,也是无序的,不知道是由谁来制定,总之,我,以及我的众多同僚,都已经很多年没有进入过笼城了。】 【如果你们没有做好准备,最好不要进入笼城。否则,灶王爷也救不了你们。】 ……也没想过让一个点火的灶王爷帮他们做点什么。 铃兰知道只能靠自己,但这个笼城听上去很危险的样子,而且很多信息都很不全面。 她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换个地方了。 “既然你和你的同事们很多年都没有进入笼城了,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消息?”铃兰继续问道。 【我是很多年没有进去了,我的同事们也确实都不知道,灶王爷是从其他人类口中听来的。】 灶王爷的日常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道一些偏门消息并不奇怪。 铃兰继续问道:“既然这么危险,那为什么人类还要进去啊?” 【这要问你们,外来者。】 【每一个从俗世来的外来者者都会去一趟笼城,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命运指引。】 【笼城里有一个破败的神庙,不知道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没有人认出来了。但是听说每一个进去的人,都能获得旨意,可以实现心中的愿望。】 【来自俗世的外来者对此痴迷不已,前仆后继。】 命运的指引! 铃兰看见了,猛地顿住,刚刚还在心里摇摆不定的心瞬间门被敲了一下,安静下来。 笼城听上是很危险,但从灶王爷提供的消息来看,并不是有去无回。 那些从俗世来的外来者,也就是志愿者们肯定是有活着出城的,不然灶王爷也没处去听这些个消息。 也就是说,笼城并不是必死之城。那么对铃兰来说,就是一个可以探索的地方。 再加上灶王爷说的,所有的志愿者都可以在笼城找到命运的指引,对铃兰来说,笼城也就有了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有预感,她可以在那里找到关于哥哥的消息! 铃兰对王永柱说:“柱子叔,笼城很危险,你要不要跟?” 没等王永柱说什么,她自顾道:“那里是众神的死地,只有妖鬼和人类。神明之力无法使用,一切只能靠自己。” 说完这句话,铃兰意识到,神明之力不能使用,限制的是她,不是王永柱。因为王永柱的神谕之书,是收鬼的。 神明之力不能用,但妖鬼之力应该是不限制的。铃兰想。 此时的王永柱陷入深深的纠结当中。 如果很危险的话,他确实不想去。 他想去找泰山府君,想去见女儿一面。 如果可以,上天足够眷顾他的话,他希望能遇见那个逃脱掉的凶手,手刃掉最后一个仇人。 可是如果没有铃兰领路,他能了却心愿吗?王永柱不知道。 没等王永柱说出拒绝的话来,铃兰继续道:“不过灶王爷还说了,每一个从俗世而来的志愿者都要去一趟笼城,祂说,志愿者可以在笼城得到命运的指引,实现心中的愿望。” 心中的愿望? 听了这话,王永柱瞬间门激动起来,呼吸也急促了些。 他咽了一下口水:“走,出发,去笼城。” 铃兰点点头,跟着他继续往前走着。 他们两人的脚印随着车辙的痕迹,一起出现在官道之上,一直往前蔓延,往笼城走去。 没过多久,铃兰他们身后,飞来了一只浑身黑色的鸟,好像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跟在他们身后,也飞向了笼城。 43043 黑色的鸟 官道两旁的树木掩映叠翠, 树叶的层层叠叠中,能看见铃兰和王永柱在道路上行走的身影。 走了一天之后,他们终于见到了笼城。 笼城和铃兰想象中的不一样。 原以为笼城会是一座压抑逼仄的、破败的城, 可远远瞧着, 还未走到笼城门下,就看见一片铺陈开的花海。 红的、黄的、绿的、紫的、橙的、蓝的…… 各有各的妍丽, 各有各的招展。 花海围绕笼城,排成整整齐齐一圈。轻风一吹,花朵摇摆着, 送来一阵扑鼻的香味, 使人闻之沁脾,十分心旷神怡。 花海之上,有翩跹的蝴蝶和采蜜的蜜蜂飞舞,十分活泼热闹。 王永柱递过来神谕之书。 “你看看,有新的提示。” 铃兰翻开一看, 发现新的一页纸上,出现了关于笼城的提示。 【欢迎来到笼城, 这是一座被迷雾缠绕的城市。多少年来, 不知道多少旅人三过而不入。如果你决意踏上旅程,请牢记以下规则: 第一、每一个进入笼城的人都需要一张身份的证明。男人选择白花,女人选择红花。把身份的证明别在胸襟上,笼城将为你们打开大门。 第二、进入笼城之后, 请确保别在你胸襟的花没有枯萎。 第三、如果别在胸襟的花枯萎了,请就近找到附近可以伪装鲜花的东西别在胸襟上。但请记住, 这只是暂时的。一旦真花枯萎超过一天,那么厄运将会降临。 第四、请善待花花草草。】 一共四条规则,铃兰很快就看完了。 她把神谕之书递回给王永柱, 没说话,反而问道:“你怎么看?” 王永柱想了想,说:“不知道哪条是真的,哪条是假的。” 他习惯了神谕之书的真假难辨,已经不敢妄下定论了。 铃兰问话,他只能这么说。 总不能听他瞎分析吧? 单从规则本身来看,王永柱什么都分析不出来。 还是让铃兰来吧,王永柱相信她。 铃兰说道:“其实这四条规则,我也不能判断出来哪条是错的,因为四条彼此并不矛盾,也不冲突。” “那……那怎么办?”王永柱懵了一下。 铃兰已经在想了。 灶王爷说,这是一座神明死城,在里面无法使用神明之力。可如果真是无法使用神明之力,那神谕之书又怎么会降下指示呢? 这两点根本就是矛盾的。 铃兰打算先试一试。 她翻开神谕之书,喊道:“邮表畷,给我开道!” 话音落下去,只有靠近铃兰的几只蝴蝶和蜜蜂被震得飞远,什么都没发生。 低头往神谕之书看去,只见属于邮表畷的那页出现了一行字。 【对不起,邮表畷办不到。在此地,无法使用神明之力。】 ……灶王爷说的是真的。 铃兰皱起来,感觉心头的疑惑更大了。 笼城不愧是被迷雾缠绕的一座城啊。 既然如此,那就大胆的推测一下这四条规则的用意。 在没有其他的已知条件下,第一、第二、第三条规则无法判定真伪。 但从情感上来说,第四条是有着明显的偏好的。 “爱护花草”这是刻入每一个国人的基因里的。 因为花草树木也可能有灵性,这是一种天然的本能。 学校里、草坪上,也会经常出现这样的标语。 想必在正常情况下,一般人都不会刻意去欺负花草,本能的会觉得,一旦欺负了花草就会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有些内心柔软的人,有些时候不得已踏过草坪,也会产生一种负疚感。 在这种前提下,可以大胆假设,第四条是真的,花花草草是需要保护的。 作为被保护的对象,花花草草没有理由伤害保护它们的人。 也就是说,花花草草和人的阵营是统一的。 以此作为前提,再回过头去判断第一、第二、第三条规则。 第一条规则,说的是进入笼城的办法,需要把花别在胸襟上。 第二条规则,说的是花的作用。进入笼城之后,花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庇护。花和他们的阵营统一,这一点和第四条规则用意相同,所以这条应该是真的。 第三条规则,说的是花枯萎之后,如果不能及时换上新的花,那么厄运将会降临。 失去花朵的庇护之后,就会直面一些危险,但不确定是什么危险。 在心里盘完了之后,铃兰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柱子叔,按照神谕之书说的做。”铃兰说了一句话,同时折下一朵红色的花,别在胸襟上,“不过我们每人还要多准备一朵颜色不一样的花。” 这里铃兰做的是两手准备。 “第一条规则给的进城方法是对的,但颜色可能是混淆的。所以,我们还要各自准备另外一朵花。”铃兰解释道。 王永柱一听,瞬间明白了铃兰的意思。 他摘了一朵白花别在胸襟上,又摘了一朵红花拿着,想了想,说道:“这里花这么多,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不如我们多摘一点——” “不可以,就一朵。”铃兰打断他,“还有第四条,不可以多摘。” 第四条规则,应该是某种程度的限制,在拿到了身份证明之后,铃兰并不打算过多采摘,该摘多少,就摘多少,她不贪心。 王永柱听了,停下手中的动作,抿抿唇,压下心头的不安,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铃兰的话。 等两人的胸口上都别上花之后,只见原本蝴蝶纷飞的花海一阵震动,花朵摇头晃脑,活了一样,往旁边让开了一条路。 不多时,一条幽静的阡陌小道就出现在铃兰的面前。 这条小路横穿花海,一直延伸着,而路的尽头,正是笼城的城门。 远远瞧着,城门紧闭,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铃兰眯眼看了几眼,很快收回目光,对身边的王永柱说:“走吧。” 王永柱点点头,跟她一块踏上了这条狭隘的小路。 他们的身型在花海里游移,不断接近那扇漆黑的紧闭的大门。 笼城的城门口看上去破败斑驳,漆红又氧化发黑的木门边上,缠着一圈厚厚的蜘蛛丝,看上去这里已经荒芜了许多年的样子,显露出一丝颓败的气息来。 不管外面的花草开得多么招摇,蝴蝶蜜蜂多么的喧闹,都无法给这扇厚重的门添上几分热闹。 铃兰仰头看了这扇高大的门许久,正想说怎么进去的时候,沉重的“吱呀”声响起,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随之灰尘纷纷飘散开来,落在铃兰脸上,让她打了个喷嚏。 王永柱本能沉下脸来,拿起刀挡在铃兰身前,低声叮嘱:“这座城看上去很古怪,小心点。” 铃兰点点头,随后两人一同缓步走进笼城里面。 在他们之后,一直黑色的鸟也徐徐飞来。 黑鸟落在一朵花上,站立着的样子,不见头不见脚,倒向是一个小人披着黑袍那样站在那里。 它安静站了一会儿,随后衔了一朵白花,也飞向笼城的城门口。 只听“吱呀”一声,笼城的城门也为这一只黑色的鸟打开了。 笼城不会拒绝任何一个跋涉来到此处的人类。, 44044 红掌柜 笼城的街道铺着长满青苔的石板, 街道两旁林立着商铺、旅店、小摊等。设施一应俱全,只是都非常破败,看上去年代久远, 像是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过。 街道上的行人很多,但都很安静。行色不匆匆,亦无人言语。 小摊的货郎不叫卖, 旅店的小二不招客, 商铺的掌柜在打盹。 街道静悄悄的, 基本上听不到声音。 ……好像一座鬼城。 铃兰特意低头弯腰, 去看这些街道上行人的脚,看他们的脚是否着地, 是否悬空。 看了一眼,得出的答案是:脚都是着地的。 可能是铃兰太鬼鬼祟祟了, 只盯着行人的脚看,没注意到道路前方的来人。 有一个人迎面走了上来, 和铃兰撞了个满怀。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 力道大得铃兰立即往后踉跄几步, 差点摔了。 王永柱一把拎住她的胳膊,把她扶住,抬眼看向那个浑身横肉的男人,一脸不悦地说道:“走路不看路吗?” 王永柱沉着眉,一张脸上,脸色沉沉的。 铃兰不知道王永柱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她无谓摆摆手,刚想道个歉,把这个事情过了的时候,那个迎面撞来的男人先朝着他们拱拱手, 弯腰鞠躬,作出道歉的模样。 他长着一张很不好惹的脸,但实际上做派还挺温和的。 随后,他一句话也没说,绕道离开,继续往前走。 安静的来,安静的走。 好像不会说话一样。 铃兰揉了揉被撞痛的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笼城……不会都是哑巴吧?” 哑巴? 王永柱想了想,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 就像金钱镇的居民都铜化、金化了一样,笼城的居民集体生某种病,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除了哑巴这一点之外,笼城的人看上去,倒是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一样的血肉之躯,一样的人类五官,倒是在众神陨落之地里少见的没有任何变异的人类。 “可能又是某种奇怪的诅咒或者禁制。”王永柱已经习惯了众神陨落之地一些暗中的规则。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其独特的病因。 哪怕是笼城,看上去所有人都正常的笼城,也有它的病。 只不过刚来的人不知道罢了。 王永柱下意识翻开他的神谕之书,想看看有没有新的神谕降下。 这一翻开,发现神谕之书的空白页更新了。 “铃兰,你看,有新的提示。”王永柱扫了几眼之后,把神谕之书递给铃兰。 王永柱现在已经接受了这种,他负责提供消息,铃兰负责分析的工作安排。 铃兰低头看去。 【第一、笼城的人都非常友善,他们对外人没有恶意,如果遇见困难,你可以选择向笼城的人求助。 第二、笼城的城并不能给你提供栖身之所,你需要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第、白天你可以在笼城里四处行走而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但晚上的时候请紧闭门窗,不要离开你的栖身之所。 第四、如果无法在笼城找到栖身之所,可以去找红掌柜,红掌柜会帮助你们的。】 又是四条规则。 铃兰看完了,但心里暂时没什么想法,把书还给王永柱。 神谕之书给的提示十分有限,比如说,夜晚不能在外行走,需要寻找一个栖身之所这里,哪怕它不作提示,铃兰也不会冒险的。 夜晚不在外随意走动,已经成为铃兰在众神陨落之地里需要遵守的准则。 剩下的第一、第二条规则,依旧有待考量。 神谕之书里指名道姓可以求助的人是红掌柜。 可有了金钱镇黄老爷的前车之鉴,铃兰根本不敢轻信红掌柜。 那么,只剩下第一条规则可以试一试了。 笼城之人都是友善的,有事可以寻找他们的帮助。 算友善的……吧? 铃兰不太确定。 不过从刚刚她和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的交锋来看,至少不会忽然暴起伤人。 她决定试一试。 决定了之后,铃兰敢作敢为,抓住街上一个路过的小姐姐就问:“小姐姐你好呀,你能不能帮帮我呀?你家还有空房间吗?你可以收留我吗?” 王永柱:“……” 太直接了,这应该不行的吧? 正当王永柱心里嘀咕的时候,只见那个被铃兰拉住的女孩一脸惶恐用手遮住脸,低着头快速走开,没有说话,也没有搭理铃兰。 看吧,果然不行。 铃兰并没有气馁。 她继续找了一个看上去更加面善的女孩子,不过这一次没有那么直接了。 没有直接上去就让人收留,而是说她迷路了,能不能让女孩给她指路。 被铃兰拽住的女孩抿抿唇,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摇头,摆摆手,也是走开。 不欲多说的模样。 铃兰依旧无功而返。 “友善是够友善了,可是他们也不帮我呀……”铃兰小声嘀咕,“看来第一条规则的后半部分是错误的。” 不仅不帮,还一句话都不说。 这座城,好压抑啊。 当铃兰低头思考的时候,站在不远处看他碰壁的王永柱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权作安慰。 王永柱说道:“今天天色还算早的,我们人都在笼城里了,也不着急找落脚的地方,趁着天黑之前,还是先到处看看再说。” 想要指望这些走在街上像游魂一样的人帮他们是不可能了。 铃兰点点头,丧气道:“去找红掌柜吧。”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 两人远离了“热闹”的人群,往较为僻静的地方走去,想着能不能遇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者人。 走了没有多久,就听见了声音。 是小孩喧闹嬉笑的声音。 远远看着,可以看到一队小男孩正在踢球。他们脚底下,一个藤条编就的蹴鞠正被传来传去的玩。 有些时候,蹴鞠被踢到白墙上,又反弹回来,留下一点灰色的印记,他们也毫不在意,继续追着球玩耍。 大人们死气沉沉,倒是一点不影响孩子们玩闹,依旧那么开心,那么淘气,那么成群结队玩耍。 听着笼城里传出来的唯一声源,铃兰轻轻松了一口气,刚刚笼罩在心头那种不安去掉不少。 就连平时听到就脑袋疼的小男孩的叫喊声,也不觉得烦躁了,反而觉得多了几分亲近。 铃兰忙走上前去,对他们招招手,想打断他们的玩耍。 可是没想到,那些个小孩把铃兰当成空气人一样,对她的到来视而不见,眼里依旧只有那个蹴鞠。 可要说他们全然看不见铃兰嘛,倒也不见得。 因为在踢蹴鞠的时候,他们还会特意避开铃兰。 这摆明了看见铃兰在那儿,就是不想搭理。 铃兰觉得,笼城的大人小孩,都太奇怪了。 正想着,她偏过头去,正想对王永柱说话,就看见王永柱冲进小男孩堆里,半道截住蹴鞠,把那个藤条编就的蹴鞠踩在脚底下,叉腰站立。 小男孩终于停止了玩闹,抬头看着忽然出现的王永柱。 在这一群小小的男孩严重,截住蹴鞠的王永柱就是天降一尊黑面佛那样,让人望而生畏,但同时有些感兴趣。 毕竟,他们争抢不到的蹴鞠,让他轻而易举截住了。 “喂,你干嘛抢我们蹴鞠?”一个小男孩大声喊道。 “你还是大人呢,抢小孩东西,不要脸!” “快把蹴鞠还给我们!” 其他小孩也跟着帮腔。 “原来你们会说话啊。”王永柱足尖一勾,把蹴鞠从地上踢起来,拿在手中。 蹴鞠踢到空中那一刻,他眼睛里有些和平时死气沉沉不同的神采在闪烁着,等蹴鞠到了手里,他睥睨着这些孩子,说道:“我问你们个问题,你们回答对了,我就把蹴鞠还给你们。” 小男孩们面面相觑,有些害怕的想跑,但如果蹴鞠被抢走,那明天就没得玩了。 如果没有蹴鞠可以玩,那也太无聊了。 “你问,我再考虑要不要回答你。我们不是坏孩子,才不会答应帮你们做坏事呢!”那个一开始呛声,小男孩队长一样的人说话了。 王永柱笑了笑,露出自以为最和善的笑容,说道:“我们当然不做坏事,就是想知道,红掌柜在哪儿?你们带我们去见见红掌柜。” “你——你个坏蛋!” “哇呜呜呜,还说不做坏事,你最坏了!!” “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呜呜呜!!” 王永柱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居然不行? 他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坏蛋了? 难道是红掌柜? 没等王永柱盘个明白,就看见一直安静站着等的铃兰弯腰,去安抚其中一个看上去很软糯的孩子,低声道:“不要哭,不要哭哭,姐姐保护你!那个人坏坏,我们不要听他的话,我们才不去找红掌柜!” 一脸软糯的小孩拽住铃兰的衣角,抽噎着说道:“不要红掌柜,不要红掌柜!我妈妈说红掌柜会吃小孩!” “不要红掌柜,姐姐保护你!”铃兰义正辞严道,“红掌柜住在哪里?我马上就消灭他,我让他再也吃不了小孩!” “不要去呜呜呜呜,红掌柜好可怕的!他住在鸿运客栈里,客栈里开满了花,听说他吃完了小孩,就把骨头埋在树下。” 铃兰替小男孩擦去泪水,安慰道:“没事的,我马上去找红掌柜,把他也埋在树下。” 小男孩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王永柱轻咳一声,“蹴鞠还给你们,不想遇见红掌柜,就快回家去。” 等从王永柱手里拿回蹴鞠后,小孩子们呼啦啦一圈,作鸟兽散去。 “你可真行。”王永柱夸赞铃兰,“拿到地址了,去找红掌柜?” “不去好像也暂时没别的法子了。”铃兰说道,“红掌柜那里不仅有客栈,还有花呢。” 45045 鸿运客栈 是的, 花。 听了铃兰的话,王永柱眼睛一滞,低声道:“知道了。” 花在笼城里是很重要的。 在进来之前, 王永柱的神谕之书就降下提示, 要求他们要时刻注意别在胸口上的花。 要确保花不是枯萎的。 男的白花, 女的红花,这是进入笼城的身份证明。 自进入笼城到现在,都没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规则应该是对的。 那么接下去, 他们继续在笼城里行走, 需要面对的问题除了需要找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之外,还要确保他们可以找到新鲜的花。 而鸿运客栈不仅可以提供落脚点, 还有花。 这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告诉他们, 去鸿运客栈吧, 去鸿运客栈吧, 那里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可是…… 事情真是这么简单吗? 王永柱又一次迷茫了。 他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但也不敢不去。 鸿运客栈,会吃小孩的红掌柜。 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但总归有了去处, 两人总不至于再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逛了。 只不过, 这鸿运客栈要怎么走? 王永柱没个头绪。 他只能下意识把目光投向铃兰, 眼睛里充满询问之意。 铃兰不是活体地图, 在这里灶王爷也完全失去了向导的作用,所以她也不知道。 铃兰说:“我们去问人吧。” 王永柱没有意见。 两人又逐渐走出小巷,往人更多的地方走去。 虽然说是要问人,但铃兰也有策略的。 客栈都要做生意,当然就要开在人流多的商业区, 所以要往人多的地方去找。 太阳高悬空中,阳光依旧毒辣。 明晃晃的日光让人无法辨认出具体的时间门,也让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落下清晰可见的阴影。 有影子,有脚步声,就是依旧没有人说话。 离开小孩子的喧闹之后,那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感又重新卷上心头。 铃兰睁大眼睛在街道上张望,眨啊眨,眨啊眨,终于逮着一个看上去可能知道答案的人。 那是个穿着白色长衫的男人,戴着帽子,走动间门,衣襟还漂浮着花香。 那股微弱的香味随着长衫人走动的幅度,缓缓送入铃兰的鼻间门。 她深吸一口气,随后提步追上了长衫人,“这位哥哥,你等下,你等等我。” 听见铃兰的话,对方停下脚步过,回过头来看她。 那是一张充满书生气的脸,就是脸色比较苍白,倒是面善,就是感觉有些虚弱。 他看着铃兰,安静等待,也不催她说话,但自己也不说什么,只是站着等。 “那个……你知道鸿运客栈在哪儿吗?”铃兰问道。 这个书生身上,有花香,说明是从有花的地方来的。 铃兰和王永柱在笼城走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花,那她就姑且假设一下,这个书生是从鸿运客栈来的。 同时,也带来了花香。 铃兰看着他笑,怕他像之前的人一样,不回答问题,只是掩面遁走。 对方看了她好几眼,想说什么的模样,但最终只是抿抿唇,按捺下想说的话,随后转过身来,替铃兰指了指方向。 “你是说,在那儿?”铃兰顺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看去,语气中带着欣喜。 书生点点头。 “谢谢你呀,你真是个好人。”铃兰开心坏了,道完谢之后,用力对着王永柱所在的方向招招手,“柱子叔你过来,我找到了。” 刚刚分头行动的王永柱听见铃兰的话,立即赶过来——这里这么安静,铃兰的话想要听不见也很难,他们本来就分开得不远。 等来了王永柱,铃兰正要跟他往鸿运客栈的方向走,脚下刚要一动,身后就被人轻轻一拽。 她困惑回头去看,看见那个一身白色长衫的书生拉住她的袖子,欲言又止。 铃兰问他:“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书生摇摇头,但又点点头。 他似乎想放开铃兰的衣袖,但又迟迟不放,铃兰好脾气,也不催他,只是等待。 过了一会儿,书生想通了什么,终于鼓起勇气张开了嘴巴。 “小……小心。”声如蚊呐,小小的,磕磕绊绊的。 说完这句话,书生的脸上红了一红。 铃兰听了心中感动,同时大感惊奇。 原来笼城的人不全是哑巴呀。 会说话,但是都不说话。 所以是全员社恐吗? 这也太社恐了。 就连铃兰最自闭的时候,也没他们这样,见着人就跑啊。 铃兰笑着看他,只说道:“你声音蛮好听的,平时可以多说话。” 书生的脸色更红。 他再度认真道:“小心……鸿运客栈。” 小心鸿运客栈? 难道客栈本身也是有问题的? “好,我们知道了。”铃兰再度向他道谢,“谢谢你小哥,你真是个好人。” 得到了书生的嘱托之后,铃兰和王永柱再度离开,往他所指的鸿运客栈方向走去。 这里,人来人往,就是商区。 他们本身就已经离鸿运客栈很近了,经过书生的指路,铃兰和王永柱两人很快找到了他们想去的地方。 鸿运客栈。 黑色漆金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 这家客栈如同笼城一样斑驳陆离,黑漆有些地方裸露出来木头的本来面目,看上去已经不知道经受多少年头的风吹雨打。 明明是白天,但是客栈门廊下,挂着两盏红色的灯笼。 灯笼发出橘红的光,打在“鸿运客栈”四个字上,呈现出一股透红的暖红色。 看上去还挺温馨的样子。 客栈的门是开着的,透过大开的门,能看见正对着门摆放的一张柜台,示意现在是开门迎客做生意的状态。 里面是静悄悄的,什么也动静也听不到。 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鸿运客栈。 铃兰收回打量的目光,正想和王永柱说“小心点”之类的话的时候,客栈里面幽幽飘来一道欣喜的声音:“哟,有客人?快进来呀。” 是一道非常娇媚动人的女声,娇媚却不黏糯,听得人十分舒服,十分动听。 伴随着声音落下,一个身着红色长裙的人拿着一把金色的算盘从柜台后探出脑袋来,对着他们笑。 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有一张很柔美的脸,脸上画着浓重的妆,红色的眼线,红色的唇,黑色的长发高堆,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 她说:“我叫红掌柜,是这儿的老板娘。你们打尖呀,还是住店呀?”, 46046 吃小孩的红掌柜 红掌柜? 就是那个吃小孩的红掌柜? 铃兰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就是不进去,一直在打量红掌柜。 王永柱也伸长脖子,看了好几眼后, 下了定论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一老一少站在鸿运客栈门口,既不走, 也不进去。 红掌柜本来还笑脸相迎, 笑了一会儿, 脸都快僵了,却迟迟不见他们走进来, 很快脸就沉了下去, 没了好脾气。 一张笑意融融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她没好气翻了个白眼,甩甩手驱赶道:“去去去, 既不打尖也不住店的,一边去儿,别杵在这儿影响我做生意!” 来都来了, 不进去看看说不过去。 而且, 天色已经过了大半,再不寻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晚上恐怕不会好过。 铃兰深吸一口气,然后率先提步走了进去。 王永柱提刀跟上,走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 站到柜台前,和红掌柜对面而立。 刚刚变了脸色的红掌柜面上又绽放出笑意来, 寒意消融, 只剩春风。 “两位客人好,你们是打尖呀,还是住店呀?”红掌柜再次热情的问道。 铃兰问她:“打尖是什么?住店是什么?” “打尖, 就是吃饭呀,住店,就是过夜。”红掌柜笑得一脸温和看着铃兰,就像看着自家孩子那样敦亲可人。 这变脸的功夫可真是够厉害的。 本来铃兰觉得,这么漂亮的姐姐癖好得多奇怪才喜欢吃小孩。见过她变脸之后,铃兰又觉得,她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 嗯,哥哥讲过。 出门在外,最要小心这种坏蛋了。 铃兰看向红掌柜,说道:“我们要过夜,住店的。” “住店呀……”红掌柜笑意更深了,尾音拖得老长,她笑意吟吟,拿着算盘哔哩吧啦算了一通,随后抬起头来对铃兰说:“一颗花魄,可以开一间房,住上半个月。开两间房,可以住上八天,优惠价。你们选吧。” 花魄? 一个陌生的名词。 铃兰有些困惑的看了红掌柜一眼,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把铜钱来,放到柜台上。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不过片刻,柜台上的铜钱就撒了一片。 这些铜钱是从金钱镇带来的。 铃兰赢了和黑袍人的擂台,拿回财神的权柄,赚来的钱也变成她的,铃兰可以随意处置。 那些铜钱她拿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都还给居民了。 “给你铜钱可以吗?”铃兰问道,“我有钱,没有花魄。” 看见柜台上的铜钱,红掌柜又变脸。 她脸上的笑意一收,倒不是冷若冰霜,而是面色一肃,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你们是新来的啊?”红掌柜问道。 王永柱觉得铃兰继续对峙下去会吃亏,把她往身后一拉,对红掌柜说道:“新来的怎么样?晚来的又怎么样?” 难不成还要宰客? 宰新人这一套,王永柱最熟悉了。 不过有些时候,有人也会专门杀熟。 红掌柜歇着眼睛瞟了王永柱一眼,并不急着搭理。 她从柜台下面掏出了一柄烟枪来,单手撑着柜台,翻身坐上来,居高临下看着王永柱。 “点烟。”红掌柜的烟枪敲着柜台,“铛铛”两声响起,随后从后厨处走来一个佝偻身体的矮小男人,走过来给红掌柜点了点。 红掌柜先吸上一口,过足烟瘾,吐出烟雾之后,她又施施然看向王永柱,笑着说:“新来的,早来的,都没什么不同,一样的价格,一样的待遇。只不过嘛,新人不知道规矩,以为花钱就可以住我的客栈。但我要告诉你们,在笼城里,钱是使不开的。” “这里……不花钱?”王永柱问道。 “当然不花。钱有什么用?又臭又沉。” 红掌柜把铃兰的铜钱用烟枪往旁边一扫,远离了她一些。 “这些铜钱我不要,你们快拿走,我只要花魄。” 铃兰有些郁闷。 这些钱可都是她用鬯酒赚来的。 转眼间,就和个穷光蛋没区别了。 她把铜钱收回来,放回袋子里。 “什么是花魄?”铃兰问红掌柜。 红掌柜又笑起来,她吐出一口烟雾,缓缓说道:“所以说你们新人不懂规矩,不知道笼城什么地方就敢来。不过我们这儿也好多年没见过外来人了,今天心情还不错,就免费为你们解答一二。” 红掌柜的烟味并不令人讨厌,而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闻起来有种很清新的感觉。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红掌柜的嗓音缓缓响起。 “笼城是一座迷失之城,所有来到笼城的人,如果不能及时离开,就永远无法离开,永远的迷失在这里。” “因为,刚进来的你,和要离开时的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红掌柜的烟枪指着街道外走来走去的人,问铃兰他们:“你们看,他们这样像什么?” 铃兰偏头看去,只觉得,客栈外面的人如同之前所见,那样安静,那样的社恐,彼此之间绝不会有眼神的交流,也绝不会有肢体的接触。 社交距离保持得特别好。 王永柱眼睛一眯,忽然抓了一把胸口,感觉胸闷。 他回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监狱里的狱友每次放风时,也是这样的脚步。 安静,迷茫,无措。 他们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下脚,也不知道可以去往什么地方。 游魂一样游荡。 “行走走肉。”王永柱说,“他们走路的样子,像行尸走肉。” 红掌柜哈哈笑了起来,笑得自己呛起声,咳嗽。 “不、不错,行尸走肉,确实是行尸走肉。”红掌柜眯了眯眼睛,眼神变得幽远一些,“来到笼城的人,一不小心就会丢失一些记忆,最后什么也不剩下了,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一个人,忘记了自己是谁,可不就是行尸走肉吗?” “他们每天都在思考自己到底是谁,要去什么地方,但也有人,想要找回丢失的记忆。” “而花魄,就是可以让人恢复记忆的东西。”红掌柜说道,“在笼城里,花魄就是硬通货。你们想住我的客栈,就必须用花魄来付。” 王永柱感觉难办起来。 他们第一天来,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上哪儿找花魄去? “我知道你们没有花魄。” 红掌柜继续说:“所以,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另外一套入住的方案。你们可以考虑一下。”, 47047 命运的指引 红掌柜吐出一口烟雾来, 空气中飘散一股淡淡的花香。 她垂下眼,看了看王永柱,又看了看铃兰, 见两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笑意更深。 将烟枪在柜台上用力“铛铛”点了两下后, 刚刚那个佝偻着身躯的跑堂再度出现,给红掌柜点了烟。 红掌柜烟瘾似乎很大。 红掌柜说:“我给你们的第二条路, 也不难做到。你们可以留在这里过夜,但需要以工抵债。” 以工抵债,这倒是个好办法。 没想到红掌柜还挺近人情。 只不过, 这不是王永柱想要的好办法。 他可没忘记了, 笼城里有一座不知道供奉着谁的神庙,所有来到众神陨落之地的志愿者都可以在里面找到命运的指引。 这一次来到笼城,王永柱就是来找神庙的。 如果红掌柜给他们设套,不让他们离开,那可真得不偿失。 红掌柜不紧不慢, 继续道:“我这客栈里,就养了一树的花魄。我给你们开两间房, 在八天内,只要你们能替我摘下来一个花魄,这帐自然就消了。怎么样?这个交易很公平吧?” 铃兰认真想了想,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红掌柜说她这里养了一树的花魄,那这花魄就是树上长出来的花。 而且获取的方式非常简单,只需要“摘”下来就可以了。 可是…… “如果仅仅只是摘下来就可以,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摘?”铃兰直觉,这里面应该有坑。 只不过以目前的信息来推测, 她无法得知具体的坑是什么。 红掌柜笑而不语,片刻后,才道:“反正,这就是我提出的条件,你们要么答应,要么不答应。” 顿了顿,红掌柜继续提醒道:“你们新来的,所以可能还不知道,笼城的夜晚是很危险的。如果没有一个栖身之所,恐怕你们很难见到明天的太阳。” “天快暗下来了,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我的耐心有限,你们要尽快决定。” 说完,红掌柜从柜台上跳下来,坐在柜台后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整理着什么。 王永柱看向铃兰,等着她的决断。 铃兰也陷入了两难之选。 神谕之书也说了,夜晚的时候,不要离开栖身之所,而是应该紧闭门窗。 如果为了拿到一个栖身之所而答应红掌柜的要求,也有风险。 左右都有风险,那就选择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 铃兰抬起头来,对红掌柜说道:“那……好吧,我答应你,以工抵债。” “好!”红掌柜笑得眉眼弯弯,她从柜台下面掏出两张纸,拍在柜台上,“既然如此,你们按个手印,算是我们交易的契约,契约一立,不可反悔。” 看起来红掌柜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就连合约都提前准备好了。 铃兰犹豫要不要签。 在众神陨落之地这种地方,轻易立下契约同轻易向不知名的存在许愿一样,都很危险。 铃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八天内,我们都无法摘下花魄呢?到时候会怎么样?” 红掌柜笑意一收,恶狠狠道:“那我就把你们埋了当花肥!” “……”那些小孩说的传言,可能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吧,铃兰想。 “不过,你们放心,花魄很好摘的。”红掌柜脸上的恶意一收,又变成了一个温柔的美人脸,“只要你们有这个心,总能做到,放心吧。” “我这儿又不是吃人的黑店,刚刚是吓唬你们的。”红掌柜捂嘴笑,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倒真有几分愧疚的神色在她脸上。 越看越觉得,红掌柜真是古怪极了。 铃兰垂下眼,没有再看红掌柜一眼,伸手在印泥上一沾,又一按。 契约书上,就出现了铃兰的指印。 接着,就是王永柱。 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铃兰,王永柱一直打鼓的心始终没能平静下来。 他一咬牙,一闭眼,就像签生死状一样,也按了手印。 王永柱不想签,但是他没得选。 作为一个活了半辈子的人,王永柱什么风浪都见过了,自以为他也算一身胆识,什么常人敢干不敢干的事情,他也都干过了。 可认识了铃兰之后,他总是常常觉得,铃兰看上去年少不谙世事,做事却经常很疯狂。 疯狂到让人觉得,她根本没有经过认真的思考就下了决定。 王永柱自己是没得选,可是铃兰她每一次都像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一样,从不回头看,也决然不会后悔。 笼城说来就来,契约书说签就签。 是为了……找哥哥吗? 王永柱暗叹一声。 “好了,两位客官请。”红掌柜拿到了契约书,欢天喜地往抽屉一放,随后拿出张竹子雕刻的牌子,“天字房,地字房,玄字房,你们想住哪一间?” 铃兰说:“我要住黄字房。” 天地玄黄,铃兰完全是随口乱猜的。 红掌柜摇摇头说:“真不好意思。客官,黄字房已经有客人住了。” 自从铃兰进入鸿运客栈之后,这里就安静得落针可闻,就连大堂内也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红掌柜和那个一身佝偻的跑堂,另外的房客是一个都没见着。 黄字房有人了,说明在铃兰和王永柱来之前,这里就已经有人来了。 住在客栈里,也是外来者了? 难道也是志愿者? 铃兰继续试探道:“黄字房的客人什么时候走?我就想住黄字房。” 红掌柜做成一笔生意,心情好得不得了,继续笑吟吟解释道:“这可真不好意思客官,黄字房的客人已经住了一年零八个月,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你还是选别的房间吧。” 一年零八个月?! 这个人得多有钱……不是,得多有花魄啊? 铃兰呆了一下,紧接着,有种油然而生的危机感。 没等她说什么,红掌柜继续说道:“说起来,这位客人和你们一样,也是以工抵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帮我摘花魄,算是我的大顾客呢。你们放心,花魄真的很好摘的。” 说话间,天色终于暗了下来。 不过眨眼之间,客栈里的光线由灯笼的橘红灯光照亮。失却白日明亮的太阳,客栈变得晦暗许多。 红掌柜朝他们眨眨眼眼,随后从柜台后走出来,她袅袅婷婷走着,回过身来对铃兰说:“你们跟我过来,我先带你们去见见花魄。” “晚上了,它们也该出来了。” 48048 镜花水月 红掌柜提了一盏灯笼, 走在了铃兰和王永柱之前,把他们两人往里引着走。 铃兰立即提步跟了上去。 掀开隔开客栈前后的帘子之后,红掌柜带着他们来到客栈的后院。 鸿运客栈是一个环形的二层建筑,走到所谓后院, 也就是来到了建筑圈起来的那一块圆形空地。 说是空地也不尽然, 因为上面还种着一棵树。 在暗夜掩映之下,这棵树看上去在夜空中倒映着黑色的剪影, 只能看见枝桠的形状, 以及挂在枝头上巨大的叶子。 其余的细节,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种树, 铃兰从未见过, 不管是在众神陨落之地,还是在外面的世界。 她脑海里搜寻一圈, 依旧无法调出这棵树所属的科属种类。 是一棵从未见过的树。 想必是众神陨落之地特产的吧。 王永柱眼力好, 瞪大眼睛看了许久之后, 什么都没看出来,他不由得看向红掌柜, 问道:“花魄呢?在这棵树上?我们需要怎样去摘?” 红掌柜远远站着,并不走近那棵树。她把灯笼提高了一些,让灯光离树更近。 好一会儿, 树还是那棵看上去很漆黑的树,什么反应都没有。 “它们可能害羞了。”红掌柜说着, 绕着圆形空地走了一圈, 把廊下挂着的灯笼点亮。 做完这一切后, 她又带着铃兰他们上了二楼,也把二楼廊下的灯笼全部点亮。 如此一来,本来光线晦涩难辨的鸿运客栈瞬间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 灯光也把空地上那棵树照得清清。 树上枝头,挂着一个又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花骨朵有拳头那么大,但是闭合的,竟是一朵开放的花都没有。 铃兰看了一眼,指着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问红掌柜:“那些是花魄吗?” 红掌柜摇头:“那些不是花魄,那些只是装着花魄的容器。花魄想出来的时候,就自己出来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去摘了。” “行了,天字房,地字房,给你们住。玄字房挨着黄字房,我那位大主顾热爱安静,讨厌热闹,你们就不要打扰她了。” 红掌柜迅速给铃兰和王永柱安排完毕,分别往他们手里塞了代表房号的竹片,随后就转身走下楼去,不再看他们。 等她走后,铃兰和王永柱对视一眼。 现在落脚的地方是找着了,可是这里也并不全然是安全的。 今晚真不知道是否能安睡。 铃兰说道:“黄字房有人已经住了一年零八个月,我估计这家客栈大抵上还是安全的。你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记得紧闭门窗,不要外出,问题应该不大。有事我们明天再说。” 王永柱也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了,只能点点头。 两人商量好了之后,就各自来到各自的房间,关门闭户。 在这期间,黄字房一直安静无声,也是门窗紧闭,不知道有人还是没有人。 一切都静悄悄的。 铃兰躺在天字房的床上,怀里抱着神谕之书,感觉安心不少。 在这里神明之书无法使用,住在里面的神明虽然无法帮助到铃兰,但这个动作,依旧本能让铃兰感觉很安心。 应该是和哥哥有关吧,铃兰想。 她小的时候,床头总是会放着一本故事书。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哥哥总会抽出十五分钟给她讲故事。 其实那些童话故事,铃兰从小就能挑出一堆漏洞来,童话故事的逻辑根本说服不了她。 但既然哥哥说了,这些属于儿童的睡前活动是每个小朋友都会有的,她也应该有,所以铃兰就很配合他,假装自己听得津津有味。哪怕故事里面逻辑与漏洞重重,但哥哥的声音是好听的。 虽然她现在长大了,不需要睡前故事了。但看到书本的时候,铃兰就会很开心。 希望今晚能睡得安稳一些。 怀抱着这样的期冀,铃兰逐渐闭上眼睛,随后真陷入梦乡,还罕见的做起梦来。 梦中的情形有些模糊,铃兰使劲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眼前只有一片耀眼但模糊的白。 那是…… 哥哥的工作服! 看到熟悉的白色工作服,铃兰本来揪着的心瞬间松开,一点也不紧张了。 虽然看不到哥哥的脸,但她知道,那就是他。 铃兰一张口,想叫一声哥哥,结果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是哑的。 对了,这是梦。 应该是梦。 虽然意识比较混沌,但铃兰脑海里关于她正在做梦的这个意识非常清醒。 在梦中,哥哥如同往常一样,给铃兰讲睡前故事,如同回到了她小时候,声音也如记忆里一般,清越动听。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妈妈要进来。” “听到妈妈唱歌的声音,小兔子终于开了门。” 哥哥合上了故事书,转过头来看向铃兰。 一俯身,床头灯打在他的肩膀上,泛出的白光让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月晕里。 铃兰听见哥哥说:“铃兰,我回来了,你可以开门了。” 开门? 怎么开门? 铃兰大脑有些转不动,还没等她说点什么,坐在床边的哥哥起身,就要离开。 铃兰一伸手,想抓住,却抓他不住。眼见他要走,铃兰一着急,起身追了出去。 可那道白色的、朦胧的身影,如同镜花水月,根本捞不住,也抓不着。 就像一阵风一样。 不管铃兰怎么努力,总是追不上,总是差一点。 铃兰心里溢满前所未有的委屈,几乎要哭出来。 她终于拼尽全力,大喊了一声。 “哥哥——” 用力喊出声音来,这梦境真实得铃兰几乎听见她声音的回响。 铃兰愣了一下,下一刻,睁开混沌的双眼,立时清醒过来。 此时,铃兰正在鸿运客栈的圆形空地里,夜风吹来一阵凉,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竟不知道何时离开了天字房,来到了这棵花魄树下。 而此时的花魄树上,再也不是花苞紧闭,而是绽放开来。 那盛放的花朵在夜色中发着光一样的亮,比鸿运客栈的灯笼还要更亮几分。 除此之外,树上多了一些小小的人儿。 小人儿如玉石一样洁白明亮,比星星还闪耀几分,远远瞧着,它们都张了一张和人类酷似都脸,却只有十来厘米高。 这些小人儿或站或坐在树上,正悠悠唱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歌谣。 更令铃兰打个哆嗦的是,王永柱此时正站在她前面,正准备要上吊。,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49049 神明死地 王永柱踩在一棵石头上, 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拿到的绳子,挂到花魄树的枝桠上去,打了一个结实的结。 当铃兰清醒过来时, 王永柱正要把他那颗浑圆的脑袋往绳索里套。 他浑然不知道这个动作是多么的危险。 铃兰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紧张危险, 额头都吓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一个箭步往前冲去, 抱住王永柱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声喊道:“柱子叔, 你醒醒!你醒过来!” 伴随着铃兰用力的摇晃, 王永柱的脑壳被颠出绳索之外,本人也清醒过来。 王永柱本来混沌的脑子被清凉的夜风一吹, 背上立时竖起了汗毛, 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之后, 吓得不轻。 这……怎么会?他这是在干什么? 王永柱跌跌撞撞从石头上下来,跑远了点, 心里才舒服了些。 他把目光投向铃兰,惊魂未定问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们分开之后,我就在房里睡着了。然后……然后我做了个梦。” 怎么一睁开眼睛,就站在这里, 还要上吊? 王永柱直觉这棵树有鬼,他不由得抬头望去, 看见还没来得及跑走的小人四下逃散, 口中还嘤嘤呀呀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见王永柱抬头看它们,小人儿立即一股脑作鸟兽散,各自奔跑,躲回花苞里去。 有几个大胆的,还敢从花心处探出脑袋来,偷偷摸摸看着树下的王永柱和铃兰。 王永柱收回目光, 看向铃兰,等待她的解答。 其实铃兰自己也不太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从现场情况来看,她遇到的事情和王永柱差不多。 铃兰说:“我也是回去就睡觉了,半夜还做了一场梦,然后醒来,就发现人站到了这里,而你在我面前上吊。” 言简意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虽然没有言明事情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原因,但王永柱可以猜。 王永柱一个愣怔之后,断言道:“是这些小人,它们一直在唱歌!它们的歌声可以迷惑人心!” “是花魄。”铃兰仰头看着那些如月光一样温润又清冷的光,看着那些小人探头探脑的样子,心下已经有了判断,“这可能就是为什么,红掌柜要我们来摘花魄,而非她自己来。因为摘花魄是很危险的。” “会死人?”这话一问出来,王永柱自己心里就凉了半截。 铃兰不确定。 说危险,好像也没太有危险。 刚才睡梦中听见花魄的歌声,差点自裁,丢了性命。现在醒来,虽然和花魄面对面站着,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铃兰估计,应该是花魄的攻击手段相当有限。 她刚想说点什么,只见王永柱掏出神谕之书来,他冷着一张脸,说道:“危险不危险,试试看就知道了。” 神谕之书翻开,属于树中住鬼的那一页展露出来,下一刻,狂风一样吹过庭院。 不过眨眼间,花魄树上就出现了一个凸起的人形形状。 好像有个人住在树里面那样。 人形很快就活动起来。 它伸出树中的手,要去摘枝桠上的花,却没想到,躲在花朵中的花魄立即跳开,让树中住鬼的手扑了个空。 如此反复几次,总是落空。 树中住鬼无法抓住这些狡猾的、长角的花魄。 王永柱看得心头着急,但实在无法,办不到就是办不到,再着急也没用。 无奈,王永柱只能呼喊道:“树中住鬼,回来吧。” 片刻后,树种的人形消失,树中住鬼重新回到了王永柱的神谕之书上。 树上的花魄见树中住鬼离开,一窝蜂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 铃兰说道:“先回去吧,把门窗关紧,今天就先这样。” 他们还有七天时间,还有来得及探索的时间,不能在情况未明的时候就冲动行事,信息掌握得不够多,莽撞行动只会害死自己。 王永柱没有异议,很快离开庭院,回到自己的地字号房里睡去。 这后半夜无事发生,两人十分安稳度过了一个晚上。 次日醒来后,铃兰和王永柱在客栈大堂里吃了点东西,随后就要离开鸿运客栈。 这鸿运客栈静悄悄的,除了王永柱和铃兰,根本没看见其他客人。 铃兰甚至恶意猜想一下,这鸿运客栈里唯一的客人可能就是那个从来没有露面的黄字房的客人了吧。 现在加上她和王永柱这两个冤大头。 红掌柜见他们要走,也不担心他们赖账,而是提醒道:“诶呀客官,可要记得咱们签订了契约,你们呀是跑不掉的。还有七天时间,要记得给我摘花魄呀。” “知道了,我们晚上回来。”铃兰随意应付了一声,随后和王永柱分头行动。 他们两人约定好了,到了晚上就在鸿运客栈碰面,白天的时候各自分开行动,去找灶王爷所说的那个供奉着不知名神明的神庙,去找命运的指引。 和王永柱分开之后,铃兰顺着笼城的大街小巷走了一通,地图和路线是记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她没看见所谓神庙。 有时候想在路上找个人来问问路,对方也都只是摆摆手不搭话,然后迅速跑远,就好像铃兰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铃兰想着,既然只有小孩子不怕生人,那就去找小孩问话。 可这一次,小孩子也不知道神庙。 铃兰简直要怀疑灶王爷骗人了。 不过也不算奇怪。 既然是神明死地,那就不会存在神明。 就连灶王爷都不存在,那其他神明自然也无迹可循。 铃兰唉声叹气,接受了第一天颗粒无收的事实。 她趁着天还没黑,麻溜回到鸿运客栈。 刚一脚踏进去,铃兰眼角的余光就瞟见客栈的大堂里坐着一个人。 以为是王永柱,铃兰抬起手来要打招呼:“柱子——” 没等铃兰把话说完,那个坐在客栈大堂椅子上喝茶的人回过头来,看了铃兰一眼。 那是一个肤色苍白的女人,一张忧郁漂亮的脸上,有一双很奇特的眼睛。 当她一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落下又张开,露出里面的重瞳。 一双眼睛里,分别有两个瞳孔。 瞳孔一黑一灰,互相交叠在眼球上,看上去本该恐怖的情形,落在这样一张脸上,却让人觉得哀艳而漂亮。 不是王永柱,也不是红掌柜,也不是那个佝偻的跑堂。 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50050 勾人的眼波 女人穿着一身白底上缀着许多蝴蝶的裙子, 蝴蝶的翅膀在日光照映下,呈现斑斓不一的色彩,艳光四射。 铃兰直愣愣和她对视上了。 对方看了铃兰一眼, 收回了目光。 这斜斜瞟来的一眼,让铃兰这颗榆木脑袋第一次直面什么叫做眼波。 或许是因为她那双特别的眼睛, 那对重瞳。 两个瞳孔叠在一起,一双收走了, 另外一对还有些迟钝,把“勾人的眼波”这个很抽象的名词给铃兰具像化了。 对方还在喝茶,仿佛没看见铃兰一样。 那一眼,仿佛只是一次可有可无的试探。 想了想,铃兰往前走去,坐在她的对面。 这一落座,带起一股微弱的气流波动, 惊扰了女人身上的蝴蝶—— 本以为是点缀在衣裙上的“绣花”此时纷纷活了过来。 蝴蝶被忽然靠近的铃兰惊扰,一些胆小的被惊走,还有几只胆大的, 依旧扒着女人的裙子,只有翅膀微微颤动一下,彰示那是活着的蝴蝶。 铃兰愣了一下, 下意识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惊扰你的蝴蝶。我以为它们是假的。” 未曾料到铃兰会这么说,本来想生气的女人脸色忽的软下来。 她笑了笑, 说道:“它们新来的胆子小, 害怕陌生人。不过有几只跟了我很久的,就不会被吓到,比如这几只——” 说着, 女人停了下来。 她垂下眼去看还扒拉在她裙子上的蝴蝶,目光落在一只黑色的蝴蝶上。 那是一只很特别的蝴蝶。 其他的蝴蝶不管翅膀的颜色多么暗沉,经过太阳的照耀,总能照出五彩斑斓的蓝和黑。 这只不一样,这只蝴蝶的黑,就是单纯的黑,没有反射出别样的华光。更特别的是,这只蝴蝶的翅膀上,有一朵白色的、花一样的纹路。 这只蝴蝶,好像是新来的。 记忆中胆子大的那几只里,不包括这只。 女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有些困惑,但很快松开眉头,对铃兰说道:“这些孩子不会伤害人的,你放心。” 等确定铃兰没什么伤害性,只是安静坐着后,那些飞走的蝴蝶盘旋几圈,最终又落回女人的身上。 那一身素净的白裳瞬间变得华丽不可逼视。 铃兰无比惊诧。 她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养蝴蝶的,关键是还这么听话。 铃兰怀着真挚的心问:“你怎么养的蝴蝶?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 “养?不是我养的。”女人轻轻笑了一下,看上去有点腼腆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喜欢跟着我,我也不驱赶它们。久而久之,我们就成为了朋友。” 此事听起来虽然匪夷所思,但在众神陨落之地里,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没有呢? 铃兰听了,只觉得羡慕。 铃兰问道:“漂亮姐姐,你是志愿者吗?” 从昨天入住到现在,铃兰所见的人,除了红掌柜和跑堂的,还没见过其他人。 她出现在这里,铃兰很难不把她往黄字房的住客身上对号入座,这才会上前来搭讪的。 如果都是志愿者,那就可以交流一下信息。 “什么是志愿者?”女人疑惑反问道。 原来不是啊。 “没什么。”铃兰笑着摇摇头,又转而问道:“你是黄字房的住客吗?我是住在天字号房的客人。” 女人点了点头。 是黄字房的住客,但好像不是志愿者。 铃兰一下子不知道还能怎么交流信息了。她随口问道:“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小兰。” “我……我叫……”她低头沉吟片刻后,说道:“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我忘记了我叫什么名字了。”蝴蝶笑了笑,并非苦笑,只是很平静的微笑,“你可以叫我蝴蝶。” 蝴蝶忘记了,但并不像外面的那些人那样迷茫,也不像行尸走肉。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给人的感觉是清明的,而并非迷失的。 铃兰立即抓住了点什么,她紧接着问道:“我听红掌柜说,来到笼城的人都会迷失在这里,失去本来该有的记忆。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初来乍到,很多规矩都不明白。” 蝴蝶轻轻抿了一口茶,仔细思考了一下要怎么回答铃兰这个问题,只是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 “我很想帮你,可是……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蝴蝶说,“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等铃兰说什么,蝴蝶话锋一转:“不过你既然是红掌柜的客人,那关于花魄的事情,我可以帮你。” “诶?!!”铃兰眼睛顿时大亮起来,心中无限欢喜。 “你初来乍到,应该没有花魄付房钱吧?红掌柜人的院子里就有一树花魄,我可以帮你摘。” “我、我……”铃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第一次遇到这么慷慨的人。 铃兰说:“可是摘花魄会有危险……” 接着,铃兰把昨天晚上和王永柱子树下遇见的事情说了一遍。 蝴蝶听了之后,并不意外。她解释道:“所谓花魄,并不是从树上长出来的花的精魄,而是一种鬼精灵。只有同一棵树上吊死三个人,才能长出一个花魄。你们昨天晚上是被花魄引诱了,所以才会出现在庭院里。” “??”铃兰听得汗毛倒竖起来,“那你去摘花魄,岂不是更危险?” 蝴蝶摇了摇头,“对我来说,没什么危险。实际上,被花魄引诱着去上吊,并不会死人。或者说,在笼城里没有真正的死亡,有的只是死而复生之后丢失的一段记忆。如果昨天晚上,你们都在树上上吊了,那今天醒来的你,会忘记一些事情,渐渐的,时间久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说来到笼城的人离开时已经不是真正的自己了。 因为丢失了记忆,就不再是原来完整的自己。 那也就是说,在笼城里,类似于被花魄引诱着上吊,然后失去记忆这样的风险很多。 所以才会变成一座迷失之城。 铃兰后怕起来,她低下头去搓了搓自己的手背,去去鸡皮疙瘩,对蝴蝶道:“你帮我摘花魄,我不知道怎么谢谢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 “这没什么。”蝴蝶那双眼里的重瞳一转动,缓声道:“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没什么记忆可失去的了。” “我已经死了很多次了,死到再死几次也失去不了什么。”蝴蝶说,“笼城很安静,有很多年没人陪我说话了,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51 051 笼城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王永柱也已经回来了。 他坐在铃兰和蝴蝶旁边, 听了蝴蝶的话,欲言又止,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最终只能沉默不语。 王永柱也从来没遇见这么慷慨的人, 他更无法拒绝她的慷慨。 鸿运客栈内的灯笼一如既往的热闹, 红色灯笼给客栈罩上一层暖光, 让人感觉暖洋洋的,和街道外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 鸿运客栈外的街道向来安静无人声, 夜晚的笼城和白天的笼城一样安静。 除了漆黑的天色有所变化之外, 其余一切和白日并无不同。 街道上一道飘渺的鬼影都见不着,但此时此刻,除了客栈, 铃兰是一个地方都不敢去。 她从门边走回大堂处, 走到蝴蝶身边,轻声道:“蝴蝶姐姐, 天黑了。” 天黑了, 花魄该出来了。 对于这一套流程,蝴蝶已经很熟悉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拿起手边一个一掌宽大的正方形木笼。 这个木笼是红掌柜给的。 知道蝴蝶要帮铃兰他们摘花魄之后, 红掌柜笑得花枝乱颤,笑盈盈给他们准备了这个小笼子。 说是把花魄摘下来之后,关进笼子里就行了。 铃兰没用过这个玩意儿,蝴蝶倒是对它熟得很。 只见她打开木笼子的栅栏门, 然后拎起,往庭院内走。 “铃兰,你为我掌灯,让我看得清楚一些。”蝴蝶偏过头去, 对铃兰说道。 铃兰和王永柱两人一人拿了一盏灯,左右走到蝴蝶身边,和她一起往庭院内走去。 鸿运客栈的廊下悬挂着竹帘,烛光透过竹篾编织的缝隙投射出去,在墙上落下明暗不一的光阴。 三个人在回廊里走了半圈,就站到了花魄树下。 红掌柜手里拿着烟枪跟在身后,嘴巴里吞云吐雾,只是冷眼旁观。 花魄还没出来。 蝴蝶也不着急,她坐在花魄树下的石凳上,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上的蝴蝶也安安静静做陪,借着朦胧的灯光,这让她自己看上去也像一只巨大的蛰伏的蝴蝶。 王永柱看她几眼,终于还是开了口:“那个……提前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帮我们。” 现在不说,不知道等下她摘了花魄之后,还记得不记得这一句谢谢。 蝴蝶愣了一下,随后笑了一下。 她低下头去,轻声说道:“我也不是没有私心的,我想让你们在鸿运客栈住得久一些。” “虽然过了今夜,我可能就不记得你们了。可只要住得久一些,我们就有可能会成为邻居,会成为朋友。偶尔路上碰面,也可以打一声招呼,日子不会那么无聊。” 蝴蝶举目望去,这无边的夜色下,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呼呼的风声。 志愿者是什么?蝴蝶不懂。 可是在看到铃兰那一刻,她心里有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非常隐秘,但她确实稍微被触动了一下。 蝴蝶知道,她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她不像红掌柜那样,执着于找回丢失的记忆,她只是坦然的接受,坦然的享受这种没有着落的状态。 但同时,她也接受她身上的所有可能。 所以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志愿者,但既然铃兰说了,那就权当是吧。 花魄树上的花开时动了起来。 夜色中,温润的光茫逐渐逸开,像一枚枚小月亮。 铃兰知道,花魄就要出来了。 她对蝴蝶说道:“如果你觉得在笼城的日子很无聊,那你可以试着出去走走看看。众神陨落之地的地方很大,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你可以出去看看。” “出去……看看?”蝴蝶低吟了一声,想了想,摇头。 出去看看,明明是一句很动人的话。 按理来说听到了之后,久困于笼城的蝴蝶再不济也应该心动一下,可蝴蝶听到了之后,只是抗拒。 作为一个没有记忆的人,蝴蝶没有任何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所以她养成了遵循本能和直觉做事的习惯。 她不想离开笼城。 笼城对她来说,不是笼牢,而是生命之所至,是终乡。 花魄树上的小人已经出现了。 它们粉雕玉琢,玉做一样的身体,晶莹剔透。不过十来厘米的身高,长了一张人一样的小脸。 个个精致漂亮,美艳不可方物。 蝴蝶站起身来,拎着木笼子就爬了上去。 那些小人看见蝴蝶,也不惧怕她,反而是叽叽喳喳叫着,往蝴蝶身边跑去,有人还举着小手,跟蝴蝶打招呼,十分开心的样子。 看起来,花魄和蝴蝶都是老相识了。 蝴蝶和它们打了招呼。 她是一个连蝴蝶都不会赶走的人。对于这些花魄精灵,也不驱赶,却反而更吸引了它们前仆后继。 蝴蝶对这些非人的生灵来说,好像具有天生的亲和力。 随后,蝴蝶轻而易举的捞过两个花魄精灵,然后把它们一起关进笼子里。 做完这一切,蝴蝶就从树上下来。 见此,红掌柜立即提着烟枪往前来,脸上重新堆满了笑意:“诶呀呀,今晚真是辛苦你了。这两个花魄,是都给他们呢,还是也有你一个呢?” 蝴蝶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有豆大的汗珠低落。她说道:“都给他们。” 说完,就晕过去,不省人事。 铃兰大惊,和王永柱一左一右扶住他们。 “她怎么了?” “摘了花魄,记忆被抽走,相当于丢了魂,死了一遭。”红掌柜手里拎着木笼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们放心吧,蝴蝶她都习惯了,这点小事情,一闭眼一睁眼,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放心吧。” 顿了一下,红掌柜还贴心的提醒道:“哦不对……明天你们再遇见,她可能就不记得你们了。需要你们重新认识一下。你们可以做一段时间的朋友,等到下一次付房租时,她就又不记得你们了。” 王永柱听了,忍不住道:“你这个客栈也太黑了!能少收一点吗?” 红掌柜听了,翻个白眼,说道:“我就这个价,你们爱住不住。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笼城之大,想找个容身之地可不容易。要知道,鸿运客栈没建起来之前,这儿还是块死地呢。你们不满意,另寻它处。” 铃兰说:“行了柱子叔,你别跟她废话了,还是先把蝴蝶弄回房间里去吧。红掌柜如果不奸商,她能当上掌柜吗?你也太单纯了。”,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