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娇大小姐撩完我就想跑》 低调 早上七点,手机闹钟铃声响起,突兀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手机主人迅速从被子里伸手把闹钟按掉,生怕把其他室友给吵醒。 虽然不用早起也没了考试的压力,但寝室里的人陆续应着闹铃声醒来。 翻身和哼唧声此起彼伏,逐渐让寝室热闹生动了起来。 迟欣捏着手机,揉着迷糊的眼,道歉说:“我昨天忘了关闹钟。” 睡在她对面的简姿也是困意未消:“没事,反正有一整个寒假都能睡懒觉。” 胡晓倾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我其实舍不得放假,还是觉得寝室夜聊最开心。回家以后好无聊,特别是过年走亲戚,简直比考试还心累。” 寝室里一共四个人,就剩下叶舒然那里最安静。 但谁都知道她醒了,平时寝室里作息最有规律的就是她,每天最早醒的基本也是她。 虽然隔着帘子,但她们基本都能猜到叶舒然这会儿肯定是在看书。 胡晓倾缠紧被子,把自己裹得像蚕宝宝:“舒然,你真决定毕业就回家啊?” 她们今年大四,这是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冬天。明年夏天她们就毕业了,考研和就业都是正常选择,但叶舒然成绩这么优秀,却一点都没想过留在安京,而是一心要回家。 安京是超一线城市,知名高校多,优秀企业也多,比叶舒然远在南方小城的家乡要繁华发达得多。 一毕业就回去的,要么是在安京没有竞争力留不下来,要么就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叶舒然平时很低调,虽然看得出家里条件不差但也不像是要继承皇位的。 简姿这时也接话挽留她:“是啊舒然,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或者寒假回去跟家里商量一下,我们这个专业你回去了也不好找对口的工作。” 她们学的是文物保鉴和修复专业,确实不是热门专业。 迟欣倒是没跟着劝,她从小就跟叶舒然一起长大,又从家乡南溪一起考到安京,很理解叶舒然的决定。 叶舒然的床帘被轻扯开一个口子,缝隙不大,隐约能看见她坐了起来。 “我已经在安京玩了四年了,没什么遗憾啦。”叶舒然依旧是一贯的慵懒语气,声线压低后有点沙又有点苏,“我爸妈其实对我没要求,是我自己想回家。” 简姿也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扎头发:“你不会真准备回去接班家里的店吧?” 她们都知道叶舒然的父母在家乡经营了两家店铺,好像是卖工艺品之类的。虽说这年头做生意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叶舒然确实很有专业天分,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一点就透,有时还能跟老师切磋出火花,不少上过课的老师都对她印象深刻。 有这真本事想留在安京,去考个博物馆的编制对她来说并不难,可叶舒然完全没兴趣。 叶舒然从床上下来,把手机放在书桌充电,她刚才确实看了一会儿书。 “只是想帮爸妈分担一下。”她笑了笑,“他们都还挺年轻的,我爸估计还不想退休呢。” 其他人也陆续起床开始收拾整理,今天得各回各家了。 胡晓倾提议说:“那要不我们明年毕业旅行去南溪?” 南溪不是传统的旅游地,选择那里当毕业旅行目的地的少之又少。 叶舒然挑眉:“你们大概率会失望的。” 简姿和胡晓倾都看着她:“不是有你这个本地人接待吗?” 叶舒然转头朝迟欣扬了下眉:“小迟,你觉得我猜的对吗?” 迟欣点头,和她们解释说:“南溪除了自然环境不错,其他真没什么可玩的。” 胡晓倾又悄悄看了叶舒然一眼,心里陡生遗憾。 昨晚已经聚过餐了,离别的话每年都说,所以今天离开寝室的时候也没人觉得有多少感伤。 简姿和胡晓倾都是安京本地人,回家很方便,家里的车过来接一下就行。 叶舒然和迟欣则一起打车去机场,早已熟练。 年前这段日子去南溪的人不多,飞机一半都没坐满。 迟欣看了眼在看书的叶舒然,忍不住好奇道:“你真没发现晓倾的意思?” 叶舒然顿了顿:“大概知道一点。” 迟欣轻叹:“她这学期主动申请换寝室,估计就是冲着你来的。” 她们寝室一直都是三缺一,因为刚入学那会儿有位同学突然退学了。 没想到都大四了,本来住在隔壁的胡晓倾忽然申请要换寝室,就有了迟来的第四人。 叶舒然没说话,点了下屏幕,翻了页。 迟欣忽然笑了声:“她提议去南溪毕业旅行,不知道是不是想去和叔叔阿姨认识一下。” 叶舒然从大一到现在,家里人都没来过安京,迟欣的父母倒是来过几次。 以前大家都以为叶舒然和家里关系不好,可她一毕业就想着回家,又不像是先前猜测的那样。 叶舒然把手机放下,喝了口水:“有些事压根没可能,还是不要让她有任何期望比较好。” 迟欣了然,不过也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系花的第一次主动,就这样夭折了。” “感情的事,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叶舒然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她对胡晓倾,就只有同学之情。 ** 在南溪的叶仰晨和谢栀薇夫妇今天早早就从店里走了,家都没回直接开车去机场等着接女儿。 夫妇俩从不去安京,但对女儿的牵挂一点也不少。不去安京是怕万一遇到故人被认出来,给叶舒然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女儿一个人在安京上学,真要有什么事他们也很难及时赶到。 唯有低调,才最安全。 但他们没想过以此束缚女儿,对于叶舒然毕业后的打算也不怎么干涉,没想到是女儿自己提出要回来。 南溪的机场小,航班也不多,来接机的人更少。 叶仰晨看了眼屏幕:“没晚点。” 谢栀薇也笑:“是啊,一转眼又几个月没见了。” 平时视频还是不如见面,每次来接女儿都很激动。 叶舒然见到他们后,给他们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比起在寝室的慵懒热情积极多了。 仿佛一回到南溪,她细胞里那些被关起来的活跃因子又都开始跳动了。 迟欣也被感染得轻松不少,站在旁边笑着和叔叔阿姨打招呼。 两家人很熟了,也有默契,去安京是迟家出面,回南溪就叶家来接。 脱掉了厚重的羽绒外套,叶舒然从里到外都轻快了许多。 坐上车后,她迫不及待询问起爷爷的情况:“妈,爷爷现在完全好了吗?” 上个月听说爷爷病了,她一直挺担心。虽然视频里爷爷的气色还行,但终究年纪大了,大意不得。 “还有一点咳嗽,其他方面都挺好。” 待会就能见到爷爷,叶舒然也没追问太多细节,说再多也比不上亲自见一面。 谢栀薇打量着她:“你好像有点瘦了。” 叶舒然摸摸脸:“是不是看着年轻了?” “你本来就还是个孩子。”谢栀薇拉下她的手,也摸了摸她的脸,只不过眼里多了心疼,“你一点也不胖,不准为了这个减肥。” 叶舒然岔开话题,看了眼开车的叶仰晨:“爸,你们最近有收到什么好货吗?” 叶仰晨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是收了几件,至于好不好,等你鉴赏咯。” 一听有宝可鉴,叶舒然更精神了,下意识就坐直了。 “是什么类型?青铜还是瓷器?” 这两种是她最喜欢的了,但最近两年这类的宝物反而见得少。 谢栀薇轻拍她的手:“是青铜,东西已经在你爷爷那儿了。” 叶家是鉴宝世家,干这一行已有数百年,但几十年前却突然隐退,鲜少露面。 叶氏家族里有不少人在从事鉴宝,但真正得到真传的是叶听辞这一脉,他也是当时叶家的话事人。 退隐后他带着家人隐居,但总有人打探寻来,只好不停搬家,越走越远,越搬越偏。 最终,叶听辞选择如桃源般安宁无名的南溪定居。 叶仰晨和谢栀薇夫妇也在南溪开起了古玩店,叶家不再为别人鉴宝,这些本事只用来自己吃饭。 叶舒然就出生在南溪,长在南溪,但大部分童年时光都是在比南溪更偏僻的和美村度过的。因为爷爷叶听辞就住在村子里,她喜欢听爷爷讲故事,喜欢爷爷家里那些特殊的玩具,也喜欢和爷爷学本事。 爷爷家里有很多看上去旧旧的物件,铜灯、玉石还有瓷瓶,这些都是叶舒然小时候的玩具,比城里买的色彩斑斓的娃娃有趣多了。 心里一直惦记着新收的青铜器,叶舒然在车子刚停在村口时就赶紧下车。 这些年村里修了路,但要往叶听辞家去还是走路更方便,因为可以抄近道。 叶仰晨准备继续把车往前开,忽然看到几辆黑色轿车堵在前面。 谢栀薇也看了几眼:“是不是他们到了?” 几天前就听说有人要来,村长特地来打了招呼。 和美村里剩下的人不多,基本都是熟人,很少有陌生人前来。 村长说是海城会过来一些人,要来度个假,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叶仰晨夫妇虽然不问江湖事,但和美村哪点算得上度假之所?过年都没多少年轻人回来,何况还是从海城来的。 大概率是来躲什么事的,但这种事大家只是心照不宣。 那几辆轿车价值不菲,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但对方好像一点都不心疼豪车被这样蹂躏。 叶仰晨停了下来,这里路窄,他准备等那几辆车离开后再过去。 车上陆续下来不少人,都穿着制服套装忙着搬行李,直到最后一辆车的车门打开,终于下来了个不一样的。 曲清萸大概也没想到,她刚参加完一场古董拍卖会后会被直接送到机场然后几经周转来到了这个地方。 一路上没人跟她解释到底怎么了,只说这是家里的安排。她也有过紧急出差去收古董的经历,还以为和美村里有什么难得的珍宝。 谁知到了这里,一再确认,才知道这次真没什么宝物在等着她,纯粹让她来这里放松一下。 她坐在车里观察了一段时间,除了自然风景还行,没发现这农村有什么可以让她放松的。 但既然来了,又是家里的安排,她只好先待几天,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做打算。 叶舒然走得早,又抄了近道,自然没见着曲清萸。 印象 叶仰晨见那行人忙活后也没有立即重回车上,像是在等人。 那位最后下车的年轻姑娘看上去顶多就二十几岁,比舒然大一些,但气质成熟不少。她穿着件深灰色的过膝风衣,里面是套深色系职业装。长发整齐盘起,贴在耳垂的翡翠耳环很是别致,一看便是上等佳品。 妆容因为距离和角度的缘故看不太清楚,但视力再差的人也不会觉得她不好看。 她身上更显眼的是气质,是典型的都市精英和富家女的气质,无论穿着打扮还是下车后始终未曾拉胯松懈的腰背,站姿可谓模板。 叶仰晨单手架在方向盘上,对谢栀薇笑说:“我估计这位大小姐会不太适应村里的环境。” 谢栀薇也在车里打量了那姑娘一番,知他话里意味,但迟欣还在车里而且对这行人的来路还不确定,有些猜测不便说出口。 可见着这番阵仗,她仍免不了轻叹道:“但愿不会有什么波折。” 和美村里安心留下的都宁可舍弃繁华便利也要守住低调平静生活的人,快过年了突然来了一群外人,穿着打扮都那么显眼出挑,怎能让本地人全然忽视?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村长带着两个人过去。先是跟一位年纪相仿的人交谈了几句,之后才笑着去和那位年轻姑娘寒暄。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行人里,那穿风衣的年轻姑娘是重要人物。 村长指了指周围,又笑着说了不少话,像是在介绍环境。可看那姑娘的反应,应该是没什么兴趣。 叶仰晨发现等了快半小时了,叹道:“他们的面子还真不小。”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姑娘迅速上了车,村长也上了前面的车。 一共来了五辆车,现在只有村长和那姑娘所在的两辆继续往村里开。另外三辆车则缓缓倒出,叶仰晨也主动退了点,让出空间。 那几辆车从旁经过时,有探寻的目光从为首那辆的车窗后划出。叶仰晨和谢栀苒早有所觉,但他们一贯不想和陌生人产生过多交集,在对方探寻时便佯装不知。 前面的车已经不见踪影,后视镜里那几辆车却没走远,而是找了块空地正式停了下来。 叶仰晨不再耽搁,把车开进了村。 叶听辞的住处在小半山,抄近道也得走上好一会儿。今天天气不错,叶舒然又一心想着早点见到爷爷,完全不觉得累。 叶听辞知道孙女今天回来,早早就让人备好了她爱吃的菜。这会儿人还没到,他便跟叶渲漠聊起几天前叶仰晨店里收来的东西。 “大哥,这尊的纹饰和工艺都很不错,算是战国晚期的典型代表。可惜缺了一角,价值大打折扣,要不然确实算上等好货。” 叶听辞两鬓已白,但发丝齐整,人精瘦却不失神采。 他跟叶渲漠已经仔细看过这几件青铜器了,各有优点,但最遗憾的就是这个缺了一小角的青铜尊。 之所以单独把它拿出来,就是想待会考考叶舒然。 他轻咳两声:“这年头要找品相好的青铜器越来越难。要么就是已经在博物馆里收藏了,要么就是流失海外寻回困难,有些就算是传家宝,也不见得代代都懂珍惜。” 叶渲漠嗤笑道:“也是,要不然这些货也不会出现在当铺了。” 叶仰晨夫妇经营两种店:古玩店和当铺。 前些年去古玩店出货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想寻个懂行的人继续收藏,最近这两年则是年轻人拿着这些古董去当铺,着急换钱。 叶渲漠摘了手套,摆在桌沿:“这玩意儿肯定难不倒舒然。就算她不去上大学,凭她那天赋,十二岁就能看出门道了。” 提起叶舒然,这两位老人皆是一脸骄傲和欣慰。 “待会你先别急着夸她,不然她小尾巴又要翘起来了。” “大哥,你这话莫不是跟自己说的吧?” 叶渲漠笑了一阵,神情严肃了几分:“舒然这孩子是个好苗子,又难得是真喜欢这行,你真不打算传给她?” 鉴宝的本事这些年叶舒然没少学,叶渲漠说的传是另一回事。 叶听辞眉头轻拧,沉声道:“她还小,我不想让她卷进是非。仰晨的天资没她好我承认,如果还是从前,我肯定毫不犹豫把她定下来,但现在……” 他摇摇头,显然不愿意松口。 叶渲漠知他顾虑,咽下了其他的话。 这时院外传来叶舒然的声音,叶听辞润了润嗓子,提醒二弟:“待会别在舒然面前提传人的事。” “大哥放心,这么多年我们不都瞒得很好吗。” 屋内话音刚落,叶舒然就带着一身朝气推开了门。 “爷爷,我回来啦!”她看到叶渲漠,顿了顿,笑意又深了些,“叔公好。” 叶听辞招手让她近些:“来让爷爷看看,这个学期读书辛不辛苦。” 叶舒然一进屋除了两位老人,还看到桌上那青铜尊。 她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停在了桌前。 但她还是不忘先关心爷爷的身体。 叶听辞喝了口茶:“你看爷爷的精神好不好?” 确实还不错,偶尔的轻咳感觉不算太严重,叶舒然这才放下心来。 叶听辞瞥她:“我看你啊,倒是真瘦了。” 他又打量了孙女一番,发现比几个月前更漂亮了。 “你好像又长高了?”他仰靠在红木椅子上,眯了眯眼,“量过吗?” “还是一米七。”叶舒然在头顶比划了下,笑说,“可能因为我瘦了点,显高。” 叶听辞认真道:“你不胖,不能再瘦了。” 叶渲漠也附和:“待会多吃点,特地准备了你爱吃的火腿。” 叶舒然一听火腿,舔了舔唇:“听着都馋了。” 在南溪她其实饭量不小,但真不胖。去了安京后,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那边冬天长,总要穿着厚外套,人看着就是比在家乡时胖些。 但火腿的诱惑力显然没有桌上这青铜尊大,跟爷爷和叔公打完招呼后,她的眼神就不停往那里瞟。 叶听辞笑眯眯指了指:“你来看看。” 叶舒然从叔公手里接过手套,并不急着上手。 她先把自己及肩的头发扎了起来,变成个很短的小马尾。 戴好手套后她也没急着把青铜尊拿起来,而是弯腰先仔细观察起来。 从她接过手套那刻起,刚才进门时的风风火火跟活泼开朗已然被现在的沉稳细致替代。 平时偶尔带着孩子气的叶舒然,在鉴宝时像是换了个人。 即使面前还坐着两个人,但叶舒然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所要鉴定的器物上。 认真观察完,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碰了一下杯脚,然后拇指跟上,稍稍加了点力气,像捏,但又没有真捏。 叶渲漠看了眼叶听辞,眼中满是欣赏之色。 这孩子从小就有模有样,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 学校里其实不是这么教的,但叶舒然更喜欢小时候从爷爷和叔公那儿学来的“土办法”。回到和美村,她当然要按照村里的风格来。 看完,探完,叶舒然这才双手轻轻将尊举起。 靠近时特意屏住呼吸,不让自己的气息和青铜表面有过多交集。 目光如炬,一丝一毫细节都不曾遗漏。 叶听辞没说话,但视线一直落在孙女身上,看她的神情,看她的一举一动。 他最喜欢孙女的这份沉稳。 叶舒然很是认真,但耗时并不算长,毕竟这对她来说难度不高。 她把青铜尊小心翼翼放回去,慢慢摘下手套。 叶渲漠像过去一样,如老师般考核:“怎么样?” “战国晚期代表作,上面的人物纹精细复杂了很多,而且采用失蜡法铸造,让纹饰更加生动自然。”她的视线从那小缺口处轻轻扫过,“可惜功亏一篑,最后一班岗没站好。” 叶听辞抬了眼皮:“谁是最后一班岗?” “缺口处的色差很明显,而且断裂也不自然,应该是前段时间人为造成的。这东西出土时间应该很长了,中途变换过保存环境和方式,可能是换过好几次手,但最后卖它的人一定不是之前用心保存它的人。” 叶听辞默了会儿,点点头。 叶渲漠则没那么含蓄:“舒然,你又进步了,这书没白读。” 叶舒然也没否认去安京大学的确学到不少东西,也了解了不少行业新趋势。 叶渲漠趁机问她:“你真想好了毕业就回来?安京博物馆也不考虑?安京可是大城市,生活多姿多彩。” 以叶舒然的水平,她想考哪个博物馆都能行。 叶舒然态度不变:“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这时叶仰晨他们也到了,把行李放好后便开桌吃饭。饭桌上说起村口那些车和那些人,叶舒然感慨:“还真有人来度假啊。” 她转头看身边的迟欣,小声问:“那人也跟胡晓倾一款的?” 不是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谁会想着来农村度假? 迟欣今天在车上没太看清曲清萸的容貌,但对轮廓印象深刻,毕竟身材打扮摆在那儿,确实是让人过目不忘的水平。 她点点头,也压低嗓子:“我个人观点,她起码是胡晓倾的立方。” 叶舒然挑眉:“这么夸张?” 迟欣又点头,但说不出更多细节,总之就是一种感觉。 叶舒然想了想:“也是,起码胡晓倾还知道选南溪,这位立方直接进村了。” 曲清萸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得了个立方的外号,但她现在的脸色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如果说在村口时尚且自我安慰了一番,现在到了村长安排的住处后则没法再忍受了。 “我不要求跟安之缦一样的环境,但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她原本计划结束年底工作后就飞去苏达岛度假的,为此她特地调整了行程安排,忙得严重缺觉。现在计划被彻底打乱不说,这环境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显然,说是让她来放松的理由没有任何说服力。 她从进屋后就没坐下过,直到现在仍踩着细高跟鞋抱臂站着。 哪怕身上没有背任何东西,光是这样长久站立也很辛苦,但她压根不想坐在那陈旧的椅子上。 工作时她可以不计较环境条件,因为有更重要的目标。但私人时间里,她是很挑剔的。 不够好的一律不考虑,无论是感情还是享受,她都要选自己最喜欢的。 村长也很苦恼,和美村这条件,这算最好的水平了。他自己家也差不多这样,还有孙子调皮吵闹,恐怕曲大小姐更不满意。 有人在村长耳边出主意:“要不去和叶老爷子商量一下?他那别院挺不错的。” 叶舒然每次放假回来都住别院,她从小就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地盘。 一听村长来商量,想借别院来招待客人,她当场就不乐意了。 “什么大小姐要求那么高?要求那么高就别来村里度假啊!” 曲清萸一行等在外面,本就耐心快要耗尽。听到叶舒然的吐槽,脸更冷了。 照面 曲清萸这次来得很匆忙,身边熟悉她生活习惯的人没带几个,就只有璐姨和小甜。而这两人也是临时被一起带走的,对和美村一无所知。 好在出面接洽安置的都是管家宁叔,曲清萸不必事事过问,可眼下情况并不太能让她满意。 叶听辞的院落跟村里其他建筑风格差异明显,有些古意又有些考究。哪怕现在身处夜色之中,曲清萸也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原本不抱什么期待,这村里她一路看过来,大约停留在十几年前的发展水平。说好听点是古朴,说直白些就是老旧。 但刚才那地儿她实在不喜欢,只能过来看看。现在真看到了,期待值倒是被勾起来些。 虽然算不上豪华,但至少比之前的地方好不少,勉强可以考虑。 她等在外面,原本还在考虑给多少酬劳来表达谢意,谁知屋里传出的却是这样的吐槽,曲清萸还真没受过多少次如此奚落。 曲大小姐听到了,在她身边的人自然也听到了。 小甜震惊的同时,紧张兮兮看了看曲清萸,又去看璐姨。 夜色中光线不明,曲清萸漂亮的脸隐了一半。但瞬间清冷下来的表情,她们再熟悉不过了。 小姐不高兴了! 璐姨轻声道:“听这声音估计还个孩子,脾气大些也正常。” 就像是被客人分走了自己的玩具,孩子哭闹抗议也不稀奇。 曲清萸低低嗯了声,往光线明亮的方向看了眼。 和美村位处南方,不像海城那般湿冷,白天有太阳时甚至有些燥热。但到了晚上山里的温度降了不少,在外面站久了一样有寒意,她裹了一下风衣。 屋子里,村长笑眯眯给叶舒然做思想工作:“小然啊,人家是客人,千里迢迢来一趟也不容易。咱们拿出主人风范来,帮个忙不也挺好吗?” 叶舒然不喜欢陌生人闯入自己的领地,更别提霸占,尤其还是大过年的。 她也没大吼大叫,可态度不见半点松动:“她连欢喜屋都住不惯,来我这里也不会舒服的。我这里旧东西更多,而且绝对不会为了她就搬走的。” 这话不假,曲清萸嫌弃欢喜屋陈旧,村长可以安排人更换。但叶舒然这别院不同,主人家的东西弄不得。 而且叶听辞家里有不少古董,一不小心弄坏了,真挺麻烦。不仅是钱的问题,这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在一个村里怎么相处呢? 村长知道曲家背景,可也正因如此,不能随便提。 最后只重重叹了声:“她肯定会爱惜的!” 古董世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不识货,把这屋子里的好东西当旧物,只是……现在不能随便提她的身份。 叶舒然才不信这套说辞,她上课的时候看过太多修复案例,里面有不少都是外行的“无心之失”造成的。 她不答应,叶家人也没有强迫她妥协。加上叶舒然从小就在和美村晃悠长大,村长也把她看成自家孩子,不忍心凶她。 曲清萸大致知道结果了,懒得再等。 她准备离开,小甜跟在她身后:“小姐,村长还在沟通。” 曲清萸冷声:“人家执意不答应,给钱也不要,难道我们硬住过去?” 小甜知道这肯定不是大小姐做得出来的事,可今晚大小姐要怎么办呢? 曲清萸没有迟疑,继续往外走。她刚走出院门,电话就响了。 是她找了一天但没有回复她的人。 她的父亲,曲廉优。 曲清萸迅速接起电话:“爸。” 电话那头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深沉,平稳。 “清萸,安顿好了吗?” 曲清萸没有回头,却第一时间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句吐槽。 抿了抿唇后,她低声道:“还行。” 曲廉优又说:“你就在那里放松一下,当做度假,前段时间你工作太辛苦了。” 这和路上宁叔说的一样,可从父亲嘴里说出来,便带了些命令的成分。 曲清萸睫毛闪动,思忖片刻:“爸,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度假选择。” “偶尔尝鲜,也是一种创新。” 曲清萸听明白父亲的意思了,看来这个年,她是得留在和美村了。 曲廉优一如既往地忙碌,曲清萸在电话里和妈妈也聊了几句后,通话便结束了。 这时村长也跟了过来,一脸歉意:“是我没沟通好,让你白跑这一趟。” 曲清萸看了眼那屋,依旧明亮,但屋里的人压根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可是欢喜屋那条件,凑合睡一晚也罢了,真要多待,必须得修整。 “村长,能不能麻烦你找人把欢喜屋整理一下?” 璐姨是清楚曲清萸喜好的,见她开了口,便替她把细节又跟村长说了一遍。 听上去就不轻松,村长有些为难:“行倒是行,但这个时点,恐怕找不到工人。” 大家都等着过年呢。 “我出20倍工钱。” 村长睁大眼:“20倍?” 曲清萸脸色如常:“这应该也能让大家过年更开心。” 曲清萸也没要求把欢喜屋拆了重建,只是想把内里布置和局部装修按她的习惯改一改。 工人足够的话,赶工四五天就能完成,也不耽误大家过年。 村长点头:“我明天就去问问。” 消息一出,20倍工钱的诱惑马上就显出效果了。 原本打算待在南溪过年的年轻人纷纷回了村里,准备年前捞笔外快。 至于床品这些东西,曲清萸直接让人从外面运过来,一时间和美村热闹非凡。 叶舒然第二天刚睡醒就被人叫了出去。 齐小圆和丁林林是叶舒然从小就认识的,在村里一起长大,经常一起比眼力。 她们早就等着叶舒然放假回来,昨晚过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村长来谈事,只能等今早再来。 叶舒然也挺想她们的:“你们是不是又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齐小圆笑嘻嘻说:“有块老木料,看着挺好的。” 叶舒然见她这表情,了然:“你又跟谁打赌了?” “以前还偶尔能找到几个,现在村里村外都没多少同龄人了,和谁赌啊。”齐小圆看看她,又笑,“再说了,还有谁是没输过给你的?跟我赌,不就是变相和你赌吗?” 摆明赢不了,谁乐意在年前自讨没趣? 齐小圆从小就跟着叶舒然混,对古玩这类东西也很有兴趣,不过天资和叶舒然比不了,所以选择抱大腿。 叶舒然将信将疑,和她们一起往丁林林家走。 “不是和人打赌,那就是你家花大价钱收了?” 齐小圆朝丁林林挑眉:“我说的吧,什么事都别想瞒她。” 接着,她又笑着跟叶舒然说:“是林林家买的,价格倒还挺划算的。” 这些东西对叶舒然有天然吸引力,了解前因后果后心里就只剩下对老木料的好奇了。 和美村里有不少人在南溪经营古玩和玉器生意,虽然比不过叶家,但混个稳定小康不成问题。 到了丁家,叶舒然看到不少熟悉面孔。这是和美村的惯例,年前大家都爱借各种理由聚一聚。 这不,不少人都来看丁家新收的老木料。 见叶舒然来了,大家自觉让出空间好让她走近些。 她在这里面年纪最轻,但村里人都知道这孩子从小就“眼尖”,现在又去安京大学读了四年书,的确算是专业人士了。 有人笑着招呼她过去:“舒然,你来帮丁叔看看,这笔买卖赚大赚小啊?” 叶舒然在这些人面前不像在安京那么低调内敛,也更加随心所欲些。 今天来的人虽不算少,但和以往比还是有明显差别。 叶舒然听到周围人议论,一开始没在意。但听到大小姐三个字后,便不由自主多听了几句。 “说挑剔还真是够挑剔的,光是买新家具还不够,非要内部也翻新。”有人吐槽感慨,“不过出手也确实大方,20倍啊!如果一直有这种活儿接,估计也没人愿意出门打工了。” 叶舒然也没想到这位曲大小姐竟然出手这么阔绰,但总觉得怪怪的。有这钱,何必来和美村折腾? 人傻钱多? 这时又有人接话:“欢喜屋那边今天热闹得不得了,除了去干活的,也有不少是好奇去围观的。” “这能看得到?” “靠近不了,但远观肯定没难度。” 也不知话题怎么就从感慨大小姐挑剔但阔绰跑偏到听说这位大小姐好看得不得了上,之后更有人提议也去凑热闹看看。 叶舒然当然是选择先看老木料了,可惜未算惊艳。只是品相比丁叔收的价格要略高些,确实算小赚了一笔。 可对叶舒然来说,少了点刺激和震撼。 陆续走了一些人,都说是要去看看曲大小姐的。齐小圆和丁林林也有点心痒,推推叶舒然肩膀:“舒然,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叶舒然从小就不是特别爱凑热闹的人,这种事她绝对不会主动提出来。齐小圆她们想去,就只能自己说。 这时正好迟欣也来了,听到她们的话,给出了肯定回答:“好看是没疑问的,真挺好看的。” 齐小圆眼睛一亮:“那就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们四个也跟着人群晃过去,到了欢喜屋附近才知道今天来看热闹的人真不少。 叶舒然看了一圈,暗道:还好昨晚没答应,不然今天就是我家门口被围了。 曲清萸也不想在外面待太久,但今天是最忙碌的,搬进搬出太频繁,她无法拥有安静舒适的空间。 齐小圆她们看了一会儿,除了进进出出忙碌的人,重点啥也没看到,不免有些郁闷。 叶舒然想了想:“去欢喜屋后面看看呗。” 村里她们很熟,欢喜屋后院是能在半山看到的,只不过要爬,挺累的。 但闲着也是闲着,加上好奇心驱使,没一会儿功夫她们真去了。 不过,她们没想到,曲大小姐也在那儿。 大概是为了更好监工,又或是能远离翻修的尘埃,她正在半山的小亭子里休息。 听到保镖阻拦的动静,曲清萸转头,看到四个年轻女生被挡在几米开外。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前面护着其他人的女生,瘦高,五官清秀,眼睛很亮,皮肤很白,透着一股书卷气但又不失活力。 脸上是城市里十分少见的纯粹,但说难听点就是稚气。 曲清萸在心里暗笑了声:小孩儿。 叶舒然也没想到在这里就能看到曲大小姐,只是她的保镖着实有些讨厌。 推搡争论之际,凉亭里的人循声望来。 这是叶舒然第一次看清大小姐的样子。 表情冷淡,一看就不好相处。 可是那吊梢眼又让人错不开眼,确实能把人注意力勾住。 叶舒然忽然想起昨天小迟说的立方,确实比系花胡晓倾更有魅力。成熟的气质和清冷的表情,又因为那吊梢眼多了勾魂一笔,立体,生动又复杂。 初识 这会儿正是一天里阳光最足,温度最高的时段,虽然爬这山对在和美村长大的叶舒然她们来说并非难事,但鼻尖上还是冒了点汗,有些热。 凉亭里悠然坐着的那位大小姐看上去就舒服多了。休闲款的厚质白衬衫,领口微松但一点都不虚浮,肩上搭了件浅咖色的针织衫,袖子在胸前绕了个宽松的活结。 长卷发散落,有部分落在前肩,随意又时尚。 样式简洁修身的黑裤裹住她修长的腿,配了双同样简洁的切尔西靴,又显出几分干练。 她腿上放了个平板,不时看一眼,表情却不怎么轻松,不像是在看剧或是综艺之类的内容。 叶舒然的思绪飘远了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对方也在看她。表情仍和刚才第一眼看到时一样清冷,可眼神里却多了点玩味的打量。 她主动错开眼,忽视那抹玩味,心跳却比刚才加快了一点。 叶舒然把这归因于自己打量人家被发现了,多少有些心虚。 拦在她面前的保镖没有要放行的意思,就像这山被临时占领了似的,态度还挺坚决。 虽说她们来这里也就是想看看曲大小姐到底是何方人物,现在这样的距离比她们预想的近多了,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可潜意识里她们觉得自己才是和美村的人,对方是新来的,不管是来度假还是来显摆的,都没有反客为主的道理。 叶舒然对保镖说:“这座山也不是你们的吧?拦着不让人走没道理。” 她一向不喜欢用音量大小证明态度,但语气却是分明。这并不是商量讨好的态度,是告诉对方这样做是错的。 保镖没有动粗,但也不敢擅自放行,木声劝道:“这个时间暂时不方便,你们可以明天再来。” 叶舒然撇嘴:“这就更没道理了。” 她指指凉亭方向:“和美村是我们大家的。就连那个亭子,都是大伙儿一起凑钱修的,我们都出钱出力了。” 和美村主打和谐美好,村长平时也喜欢通过大小事把村里人团结起来。无论是修路修亭还是联谊聚餐,都会动员大家一起参与,说村子是大家的,确实不过分。 保镖通过耳机低声向璐姨把情况简单说了下,请示要怎么处理。 其实这个距离,曲清萸也隐约听到了些。 虽然不是字字清晰,但僵持在那里不走,猜也能猜到原因。 然而曲清萸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而是…… 那小孩儿的声音和语气,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璐姨低声问她意见,曲清萸蹙了下眉。 这里的环境一再突破她的底线,这个亭子也不是什么观景宝地,但没想到连这方寸之所也有人要和她抢。 这是过去那么多次度假之旅都没有遇到过的情况,她不喜欢,也不习惯。 可那人说的也没错,这里的确是人家的地盘,谁让人家是村里人呢。 强龙不压地头蛇。她本就对这里不甚了解,加上今早宁叔带着剩下的人走了,只留了几个贴身保镖。真要得罪了村里人,即使有村长照应,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她权衡了一阵,微微点了点头:“放行吧。” 保镖接到指令后迅速放下手,并且自觉后退了两步,还侧身让了点路,前后反差很是明显。 叶舒然以往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现在遇上真人版,一时间没适应,怔了下。 她全程都把另外三人护在身后,无论是跟保镖僵持还是争论,都是她站在前面。 每次叶舒然出面基本都能顺利解决问题,被挡在身后的人已经习惯了。但看到保镖让开的一瞬,她们还是松了口气。 齐小圆她们抱大腿习惯了,安心跟着叶舒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在曲清萸眼里,却觉得她年纪轻轻就带了跟班,大概率和村霸之流类似。 她把腿上的平板递给小甜,注意力从监督翻修细节转移到逐渐向她走来的那几人身上。确切说,是转移到那个疑似村霸的人身上。 昨天过于匆忙,为了折腾住宿环境耗费太多时间,她还没来得及跟村长详细了解过和美村的情况。 对方究竟什么底细她还没弄清楚,保持沉默,静观其变最稳妥。 余光中,对方的一举一动她基本能看清。但她什么明显举动都没做,好似完全不在乎。 从放行到走近,叶舒然她们和凉亭的距离在缩短,但亭子里安然端坐的人似乎并不在意有人靠近,连个玩味眼神都不给了。 其实叶舒然也没想好是若无其事继续爬山还是借机去凉亭休息一下。可齐小圆扯扯她衣摆,低声念叨:“凉亭,凉亭。” 叶舒然侧头,拧了下眉,没说话。 但那表情像是在说,这也太明显了。 可齐小圆却觉得没什么,她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看大小姐吗?现在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多可惜。 “就坐一会儿。” 走近的脚步放缓了些,曲清萸察觉到她们似乎有了分歧,这让她对刚才的判断有了迟疑。 难道不是一个人说了算? 脚步声近了许多,有人踩上了台阶,发出轻轻的吱呀声,把曲清萸的思绪唤了回来。 凉亭不大,此时塞了七个人,顿时变得拥挤起来。 好在四面通风,不至于连氧气都要抢。 到了这距离,再当完全看不见就太虚假了。曲清萸悠悠转头,给了一个礼貌但十分疏离的微笑。 叶舒然她们也朝她点点头。 既然打算在凉亭里共处一会儿,那还是打个招呼比较好。 叶舒然扯了下嘴角:“你好,我们爬山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语气淡定,平静又自然,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 没有局促,没有威吓,也没有理亏。 曲清萸的脸色却微微变了。 她听清楚了,也想起来这声音在哪里听过了。 昨晚在夜色中被寒风吹过的感受再次浮现,那在明亮灯光里,隔着墙把她拒之门外的人,此时就站在她眼前。 不论对方是否知道她的身份,现在她显然不想把昨晚的事翻出来说。被人拒绝这种事,对曲大小姐来说绝对是黑历史,尤其是本没什么难度的借宿。 她轻抬了下眼角,又看了叶舒然一眼。只嗯了声,之后便把视线缓缓移开了。 这态度,没有拒绝她们,但也看不出欢迎。 曲清萸坐在中间,无论叶舒然她们坐哪里,和她的距离几乎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方位。 而曲清萸身后还有小甜跟璐姨,所以正后方的位置是没了。 叶舒然扫了一圈,指指旁边的长凳,侧头和其他人说:“我们坐那儿吧。” 齐小圆她们刚才满是好奇和激动,谁知真到了亭子里反而被大小姐的气场给震住了。明明没说什么话,可就是让人不敢轻易搭讪,也不敢多看。幸亏有叶舒然指挥,不然她们可能还会继续傻站着。 曲清萸虽然没多说话,但这方寸间的举动,她又怎么会看不见? 长凳挤不下四个人,没想到被挤剩下的人是那小孩儿,因为她是最后才坐下的。 叶舒然本来想把小迟拉过来和她坐的,这样齐小圆她们也宽敞些。可迟欣摇头,还挽着齐小圆的手臂,表示这样挺舒服。 叶舒然坐了下来,抬头才发现,这个所谓的侧面方位其实看人更方便。 因为她可以“自然”看对方,而对方如果要看她,则需要特意转头。 她下意识挑了挑眉,觉得这巧合还挺有意思的。 她当时纯粹只是不想面对面尴尬,现在倒是一箭双雕了。 亭子里明明有七个人,但此时大家像是在较劲,谁也不出声。 一个四面透风的凉亭里满是长了嘴的人,可最明显的声音竟然是穿过的风。 小甜忽然把平板递给曲清萸,低声说:“床摆好了,小姐你看一下,还有要调整的吗?” 曲清萸重新把平板拿回去,屏幕那头是施工现场,留在现场的保镖正在按照她的指示调整镜头。 看了一会儿,大致满意。 但她眼尖,镜头扫过天花板的时候,她顿了下:“顶上不匀,视觉效果不好。” 之后又挑了三四处小毛病,这才勉强松口。 叶舒然默默在旁听着,心道:真够挑剔的。 她再次庆幸,幸亏昨晚没信村长说她肯定会爱惜别院里的古董。 她连天花板刷得怎么样都那么讲究,怎么可能忍受得了那些陈年旧物。 而且她也不信这么挑剔的大小姐,会懂得欣赏古董的美。 她在大学里就经常遇到其他院系的同学,充满好奇地问她,不觉得整天对这那些老土的东西很无聊吗? 叶舒然没想到刚默默吐槽完村长,村长就来了。 气喘吁吁,体力比她们几个差远了,才爬这点路就累得慌。 他应该是来跟大小姐说翻修的事的,没想到竟然看到叶舒然她们几个也在。 “舒然,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的视线从她们几个脸上逐一扫过,兀自点头:“又凑一块儿去找人打赌比赛了?” 齐小圆见到村长,顿时没了刚才的拘谨,笑说:“根叔你忘啦?舒然在我们村里早就找不到愿意和她打赌的人了,谁赌谁输。刚才我们是去看林林家新收的老木料了。” 徐俨根笑道:“差点把这事忘了。本来我今天也要过去看看的,结果忙起来没顾上。” 他看着叶舒然,认真问:“舒然,你丁叔收的老木料成色怎么样?” 叶舒然仍是一脸悠然:“还行,他那价格不亏。” 徐俨根挺高兴:“那挺好的,开年卖个好价,好彩头。” 曲清萸本以为村长只是和她们几个寒暄,没想到竟聊起老木料。虽然不及青铜和瓷器那般受欢迎,但如果品相好,也同样有价值。 更让她意外的是,村长竟然煞有介事询问那小孩儿的意见。从她认出声音后,就知道这人叫叶舒然,昨晚村长提过。 大概因为这名字和夜色中的风,还有被拒绝相关联,她倒是更愿意叫她小孩儿。 村长聊完老木料的话题才想起来过来的目的,赶紧转头和曲清萸道歉:“抱歉啊,看到几个孩子也在这里,一下子给忘了正事。” 曲清萸对村长还算客气,微笑也比刚才对叶舒然她们要生动一些。 “没关系,你们聊的话题也挺有趣。” 徐俨根看了看她们,见彼此好像没有不和的迹象,识趣没提昨晚的事。 他清了清嗓子:“这些是我们村里最聪明的孩子,都是大学生,高材生。” 他陆续向曲清萸介绍了这四人的名字,脸上的骄傲很明显。 之后他又跟叶舒然她们说:“这位是曲清萸曲小姐,来我们村度假过年的。你们要帮忙一起好好接待,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要尽量热心积极。” 她们几个都应了声,但曲清萸分明听出了叶舒然的那声最轻最不真诚,很是敷衍。 聚餐 叶舒然这会儿其实有点想走了,人已经见到了,根叔来了以后也算勉强搭讪过了,来这里的目的算是超额完成了。 她扫了一圈迟欣她们,视线都在朝曲清萸那边转,只不过不太好意思直接落在人家身上罢了。对根叔的话也应得欢,的确很有待客的热情。 她现在提议走人,好像是有点儿不给村长面子了…… 叶舒然微微低了低头,看到鞋头沾了些泥,本想蹭一下但忽然想起在丁林林家看的老木料,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想要蹭掉泥的动作也停了,就只剩长腿干摆着。 曲清萸见叶舒然明显在走神,加上刚才那敷衍的应答,心里有些不悦。 她很少遇到这么不把她当回事的人。 村长抓紧把欢喜屋那边的情况挑重点说了遍,又热情询问曲清萸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他让人抓紧去办。 叶舒然本以为曲清萸会挑一堆的毛病,又或是数落那些干活的人不专业,毕竟刚才她对着平板时的表情还挺让人有压力的。 曲清萸确实不太好打发,也的确跟村长说了不少问题,之后她又说:“如果觉得工期太赶,可以继续增加人手,我不介意预算追加。多找几个人来帮忙,也同样是20倍的工钱标准,我不会差别对待。” 她认为之前出现的细节问题大多是因为人不够,过于匆忙导致的。 村长坦言:“主要是年前家里多少都有点杂事要忙。总不能家里能出力气的人都跑来干活,把置办年货和打扫卫生这些事全丢给老人了。” 曲清萸默默吸了口气,这种问题平时是根本用不着她考虑更不需要她妥协的,可村长的话并非没道理。 村长虽然以前没跟曲清萸接触过,但曲家的背景地位他清楚得很的,曲大小姐的要求自然不会低。 刚才她说的哪些问题,对她来说也确实都是问题。 他看了眼旁边沉默的几人,突然开口跟叶舒然说:“舒然,要不这几天你们几个去帮忙?” 叶舒然回过神,睁了睁眼。她只是想来看一眼曲大小姐,并不是想来帮忙的。 齐小圆她们也是一愣,但好像都挺期待的,但谁也没立即答应。 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叶舒然,等着她表态。 村长笑眯眯看着叶舒然,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哄意:“就去搭个手,粗重的活不用你们干,好不好?” 叶舒然昨晚拒绝过一次村长,但那是她的底线,肯定不能退。今天这个要求,倒不是太为难的事。年前这几天她也没别的事,大部分时间都准备待在别院的小屋子里捣腾那些古玩,去帮个忙也可以。 她幽幽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好吧。” 村长眼角皱纹绽开,转头跟曲清萸说:“女孩儿帮着收拾卧室,方便。” 曲清萸也觉得这个安排挺合适,但一想到叶舒然那不情愿的样子,心里一直有股淡淡闷气。 但她还是朝叶舒然笑了笑:“谢谢,辛苦了。” 之后,又对其他几个人也笑了笑。 叶舒然刚站起来准备走,又听村长说:“你们几个今晚别忘了一起来我家里吃饭啊。” 年前村里的几户大家族会轮流组织聚餐,历年如此,大家都已习惯。叶舒然她们几个又是村里最稀罕的大学生,本就是从小看着她们长大的,现在更是当成宝贝捧着,自然每顿聚餐都少不得叫上她们。 ** 叶家小院里的布置年味还不是很重,叶听辞这些年对这些仪式看淡许多,认为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就是最好的年味。 但叶仰晨夫妇还是置办了不少年货,准备过两天关了南溪的店铺,早点回来布置。 虽然他们在南溪有房子,但逢年过节,都会回和美村。 昨晚村长过来时没有详说曲家到底怎么了,但来的人是曲大小姐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叶渲漠在屋里陪叶听辞喝茶:“大哥,估计最近又得起风浪了。” 叶听辞揭了茶盖,浅浅拨弄,眼皮子微微抬了一下。 叶渲漠声音里带了丝冷意:“曲家怕是要遭罪了。” 叶听辞放下茶杯,舒了口气:“曲家老爷子走得早,曲廉优做生意那风格容易招惹仇家,有如今这局面也是迟早的事。” “曲家风光了这么久,前些年几乎在古董界只手遮天了,暗地里眼红的人不知有多少。这回麻烦要是没能及时解决,怕是后患无穷。” 站在高处时,无数人追捧;身陷囹圄后,定也少不了暗处追踩。 这种事,叶家见得多了,也曾经历过。 叶听辞其实也不太愿意让曲清萸住到别院来,一是因为跟曲家曾有交集,虽不算交恶但也不算亲近;二是因为曲清萸跟村里其他人不一样,屋子里的好东西肯定逃不过她的眼。要是她深究下去,叶家退隐多年的宁静恐怕难以维持。 但他身为长辈,有些话不便当面说出来。好在孙女也不乐意,这事他便以沉默表示了支持。 叶渲漠见叶听辞没说话,问道:“大哥,曲廉优把女儿送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估计这次找他麻烦对家的来头不小。不过我看那曲清萸还有心情翻修欢喜屋,恐怕是不知情。” 叶听辞轻叩茶盖,闭了闭眼,才道:“曲家的事,我们不必多管。”他把茶盖紧压,发出一声脆响,“不过人家既然把女儿送到这里避难,我们也不要去当那落井下石的恶人。” 叶渲漠点头:“那是当然,我们用不着再去招惹那些江湖风波。” 他想起今晚的聚餐,不免有些担心:“今晚听说曲清萸也会去。她跟村里人走太近了,会不会也给村里惹麻烦?” 叶听辞眯眼,思忖道:“曲家把她托付给俨根照料,完全孤立她反而不正常。且再看看吧,总之我们留心守好自家的事就行了。” 叶舒然当然不知道爷爷和叔公背地里讨论的这些事,她知道古董大商曲家,可并没有把村里来的这位挑剔大小姐和曲家联系起来。 她回来时,叶听辞他们的交谈已经结束,准备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在等她。 “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肚子不饿?” 听了叶渲漠的话,叶舒然抓紧去洗了脸和手,回到餐桌时才发现真饿了。 “爷爷,叔公,我本来是想按时回来的,但临时遇到根叔就给耽误了。” 村长这两天肯定忙坏了,不仅要招呼曲清萸,还要张罗今晚的聚餐,怎么会和悠闲的叶舒然撞一块儿? “他不会还是为了昨晚的事,又去找你了?” “没有,纯粹巧合遇上了。” 叶舒然把凉亭的事复述了一遍,自然隐去了她们是特地去看曲清萸这个原因。 她们几个一放假就爱凑一块儿在村里到处晃荡,长辈们也没怀疑,只是没想到曲清萸这般讲究。 叶渲漠刚要吐槽几句,转念一想又觉正常,而且也不想在叶舒然面前多谈曲家,便默了声。 “你今天又是去看老木料,又是爬山的,消耗那么多,赶紧多吃点。”叶渲漠指指桌上的菜,让叶舒然多夹点。 “叔公,万一我吃太撑了,晚上去根叔家动筷子太少,也挺可惜的。” 说是这么说,叶舒然这会儿可没闲着,先来一口最爱的火腿。 晚上的聚餐必然少不了大鱼大肉,也有不少山里的野生美味。这些对于村里人来说诱惑已经远不像从前那么大了,现在家家户户的日子都比过去富足许多,大家更贪恋的是平日的安宁和节日里的团结亲近。 叶仰晨夫妇这几天得抓紧处理店里琐事,好安心过年,所以今晚的聚餐叶舒然是跟着爷爷还有叔公过去。 叶舒然的奶奶在她上高中的时候过世了,为此叶听辞这几年消沉了不少,好在还有叶渲漠在身边陪着,不至于完全孤单。 叶渲漠一生从未结过婚,也无子女,把叶舒然当成自己孙女般疼爱。 叶舒然鉴宝的“土法子”有不少就是叔公教的,而且叔公比爷爷好说话,叶舒然常跟他开玩笑。 午饭吃得心满意足,又睡了个舒服的午觉,叶舒然赖在床上不太想起来。 叶渲漠在外边敲了几下门:“舒然,赶紧起来收拾一下,得过去了。” 她和平时一样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一件稍微厚实点的外套,临出门的时候看到鞋上的泥,顿了顿。 “等我一下,很快回来。” 叶舒然小跑着回房,叶渲漠看着她的背影,笑着跟叶听辞说:“看来她还是在村里最放得开。” 虽然叶家的人从不去安京,但叶舒然在安京上学,家里人其实都记挂着。 她在学校里的表现,他们多多少少都知道。 和平时在学校里低调内敛的样子相比,回到村里的叶舒然更真实也更开朗。 叶听辞笑笑:“丫头喜欢怎么生活,让她自己选吧。” 没过多久,叶舒然又小跑着回来。 “我们走吧。” 叶渲漠打量了一番,好奇道:“你换什么了?” 这发型没变,脸色没变,外套也没变,刚才回去干嘛了? 叶舒然点点脚尖:“换了双鞋,刚才那双有点脏了。” 她刚才看见鞋头的泥,想起来的却是曲清萸那双磨砂做旧但却一点都不脏的切尔西靴。 村长家已经聚了不少人,大家也不急着开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见到叶听辞他们来了,都客气和两位老人打招呼,顺便夸夸能干的叶舒然。 叶舒然扫了眼周围,看到迟欣,便朝她招了招手。 迟欣却没过来,反而挥手让她过去。 叶舒然犹疑着过去,被迟欣一把拉过去:“曲大小姐简直美极了!” “啊?”叶舒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莫名其妙。 迟欣拉着她往前多走了几步:“在里面呢。” 叫姐 迟欣有时说话是会带点小夸张,但叶舒然觉得她今天这反应确实有点像演的。她轻抽了一下自己被挽着的胳膊,低声说:“又不是没见过她,你用得着这样夸吗?” 迟欣啧了声:“我没骗你呀,她跟在亭子里不一样!” 叶舒然显然不太信。这么一个大活人,她在小凉亭里可谓是近距离看过了。以她鉴宝的基本功,就算没上手光看,也肯定已经把曲清萸的样貌看全了。 至少五官闭着眼也能描述出来,她才不信就几个小时不见,对方能整容? 可是迟欣一点捉弄人的小表情都没有,看着还挺较真的。 叶舒然又被拉着往前走了两步,马上就到小厅门口了。 她还没往里看,就先听到了小厅里叽叽喳喳的声音。 都是女声。 这情景她不陌生,这种聚餐正式开始前有时候为了让大家聊点私房话,都会男女分开。但她很难把曲清萸和她印象中的热闹画面联系在一起。 可是里面的说话声几乎没断过,而且听得出大家都挺高兴的,聊得很起劲。 叶舒然的好奇心又重了些,忍不住探头往里看。 里面人还真不少,感觉年龄相仿的几乎都挤在小厅里了,难怪这么热闹了。 然而,除了第一眼匆匆扫过的全景,叶舒然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了坐在中间的那位人物身上。 这间小厅平时就是根叔家用来招待客人的,这会儿在里面主持场面的是根叔的老婆和儿媳。可是……曲清萸和她们一看就不一样,格外出挑,所以很容易就会被看到。 叶舒然看到曲清萸的时候,怔了下,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不一样。 今晚的曲清萸穿了件浅灰色薄羊毛的小圆高领毛衣,深咖啡色的毛呢过膝冬裙,修长的腿被裹进了黑色长靴里。 她坐在一张单人小沙发上,扶手上放着她的灰色短外套。 头发虽然也是披散的,但不像在亭子里时那样悠闲随意,有被刻意打理过,很是服帖整齐,而镶钻耳钉是她这身服饰中最亮眼的存在,面积不大但足够耀眼。 当然,更耀眼的是她上了妆的脸。 得体,优雅,又带点成熟妩媚让人没太大的距离感。 确实不一样。 叶舒然的肩膀被轻拍了一下,不等她回头,就听到迟欣凑近后笑嘻嘻问:“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叶舒然沉默了会儿,又看了眼曲清萸,确实很难违心说出否定的话。 她轻轻嗯了声:“看着是比中午要……” 她一开始想说要成熟一点,但又觉得这不够准确。 迟欣好奇:“要怎么样?” 叶舒然认真想了一下:“好像生动了一点。” 大概是刚才看到曲清萸回应了周围人的话,虽谈不上熟络但绝对没有轻视也没有故意不理人。和在亭子里那清冷的表情和玩味的眼神相比,的确不一样。 如果说中午时的曲清萸有种生人勿扰的戒备和清冷,那现在的她虽然仍有距离感但多了点职业化的成熟从容,有点儿像叶舒然在学校里接触过的系主任。 迟欣歪头,往里面看了眼,又看叶舒然:“你看得好仔细。” “这不是基本功吗?” 鉴宝,首先就得学会观察。只有观察入微,把细节都捕捉到了,才能又快又准地得出结论。 这时,有人从小厅里出来,看到叶舒然和迟欣站在门边,愣了下,但很快就扬笑:“你们来了怎么不进去?” 叶舒然扯了扯嘴角:“刚到。” “那快进去和大家聊聊,我们刚才还在说你们呢。”那人轻轻推了一下叶舒然,催她们进去,自己则继续往大厅那边走,“我再去端点瓜子。” 和美村无论男女老少,闲聊时就爱嗑瓜子,除了叶舒然。 她嫌麻烦,所以不怎么爱吃。 这几句对话让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动静,根叔的儿媳走了出来,笑着把她们叫进去:“我就说好像听到你们的声音了,快来。” 叶舒然和迟欣扯了扯衣角,大方走了进去。 小厅不大,但此时都是人。一眼看过去,光是打招呼就要好一会儿。 好在都是村里熟人,也不流行外面那套客气。叶舒然扬起笑脸,把视线从左往右均匀扫了一遍,就算是和大家都交流过了。 只不过,目光对上曲大小姐时,光靠扬起的嘴角好像不太够,因为对方稍稍偏了下头,好像是准备应对她的寒暄。 叶舒然不好公然跳过她,只好又转回去对她点点头:“曲小姐好。” 根婶笑说:“舒然你不用那么客气,就跟我们一样,叫淸萸或者淸萸姐,曲小姐多见外啊。” 叶舒然下意识瞟了眼曲清萸,发现对方神色自然,对根婶的提议并不排斥,甚至嘴角还极轻微地抬了一下。 可叶舒然却不觉得这是在释放善意,因为抬嘴角的瞬间她确定,曲清萸只看着她一个人,所以这个表情是给她看的。 虽然幅度极小,但叶舒然观察能力好,一下子就识别出其中的玩味,和在凉亭里时类似。 可相同的表情,此时给叶舒然的感觉也不甚相同。 这点她也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同一个人,可给她的感觉却可以是两样的。 她觉得现在的曲清萸没中午时那么挑剔,也没那么难相处。 曲清萸见她不吭声,主动把嘴角的弧度放大了些:“我应该比你稍大一些,你可以叫我清萸姐。” 这语气还算柔和,但叶舒然还是不怎么想叫。 她不太习惯和不熟悉的人套近乎。 根婶以为她不乐意,怕她又像昨晚那样,赶紧过去圆场。 昨晚她坚持不肯让出别院,村长回来后对老婆吐了好久的苦水。昨晚好歹不是当面拒绝,要是在小厅里闹起来了可真不好看。 根婶笑着走到叶舒然身边,却是对着曲清萸解释:“淸萸你别介意,舒然这孩子有时认生,容易害羞,一时间不好意思开口。” 叶舒然转头看她,一脸问号。 迟欣站在叶舒然旁边,差点笑出声。 她在安京的时候是挺沉默的,但害羞属实算不上,根婶也就欺负曲大小姐“人生地不熟”了。 其他人也都默契笑笑,曲清萸那双好似带着光的眼缓缓眨了一下,盯着叶舒然没移开。 叶舒然刚转过头就对上了曲清萸那比厅里灯光还亮的眼,忽然顿了一下,竟脱口叫了声:“清萸姐。” 说完后,她自己也恍惚了一下。但说出口的话又收不回来,索性弯唇坦然笑了下。 根婶自然是放心不少,这很好,气氛和谐。 曲清萸其实不喜欢别人叫她姐,显得她年纪大,但她有心想逗逗叶舒然,而且心里也当她是小孩儿。 叫完姐,算是和在场所有人都打过招呼了。根婶把叶舒然她们拉到曲清萸附近,找了空凳子让她们坐。 “离开饭还有一会儿,你们也说说这学期有什么好玩的事?” 和美村的大学生很少,尤其像叶舒然和迟欣这样考上安京大学的,那更是稀罕得不得了。虽然其他人放假回来也会说些大学里的趣事,但村里人明显更爱听叶舒然说。 刚才闲聊时,曲清萸已经从她们的话里听出叶舒然的地位了:兼任村霸和村宝。 中午时听村长一脸骄傲夸叶舒然时,曲清萸以为是因为考上了安京大学。对于和美村这种地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刚才她从根婶那里又听说了一些,才知道原来叶舒然学的是文物保鉴和修复,这确实让她意外,同时也勾起了她的兴趣。 她还听说叶家老人本事大,叶舒然不仅有天赋还因为从小就跟在两位老人身边,学了不少看家本领,而且已经验证过好多次了。 别说同龄人,有些父辈甚至更年长的,都未必能在鉴宝这事上比得过她。在她上大学前,本村和附近都已经没人愿意跟她比了,但收了好东西又都喜欢叫她过去帮忙看一眼。 哪怕收货的时候已经找了师傅鉴定,但要是叶舒然也多看一眼的话能让人心里更踏实些。 曲清萸倒是对这些夸赞并不全信,毕竟村里人对于难得一见的大学生肯定是夸上天的,说得天花乱坠也正常。 她一向都不会光听他人言,别人说再多也只能是参考,到底行不行,还得自己亲自验证才作数。 叶舒然没有理会曲清萸暗含打量的眼神,假装没看到,和以往一样,跟大家说起了学校里的事。 村里人知道她和迟欣同班又同寝室,有时迟家父母从安京回来也会说些学校里的事,自然有人记得这学期她们寝室多了个人的事。 “舒然,你们的那个新室友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她们当中正经上过大学的不多,更何况是安京大学那样的全国前五名校,但同住一个屋檐下容易产生矛盾是任何地方都存在的。 她们自然也担心叶舒然和迟欣受委屈。 叶舒然想起胡晓倾放假前提议想来南溪旅游时的神情,轻咳了声。 根婶挺紧张:“不好相处啊?” 其他人也都看着她,虽然没出声但脸上都是在意,同时又很意外叶舒然会被人欺负? 曲清萸的视线也投了过来,这次是直直落在叶舒然的脸上。 叶舒然是侧对着曲清萸的,方位正好和在凉亭里对调。现在变成曲清萸看她很直接,也很方便了。 叶舒然见大家都这么紧张,笑着安慰道:“没事,大家本来就是同学,早就认识了。” 根婶眉头松了点,但还是不太放心,用家长般的语气说:“你是我们村的孩子,要是真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别瞒着。我们虽然出去一趟不方便,但去安京给你讨公道的路费还是出得起的。” 她说完后,又看了眼迟欣,也是同样的语气:“小迟你也记着,谁要是欺负你们了,就跟我们说。” 叶舒然怕她们较真,不得不更认真解释起来:“真没有矛盾,我刚才是嗓子忽然有点干才咳的,那个新室友挺好相处的。” 她还把手机拿出来,找了张某次班级活动结束后拍的寝室合照,指给她们看:“喏,是不是看着就很好说话?” 根婶她们自然是把手机拿过去仔细看清楚,曲清萸本无意窥探,但手机传递时好几次从她眼前经过,想不看也不行。 她瞥了眼,照片里四个人,看上去确实关系挺融洽。 她按照叶舒然刚才所指的位置看了眼,那女生确实看着挺文静柔弱的,黑长直加上一双杏眼,不错。 透气 手机转了一圈最终又回到叶舒然手里,大概是看到照片心里有了点底,而且看她们拍照时的表情跟站位也不像是矛盾重重,大家的担心这才淡了。 根婶又关心起其他问题来:“我听你叔公说,你毕业就回来?” 叶舒然点头:“嗯,我跟小迟都决定回来。” 这事大家不是第一次听说,但总还是觉得挺可惜的:“你们好不容易考出去了,见过了大世面,回来是不是委屈了?” 曲清萸在旁边一直没插话,但她们对叶舒然的关心却让她心生感慨。这年头一个家族里的人都未必这么真情实感,更何况是一个村子。 但她也想听听叶舒然的答案,毕竟一毕业就想回家的,她都默认为没什么斗志的。 叶舒然比刚才解释寝室关系时要放松些,说起自己的想法也很坦然:“安京挺好,但我觉得家里更好。再说现在网购那么方便,交通也便利,想要什么或是想玩什么,也不一定非得在大城市才能享受到。” “那要是回来后发现还是安京好,可怎么办?” 从安京回来容易,想要再去安京恐怕就难了。 叶舒然耸耸肩,并不担心这个:“顺其自然就好。以后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现在勉强留在安京我肯定也没多开心。” 这时有人笑说:“舒然从小就会自己拿主意,我们别替她瞎操心了。再说,她去安京学了本事回来帮家里做生意,赚的不比在大城市少,而且这些都是为自己挣的,挺好。” 其他人纷纷应和:“是啊,给自己挣钱才最好。” 叶舒然是家里独生女,而且叶家上下都很疼她,这些家产迟早也都是要给她的。虽然叶仰晨夫妇在南溪的生意比不上大城市里的巨富,但绝对不比安京普通工作收入差,甚至还负担得起帮叶舒然在安京买房。 她们之所以想着劝劝叶舒然,主要是怕她因为想家才回来。邻村不少大学生出去后压根就不愿意回来,说是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回不去了。 但见她这么坚定又这么坦然,似乎并没多少纠结和对安京的不舍,其他人也相信叶舒然是真心想回来。 这下,大家更高兴了。 小厅里的气氛一下子更高涨了,曲清萸竟觉得有点热。 这时外面的人招呼她们开饭了,根婶陪着曲清萸先走了出去,其他人跟在后面。 叶舒然和迟欣没急着走,等大部分人出了小厅后,她俩把一些零散的凳子统一摆到墙角后才出去。 今晚的聚餐因为多了曲清萸而变得有些郑重,虽然开饭前大家都见过她了,但她刚到没多久就被根婶领到小厅里,这会儿才算是正经打招呼。 村长没多说她的来头,只说她要在村里过年,希望大家多照顾。 之前还只是传闻,这会儿村长在桌上正经宣布了,也有正式告知的意味。 曲清萸是村长家的客人,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还是贵客,其他人心里都有数了:要给村长面子。 叶听辞和叶渲漠作为长辈,自然是坐在村长那桌,也就和曲清萸一桌。 徐俨根介绍曲清萸的时候,叶听辞面上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但在她从小厅出来时就已经暗中打量她了。 在家里和叶渲漠讨论曲家时已经说好不做落井下石之人,也不打算参与曲家的江湖事。但毕竟和曲清萸的爷爷打过交道,早年也曾帮曲家鉴过几次货,说完全不在意也不可能。 曲清萸今晚这身打扮是典型的半休闲半职业,成熟干练。细看的话,眉眼间和她父亲其实不太像,更像她爷爷。 叶听辞想起一些过去的场景,不禁有些恍然。 叶渲漠早年就跟随大哥混这行,叶听辞想起来的事他自然也记得。但他对曲清萸的联想并没太远,只是觉得她和在场的人比,有点突兀。 他借着抿酒时,在叶听辞耳边低语:“这丫头把城里那套带来,怕是不管用。” 今晚聚餐来的人不少,但和那些应酬酒会性质不完全相同。曲清萸这身打扮,多半是把这个当成平时那些应酬了。 叶听辞抿了口米酒,没接话。 他拿起筷子,悠悠夹菜,只是在送进嘴里时又瞥了曲清萸一眼。 他又看了眼在小辈那桌的孙女,见叶舒然在认真吃饭,才把视线转回来。 刚才叶舒然和迟欣在小厅里待了挺久,他不清楚孙女和曲清萸有多少交流。饭局开始没多久,但四周暗中打量曲清萸的目光没少过,曲清萸是个引人关注的主儿一点没错。 叶听辞见平时好奇心颇重的孙女像是对曲清萸反而无甚兴趣,微微松了口气。 迟欣和同桌的其他人差不多,都是边吃边看。可惜曲清萸被被人挡住了大半,压根看不清。 她看了眼在旁边吃得很专注的叶舒然:“大家都在看,就你不看。” 叶舒然轻轻嗦了下筷尖:“这个角度压根看不清,何必浪费力气?” 她也抿了口米酒,舔唇道:“再说,今天看得很清楚了吧?明天要去欢喜屋帮忙,你还担心没得看?” 说起这事,迟欣却叹了口气:“老实说,我有点紧张。” 叶舒然不解:“紧张什么?” “她那么挑剔,万一不满意,会不会被当场赶出来?” 曲清萸出手是很大方,但她挑出来的那些毛病也确实让人挺抓狂的。 她们几个是给村长面子去帮忙,但真到了欢喜屋,还不是得按照曲大小姐的标准来?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淡淡瞥了眼曲清萸那桌,虽然只看到肩膀一角,但五官瞬间就脑补全了,“她要是不满意,就自己动手干呗。” 迟欣笑笑:“我就是随便紧张一下。” 快过年了,大家心情都很不错,有些人也挺久没见了,话题一起便停不下来。 气氛热络,互相敬酒的也不少,但村里的规矩是不逼女人和小辈们喝酒。所以无论是曲清萸还是叶舒然,都很轻松自在地喝着自己杯子里的酒,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人借机劝酒。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人还没全散但已经开始随意走动,重新回到开饭前那种三三俩俩私聊的场面。 叶舒然觉得有点闷,想出去吹吹风。她看见爷爷和叔公在跟村长说话,一时半会儿不像能离开的样子,和迟欣说了声后先溜出去了。 村里因为过年的缘故,灯光比平时要亮堂很多,但跟安京这样的大城市夜景相比,仍是显得寂寥冷清不少。 叶舒然却不觉得有什么落差,她反而更喜欢家乡这种宁静和热闹平衡得恰到好处。虽然在安京上了将近四年的学,她并不适应,或者说并不喜欢安京那种毫无死角的繁华喧闹。 她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即使灯光不像今晚这样明亮她也可以毫无压力晃荡。没走多少路就找到了最适合透气的地方,既能欣赏一下附近景色又没有太大的风,空气好但不冷。 叶舒然伸了个懒腰,顺便活动一下四肢,刚才在里面坐久了有点累。 “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虽然不大,却让叶舒然愣了下。 循声望去,她才看到那个站在低矮处的曲清萸。 从村长家正门出来,正常路径都会走到那个位置,反倒是叶舒然现在站的地方外人发现不了。 她结束伸懒腰的姿势变成抱臂,回道:“我来透个气,你应该也一样吧?” 曲清萸没说话,但也不否认。 这个点出现在这里的人,大概率目的都是一样的。她并不意外叶舒然也来透气,只是没想到那人选的位置比她的要好。 可是曲清萸暗中观察过,她附近并没有可以直接通往叶舒然所站位置的路。她们之间的垂直距离不过十米,可之间只有石块垒砌的阻隔并无台阶。 曲清萸在叶舒然出现之前并没觉得自己所选的位置不好,可人就是这么现实,对比出现后,好坏之分一目了然。 曲清萸转过头,不再和她对视。 叶舒然也没想法和她这样“隔空聊天”,加上曲清萸那位置其实光线有点暗,不仔细看也看不到她有什么动静。 于是两人默契地当做对方并不存在,又回到之前独处的状态。 夜风渐起,不像昨晚那么激人,但也还是带来了凉意。 曲清萸出来时穿上了短外套,但这风有点倒灌的意思,一旦起势便源源不断,她紧了紧外套。 叶舒然没刻意注意她,但现在只有她们两个,而且她的观察能力已属本能,曲清萸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 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但看曲大小姐好像还没意识到继续待在那里会被吹更多的风,因为那个凹槽是个吸风口。 她想起根叔说了好几次的“地主之谊”,又见曲清萸似乎对乡村生活不甚了解,不忍见她吃这样的亏。 “你要不要换个地方?” 曲清萸抬头,在灰暗中看着高处明亮的脸,叶舒然的全部表情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真诚的,平和的,自然的,同时也有一丝关心的。 “什么地方?” 叶舒然顿了顿下巴,示意自己所站的地方:“来这里,风会小一些。” 曲清萸有些诧异,不知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觉得风大的。 她刚才轻裹外套的动作幅度应该很小,而且她这里光线也不算很好,叶舒然是怎么看明白的? 难道,她一直在观察自己? 曲清萸看向她的眼里多了些探究的意味。 可叶舒然依旧是刚才的神情,似乎并不怵被曲清萸探出点什么。 见曲清萸没说话,她又说了一遍:“我这里风小光线好,风景也更好看。” 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只不过…… 曲清萸不知道怎么过去,她是绝对不会当着外人的面,用手脚并用的方式爬墙上去的。 这时她还有另一个选择:原路返回。 回去,自然也就用不着吹风了。 只不过,她挺喜欢这里的夜景的。刚才没起风的时候就觉得不错,如果换到叶舒然那地儿,应该更美吧? 叶舒然见她仍在纠结,便看了眼周围,这才恍然。 她笑了声:“我教你怎么过来。” 她只不过是轻笑了一下,曲清萸却觉得她好似轻易就能看穿自己的想法。 这让她心情有些复杂。 在公司的时候,她很希望下属能尽快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样能节省很多不必要的请示环节,也能提高工作效率。 可在私底下,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被人轻易看透,这会让她没有安全感。 感觉 虽然叶舒然刚才那声轻笑戳到了曲清萸的心墙,让她本能产生了抗拒。但无法否认的是,她现在竟然真地在考虑要不要答应。 大概是席间喝了点村里自酿的米酒,在这样的夜色和景色中让她多了点朦胧醉意,平日在都市里时刻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松弛了些。 只是……多年来的习惯,让她无法坦然直接说出心里想法,更不愿吐露此刻的纠结。 叶舒然没再说话,也没有不耐,只是歪了歪头,似乎对于曲清萸纠结这么长时间感到疑惑。 曲清萸默默吸了口气,心里已有决定,但怎么样让自己不落下风是个问题,她得思考一下措辞。 思忖了一会儿,她抬头刚准备开口,突然看见叶舒然挺直了一下。 她也下意识停住,接着就见叶舒然从裤袋里拿出了手机。 手机调了震动,所以来电时没有铃声。叶舒然朝她晃了晃手机,示意要先接电话。 曲清萸面无表情,当然叶舒然也只是告知,并不需要得到她的同意才能接电话。 给她打电话的是胡晓倾,看见名字的时候叶舒然轻轻蹙了下眉。 她虽站在高处但光线够亮,加上也没有为了避开而侧身,曲清萸自然看见了她蹙眉的动作。 “喂。”宁静夜色中,叶舒然平缓的声音响起,宛如柔和月光轻抚,但又因语气寡淡而略显凉意。 曲清萸不屑偷听人通话,现在这环境纯属无处可避,她只好主动侧身。 胡晓倾倒是不觉得叶舒然态度寡淡,和平时一样主动说道:“舒然,你回家这两天是不是很忙啊?你都没怎么在群里说话。” 胡晓倾说的是班级群。班长很负责,每年寒暑假,都会让同学们在安全到家后吱一声,而叶舒然在班级群里最近的一次发言就是自己到家了。 她们寝室也有自己的群,但放假后并不是每天都有人说话。尤其是寒假,大家这会儿都在忙过年准备,不冒泡很正常。 可是胡晓倾在迟欣的朋友圈看到了新发的照片,知道她今晚有聚餐。虽然照片里没看到叶舒然,但胡晓倾觉得她们肯定是一起参加的。 她其实也没有特别想知道的,就只是想听听叶舒然的声音,又或是想问问,叶舒然有没有发过朋友圈而她没看到。 叶舒然隐约知道胡晓倾的意图,但没有猜到她这通来电的用意。见她这么说,便坦诚说:“这两天忙着陪家里人,还有……” 她下意识低了低头,看到侧身对着她的曲清萸,顿了下:“还有村里来了新客人,我们得帮着村长一起接待。” 胡晓倾自然顺着她的话问:“你不是说村里很少有陌生人,而且大过年的也有人去吗?” 叶舒然看着那枚闪闪发光的镶钻耳钉,晃了眼。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嗯,总有人不走寻常路,喜欢来这种地方度假。” 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曲清萸到底喜欢和美村什么啊? 大老远来这里度假,但这又不好哪又要改的,纯粹闲得慌。她脑子里其实浮现过一档综艺叫《变形记》,觉得挺符合曲清萸的。 胡晓倾的音量明显抬了一下,语气也亢奋起来:“那我们毕业旅行去南溪不也挺好吗?” 叶舒然沉默了下来,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有点紧张,跟着安静下来,耳边只剩呼吸声和徐徐吹过的风。 风变大了,曲清萸站在那里继续干等显得很被动,也显得她好像很想去叶舒然那儿似的。 刚才某刻或许是这样想的,但叶舒然的这通电话显然超出她的预期,并没有三言两语就结束,而是悠哉闲聊起来。 曲清萸松开手,整理了一下外套,转过身看向叶舒然。 对方还在通话,但视线一直朝着她这边。 曲清萸怔了下,淡定摆了摆手,示意要先走了。 她指了指自己将要离开的方向,是她来时的路。这说明她打算回去了,而不是接受叶舒然的提议去她那里。 叶舒然的嘴角绷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很轻微的失望。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隔空挥手,算是回应。 曲清萸转身得毫无迟疑,虽然光线幽暗但她步伐很稳,看样子对来时的路况记得挺清楚。 叶舒然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走远,才收回思绪对电话那头的胡晓倾说:“毕业旅行挺有意义的,就别浪费在这种平平无奇的小地方了。这里对我来说,样样都好。但对其他人来说,挺不方便的。” 例如曲大小姐那样的,叶舒然看得出来,她并未真正适应这里的环境。 胡晓倾温柔笑了声,不再坚持:“行吧,或许到毕业前你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叶舒然无声弯了下唇,觉得这个猜测基本不可能实现。 胡晓倾不了解她,她认定的事情,很少会改变。 又闲聊了几句今晚的聚餐情况后,胡晓倾随口问道:“那你现在在哪里?” “在外面,透气。” “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冷不冷?” “不冷,我这个位置特别好,又高又挡风。”叶舒然又转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一人的地方,想起某人裹外套时的样子,有点好笑。 “那我不耽误你了,你赶紧回去吧,就算没风也不安全。” 叶舒然本想解释说和美村的晚上特别安全,家家户户都能照应,但有些话又觉没必要跟她说,便咽了下去。 回到村长家,叶听辞他们已经谈完事了,正和迟欣一起在等她。 叶舒然加快脚步走到爷爷面前,有些歉意:“爷爷,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叶听辞用手背贴了贴她耳垂:“嗯挺好,没冻着。” “我又不傻。” 村长过来送他们,分别前又提醒了叶舒然一遍:“舒然,明早别忘了去欢喜屋。早点去,让人家等不太好。” 虽是提醒,但语气是明显的哄,叶舒然舔了舔唇:“根叔,我们不会迟到的。” 回到家后,叶舒然陪叶听辞回屋,给他倒了杯水:“爷爷,你早点休息吧。” “舒然,你先别走,爷爷有话想问你。” 叶舒然又走了回去,猜不出爷爷这么晚了想问什么。 叶听辞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们……今天在小厅里都聊了些什么?” “就这个啊?”叶舒然回忆了一下,挑了些重点复述了一遍。 叶听辞指尖轻叩椅子扶手,等叶舒然说完,他又问:“你对曲清萸的印象怎么样?” 叶舒然认真想了想:“挑剔,冷淡,不爱说话。” 不过她也坦言:“我跟她接触不多,也许说的不准。” 叶听辞对她前面的评价不甚在意,后面这句倒是听进去了。他额间皱纹深了些,眼角微眯:“她是村长的贵客,你对她要客气些。” 这句如常交代的话说完,他才加重了语气:“不过,平时没什么必要的话,尽量少跟她接触。” 叶舒然随口问:“为什么?” “和陌生人保持距离,总是没错的。”叶听辞看着她,认真道,“而且她那性子,你怕是也不喜欢,何必给自己找委屈。” 和陌生人保持距离,这话爷爷常对她说,叶舒然也一直记在心里。 “我会注意的。” 本以为爷爷没什么要说了,正要回房,忽然又听见爷爷的声音:“明天去欢喜屋帮忙,也尽量多做事,少说话。” 今晚村长特意和叶家两位老人解释了明天的事,也是希望叶家别误会,他没有指使叶舒然干苦力的意思。纯粹是因为她们和曲清萸年纪相仿,又都在城里见过世面,不容易闹笑话。 这算是拿出和美村最好的门面了,一方面显出村长对曲清萸的重视,另一方面也说明叶舒然她们几个在村长眼里是最能撑台面的。 爷爷以往不会叮嘱得这么仔细的,而且也不会反复强调。 叶舒然纠结了一下,转头问:“爷爷,你不让我和她多接触,还有其他原因吗?” 叶听辞悠悠抬了下眼:“没有。只是怕你贪玩,无意中得罪了人家,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叶舒然不觉得自己会招惹到曲大小姐什么,但爷爷有此顾虑也正常,毕竟曲清萸到底什么来头谁知道。 叶舒然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昨晚就跟迟欣她们约好了一起去欢喜屋。 半路上,迟欣扯扯叶舒然衣角,让她往旁边靠些好和她说悄悄话:“昨晚胡晓倾找你了吗?” 叶舒染点头:“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回家过得怎么样。” 她看着迟欣:“你怎么知道这事?” “她先问的我,说是看到我发的聚餐照片,拐弯抹角其实想问你的情况。我不敢替你乱说,只好让她直接去问你。” 叶舒然觉得没什么,嗯了声算是明白了。 迟欣却不怎么轻松:“我觉得她好像越来越主动了,我怕开学以后……” 叶舒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不过她的想法其实也很明确:“还剩最后一个学期了,我不想破坏同学友谊也不想让我们的大学回忆留下裂痕。”她也挺无奈,“就继续当不知道,尽量保持距离。” “你是不是挺害怕这种事的?” 叶舒然挑眉:“害怕什么?” “被女生喜欢啊。” 叶舒然被她这么一问,才发现自己隐约察觉到胡晓倾意图后竟然从没有因为这个困扰过。 她摇头:“我对性别卡得没那么死。” 迟欣睁大眼,很是吃惊:“啊?” 她俩从小玩到大,她从没发现叶舒然有不一样的取向啊。 叶舒然坦言:“我从没对谁有过什么特别的感觉,觉得每个人都差不多,没有让我想要发展感情的兴趣。” 迟欣完全相信她这说法,因为她真没见过叶舒然对谁的好奇持续超过一个月:“我知道,谁都不如你鉴赏的那些宝贝嘛。” 齐小圆见她俩越走越慢,只好停下来等她们:“是谁说要早点出门别迟到的?你俩蚂蚁竞走啊。” 叶舒然和迟欣小跑了两步跟上去:“你好像最心急诶。” 齐小圆也不否认:“我承认是有点八卦,但我真地很想看看曲清萸的卧室是怎么布置的。” 帮忙 曲清萸昨晚睡得不太好,早上虽然醒了但头觉得有点沉,打算在床上多赖一会儿。 经过疯狂赶工,欢喜屋现在拾掇得比她刚来时要好了许多,但也仅能算是暂时过渡。真要达到让她舒心住下的标准,还有不少地方需要改进。 曲清萸盯着天花板有些失神,昨晚的聚餐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有点陌生但又莫名让人觉得回味。 虽然昨晚也有不少人在相互劝酒,说话的声音时高时低,哪怕不算嘈杂也肯定不优雅。但和她过去临近年底去轮番参加的那些应酬酒会相比,昨晚她确实更轻松些。 听村长说要在聚餐时向大家正式介绍一下她,以便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里能多给些照应,曲清萸下意识里就把这次当成是正式场合。 在她的习惯里,正式场合自然是随便不得的,但考虑到和美村毕竟不是海城,她在穿搭方面折中了一下。可到了村长家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正式”了。 但曲清萸怎么可能在众人面前显出不适来?不一样就不一样好了,她一向出挑惯了,被人围观或打量也是常有的事。 在小厅里她就再重温了一次被当成中心的体验,除了问题有点多之外,她并不觉得那些人聒噪。 直到叶舒然来后,大家关心的焦点逐渐偏移。曲清萸虽然仍被当做贵客重视,但她明显能感觉到那些人更在意叶舒然。 被抢风头这种事,曲大小姐本该不太高兴的,但面对那小孩儿时她却觉得没什么。 虽然不像其他人那样抱着家长心态,但她故意逗叶舒然,让她叫姐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是把对方当成了小孩。 曲清萸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清楚把一个即将大四毕业,其实只比自己小四岁的人当小孩逗究竟是什么心态。 想到最后,她把原因归结于第一印象。 第一次见到叶舒然的时候还不知道她的年纪,完全按照心里的感觉,这就不矛盾了。 这时璐姨来敲门,询问她是否起床了,顺便提醒她待会来帮忙的人就要到了。 曲清萸这才想起来这事,迅速起床洗漱。 她有些后悔没跟叶舒然要个号码,现在她们人到哪儿了也没法确认,弄得她想去洗个澡也很纠结。 璐姨见她胃口一般,担心道:“是不是昨晚的米酒上头了?” 以往参加完应酬的第二天,曲清萸的胃口都挺一般的。 曲清萸摇头:“不是酒的问题。” 昨晚她喝的很少,衣服上沾染的酒气大多来自于从她身边来回经过的那些人。 璐姨看她脸色一般,还是不太放心:“那是不是不舒服?” 曲清萸拿着勺子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阵,才缓缓点头:“有一点头疼。” “是不是着凉了?” 这里毕竟环山,就算温度不低,但欢喜屋这条件也不能说完全没问题。 曲清萸让她去拿止疼药来:“我待会还有份文件要看,吃点药就没事了。” 她又勉强吃了几口早餐,璐姨刚把餐具收拾好,叶舒然她们就到了。 曲清萸今天穿的是黑衬衫配深蓝色丝绒休闲西装外套,和昨晚风格又不太一样。 叶舒然她们在卧室外面等了一会儿,小甜主动给她们倒了水。璐姨也客气解释说:“小姐还有一些公事在处理,马上就来。” 虽然不知道曲清萸到底是干嘛的,但过年要加班对于在在大城市工作的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她也不觉得奇怪。 刚才只看了一眼拿着笔记本电脑匆匆从她面前经过的人,可曲清萸手腕的那串珠子叶舒然却记住了。 她发现曲清萸每次都会在一些不显眼的地方搭配一些特别的佩饰,不张扬但又特别点睛。 如果手腕上是什么名贵手表或是钻石手链,叶舒然反而不会真记在心上了,顶多默默感慨一声:贵。 可刚才只一瞥,她便凭直觉认出那串珠子的木料非同一般,甚至在市面上难得一见。 迟欣说的对,她对那些宝物的兴趣远大于对人的。尤其是令人惊艳的宝物,更是让她爱不释手。 曲清萸没过多久就从卧室里出来,依旧拿着电脑。 看到坐着的四人,她微笑打了招呼后,便让璐姨负责跟她们说具体要怎么收拾。 “就按照华林的风格吧。” 华林是她在海城的一处住所,长周末或是偶尔的小休期间会过去住。 之后她又补充了几点要求后便带着电脑出去了。 具体去哪儿自然不会说,但齐小圆她们反而松了口气。曲大小姐不在场,就不会有被随时挑刺的紧迫感,只有叶舒然觉得有些失望。 她还没仔细看清曲清萸手腕那串珠子,怎么就走了呢。 迟欣轻轻碰了她一下,小声问:“舒然,你怎么了?” 叶舒然回过神,本想说一说串珠的事,但看到周围有不少人在走动,想想还是回去再说算了。 “没什么,可能起早了有点困。” 华林的风格是什么样的,叶舒然完全不知道。一切都是璐姨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 东西并不多,也确实不用花太大的力气,只是繁琐。 需要耐心和细心,一件一件,归整到位。 这两样是叶舒然最不缺的,但她仍觉得曲大小姐太挑剔了。 璐姨的要求虽然高,但并不急促,很少会对她们用催促的语气。叶舒然倒是没想偷懒,既然来了,那就认真完成争取早点回家。 她一专注起来就变得话很少。其他几个人边聊边干活,而她则很沉默,只盯着手里的活儿。 璐姨在旁边其实也在观察,倒不是怕她们弄坏什么,而是想看看这些人的底细。 临时陪小姐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的环境这里的人,都是她们不了解不熟悉的。 她得为小姐把关,也要仔细分辨这些和小姐接触的人到底有没有其他心思。 今天来的这四个女孩儿年纪差不多,可做起事来风格却不尽相同。 璐姨自认见过不少人,其他几个人无论闹或静,她觉得都是正常表现,唯独叶舒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其实在凉亭里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叶舒然了。当然那时候她的想法跟曲清萸类似,都觉得她是小霸王之类的角色,昨晚又听小姐说了点聚餐的情况,对她的印象稍有转变。 可现在亲眼见到她做事,璐姨发现她身上透着一股这个年龄少有的沉稳。她的细致不是嘴上说的那种认真,而是眼光犀利,带着思考的细致。 经她手整理过的东西,就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乍看差别不明显,但璐姨也不得不感慨:这的确是最接近华林标准的。 叶舒然明明没有去过华林,甚至只是听她口述要求,起初还会做一些再询问她是否要调整,等她琢磨出来后便能自行完成。 这悟性,这执行力,确实配得上村宝一说。 这时,曲清萸回来了,脸色比之前稍差了些。 璐姨赶紧走到她身边:“是不是还头疼?” 礼物 曲清萸蹙了下眉,刚要说话就发现正巧在附近的叶舒然停了下来,不知是听到了还是也看出来了。 她把电脑递给璐姨,借着捋头发的时候顺势按了几下太阳穴:“还行。” 璐姨不太放心,又打量了几眼,但不能提议小姐再吃一次止疼药。 曲清萸早上起来时就不太舒服了,又看了一堆繁琐的资料,现在确实没什么精神,基本就靠着惯性在撑着。 她回来后,本来在卧室里各自忙碌的几个人陆续停了下来,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莫名紧张起来。 大概是亲眼见识过曲大小姐验收时的挑剔,这几个人现在都自觉代入了昨天的情形。 曲清萸本来没这么快回来的,实在是因为待在外面有些吵,让她无法专心看资料。也可能是因为头疼的缘故导致难以静心,干脆回来。 本以为中途折返会看到一片乱糟糟的景象,但卧室现状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虽然和她记忆中的华林仍有差距,但她仍是从中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而这份熟悉感,来自于叶舒然站的地方。 她刚把放熏香的茶几整理好,上面的饰品摆放间距和方位完全符合曲清萸的审美,甚至还带给了她一丝惊喜。 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把视线移到叶舒然身上。 对方也在看她,但眼里没什么紧张,更谈不上慌乱,可又确实是在等她。 在等曲大小姐的初步评价。 曲清萸眨了眨眼,淡淡说了句:“还行。” 璐姨习惯了小姐的标准,小姐说还行,那其实就是挺好的意思。 但其他人不知道,自然以为曲清萸只是勉强满意。 于是大家默契地又等了一会儿,想听听她有哪些细节要挑出来调整的。可曲清萸只是把视线从叶舒然身上又转回到她手上,停了一阵后弯了弯唇:“继续。” 她说完后,叶舒然只悄然抬了一下眉,倒是其他人那边传来了低叹,大家都松了口气。 曲清萸坐在沙发上,单手撑在头。长发滑落下来正好挡去她按压的动作,远看就像是在思考问题。 小甜给她送来杯热茶,这是村长今早就送来的当地特产,特级南溪红茶。 璐姨接过去捂了捂,温度正好:“喝点热茶,缓缓。” 曲清萸抬手把长发勾到耳后,刚要喝茶却听到有人走过来。 叶舒然站到她旁边,低头看她。 曲清萸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她,发现她好像也不那么像小孩儿了。 “你是不是头疼?” 曲清萸的红唇微张了一下,有些惊讶。 但她很快就恢复如常,淡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刚才无意中听到你和璐姨的对话了,抱歉。”叶舒然又看了眼她手里的杯子,茶汤透亮润泽,确实诱人,“但如果你真觉得头疼的话,我建议你先别喝这茶。” 曲清萸垂眸看了眼杯子,犹疑看着她。 “你的头疼很可能是因为不适应这里环境造成的,这茶叶是好东西,只是会加重你的难受。” 璐姨一听不免紧张起来:“茶叶里有其他东西?” 叶舒然摇头:“本地特产自然最适应本地的环境,但是对于外来的人来说,它确实会有些特殊。”她对曲清萸浅笑了下,“你还是先适应这里,再品茶,效果会更好。” 曲清萸斟酌了一下,把茶杯交给了璐姨,又让小甜给她倒了杯温开水。 叶舒然本不想多嘴,但见她不经意间轻蹙眉头,看上去确实不舒服的样子,心头忽然一松,嘴也跟着松了。 “你可以试着去泡泡温泉。” 曲清萸平时对温泉也很喜欢,便问:“在哪里?” “开车大概半小时,往前山开。” 和美村就已经够偏了,还要继续往山里开半小时,那环境更不用说了。 曲清萸又问:“是度假村吗?” “不是,只有我们本地人才会去。”叶舒然坦言,“那里条件挺简陋,和城里那些不能比。” 曲清萸嘴角绷了一下:“那跟这里比呢?” “比这里差些。” 那就绝对不能接受,曲清萸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想象不出叶舒然说的那个温泉会有多简陋,但眼下她没有心力接连承受环境的连续掉档,这里已经是她的极限。 “下次有机会再去看看。” 叶舒然她们几个本来计划明天去泡温泉的,如果曲清萸也有兴趣的话,她可以带上她一起去。那个地方除了本地人还真没多少人知道,环境简陋但胜在纯天然,有钱也买不到的天然。 小甜这时把水送来,曲清萸抿了几口,眉头仍不时轻蹙,像是在靠热水来缓解不适。 叶舒然叹了口气:“清萸姐,你再考虑一下。” 曲清萸还没什么反应,璐姨和小甜却已是神色一凛,投向叶舒然的眼神里泛起忧色。 大小姐平时最讨厌被人叫老了,她俩年纪也不算差太多,竟然开口就叫姐…… 叶舒然也不想这么叫她,只不过叫她曲小姐太生疏,叫名字又没熟到那份上,索性就按照她昨晚自己提的叫法好了。 曲清萸也顿了顿,没想到叶舒然会突然又叫她姐。 但好像听着也没觉得很违和,这人叫她姐的时候竟然让她心里有种莫名的高兴,就像逗了可爱的小猫般愉悦。 她又喝了口水,叶舒然的视线也再次落在她净白滑嫩的手腕上。 这不是叶舒然第一次看了,曲清萸之前还以为她是无意,现在可以确定就是在看自己的手腕。 她瞥了眼,猜叶舒然是在看串珠。 这是籽木所制,用的古法工艺,是难得的珍品。 但因为表面光泽普通,也没有常见的雕刻纹饰,往往容易被人忽略,以为就是一串普通的木质手串。 唯有懂行的人,才明白这串珠子的价值到底有多惊人。 但她只看到叶舒然眼里的欣赏和专注,并没有那种被价格震撼的错愕与垂涎之色,仿佛只是单纯被串珠本身所吸引而非它的市场价值。 她没有回答叶舒然关于温泉的话题,而是主动转移到串珠上:“你喜欢这种风格的?” 叶舒然缓缓错开眼,点头道:“挺好看的。” 曲清萸想了想,起身去翻自己的随身行李。没过多久,她拿了一个小盒子回来,递给叶舒然。 “送你的,就当是今天来帮忙的谢礼。” 叶舒然没接,盯着那盒子看了会儿:“我们也没出多少力气,这份礼太重了。” 曲清萸决定要送的东西哪有被轻易退回的道理,她又往前送了点。脸上仍挂着淡笑,但态度半分不改:“你应该会喜欢的,打开看看再决定。” 叶舒然仍没动。 璐姨和小甜在旁边又是一阵紧张,很少有人会这样拒绝大小姐的。 曲清萸本就头疼,又被叶舒然的态度弄得有点烦躁,脸上笑意淡了些。 她默吸了口气,自己打开了盒子,是个精致吊牌,上面刻了平安二字。 叶舒然在盒子打开的第一刻,眼神就亮了。 吊牌也是籽木,不过品相没有那串珠的好,工艺上也没有那么考究,但也是难得一见的佳品,价值不菲。 她确实如曲清萸刚才所说,是喜欢的。 如果曲清萸这时拿来的是钱又或是其他华美饰品,叶舒然肯定会毫不犹豫退回去。然而现在,她迟疑了。 她盯着吊牌看了好一会儿,甚至想拿起来仔细看一遍,完全沉浸到欣赏宝物的痴迷中。 直到听见曲清萸的轻笑,她才恍然回过神。 叶舒然有些微窘,像是自己说过的话当场就被拆穿了。 曲清萸看着她的眼神里确实有玩味的成分,但她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我这次出门匆忙,没有带什么好东西。这个吊牌算是勉强拿得出手的,希望你不要嫌弃。” 她又把盒子往前松了点,几乎要怼到叶舒然手上了。 “我……”叶舒然想要,可又觉得这东西贵重,她贸然收了,该怎么回礼才好。 曲清萸把东西直接放到她手里:“你好好替我整理卧室,这就是我的酬谢,互不亏欠。” 叶舒然实在舍不得把这东西硬退回去,但今天的活儿着实不累。她想了一下,主动说:“那我帮你多收拾几天好了。” 好奇 叶舒然转头看了眼迟欣她们,又补充道:“就我自己来,她们家里有事。” 她收了喜欢的礼物,用自己的时间来还礼这很正常,但叶舒然不能也不想替朋友们做这个主。 曲清萸本就没想过让她们几个都来,她刚回来的时候就把屋子里的情况暗自打量了一遍。谁做的好谁做的一般,她心中有数。 小孩子一般都喜欢成群结队,做事情就爱扎堆,叶舒然这么快就把朋友撇出去,说明心里有这根弦,也有这个意识。这样看来,她倒也不那么像小孩儿了,曲清萸心里对她也多了几分欣赏。 但她不动声色,更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态度轻易表现出来。 听了叶舒然的话后,她只恰到好处地抬了一下眼角,嘴角翘起的弧度也仅仅是让人看得出是在微笑的程度:“我送你这东西,并不要求什么额外回报。但如果你不觉得是负担的话,那我很高兴明天能继续见到你。” 叶舒然怔了下,直言:“明天不行。” 曲清萸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也是一怔。 叶舒然解释说:“明天我们约好了去泡温泉的,所以……” 曲清萸了然,也不为难她:“没关系,明天先去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叶舒然觉得曲清萸其实挺好说话的,加上又收了喜欢的东西,心情格外好。 她扬起嘴角,笑意从眼睛里缓缓流出:“那我后天早点过来。” 曲清萸被她眼里的流光溢彩吸引,无意中多停留了几秒。在旁人看来,这两人便是在对视。 气氛倒也融洽,比曲小姐板着张脸刚回来时要好很多。 叶舒然准备抓紧时间继续收拾,既然曲清萸不舒服,她们还是得麻利些,别影响了人家休息。 她想把东西收好,可今天没有背包来,外套丢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她又不太放心把东西塞在口袋里。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纠结,曲清萸“善解人意”地主动伸了手:“我可以暂时代为保管,走的时候我再还你。” 叶舒然低头,这才看清曲清萸的手。 葱白玉指,修长柔嫩,没有那些花里花哨的指甲装饰。但指甲修剪平整,周围也没有任何毛糙和倒刺,光滑柔软,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精心呵护的。 此刻她掌心朝上,掌心纹路清晰,平稳的手托在半空,并无不耐。 叶舒然不自觉地就把小盒子轻轻放了上去,并无过多思考,就好像见了那手后就被牵引住了。 东西重新回到曲清萸手中,物品归属却已经截然不同。 她抬眼看着叶舒然:“放心,我会好好保管的。” 叶舒然回过神,难得显出些局促:“麻烦你了。” 说完后,她迅速转身走回自己刚才忙碌的位置,继续着之前的工作。 其他人离得远,看不清她们之间的神情变化,只知道叶舒然收了礼,而曲大小姐白得了几天的额外服务。 璐姨就在她们身边,看得倒是真切。 见小姐对叶舒然的印象不错,她心里冒出了个想法,打算等她们走了以后和小姐商量一下。 曲清萸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再看工作相关的东西,但也不怎么说话。 迟欣她们偶尔偷看一眼,发现曲清萸几乎都在看手机,可神情并不怎么轻松。 叶舒然她们一口气忙到饭点后,当时其他帮忙的人都休息去吃饭了,她们还在做事。 等正式忙完,已经过了饭点。 璐姨过来问她们要不要吃点东西,叶舒然她们却只想回去。 “不用客气,我们回家吃就行,反正也不远。” 曲清萸在饭点的时候就出去了,叶舒然以为她是去吃饭了,谁知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思考着要不要跟曲清萸打声招呼再走,虽然那吊牌就放在沙发上,不需要特意等她回来才能拿走。 曲清萸什么时候回来是未知数,她又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犹豫之际,曲清萸握着手机回来了,脸上有些倦色。 见她们都围在璐姨身边,她又扫了圈四周,问:“都结束了?” 璐姨走到她面前:“都弄好了。我让她们留下来吃饭,她们说回家吃。” 曲清萸想了想,没有阻拦:“那就把今天的酬劳结了吧,饭钱也一起算进去。” 来她这里帮工的,除了工钱丰厚,也是管饭的。所以来帮工的人除了第一天心里犯嘀咕之外,第二天都很踊跃。 因为这工钱不仅日结,伙食也很舍得,哪怕都是就地取材,但给的量很足。 这些人很多都有在外打工经历,见识过腰包鼓胀但对工人死抠的无良老板嘴脸。对比起来曲大小姐除了要求高之外,也没其他不好的地方。 钱给够,什么都好说。 叶舒然她们几个当然不肯要钱,她们和那些搬进搬出的人相比,真没累多少。 璐姨没办法,只能都塞给叶舒然:“这些你们回去自己分吧,已经出过的力也没办法退回去了。” 这时曲清萸也走了过来,把盒子还给叶舒然:“别忘了这个。” 接这个可比接钱要爽快得多,叶舒然对它的偏爱再明显不过。 大概是接得有些急,盒子又太小,叶舒然不经意地从曲清萸指尖扫过。 她们跟曲清萸道了别,正要走出门口时,叶舒然听到璐姨对曲清萸说:“小姐,你现在有胃口吃饭吗?”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只看到曲清萸的侧脸。 看上去好像胃口不佳,所以她轻轻摇了摇头:“晚点再吃。” 叶舒然她们商量后,决定把那些钱都交给村长,让他给村里随便添点什么都行。 徐俨根听完理由后,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是你们该得的,没必要上交。不过你们坚持要给村里添东西,是好事。” 他把钱当着几人的面清点了两次,又打电话给村会计,说了数目。 之后又欣慰看着她们:“还是读书好啊,读了书,思想境界都不一样了。你们个个都有出息,都是好孩子。” 她们在村长家吃的午饭,根婶切了条自家做的腊肠,几个人吃得嘶啦嘶啦的。 回家后,叶舒然先跟叶听辞交代了一遍今天去帮忙的情况,刚要说吊牌的事,爷爷就被叔公叫走了。 叶舒然回房后,把手彻底洗干净后才把吊牌拿出来仔细鉴赏。 近看后才发现这吊牌比她预想的还要精美些,虽比不上曲清萸手腕间那串,但若和爸妈店里收的货相比,绝对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样的东西,曲清萸竟然随便就送人了,一点也不心疼。 而且听她的语气,好像也并不认为这东西有多稀罕。 这不禁让叶舒然多了几分好奇,曲清萸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应该不止一两件类似的物品,不然也不会如此轻巧就送人。可看她那样子,也不像完全不懂这些东西的价值,不然也不会以此取代大牌手表或配饰。 叶舒然靠在摇晃的躺椅上,轻轻捏着吊牌,看着上面的平安两字,眼前却晃出那细白手腕……和那串珠。 她的思绪发散开来,竟然猜想起后天再去欢喜屋的时候,曲清萸手上是会继续戴这个还是换别的? 叶听辞回来得很晚,叶舒然已经睡着了。第二天她又早早出门,和迟欣她们几个去了温泉。 路上她们聊起昨天在欢喜屋的事,话题中心自然是曲清萸。 齐小圆又重复了一遍昨天说了很多次的感慨:“她一看就是那种很有钱又很懂得花钱的人。” 丁林林平时话少,这时也插了句:“而且很大方。” 迟欣点点头,虽然没说话但对她们的说法都表示认同。 只有叶舒然没吭声,大家忍不住好奇问她:“舒然,你觉得她怎么样?昨天她可是送了你好东西的。” 叶舒然一直在看窗外风景,这时才悠悠转头:“应该是挺有钱的,但不像普通暴发户那种。” 暴发户的审美还没到这个层次,而且这些东西,也不是普通人有钱就能买到的。 昨晚她迷糊着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个古董大商曲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姓曲,她晚上还梦到曲清萸可能是曲家远房亲戚。 其他人继续七嘴八舌聊着,但绕来绕去几乎都是围着曲清萸在各种猜。 叶舒然拧了拧眉:“今天我们去泡温泉,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别想她吗?” 齐小圆不解:“可是舒然,你对她难道都不好奇吗?” 叶舒然没好气地看着她们:“好奇归好奇,但是自己的事应该摆在第一位才对。今天是我们放松的日子,为什么总要捎带她?” 齐小圆咦了声:“那你昨天还提议她泡温泉,我以为你是趁机想叫她一起来。” 叶舒然睁了睁眼,她纯粹是不想看到曲清萸太难受的样子,压根没想着跟她一起泡温泉。 齐小圆见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赶紧打住:“好好好,是我想多了。下面,我们开始认真聊温泉。” 曲清萸今天依旧醒得早,头也还是有点不舒服,但比昨天好点了。 卧室昨天经过整理也比之前舒适很多,只不过一旦离开卧室,还是会让她觉得不甚满意。 如果其他地方的布置也能跟华林一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不过……这得等叶舒然明天过来才能开始,其他人来收拾,她还得费心去挑刺和纠正,心更累。 话题 外面还在修整,曲清萸又回了卧室,图个清净。她不喜欢在卧室里吃东西,但今天也只能克服一下。 默默吃着东西,曲清萸不时轻蹙眉头。虽然这里按照她的喜好在变好,但要做到处处令她满意似乎遥不可及,也没有这个条件。她只能不断妥协,降低自己的标准。 这样的度假对她来说完全不是享受,哪怕算不上是折磨但至少也是考验。这几年她工作一直很忙,就靠着度假来放松调节状态了。 看来这次不但是调节不好,也许连年都未必过得舒坦。 本来对过年还有些许期待的她,瞬间就没了兴致。 见她心情不太好,璐姨关心道:“味道还是不行吗?” 曲清萸吃惯了精致美食,和美村就算再怎么折腾,也做不出她偏爱的那些食物。 曲清萸放下筷子,摇了摇头。 璐姨见她已经不想再吃,心里也跟着犯愁。 过了好一会儿,曲清萸抬头问她:“你说,爸爸这次非要让我在和美村过春节,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在被突然送来的路上就想过多次,始终没有答案。 璐姨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连大小姐都想不明白的事,她哪里清楚? 曲清萸也没指望从她那里得到明确答案,只不过有些话一直闷在心里很不舒服,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说说。 她轻叹了口气:“以往年节虽然也不强求必须要在家里过,但他从没像这次一样,非要让我留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除了那通电话外,她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父亲的任何讯息。但父亲在电话里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让她留在和美村。 父亲平时虽然严厉,但曲清萸从没想过父亲会做出什么对她有害的决定。哪怕现在这样理由不清,她也没往坏处想。 “你说,和美村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没发现的秘密?” 璐姨凝眸,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不太确定:“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村民也大多都是很朴实的人。” 她想了一下,补充道:“要真说有什么隐藏价值的地方,也该是在南溪吧。” 南溪有不少做古玩生意的人,一部分是本地人,还有不少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虽然品相上限不算惊艳,但仔细淘一淘说不定也会有不错的发现。 曲清萸其实也这么想过,这是她认为最合理的解释了。 联想到年初那阵子的家族纷争,她眼神黯了下来:“如果这真是对我的一次考验,那我必须要从南溪带点什么回去。如果不是考验,那就是爸爸不想让我和堂哥他们发生正面争执。” 曲廉优是曲家这代的话事人,但他只有曲清萸一个女儿。虽然没到要传位的年纪,曲家内部对此已有不少异议。 无外乎是觉得曲清萸年轻又是女人,应付不了这行的风险,更处理不了江湖那些险恶。也有人担心将来曲清萸嫁人,这家产保不住,还有人说曲清萸全靠父亲的光环支撑,做成功的那些买卖都是因为曲廉优的面子。 这些话过去只在背后悄悄说,但今年变得大胆频繁起来,偶尔几次竟然还被曲清萸听到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曲清萸下意识摸了摸手腕的串珠,有些希冀又有点失落:“总得找到突破口才行,这几天接触的人里基本没几个懂这些的,甚至都不识货。” 她无奈摇头,无论是她刚来时戴的那副耳环还是现在手上这串珠,如果遇到行家,根本用不了多少眼神就能识别出来。 可那些人麻木在她面前经过,除了惊叹好看之外,再无其他说辞。 璐姨却道:“昨天叶舒然好像对这珠子挺在意的。” 曲清萸轻笑了声:“是啊,我就是觉得她好像挺识货的,所以送了她吊牌,想看看她能看出什么来。” “她爸妈都在南溪开店,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大学又是学这些的,肯定要比村里其他人懂得多。” 曲清萸却不以为然:“这行讲究的是真本事,行还是不行靠的是能力,文凭用来忽悠外行还行。”她轻抬眉梢,“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同行用假证书来抬价,只有实力和良心才是这行的根基。” 璐姨笑着点头:“小姐说得对。” 曲家做生意虽然霸道但也正是因为坚持守着这两点,这些年来产业越做越大。虽然得罪了不少同行,但业内口碑却一直处于顶流,谁也不会怀疑曲家经手的东西是货不对板。 说起叶舒然,璐姨趁机把昨天的想法跟曲清萸说了:“叶舒然挺聪明的,悟性高,手脚也麻利,而且也不像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姐你要不要考虑,拉拢一下她?” 曲清萸单手撑在沙发扶手上,侧头看她:“拉拢她?” “如果我们要在和美村过年,又或是要在南溪找东西,有个了解本地情况又懂古玩的人帮衬,会容易得多。” 曲清萸回忆了一下昨天叶舒然的种种表现,确实算符合条件的。 但她没有立即松口:“还没摸清根底,贸然把她拉到身边,也是一种冒险。” 璐姨知道小姐的性子:“是要再观察一阵子,不过她的确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曲清萸勾了勾唇,过了半晌,才道:“那就要看她的表现了。” 会收拾屋子只能算是还行,懂人情世故是一种加分,但曲清萸更看重她到底有没有眼力,懂不懂发现好货,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叶舒然能不能成为她想要拉拢的人,得看她的真本事了。 叶舒然并没想过自己已经被曲清萸和璐姨“仔细分析”过,也没想到自己被列入了观察名单。 她去帮忙的时候,发现曲清萸竟然没出去,坐在那里像是专程在等她。 叶舒然脱了外套放在椅子上,看着对她微笑的曲清萸,怔了下:“早。” 曲清萸嘴角上扬弧度大了些,但眼底的情绪没怎么变:“你今天来得很早,辛苦了。” 叶舒然笑得挺自然:“这又不累,而且昨天我已经休息够了。” 昨天的温泉泡得真舒服,舒筋活络,整个人都舒爽极了。 她忽然想起曲清萸的头疼,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好点了吗?” 曲清萸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事,动了动唇,尔后稍稍点头:“好很多了。” 她其实还是有点不舒服,但已经没有前两天那么明显了。 叶舒然询问璐姨今天需要收拾什么地方,曲清萸依旧坐在那里,看上去很闲。 璐姨把今天的任务简单说了一遍,叶舒然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在脑子里先过了一遍。 有几处不太确定的细节,她又认真问了璐姨,这才卷起袖子去做事。 璐姨看着她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眼小姐,正好曲清萸也在看她。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都明白其中含义。 她们都在观察叶舒然的表现。目前来看,第一关,通过。 大件物品早就摆放到位,叶舒然需要做的不过是调整好那些细节。有些物件的摆放角度或是顺序微调后,观感就是不一样。 在别人眼中或许没多少差别,但对于挑剔的曲大小姐来说,就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她侧着头,看叶舒然一件一件,摆出她印象中的华林风格,嘴角一点一点翘了起来。 但等叶舒然忙完转过身时,她便立即收起了弧度,看上去仍是一脸无谓和淡然。 璐姨走过去递给她热毛巾:“擦擦手,休息一下。” 叶舒然笑着接了过去,一边擦手一边环顾四周,发现已经完成璐姨交代的事情了:“如果今天没有其他的东西要弄,我就先走了。” 璐姨瞥了眼曲清萸,想看看小姐的态度。 曲清萸果然开口:“你如果不嫌弃,就留下来吃了饭再走吧。” 上次她们就没吃午饭,结果曲清萸硬要把饭钱也算进去。 今天她是来还人情的,本就不打算要钱。也不知道是真有点饿了还是怕又被塞饭钱,叶舒然纠结了一下后点头答应了。 曲清萸和她坐在餐桌两头,小甜陆续把菜端了上来。 很丰盛,可惜没有叶舒然最爱吃的本地火腿。 但没关系,她回家就能吃个够。 曲清萸假意闲聊,问叶舒然:“昨天去泡温泉,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环境和效果都是一流。” 曲清萸见她答得如此坦率,一点也不像打起脸充胖子,笑了笑:“你对环境和效果的要求挺宽容。” 她昨天问过其他村民,叶舒然说的那处温泉只能说是纯天然,其他方面和她想象得差不多。 叶舒然擦擦嘴:“我这人最讲究实在。对我有效果,能让我觉得舒服的,我就会满意。这跟我宽容不宽容没关系,只能说我更在意实际效果。” 曲清萸心中也算认同,但面上不过是微微弯唇。 她眼角微扬,又问:“那你对文物鉴赏也是同样的想法?” 叶舒然顿了下,坦言:“我是这么想的。但有时候遇到一些不那么懂的人,他们会更在意点其他东西。” 她无奈撇了撇嘴:“这行说实话,只能凭良心。” 邀请 曲清萸的语气里多了点好奇:“那你觉得是能力更重要还是良心更重要?” 叶舒然想都没多想,径直答道:“当然都重要啊。” 说完后她轻笑了声:“但如果非要选一样的话,那我还是先选良心。能力不行就实话实说,可以另请高明。但要是良心不好,忽悠人多花冤枉钱……” 她撇嘴摇摇头,脸上满是不屑。 曲清萸看她的眼神倒是多了几分认真,也多了几分斟酌。 她胃口一般,很早就放了筷子,但手还放在桌上,手腕的串珠便和其他菜一样显眼。 叶舒然不像第一次看见时那么流连,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和她看其他菜时对比明显。 平时曲清萸最讨厌别人盯着她身上看,哪怕是自己露出来的手腕,她也不喜欢这种眼神。 但今天不同,她带了点故意。 之所以这样放着,其实就是为了让叶舒然看见。 她默了一会儿,才缓缓换了个姿势,把手稍微往回收了点。 叶舒然回过神,有点局促但没故意掩饰,反而主动提起了吊牌的事。 “谢谢你送我的礼物,回去以后发现比我想象的还要精贵。” 曲清萸就等着她开口,现在心情自然也不错。 她眼底的笑意生动了点:“你喜欢就好。我原本还担心你会看不上。” 叶舒然睁了睁眼:“怎么会?木料和做工都好,我又不瞎。” 曲清萸轻抚了一下腕间串珠,饶有意味看着她:“我以为你会觉得比我这珠子差,就不喜欢了。” 叶舒然顿了一下,她没想到曲清萸竟然看出来了。 她坦言:“我确实比较过,也知道你手里的那个更好,但不代表我不喜欢。而且,以我们的关系,能收到这么好品相的礼物已经是惊喜,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曲清萸见她语气诚恳,听得出来是真喜欢,便弯了唇:“你喜欢就好。” 叶舒然也好奇曲清萸的背景和来历,但又觉得突兀打探这个有些失礼。难得曲清萸和她聊起吊牌的事,她便顺势把话题扯远了点。 “虽然你总强调这东西不贵重,但我知道这吊牌要是买的话价格肯定不便宜。”叶舒然舔了舔唇,“你随身带着这些,不怕被偷吗?” 曲清萸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这次是真笑。 她那双吊梢眼平时清淡时就藏着勾魂利器,现在笑开了更是眉眼绽放,魅力丛生。 叶舒然被她突然的笑声弄得有些窘,之后竟觉得耳朵也有些热热的。 她过去从没有因为谁的笑这样过,陌生的反应让叶舒然也怔住了。 她只下意识抿了抿唇,定定看着曲清萸。 其实曲清萸的笑并没有持续多久,但叶舒然仿佛经历了一长段的跌宕起伏,就连心跳频率都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曲清萸敛起嘴角弧度,那双绽放的眼又慢慢恢复如常,只眼底还泛着一丝玩味。 她看见叶舒然刚才瞬间的怔愣,大致能猜出她因何有此反应。 被曲大小姐魅力吸引的人可不止她一个,曲清萸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可反应如此纯粹的,倒不多见。 她竟然不觉得叶舒然那样失神看着她会让她心毛,反而觉得有点好玩,心道,这小孩儿就像没沾过荤的白纸。 纯粹得让人觉得顺畅透彻,连带着心情都明亮了许多。 这些天旁敲侧击打听她来历的人不少,叶舒然并非第一个。 但这话从叶舒然嘴里问出来,好像又不那么让人抗拒和防备了,大概是曲清萸觉得这人心眼不算多。 “我家里是做生意的,有一些古玩方面的生意往来。长辈们比较喜欢这些,所以家里这类东西也不少。而且……”她看了眼叶舒然,“而且你应该也知道,我带着保镖,东西没那么容易被偷走。” 叶舒然点头,瞥了她一眼,见她表情放松,看上去心情挺不错的。 她便试着把自己做过的梦换了个说法:“我听说有个曲家就是做古玩生意的,非常出名。当时想到你也姓曲,我还猜过你是不是也和那个曲家有关。” “你知道曲家?” 叶舒然见她反应没什么异常,一时间摸不准她到底跟曲家是什么关系。 “我学这个专业的嘛,肯定得了解些行业情况。” 曲清萸了然,别说学这个的,但凡要做这行买卖,就不可能没听说过曲家。 她想了一会儿,说:“算是同宗同族吧。” 这等于是默认有关系了,至于是多近的关系,曲清萸没再继续说下去。 叶舒然不好追问,但起码她现在知道了曲大小姐和曲家并非只是拥有相同姓氏。 同时她也知道了曲清萸拥有这些东西,并非偶然。 可她似乎又冒出了更多好奇的念头,想知道曲清萸对古董的兴趣和了解有多少。 “那你也从事这一行?” 曲氏家族庞大,曲清萸也做相关生意挺正常。 曲清萸缓缓眨了眨眼,嗯了声:“算是有点关联吧。” 叶舒然来了兴趣,眼里的光明显更亮了:“那你比较喜欢哪些?” “看价值。”曲清萸提到这个话题时,冷静理智了不少,“我是生意人,当然先看价值。如果是我个人的喜好,那我喜欢沉木。” 这年头喜欢瓷器和玉器的人不少,金银铜也有不少拥趸,爱沉木的不算多。 叶舒然挑眉:“好巧,我也是!” 曲清萸见她这么兴奋,也被感染了情绪,嘴角弧度大了些:“你有什么私藏的宝贝可以让我欣赏一下吗?” “有的,不过拿出来不太方便,得要你去。” 曲清萸想到那间她曾被拒之门外的别院,心情有点不快。但抵不过好物的吸引,她挺好奇能被叶舒然精心收藏的东西究竟有多好。 叶舒然却没急着邀请她去别院,而是先提起了父母在南溪开的店。 别院里的那些都是她的宝贝,她暂时还不舍得拿出来全部分享。先带曲清萸去爸妈店里转转,看看她的鉴赏水平到底怎样再说。 而且爸妈店里的好东西也不少,叶舒然也在想如果能跟曲家搭上线,是不是能把销售渠道拓宽,这样家里的生意会更好。 “别院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挺乱的。要不先去我爸妈那儿看看?” 曲清萸知道叶舒然父母在南溪开店,她本就有意去南溪转转。现在叶舒然主动邀请了,她当然很乐意。 “那我就打扰了。” 叶舒然晚上回去和爸妈说了这事,叶仰晨夫妇倒是没说什么,叶听辞却是沉着脸。 “爷爷,你不喜欢我带曲清萸去店里吗?” 叶渲漠在旁,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叶舒然,没说话。 叶听辞轻叩了几下茶盖,才说:“不是不喜欢,是怕你们走太近了。” 叶舒然解释说:“我没有想跟她走太近,但人家送了我那么贵重的礼物,我只去帮忙收拾点东西始终不能算还礼啊。” 她今天才有空把吊牌的事说清楚,这时再要还回去怕是不合适了。 “而且我也只是带她去南溪转转,大不了就只去爸妈那里转一圈再去别的店里也行,这应该也是根叔说的招待吧。” 叶听辞不想提太多和曲家的渊源,说多了势必会牵扯出叶家的过去,到时麻烦更多。 “注意距离。” 叶听辞没有反对,但他的态度和以前不一样,这让叶舒然很不解。 她从爷爷房里出来后,又去找叶渲漠。 “叔公,爷爷是不是不喜欢曲清萸?” 叶渲漠扯了扯嘴角:“怎么会?” 叶舒然蹙眉,想了想,不太确定:“那……他是不喜欢曲家?” 靠近 叶渲漠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也不知是看出点什么还是胡乱猜的。但不管是哪种,叶舒然也一下子戳中了要害。 他瞥了眼叶舒然,见她眼中不解之情多些,想必是猜的了。 叶渲漠润了润嗓子:“谈不上对曲家有意见。只不过曲家在这一行太强势了,你爷爷是怕你跟曲家的人走太近了,会被牵扯进去。” 叶舒然仍没有解开心中疑惑:“曲家能牵扯我什么?” 很快,她想到一种可能:“曲家让我去工作?”说完后她自己先摇头,“那我肯定拒绝的,这没什么可担心的。” 叶渲漠只得笑笑:“我们也只是给你提个醒,你自己把握住分寸就好。” 叶舒然蹙了下眉,叔公这话分明藏了点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她却猜不出来。 她回房后,叶渲漠权衡一番后又去找叶听辞。 “大哥,你说咱们是不是拦得太明显了?”叶渲漠把叶舒然刚才的话转述给叶听辞,怕再拦几次就找不到能轻易瞒过去的说辞了。 叶听辞略微沉了些脸:“你说的也有道理。舒然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贸然阻拦,她肯定会想很多。这孩子从小就机灵,要是让她把注意力引到研究曲家和我们的关系上,反而是麻烦。” 叶渲漠叹了口气:“是啊,我也是怕舒然想着想着自己发现了问题,深挖下去可不好办。” 他看了眼叶听辞,提议道:“大哥,我们还是先静观其变,看看曲清萸到底想做什么。万一她真只是来度个假的,我们反应太过激了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叶听辞冷静下来后其实也觉得刚才对孙女的态度有些严厉,听完叶渲漠说的这些,他点头,道:“先这样吧。” 叶渲漠离开前,叶听辞忽然叫住他:“舒然那边可以先松着,但曲清萸那边不能大意。你找机会看看她俩在一起都做些什么。” 叶舒然自然不知道爷爷和叔公在为她操心这些,但爷爷今天的态度的确挺反常的。叔公那里明显问不出什么来,可是爷爷对她和曲清萸接触的事不太高兴显而易见。 可是,曲清萸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她认真且客观地回忆了一下,发现曲清萸的确不算是那种人见人爱的类型。这位大小姐的挑剔讲究在她刚到的头两天就传遍了村里,不仅要求高甚至有些不合时宜,这点确实让人不太喜欢。 可是,她愿意付出十分可观诱人的酬劳吸引村民主动去帮工,要干的活难度也不大还让不少人年前又赚了一笔,于是她的口碑悄然开始扭转。 说起大方,叶舒然自己就体会过。她们不过是去帮忙整理收拾了几个小时,劳动强度甚至比不上学校里组织的清洁行动,但曲清萸给的报酬令人印象深刻。 而她更是收到了籽木吊牌这样精贵的礼物。 叶舒然忍不住拿起放在手边的小盒子端详一番,心中欢喜无法骗人。而想起曲清萸今天的笑,她更是无法给曲大小姐打上“讨人厌”的标签。 可爷爷的态度还是让她踟躇起来,从小到大爷爷一直都很宠她,除了立规矩,其他方面基本都顺着她的意思。今天她不过是多提了曲清萸几句,爷爷就让她注意距离。 难道……曲家真是靠近不得吗? ** 听说曲清萸第二天要去南溪,璐姨不免有些担心:“小姐,南溪开店的人不少,除了和美村还有其他地方的,你不怕被认出来吗?” 曲清萸淡定地喝着蜂蜜水:“南溪这种规模的店,我还真不担心有人认出来。” 曲家虽然强势,但曲家人在生意场合并不张扬,很多场合眼熟的就那么一撮人。古玩这一行,脸生是大忌,能轻易把曲大小姐认出来的人,恐怕也不会委屈自己在这南溪开店了。 璐姨听她这么说,放下心来。想起之前大小姐的猜测,不禁感慨:“没想到这么快就如愿能去南溪了,看来叶舒然算是个福将。” 曲清萸勾了勾唇:“是有一点运气。” 她按了按头,原本不错的心情被打断,这恼人的头疼不知何时才能彻底消除。 第二天叶舒然如约而至,并没有把昨晚爷爷的态度透露给曲清萸。但她也不是完全没把爷爷的话放在心上,所以暗中打量曲清萸的频率变高了。 曲大小姐今天穿了件深咖色的粗棒毛衣,换了条手链,样式依旧很简约,铂金细链上只一颗翠绿翡翠珠,却同样吸睛。 叶舒然看见时眼神闪了一下,惊叹之余又觉挺正常。 曲家的人果然有实力。出门度假带着的都是好货。以往只是从网上或是别人口中听说过曲家的厉害,现在切身感受到了,确实不一般。 从和美村到南溪,车程不远,但叶舒然今天的沉默有些明显。 曲清萸看了她几次,见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窗外,偶尔低头看一看她手腕的链子。 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些心事。 “你今天不高兴?” 叶舒然转回头,眼前风景从植物变成生动立体的完美五官,她竟有一瞬间的失神。 好在怔愣持续很短,她下意识错开眼:“没有。” 曲清萸微拧了下眉,显然不太相信这回答:“可你看上去很没精神。”她淡笑了下,“总不见得比我这个头疼的人睡眠还差吧?” 叶舒然摇头。她确实睡得不太好,迷迷糊糊好像又梦到曲家了,但具体内容是什么,醒来又忘了。 她捕捉到曲清萸话里的其他信息,问道:“你的头疼还没好?” 曲清萸轻叹道:“本来以为好了,但到了晚上又会反复。” 这比糟糕的环境更让她烦躁。 叶舒然又问:“你有感冒或是发烧的症状吗?” “没有,就只是头疼,胀得难受。” 叶舒然安慰她:“别担心,应该和体质有关,再适应几天就差不多了。” 曲清萸下意识拧眉:“还要再等几天?” 叶舒然被她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娇气和无奈逗乐,终于展现出今天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让你去泡温泉试试,你又不肯,那就只能熬时间了。” 曲清萸心里有些动摇,可嘴上却没放松:“那温泉环境也太差了,泡完说不定更疼了。” 叶舒然嘴角咧着:“你这是偏见,纯天然的东西也不见得就都是差的。城市里人工痕迹太重,待久了也会失去生机。” 曲清萸倒不否认她这说法,她有时也不喜欢城市的忙碌喧嚣,觉得太过拥挤。 可毕竟城市生活便利,习惯了的人真地很难一下子摆脱依赖。 “你好像很不喜欢城市生活?” 叶舒然努嘴:“不是不喜欢城市,只是更喜欢和美村。” 曲清萸转头看了眼窗外,景色已从和美村外的植物丛生变成新楼建筑,看来南溪快到了。 临近年关,很多外地人开的店已经提前关门了,剩下还在开着的大多都是本地人。 除了和美村还有一些附近村子的,但大家都认识叶舒然。这人从小就在几个村里轮流晃荡,她的本事大家也都清楚。 “舒然,又来帮爸妈看店了?” 叶舒然领着曲清萸往爸妈的店铺走,沿路遇到些熟人,纷纷打起了招呼。 “来逛逛。” “这几天生意淡,你有空来我们店里转转。”有人趁机招呼叶舒然去他那儿,其实也是想让叶舒然帮验验货。 “好啊。” 曲清萸跟在叶舒然身边,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换做其他地方也许扎眼,但在南溪却一点都不出奇。 来这里出货或者收货的商人,身边带着能防身的人再正常不过了,毕竟随身携带的都是值钱宝贝。 不过这人由叶舒然领着,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有人猜是不是新客户,毕竟脸生。也有人猜是不是叶舒然的同学放假来玩,因为看着很年轻漂亮。 曲清萸不太在意那些探寻的目光,只不过也没回应过,更不会回望。但身边的人悄然靠了过来,并且逐渐为她遮去大部分这类视线,她能感知到。 曲清萸抬了下眼,见叶舒然并没有看她。 叶舒然十分自然地继续走着,可两人间的距离却没有回到之前状态。 她很确定,叶舒然就是有意在为她挡去眼神侵扰。 参观 曲清萸低头笑了下,没问叶舒然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忽然起了点玩心倒是真的。 她突然加快了些脚步,一下子就比叶舒然走远了几步。两人原本是并肩,眨眼的功夫已经变成很明显的一前一后。 叶舒然顿了下,以为她是看到了什么又或是想去做什么,等了一下发现什么都不是。她又快步跟了上去,恢复了之前的并肩状态。 这回曲清萸倒是不装了,转头问她:“你干嘛?” 叶舒然颇为坦然:“什么?” 曲清萸眼角轻抬,逸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眼神:“你干嘛总要挨着我?” 叶舒然吸了口气,看了看周围:“要不是你过于惹眼,我需要这样吗?” “我今天挺低调的。” 曲清萸也没说错,她今天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带的人都不夸张,璐姨和小甜都没来,保镖也没有对其他人做什么过分举动。 叶舒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说:“刚才那些眼神,你没感觉到?” 曲清萸斟酌了十几秒,缓缓点头:“有一点。” 其实她无所谓,反正这些人顶多也就打量,不可能过来骚扰,她无视就行了。 叶舒然见她好似不太在意,觉得自己白操心了,但也没有立即退开。 “既然你不在乎这些,那我也用不着那么担心了。不过既然是我带你来的,我就有责任把这些干扰降到最低程度,” 她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完全不是为了挽尊才这样说。 曲清萸眼底的玩味散去,嘴角也敛了起来,诧异之余倒是有些许认真。 大概是从没想过叶舒然会把这种小事当责任。 她沉思片刻,才道:“谢谢。” 叶仰晨夫妇昨晚就知道了曲清萸今天要来,正好上午没什么客人,他们把店里的货整理了一遍。 谢栀薇仍记得那天在村口见到曲清萸时的情景,结合后来村民们的口述,她对这位大小姐今天来访并不看好。 “不知道待会她会不会挑出一堆毛病来。” 叶仰晨把架子角落的灰擦掉,笑说:“怎么,你担心她瞧不上我们的东西?” “我担心这个做什么,东西好不好我们心里有数,她又不是买家。”说完后她又轻叹口气,“我是怕她挑剔惯了,当面说些不好听的话,舒然跟她急。” 女儿一向护短,谁要是说家里不好,她肯定不会无所谓。 叶仰晨撑撑眉毛,宽慰说:“既然舒然愿意带她来,应该也是有些了解的。她对住宿环境要求高,不见得事事都挑剔,再看看吧。” 谢栀薇想起她那副耳环,笑了下:“也对,要是她真懂行,来了我们这里就顾不上挑剔环境了。” 他们店里收的货是南溪这么多店里品相最好的,也是给价最公道的,所以不少人出货都首选他们家。其他店主一开始不服气,但来过几回后也都承认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有时候收了货还会请叶仰晨夫妇过去帮忙看一眼,仿佛叶家人认可,就是非正式的“鉴定印章”了。 叶舒然不知道父母竟还有这种担心,她领着曲清萸进店的时候,满脸骄傲,像是等着炫耀自家一整屋子的宝贝。 曲清萸并不讨厌叶舒然的这种真情流露,这种发自内心的真实情绪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你要是真看上什么了,可以给你个优惠价。” 曲清萸见她才一只脚跨进店里就开始说这个,弯唇看她:“我还什么都没见着,你就开始推销了?” “这不是提前表示一下诚意嘛。” “哦?你还真打算做生意人?” 叶舒然抿唇,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尽量吧。” 她缺一点商人的圆滑,面对陌生人也不太放得开,这点真比不上父母。 曲清萸和很多古玩商人打过交道,叶舒然这样的很少见。她想象了一下,如果今后她们真在生意场上相遇,叶舒然是好骗还是不好骗呢? 怔愣之际,叶舒然已经走到店里开始招呼了。 “爸,妈,我们来了。” 曲清萸瞬间回过神,莫名生出一丝拘谨。她的腰背更加挺直些,之前和叶舒然玩笑打趣时的闲散也都收敛起来,换上一副郑重之色。 谢栀薇先走了出来,见到女儿自然是笑逐颜开,但余光已经瞥见了不远处的曲清萸。 叶仰晨也跟着出来,刚洗完手还在擦干:“来了?” 叶舒然回头示意曲清萸过来点,等曲清萸上前,她才转头跟爸妈介绍:“这是曲清萸,也是做古玩生意的,我带她来看看。” 不等她介绍,曲清萸已经主动打了招呼:“叔叔阿姨好。我听说你们店里收藏了很多佳品,今天有机会来拜访,十分荣幸,希望不会打扰你们。” 叶舒然诧异,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曲大小姐说人话的时候还挺像模像样的,虽然这番话听着很客套,但比她那些挑刺的话动听多了。 谢栀薇和叶仰晨对视了一眼,曲清萸的表现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曲清萸落落大方,把他们眼底的诧异都看在眼里,但她并未计较。 她在进店前反应过来,叶舒然一开始说的是想带她来看看店里的好货,可到了南溪后叶舒然嘴里的生意二字频率渐高,看来是想让父母的店跟曲家搭上关系。 这点小心思很容易被察觉,但曲清萸并不讨厌。这种能轻易被她识破的小心机对她来说并不构成威胁,反而更像是乐趣。 叶仰晨对她点头示意,算是回应了。谢栀薇则笑着把她往里面引:“店里的东西有点杂,你将就看看,不存在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她又示意叶舒然过来:“舒然,你陪曲小姐慢慢看,我和你爸还有些东西得收拾。” 快过年了,连续小半个月不开店,有些货物得细致保存起来。店员基本都放假走了,这几天就剩他们在忙。 “阿姨,你就叫我清萸吧,不然我可真不好意思打扰了。” 谢栀薇怔了下,对曲大小姐的印象有了些许改观。 “好。那清萸你随便看,真要看上什么了,价格好说。” 叶仰晨和谢栀薇又到后面去忙了,叶舒然看了眼门口,没什么人经过,更别提进店的客人了。 她歪了歪头:“那我们开始吧?” 曲清萸其实从一进来就已经打量过一遍了,店里的装修看上去并不出挑,但细看会发现内里有很多讲究。 货架摆放的角度完美契合了风水之说,而关键位置总有恰当的物件镇场,深藏不露,内敛含蓄,却又让人心生赞叹。 叶舒然不知她已经看出这么多门道,像是主人般领着她从最边上的货架看起。 “这些其实都挺不错的,只不过并非孤品而且近几年市场上也比较多,价格上不去。” 她指着一排玉器:“这个是每次客人来店里最喜欢看的,但奇怪的是他们总是看得多,买的少,最后买走的大部分都是青铜和木刻。” 曲清萸收回认真的目光,语气淡然:“很正常,因为这些玉器别处也有,不一定非要在你这里买。但它们确实好看,没人不喜欢欣赏美的东西。” 叶舒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早已不计较这个了。 她撇嘴:“是啊,所以就把它们摆在外面,让大家多享受一下美。” 曲清萸扫了一遍最外面的货架,上面摆放的都是佳品,但还远没到绝佳的程度。对她这样的商人来说,暂时没有出现真正打动她的东西。 但她并未露出嫌弃或是不耐的神色,尤其叶舒然真像店主般介绍着这些东西的来历和背后小故事,曲清萸竟也听得颇为入神。 叶舒然对店里的很多东西都很熟悉,也能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这些,并非把它们当成毫无生命的货物。 曲清萸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这样绘声绘色介绍过这些古玩了,仿佛瞬间又回到她还年少时在博物馆里入迷的时刻。 形象 叶舒然不知不觉说了挺久,一口都不带歇,反而越说越兴奋,连语调都明显变了。 她抑扬顿挫的调子配上那生动的表情,更增添了听众的乐趣。 曲清萸心想,原来叶舒然也并非对什么都无所谓,提起古玩她立刻就像是换了个人。 但她只是多打量了叶舒然一点,并没有当面说出她的变化,也没有以此打趣。 叶舒然忽然指了指柜子里的玉盘:“这个啊是我从对面许叔手里捞回来的。” 她特意指给曲清萸看,许叔那家店就在斜对面。稍微调转角度就能看到。 不过店门此时关着,看样子已经提前放年假了。 叶舒然想起往事,笑意渐深,语速也变快了,还带着不自觉的小骄傲跟得意。 “当时有个客人抱着这玉盘去找许叔,说是想卖20万,许叔看上面纹路不好,又有几条浅浅的裂痕,所以压了价。正好那天我去他店里溜达顺便给他送酸茶,听见他们在僵持,后来就跟爸妈商量,买下来了。” 她正好也探身在看许叔的店,因为站得比曲清萸更远,几乎要把脖子都伸过去才能看清。 这样一来,她和曲清萸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而她说话时恰好就对着曲清萸的耳朵。 吞吐间温热的气息就这样钻进了曲清萸的耳朵,连同那份活泼和得意都一并传递了过去。 曲清萸本打算转回头,却被这道气息镇住,顿时僵了下。 她的耳朵隐隐有些发热,很少有人能突然贴这么近跟她说话,尤其是关系一般的。 她定在那里,想要等叶舒然自己把姿势调整好。谁知那人话虽停了,人却好像还是老样子。 曲清萸闭了闭眼,缓缓转头,生怕幅度大了会发生意外碰撞。 四目相对,又是这么近的距离,如果不说点什么,气氛会很尴尬。 曲清萸抿了抿唇:“那你们最后花了多少钱?” 叶舒然也发现了她们此时距离过近,讪然后退了些,指向许叔的店时也不再探身了:“25万。” 曲清萸诧异:“比卖家开价还高?”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那玉盘两眼,东西确实不错,25万的收购价也还有不少赚头。 只不过,没人会这样做生意吧?竟然还主动给卖家抬价,难道是嫌钱多? 看出她的疑惑,叶舒然笑着解释:“他们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听了来龙去脉。其实卖家一开始是打算开28万的,但是急需要钱,所以自己压低了价格,谁知许叔觉得只能给12万。” 曲清萸点了点头,这样就比较符合常理了。 “那许叔没生你的气?” 叶舒然眨了眨眼:“一开始是有点生气的,但后来我跟他解释了我的理由,他就不怎么气了。” “什么理由?” “古玩不是买菜,没有那么多替代品的。卖家来出货肯定是想找个能识货又给得起价格的买家。如果我们趁着人家有难处就故意压价,那今后有好货也未必首选我们啊。口碑败了,以后来南溪出的货都是其他地方挑剩下的,那还怎么做生意。” 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许叔也不是故意这么做的,他的确是觉得品相不值那个价,但我和爸妈看了以后都认为25万也值得,所以就买了。之后许叔自己想明白了,是他看走眼而不是我们故意破坏他的生意,所以就没事啦。” 曲清萸见她表情轻松,眼神坦荡,反而有些感慨:“你们这里的竞争氛围还挺融洽。” 叶舒然嘴角弧度扩大:“良性竞争,大家都有生意做,都能赚钱。” 她的表情和语气带着自信和天真,又好似觉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按照曲清萸的性子,这时候应该会泼盆冷水,笑她太天真。生意场上最多的是尔虞我诈,哪来这么多良性竞争。就算你想,你的那些竞争对手也未必如你愿。 但看着叶舒然,她好像有些不忍心。 一是不忍心打击她的纯粹,二是从叶舒然的脸上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当初她也曾希冀过生意场上干净些,只可惜经历越多,泥潭污秽也就见得越多,心便慢慢冷了。 她盯着叶舒然看了一阵,淡声道:“但愿如此。” 叶舒然却忽然轻叹:“我知道,你们肯定都觉得我太理想化,有利益的地方怎么可能岁月静好。”她无奈撇撇嘴,“但人总该有些希望,也该留些底线,不是吗?” 这一刻,曲清萸又觉得叶舒然并非不谙世事的象牙塔骄子。她其实看得懂世间浑浊,却还是固执保留着心中一片净土。 眼前叶舒然的形象变得立体复杂起来,曲清萸没法像之前那样,单纯将她归为小孩儿或是村宝了。 叶舒然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胳膊:“你跟我来,还有更好的。” 她领着曲清萸往里走,去参观后面的展柜。 谢栀薇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叶舒然在展架前滔滔不绝说着,而曲清萸嘴角微翘认真听着。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眼底情绪逐渐复杂起来。踟躇片刻,她又静静退了回去。 叶仰晨见她两手空空回来,不解道:“没找到?” 她本打算去前面拿些小工具的,时间没少花,可什么也没拿回来。 “老叶,你先别忙了,我有话跟你说。” 叶仰晨也看出她有事,谢栀薇很少会这样无功而返的。 他擦了擦手,靠在工具台边:“怎么了?” 谢栀薇心事有点重,拧着眉把刚才看见的情景说了。 叶仰晨叶蹙了下眉,但没谢栀薇忧虑那么明显。 “舒然每次聊起这些就有说不完的话,这事大家都知道。她能说得让曲清萸也专注入神,说明专业性不错,也是好事。” 谢栀薇轻瞪了他一眼:“我没说舒然这样不好。可是,她的性子不适合做生意,我怕她跟曲清萸走太近了会吃亏。” 叶仰晨安慰说:“舒然聪明着呢,她也不见得就一定吃亏。”他轻轻搂着谢栀薇的肩,“舒然有心要回来帮忙,我们如果完全不让她插手店里的事,也很打击她的积极性不是吗?” 谢栀薇拧着眉,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轻松不了。 “我们多盯着点,曲清萸真要挖什么坑给她,好歹也要先过我们这关,对吧?” 谢栀薇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叶舒然一个人完全能招呼曲清萸,她也不想打扰爸妈干活,所以当店里的东西大致介绍完,她也没打算把爸妈再叫出来。 可是跟曲清萸大眼瞪小眼挺无聊,她便提议:“我带你再去其他店里逛逛吧?” 曲清萸本就有此意,刚才还在考虑用什么借口,没想到叶舒然主动说了。 街上关了不少店,还开着的店里也基本没什么客人,老板或是店员在相互串门,大家都在聊着过年打算。 曲清萸之前就惹人关注,在叶家店里逗留许久后两手空空出来,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连叶家的东西都没她看上的? 但她跟叶舒然好像聊得挺开心,又像是谈成了什么大买卖。 叶舒然挑了几家比较大的店,一进门就跟店主打招呼,曲清萸只安静在旁等着便可。 看得出来,叶舒然和大家都挺熟,虽然不像在和美村那样人人当宝,但叶家的面子仍是管用。 曲清萸跟着逛了好几家店,最后又回到叶家的店。 这时叶仰晨夫妇也快收拾完了,叶舒然问曲清萸:“你有看中的东西吗?” 曲清萸迟疑了一下,叶舒然笑道:“要是有看上的,真会给你打折的,不忽悠。” 曲清萸本可以随意挑一件,就当不虚此行了。 但她看着叶舒然的眼睛时,忽然又不想说那些场面话了。 犹豫片刻,她缓缓摇头:“今天暂时没有遇到合意的。” 叶舒然露出一丝遗憾:“有点可惜。” 但她没有强硬继续推销,只是好奇问:“你是不是只对沉木有兴趣啊?” 今天看的大部分都是玉器和青铜,曲清萸之前说过的话叶舒然还记着。 “兴趣比较大。” 叶舒然想了想:“那你有空去我那里吗?有沉木哦。” 曲清萸抿了抿唇,匆忙答应显得她刻意,但拒绝的话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她考虑得有点久,叶舒然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也不便细问。 过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要么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这样就不用等见面了才能讨论。” 曲清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出手机和叶舒然加了好友的,等她把这些做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联系方式就这么轻易给出去了。 在海城,追着她想要个私人联系方式的人数不胜数。她向来谨慎又挑剔,从不会让不相干的人闯进自己的私生活。 可是…… 她看着叶舒然,又想不出任何理由反悔,甚至还能找出好几个理由来维持这个决定。 她有可能还需要找叶舒然来帮忙整理一下,也可能需要询问叶舒然如何缓解头疼,又可能需要在不确定的时间跟叶舒然商量去欣赏沉木的计划。 这些事情都很随机,但又都是她所需所想的,这样一想,有个联系方式真挺方便。 叶舒然看了眼时间:“我们回去吧,太晚了开车不方便。” 璐姨没想到曲清萸去南溪花了这么多时间,还以为她有收获,谁知小姐什么也没带回来。 “小姐,南溪没有发现吗?”璐姨让小甜赶紧准备晚饭,自己则陪曲清萸去换衣服。 曲清萸对此也有点失望,但看上去又不像不高兴的样子。 “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她忽然顿了下,嘴角微弯,“倒是发现了个挺有趣的人。” 松动 璐姨见曲清萸这个反应,看上去应该是对此行挺满意的。虽然没带东西回来,但见小姐这心情,似乎并不受影响。 “小姐是觉得叶舒然的父母有趣?” 今天去南溪主要是参观叶家的店,叶舒然又是之前就认识的,璐姨很自然认为曲清萸觉得有趣的人是今天新遇见的。 曲清萸转身,想了一下:“她父母也挺不错的。” 说完后,她便走了出去。 璐姨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小姐说的不是叶家父母,要不然她就不会是这个回答了。 可如果不是叶家父母,那难道是在南溪开店的其他人? 璐姨跟了过去,小甜已经把晚餐布置好了。 曲清萸先是喝了点汤,回来路上就觉得有点饿,可是真要动筷子的时候又没胃口了。 璐姨见她似有心事,又想起刚才的事,问:“小姐,南溪有没有需要我再去调查的人?” 曲清萸摇头:“今天见到的都是普通生意人,暂时不需要做额外动作。” 璐姨更好奇了,又琢磨了一会儿,猜到答案的时候反而不那么确定了。 她试探道:“那小姐说的有趣的人,是……叶舒然?” 曲清萸喉咙刚被润过,胃里也暖暖的,人舒服了心情自然就不错。 她轻声嗯了下,算是肯定了璐姨的猜测。 璐姨虽有些诧异,但想明白后又觉得挺好。 “既然小姐你觉得叶舒然挺有趣的,那不如让她过来?” 她之前就这样提议过,那时曲清萸的态度比较模糊。虽说要先观察一段时间但评价不算高,今天算是有了显著提升,叶舒然已经变成小姐口中有趣的人了。 璐姨在曲清萸身边多年,小姐的性格她不敢说全部了解但也知道大半。能在那么短时间里就得到曲大小姐这样的评价,叶舒然算是头一个。 她本就对叶舒然印象不错,现在小姐也这么说,也再次证明她当初没看走眼。 曲清萸考虑后仍没有立即松口,但态度比之前松动了一些。 她淡声道:“让她过来也不是不行。但快过年了,时间上未必安排得过来。而且……”她微微蹙眉,“而且她家里是什么意见还不确定。” 今天她跟叶仰晨夫妇的接触时间虽不长,但她能感觉得出来自己并不怎么真正受欢迎。至少在他们眼里,自己是处于被观察的状态,倒是叶舒然的想法没那么多。 想起那人今天眉飞色舞跟她说了那么多话,尤其是从许叔那里抢到玉盘时候的神情语气,曲清萸下意识弯了弯唇。 璐姨见小姐的意思是仍需考虑,但表情却看着挺高兴的,心想这应该算是半松口了? “她都这么大了,放假在家也是闲着,过来帮忙还能赚不少钱,她家里不至于连这事也要反对吧?” 曲清萸只淡笑了下:“她家要是真只看钱,也就不会这样了。” 她今天认真观察过叶仰晨夫妇的店,表面上和其他店区别不大,无非就是更整洁有序,品相好的货数量多些,面积甚至都排不进前三。 可只要是懂行的人都明白叶家的店里处处有玄妙,风水先不说,光是那货架用料就不同一般。 而且她很确定,叶家真正的好货并没有全部亮出来。外面摆的那些明显是不想跟其他店拉开太多差距,有种故意要泯然众人的低调。 要真说叶家靠倒货赚钱,显然是有点贬低他们的档次了。 叶家如果真唯利是图,叶舒然不会是那种性子。她说起自己的期望时,眼中似有星辰大海。而最让曲清萸深受触动的,是她明知浑浊却仍有纯真的坚持。 这不是光靠先天性格能坚持到这个年纪的,叶家必定给了她充分厚实又自由的土壤和滋养,才能让她这样清醒又纯粹。 再加上上次在村长家见过的叶家两位老人,曲清萸更觉得叶家并不是那么容易被钱财打动的。 但她也确实对璐姨的提议动了心思,如果真要在和美村待一阵子,放眼全村也就叶舒然能入得了她的眼。 曲大小姐一向眼光挑剔,想要陪她消遣,也不是谁都能行的。 璐姨点头:“那等问过她后再决定吧。” 这话基本是她出面去说的,曲清萸是不会主动做这事的。 璐姨见她还没怎么动筷子:“小姐,再不吃,菜都要凉了。” 曲清萸拧眉:“我不想吃。” “又头疼了?”璐姨见她那脸色,心也跟着揪起来。 “白天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可晚上还是会反复。” “拖下去不行啊,还是去看医生吧?” 曲清萸不想去太远的地方来回折腾,也不想过年期间要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相依相伴。但这里的医疗条件,她已经不抱太多期望了。 “明天再说。”她起身回了卧室。 ** 叶舒然从南溪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向爷爷和叔公汇报了今天的情况。两位老人显然也在等她,听她说完后眉间才放松了点。 “爷爷,曲清萸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和其他逛店的客人差不多。”她仔细回想了一下,笑说,“要真说有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她比其他客人更挑剔。” 曲大小姐几乎就没有看上眼的东西,虽然知道曲家做这行买卖很多年,肯定见识过不少好东西。但曲清萸今天真是太淡定了,那些东西竟然没有一样能勾起她兴趣的。 叶听辞对此并不意外,要是曲清萸今天表现得很夸张,赞叹连连,反而显得虚伪。 南溪那些货色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是好,但对曲家人来说,还真不值一提。真要说有能让曲清萸惊艳的东西,也必然是没有摆出来的那些。 例如在叶家别院里的,例如叶仰晨店里后院的那些。 “她见过世面,这反应很正常。你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带她参观过,至于有没有想买的,那就是她的事了。” 叶舒然点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都没推销过什么。” 叶听辞对曲清萸喜欢什么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孙女和她的距离现在有多近。 但这话不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 “你之前说要请她来家里看沉木,这事定了吗?” 叶舒然回忆了一下曲清萸的反应:“算定了一半吧。我觉得她应该是想来的,但她没明确说哪天来。” 叶渲漠瞥了眼叶听辞,这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除非曲清萸自己不愿意来,不然叶家没有拒客的道理。 但别院里的东西那么多,曲清萸真要来了,会不会看出什么来? 这些年他们把和过去相关的东西都藏得很好,别院里的东西和鉴宝世家的身份没有直接关联,但这么多上等品相的东西,很难不让曲清萸另做他想。 叶舒然见爷爷和叔公看似忧虑,主动解释说:“我邀请她来就只在我房里欣赏沉木而已,不会让她看其他东西的。” 叶听辞没说话,叶渲漠似笑非笑:“舒然,哪有你这样招呼客人的?要是让她知道了,岂不是说我们小气?” 叶舒然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我本来就是想让她来看沉木的,因为那些东西我搬出去不方便。可我没说过邀请她来参观别院啊,这是两回事。 而且,那些沉木是我自己收集的,别院里其他东西都是你们的,我怎么能自作主张把它们显摆出来。” 叶渲漠眼里泛起赞赏和欣慰,他之前的担心倒是可以暂时缓解一下了。 叶听辞抬了抬眼皮:“舒然,不是爷爷不愿意,只不过别院里那些东西价值不低,太过惹眼终究不好。” 叶舒然完全没有埋怨的意思:“我明白的,低调点好。” 叶渲漠轻笑了声:“你在村子里可一点也不低调啊。” “那不一样。曲清萸又不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和她没有那么熟。” 叶渲漠哦了声:“那怎么想起来主动邀请她的?” “难得遇到同样喜欢沉木的,多聊几句也很正常。” 叶听辞打断叶渲漠,不让他继续打趣。目前来看,孙女还算有分寸,曲清萸那边暂时也没异常举动。 如果仅仅是因为有共同话题,那么多走动一点也不是不行。 村里的人都喜欢叶舒然,但能和她谈得来的并不多。他也不希望孙女太孤单,只要把曲清萸盯紧点就好。 隔天一早,齐小圆就来把叶舒然拉到家里吃饭。说是她爸妈念叨好几天了,总算等到叶舒然有空。 齐小圆父母在厨房忙活,叶舒然她们想去帮忙,结果被赶到客厅看电视。 叶舒然不禁感慨:“齐叔也太客气了,一顿饭还总记着。” 齐小圆磕着瓜子,倒是不怎么在意:“谁让你是村宝呢。你一放假回来,他们就念叨你了。” 她都快被唠叨死了,劝不动索性就加入。 迟欣和丁林林在旁边玩游戏,手机里的音乐一弹一弹的。 齐小圆见电视不好看,干脆聊起了八卦:“舒然,你昨天带曲清萸去南溪,有啥收获没?” “没有啊,就逛了一圈。” “啊?她没买东西?” 叶舒然摇头:“没有。” “那你也没送东西?” 叶舒然不解:“我干嘛要送?” “那人家不是送了你名贵的吊牌吗?你不考虑回礼之类的?” 叶舒然坦言:“那吊牌对她来说不算稀罕,我要是也送个差不多的东西,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的,也没意思啊。” 这时迟欣正好结束一局游戏,抬起头:“对啊,送那些东西人家肯定不稀罕,还不如多陪玩几次。” 丁林林也抬起头:“舒然陪玩?” 她们几个突然默契笑起来,齐小圆眼睛都成缝了:“让舒然陪玩,怕是最后会求饶吧。” 叶舒然挑眉,轻啧了声:“我有那么可怕吗?” 她们继续笑,答案显而易见。 叶舒然从齐小圆家吃完饭出来,回家路上想了想,决定给曲清萸发条消息,问她今天有没有空来看沉木。 她俩昨天加了好友后,只当面互发了个系统自带表情,算是打过招呼。 叶舒然消息弹出来的时候,曲清萸正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医生过来。 她晚上睡不安稳,这很折腾人。 叶舒然:【Hell,今天有空吗?来看沉木啊。】 曲清萸心念微动,却蹙着眉回了:【今天不行,我有事。】 叶舒然:【OK,那改天约。】 叶舒然把手机放进口袋,中途又绕去村长家逛了会儿。手机震动她也没及时发现,曲清萸的消息她也是过了好一阵才看到。 曲清萸:【你有根除头疼的办法吗?】 听劝 曲清萸的头疼已经不像前两天那样严重和频繁,只是时不时浅浅轻抽一下,令她难以安静思考其他事。 她很讨厌这种思绪被外力频频打断的干扰,会令她格外心烦。 璐姨见她心情不好,提议说把之前村长推荐的医生请过来看看,要是严重就再开车出去。 这要是不在和美村而是在海城,又或是任何一个她以往常去的度假地,根本就不存在这些困扰。这么一想,曲清萸的心情就更差了。 但想起父亲的那通电话还有宁叔离开前的话,曲清萸不得不打消带上行李离开的念头。 烦躁之际忽然收到一条消息,她怒意未消,狠狠盯了一眼屏幕。 弹出来的名字是叶舒然,曲清萸没想到她会这时间发消息过来。 说来奇怪,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邀约,甚至连客套寒暄开场都没有,曲清萸本来不太愉快的心情竟莫名平稳了些。 她吸了口气,对着那条消息认真考虑了一下。 沉木,她当然想去看。 之前没有立即答应是不想让叶舒然轻易看出自己的心思,但自从去过南溪后她想去叶家看看的想法更重了,只是在等叶舒然正式邀请。 没想到,在她状态不好的时候,这份等待中的邀约却突然来了。 曲清萸颇为纠结地选择了拒绝。不过回复发过去的时候,她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想着如果盛情难却,叶舒然再邀一次,她勉为其难撑一下也行。 没想到,对方对她的答复挺无所谓的。 曲清萸原本消减下去的郁闷又翻涌上来,有些恼,但又说不清具体原因。 她又看了眼屏幕,简单三句话,你来我往。 可怎么看,都显得她落了下风。 头,忽然痛得明显了,不知是不是和情绪波动有关。 过了一会儿,症状不见好转,璐姨也跟着心急,多劝了几句。 “小姐,撑着也难受的,哪怕是土法子也试一试吧?也许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糟糕没用,不然村里人也不会信任这么久。” 这时小甜送来一杯新的温水,把她手边那杯已经冷了的换走,曲清萸忽然想起那天叶舒然阻止她喝茶时的样子。 冷静,客观,观察入微。 她轻挑了下眉,突然拿过手机,点开和叶舒然的对话框。 时间间隔有些久,她也没就着前一句的话题转折,而是直接提了新的问题。 【你有根除头疼的办法吗?】 消息发出后,她便开始了等待。 叶舒然没立即回复,曲清萸也不太急,心想大概是在认真思考又或是在询问其他人。 谁知,一等,就等了挺久。 曲清萸是不会再发一条追问了,她肯主动发前面那条已经很难得了。她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璐姨和小甜在旁边,焦心,但又没什么办法。 小姐的性子就这样,倔起来很难劝。 这时保镖进来低声请示:“大小姐,叶小姐来了,想见你。” 昨天保镖也跟着一起去了南溪,虽然没跟叶舒然有太多直接接触,但她和大小姐相处融洽都是被看在眼里的。 叶舒然今天明显是突然来访,但保镖没有强硬阻拦,而是第一时间来请示曲清萸。 曲清萸睁开眼,确认道:“叶舒然?” 保镖点头:“是的,她说想来看看你。” 曲清萸蹙了下眉,唇角微动。 璐姨觉得是挺好的事,虽然不知道小姐刚才在和谁发消息,但小姐不愿意叫村医也不愿意出门,叶舒然来了说不定能帮忙劝劝。 就算劝不动,也许能提供点土办法压一压。毕竟她在和美村长大,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曲清萸没说话,璐姨和保镖眼中都有些疑惑,但谁也不敢替大小姐做决定。 过了一阵,才听见曲清萸平静无波的声音:“请她进来吧。” 说完这话,曲清萸就坐直了起来,还特意理了理长发和衣角,要确保自己的仪容是完美状态。 叶舒然来了以后,第一眼就看到坐在沙发的曲清萸。 脸色比昨天略微白了点,眼睛也挺有神的,没昨天那么灵动,但魅力并没消减多少。 她松口了气,语气也轻松不少:“我还以为你疼得坐不直呢。” 曲清萸脸色一凛,倒是在旁边的小甜心紧了一下。 璐姨在旁解释说:“刚才是挺难受的,都是一阵一阵的。” 叶舒然和她俩也打了招呼,之后绕过茶几走到曲清萸旁边,低头看她。 曲清萸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好微微仰头。 “这么多天,一直没全好?” 曲清萸抿了抿唇,叶舒然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兀自摇了摇头,轻叹:“这有什么好逞强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因为距离近,一字不落全进了曲清萸耳朵。可这次的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带了点揶揄,分明是无奈多些,曲清萸甚至还听出丝怜惜?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自己被叶舒然看穿了。 她确实是在逞强,但不愿被人当面揭穿。 “谁让这里的环境和城市差那么多,适应起来当然麻烦。” 叶舒然歪了歪头:“你这是体质问题,还怪起环境来了?” 曲清萸轻瞪了她一眼,怒意有些,羞恼也有一些,但都没真正使劲。 所以这一瞥轻轻划过,威力犹如纱巾抚顽石。 可叶舒然却心口一怔,有微微酥麻余感。 她错开眼,视线落到曲清萸放在腿上的手。 纤细,白皙,好看。 叶舒然晃了晃神,再次移动视线,最后盯在那剩了一半的玻璃水杯上。 “治头疼的办法我是有一个,但要看你愿不愿意尝试了。” “什么?” 叶舒然稳了下心神,才重新转回去看她:“泡温泉。” 果然,曲大小姐的眉头拧了一下。 叶舒然知道她嫌弃什么,却无暇和她争论这些。 她直奔主题:“要么忍受一下环境不够完美,要么继续忍受头疼。两种折磨,一长一短,你自己权衡。” 话都说清楚了,利弊权衡已不是难事。 曲清萸不傻,但她得确定泡温泉是真有效果。 “你确定真有用吗?万一去了以后还是不管用,怎么办?” 叶舒然坦言:“那就再去第二次。” 曲清萸怔了下:“你……” 叶舒然又往前走了点,离她更近。 她还主动伸出手:“先别管一次还是两次,你总要试过了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 璐姨也希望小姐能答应,虽然温泉的环境确实不好,但总比每天晚上被折磨要好多了。 “小姐,试试吧。”璐姨想了个法子,“要么在那里搭个围栏?” 叶舒然诧异转头:“那又得兴师动众?” 而且还要花时间等,今天肯定来不及。 她又去看曲清萸:“别纠结了,对你自己好点。” 曲清萸弯唇:“我对自己不好吗?” 叶舒然认真道:“身体最重要。” 曲清萸心口震了下,和昨天互换联系方式一样,就这样失神地把手伸了过去。 等她发现掌心温度变化时,手已经被叶舒然握住。接着对方一用力,她就被从沙发上带了起来。 曲清萸被叶舒然忽然拉起来,有点仓促。 “你抓紧收拾一下,我们待会就出发。” 曲清萸又是一怔:“待会就去?” “你不想快一点好起来吗?” 当然想,曲清萸心中默道。 叶舒然见她站稳,便松了手,走向璐姨那边让她也做些准备。 掌心空了,眼前的人影也走开了,曲清萸忽觉空荡,又有些莫名空虚。 曲清萸不太记得具体是怎么上了车,又是怎么到的温泉,但过程比她预想的要丝滑。 临近年关,当地人没空过来泡温泉,也没有外来游客,周围十分安静。 设施确实不怎么样,但人少这点还不错,曲清萸的抵触情绪少了些。 叶舒然见她打量完四周仍杵在那里不动,轻声催她:“快去换衣服。” 曲清萸迟疑:“这里没有任何遮挡。” “可是也没有人啊。” 曲清萸吸了口气:“私密性,明白吗?” 叶舒然无奈摇摇头:“真服了你。” 她虽无奈,但明显是已经考虑过这问题了。 “你就安心换衣服然后下去,我替你守着,行吗?” “你?” 叶舒然指了指周围:“待会你的保镖会用帆布把这里都挡起来,你要是觉得不够放心,我就在旁边帮你站岗,这总行了吧。” 曲清萸虽然嫌弃条件,但她确实没想过让叶舒然为自己做这个。 可不得不说,她对这个提议心动了。 如果真是这样,私密性确实能提高不少。 “那……辛苦你了。” 叶舒然挥手:“快去快去,抓紧时间,不然天黑了你都回不去。” 曲清萸换好衣服后再回来,简易围栏已经搭好了。 她扫了一遍,是可以防君子的程度。 但眼下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她只能安慰自己降低点要求。 叶舒然领着她走到一角:“这里有台阶,你从这里下去。” 曲清萸见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安心了些。 等她完全入池,叶舒然蹲在旁边:“感觉怎么样?” 曲清萸没什么特别感觉,但也不觉得难受,便道:“还行。” 叶舒然指了指旁边:“你靠在这里。” 曲清萸问:“和这里有什么区别?” “因为我每次来,都选这个位置,最舒服。” 曲清萸朝那里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划了过去。 看上去的确跟刚才的位置没有区别,可真正靠过去以后才发现确实不太一样。 曲清萸渐渐感觉出舒适来,不仅身上暖意丛生,头皮也跟着松下来,原本不时抽动的神经现在也安稳乖巧多了。 肩上忽然被搭上了毛巾,曲清萸还没回头,就听到耳边的人轻笑:“这样就原汁原味啦。” 叶舒然的笑如暖风,吹进她耳朵,和缓缓流动的温泉一样,抚荡着她的心口。 曲清萸抿了抿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更近 为什么?叶舒然没想过曲清萸会突然这么问。她低笑道:“这就算好了?” 曲清萸身边从不缺阿谀奉承的人,有不少人甚至会刻意打听她的喜好,刻意迎合。以至于她很早之前就形成习惯:对她好的人,得先明确对方的动机。 从她接触过的那么多人来看,大多是两种原因,要么图她家的生意,要么图她的人。 无论哪一种,曲清萸都不得不防。 她那话本不该这么早就问的,大概是在温泉里舒服了,又或是叶舒然离得近了,她心口一松,便把这问题提前了。 问完后,她也有一瞬间的紧张,忽然有了也不是特别想知道答案的念头。 只不过,叶舒然这声无谓的轻笑,轻弹了她略微紧绷的神经,激起一起余波,也把她闪现的那抹念头给压了下去。 她现在想知道答案了,最好马上回答的那种想。 曲清萸侧了侧脸,只用眼角捎带看了眼,语气倒是平平淡淡,听不出多少情绪:“在我看来,算挺好的。” 叶舒然心想,难道这位大小姐缺爱? 她不过是看曲清萸嘴硬强撑,被头疼折磨挺可怜的,而且这人对她也算不错,所以才想着帮帮她。这不过也就是举手之劳,竟然变成了对她挺好的? 但这话不能直说,说了后大小姐肯定会拉下脸,说不定一恼怒直接就从温泉里出来了。 好不容易把人拉过来,真要转身走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叶舒然斟酌了一下措辞:“也不算刻意对你好,是村长让我们多帮衬多照顾一下。你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去找村长的,可以来问我。” 这个理由挺正当,而且徐俨根不止一次这么说过,叶舒然这么做的确情有可原。要说其他心思,曲清萸暂时没发现,而且这几次接触下来也没令她反感,相反还觉得有不少共同话题。 可是……她心里却莫名多出点失望。 很浅很淡,转瞬即逝,但曲清萸很清楚那种情绪就是叫做失望。 只是她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失望因何而生。 叶舒然见她闷着不说话,又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也不知她对这个回答满不满意。 要是不满意的话,她也没啥好说的了,有些真话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说。 家里人常说:谎言欺人,但真话有时也伤人。 她的思绪有些发散,想起昨晚在寝室群里时不时艾特她的胡晓倾,似乎对她的假期生活很感兴趣。为此叶舒然选择是沉默,三句里回一句就好,不给胡晓倾太多发散机会。 她的确不想在毕业前把同学关系搞砸。 曲清萸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叹,回过神来。 这次她转头的幅度大了些,直直看着叶舒然的脸。 她俩一人在温泉里,一人在外面,脸色有了明显差别。 但叶舒然清秀的脸很适合现在这脸色,过分红润反而不那么好看了。 曲清萸的视线在她挺翘的鼻尖处逗留片刻,才说:“不就问个问题吗,有必要叹气吗?” 叶舒然见她误会了,有些无奈,但又不能把真实原委说出来。 她抿唇笑了下:“和你那个问题无关,别放在心上。” 她的语气,她的神情,确实都在向曲清萸证明,刚才那声轻叹不是因为那个问题。 那股莫名奇妙的失望再次浮现,这回还掺了点微恼。虽然同样浅淡,但曲清萸还是感受到了。 她敛起嘴角:“那你有什么烦心事?如果自己解决不了,也许我可以帮你。” 叶舒然那双曾让她感受到星辰大海的眼睛望了过来,曲清萸觉得身上起了一阵小疙瘩,比阵阵水流冲刷后带来的涟漪还明显。 曲清萸见她眉间轻拧,似乎真像是有难事,下意识紧了紧唇。 曲大小姐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但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 哪怕刚才那句只是她用来缓解自己会错意的尴尬,但如果叶舒然真有需要她帮忙的,她会帮的。 曲清萸在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可叶舒然依然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阵,叶舒然又是一声轻叹:“我没难事。” 曲清萸知她只是不愿说而已,但也不想追问,弄得像是她在上杆子对别人好。 “那……” 她刚要开口说下一个话题,叶舒然的眼眸一闪,手里动作也很快。 曲清萸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人轻轻触摸,有点痒,但心口随之一紧。 叶舒然见曲清萸肩上毛巾因她转身而滑落,主动帮她摆回去。匆忙间,指尖便来回轻轻蹭了几下曲清萸的细颈。 她把毛巾重新整理好,生怕曲清萸不知其用处,待会又弄掉:“这毛巾是用来帮你捂住脖子上的温度,顺便挡风的。你别想小看它,少了它效果还真没那么好。” 说完,叶舒然特地在后颈处用力按了几下,让毛巾更加服帖。 虽是隔着毛巾,但曲清萸仍能感觉到指尖舞动,让她又想起了刚才被触碰脖子的感觉。 她从来都不喜欢让别人碰脖子,因为敏感。 但这些事,她不想说,也不能说。 说出来,等于主动告诉别人自己的弱点,这对曲大小姐来说是绝对不可以的。 可是叶舒然再在她身后这样捣腾,说不定还会“不小心”触碰到什么,曲清萸纠结是否应该提醒一下对方。 这时叶舒然忽然站了起来,声音一下子从耳边拉远。 “蹲久了,腿有点麻。” 她没跺脚,只是轻轻锤了几下。 曲清萸知她为何不跺脚,弯唇道:“要不,你也一起下来?” “我也来?”叶舒然看了看周围,“那你不担心私密性了?” 曲清萸起初确实有抵触情绪,主要因为对环境不满意,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对这里不熟悉,心里戒备很重。 但现在她已经慢慢放松下来,自然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远的有保镖,近的有璐姨和小甜,问题应该不大。” 叶舒然仍笑:“我下去和你一起泡温泉,你不怕私密性被破坏?” 看她那表情,曲清萸咬了咬唇,又会错意了? 但她是什么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叶舒然至少有一半是故意的。 她微恼,又瞪了她一眼:“那你继续蹲着吧。” 大概是被温泉润泽过,她眼眸染了一层朦胧的轻纱。连瞪人都柔软了不少,像是刚出锅的蒸糕。 叶舒然有那么一瞬间是想答应的,但当视线从那完美细颈移动下去后才想起来,自己没带衣服。 她有些遗憾:“今天不行,我没准备衣服。” 这里没有营业场所,而且叶舒然也不喜欢用公共场所的东西。 曲清萸一听,也觉遗憾。 “下次再来。”叶舒然又蹲了回来。 那带着热意的气息又近在咫尺了,曲清萸眨了眨眼,没有拒绝。 在温泉泡了好一阵,曲清萸的头疼症状越来越浅。等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吹干了头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是从头到脚的舒爽,仿佛将骨子缝里沉淀的黏腻也一并清理干净了,处处都着清爽干脆。 回去的路上曲清萸有点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村口了。 叶舒然说她要在这里下车,因为抄近路回家方便。 曲清萸本想留她吃晚饭的,见她回家心切,也不好强留。 “你今晚别洗澡了,知道吗?”临走前,叶舒然又强调了一遍。 曲清萸今天在温泉里泡了很久,觉得毛孔里的沉积也都给洗干净了,确实不用洗澡。 但当着其他人的面,她不能显得自己不爱干净。 “不洗澡怎么睡觉?” 叶舒然轻啧了声:“擦擦就好了啊。” 曲清萸没说话,叶舒然迅速打量了她一遍:“你已经很干净了,连皮肤都透着光呢,再洗说不定就破了。” 曲清萸忍着笑意,眼角微抬:“哪有这么脆弱的皮肤。” “吹弹可破,听过没?”叶舒然倒是接得顺溜,“说的就是你。” 曲清萸顿了下,这夸人的话虽然被叶舒然说的不那么原汁原味了,但她也不想回击。 叶舒然关了车门,隔着车窗挥了挥手就走了。 曲清萸没说让开车,保镖便没动。 璐姨坐在前面,等了一阵也不见曲清萸发话。她转头:“小姐?” 曲清萸收回视线,淡淡道:“等她走远点,再开车。” 璐姨看向窗外,叶舒然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快看不见了。 回到欢喜屋后,曲清萸难得主动开口要吃饭。这些天胃口不太好,吃得随意,现在终于正常了。 小甜抓紧去准备,璐姨帮忙把东西整理好。 “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璐姨不忘时刻关注曲清萸的状态,生怕温泉效应退了,头疼卷土重来。 曲清萸轻轻转动着脖子,看上去挺惬意:“挺好的。” 吃完晚饭,曲清萸有点倦但又觉得现在就睡觉太早了,她思考着要不要给叶舒然发条感谢。 保镖进来通报,说叶小姐来了。 曲清萸诧异:“她又来了?” 这回倒是没等多久,曲清萸就把人请进来了。 叶舒然手里拎了个印染的布袋,里面的东西圆鼓鼓一坨,不知是什么。 “你怎么来了?”曲清萸示意小甜去给叶舒然倒杯水。 叶舒然却摆手:“我马上就走,不用客气。” 她把布袋打开,摆到曲清萸眼前:“给你带了点燃香,助眠的。” 曲清萸一怔,盯着袋子里那沉沉一叠东西,有些失神。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抬眼,从叶舒然的手,到她的下巴,再到她的眼,曲清萸觉得嗓子有点痒。 “这是……专程来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