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冬汛》 帘卷西风 “绢面有缺损、残破都是常事儿,哪有古画保留千八百年了还能跟刚画完似的?” 略带笑意的声音从隔壁的房间传了过来,时不时还有些人声低声讨论。故宫办展,请了不少人专家学者,一向不开放的修复工作区难得开放。 林主任正带着外来的博物馆团队参观交流,持续小一个周了,林舒昂上班的时候还能时不时看到这些面孔。 想到这里,在里屋里头的林舒昂微微蹙眉,倒不是不欢迎,只是骤然间工作区多了这么些生面孔,让她没由来地有些烦躁。 想归想,她动作仍是没停,一只手按在桌面案板上,微躬起身子垂着头,另一只手拿着小巧的镊子给这幅刚上完浆的画芯拣毛。 林舒昂的手修长白皙,看上去娇生惯养其实不然,手心老茧横生,凝神静气,细碎纸浆的短茬细毛不少,这活儿不能急,得熬。 一直等到门外几乎没了声音,保持着躬身姿势的林舒昂才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将镊子往旁边工具箱里归了原位。 挪起托着画芯的长方形带着凹槽的纸板慢吞吞地移到了窗前,放好之后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用手搓捏着自己的后脖颈,揉了揉眉心看着进入阴干步骤的那副古画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差不多到下班的点儿了,林舒昂没有加班的习惯,一直都是到点儿就走。 外边儿冷,北京大雪一下那完全收不住,风吹得窗户扇都带响。 不过漂亮也是真漂亮。 林舒昂转身去休息室把工作服换了下来,长而厚重的黑色呢绒外套往身上一套,从袋子里还掏出一双黑色真皮手套,能算得上是全副武装了。 等到把工作室的门闩给关住了,她才意识到包里的一直嗡嗡嗡震动的玩意,是她的手机。 她冷笑了一声没准备接,把手机直接塞回了包里边,雪下得大,故宫里头下起雪来格外好看,林舒昂没心思欣赏,一脑门心思想赶紧回家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 忒冷了,全副武装都挡不住的冷。 “林工,家去呢?”小伙子声音朗脆,看着刚转过弯的林舒昂就叫上了。 旁边一人像是才看到林舒昂,也跟着啧了一声,“嚯,赶紧回吧,我真是不愿意瞅见那些假专家,搁这儿晃悠好几天了,看的人直烦。林工,今儿个是去古画那儿了吧?” 林舒昂听着声儿才知道迎面来了好几个人,手上戴着劳保手套,大冬天的露出五个指头截儿,手里每人握着几个滴溜圆的大柿子。 林舒昂摸了摸鼻子,也是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木器部的。 “回家回家,我得赶紧回去。回晚了被林主任逮着还得被专家们当猴儿似的打量。”林舒昂跟他们熟,都在一起工作好几年了,什么玩笑也都能开开。 她目光一错,看到了后面几个新来的年轻小伙子拎着一个大黑塑料袋,身子往前探了探。 “柿子?还是?” “可不就是柿子,忘了是哪个宫了,应该是以前的慈宁宫旁边的院子吧?里头那柿子熟透了都砸下来了,近一批过来的志愿者们,他们这不是刚扫完雪?我跟小常直接带人过去拿着木工梯薅了大半下来了。” “拿点儿?”打头的小伙子叫安鸿,早几年就来故宫了。跟林舒昂前后脚来的,俩人一块拜的师学的艺,跟他能算得上最熟。 “现在的柿子熟的差不多了,还有不少砸在了雪地里,一片又一片的。” “得,我拿俩,多了吃不完。”林舒昂丝毫不拖泥带水,路过后面俩小年轻的时候从袋子里随手挑拣,拿了俩柿子,冲着他们道了声谢。 “行,回吧啊。” “成,那你们们慢回。” 林舒昂摆了摆手里头的柿子,嘴角带了笑意,别说,紫禁城的风水养不养人不知道,养这些吃的玩儿的那是没得说。 文物修复部门的,从春到冬,愣是没缺过水果。林舒昂的老师傅打着趣儿说,朱棣这是惦记着后人呢。 林舒昂那会儿就斜斜地倚靠在门边上,听了师傅一句话没给笑岔气,师傅也笑,笑着问她:“怎么着,二丫头,你不信?” 那哪儿能啊,林舒昂赶紧举手投白旗,一手给自己顺气,一手举起来:“信,绝对信,我明儿就给您把门口的金钱橘浇水去,来年保管故宫里头没一样东西能长得过它!” 老师傅就闷笑,笑得林舒昂心里琢磨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开始手把手教她揭命纸了。 林舒昂仰头长叹。 —————— 林舒昂大学毕业就进了故宫,对于这个决定家里人是有点儿惊讶的。 按说这年头甭管姑娘还是男孩儿,都想着往上混一混学历,院子里好几户跟舒昂差不多大的不是出了国就是继续往上念。 以前大院里光着屁股蛋子追逐打闹的小伙伴们一个个不是成了穿着西装打着繁琐领带的资本家,就是成了一水儿绿的兵蛋子,在国旗下笑的阳光灿烂。 只有林舒昂不乐意再往上读了,问就是不愿意,懒得念。连砸钱混个学历的事她都不愿意,那个时候保送名额,老一辈人手里还是有的。至于出国?旅旅游还可以,真要是去国外生活个把年,林舒昂这被北京温养了二十来年的胃头一个举白旗。 故宫文物修复算不了多对口,只是打小教她国画书法的老师看着她毕了业,问了问她未来打算。 那会儿舒昂就愁啊,托着下巴眼神都不聚焦,不知道望着哪儿神游呢。 老师也算是看出来了,这妮子打小不爱念书,长大了越发不爱。 思忖片刻后老师就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说给她介绍一个工作,就是可能苦了点儿,得沉下心。 林舒昂面临毕业即失业,一听老师这么说,只觉得迎面砸了个大饼过来,当即就应下了。 后来才发现过故宫文物修复部门的重重考核也不比念书轻松了。 总而言之,也算是兢兢业业的上班人士了。 毕业之后家里林父就给林舒昂添置了一辆车,原本准备买最经典款的suv或者是mini,女孩儿合适。 林舒昂只瞅了一眼就恹恹地拒绝了,点名道姓要越野车。 “开什么mini啊,忒小,谁愿意开谁开,别埋汰我。” 这是她当时原话,撂下后林父脸色铁青好几天,到底没辙,按着她喜欢的款式买了辆越野。看上去又笨又大,实际上开起来甭提多舒服。 车上比外面暖和,她把包往下一撂下才想起来刚刚李越东打了好几个电话。手在方向盘上叩了叩,到底还是没搭理。 ———— 帘卷西风 回家的时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岗亭里正在换岗,林舒昂注意到周家门口停了辆车,往外瞅了一眼没看太清。 她先回了家,她爸没在家,倒是见天儿没人影的邓安绍回来了,她觉得有点儿奇。 把包往桌上一撂下就往沙发上一摊,“什么风儿把您给吹回来了啊?林江江?”说这话的时候林舒昂的语气有点儿困倦,估摸着修画修得累了。 在厨房开间调试着咖啡机的邓安绍皱了皱眉,想出声教训教训林舒昂,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只是回了一句,“拿了台咖啡机回来,咖啡豆也是现成的,都撂厨房柜台上了。” “嗯。”林舒昂懒得搭理他,将外套随手挂上衣挂后就蜷在了沙发上看手机。期间李越东又来了几个电话,无一例外,林舒昂都给掐了,电话打得烦,干脆把手机给关机了。 就关机那最后三秒,她看见手机来了一条信息:我在你家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林舒昂勾唇一笑,将手机拿在手里故意往下一抛,没落地上,被邓安绍给一手捞回来了。 这么大冷的天,他在家里还是一身长袖白衬衫,vivienne的西装长裤,总之就是一丝不苟。 邓安绍将她的手机握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儿,看林舒昂那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这才拍了拍她的腿,坐在了她身前空出来的沙发上。 “怎么着,听见周绪宁谈了个女朋友,心情不好了?” 林舒昂觉得邓安绍是真有点儿奇怪,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分明是工作累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事儿她怎么没听说过啊? 林舒昂怒瞪邓安绍一眼,在沙发上翻了个面儿,惫懒的劲儿看的邓安绍想起了她小时候。 正准备抬手掐她脸,正好被她一道凌厉眼风喝止,只见林舒昂冷笑一声:“林江江,你是不是当我还跟小时候一样跟个软柿子想捏就能捏啊?” 邓安绍也不觉得尴尬,施施然收回手,淡定开口:“那不能。” 林舒昂嗤笑一声,自己的亲哥自己还是了解几分的。邓安绍原名林江江,后来他们的爹妈闹离婚,一人带了一个,邓沛颐带走了林江江,顺便把名字也改成了邓姓。林舒昂对自己的哥哥没那么多讲究,该怎么叫还是怎么叫。 当时看着周家门口停了一辆车,看着像是小周哥的,但是又不太像,这会儿邓安绍盖了棺定了论,估计是真有对象了。 “有对象有了呗,小周哥钱多人帅,没对象才奇了怪。”林舒昂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倒是邓安绍觉得有些奇。 “小时候你不是喜欢他?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宁宁哥哥?” 林舒昂狐疑地看他一眼,觉得邓安绍有点莫名其妙:“那能一样吗?小时候还穿着开裆裤呢,现在都这么大人了,我哪儿好意思再叫?而且,谁说我喜欢他了?” 邓安绍摸了摸鼻子,不是吗?他也有些拿不准了。大院里头的几户人家邓安绍不太熟悉,大多数都是泛泛之交。林父林母早年因家庭仕途而联姻,后来过得并不快乐。 在林舒昂生下来不到两年,在七年之痒之际结束了这段麻木的关系。 “算了,懒得想。刚刚回来的时候好像就看见绪宁哥的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林舒昂打了个哈欠,入了冬越来越困顿了,可能跟家里头供暖太足有点原因。 至于李越东的话,她压根没放心里。他去的是她的私人公寓,林家他暂时还是不敢过来的。 毕竟熟人太多。 “这次回来做什么?”林舒昂换了一件厚羊毛衣,宽松款的,袖子有点长,正好她笼着手捧着有些烫的咖啡杯。她吹了吹邓安绍给她拉的花,浮在表面的一朵花瞬间支离破碎,她这才舔了舔唇。 邓安绍站在吧台前,动作顿了顿。 林舒昂看见他一直不回话,又问了一遍。邓安绍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妹妹闲散舒适的模样,有些难以开口。 过了几瞬,手抚在吧台上的玻璃杯上,望着她叹了一口气:“还记不记得之前空军大院的几个哥哥?” 林舒昂皱了皱眉,有点印象,但是来往不多,一时间让她想她还有些想不出,唯一与印象的就是那个优秀得过分的蒋恪宁。 “以前跟你在一起玩过,八一制片厂那块,带你掏过鸟蛋,估计你记不得了。”邓安绍呷一口咖啡,语气有点淡:“靳卫空,牺牲了,这回是爸爸让我回来带你去参加告别仪式。” 林舒昂愣了愣,脑子里空白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小时候关系还不错。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但她还是反应了好一会:“牺、牲了?” 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总是空白的,尤其是这么年轻,曾经又这么熟悉的玩伴。 “嗯,我在家住两天,中午带你去参加告别仪式。爸军区有些事,这几个周都在那边,回不来。”邓安绍有条理地规划着这些事,林舒昂捧着咖啡杯有些出神。 “蒋恪宁还有印象么?小时候也跟你在一块玩那个。”邓安绍懒惓地靠着吧台,林舒昂躺在沙发上,中间隔了两三米的距离。 林舒昂点了点头,“有印象,但只是迟迟她们提得多,这几个院子里的青年子弟,都被她们盘算来盘算去,就数蒋恪宁行情最好。”但是其他的她不太有印象了,邓安绍说的小时候的事,她都不太有印象了。 八岁那年落了水,自此小时候的记忆就开始断断续续的。 邓安绍看了她一眼,“这次也会回来参加告别仪式。” 林舒昂淡淡地应了一句,没再吭声。 邓安绍嘴唇翕动,到底还是做了罢。 —— 兄妹俩联系不少,在一个屋子里待着也没什么话说,没过多久邓安绍就回了房间开视频会议。毕竟是资本家嘛,林舒昂理解。 没过一会手机又响了起来,林舒昂原本以为是李越东,没想到是闺蜜彭方迟。 约着她去新开业的酒吧玩一玩,林舒昂心中郁结,堵着的那口气吊在那儿,上不去也下不去。好歹是自己身边的人,就这么没了,谁听了都会惋惜。更何况那是正经八百的飞行员,百里挑一的好苗子。 更别说小时候还带着林舒昂玩过。 窗外的雪还在下,道上一溜儿的景观树都秃了,秃的跟什么似的。 林舒昂站在自己窗子面前利利索索地脱了厚重的衣服,换上了轻薄的大衣,给邓安绍发了消息,晚上不吃饭了,也不用上楼来叫她。 黑发被手指随意揉了揉,然后归拢,觉得似乎不太合适干脆披在脑后了。她凑近了窗子想看看能不能看见什么人影,实在可惜,大院里头清冷得没法说。 她到底还是决定过去,至少散散心里的郁气。 她换了一身衣服,妆都没化直接涂了个口红。自打去故宫工作之后弃繁从简,什么能轻便着来就怎么来,她皮肤白,莹润,尤其一双眼睛最为出彩。 出去的时风风火火,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带上包,不过一时疏忽拿成了工作包,上车启动了引擎才发现俩柿子轱辘着滚了出来,她真是哭笑不得。 林家住在最里面,出来的时候能在大道上路过憧憧居民楼,两边都是景观树。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出去的时候还有人影,影影绰绰的,换岗的警卫员带着人挨个往树上挂灯笼。一棵树挂两个,等到过年那会,路灯就完全鸡肋了,灯笼彻夜不息。 她打了个方向盘,鸣笛一声后,岗哨给她放了行。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其实明知道要去酒吧,但是自己的思绪跟不上自己的动作。说白了就是放空了,人还没回神。车开着开着去了反方向,不知道怎么就把车开到了六里桥,右手侧就是八一制片厂,现在得叫八一制片厂原址了。 夜深了,里边基本没什么人,从外面往里看就是一间一间错落着的房子,原先最早都是平房。大院里有不少阿姨是文工团的,他们时不时就跟着过去看,一问就是家属,那会管的也不严格,一群屁大孩子三三两两就在那儿玩了起来。 林舒昂记忆没那么深刻,她唯一记得深的就正好是邓安绍提的那一茬,靳卫空带她掏鸟蛋,她隐隐约约记得应该还有几个人,但靳卫空是始作俑者,所以记得有些深。 想到这,她伸出脑袋探出窗外看了看,黑黢黢的。甭提树了,全都是钢筋水泥大楼房,现在还去哪儿跟你整原生态鸟窝去?林舒昂拍了拍头,自己真是想昏了头,那都是十几年前近而十年前的事儿了! 等她正准备撤的时候,冷不丁又让她看见一人影,从八一制片厂大门走了出来。按理说也不稀奇,稀奇的是,现在都十一二点了。她莫名觉得诡异,却又禁不住望了过去,那人身姿倒是板正,不像是普通人。 走出来之后在门岗前头站了一会儿,从包里摸了一包烟。林舒昂看不清他的脸,连轮廓都依稀分辨,但她看见了那猩红的烟燃起时亮起的小点儿。 她心里还是有些惆怅。 林舒昂开走了车,后面那抽烟的男人正好掐了烟。要是林舒昂再留一会就能看见更奇的一幕,里面不多时,又走出来一人,两人一前一后,一看就是认识的。 “找着了?”男人刚掐了烟,看着来人将身前的烟气驱了驱。 “可不,就落在大道上了,怎么走的时候没知没觉。”后来的男人将钥匙在手指上绕着打了个转,似乎看见了刚开走的车:“这个点儿,还有人过来呢?”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在这儿停了一会,也没见下来人,刚走。”他其实看见的不止是车,他还看见了里面的姑娘,趴在车窗前,路灯正好在她车顶上。姑娘披散着长发,眼睛看着他这边,只一个错身的功夫,他就看清了姑娘的脸。 “该不会和咱们目的一样吧?”他语气中带了点怀疑,但好友似乎没有反应,“恪宁,在想什么呢?”他拍了拍蒋恪宁的肩。 蒋恪宁目光一错,将刚刚想的事抛诸脑后,回过了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不定呢。” “嗯,也是,你们院离这边近些,他以前小时候就爱来这边玩。”穆泽行的情绪也不太高,听了蒋恪宁的话就没往深处想。 今天蒋恪宁刚从延边回了北京,手续办完之后已经六七点了。二人回来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因为靳卫空的事,事了了,穆泽行就约着他,打算两个人出来转一转,没成想大半夜转到了八一制片厂。 顺带掉了钥匙,这叫什么事? 天昏地暗,那车走后带起的尘灰大概还在,引得穆泽行打了个喷嚏。他仰头望着只挂了几粒星子的天,几阵凉风吹来又让他打了一个寒颤,估摸着他和八一制片厂不太投缘,叹了一口气,“恪宁,回吧?” “回。”蒋恪宁点了点头,却是穆泽行先迈了腿,蒋恪宁坠在身后慢悠悠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帘卷西风 林舒昂这酒吧到底还是去了,去了之后才猛然发现是邓安绍的手下的产业,本着肥水不留外人田的意思,知会了彭方迟一声,才有了这么一遭。林舒昂到了地方看见了人,才知道她哥多半是看她魂不守舍心不在焉,让彭方迟撺掇她去的。 酒吧里声势很大,不仅彭方迟在,到了之后林舒昂才发现有不少熟人。另外一边几乎包了半个场的,正是之前林舒昂和邓安绍聊天时提到的周绪宁,坐在沙发中间,一只胳膊虚虚地搂在一个姑娘的肩上,那姑娘看上去青春洋溢,朝气蓬勃,总之看脸来说是十分登对的。 “ 绪宁哥叫了我俩,我最忘了跟你说了,现在过去吗?”彭方迟有些跃跃欲试,原因无他,看着就热闹。 林舒昂瞥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原本准备找个地方喝两口,想了想还是跟着彭方迟过去了。 打了个招呼后就找了个地方窝着了。 林舒昂是实打实的打工人,现在让她再嗨起来无异是谋财害命,还不如在这里歇会。邓安绍有酒吧她知道,但是不知道是这么热的地方。 这个酒吧叫“零点”,自从年初开业之后,人满为患,这边酒吧街人又多又杂,她通常还是和彭方迟去后海那边的清吧。 “零点”有好几层楼,除了下面三层是酒吧,三层往上直接就是酒店,没别的,就是单纯方便办事。 发小过来的话一般都是另外的场子,在三楼的偏厅里,有个大包厢,一般人也不敢过来扰清净。酒吧里灯红酒绿,大冷的天里面可是热火朝天,男男女女衣服脱了只剩短茬T恤,波浪卷儿的舞裙一个比一个漂亮。 略矜持点儿的,在吧台要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等着人过来搭讪。 “你不去玩玩儿?”不一会林舒昂身边挤来了一个人,长腿长手一个人直接往她身边钻,刚落下屁股就把她倚着的一个抱枕夺了过去,冲她挤了挤眼。 “今儿不是周三,你不在学校怎么跑这儿来了?”来人是林舒昂一个弟弟,也是一个院子里的,她虚长他几岁,两个人小时候没少在一块琢磨折腾人的事。他上大学之后就搬去了学校,林舒昂也上了班,俩人平时都没什么机会见面。 今儿倒好,周绪宁脱个单还把俩人凑了一块。 “嘿!甭说了,还不是因为我哥回来了,我被老爷子叫回来给他接风洗尘!”他哭丧着脸,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模样让林舒昂哭笑不得,“接风洗尘怎么接这儿来啦?” “呸!”说到这儿就来气,穆泽泽撇了撇嘴,手对着林舒昂勾了勾,她也有点儿奇,凑着脑袋过去就听他神神叨叨地开始吐槽:“蒋恪宁知道吧?空军大院那个,干什么什么都行那个!说是也回来,丫我刚到家就看见一车‘唰’从车库开了出去,你猜怎么着?”穆泽泽很会吊人胃口,说到这里翻了个白眼。 林舒昂忍着笑,配合着他一唱一和:“怎么着?” “接蒋公子去了。”穆泽泽气笑了,林舒昂却窝在沙发里笑得不行,几乎要将她整个郁气都发泄出来。 “不是,蒋恪宁的醋你都吃啊?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黏你哥啊?”林舒昂看着他觉得好笑。 穆泽泽抓了抓头发,泄了气,“倒不是黏我哥。你说一年到头能见几面,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去找蒋恪宁了。说到蒋恪宁,我更气,老爷子天天拿他挤兑我,人家就是天之骄子,年少有为,我就是屁都崩不出一个的傻缺!” 林舒昂笑得更欢了,敢情还是因为学业。 蒋恪宁,林舒昂是知道的,年轻一辈没谁不知道他。只要是学业上吃瓜落,必定从爹妈嘴里少不了听蒋恪宁的大名,但对比的多是男孩儿。毕竟都是军区大院里的孩子,不必说也知道往上数一辈两辈都是什么成分,所以长辈们大多都希望他们走老路。 但是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啊,各有各的想法,没人能操控。蒋恪宁就是一个异数,学习好,长得不赖,更关键是人家还能吃苦,好好的一个国防科技大尖子军官,跑到了延边愣是磨砺了好几年,穆泽泽掐指一算,今年是第五个年头。 林舒昂心里明白,这事真怪不了泽泽,也不是他们这辈男孩平庸,周绪宁、邓安绍、还有穆泽泽的亲哥穆泽行,都在各自领域极其优秀了,奈何人的评价是主观的,用穆泽泽的话来说那丫的就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没辙。 “至少你还是个傻缺。”林舒昂毫不留情地又给了他一刀。 穆泽泽没气了已经,他躺在沙发上望着旁边的红男绿女好似看泥人。林舒昂在一旁出着神,蒋恪宁这个人,她是知道的,两个人同岁但交集却很少,又因为她是女孩的缘故,也很少有人将二人作对比。 记得是还在上大学那会的事了。 林舒昂上的是北京一所美术大学,彭方迟也留了北京念新闻,两个人离得不远,十来公里,地铁十号线不用换乘就能到。抠门的彭方迟难得打了一回车,让林舒昂更加咋舌的不是一向抠门的她打了车,而是她带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不算太清楚,穿着一身军装。林舒昂那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穿着一身衣服的,笔挺好看,没有兵痞子的流里流气,也没有刻意的板正,林舒昂形容不出来什么感觉。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这人是她的速写素材,她一定能拿满分。 看背景是在树林子里,他侧着脸点烟,照片就定格在这一瞬。看不清正脸,却能看见他微蹙的眉头和遮着烟的手,只一眼,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泽泽输得不亏,人家确实先天条件后天条件得天独厚。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旁边的穆泽泽蓦然出了声,促狭的笑看上去有些不正经,林舒昂看他那样却忍俊不禁,用手故意掐了掐他的脸,促狭笑道:“上辈子是个倌儿!” “你丫的!赶紧滚!”穆泽泽被吓出一声鸡皮疙瘩,躲了林舒昂得有三里地远。 末了,还是林舒昂把他给拉了回来,耷拉着脑袋,穆泽泽都能看见她根根分明的长睫毛,霓虹灯打在她的侧脸上显得瘦削又漂亮。 彭方迟玩了一圈回来了,看上去心情不错,搂着林舒昂的腰撞了个满怀,她看了看周绪宁和他的小女朋友,然后收回了眼,拍了拍身侧把狗脑袋放在她腰窝的彭方迟的头:“挪窝,回家。” “成!”彭方迟这会又生龙活虎了起来,拎着包和周边的人打了招呼就跟林舒昂先出去了,她没开车,打了辆车毫不犹豫地将林舒昂一个人扔在了她笨重的越野车上。林舒昂揉揉眉心,也觉得今年流年不利。 林舒昂没着急走,打开窗吹了会风,散了散了从酒吧里带出来的酒味,脑子清醒了几分。就是酒吧街的路有点儿窄,她开车又喜欢往中间开,这时候恰出来一辆黑色越野,跟她的车款式都大差不大,俩车一堵,只能林舒昂低头挪车了。 她注意着右边后视镜,没注意对面车的情况,等到车将将开了出去,一道清晰的男声就这么传进了耳侧。 “舒昂?” “啊?”舒昂倏一转头,对窗的男人看见她眼神从疑惑转向惊讶,然后听见她惊呼一声:“泽行哥?!” “是我。”穆泽行笑了笑,抬抬下巴,“来玩儿?”不用多余问,看见林舒昂刚从那边开过来,他就知道估计是去泽泽那边了。 “是。”林舒昂点了点头:“小周哥还有泽泽他们都在这儿,我过来待会儿。” 穆泽行是穆泽泽的亲大哥,对于她们这群从小玩到大的弟弟妹妹们也知道几分秉性,他点了点头:“现在回家呢。” 林舒昂点点头。其实还是有点心不在焉,她跟穆泽泽更熟一点,泽行哥她见得少,这一时她肚子里也搜刮不出什么话题。不知怎么,她目光一转,看见了旁边副驾上的那个柿子,心里一喜,这不就救场来了吗? “哎,泽行哥。”林舒昂从身侧拿了个柿子,趁着穆泽行车还没走直接给他抛了过去,仰起脸笑道:“故宫的柿子,外边儿可轻易买不到。” “成,哥收下了,早点回去,夜里女孩别玩太晚。” 林舒昂就目送着他把车开走了,天色太暗,有些没注意到,这会才看到他身侧坐了个男人。林舒昂没刻意去看,但还是瞥见了侧脸,有些眼熟,但林舒昂想不起在哪看过。 她扣了扣方向盘,收回思绪,决定打道回府。 ———— “柿子?”待林舒昂开车离开后,坐在穆泽行旁边的男人才徐徐出声,“故宫的柿子?” “可不。”穆泽行左手捏着柿子,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花儿来,自顾自笑道:“你对这柿子感兴趣?送你?” “姑娘刚给你就送我,泽行,你可忒不地道。”男人言语带笑,说是这么说,那人还是从穆泽行递过来的手上接过了柿子。 “天太黑了,我估计她没看见我旁边还有一个人。刚刚那姑娘怎么样?”穆泽行顿了顿,又道:“蒋恪宁,我告你这可是我们院儿里头最漂亮的姑娘。” “确实漂亮。”蒋恪宁轻轻一笑点头认可,刚刚匆匆一瞥,其实长相没看得太清,只记得一把好嗓子清朗声又脆。 穆泽行嘴角噙着笑,心里其实也有些恍惚,怎么一不留神二丫头就长这么大了?今天看见迟迟,怎么还这样学生气? “你们院儿的。”男人捏着柿子的手一顿,定定地看向穆泽行。 “嗯,我们院阳盛阴衰,拢共就只一个巴掌不到的姑娘,小子倒是多。你刚刚看见那个叫林舒昂,林家知道吧?”穆泽行没听出蒋恪宁话中的肯定,反倒误以为他是在问他。 穆泽行摩挲着下巴,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柿子,回忆着:“没猜错的话,估摸是在故宫工作,按我说,咱们这一辈院子里头的就她走在了正道上。” “这样。”男人低低地应了一声,眼里的情绪,在昏暗夜色中也着实看不清。 俩人因为林舒昂多聊了两句,穆泽行看他看上去也没什么兴趣也就及时打住了。大概人到了一定年龄,都会有一种通病,那就是拉媒,不得不说穆泽行在看到林舒昂出现的时候是有这么一点儿心思的。 且不论二丫有没有对象,他旁边这位的心思也是顶顶难猜。但看他拿着柿子在手里打转,旁的表示丁点儿没有,穆泽行出师未捷身先死,难免有些泄气。 倒也没什么别的话想说了。他在心里默默嘀咕着,估计这种拉媒的活还得他弟来做。 毕竟,术业有专攻。 穆泽行霎时想开了,一通神清气爽,瞥了一眼身侧男人,问道:“恪宁,这次回来准备什么时候走?” “回来、”蒋恪宁顿了顿,“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说话的声音有点轻,穆泽行有些惊讶,快速地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蒋老爷子下死命令了?” 他皱了皱眉,又道:“回来也好,老在边区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当时你要过去,我也奇。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往延边去,远啊。” 穆泽行落下一声叹息,摇了摇头。 蒋恪宁笑了笑,没当回事:“历练够了,就回来了。” 穆泽行一挑眉:“真没老爷子的事儿?” “没有。”蒋恪宁落了声。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想起了靳卫空,沉默了好一瞬。不在身边,老人惦记啊。怕一不留神,就再也见不到了。他看着发小的挂着淡笑的脸,其实自己也说不准。蒋恪宁这个人,跟泽泽他们那一帮人不太一样。 上到绪宁,下到泽泽,至少穆泽行能看透几分。 但是蒋恪宁不成,他那眸子黝黑明亮,望着你一笑,你只觉得诚挚,眼底下憋着什么坏,憋着什么劲儿,你窥不透。 就跟一潭死水似的,你往下探,再往下探,探到底线了你才知道:哦这不是一潭死水,这tmd是带着涡旋的暗河。 “那行,单位手续办好了吗?”穆泽行问他。 “成了,这几天在落手续,问题不大,郑文啟办的事,利索。”蒋恪宁手上一直捏着那个柿子,说话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好。”穆泽行点点头。 帘卷西风 “您替我爸视察归视察,您把我拉这儿来干什么?”蒋恪宁此时坐在郑文啟开着的一辆黑色公务车里头,有些头疼。原本是在国安哪儿落了手续,直接送他去找赵江川他们哥几个的,没想到郑文啟直接给他拉到了故宫博物院来了。 自从那天泽行撺了个局叫上以前高中的朋友接风洗尘之后,他回来了还没正儿八经跟他几个远离头最好的兄弟通通气,今儿准备去呢。 “不喜欢这儿?那叔给你换个地?景山公园还是□□,你自己挑。”郑文啟看了眼后视镜,说出来的话让蒋恪宁也乐了:“您这是干嘛呢?” 郑文啟推了推眼镜,作为蒋恪宁老子几十年的助手加秘书,愣是没有他老子身上的一丁点儿武气,反而文绉绉的:“首长说了,你刚回来,得带带你小子领略一下故土的大好风光和景色,毕竟这么多年没回来了不是?” 蒋恪宁摸了摸鼻子,“那您第一站就给我拖故宫来了?” 郑文啟摆了摆手:“天冷了景山公园去的人少,还不是看着故宫雪越大人越多领着你来的?” 蒋恪宁沉默了几瞬,就在郑文啟以为他不乐意去了的时候,蒋恪宁突然出了声,冲着他嘿嘿一笑:“那我进去溜达溜达?您等不及了直接回去就成。” “等,怎么等不得,你小子就这么进去?” 蒋恪宁愣了愣,紧接着就看见郑文啟从旁边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票来:“首长直接把城里头的票包圆了,这几天去哪儿都成。” “嚯,大手笔。”蒋恪宁拿过了票对着郑文啟竖了个大拇哥,毕恭毕敬地说了声:“谢谢郑叔,然后一溜儿小跑进安检去了。” 说实话,其实故宫蒋恪宁都玩腻了,还穿开裆裤的时候他爸妈就带着他过来领略风采了。再然后稍微大点,几个院子里的哥们到处野,那会儿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光碟聚在一块看了部电影叫《末代皇帝》。 然后就起了心思,几个哥们见天的到故宫寻宝,里里外外都摸得透透的。 后来不知道谁走漏了风声,个个儿回家挨了顿打,不为别的,故宫进去不花钱啊?门票虽说便宜也禁不住几个屁大点儿孩子天天跑吧? 再后来,玩着玩着也就觉得没意思了,又换了新的地方继续野。 扯远了,言归正传。 蒋恪宁轻车熟路,绕过了正大光明,往后过了红漆的拱形小侧门就往御花园里头去了。直接略过了三大殿,往后面西六宫去了,鬼使神差的,找到了一个院子。 里面游客不太多,就几颗柿子树挺拔地离在左边的院墙边上。树上的叶子老早就掉完了,只剩下一个个又大又圆的柿子。地下也有不少柿子,都熟透了掉下来了,旁边有一个志愿者正在扫雪。 没过一会儿三四个小伙子就从院门口过来了,打头一个架着梯子,后面小伙子拿着一塑料袋。 蒋恪宁看见,乐了。 几个小伙子看见蒋恪宁在树底下望着柿子也乐了,抗梯子戴劳保手套的是安鸿,跟蒋恪宁一对视就知道气场对了,从兜里掏出一盒烟给了蒋恪宁一根:“哥们,惦记柿子呢?” “是,我一朋友说这柿子金贵,好吃。”蒋恪宁就着安鸿的火点上了烟。 安鸿自来熟,听了这话还挺骄傲:“我们部的人年年关照着呢。” 蒋恪宁掸了掸烟灰,不经意地问道:“您那个部?” “文物修复的,木工部。”安鸿压低了声音的,后面几个小伙子明摆着经历过不少这种场面了,憋着笑呢。 “幸会幸会,辛苦了辛苦了。”蒋恪宁话说的实诚,两人还有模有样地握了个手。就这样,蒋恪宁跟他们莫名其妙地统一了战线。 “爬梯子摘柿子?”蒋恪宁侧着身子吐了最后一口烟圈。 安鸿听出蒋恪宁语气里带着点儿小看的意思了,毕竟也是有心气的人,好几米高的树呢,他哼了一声:“您爬?” 原本一句玩笑话,没成想刚认识这兄弟身手忒矫健,扔了烟头对着他淡淡地笑了笑。 安鸿还没回味过来这笑什么意思呢,人三下五除二直接上了树,一只腿压在树杈上,一只腿撂直了撑在大树干上。 蒋恪宁冲着手哈了两口热气,看着底下愣了的木工部的弟兄们,叫了一声:“愣着嘛呢?塑料袋撑开。” “来了!”安鸿一挥手,俩小伙子就撑开塑料袋放过去了。 底下扫雪的工作人员,也就是那个志愿者,一看木工部的威风今儿被煞了,也乐的过来看热闹。 不知道是在场哪个小伙子往工作群里边发了张蒋恪宁摘柿子的照片,原本都到了闭馆,修复部的下班的点了,一窝蜂来了好几个看热闹的。 清一色女同志,都是还没走人的,打着拿柿子的幌子过来看帅哥儿的。 那张照片拍的好,在树上都能看出蒋恪宁腿长人高,尤其那张脸,眉眼朗俊的,倍儿帅,用现在小姑娘的话说那就是长了一张国泰民安的脸。 林舒昂上班没有看手机的习惯,今天的活儿不重,不过林主任把手头一副明朝的人物图交给她了,让她把画芯给处理了。话说的轻巧,那可是老古董中的老古董啊。 林舒昂不是没修复过年代久的,但是她半新不旧的资历着手的自然都是不特别难的,林主任那副明朝的祝寿图光整整齐齐地摆进框里都花了几十分钟。篇幅怎么也有一两米了。 所以等着林舒昂在工作室里头清洗羊肚毛巾的时候,另一个屋子的李姐早就拿上手机看了好一会儿了。人到中年就喜欢八卦,尤其作为除了工作之外连广场舞都懒得去跳的李姐。 今儿格外亢奋,工作间又没别的女孩儿,李姐就喜欢找林舒昂八卦,她身上挖不出来什么事,李姐也不丧气,把各种八卦对着林舒昂输出。 林舒昂洗毛巾的时候就知道李姐今儿肯定又有新鲜八卦了,因为洗毛巾不过五分钟,李姐坐立不安催了她整整十五次。 等林舒昂拴好了门,李姐终于火急火燎地挎上林舒昂的胳膊,“小林啊,姐今天去带你看看帅哥!也不知道有对象没有,你说木工部的逊不逊呐,天天扛着梯子来来回回,这下可遇上能人了吧,直接上了树给他们摘柿子。” 林舒昂忍俊不禁,脑子里过了一遍事儿,大概知道了什么情况,她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盖了棺定了论:“不是平时没能人,除了木工部的,游客谁敢二话不说直接上树啊?万一树怎么着了,又是老古董。” 李姐转念一想,这丫头说的对啊,霎时兴趣减了一半儿。 不多时,又雄赳赳气昂昂起来了,李姐是这么说的:“这小子盘靓条顺,胆儿还大,姐今儿定要带你会会!” 那成吧,林舒昂就跟着李姐跨过那拱形门的门槛进了院子里头。 可不是腿长腰细,浓眉大眼长得板板正正的? 舒昂看的有点儿愣了,那人也不惧那么多人看热闹,树上的柿子一个接着一个摘的甭提多顺手,跟自己家的玩意儿似的。 安鸿那儿袋子都用了俩。 文物修复部的来了好几个人,站在院子里的人不太多但也不少,两个巴掌的人吧。 舒昂看着上面的人怎么看怎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脑子里过了一圈愣是没找出来对应的人,不知不觉就把脑子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声不大,在场的人却是都听到了,连收了工准备下树的蒋恪宁也在树上停了动作,一眼望下去正望到那张巴掌大的白皙的,不太近人的那张脸。 “哟,小林呐,都什么年代了可不兴这么搭讪呐!”李姐听见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小林突然间冒了这么一句话来,还以为是小林看上人家了。 原本还没什么,李姐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人望向林舒昂的眼神就有些暧昧不明了。 正当安鸿打着趣儿说要给林舒昂要联系方式的时候,蒋恪宁从树上手脚利落地跳下来了,手里捏着一个饱满的,漂亮的柿子,从安鸿旁边走向了林舒昂。 林舒昂还皱着眉头,微微地蹙着眉,看着蒋恪宁走过来也不慌也不羞,她是真觉得在哪儿见过,但是愣是想不起来了。 林舒昂一米六八,穿着靴子差不多一米七,比蒋恪宁硬生生矮了快一个头,接着她就有些愣怔了。 因为蒋恪宁把手里的柿子递给了她,笑眯眯地,说我也觉得你有点儿眼熟。 一笑,那张国泰民安的脸上就多了几丝若有若无的痞意,看上去散漫又不让人觉得他轻佻,在众人起哄声中林舒昂接过了柿子,还没出声呢,蒋恪宁就背对着安鸿他们摆了摆手,手自然而然地往裤袋里一揣。 走了。 留下众人不明就里地看着林舒昂,都有些没看懂事情走向了,问道:“真认识啊?小林?” 林舒昂看着手里的柿子也是一头雾水,没吭声。最后还是李姐一边念叨一边将林舒昂拉了出去。 这事儿来的没头没脑,林舒昂也没追究。但那男人刚刚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给她柿子的样儿,她真觉得有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真要深究,她也懒得多想,每天见过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哪儿能个个都去惦记? 帘卷西风 这会林舒昂已经从后门出了故宫,检票的小伙子看见是她热络地叫了声林工,林舒昂和和气气对人笑着点了点头,也算是打过招呼了。 原准备去开自己的车,没成想在自己车旁边厚着一辆有点儿旧的红旗车,一看车牌,林舒昂就有点惊讶了。 然后就看见车窗打了下来,露出里面一张严肃的,带着些岁月沟壑的男人的脸,林舒昂往里面瞄了一眼,林宪国手里还捏着一张刚折起来的报纸。 林舒昂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爸。” “上来吧。”林宪国一颔首,前面的司机得了令开了权限,林舒昂拉开车门坐在了林宪国身边。进来之后才看到前面的父亲的副手也在,林舒昂又叫了一声“茂叔”。 “你爸爸刚下班就过来接你了,惦记着你呢。”茂叔年龄其实比林宪国年龄还要大几岁,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早就有机会升上去了,林宪国也不刻意留人,只说年龄大了,有些人和情念久了,就不愿意挪窝了。 总之,林舒昂从小就是茂叔看着长大的,往亲了说,能算半个父亲,关于林舒昂,大大小小很多事儿都是他经手的。 林舒昂笑了两声就不吭气了,转过脸看着外面涌动的车流。一眼望不到边,活像一望无垠的黑水,林舒昂就是黑水中的那一滴小水点儿。 跟林宪国呆在一块总觉得有些压抑,连带着同他有几分相似的林江江,林舒昂都懒得搭理。大概是身居高位久了,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压的林舒昂很不舒服,即使知道是爸爸,也不舒服。 她有点烦躁,烦躁地想抽烟。 但是她不能,于是掏出手机给彭方迟发信息。 死丫的一天到晚捧着手机,舒昂信息发出去她基本就是秒回,这次也不例外。林舒昂打字,想跟她说今天遇到一男人,特奇怪,还给她塞了一个柿子,但是这男人有点帅。 还没发出去呢,旁边林宪国就出了声,同时递给她一个黑色烫金的请帖。林舒昂收了手机,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数,“您不去?” “这两天军区有事,走不开。” “哦。”林舒昂低头拆开了请帖,里面烫金黑底的字一看就是找人设计的,上面还有靳卫空的遗像,穿着一身空军制服,笑得灿烂。没由来的,让林舒昂眼有些热。照理说他们这群人更应该比常人更容易接受生离死别的,从小身边都是绿瓜蛋子,谁也保不齐不会出事。 虽是和平年代,但出任务仍然有风险,且不低。但她看着那样意气风发一个人,变成了黑白图画印在帖子上,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你们去,顺便认认脸。”林宪国展了展手中报纸,林舒昂默了默,没说话,翻来覆去把请帖又看了一遍。 说是让他们去认认脸,不就是变着法子让小辈们往来往来,新一轮的洗牌迟早得在各大势力的荫蔽之下角逐,老一辈的余威尚算有用,也只是暂时有用,即便这是葬礼。 林舒昂没了跟彭方迟聊天的兴头,望着窗外发呆。 “刚刚从正门过来的时候,似乎看见了郑文啟。”茂叔侧着身子与后座的林宪国谈起了刚刚接林舒昂时见到的人。 这个名字林舒昂不算太陌生。 “哦?”林宪国似有些诧异:“他今儿怎么有兴趣来这块地方了?老蒋的事儿吧。” “是,这几天郑文啟弄了不少景点门票。”茂叔道。 林宪国不太在意,翻了一页报纸沉吟道:“是给他儿子备的吧?” “从延边回来了,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林宪国仰头,以一种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在后椅背上,想了想点头道:“这一辈里头,进部队的不少,像他这种沉得住气的年轻人倒是不多。” “小辈里头除了蒋小公子也就是泽林了。” “不说我都忘了。”林宪国笑了笑,牵带起深壑的皱纹,却比刚刚显得慈祥多了。 末了又问了问茂叔:“泽林小子是在哪儿?” 茂叔答:“京四野战部。” “嗯。”林宪国缓缓道:“那还是延边更苦些。” 偶尔提到的人名林舒昂不太熟,但是后来言语里穆泽行她还是知道的,走了一会儿神,因蒋恪宁和穆泽行的名字被拉回了思绪,干巴巴听完二人绕来绕去的对话,林舒昂打了个哈欠。 二人看见林舒昂心不在焉的模样,默契地不再交流,一路无话 “哟,这么快出来了?”在车外面放风的郑文啟看着一路小跑着出来的蒋恪宁还有些意外,掐了烟招呼着蒋恪宁往车里去。 “熟的没法儿的地,再怎么逛也逛不出花样来。”蒋恪宁给郑文啟拉开了车门。 “什么事这么高兴?进去遇见熟人了?”郑文啟人精儿似的,看着这小子出去和回来精神头完全不一样。 蒋恪宁咧嘴一笑,“差不多算是吧?” “嘿,认识就认识,怎么还差不多了?”郑文啟开蒋恪宁的玩笑:“总不能你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你吧?” “得,真被您说中了。”蒋恪宁乐了,“遇见一丫头,小时候认识的,大了,不认识也正常。” 郑文啟听着蒋恪宁的话,在心中留了个心眼。 —————— 林舒昂下车的时候还特意拉开车门多等了会,发现林宪国没有下车的意思,她往里面张望了张望:“您不回去?” “我和你茂叔还有事,顺路接你一下。”林宪国摇了摇头。 “那成,我回了。”林舒昂利索地关了车门,脸往大衣立领里缩了缩,快步回了家。 茂叔在后视镜里看着林舒昂进了家门才收回视线,突然间提起了林舒昂小时候的事:“您刚刚提到小蒋公子,舒昂下去的时候我才想起,小时候舒昂在老首长那儿住的时候,跟小蒋公子似乎关系很近?” 林宪国方才也想起了这个事,目光放空悠远地望向车外,雪下了一层又一层,把家属院子里的树都压塌了不少。 他似乎回忆起来了:“是很不错。回来后也有联系,不过后来不知怎么就断了。孩童么,忘性大。”他摩挲着手中报纸,又道:“不过后来跟泽泽绪宁他们更亲近些。” 茂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帘卷西风 “你这些日子就躲在大院里头了?真不见见李越东?”彭方迟知道林宪国这几天忙得团团转,基本宿在了部队那边,家属大院没下过脚。 于是直接卷铺盖来了林舒昂这边,她当时看着彭方迟拉了一个行李袋戴着墨镜一副得意洋洋的鸠占鹊巢的模样,靠在卧室门边上冷笑了两声。 看着她墨镜下面一副委屈神色,林舒昂只能大手一挥,于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彭方迟立马就仰倒在了林舒昂的床上。 晚上洗漱完毕后,彭方迟就开始逼问林舒昂从事交代和李越东的事儿。 “不见,不想见。”林舒昂刚吹完头发,揉了揉半湿不干的头发语气有些冷漠。 彭方迟有些讪讪:“上回他在你公寓门口等了半个晚上呢。”彭方迟人好心软,又是一只没有什么感情经历的呆头鹅,加上她跟李越东能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所以有些心软也是正常。 林舒昂嗤笑一声,一边用干毛巾揉搓着头发一边玩味地笑着望向彭方迟:“才等了半个晚上?上个月的新闻头条要不要拉出来给你看看?你看看在超跑上带着女明星兜风的是不是你那位青梅竹马?” 彭方迟瞄了一眼林舒昂的脸色,不算铁青,尚算正常。 能没看到嘛?彭方迟做的就是新闻媒体这一行,亲眼看着热搜热度上来的,不知道是女明星还是李越东,直接支了近百万全网删照片,但还是有一张侧面的漏网之鱼。 也就是林舒昂说的那一张,就那张侧脸,彭方迟看了二十来年了,化成灰都认得。 她觑着好闺蜜脸色,立刻站队,大怒从床上蹦起来:“丫王八蛋!老子以后再也不经手这种脏活了!” 林舒昂瞥她一眼,彭方迟挺了挺胸脯,脸上怒气的表情真真的。 林舒昂霎时就笑了,“收了你神通吧,你当我傻?我跟他在一起?甭想。” 彭方迟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那你为什么还跟他纠缠不清。” 林舒昂却有些纳闷,“纠缠不清?分明是他缠着我,我并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我说且试着吧,试着处两天,结果丫转头沾花捻草,反倒是我的错了?” “你俩这试着处了分明半年!”李越东跟林舒昂地下恋了半年,到现在都没让他碰过,但平时看看电影吃吃饭还是有的,但也仅局限在这了。 多半李越东以为自己就是林舒昂逗趣的消遣,他也心里有些忿忿。彭方迟瞪圆了眼睛,林舒昂叹了一口气,兴致缺缺,爬上床揪了揪彭方迟软软糯糯的脸,却笑了:“不过半年而已,他就觉得没意思了,你怎么知道他身边没其他人呢?” 彭方迟抓了抓头发,小彭大爷纵横新闻媒体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想到这了,她忿忿不平地轻轻踹了踹林舒昂的小腿弯,有点儿滑,不太确定,彭方迟又踹了踹。 林舒昂怒,彭方迟你丫睡不睡,不睡自己开窗户跳下去!于是彭方迟像只鹌鹑一样,把脑袋缩进了被子里,连头发都没敢露出来。 邓安绍在家里冒了个头,后面两天都没见到人影,他神出鬼没的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资本家嘛,就是这样,忙。 彭方迟来家里的事她跟邓安绍提了一嘴,免得回来撞见还以为家里遭了贼。 林舒昂将那份请帖放在书桌,早上睡醒之后就看了两眼,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捞过手机一看,终于清净几分,这才开始看着最近的朋友信息。 没一会彭方迟就睡醒了,顶着鸡窝头看着跷着二郎腿坐在桌前看着手机的林舒昂,难得安静几分。 “西城那边开了家火锅店,说是重庆人开的,有一阵时间了,口碑也很好,晚上去?”林舒昂冷不丁冒了话,让彭方迟回过了神,“什么时候开的?” “半年前吧,泽泽跟我说的,一直没机会去,今天正好看了看评价。” “去!”彭方迟有些颇为大义凛然地挺了挺胸。 林舒昂瞥了她一眼,道:“你最近是不是不痛快?”大悲大喜有些忒多,还一声不吭前来借宿,林舒昂看破不说破。 回头又自顾自笑了笑:“谁都不痛快。”眼神看着的却是那封请帖。 她其实很讨厌这样的社交,可换了姓的林江江都被叫了回来,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于情,这是她小时候在一起长大的哥哥,于理,圈子里的人是应该走动走动。 林舒昂裹了一件鹅黄色羽绒服,彭方迟把围巾裹了三道才拉着她慢吞吞地出了门。照旧是林舒昂开车,外面车水马龙,天是深蓝色的,黑了一圈,但是漫街灯火将这天映得亮堂了起来。 火锅店藏在巷子里,但车得停在外边停车场里,颇有些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味儿。她开车开得心烦意乱,随手摸了一包烟就下了车,蹲在巷子口点了火,看着巷子里还没化的雪,堆在那浅灰色的水泥砖上洇湿一片地。 她掸了掸烟灰,陡然间一阵风吹过,她伸手摸了摸脖颈,就这几秒钟功夫眼前就停了一辆黑色奥迪,在她掐了烟之前,一道人影就站在了她面前,挡着她的道。 那人俯下身,在巷子墙上映出一片阴影,直接将林舒昂手上的烟头掐灭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林舒昂看着那只手,抬了抬眼。 小半天后站起了身,双手环臂,和那人对峙一般站在一起。 来人拧着眉,比林舒昂高出半个头,大冷的天穿着一套黑色风衣,里面是纯色的衬衫,领口微开着,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这就是林舒昂谈了半年然后和小明星一块被拍的男朋友,哦,现在是前男友,李越东。 “就躲?怎么不躲了,知道出来了?”李越东长得人五人六,却是个实打实的狗脾气,现在把林舒昂堵在这大有一副不说明白就不让人走的架势。 林舒昂也不遑多让,眉头舒展,嗤笑一声:“躲?面对你我凭什么要躲?”她有些不耐烦,不知道怎么彭方迟一去不返。刚走两步就被李越东抓紧了手腕,她被拽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刹那就被李越东按在了墙边。 林舒昂也不是个吃素的,好歹也是跟着警卫员练过的。登时就打开了手,她有些怒了,身子一转就来到了他车后面,操起一根墙角的铁棍直接冷笑一声:“给你脸了是吧,让你觉得我真好欺负?” 话音刚落,李越东抄着手也过来了,俩人声音嗓门一个赛过一个,不一会路边就有看热闹的了。 到后来彭方迟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一道穿着棕色羊绒打底衫蓝色牛仔裤的身影,看着纤细,手里却操着那大铁棍直接砸了那奥迪车,鹅黄色的羽绒服扔在了路边,看着像是刚脱下去的。路边已经有人开始拍照了,她一米七的大个儿,蹬着一双高跟鞋,更是气势滔天。 旁边穿着风衣的男人一脸阴沉,看着她后来长舒一口气将铁棍扔在地上,“砰当——”一声响,他才说话。 “气消了?”脸色不太好,语气却没那么冷硬。 “嗤。”林舒昂头一扬,拍了拍手,笑出了声。此刻她与之前的愣怔不同,依然多了几分鲜活,还有嚣张。 她用手点了点那车:“你,以后再出现在我面前,见一次,我砸一次。” 说完便十分不屑地扔下他一个人,自讨没趣。后面刚过来的彭方迟,看着那新奥迪车有些心痛,但还是十分狗腿地将地上的羽绒服捡了起来,跟在林舒昂身后追了上去,末了还不忘狠狠瞪那男人一眼。 帘卷西风 “怎么会遇见他?”彭方迟有些纳闷,一只手挽着林舒昂,顺带着回头看了一眼。 自己那位发小一脸阴沉地还站在车边,她语气有些无奈。 林舒昂将羽绒服一拢,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见天的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闲空。”真败兴,出门吃个饭都躲不过李越东来这儿一出。 彭方迟叹了口气:“要不你们找时间再聊聊?” 林舒昂看她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有什么好聊的,我已经跟他说的很清楚了。” 她顿了顿,停住了脚步,望向彭方迟,“你该不会是给他来当说客的吧?!”目光中带了点怀疑,一双眸子一瞪就托出了凤形,彭方迟看她一双凤眼怒目圆瞪,觉得有些好笑。 随即摆了摆手,“不是我,他干的事确实混账,我都不搭理他。” 林舒昂这才冷哼一声,二人慢悠悠晃着进了火锅店。 川渝的火锅确实不错,跟北京这边的口味不同,但很显然为了照顾北方人的口感,小料什么的都是北地的东西。 李越东跟林舒昂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它也不是那么小。 毕竟四九城里个个都是千年的狐狸成的精,谁家有个风吹草动,闲谈必定少不了话茬。 就比如现在。 “西城?”一道男声略显低沉,带着点新奇的意思。 话音刚落,另一道男声又响起来了,“倒是不远,恪宁,你不是刚从那边过来吗?” 霎时,偌大的包间里,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飘到了蒋恪宁身上。 只可惜问错了人,蒋恪宁坐在沙发上,面前的大理石茶几上放着刚煮好的茶,他随手倒了一杯,呷了一口。砸吧砸吧嘴,这才慢悠悠地摇了摇头,落下一句话:“没看见。” “嚯!”包厢里的人不免有些失望,“头一次看见敢对东子动手的女孩,不简单,哥几个就没人知道?” “这谁知道,前几天不是还跟一娱乐圈的女孩在一块嘛?去环山赛车场的时候看见了。”不知道是谁又插了一句嘴,大家都见怪不怪的。 蒋恪宁瞥了一眼刚才说话的那人,还没回过神来,身边的沙发就陷了下去。 穆泽行大剌剌地往他身边一坐,“啧”一声,“越东知道吗?李越东,就以前住北边那个李家。”穆泽行到底在北京这么久没怎么挪过窝,充当了解说员跟他细数李越东种种风流事迹。 末了,他摸摸下巴,又添一句:“其实近几个月倒是安分了不少,原本以为他收了心,没想到个把星期前又带着一女孩出门了。” 他将喝完的茶杯往桌上一撂,无他话了。 蒋恪宁按下了眼神中的晦暗不明,心中却将穆泽行不知道的这个女孩的名字填上了缺,他知道,是林舒昂。 他还知道,或许李越东现在还没有收心。 因为他刚刚撒了谎,他才能够西城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这桩事。车是开的以前在家里放着一辆旧宾利,安了防弹玻璃,外面人看不到里头,里头的人能见着外边。 当时的街边人很多,蒋恪宁原以为是聚众看热闹,正准备开走的时候,看见一道鹅黄色的身影。 他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呢? 当即就把车靠在了路边,在车里点了一根烟,平静地看着那姑娘操着大铁棍,脱了羽绒服,真不愧是大院里头出来的女孩,身手利落又漂亮,不说废了一辆车,至少也是半残。 这种热闹应该是越看越畅快的,蒋恪宁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慌,掐了烟,再抬眼,那姑娘一抹鹅黄身影骄横又鲜活。 蒋恪宁隔着一条街目送着她走进巷子里。 正准备起火的时候,一穿着荧光绿的小伙子叩了叩车窗,送了一张罚单。 蒋恪宁仍然是很平静,签单给钱走人。 领胜场是在蒋恪宁去延边那年开的,后来就变成了四九城里头公子哥们头号爱来的地方,地方大,后面还有跑马场。 今天是穆泽行的一个朋友攒的局,说是周六日约着哥几个出来打打牌,找地方玩玩儿。 蒋首长让蒋恪宁多接触城里的面孔,让穆泽行什么事都拉着他一把,总之他现在手续刚落,任职书没那么快下。 他算得上一号新贵了,周边的人也都愿意往他身边凑,只是蒋公子表现得疏离又客气。 包间里的人不知是谁起了哄,说要去跑马,有的又说要求射箭,还有的插了嘴,说要去玩儿枪。 霎时,目光齐刷刷地就落到了蒋恪宁身上,毕竟说到玩枪,这群少爷里头摸过枪的真真凤毛麟角,除了蒋恪宁和穆泽行。 蒋恪宁又不同一点,他是正经在延边抓过敌特,开过火杀过人的。 正经八百二十八岁的两杠一星,和平时代里拔得头筹的一波,延边的事迹很少为人所知,但这些子弟的家人总有数不清的人脉网。 因而谈到这件事,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放到了他身上。 “那就去吧。”他声音淡淡的,和穆泽行肩并着肩。 射击场在室内,旁边有一座拟态的假山,几十米高,是专门用来攀援的地方。 一行人漫散地到了场内,侍应生挨个取了仿枪,蒋恪宁拿着的是一把仿2000式的柯尔特,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蒋恪宁淡淡地笑了笑,有点假,但是流入市面的就是得假。 流动靶离拦人的蓝绸带十来米二十来米顶了天了,再远这射击馆就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了。 蒋恪宁没戴护目镜,馆里太热,他脱了外套,身上就一件黑色针织马甲罩着白衬衫,衬衫袖口解开一个扣子,挽到手腕上一点。 穆泽行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面前低着头给抢上膛的男人。 他看上去有种八风不动的平静,眉目疏朗,右手把玩着手中小巧的枪,他看枪的时候神态是极其认真的,哪怕只是一把仿制都不算的枪。 因而穆泽行就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回北京了。 可当他举起枪的时候,眉眼又十分凌厉,沉静中透露出一股子肃杀的意思,散弹一发一发地“砰砰——”射出,周边的枪声似乎在一瞬间之内断绝了,只有清晰地一枪一枪集中流动靶子的声音。 握枪抬臂那只手笔直,闲散的时候就像北京城里天生地养的闲散公子哥,认真起来似乎跨越千万里的距离让人看见了面对风雪浇灌的年轻少校。 落下最后一枪的时候他习惯性地擦了擦枪身,将它随手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正准备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顿时又想起来自己,原来已经回了北京。 他笑了笑,将枪随手抛向了端着盘子过来的侍应生,侍应生手忙脚乱,那枪却稳稳落在中间。 穆泽行吊儿郎当,将手机冲他挥了挥,里面俨然一张他正在射击的照片。 “泽行。”他这一声叫的有些无奈。 穆泽行乐了,“风采依旧。” 两人没说几句,身边的人就围了过来。 临走前,蒋恪宁压低了声音问他:“卫空追悼会几号?” “三天后。” 蒋恪宁点了点头。 帘卷西风 “砰砰砰——” “起床。” 林舒昂将被子往头上一捂,拧着眉在床上滚了两圈,终于被外面的男声气得直接往外扔了一个枕头。 “现在才六点!”林舒昂睡眼惺忪,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几乎气不打一处来。 外面的男人倒是一副闲散样儿,语气淡淡:“告别仪式八点。” 林舒昂坐起了身,揉了揉乱糟糟头发,翻身下床。 “过去得多久?”林舒昂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她穿着一件黑色长外套,里面穿着高领的黑色紧身毛衣裙,看上去有些疲倦和困乏。 邓安绍偏过头扫了她一眼,手中不停,将车倒了出来:“半个点,时间够,困就在车上睡会,下车涂点口红。” 林舒昂默然,视线一转愣怔地看向了窗外。 邓安绍开车很稳当,林舒昂靠在窗沿边上半睡半醒,手机微微震动,让她困意稍散。发讯息的是彭方迟,后面跟了一个硕大红色感叹号,配文:“极品!” 林舒昂瞥了一眼,是一张照片,右下角还有微博来源。照片上是穿着黑色马甲白色衬衫的男人,举着枪。她视线在男人的身材上略作停顿,宽肩窄腰,背部肌肉线条隐约可见,只是一张侧身照,看不出什么,底下的微博是穆泽行的。 林舒昂手叩了叩手机屏幕,想了想问道:“蒋恪宁长什么样?” “什么?”邓安绍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纳闷地看了林舒昂一眼,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妹妹向他问男人。他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牙,晃得林舒昂瞥了瞥嘴:“怎么,感兴趣?” “还行。”林舒昂回答的有些敷衍,眼神望着窗外一错不错,北京城里枯的只剩树干的景观树一排接着一排,错影繁杂,她没由来想到在故宫里对她说熟悉的男人。 林舒昂当时抬头时望见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弯着,饱满、含笑,带着说不出的情绪。 她曾经也见过一双这样的眼睛,只是更凌厉、肃杀,那是一双她形容不了的眼睛。 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林舒昂的困倦已经完全消散了。 邓安绍一个急转弯,将车停进了停车场,熄火的时候给林舒昂递了一支口红:“涂这个吧,色衬你,也不张扬。” 他微微笑着,那眼神让林舒昂几乎怀疑他被夺了舍,她目光在那口红上逡巡着,最后无奈地拿了过来:“不是你那些女朋友用过的吧?” 邓安绍啐了她一口:“咱家怎么除了你这么个完蛋玩意儿,我是干那事的人吗?” 林舒昂噗嗤一笑,就爱逗她哥。对着镜子补了个色,确实不错,林舒昂将口红往包里一扔径直出了车门。 告别仪式在袁会礼堂,很很僻静的地方,在京郊。 兄妹俩坐了直梯,临到了会堂得时候,邓安绍突然侧头在她耳边低声耳语:“你不是问蒋恪宁吗,他也来了,要不你猜他是谁?” 他眼里闪过一道狡黠,林舒昂好脾气地将手掩在袖子下掐了他一把,二人手挽着手对视一笑,火花四溅。 礼堂门口是送的挽联和花圈,几天前邓安绍就安排好了。二人登记之后入了大厅,邓安绍领着林舒昂,二人沉默安静,肃静的礼堂里只有靳母小声的啜泣声。 烧纸钱、鞠躬礼,这些完毕之后邓安绍对林舒昂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走,林舒昂会意。没过一会,她就听见邓安绍熟稔地与靳父靳母开始打起了招呼,场面话带着真心实意,说着漂亮又让人心有慰藉,林舒昂鼻尖陡然一酸。 在眼泪将落不落时,一块绣着竹的手帕蓦然递到了她面前,她抬头,一位短发女孩,跟自己差不多的年龄,脸上是沉如死水般的平静,扯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别哭,他最怕女孩儿哭。”声音有点低,像是说给林舒昂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林舒昂道了谢,接过了手帕,漫无目的地在袁会礼堂踱着步子。那女孩她还是头一次见,只知道靳哥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没想到这么······这么温和又坚韧。 她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礼堂里的棺材,心中仿佛被一只手紧捏着一般,艰涩又苦痛。手帕没派上用场,因为不知道是谁又给她递了一张卫生纸。林舒昂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气,今年流行擦眼泪吗。 不同于刚刚那双手的细腻,这双手似乎有些粗糙,但胜在修长,指甲修剪的很干净,英气。她猝不及防一抬头,一瞬间又闯进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熟悉感扑面而来,她愣了一秒后却后退了一步,有些惊讶。 “是你?”青年挺拔,黑呢风衣外套更显得他又高又落拓,让林舒昂一开始没想起在故宫里那个身手不错,但是懒散的青年。 青年低声笑了笑,“是我。”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将手中的纸往前又递了递:“用这个吧。” 林舒昂张了张唇,手往脸颊上一摸这才发现已经湿了半张脸,她没有犹豫接过了纸,吸了吸鼻子,将脸上的泪痕一一擦干净。青年含着笑,站在她对面,就这么看着她的动作,面对他也不显得局促,落落大方,多好的姑娘。 “你怎么在这?”林舒昂的头发来之前就已经全部挽上了,一张没有别的遮掩的素白的脸上满是疑惑的好奇,但看他站姿身形,又隐隐有所猜测,“你是靳哥的战友?” “嗯,是。”说着说着,青年就引着她到了亭子里,那里有木制的桌椅,视野十分好,正好能看见礼堂里设的灵堂,还有因为吊唁来来往往的人。 “坐会吧,在外面吹冷风也不怕着凉?”他对林舒昂颔了颔首。 林舒昂坐在他对面,两个人离得不远也不近,那块木头桌子上雕着棋盘,楚河汉界都雕出了风趣来。 北京的冬天,八九点的天空仍然阴沉一片,风雨欲来风满楼一样,压得人郁闷又难受。 桌上还有专门的茶壶和一应设施,侍应生算着温凉的点会特地过来换,现在这一盅就是刚换的。青年似乎对这块地方很熟悉,烫了水杯,给林舒昂倒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喝点儿,驱寒。” 林舒昂一只手撑着头,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你真是他战友?对这儿这么熟悉?”手上动作熟稔,就连哄女孩的样儿也不像部队的作风,还是她见识太少?她微微蹙了蹙眉。 青年带着笑意,谦和又温驯:“是,认识几十年了,穿开裆裤就认识了。” 林舒昂脸上浮现一丝了然,原来是空军大院那边的。 随即,青年用手指了指礼堂里设的灵堂,林舒昂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怎么了?”她兴致缺缺,也不知道这青年想要做什么。 “看到那棺材了吧?”青年垂下了眼睫,淡淡地笑着。 “嗯。”林舒昂心道这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看不见? “空棺。” “啊?”林舒昂手中茶杯倏地一落,被青年提前预知稳当截住,在手中把玩之后又给她倒了一杯。 “空中任务,人落了下去,飞机坠了,尸体掉的地方太逼仄、惊险,捞不上来,极难。” 林舒昂惊愕,连身形都有些不稳当,“那里面、里面······” “里面是一套他的空军制服。”青年解释的声音缓缓传来。 “那——” “杨桢知道,她是遥感研究所的,靳卫空出任务,她都能定位到。” 林舒昂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对面这青年好整以暇似乎将她的想法一一窥破,林舒昂默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有点不想在这个压抑的地方呆着了,太想回家,或者回故宫,怎么会这样呢?她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 “去他爹的。”林舒昂低声咒骂,突如其来的骂声让青年都有些惊诧,“真操蛋,我出去走走。”说完直接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往礼堂出口去了,青年脸上带这些许好笑,也带着些惆怅。 这丫头的脾气现在真是越来越直了。 林舒昂说走就走,当真就是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她显然没觉得和那男人能有什么交集,走开的时候连名字都忘了问。她说出去走走就是真的出去走走,礼堂门口的挽联写的真挚又感人,但又有什么用呢? 你看生命多脆弱,转瞬即逝。她仰着头,寒风就这么直挺挺地迎上她的面,扑朔又肃杀。 她在外面呆了很久,直到手机铃声反复震动她才起身准备往回走,临行前又想起自己脸上的妆估计已经花了不少,挪着步子又去了洗手间。袁会礼堂弯弯绕绕极多,她绕来绕去才找到。 包里的东西四散开,扔在干燥的盥洗台上。气垫补了妆,正拿出邓安绍给她的那只口红补妆时,突然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的腰,带着微微的酒气,林舒昂浑身一麻,口红被紧紧握在手中,她从镜子里看见抱着的那个男人的脸。 她气得发抖,几乎咬碎银牙,“李越东,松开我!” “我不!”那也是一头倔驴,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狠狠地吮吸着她的味道,林舒昂冷笑一声,反过身一巴掌就扇在了他的脸上。 帘卷西风 “啪——”一声,李越东侧着脸,用手摸了摸被她扇的半张脸,阴沉着一张脸,握住了她的手腕,但压住了自己的怒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低了姿态,声音尽量温和:“舒昂,打也打了,砸也砸了,还没消气?” 林舒昂剜他一眼,手挣开他的掣肘,笑得有些讽刺:“找准定位,我没喜欢过你,消气,就你?”她唇角一勾,弯出一个不屑的弧度。 “你玩儿我?”李越东眉头一拧,干脆将她往盥洗台上一抵,看着那张今天尤为素净的脸,眼中怒火中烧。 “不喜欢我?林舒昂,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他脸色阴晴不定,怒极反笑,最后反手压制住林舒昂在她脖颈间狠狠咬了一口。 他感受着来自林舒昂身体的暖意和气息,几乎不想松开手,然而—— “嘶——”林舒昂倒吸一口凉气,却也在这一瞬间找准了机会,膝盖往上一顶,双手将他的肩膀一按,直接撞到他的小腹,李越东闷哼一声,林舒昂趁机往旁边一闪,站稳了身形,脸色算不上好。 她冷着声音目光凉凉地盯着他,语气越发冷漠:“我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信不信由你。” “你——”眼见着李越东还要再说什么,外面陡然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李越东愣了一瞬,他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人来,他跟着林舒昂进来的时候,将门关住了。 林舒昂可没管这些,她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里是靳哥葬礼,你要是乐意,我也不介意把事儿闹大。”最后扔下一句话冷笑着摔门而出。 在里面的李越东,满心愤懑,那番话简直把他的尊严按在地下摩擦,他狠狠地一拳砸在洗手间的镜子上。 看着自己一张阴沉至极的脸,却始终没想通,林舒昂那句“从来没喜欢过”什么意思。 林舒昂当然不会再管李越东会弄出什么其他状况,这里到底是告别仪式,大家都在这儿看着呢。有时候她不喜欢这种氛围,现在却要感谢这种氛围。 洗手间在长廊尽头,于是整个长廊里回响着她高跟鞋清脆的踢踏声,十分空旷。林舒昂不怀疑李越东会追上来,只是她的那番话应该会成为阻力。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眼睫低垂,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放慢了步子,却在临近走到尽头的时候她顿了顿,那里靠着墙站着一个男人。 他懒洋洋地半倚在墙边,微弓着,手里掐着烟,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她只停了一瞬,就继续往前走了过去,路过那男人时不知是不是她错觉,那男人看了他一眼,很短暂的一眼,她看见他抖了抖烟灰,八风不动。 “衣服乱了。” 男人的声音微沉,比最开始听见嘶哑了几分,那时的他没有在她面前抽烟。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长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舒昂几乎都要认为那句话不是对她说得了。她低头将衣服拢了拢,撩起一旁碎发别在耳后。 当她在转角再回头时,那男人正吐着烟圈,白烟浓烈。林舒昂站定在原地看向他的时候,跟他对视了一眼,男人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的,那双眼睛却有着说不出的劲儿。 那男人与多年前曾见过的一张照片上的人影重叠。 林舒昂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要呼之欲出,这个正好碰见,在茶亭跟她一起喝茶的男人,自称是靳卫空的战友,他们不过短短两面,似乎问名字是一件很没有必要的事。 然而就在此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尽头传来,林舒昂眉头一挑,便知道是李越东过来了。 只是下一秒,她就听见那男人略带惊讶的声音:“恪宁?”语调上扬,满是诧异。 这道声音连带着男人的身影一并,在林舒昂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又想起邓安绍进来时似笑非笑的语气:“你不是问蒋恪宁吗,他也来了,要不你猜他是谁?”,林舒昂豁然开朗,了然地笑了笑,她在李越东看见她之前巧妙地一越,跨过了这道庭院的圆拱形回廊。 他舒展着一双眉,任由手中的烟径自燃尽,吞吐着最后的白烟,就看着她这么灵巧地消失在长廊出口,他也淡淡地笑了。 旋即,迎上穿着灰色风衣的高大男人,那男人身形与他相差不大,他稍高几分。 “听说你回来了,看来是真的。”李越东上下打量着蒋恪宁,瞥见他手里还掐着烟,揉了揉眉心找他要了一支。 李越东和蒋恪宁不算太熟,但是好歹以前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年龄有差不多,多多少少也是能说上话的,更何况蒋恪宁跟他弟弟关系不错。 “谢了。”李越东借了火,就站在蒋恪宁旁边,吞吐着白烟,目光悠远。想起刚刚在洗手间发生的事,他又有些面色不虞,看向蒋恪宁沉声道:“你刚刚看见一姑娘过去没?” “看见了,走得挺快,没看清脸。”蒋恪宁扯犊子就是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他看李越东脸色不对,顿了顿,又道:“怎么,认识?” “嘿”李越东冷笑一声,也没否认:“认识,还挺熟。” 蒋恪宁倒是奇了,略带诧异地望向他:“那姑娘怎么跑了?” “闹脾气,过两天就好了。”李越东嘴硬,心里还想着能把林舒昂哄回来。 蒋恪宁不说话了,低着头闷闷地笑了笑,李越东也没太关注,一根烟抽完想着去找林舒昂,跟蒋恪宁一齐回了大厅。 但到大厅的时候,林舒昂身边除了彭方迟,还有正在和别人谈笑风生的邓安绍,这下李越东就算是想有所动作也不敢有所动作了。 蒋恪宁就站在李越东身边,真是一个赛一个出类拔萃,不少人的目光绕着几个子弟来回打着转,至于低声讨论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哎,舒昂。”彭方迟扯了扯林舒昂的袖子,眼神往李越东那边瞟了瞟,林舒昂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青年,现在知道名字了,他叫蒋恪宁。 “你看看,那有个帅哥,你听见我说什么没!”彭方迟低声叫着林舒昂,她的态度让她十分不满意,蹙着眉噘着嘴嘟囔着她,林舒昂看见那青年正好向她这边看了过来,两人视线一撞,林舒昂勾出一抹饶有兴趣的笑,眯了眯眼睛:“迟迟,你把今天发给我的照片拿出来看一眼。” 彭方迟觉得莫名,随手就调出了那张照片。 林舒昂嘴角笑容扩大,扬着下巴对那男人的方向点了点:“你比对比对。” 没过一会,就传来了彭方迟倒吸凉气的声音:“你男人怎么跟蒋恪宁搞一起去了,那以后你想对蒋恪宁下手,岂不是——” “哎哟——”彭方迟捂住了脑袋,林舒昂面无表情地将她的头轻轻拍了一巴掌。 然后彭方迟就听见林舒昂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说我对他感兴趣了?” 她一蹙眉就连带着显得一双凤目眼尾狭长,她上唇微薄,看上去人情淡薄,偏偏下唇又生得饱满,今天这唇色更显得她的唇形像她眼睛一般漂亮生动,她生气的样子比平时的冷脸更多了几分娇俏。 彭方迟笑着往后一躲,故意含混不清地低声打着小九九:“男帅女靓,我看成,你俩登对。”说着,又对林舒昂抛了个眼神。 她无语望天,过了一会两人又凑到了一起。 “听穆泽行说,他打枪特准,那把破枪都百发百中。”彭方迟和林舒昂将手中的照片放大,彭方迟食指往屏幕上一划,正好划过他的腰臀腿:“看到没,经典黄金比例——” 林舒昂要说一点波动没有那是不可能,她视线扫过蒋恪宁的腰腹臀腿,用一个美术生的眼光来看,确实不错,比黄金比例更优秀一点,因为那背部的肌肉线条,还有肩颈的流线形状,确实漂亮。 最关键的是,这不是吃蛋白粉泡健身房堆出来的,这是实战中操练出来的,甭提多带劲儿。她又想到了烟雾缭绕中他那眼神。 “想什么呢!”邓安绍拍了拍林舒昂的肩,让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彭方迟眼观鼻鼻观心,十分利落地将手机揣进了兜里,邓安绍狐疑地看向她俩,“你俩干嘛呢?” “没干嘛,你不聊了?”林舒昂截住了话头,睨了他一眼。 邓安绍一哂,笑道:“驴也有休息的时候吧?”旋即他又往林舒昂身边挪了挪,搂住了林舒昂的肩,轻轻拍了拍:“知道谁是蒋恪宁了没?” 林舒昂抖抖肩,将邓安绍的手拎了下去,一脸茫然地望向他:“没见过,不知道啊,他来了吗?” 邓安绍看一眼对面那青年挺拔的身影,又看看林舒昂一脸懵的样子,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冷哼一声又走了。 林舒昂“噗嗤——”笑出了声,引得那青年往这边探寻一看,林舒昂冲他眨了眨眼睛。 青年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了几分在故宫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松弛又闲适的模样。 帘卷西风 告别仪式结束之后,慢慢的人就散了。一拨一拨从偌大的大厅中离开,林舒昂没有再见到蒋恪宁。 “走吧,舒昂。”邓安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颔首,但还是回了一下头。 那已经显得空旷的大厅停着一樽装着衣冠的棺椁,棺椁面前站着一位高挑漂亮的女孩,那股子倔劲儿让人不由侧目。 林舒昂跟邓安绍并肩走向地下停车场,她到底没忍住,问了问:“靳哥他之前在哪里?”其实是想问在哪里出的事,话到嘴边,就变了形式。 “西北,黄沙漫天的地方。”邓安绍垂下头,淡淡地笑了笑。 ———— 告别仪式一过,大家的生活突然间好像又平静了下来,过起了各自的生活。 林舒昂投身文物修复,跟着林主任埋头苦干,邓安绍在北京商圈觥筹相错间转圜,蒋恪宁仍然放着长假,跟好兄弟们会晤相见,穿梭在权贵间,没事的时候被暂时“借调”,这样看来,唯一过得不算太好的当数彭方迟。 “你之前那副模样,我以为你想开了呢,现在回头一想,果然不太对劲。”林舒昂叹了一口气,穿着深蓝色的工作装,面前围了一个灰色的围裙,靠在古画修复室的木门边随手拨弄着一盆绿植。 大冬天的能活下来着实不易。 对面好姐妹的哭声确实有点过于撕心裂肺了。 林舒昂话音一落,对面哭的更厉害了。林舒昂掐指一算,靳卫空那棺椁都入土为安小半个月了。 是的,我们小彭妞喜欢了一个人,喜欢了一个从小喜欢他的小小青梅的男人,她的喜欢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甚至连林舒昂都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 暗恋多伟大,悲壮且不能高歌,去世连痛哭的身份都缺乏。 “你在哪呢,我来接你。”林舒昂心疼彭方迟,说这话时就已经把手机架在了脑袋胳膊中间,脱了手套,脱了围裙,迅捷地换了衣服。 对面很久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电流声让她知道彭方迟还没挂电话,她眉头微皱,拎起包将手机握在手里,对着对面叫了好几声,都没回应。 正当她准备挂了再打的时候,对面响起一个男声:“后海,107号。” 林舒昂微愣,这声音有点耳熟,但她没细想,“谢谢,麻烦帮我看着他一下,我马上过来。”她连声道谢,心里再着急也还是将修画室的门闩好了再走。 这时候已经六点多了,五点半下班,她加了会儿班才拖到现在。外面的天已经漆黑,全凭故宫里的路灯还有城里的各路灯火撑着光亮,将那漆黑的夜打造成了带着一抹深蓝的天,上弦月挂着,零星星子,真是无处话凄凉。 林舒昂拢了拢衣服,半个小时就将车开到了后海。那边只要是到了夜间,甭提多繁华,人潮翻涌,还好林舒昂酒吧也去得多,自然知道107号是什么地方。 她拧着眉赶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彭方迟,还有旁边立着正在抽烟的两个男人。其中有一人她还认识,林舒昂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迈着步子就找了过去。 好一个酒浪翻污,林舒昂几乎是皱着一张脸将彭方迟从卡座里面捞出来的,看着已经是他们清完这边的场了。 “好久不见。”站在靠外边的男人举着手里的烟对林舒昂打了个招呼,笑眯眯的,看上去挺好相处的模样。 这是特警大队的队长,赵江川,蒋恪宁的纯铁发小儿。 林舒昂对他笑了笑,“好久不见啊,江川。” 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当然都是认识的,只是熟不熟另说。 然后林舒昂的目光就绕到了另外一个男人身上,他手里的烟已经掐了,扔在桌上浸了水的烟灰缸里,今天倒是穿的很休闲。见林舒昂看他,他也对望回去,两个人视线就这么一碰,谁也不说话。 “她在这儿多久了?”林舒昂好歹得了解一下过程,这话虽说是问他们的,但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问出点东西。 赵江川摇了摇头,眼里含笑:“这丫头搁这儿哭了挺久了,身边也有人,看着就是不太正经。” 他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刚进来就听见她哭了,旁边几个男孩儿有点束手无策,没辙,正好让我俩撞见了,顺手一拉的事,也是正好她给你打电话呢。” “这样,那谢谢了。”林舒昂有些无奈,脸上的黑线就差能具象化了,丫的别人说话多好听,“几个男孩儿束手无策”,合着这丫头直接点了不少男模安慰自己? 林舒昂扶额,她最多也就叫男模陪陪酒,这下好了,点男模就算了,还让人给撞见了。 算了。 林舒昂思索着,又问道:“那几个男孩儿呢?” 赵江川有些诧异,看了旁边男人一眼,然后用手指了指左前方的一个角落,林舒昂一转头,四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无辜又无奈地望着她呢。得,还好她还多嘴问了一句,不然可能等下人都带不走。 “我处理一下。”林舒昂撂下一句话,就往那边走了过去,距离倒是不远,也就两三米,因此谈话声也基本能听见。 “多少钱,直接刷卡。 “拿这张刷。” “按陪酒算,开多少酒也一起算进去,没开的点了按开的算。” “折价还是自己喝你们看着办。” 她径直拿了一张银行卡,丢给了打头的那位男模,后者脸憋得通红,林舒昂则双手环腰,气势十足:“刷了就走。” 后面三个连连点头,一路小跑着去了吧台。回来的时候恭恭敬敬地递了卡,将桌上点了没喝的酒一并收拾走了。 赵江川就在林舒昂身后用肩挤了挤蒋恪宁,“你行不行啊,我看林妹妹这挺有一手啊,没见那男孩儿一溜脸都红了一半?” “嗯。”奈何自己的发小是个句嘴葫芦,连话都懒得多答一句,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视线漫不经心落到前面那姑娘身上,姑娘一转身,五彩斑斓的光影落在她脸上,显得她多情又美艳,真是顶顶漂亮。 他眉眼轻轻一弯,极淡极淡。 赵江川看得暗自咋舌。 “行了,我处理完了,今天的事谢谢你们了,改天有时间请你们吃饭。”林舒昂客气又礼貌对二人笑了笑,手上使劲掐了一把彭方迟的胳膊,将这尊睡神掐得在睡梦中呜咽一声,结果砸吧砸吧嘴,继续睡熟了。 林舒昂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想了想只能将彭方迟搀扶着带出去了,但面前两人又没有走的意思,让林舒昂有点纠结。 蒋恪宁看着她思忖片刻,手里握着彭方迟的胳膊,也觉出了意思。 “车在哪里,我把她弄出去。”他语气淡淡的,倏然出声让林舒昂都有些惊讶。 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苦力,“出门就是。”她脱口而出。 这种直接程度让蒋恪宁都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笑了笑。 “好。” 说着就俯下了身,将裹在毯子里的彭方迟直接一卷,抱了起来。起身时与林舒昂挨得极近,衣料摩擦的声音仿佛撩拨心弦,声音不大,却让人有些晃神,林舒昂反应过来时,蒋恪宁已经抱起了彭方迟。 “带路。”这一声仿佛也擦着她耳朵飘过,空荡轻缓中带了几分沉稳,林舒昂将围巾往上掩了掩,快步向前。 二人穿梭在红男绿女之间,酒吧里放的迪斯科音乐在身后爆炸,蒋恪宁一直追随着林舒昂的步伐。 直到除了酒吧大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林舒昂才觉得有些昏沉的头渐渐缓了过来,蒋恪宁怀里那位渐渐有了醒转的意思。 林舒昂这时候可没管这么多,上了自己的越野车,将后车门一打开,蒋恪宁就默契地将人安置在了里面,他握着车门把手下车的时候,林舒昂已经坐上了驾驶位。 蒋恪宁似乎并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林舒昂也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他整个人似乎与后面的黑色融为一体,穿着一身黑灰的休闲服,其实和邓安绍李越东他们那股子矜贵劲儿很像,只是有的时候又不太像。 比如他握着车把手微弯的臂,还有踩在车上的一条微曲的腿,踩着一双皮靴,迎着月光铮亮泛着冷光,他的头发短却显得他整个人锋利起来,挂着淡笑的一张脸就这么直接了当地望着林舒昂。 可那姑娘让蒋恪宁怎么形容才好? 今儿个没扎头发,柔然细密的黑发披散着,围着一粗线围巾,冷色调的,更衬得她皮肤白皙。不笑的时候脸上一点温度也无,笑的时候蒋恪宁觉得北京城里所有的迎春花儿都该开了。 他尤其记得她对他眨眼的时候的俏皮。 就这样,借着月光,俩人对望,一种无形的情绪在俩人之间蔓延,但俩人谁也没吭声。直到好一会,后座上的彭方迟哼哼了一声,蒋恪宁这才往后退了一步,拍了拍车身:“注意安全。” “砰——”一声,车门应声而关。 林舒昂将车启动。 月光下,一辆又大又笨的越野车驶向北边儿,那双手插兜的男人走向南方。 两人见面至今,竟然谁也没透露过名字,有时候这缘分,可真是奇妙。 回到107的时候,赵江川已经在那候着了,身边还坐了好几个朋友,蒋恪宁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在赵江川旁边落了座。 “什么时候去国安?”赵江川倒了一杯酒,给他递了过去。 蒋恪宁抿了一口,“还没有,还得几个月。” “这么慢?”赵江川拧着眉,有些不满:“按理说没这么慢,中间还有什么事?” 他压低了声音,周边音量大,这边的问号其他人不太注意得到。 蒋恪宁微微笑着,用手摩挲着杯壁,“也没什么,我爸让我过去帮他手下操练操练,熟悉一下北京城,然后再过去。” 这么一说赵江川就明白了,其实是卡在老爷子这了,他盘算着估计老爷子还是舍不得他这么个好苗子,想让他后悔,到时候直接安排进京野部队,但蒋恪宁显然没这个想法,“那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蒋恪宁点了点头,不带丝毫犹豫,就连赵江川都有些侧目,但有些话又不是什么都能直接问的,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转了个弯儿:“刚刚怎么出去那么久?” “安置了一下。”蒋恪宁面不改色。 “那你认识那姑娘吗?”赵江川这话隐隐带了试探的味道了,他注意着发小脸上的表情,可他丫的这破地方的灯光着实绚烂。难倒了他这个特警大队队长。 发小点了点头,语气还颇有几分松快:“知道啊。”知道,他就是不说叫什么名,他无意识勾了勾唇,赵江川却在心里腹诽着他,还是跟小时候那股劲一样,死活没变,几棒子下去憋不出多余的屁话,也不知道话都说给了谁听。 “得得得,那我不问了。”赵江川自找没趣,瞥他一眼,心里很不舒爽,“谈对象了得告诉我啊,你小子!”说着,又笑了起来。 蒋恪宁终于笑着点了点头。 蒋恪宁到底回来干嘛的?别人不知道,他还不门儿清? “你要觉得没意思就去京野部队吧,咱几个兄弟暂时不在,穆泽行倒是在,我春节得执勤。” 赵江川倒是很为蒋恪宁着想,说着又要了一杯威士忌,身边的人没一会就跟他聊在了一块。 蒋恪宁话也听进去了,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目光悠远。 帘卷西风 要让林舒昂将彭方迟这么大个人扛上楼,这不现实。她干脆将车停在了楼下,开着车灯,车里也开了暖气,让她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百无聊赖,她将身边的车窗打了下来,后头瞥了一眼,冷风应该吹不到那位祖宗。 大院里面都已经挂满了红灯笼,那树梢上都是,现在路灯已经完全鸡肋了,到了夜里灯笼红彤彤的,没人会迷路。 警卫员们一溜一溜地都回了该去的地方,林家正对面就是一块演武场,因为穆泽行周绪宁他们爱打篮球,因此还有几个篮球架。 她就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趴在车窗面前发呆,冷风那么一吹,让人也不觉得有多冷。 回想起之前彭方迟说的话,林舒昂脑子里倏然间就冒出了蒋恪宁那张脸,看上去淡漠又疏离,好看也是真好看。难怪当初把隔壁院子的一女孩迷得七荤八素,当时那张穿着迷彩的照片还是彭方迟从她手里套来的。 林舒昂舔了舔唇,将手机拿出来划拉了一下屏幕,不多时蒋恪宁的照片就出现了,然后放大。 不要误会,林舒昂她真不是色令智昏,只是她真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眼睛······”林舒昂呢喃着,趴在自己搭在车窗上的胳膊,有些懊恼。 她曾经只身去过一次长白山,路上碰到了一个女孩,行程一致,俩人一块去的。只是好巧不巧,当时登山之后下了一场暴雪,两个人走散了,手机也没信号,更操蛋的是林舒昂发现自己眼前白茫茫一片,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得了雪盲症。 这病症她也知道,碍于当时风雪太大,她不敢乱跑,只好在原地待着。怎么说她爹也是军人,临危不乱她还是有遗传到几分,说出来都觉得丢人,年少的林舒昂刨了个小坑,往里面蹲着,蹲着蹲着睡着了。 那会爬的也不是很高,约莫几百米的小山腰,后来那走散的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领着长白山下的解放军叔叔找到了在坑里蹲着睡着的林舒昂。 姑娘大鼻涕都冻凝结了,看着林舒昂这副模样当真是傻了眼,跟着过来的驻军也傻了眼,还没出声呢,旁边衣服不太一样的年轻男人直接将她从坑里刨了出来,真是刨出来的,还好那天林舒昂穿着一身鹅黄色登山滑雪服。 她也不是真睡着了,而是晕了过去,那年轻小伙子身手极其敏捷,抱着之后沉着一张脸就先上了车。留下俩兵蛋子和姑娘流着大鼻涕呆在了原地。 后来大姑娘提起这个事儿的时候还竖起了大拇指,大赞其救死扶伤的英雄风范。 后来暖和了起来,林舒昂渐渐就醒了,只是看不见,所以她一直闭着眼。 说是没事就先护送着回去,有事的在驻扎地留着安顿治病,大姑娘对那年轻男人给出的说辞深信不疑,更何况中间来了一人说是林舒昂的什么哥哥,说的真真切切,大姑娘寻思这可是正经部队啊!拍头信了,在兵蛋子的护送下老老实实回了酒店,一头扎进温暖被窝中。 等她舒缓过来,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林舒昂一直没睁开过眼,他的腿脚冻僵麻木,最开始缓过来的时候走路都费劲,得撑着桌子。 闭着眼儿撑着桌子,摸着墙,看的人觉得可怜,林舒昂记得这个期间时常有个男人过来帮她。给她送饭,带她晒太阳,长白的太阳总是在暴雪之后更加温暖,晒的人全身都暖洋洋的。 她一直没好意思问他是谁,她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那男人似乎在房间里拿着本子在写些什么,笔尖碰撞的摩挲声让她耳热,也让她对那个正义十足的好人产生了兴趣。 或许是体质特殊,她的眼睛很迟才能完全接受正常的阳光,她曾经偷偷地睁开眼睛看过那个照顾她的男人,虽然知道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是专门派过来照顾她的,但她就是感兴趣。 那天只有微风,在男人带她晒太阳的时候,她伏在栏杆上,眼睛偷偷掀起一条小缝,她隐约看见了自己正对着的苍茫雪山,她故作沐浴阳光,实则悄悄偏过头,准备用那一条细缝去瞄男人的面孔。 谁知正当她扫到军装的时候,那男人陡然间转过了身,眯缝小眼对上一双肃杀凛冽的眼眸,她人微怔,下一秒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就覆盖在了她冰凉的眼皮上。 她被吓得退后一步,她听见身边男人的嗓音低哑严肃:“闭眼。” 林舒昂老老实实地闭了眼,那长长的眼睫毛直直地扫在他的手心,男人也闭上了眼,眼睫乱颤,心也跟着乱颤。长白昆仑池的经幡似乎在一瞬间被骤风扬起,猎猎作响,吹进两个闭上了眼睛的青年男女心中。 林舒昂皮肤细腻,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男人手中的粗粝厚茧,她的脸陡然一热,在完全好起来之前再也没有睁开过眼。 可当她睁开眼时,那人已经不在了。只有看上去成熟稳重的另一个大院的哥哥递了一份签单给她,温和告知在北京的林叔叔对她现状很是关心,希望她能早日回京。 她望着大哥一双温和笑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问:“照顾我的人呢?” 大哥似乎很是诧异,转而又笑:“小丫头,我们这里忙得很,都是谁有时间谁过来照顾你,真要论起来,那可就多了,你想找哪一位呢?” 语气里有调侃,也的确让人看出了他似乎真的不知情。 林舒昂叹了一口气,“我回北京。” 大哥派人送她出了军区,她又看见了那个青春洋溢的大姑娘,大姑娘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了,现在打扮的花枝招展,像朵长在春天里的花儿。 两个人在一起狠狠地聊了一上午的天,后来大姑娘就给她讲起了那天发生的事,大姑娘和她趴在床上撑着脸,脚丫子在身后乱荡:“多帅啊!抱起你‘唰’一下就不见了,多妙啊,我都想以身相许了!” 两人抱作一团乐得不行,林舒昂也是真的再也没有找到过那个人,只记得那双一定会令敌方胆寒的眼睛。 那年她大二,刚跟渣男分手,出门旅游准备散散心,没想到真来了一出“误终身”的戏,这戏多半已经折了,因为不管之后怎样打听,都没打听到了。 哪儿有少女不怀春,可惜咱们的林舒昂同志,已经从怀春的娇俏少女变成了故宫里沉静的小师傅一枚,从拉手蒙眼都脸热的小姑娘变成了在酒吧人际圈里游刃有余的好手,危险又迷人。 后来遇见了李越东,因为有一点的相似被当做了无聊的消遣,林舒昂也曾经真的想过,中国太大了,凭一双眼怎么可能找到?更何况都多少年了?要不以后随便找个家里看得过去的,凑合凑合算了? 转念一想,非要结婚嘛? 当然不。 李越东那双眼好看,可惜不是林舒昂喜欢的,俩人撞在一起也属意外,李越东就是看脸,看见林舒昂好看就追了。可惜这人心不定,沾花捻草,现在又来一出旧情不忘,这就让林舒昂有些反感了。 至于蒋恪宁嘛,俩人现在还没正式认识呢。 她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连身边来了一人都不知道。 “啪——”一声,林舒昂脑袋被拍了一个脆响,正咬牙准备开骂,又对上穆泽行那一张带着戏谑的脸。 “泽行哥。”她趴着的脑袋微微一动,怠惰地打了个招呼。 “怎么晚怎么还不上楼呢?”穆泽行负着手,似乎刚回来,“看见你车灯亮着,就过来了,没想到小丫头半夜不睡觉,在这发呆?” 林舒昂往后侧了侧脑袋,“喏——” 穆泽行哭笑不得,他一拉开车门就看见一裹成蝉蛹还嘟囔着梦话的姑娘,他犹豫了一瞬,在看见那姑娘侧脸之后才上手扒了扒毯子,“喝多了?” “可不,大醉酩酊!”林舒昂还蹦了个高级词汇,俩清醒的人一通乐。 “那我帮你把她弄上去?”穆泽行还是热心的,但也很有分寸,林舒昂没应他也没动,直到林舒昂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才把这女孩给卷了起来。 “还是好人多。”林舒昂锁了车,看见穆泽行的身影想起了刚刚那男人,开着玩笑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穆泽行走之后,林舒昂这才将彭方迟的衣服扒开,给她换了一身睡衣,自己随便冲了个澡之后就关了灯。 与此同时,林家楼下不远。 一道闲逛的身影逐渐清晰,穆泽行大步往他那边走了过去,冲他摆了摆手:“你别说,还真有人,迟迟那丫头喝多了,被舒昂领了回来,在车里呆着呢,看上去呆了挺久。” “弄完了?”蒋恪宁波澜不惊地问他。 穆泽行拍拍他的肩:“弄完了!”只是,他又有些不满:“你怎么不跟我一起去,虽然你们不认识,我可以介绍介绍嘛!” 蒋恪宁低着头笑笑,然后手拍上他的后背:“回吧。” “得嘞!” 帘卷西风 林舒昂醒来的时候,彭方迟已经卷铺盖跑了,桌上留着她临走前写的便利贴,大意就是她会自我调节的,今天要先去上班,改天再聊。说来说去,不过就是逃避。 林舒昂面无表情地喝了一杯凉水,冰凉的触感让她的胃微微一抽,她已经习惯彭方迟的处理方式了,冷处理。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自己的龟壳里面,舔舐伤口,林舒昂将手中的杯子往桌面上一嗑,心里却想着自己和彭方迟其实差不多,她畏缩,她封锁自己。 前一段时间的交流会终于在春节前结束了,北京下了两场大雪,街上时常看见穿着黑色大衣的街道管理人员扫雪,一堆一堆的,像一个又一个有了独立灵魂的雪人。 林舒昂时常开车路过的时候就多看它们几眼,仿佛自己也有了蓬勃的活力。 去故宫有一条路会经过最高检,岗亭里站岗的警卫穿着军大衣站的笔直,也常常让她幻视那个在冰天雪地里带回她的男人,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总会想起蒋恪宁的脸。 林舒昂觉得可能是因为,即使自己以前很少见到他,但是他回来之后的存在感陡然增加了不少。 “小林呐,来啦?”刚到,就看见了李姐,她仍然是笑眯眯的模样,和蔼可亲的。 林舒昂也对她笑了笑,推开门,将线织的手套往兜里一揣,搓了搓手:“上次那副祝寿图修的差不多了,今天主任过来的时候可以装裱起来了。” 所谓古画,业界有着“三分书画,七分裱”的说法,上次只是堪堪修复完成,后面的工序繁琐且讲究。尤其是古画,不同于其他金银青铜制器,保存也很困难,最后通常都是由林主任亲自上手的。 “书画不遇名手装池,虽破烂不堪,宁包好藏之匣中,不可压以他物。不可性急而付拙工,性急而付拙工,是灭其迹也。拙工谓之杀画刽子。” 李姐声音清亮,一边在水槽将修复师的笔刷、毛巾清洗,一边同林舒昂说着话:“这是清代的大家说的,多有道理,这种事还是他这样上了年龄的人来做更合适。” 她一说话便喜欢眉头上挑,声气十足,语气中带着明确的揶揄,从不让人觉得讨厌,李姐最爱穿一身红色的长筒羽绒服,戴着黑色带刺绣的一对儿袖筒,踩着半坡跟的皮靴,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永远高挽着,显得整个人精气神倍儿够,尤其嗓门洪亮中带着热情。 “没错,这事还是得交给林主任,我最近还是把藏画拿出来清扫一下吧。”林舒昂紧接着就点了点头,莞尔一笑,觉得李姐说的十分有道理。 只是修复室里的两个人高兴的还是太早了,话还没落到地下呢,就看见那刷着绿漆的破烂大门“吱呀——”开了,走进来一瘦削头发白了一半的小老头。 二人对视一眼,好嘛,说曹操曹操到。 小老头不用睁眼看人,斜了李姐一眼,睨了林舒昂一眼,两眼而已,让两人默契地闭上了嘴。“我不在就悄悄说我坏话,被我发现了吧!”老头语气中似乎还带着得意,对林舒昂招了招手:“小林呐,把A、C两个区的藏画今天收拾了吧,挂轴,扫扬尘。” “小李啊,你就把剩下的打扫了吧。”林主任声音温温吞吞的,说出来的话让两个人都一阵头疼,那能怎么办呢?干! 两人干脆利落地撂下了手中的活,开始扫扬尘去了。 林老头思忖片刻,踱着步子去了另一间打通了的工作室,开始裱画,藏画。 原本古画修复的人不少,有五六号人,因为临近春节,干脆提前休了年假。住得近的就是林舒昂、李姐还有林主任了,正好三个人今天收尾。 三人各司其职,直到又黑了天才堪堪完工,拿着鸡毛掸子扫了一天的扬尘,她跟李姐有种有苦说不出的同病相怜的感觉。 走之前林老头还给了俩人一人一个红封红包,临了,封门、收工。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互道完新年祝福,古画修复部的算是正式放了假,林舒昂掏出她那线织的手套,往手上一戴,拉开了车门。 枯木没有逢春,回来的路上就没见到什么绿色的植物,林舒昂打了转向灯,岗亭放行,刚进大院的门,她就听见了一阵嘈杂的声音,等到她把车往里开了一截,她才看见自己家对面那个演武场今天开了张,来了不少人。 真是奇了,林舒昂眉头一挑,有几分兴致。 她照例将车停在了家门口,这次还特地往前停了几米,方便她往演武场里看。 “过来!盖他帽儿!” “哎,行不行啊!” “挡他、挡他!” 演武场上约莫有五六道人影,交错着,个个儿体力好,满演武场都是他们追逐的身影,声一个比一个大,呼声一个比一个嘹亮,林舒昂明白了,这是在这打篮球呢。 这种场面平时不多见,现在是到了春节,大家都放假了,才能凑成一堆,放了平时,凑一对都难说。 “你不行啊,绪宁!”穆泽行将手中的篮球往前一抛,一道抛物线完美划成,篮球眨眼间就被蒋恪宁卷了过去,在黄色包围圈外投了一个标准的三分。 “哈哈哈哈哈,你们院不顶用啊!”赵江川拍手叫好,为蒋恪宁这一球鼓着掌,对面周绪宁手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起身摆了摆手:“丫的爷跟你们这群莽夫打,能占得了优势吗?”他笑骂一声,引来演武场全体哄堂大笑。 穆泽行拍了拍周绪宁的肩:“资本家就是虚!”他大笑着,俨然没有维护自己队友的意思,周绪宁瞪他一眼,拍了拍身上的灰,双手插兜,语气不屑:“接着玩?” “恪宁,看什么呢?”赵江川应了周绪宁一声,跑过来自己发小身边,他正瞅着对面的一片绿化带,赵江川半天没看出什么动静,正好奇呢。 蒋恪宁也没多说什么,正准备去对面场地的时候,又听见周绪宁双手做喇叭状嚎了一嗓子:“昂昂!!过来!!!” “哟。”赵江川背着手回了头,顺着方向看了过去,看见一笨拙的越野车往前拱了拱,车灯打着闪,应该是对周绪宁回应。 那车没啥动静,周绪宁仍不死心,更大声地嚎了一嗓子,没一会就怒气冲冲下来一姑娘,双脚跟踩了轮滑鞋似的,一溜烟功夫就飘了过来:“再叫你爹要抽你了,周绪宁!” 小姑娘音量也不遑多让,一嗓子将周绪宁还有穆泽行连带着几个院里的兄弟镇得闭上了嘴,没多大功夫,蒋恪宁和赵江川等人就看见了这昂昂姑娘的庐山真面目。 这不就是林舒昂嘛。 赵江川心念一动,用手杵了杵身边的蒋恪宁,后者站得稳稳当当,没多余蹦出一个字一个表情。 “下班了?”穆泽行率先给她打了个招呼,上次见面还是一个周以前帮她抬彭方迟呢。 林舒昂缩了缩肩膀,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刚刚在车里趴着呢,正看热闹结果自己就被当成了热闹,好嘛,还被周绪宁给揪了出来,林舒昂心里有点不爽块,连带着看穆泽行都有点意见。 更何况,昂昂这个小名,在外人面前通常是不叫的,所以穆泽行在外面都是叫她舒昂,周绪宁得意忘了形,忘了这还有几个外人了。 她一眼就看见蒋恪宁了,个子最高挑,身上就穿一黑色短T恤,其他人也没这个体能条件。她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还打呢?冷不冷?” 话时问的大院里熟悉的亲哥俩,眼神模模糊糊地就飘到了蒋恪宁哪儿,浅浅望了一眼又飘了回来,也没人发现。 “运动运动,就暖和了。” 这话是周绪宁接的,全场就他穿的最暖和,也是说这句话最没有说服力的,林舒昂忍俊不禁,周绪宁狠狠瞪了她一眼:“死妮子!” 林舒昂摸了摸鼻子,对于周绪宁这个人她太熟悉不过了,外人面前就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熟人面前就是一纨绔,想到最后心里还是一软,她眼眸微亮,声音也跟着软和了下来:“宁宁哥,累不累呀?” 昂昂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偏了偏头,这声称呼也让蒋恪宁也跟着多看了她一眼,然后他就看见那姑娘从身后掏出一布袋,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几瓶矿泉水。 她刚刚下车的时候顺手去后备箱拿的,院子里的小卖部早八百年就搬走了,想喝水得自备,五六号人呢。 “喏。”她毫不吝啬,挨个递了一瓶,连赵江川都客客气气地道了谢。 林舒昂将布袋一折就掏出了最后一瓶水,一群人在旁边聊着天,那块地方就只剩下了林舒昂和蒋恪宁。 他比林舒昂高近一个头,他一垂下眼就是这姑娘的笑颜,笑意里带着明晃晃的嚣张,蒋恪宁接过了水,手背擦过她的手背,还是冰冰凉凉的。 蒋恪宁看了她一眼,似乎有话要说,林舒昂偏着头对着他勾了勾唇角。 帘卷西风 林舒昂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这几个人还不停歇。 “再来!再来!”周绪宁真是个不服输的主,利索将衣服脱了,往林舒昂那一扔,林舒昂懵了,怎么看热闹还能接一手衣服? “舒昂帮我放着,看爷丫的不把他们往死里打!”摩拳擦掌,看上去威风极了,周绪宁个子跟穆泽行差不多,脱了衣服里面就一件黑色衬衫,林舒昂看得颇有些无奈。 她点了点头,“注意点儿!” 那羽绒服也不重,旁边有专门的挂衣服的衣架子,林舒昂随手就挂了上去。等她找了个位置坐好的时候,演武场几个人就聚一起了,不过还有一个人没去呢,就杵在林舒昂前边,两三米的距离。 除了他们四个人另外还有俩院子里的哥哥,林舒昂不太熟。 “恪宁!过来!”周绪宁的声音响彻演武场,林舒昂听出来他一决胜负的决心了。 那人还没走,林舒昂不禁将视线往他那挪了挪,然后她就看见这男人抬脚,往她这来了。蒋恪宁左手拎着水瓶,右手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件外套,黑乎乎的,逆着光走过来,她都没认清他手上的东西。 他俯身将水瓶一放,然后将手上的衣服递给了林舒昂,“盖腿上,别着凉了。”撂下这话就小跑着过去了。 林舒昂愣了一下,倏尔就笑了。 她心想,这男人怎么别别扭扭的? 等几个人汇合之后,林舒昂将衣服往腿上一盖,她今天穿的确实不太多,上身还好,下身就穿着带绒的打底裤和长筒靴,看着暖和,在外面待久了就不行了。 因为古画修复室和家里都有暖气,穿多了反而热。 手上是一件带着绒的衬衫,蓝黑色的,林舒昂记得他抽烟,衣服上却没有什么烟草的味儿,只有很干净的,微微带着点儿洗衣液的香味。 对面似乎已经开始对峙起来了,林舒昂看过去的时候正好撞见那个男人将视线从自己这收回,她敲了敲手机,手撑着脸充当这场比赛唯一的观众。 对面六个人个比个穿的少,长袖都挽了起来,一颗篮球往上空一扔,两拨人直接开抢,穆泽行反应快,在球还没坠下来前就截住了,伸手往前一揽,冲赵江川蒋恪宁他们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反手就将球递给了队里另一人。 周绪宁控着赵江川,穆泽行防着蒋恪宁,两个人一前一后,胶着在那,蒋恪宁微皱了皱眉,故意卖了个假动作,穆泽行当然没信,俗话说得好,事不过三,但这小子晃了穆泽行好几个假动作,后来狼来了,穆泽行防不住了,让这丫的看准机会跑了出去。 周绪宁防赵江川那不扯吗,三下五除二就给他收拾了,直奔穆泽行过去。 “恪宁!”赵江川喊了一声,俩人都不用对视就已经心领神会了,蒋恪宁一个跃起,直接将那拿球的哥们盖了帽儿了。 “草!”周绪宁啐了一口,又让蒋恪宁显摆了一局。 不过不着急嘛,三局两胜。 林舒昂看了一会,六个人里面蒋恪宁个子最高,其实也被穆泽行下了几球,但是那身段好啊,动作也干净利落。在家里打球不比在外面,故意撞人打伤害基本没有,偶尔碰撞到一起也是正常,危险性不高。 三局两胜,平了一局,算是蒋恪宁那边险胜。 六个人打到最后就没那一决雌雄的心态了,周绪宁形象全无地往地上一歪,像只俊美的白斩鸡,穆泽行站着,扶着腿喘着气,就蒋恪宁好端端的,看着状态还不错。 赵江川太清楚发小这德行了,弓着腰喘着粗气仰着脸对他比着唇形:“你丫就装。” 蒋恪宁压了压嘴角,没压住,赵江川翻了个白眼。 一行人缓了好一会才过来,蒋恪宁走在最后面,慢悠悠的。 看着走近的一群人,林舒昂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身上的衣服,总不能说是蒋恪宁给的吧?虽说俩人见面次数也不算太少,也正式聊过天说过话,但是当着院子里几个哥哥的面儿直接将衣服递给人家,那还是算了。 想了想,林舒昂就没站起来。 “几点了?”穆泽行出声问了问。 林舒昂看了一眼手机:“才八点呢。” 周绪宁抬眼看了看她,将衣服取了下来:“要不跟我们去吃个夜宵?反正都是熟人,你都见过。” 穆泽行乍一听都没反应过来,后面蒋恪宁那双眼就那么一抬,望了过来。但他整个人都落在后边,面前好几个人呢,将他的脸遮了小半,林舒昂都看不太真切,只看见他好像笑了笑。 赵江川特别想搭腔,说去呗,咱们一块儿。又怕自己一出声吓到人家姑娘,让自己有逼人家吃饭的嫌疑,脑子里过了一圈,还是没说话,但是用手扯了扯蒋恪宁的T恤。 蒋恪宁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他默默地看着面前那姑娘。 “我就不去了,上班太累了,我想回家躺着。”林舒昂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 不过周绪宁他们也没太意外,点了点头:“那下次带你出去吃饭,把那个迟迟也给叫上。” “行。”林舒昂答应的挺干脆,心里却想这丫头早就不知道去哪儿疗伤去了,一时半会妥妥叫不回来。 作为上次事情的知情人的蒋恪宁和赵江川都没出声,为小彭姑娘保全了颜面。 “那我们走了?”周绪宁拍了拍林舒昂的肩,一行人大摇大摆地往大门口去了。 蒋恪宁仍然落在后面,手里拿着一球,冲着演武场篮球场底下那个网状箱随手一抛,“砰——”进了框里。 几个哥们见怪不怪,林舒昂却被吓了一跳,她刚起身呢!前面就传来一声响,能不惊讶吗? 她站在原地轻哼一声,磨了磨牙,然后冲着一行人的背影挥了挥手:“宁宁哥,回来给我带份卤煮火烧!” 周绪宁骤然听见背后的声音还愣了愣,想吃怎么不跟他们一块儿?多半是因为这里还有几个不太熟的,周绪宁没想太多,冲着后面挥了挥手:“得嘞!” 蒋恪宁在后边儿就站定了,俩人这会隔了十来米了,他看见那姑娘笑的狡黠,憋着一股坏劲儿,焉儿坏,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蒋恪宁心说,这丫头变着法欺负我呢? 林舒昂可没管他怎么想,拍拍屁股拎着衣服就上了楼,回了楼上才开始发愁。那男人也忒不负责了,给了衣服盖腿,现在又不收回去了,现在都流行这样搞暧昧嘛? 林舒昂心说,她俩还没互换姓名呢,就这么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这样有来有往?合适?转念一想,我管他合不合适,暂且不论两个人见面那莫名其妙的熟稔劲儿,但看他盘儿靓条顺,让她撞见了那就是缘分。 人生在世,想那么多干嘛? 林舒昂洗完澡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了头。 不一会手又从被子里掏出来,给周绪宁发了个信息:“小周哥,我不吃啦,下次我请你吃饭吧。”还附了一个看上去十分乖巧的表情。 可不得请人家吃饭,她都把人家当消遣叫了两次了,发信息这才好好叫了回来。 周绪宁手机就撂在桌子上,震了震,蒋恪宁就坐在旁边,瞥了一眼就看见了来信人,什么内容他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他默不作声地往手边杯子里倒了一杯温水。 “谁啊?”穆泽行吃着火烧,头也没抬。 周绪宁瞄了一眼:“舒昂,说是不吃了。” 穆泽行没多意外,埋头苦吃。 倒是周绪宁好像手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了蒋恪宁一眼,后者八风不动,坐的稳稳当当。周绪宁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临行的时候,众人纷纷各回各家,蒋恪宁往车里一坐,赵江川就爬了过来。 “不是,兄弟,你跟我说说,她到底记没记起来你是谁啊?” 蒋恪宁望了他一眼,“记不记起来重要吗?” 赵江川愣了愣,挠了挠头:“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吧,那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 “而且我算是看出来了,她那两声是叫的你吧?故意逗你玩儿呢是不是?” 蒋恪宁一挑眉,饶有兴趣地转过身,“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赵江川大怒:“别放屁!” “老子就看你丫的不对劲,打篮球就装!没给你装死?” 蒋恪宁拍了拍赵江川的胳膊:“没装,我技术好。” “滚你丫,从实招来!我总感觉你们眉来眼去的,什么时候搭上的?” 说到这,蒋恪宁真有点而委屈了,他叹了一口气,交出了十二万分的真心,“川子,人姑娘现在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儿呢。” 赵江川迎头一个霹雳,想起在酒吧俩人单独出去那回事,又想起人姑娘腿上盖着的衣服,虽说天黢黑,但赵江川好歹特警出身,视力五点零。 他当即冷笑一声,将身子往后一缩,手点了点蒋恪宁:“我知道了,你俩消遣我呢,是吧?” 蒋恪宁不吭声了,赵江川狠狠地啐了一口,往后座一躺,不一会鼾声大作。 蒋恪宁揉了揉眉心,觉得是得找个时间跟人姑娘好好认识一下。 虽说小时候就认识了,但那不一样。 帘卷西风 林舒昂放了春节假期,开始在家窝着呼呼大睡,睡到日上三竿被邓安绍无情地叫起来吃早午饭。她连着过了三四天日夜颠倒的日子,现在起床也是一副没劲的样儿,披散着头发,随手抓了一件衣服披着就出了卧室。 他俩的父亲最近汇报作个不停,每天早出晚归,或者有时候连家都没回。 因此也没人管林舒昂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了。她盘着腿坐在椅子上,餐桌上早餐琳琅满目,林舒昂吸了吸鼻子,看着对面正在看新闻的邓安绍有些怀疑:“你是把李阿姨的店都搬来了吗?” “嗯,李阿姨说你好几天没去了,我怕你饿死了,给你都买了一份,吃吧。”他面不改色,手上的手机不停歇地切换着页面,林舒昂难得一噎。 她没管邓安绍那损嘴,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豆浆:“你不回妈妈那边嘛?” “妈妈”两个字被她放的很轻,不太自在的低下了头,这么多年只要提到离异的一对父母,两个人总是会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因为两个人都不太好受,只是时间多给了机会让他们磋磨这份痛。 “回,过完年再过去,今年陪你和爸爸。”邓安绍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披着的衣服上落了落。 “最近有喜欢的男人了?”邓安绍看出她的落寞,故意揶揄着她,笑眯眯的模样和语气让人一下子就没了其他情绪,只剩下牙痒痒。 果不其然,林舒昂微愣过后,手中的瓷碗往桌上轻轻一嗑,握紧了拳头,半威胁半试探着回答道:“没有吧?” 邓安绍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真的没有嘛?那你身上衣服是哪个男人的?”他还特地将视线一转,落到了她身上的衣服上。 林舒昂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这才恍然大悟。自从那天回家之后,蒋恪宁的衣服就放她这儿了,现在怎么说也是个无主物,她又没有联系方式,当然就这么放着了。但也没扔,她还想着什么什么时候还回去呢,看这牌子好像价值不菲。 只是着了道了,这就是日夜颠倒的后遗症来了,她都忘了这茬,随手一拎披着就穿出来了。但面对邓安绍林舒昂永不服输,扬起下巴,一脸狐疑:“就这么看一眼,你就知道是男款啦?” 邓安绍又露出了他那副鹰派高傲,手一扬,指了指阳台。 林舒昂看向阳台,目光在一堆五颜六色的衣服中晃来晃去,终于在孔雀毛里头看见那件花色不同的衬衫了,那个是天蓝色的,暖调,她披着的是冷调,蓝黑色,这下没法反驳了吧?林舒昂轻哼一声,撇了撇嘴。 “哪家的?” “不告诉你。” “嘿,你还不告诉我,是不告诉我还是压根跟人不太熟?” “你管我呢!”邓安绍猜对了一半,林舒昂恼羞成怒,一会功夫,俩人两双长腿就在桌下干起架来了。 “ 得,让我猜中了吧,自己老实在家呆着吧,我上班去了。”他及时把腿一收,嘿嘿一笑,就站起了身,林舒昂踢了个空,心中不服,气呼呼地牛饮一整杯豆浆。 只是后来才反应过来这时另一杯没喝的豆汁,林舒昂脸都绿了一半,邓安绍这黑心大户分明在算计她!她又让他给暗算了! 不出意外,邓安绍已经被林舒昂在心里大卸八块,凌迟一百遍了。 而此时的邓安绍却没工夫想这些,因为他一踩油门就出了大院,准备回公司了。春节期间的北京街道堪比十一黄金周的长城,一个是摩肩擦踵,一个是车头抵着车尾巴,安全距离已经快负数了。 邓安绍等红绿灯的时候望着窗外,对面车道缓缓开过去一辆车,BA开头,白底的牌照,邓安绍望了一眼,里面的人似乎有几分眼熟,他叩了叩方向盘,趁着红绿灯还没换色之前给林舒昂发了一条信息:“你猜猜我刚刚看见谁了?” 林舒昂现在能乐意搭理他嘛?手机放在旁边,看见来信人是邓安绍,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知妹莫若哥,他发完信息就趁着那车在车流里还没走远拍了一张照,车里面的人看不太清,模模糊糊的。 他连带着图一起发了过去:“你上次看见他了没?”他其实也是带着点好奇的心思的,蒋恪宁可是香饽饽,虽说自己一直不太待见这人,但是要是林舒昂真看上了,他也能委屈委屈自己去看顺眼。 林舒昂到底还是草草看了一眼图,不过她也没太认出来这是谁,给邓安绍回了一个“?” “蒋恪宁。” 原来是他,林舒昂这次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开车的人似乎是有点他的轮廓,但林舒昂面不改色地回了三个字:“没看见。” 他又没告诉她,他是谁,她为什么要承认? 这话一回,邓安绍那边就没了话。 然而照片里的主人公蒋恪宁同志,这几天才是真的忙的焦头烂额。以前在延边都没觉得这些事琐碎,回了北京之后才感到心累。 一封一封的报告信跟雪花似的,他还没正式调走,暂时在北京军区这边落着,所以一时间延边的交接问题、通知单、报告单还有京区暂辖的管理问题都落到了他这边,蒋恪宁这才明白,刚回来他爸让他好好休息是什么意思。 看来早就预料到这一出了。 蒋恪宁面色冷淡地开着车,副驾驶上没有人,只有一摞小半米高的文件袋,封得整整齐齐。他回区里作报告的时候忙到了下午,在食堂吃饭又碰见了郑文啓,他爸身边的秘书,说是要送东西回西边,蒋恪宁正好顺路。 结果这一顺路就捡了不少的事,送走了副驾驶上的保密文件,又迎来了一位少爷。当然,车也换成了他自己的。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过去吗?”坐在副驾驶上的男孩儿十七八岁,是李书记的小儿子。也就是小了李越东十来岁的亲弟弟,此时看见蒋恪宁兴奋劲儿就起来了,两家住得本来也就不远。 蒋恪宁高中、大学那会他还是一条天天洗着鼻涕的跟屁虫,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蒋恪宁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车流:“不回去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经常找你玩了!”男孩眼里都闪烁着兴奋的光,看上去很是激动。蒋恪宁不由侧目:“你哥呢?” 说到他哥,小孩儿就觉得没意思了,把脑袋往旁边一歪,靠在窗玻璃上,叹了一口气:“我哥这会谈恋爱把自己谈栽了,在家天天烦的不行,冲谁都发脾气。” “谈恋爱?” “是啊。”小孩儿有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把蒋恪宁当成了苦水篓子:“应该是那个演戏的女明星姐姐吧,前几天好像还见过呢,不过我哥没怎么搭理。”小孩摇了摇头:“那姐姐又不想跟他分手,他非要分,分了在家又烦,我真是搞不懂他。” 这话一说完,车里默了一瞬,蒋恪宁心想这小孩都没抓住重点,连他哥喜欢的“嫂子”都认错了人,但也能看出来,两个人之前在一起确实没透露过风声。 蒋恪宁嘴角莫名牵起淡淡的笑,小孩不知所以,看蒋恪宁没出声,有些不安地叫了他一声:“恪宁哥?” “嗯,我听着呢,没事,你甭管他,学你的习。” “好。”小孩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我把车停你家门口?”蒋恪宁回了院子,他们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大院很大,住了不少家属,很多人其实都没那么熟,只是说出去,大家都在一个大院住着而已,他现在回家还得开几分钟的车。 小男孩扒着车门,身子出了一半,又探回来一颗脑袋:“哥你进来呗,我给你送个玩意,我自己做的。”他眨眨眼,有股子机灵劲,然后低声说:“你帮我改进改进。” 蒋恪宁忍俊不禁,打趣他道:“留我就为这事是吧?” 被说中了心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车上一溜烟就奔了下去。 蒋恪宁关了车门,还是下了车。他送完资料,李书记看他要回家,又顺路让他帮忙接了一下他小儿子,这会可正是顺路了,蒋恪宁也就没推辞。 面前一憧小洋楼别墅就是李越东家的,门口扎了一圈篱笆。蒋恪宁刚踏进门就听见二楼窗口传来一阵阵喧闹,其实这声源就来自一人——李越东。 他在窗台边打着电话,对方应该是他公司里的员工,他骂的很不客气。中间还去书房收拾了一堆东西,直接从二楼扔了下来,看上去脸色十分不善。 与此同时,穿着居家服的保姆阿姨踩着碎步从二楼楼梯跑了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挺大的垃圾篓,刚刚李越东似乎没有看见他。 蒋恪宁往前迈了几步,看着阿姨着急的样子也有点意外:“出什么事儿了?” 阿姨一脸愁苦:“没什么,越东心情不太好,乱扔东西呢。”阿姨也是个能人,在李家干了不少年,在大院里早就混了个脸熟。 话音刚落就匆匆将扔了的东西往垃圾篓里捡。 蒋恪宁扫了一眼扔下来的东西,无非就是一些字画,有的还斑驳陈旧了,看上去不算值钱。也难怪李越东毫不心疼地就这么给扔了,估计怨气不小,省了步骤直接从二楼就给砸下来了。 他收回了目光,在旁边站了一会,然后出声问道:“阿姨,能麻烦您帮我叫一下唯西吗?”李唯西就是刚刚上去的那小男孩儿。 阿姨点了点头,手下的东西一放就进了屋。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身边已经跟了一个小孩,李唯西在阿姨身后指了指楼上,做了个鬼脸,逗得蒋恪宁笑了笑。 “哎呀!您都帮我收拾好了,这——这怎么好意思——”阿姨似乎很惊讶,站在一旁看着蒋恪宁直直道谢,他笑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阿姨。” “哎,哥。”李唯西有点着急,在身后戳了戳蒋恪宁,他会意,道别阿姨之后领着他回了车上。 “就这个,帮我改改呗。”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个飞机模型,还有一个坦克模型。 “哎!”蒋恪宁看了看,组装的挺好,只有细节差点意思,但也够惊艳了,他有些意外和惊讶:“你自己做的?” “嗯嗯。”李唯西带着点儿小骄傲,地点了点头:“材料网上买的。” “你小子,不错!”蒋恪宁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确实不错,比自己小时候鼓捣的模型真是强多了,他忍不住在心里感慨真是岁月不饶人,后浪把前浪一个巴掌拍死在沙滩上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喜欢就坚持下去,我们那会都是用泥巴沙子兑水垒碉堡呢。” “但是哥,你们那会人多,特好玩儿,还能玩演戏,我就只剩下自娱自乐了。” 李唯西心里心里充满了羡慕,那会几个大哥哥在院里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时候,他还是刚学会跑得鼻涕虫,一转眼都长大了,结果院子里最好玩儿的那段岁月也过去了,他丧气地垂下了头。 “没事,以后出去玩带着你。”蒋恪宁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孩就是好哄,一瞬间又满血复活,扬了扬拳头一脸兴奋:“一定要叫我!” “行,回吧。”蒋恪宁认真点了点头,小孩儿精力果然十足,一溜烟功夫就又下了车,在门口冲他挥舞着双臂,这是道别呢。 临走前,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的东西。 两架模型,还有一幅没上色的画儿。 温风朗煦 作为一名二十六岁的大龄儿童,林舒昂春节还是收到了来自父母兄友的红包,价值不菲,够她领着彭方迟小同志去声色场所点好几个姿色上乘的男模了。但是这事暂且只能想想,林舒昂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小彭同志这个略有些长歪了的念头。 彭方迟气鼓鼓地捏了捏林舒昂腰间的软肉,迎来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两个人直接在床上滚作了一团。 由此可见,彭方迟同志已经满血复活,只是眼睑下的黑眼圈还是出卖了她休养生息时无法言说的难受,但是这是一段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的旅程。 昨天跨年,林舒昂在家吃完年夜饭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在客厅面色严肃地看着春晚的父子组,出门和彭方迟一起寻欢作乐,林舒昂当真不知道,当司令员遇上资本家,会发生这种意外的化学反应。 她打定主意不做二人之间的润滑剂。 于是两个人疯玩一夜,家属楼外面有一个专门的水泥砌的石头戏台子,逢年过节就拉一条大横幅,上面写“庆祝xx节,xxx班于x日—x日······”。 老人们穿着大棉袄手兜在袖子里跟着咿咿呀呀的唱,小孩就在旁边亭子里的石头旁阶上滑下来,放这中间的台阶不走,非要滑下来,一回家裤子都黢黑,被夫妻俩人合起来就是一顿竹笋炒肉。 还有骑三轮车路过的大爷大妈们,也都听得不亦乐乎。昨天彭方迟喝多了酒,林舒昂也不遑多让,她们就跟小孩一样推搡着在旁阶上滑下来,俩人玩了好几轮,被霸占了地方的小孩攥紧拳头,就站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最后,让路过的穆泽行和蒋恪宁一手拎着一个送回了家。林宪国都睡了,开门的邓安绍一脸黑线,尤其是看见蒋恪宁脸都黑成了锅底,面上风轻云淡,里子里板牙嚼烂。 邓安绍将林舒昂往床上一扔,心说这下你总算是见到蒋恪宁了吧?他刚刚看见那男人,不也就这样?一个鼻子俩眼睛一张嘴俩耳朵,自己小时候被他压了一头就算了,怎么妹妹也问起了他? 邓安绍琢磨不明白,只能出门前将林舒昂的鞋踢了了一脚。 林舒昂当时没断片,还是有意识的,迷迷瞪瞪看见穆泽行的时候,变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平时冷着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让穆泽行都啧啧称奇。 当她举着手指转脸看见蒋恪宁的时候,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正准备变脸质问,就被一只手压下了手指,“送回家吧。” 这声音有点耳熟,让林舒昂侧目,看见那张看上去有些疏离感的脸后连带着要质问什么也一并忘了。 她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她知道名字可是她不想说不想叫,她想问他什么,话到了嗓子眼囫囵一转,自己一拍脑袋,呀!忘了…… 于是她只好愣愣地看着他,对着古井无波那样的一双眼,看见他蹙了眉,但醉酒的她反应迟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在原地不声不响也不动作。 蒋恪宁觉得这姑娘喝多了的模样,看上去笨笨傻傻的,带了几分平时轻易见不到的娇憨,他只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在穆泽行面前演着互不相识的戏码,将心里那点小心思用黑天作席,扯上盖住隐藏,不漏痕迹,然后沉静地将她从台阶下面拉了起来,给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他们和这二位不一样,他们是晚上出来透气散步的,穆泽行看这俩活祖宗有些头疼,对于蒋恪宁的善解人意十分感谢。 “这块她们从小就喜欢在这里玩,你看这旁阶,原本都是粗糙的石板,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光滑得像滑梯了。”穆泽行心里也很怀念,小时候闹作一团,现在大了再想玩已经没了资格。 蒋恪宁知道他是在给两个喝醉了酒的姑娘挽尊,于是也很配合地点了点头:“我以前小时候来你们院子里的时候,也挺喜欢这块地方,开阔。” 穆泽行悄悄松了一口气,捉小鸡仔一样把彭方迟捉了起来,揶揄笑道:“那咱们就干活吧。” 蒋恪宁跟着笑了笑,虚揽着林舒昂一路照看着她回了家,只是路上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嘟嘟囔囔的,他一句也没听清。 一觉睡醒,林舒昂和彭方迟把这事连带着酒水一并消化了,忘了一多半,只记得有人送他们回来了,不记得中间还有这么个奇遇。 不多时,彭方迟的手机就响了响,接着,是林舒昂的手机。 “去不?我听说好像有点意思,感觉在家也很无聊,但是爬山攀岩会不会太冷了?”彭方迟看完了信息,坐在床上呆呆的,过了好一会才把思绪拉回来。 原来是穆泽行的弟弟穆泽泽在京郊开了一块地,那边正连接着山,他们开发了一个郊外的游玩项目,主要的就是环山赛道、攀岩还有一些野外项目,当地也有农家乐,主推一个野趣与人娱。 “他不是还在念大学?”林舒昂有点纳闷,上次看见他还在零点酒吧,她大学的时候还在学校里画室老实呆着呢。 彭方迟噗嗤一笑,故作老成地拍了拍林舒昂的大腿:“时代不同啦。” 她接着说:“昨天送我们回来的是泽行哥,他说我俩看上去好像很闲,不如出去玩玩,在城里带着没意思。” 林舒昂汗颜,觉得穆泽行想说的是丢人现眼。不过确实,没什么花样,每年翻来覆去的就这些花样。 “去吧,问问什么时候。”林舒昂点了头,蹭着彭方迟的颈窝和她一起看聊天信息。 “都是熟人,都认识,明天吧。”穆泽行很快就发了信息过来,俩毛绒脑袋凑在一起琢磨了一会,对视一眼,觉得这个主意很是不错,当下就把事情敲定了下来。 只是—— “这么快,咱们需要带点什么?”林舒昂理智觉得有点操之过急,实际却很是期待,心里惴惴不安,企图趁着这一天功夫好好收拾收拾。 然而彭方迟摇了摇头:“他们说就带衣服,穿暖点,他们什么装备都有。” 林舒昂略一思忖,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这群人外出经历和经验还是丰富的,林舒昂对此还是放心的。 当这一天忙忙碌碌的过去之后,初一大早上俩人就全副武装地出了门,出门那会邓安绍还在家里煮咖啡,看见俩人包裹的严严实实,他打眼一看,奇了:“你俩抢劫去呢?” 彭方迟将围巾往下一拉,露出一张在屋子里热的冒了点汗的嘴,“我俩去爬山。” 邓安绍瞥了一眼她俩的打扮,低笑了两声,不知道憋着什么坏,他没回话,林舒昂也没有搭理,拉着彭方迟就出了门。 只是,林舒昂原本以为只是他们院的人的小小联谊,没想到一出门就撞见三辆大越野啊。三辆车就停在大院门口,警卫员在岗亭里目光时不时瞟过去瞅两眼,彭方迟像只鹌鹑一样,扯了扯林舒昂的袖子:“该不会真去抢劫吧。”她目瞪口呆,原本她以为就两辆小轿车拉过去就行。 林舒昂心里默默腹诽,咱院就是这暴发户派头,没辙。 果不其然,没一会一声嘹亮的哨声就传了过来,随后就是中气十足的:“昂昂!” 林舒昂拉着彭方迟走了过去,警卫员放了行,门口三辆越野吉普前面站着近十号人,那几个男人最为打眼,她俩一走过去,正好后面几个男人齐齐转身,看了过来。 林舒昂一眼就看见那个穿着休闲服手插在兜里眼里带着笑的男人,黑色的冲锋衣显得他落拓,漆眉亮眼,身后的阳光也夺目,林舒昂一时间都觉得光线都有几分偏爱他了,不然怎么显得他在自己的一群发小哥哥里,那么打眼? 周绪宁看人都到齐了,正准备挨个介绍介绍,没想到蒋恪宁已经迈步上前,将两位姑娘的行李都拿了过来,然后他站定在了原地,抽出了一只手,脸上的笑意让林舒昂都觉得晃眼,他说:“你好,介绍一下,我叫蒋恪宁。” 那么简短又那么漫长的介绍,在今天砸到了实地里,林舒昂惊讶于他的直白,也感叹阳光对他的偏爱,她似乎想起了那天他从柿子树上跳了下来,走上前故作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风轻云淡地说“我也觉得你有点眼熟”的样子。 两道身形重合,一道散漫一道舒朗,于是林舒昂弯了弯眼睛,轻轻握住了那只还带着温热的手,“你好,介绍一下,我叫林舒昂。” 蒋恪宁呢,觉得一时间风也静止,光也静止,连飘荡的落叶也在此时定格在了半空,眼前只剩下了这个生动的、鲜活的、漂亮的,穿着最喜欢的鹅黄色厚厚羽绒服,围着灰色围巾看上去冷漠却十分热气腾腾的小姑娘。 你看时间多匆忙也多狡猾,让两个人在今天又重新认识了一遍。 温风朗煦 彭方迟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总觉得他和林舒昂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等到林舒昂自我介绍完之后,彭方迟轻咳了一声,“你好,彭方迟。” 蒋恪宁收回了手,对她笑了笑。等他将行李拿走的时候,彭方迟才蓦然间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舒昂,然后压低了声音:“他刚刚说他叫什么?” “蒋恪宁。”林舒昂轻描淡写地念出了声,前面拿着行李的男人脚步一顿,继续朝着越野车的方向去了。 “就是那个,之前那个——?”彭方迟一边比划一边和林舒昂走向了大部队,嘴里念叨着的东西,周绪宁他们也没听明白,反而挨了穆泽行轻轻的一巴掌:“嘛呢?” 彭方迟头上挨了一下,鼓着脸瞪着穆泽行,一只手还勾在林舒昂的胳膊上,目光幽怨,一会望向穆泽行,一会儿飘向林舒昂,精准地无声控诉着自己的不满。 林舒昂无奈地将彭方迟往身后一拉,防止她突然间语不惊人死不休,干脆接过了话茬:“没什么,刚刚蒋恪宁帮我们拿行李呢。”她停了一瞬,目光在四辆越野车上扫过:“这么多车都过去吗?” 现在这里大概是六男四女,还有两个女孩一个依偎在周绪宁身边,一个跟在一个比较年轻的男孩身边。四个男人嘛,倒是上次打球的四个,多了一个年轻男孩,另外一个是穆泽泽,也就是穆泽行的弟弟。 “这是李唯西,越东的弟弟,知道吧?”穆泽泽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笑嘻嘻的。刚刚看见林舒昂和彭方迟就想去打招呼了,没想到被蒋恪宁抢先一步,现在正憋着一股气呢,面对林舒昂的疑问,自然也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李唯西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对林舒昂还有彭方迟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旁边的女孩笑的比较羞赧,看着十分害羞。林舒昂向来爱憎分明,自然也就不会因为李越东迁怒李唯西,因此对他扬了扬手,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分车吧,反正都熟,随便挑,一个车两个人三个人都行,只是装备放的有点多。”周绪宁看人都到齐了,不认识的也都介绍过了,那就可以进入主题了。 彭方迟还在旁边同林舒昂用眼神交流,两个人眉来眼去,让穆泽行都看不下去了,扶额默默将彭方迟像拎小鸡仔一样拎走了,“你们继续。”穆泽行长腿一迈,就将彭方迟拎走了,她还没反应来呢。 紧接着穆泽泽就对林舒昂挑了挑眉,凑了过来:“姐,要不咱们一起?” 林舒昂正准备答应,结果目光一转就看见了已经倚在车边的蒋恪宁,注意到她的视线后,慢悠悠地抬起了头,林舒昂闷笑两声,故作好奇:“你车在哪儿呢?” 穆泽泽眼前一亮,瞅着有戏,十分狗腿地拍了拍身后的车:“姐,你要困就睡觉,我这还有现成的毯子软枕呢。”上次在零点,林舒昂说他笑起来像个小倌儿真没说过,现在的样子真没差几分,甚至比以前的小倌儿多了两分姿色。 林舒昂点了点头:“行啊。” 穆泽泽麻溜地开了车门。 林舒昂看了一眼东边正盛的太阳,踱着步子挪到了蒋恪宁身边,紧接着他就看见她负着手,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望着他。 他有些诧异,林舒昂却动作十分自然地拉开了副驾的车门:“走不走啊?” “走。”蒋恪宁笑了笑,开车门点火一气呵成,等他导出了路线图,林舒昂已经趴在车窗边冲着穆泽泽挥手了:“哎呀,忘了告诉你,我得照顾我的行李。”对面的穆泽泽被气得在原地骂:“你丫的——不带这样的啊!”面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林舒昂趴在窗边一通好乐,末了还对对面做了一个鬼脸。 蒋恪宁也牵起了嘴角,有这样鲜活的姑娘在身边,他不愁不快乐。 一路向西,穆泽泽和赵江川一辆车,带着李唯西和一小女孩在前面开道,后面跟着周绪宁和他女朋友,再往后就是穆泽行和彭方迟,最后则是蒋恪宁和林舒昂。 说来蒋恪宁这个人十分信守承诺,那会说出门带着李唯西,这下不仅带着李唯西还把他的小女朋友也带上了,虽说不在一辆车。 此时各个车里氛围各有不同,小彭同志耷拉着脑袋躺在后座上给林舒昂“啪啪啪——”一个劲儿的发着信息,引得穆泽行频频侧目回头。 小彭同志觉得林舒昂同志严重背叛了组织,背叛了好友,如果不从实招来,她们二人的友谊将会迎来这二十六年最大的滑铁卢。 林舒昂最开始没准备回,她准备看看沿途的风光地貌,这次出去会经过国道,然后中途下道进山,这是她平时上班没有时间看的风景。只是手机一直震个不停,最后还是蒋恪宁出声提醒,她才看了一眼,十来条信息,全部都是来自彭方迟。 “你俩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蒋恪宁怎么这么帅??” “不是,他凭啥跟你自我介绍握你手,我的就不握了?” “我总感觉你俩之间有什么——” “你为什么在蒋恪宁的车上?” “孤男寡女共处一车!呔,妖孽!那可是香饽饽啊!” “给我留口汤呗——” 林舒昂憋着笑,碍于蒋恪宁在身边又不好笑的太明目张胆,但是视线还是时不时会飘忽着飘忽着,就飘到蒋恪宁那边,有时候会跟他的余光相撞,有时候只会看见他开着车认真而俊朗的侧脸。 撞到时当作无事发生,没撞到就多看两眼,林舒昂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说也是在一群帅哥堆里长大的,怎么看见蒋恪宁还是会有些心猿意马? 远了的不说,近的周绪宁,虽然看上去像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斩鸡,挡不住脸漂亮啊,院子里会算卦的大爷批命:男生女相,横行霸道。在她的解读里大概就是靠着一张脸横行霸道,再就是同样是军人的穆泽行,都是宽肩窄腰,凭什么蒋恪宁就平白多出几份英朗俊逸,穆大哥则只剩下硬朗的帅······ “噗——”林舒昂被自己想法逗乐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蒋恪宁也不惊讶,身边这个姑娘总是能给他带来意外。但他还是瞥了一眼她,勾着唇问道:“笑什么呢——?”声音带了几分散漫。 她看了一眼彭方迟发的没羞没臊的言论,又看向他收回视线的脸,摇了摇头:“想到了一点事,觉得很有意思。” “那应该是挺有意思的事儿。”蒋恪宁偏了偏头,对她眨了眨眼睛。 两个刚刚互通姓名的人,相处起来不扭捏也不尴尬,反而有一种熟稔的感觉。林舒昂“哎”了一声,将手机一叩,好奇地望向蒋恪宁:“你当时怎么去故宫啦?” 蒋恪宁想了想:“当时刚回来,我爸怕我太久没回来所以让他身边的秘书给我准备了很多门票,我要是愿意出去走走就去,正好那天郑叔把车停在了故宫。” 他的声音没有想象的那么低哑,在逼仄的空间里让林舒昂听的更加真切,舒朗,就像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带着沉稳。 林舒昂揶揄道:“要是去颐和园,那岂不是看不到我了?”这明晃晃的意有所指中带着的揶揄让蒋恪宁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紧了紧,倏然又放松了眉头,声音轻了两分:“会遇到的。” 两个人的一来一往让彭方迟听到,恐怕会在原地激动地打出一套组合拳,同时也会刷新她的好姐妹在她心中的形象。林舒昂是坦率的,只是坦率中多多少少缺失了几分真心,就连直白的话语中都带了能被旁人看得清的若有若无的暧昧。 一路上蒋恪宁很少主动问话,但只要是林舒昂问,他一定回答的很细致。路途有点遥远,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两个人断断续续聊了快一个小时,在转国道的时候,林舒昂终于挡不住困倦,偏着头沉沉睡了过去。 蒋恪宁这才将余光中都铺满了她,她睡觉时很安静,安静到蒋恪宁能听见她浅浅的、平稳的呼吸声。只是她睡觉时面上没有其他的表情,那种精致的美丽便骤然显现,连带着身边的气质都冷了几分。 蒋恪宁记起,自己去了延边的第一年,赵江川给他寄了两张小姑娘的照片,那会林舒昂已经大三了,在学校里时常是独来独往。照片一张是证件照,面上不带一分笑,冷的让人心凉,漂亮得让人心惊。 另一张是和好友的合照,小姑娘似乎特别爱去吃火锅,她的眉眼被氤氲的水汽遮了小半,笑起来却温和、洒脱。 他搓着冻僵的手在值班室拿的信,那会部队不让用手机,特别严格,有事都是固定的时间往家里打电话,上面批令也都是一层层传达,根本没有任何特殊优待,甭管是谁的儿子都不行。 他就用刚搓暖的手,揭开信沿,看着照片里露出大大的明媚笑容的姑娘,自己也露出了笑。 温风朗煦 下了国道,甫一进山,眼前就开阔了起来,高山阔道,环山公路旁边修了防护栏,也是赛车跑山的好地方。 蒋恪宁眼中带着赞叹,收回的余光又瞥向了林舒昂,现在睡得仍然恬静,蒋恪宁勾了勾唇。 大约开了半个小时,蒋恪宁已经隐隐能见到开发区的轮廓了,前面几辆越野车突然间加速,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蒋恪宁的视野里,他不加速反而将车速慢了下来。 于是等到林舒昂慢慢醒转过来的时候,他正好卡着点开进度假开发区。 “不是,我说,她们俩在后面干嘛呢,这么磨蹭?”周绪宁踢了踢路边的石子,有一只狼狗被链子锁在别墅的大门前,现在正看着这只白斩鸡垂涎欲滴,时不时过去拱一拱,奈何绳子限制了它的行动。 正当周绪宁抱怨完,那狗往前凸了一下,正好鼻尖碰到周绪宁大腿根,“我草!”他一个闪避,将一干人等吓得纷纷后退一步,他这才看见后面有只狼狗。 “丫还以为撞鬼了呢!”他冲那狗做了个鬼脸,就站在正好安全距离的地方,那狗坚持不懈,于是一人一狗开始对决。 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赵江川接了周绪宁的话,淡淡道:“可能是我们突然加速,他们每收到信息,那对讲机是不是忘撂了?” 穆泽行猛地一拍脑袋,将身旁打瞌睡的彭方迟吓得一个激灵,他讪笑一声,摸了摸鼻子:“嗐,当时不是只开了三辆嘛?后来恪宁又开了一辆,所以只准备了三个对讲机。” 彭方迟脸色微妙地看了一眼穆泽行,心说林舒昂的德行她知道,上车多半就是睡觉睡到天昏地暗,蒋恪宁好歹也是少校,这点侦察能力没有?闹呢。 果不其然,她的想法刚刚落地,前面就开过来一辆车,慢悠悠的,能媲美儿童乐园的碰碰车了。 “到了吧?”林舒昂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放眼望去是连绵的山,不让人觉得压抑,反而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她眼前一亮,“这里的风景真的不错。” “沿途的也不错,等你回去的时候带你看看,如果你不睡着的话。”蒋恪宁在旁边揶揄,林舒昂脸微微一红,嘟囔着:“你车技好,不颠簸,我可不就睡着了?” 蒋恪宁哑然失笑,将车停稳后,答了一个:“好。” 二人下车后总算是聚齐了人,周绪宁现在已经与那“恶犬”战况胶着了起来,一时间也没将二人姗姗来迟的事打破砂锅问到底,看着林舒昂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众人也就没有多问,三三两两进了别墅庭院。 “不是农家乐吗,怎么还建了别墅了?”彭方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以为今天会睡平房,没想到和自己的想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穆泽泽在前面推开了大门,入目便是改建的宽阔明朗的客厅,旋转楼梯和直梯都有,一共五层,偌大的落地窗外是一大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旁边三三两两放着的是沙滩椅还有遮阳伞,林舒昂有种误入度假区的错觉。 “不是说农家乐?”林舒昂面露茫然。 穆泽泽笑了一声,往前一站,摆出一个欢迎的姿势,十分骄傲地笑了笑:“当然不是,这是两个项目,另外一个农家乐的设施还在施工,度假区这边早就竣工了,提前带你们来感受一把。” 林舒昂看他此时不像小倌儿了,像趾高气昂的大公鸡。 除了林舒昂和彭方迟反应迟钝地接受了信息之外,其他人一副早就知情的模样。林舒昂看了看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蒋恪宁,低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他略一点头,也压低了声音:“知道。” 林舒昂了然地点了点头,要说意外她也没有太意外,穆泽泽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既来之则安之,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大家都是熟人,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能算是林舒昂他们院的团建了,众人在一起也没有客气的意思。 穆泽行蒋恪宁一行人主动将行李搬了出来,穆泽泽则将房卡和钥匙往大理石茶几上一扔,啷当轻响,他一摊手:“大家随便挑,我先说一句,五楼不住人,是看风景的地方,一二三四随便挑,蹦迪夜景游泳池,射击攀岩夜爬山,环山赛车打桥牌,露营野炊BBQ,大家随意。” 浓浓的暴发户做派让林舒昂坐在沙发上笑弯了腰,等她抬头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硕大的行李箱正立在旁边,林舒昂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蒋恪宁那挺拔的身影,接着她转过头望了望,身边基本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 “干嘛呢?”她将手按在了行李箱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蒋恪宁无奈,没让她当真接过去,“住几楼,我送你上去。” 林舒昂扬着一张素脸对他冁然一笑,反问他:“你住哪一楼?” 蒋恪宁难得卡了壳,看着她的目光也难得深晦,喉结一滚,片刻后默然道:“我先送你上去。” 林舒昂见好就收,从茶几上拿了一张房卡和钥匙起了身,蒋恪宁就跟在她身后半米远,她的行李只有一个箱子和一个看上去有点旧的黑色背包,她拎着包,他推着箱子,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直梯。 林舒昂选的是四楼,等到了上面才知道房间分布有点像回廊,房间布局各有参差,别墅里采取的都是最基础的酒店式入住模式,林舒昂淡定刷卡开锁,等她进门时,行李箱已经送到她房门口了,蒋恪宁就立在门外,二人相对,他嘴唇微抿,低着头,林舒昂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却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林舒昂冲他笑了笑:“谢谢你,蒋恪宁。” 这句道谢没有任何揶揄玩笑的意思,只有认真和真挚,他眼里闪过一丝狼狈,对她点了点头,“我先下去帮忙了。” “好。”林舒昂的声音朗脆,他走向了旋转楼梯,他没有回头。 但是直到他踏上台阶,身后的门才“砰——”,利落合上。 楼下堪称一片混战,周绪宁将那狼狗解了锁,此刻拉着它在客厅对线,狗栓在壁炉旁,人盘腿坐在狗面前,女朋友慢条斯理地醒着一瓶红酒。 李唯西将一个一米半的乐高战机模型摆在大理石的茶几上,旁边的女孩也是个活泼爱动的,将积木箱子分门别类地码在旁边,战机旁边还有一个正常大小的粉色迪士尼城堡,拼了一半,地基打了三层,黑色方块积木压的严严实实,能看出来这小女孩功力着实不凡。 另外几个人则忙前忙后,收拾打理着别墅,彭方迟在门外扮刘姥姥,眼睛瞪的像灯泡锃光瓦亮,恨不得将别墅收归己有,赵江川踱着步子晃悠来了蒋恪宁身旁,咧嘴一笑,手掌心向上一翻:一串钥匙一张房卡。 “哥们够意思吧?”他冲蒋恪宁挤了挤眼,这套动作在他脸上做出来颇具喜感。 蒋恪宁略带可惜地看了看的手心,然后默默拉开了冲锋衣的拉链,动作熟练地从内口袋里取出一张房卡一串钥匙,也摊在手心,冲赵江川挑了挑眉。 “哪儿来的?”赵江川摸摸后脑勺,“不是,刚刚你不是只拿了行李?什么时候还拿了钥匙?” 蒋恪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反手就收回了手心的东西,言简意赅:“上次,来帮泽泽打锚点,在这住了一个晚上,找他要了□□。” “你这什么房间的门都能开?”赵江川看向自己兄弟的眼神带了几丝敬意,这种敬意翻译过来叫作:你丫真不是个东西。 蒋恪宁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啐他一口:“往哪儿想呢?只能开没住人的,住人的开不了。” “哦哦哦,这样,你不早说。”赵江川干笑两声,“我寻思你也没那么不是个东西。” 蒋恪宁黑了脸,抬脚就走,连话都懒得多说两句。 楼下热热闹闹,楼上冷冷清清。林舒昂同志刚进房间就将换洗的衣服先挂在了衣柜里,然后收拾房间,冲了个热水澡。 现在正是中午,阳光大盛,还没恢复作息的林舒昂实在是无法加入楼下的亢奋人群,只能窝在楼上准备调整作息睡大觉。 她吹完头发出来时,透过落地窗折射进房间的光几乎将被子揉暖,林舒昂换了睡衣光脚踩在铺着细密毛绒地毯的地上,她拿着梳子理着头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落地窗前,眼前就是烈日高悬,烈日旭阳背后是起伏的高山,她目光下落,倏然间又撞见那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 他在干什么呢?林舒昂用木梳梳了梳头发,往前踏了一步,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只见他在栽在花盆中的景观小树旁绕了一圈,然后抬头,用手遮着额头看了一眼太阳,然后将花盆转了一个方向。 这个方向一转,他整个人也就转了过来,林舒昂好奇地看着男人,想着他接下来会干什么呢?然后这个男人骤然间抬起了头,那双锐利含笑的眼眸,就这样落入她的眼睛里。 林舒昂恍惚间觉得眼熟极了,等她再看过去时,男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她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温风朗煦 午饭和晚饭都没吃,林舒昂果然睡了一个昏天黑地。中间彭方迟电话轰炸,谁知她手机免打扰,任何声音休想干扰她的睡眠。 作为一个资深打工人,每天在修复室累死累活,谁要是干扰她的睡眠那不就是等于谋财害命?林舒昂深谙这个道理,于是将“免打扰”这个优良习惯一直延续到了放假,就连邓安绍都拿她没辙。 其实中午饭之后大家都默契地回了房间,或者就到处闲逛,养精蓄锐。虽说车程也就三四个小时,但实在累人,至于玩么,时间多了去了,不在这一下午。 所以林舒昂醒来时,堪称万籁俱寂。她一掀开窗帘,满目碎星,弯月替代了烈阳,映在黑蓝色天空之上。她轻手轻脚地从行李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悄悄地出了门。 泽泽下午的时候说五楼是用来看风景的,林舒昂便趿拉了一双毛绒拖鞋,顺着旋转楼梯上了五楼。 乍一看星斗就在她头顶上,但是仍然置身于温暖之中,她立马就反应了过来,这是因为五楼上空是玻璃平台,澄净的玻璃让星斗和月亮的光辉丝毫没有偏颇地洒在了高台之上。 她舒了一口气,等她完全登上五楼的大平台时,她才注意到原来五楼相当于一个露天会场,除此之外还有分布在四周的天文望眼镜和一个坎坡的瞭望台。 被她注意到的还有一个坐在瞭望台边上的男人,他换下了冲锋衣,穿着简单的纯黑色T恤和灰色长裤,难得一见的慵懒劲儿显得他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一副债台高筑但毫不关心的贵公子做派。 他从来都是敏锐的,刚听见脚步声就转过了头,看见握着一瓶矿山泉水穿着淡蓝色睡裙的林舒昂站在入口处。 林舒昂有些诧异,但事实上她还是慢着步子向他走了过去。 两个人一站一坐,只是坐在瞭望台台阶上的蒋恪宁仍然比她高了半个头,她扫视一圈,以为他是在天台借酒消愁,想要借机打趣他,结果发现没有酒瓶,只有几根熄灭的烟头,被掐灭后扔在了烟灰缸里。 她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只有极淡极淡的烟味,像是刻意提前散去,像是知道她会来一样。 “怎么没睡觉?”她拧开了水瓶,说完后咕噜咕噜就喝了小半瓶,随手抹去嘴旁的水渍,望向他。 蒋恪宁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脚下,“我在观察敌情。”他说的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撒谎的自觉性。 林舒昂“噗嗤”一笑,立刻立正对他敬了个礼:“首长好!”那动作姿势,板板正正,脸上的表情严肃到位,逗得蒋恪宁也破了功,一瞬间笑了出来。 这个瞭望台极其简单,左右不过七平米,台阶有七八层,前面有特别的防护栏,围了一圈,他只是在最下面两层。 林舒昂乐不可支,他也起了身,对林舒昂递了一只手,按这个距离她是够不到他的手的,她不由得疑惑地歪了歪头,仰着脸问他:“干嘛?” “上来。”他似乎一瞬间恢复了在人前高冷漠然的模样,连话都言简意赅。 林舒昂发现自从认识蒋恪宁之后,自己特别愿意逗他玩儿,当即笑眯眯地应道:“男女授受不亲。” 高台上的蒋恪宁当真愣了一瞬,拧着眉准备将手收回去的时候,林舒昂眼笑眉舒,声音带了几分娇俏:“哎,那你弯腰啊。” 蒋恪宁这才回过神来,俯身弯腰将那温暖的小手一握,让她径直跨越两道高阶来到了他身旁,然后拉着的手转瞬即松。蒋恪宁走在前面,林舒昂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没一会两个人就站在了仅容两三个人站着的瞭望台上。 林舒昂有些扶着栏杆,极目远眺,黑压压的群山仿佛没有了尽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肃穆,再往下看,所有的地面设施几乎一览无余,甚至能看见环山跑道上路灯的影子,她一时震撼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时间又惊叹于设计人的巧思妙想。 “看不看星星?”他的声音有些淡漠,声线中也带了些懒惓的意味,在这寂静夜空中显得有些暧昧,林舒昂虽说阅男无数,但却还是在这一瞬心跳漏了一拍,她故作轻松自在,玩的是一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是拉长了声音:“看啊——” 蒋恪宁见她愿意,无比自然地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她的肩膀几乎挨在蒋恪宁的胳膊上,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天空。 “知道什么叫‘冬季大三角吗’?” 林舒昂摇了摇头。 “你看,在南边,最高最亮的那颗星星,它是猎户座。顺着它找到福禄寿三星,再往南偏东望过去,那颗就是全天最亮的天狼星。在参宿星四的正东,那颗亮晶晶的星星,它叫南河三。” 他说话时的语气很温柔,带了缱绻的意味,林舒昂离他极近,隐隐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衣香,她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他的侧脸,脑子中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骤然显现,她这一刻极其想要试探出一个结果,却在他说完后低下头看她时将想法暂存在了喉间。 蒋恪宁看着她清亮眼眸,不知道她听进去几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问问她,于是他蹙了蹙眉。 结果眼前的姑娘清了清嗓子,声音当真是朗脆:“蒋恪宁。” 他浑身紧绷。 “我饿了。” 啼笑皆非,又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当真是让蒋恪宁不得不认输,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柔和,声音又变回了散漫,“想吃什么?” 林舒昂背靠在栏杆上,目光远眺,悠悠然问道:“你们晚上吃的什么?” “泽泽聘的厨师上来做的,现在只剩下了食材,饭菜吃完之后的残羹剩饭打包运走了。” “一点儿没留?”林舒昂眼神中带着期盼劲儿渴望,瞪大了双目看着蒋恪宁,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无情,蒋恪宁纵使再喜欢在这个冷酷的姑娘,也只得撂下一句看上去十分冷酷的话:“一点儿没留。” 姑娘大失所望,蒋恪宁大动恻隐之心,于是问她:“你想吃什么?” “泡面也行。”林姑娘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追求,她的眼神光都要黯淡了,蒋恪宁心说:我跟她计较什么? 然后他拍了拍林舒昂同志的胳膊,“我给你做吧,有现成的食材。” 林舒昂眼前一亮:“你还会做饭?” “在部队,不会做也能给你练出来。”蒋恪宁在前面先下了台阶,后面跟着的林舒昂有些慢吞吞的。 两个人没有坐电梯,默契地选择了旋转楼梯。下到一楼时能看见游泳池边亮着的夜灯。蒋恪宁说做就做,冰箱里确实什么都有,一群大少爷大小姐,出门到哪永远不会亏待的就是自己的胃。 里面有现成的手工拉面,蒋恪宁看都没看一眼,拿出封存好的腌制嫩黄牛肉还有青菜和晚上他留下来的米饭,动作熟练地开火热油。林舒昂一时间都看愣了,不知道蒋恪宁同志身负多种技能,她和桌案上的盘子干瞪眼,等到一只大手将盘子拿走才恍然回神,原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吃吧。”蒋恪宁将盘子往她身前一递,随手就将椅子一抽,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她旁边,一个长方形餐桌,二人各占一角。林舒昂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炒饭踌躇了,她看着一侧的蒋恪宁,一时间却也看不透这个人。 她动了勺子,一勺一勺地舀着炒饭,吃到嘴里落到胃中,饶是吃遍京城的林舒昂也不得不感叹手艺确实不错,比不上五星大厨,却也十分好吃了。中间蒋恪宁离开了一趟,回来时她身边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她含混不清地道了一声谢,蒋恪宁没吭声。 楼下餐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金属勺子碰撞道陶瓷盘的当啷声,就在林舒昂刚吃完喝完的那一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破水而出的声音。 餐桌前的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泳池,只见泳池边上坐着一位穿着火辣的女人,破水而出的男人双手环在她身侧,水浪将她穿着泳衣的身体又淋湿了一遍。 以俊美白斩鸡著称的男人原来身材很是不错,此时将手一勾,在泳池边与女人贴面热吻。 林舒昂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高大的身影就挡在了她的面前,眼神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正经:“我送你回房间。” 林舒昂点了点头,跟着他起了身,只是游泳池边上的情形被他遮的严严实实,林舒昂心中不免有些好笑,她已经二十六了!不是看十八禁都会被红色禁止符号劝退的小小姑娘了,但是面前的男人似乎带了些正经,她只得在心中默默扼腕。 一直等到上了四楼,林舒昂才看清他的脸色,他总是淡淡的笑着,现在骤然间皱了眉头着实让人有些不太适应。 在蒋恪宁刚抬脚,准备走的时候,林舒昂叫了他一声。 “嗳,蒋恪宁——” 他回过头。 那姑娘弯了弯眼睛,眉眼含笑:“我认识你说的星星了。” 可这话却让他硬生生顿住了脚步,他回头,望着那姑娘的一双眼里是克制不住的波涛汹涌,他几近狼狈地对那姑娘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