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请与我联络》 01 《连上他的WiFi热点后》 文/钟不渝 2023.12.30 ― 今年夏天格外留恋人间,已至九月末,空气中的热浪却仍然翻涌。 刚下周五的最后一节选修课,陆时宜被室友唐婧一路拉着进了附近的便利超市。 “这种热天来生理期,是谁想死我不说。还好陆陆你刚带了卫生巾救我狗命。” 伴随着絮叨声,她一进超市就直奔目的地,而陆时宜则是没精打采的,跟在后面慢慢悠悠晃。 经过冷柜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下,打开柜门拿了瓶冰汽水。 生凉的触感染上指尖,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一连串流畅的动作。 其实她并不怎么爱喝冰饮。 喜欢它的人…… 算了。 陆时宜收敛情绪,拿着东西来到收银台,打开付款码准备结账。 “支付失败。” 机械电子音响起,收银女孩是没课来勤工俭学的校友,见这种情况也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抬头朝她善意地笑了笑,“可能是网络不太好,我再试一次啊。” “支付失败。” 女孩不死心还想试第三次,但陆时宜已经率先收回手机,然后抱歉地笑笑,“我先换成流量吧。” 唐婧已无力吐槽:“这校园网信号怎么能差成这个样子?!总是抽风,实在太破了!要不是没流量了,谁用这糟心玩意儿。” 想到唐婧在图书馆自习被蹭巨额热点,结果到了月底流量赤字的悲惨遭遇,陆时宜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收银台上,“我一块儿付了吧。” “呜呜呜谢谢陆陆,一会儿回宿舍等连上稳定校园网了,我把钱转给你!” “没事儿。” 拿着东西往外走的时候,唐婧瞥见她手,故意扮凶质问:“你居然还敢喝冰的?你不要命啦!” 她看起来就没什么精神,但白皙的脸上浮着红晕,不知道是因为热气,还是别的什么因素。 唐婧边说边伸出手去碰陆时宜的额头,又试探地摸了下自己,“好像还是有点发烧。” 这几天气温高,宿舍空调开得低,不成想屋内极度受热不均,冷气全往一处飘。 陆时宜一觉醒来就成了受害者。 好在及时止损,被室友爱心喂药后好了不少,只是脑子还是不太能转得动。 大学的课程批假要层层手续又实在麻烦,加上下午这节电影赏析比较水,她就没缺课。 “好啦,我不喝,我回去喝药。”陆时宜把瓶子塞进包里,“这样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陆时宜揉了下指尖的凉意。 该怎么说呢,她其实本来就没想喝。只是今天很奇怪,莫名其妙地想到他。 走出超市后,他们顺利挤上了一辆满载人的校内公交。 傍晚的落日尚有余晖,外面火烧云翻卷奔涌,橙色的明亮打在过路人侧脸。 唐婧依旧对网络问题耿耿于怀,扒着手机仍在研究。 她盯了屏幕好一会儿,长叹一口气,“陆陆你瞧瞧大家这五花八门的热点名称,就知道校园网有多令人诟病了。” 陆时宜打开手机看了一下。 的确。 【辣鸡校园网】 【辣鸡校园网9.9包邮款】 【辣鸡校园网旗舰版】 “这排在一块儿,倒像什么神秘组织一样。” “那可不是,下个月我就加入他们,改名叫,辣鸡校园网狗都不用。” 狗都不用? 陆时宜止不住笑出了声,想说这误伤范围恐怕有些大。 唐婧手指往下划了几下,然后抬头对陆时宜讲:“刚才的课上,老师不是讲到哈利波特嘛。” “假如现在厄里斯魔镜出现在我面前。”她伸手比划了一下,“我将会看到一整面的WiFi标识。” 那是一块神奇的镜子,透过它能让人看到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陆时宜想象了一下她口中的这幅画面,感受到了唐婧深重的怨念。 “陆陆你呢?” “……我?” “欸?”唐婧也没在意她的回答,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惊道,“竟然有人热点名叫把周末扔进垃圾桶?!” 她的语气恰如其分展现了不可思议。 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 陆时宜嘴角弯起的弧度霎时消失。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周末啊?这也太奇怪了吧。” 耳边唐婧的声音还在响,可是陆时宜好似已经听不见。 少顷以后,她迟疑地张了张嘴,才轻声回应道,“是啊。” 怎么会有人。 陆时宜在心里默念着。 可,偏偏她就认识这样一个人。 ……是他吗? 她有些呼吸困难地低头看去。 果然,这个宛如鹤立鸡群般的热点名出现在可用网络列表里。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进这个热点,心跳像是要冲破胸腔的快。 但一瞬密码输入弹出,冲动戛然被遏制。 应该,没有这么巧吧? 陆时宜设想过无数个再见到他的情景,教学楼、图书馆、食堂......甚至或者仅仅是在校园里某个角落擦肩而过。 独独没想到,是眼下这种情况。未见其人,先被他在身边的可能性扰乱心绪。 以至于,她大脑模糊到,有些无法从容应对。 陆时宜缓慢地伸出手指,试探地小心叩着键盘,输入了八个数字。 点击连接的那一瞬,她想。 也挺可笑的。 就算真的是他。 她怎么就能恰如其分地猜中密码。 然而转折就发生在下一秒 。 标志着加载中的几个圈圈转完后,手机上赫然显示着: 你已成功连接。 信号满格。 猜对了。 她脑子忽然“嗡”的一声,交织成一团乱麻。 真的是他。 陆时宜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不知作何反应。车厢里的空气好像都变得稀薄起来,让人无端有点喘不过气。 随后她不知所措地打量着周围,企图找出热点的主人在哪儿。 然而未果。 人太多了。她被几个人紧紧包围住,视野非常局限,放眼望去就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陆陆,陆陆。”唐婧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召回了她的注意力,“你找什么呢?” “没……” 司机踩了个急刹,颠簸得她声音都有些碎。 “咱们到了。”唐婧挽上她的手,拨开人群,随着一小部分人流快步下了车。 陆时宜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意料之中,什么也没有。 还是没缘分吧。连光明正大看一眼的资格都不能有。 她停顿太久,唐婧面露疑惑,顺着她视线回望了一下,不解问道,“陆陆你怎么啦?从刚才开始好像就有点不对劲。是不是不舒服?” 陆时宜默了一下,勉强弯起一个笑容,“我没事。” 怕她担心,又补了一句实话:“就是好像看到了一个高中同学。” “男生呀?”唐婧果然被转移注意力。 陆时宜不擅长说谎,就胡乱地点点头。 唐婧还是第一次见她把注意力放到男生身上,啧了一声,然后捏了捏她的胳膊,八卦道:“有没有你们宁宜市那位状元帅?” 陆时宜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俩说的其实都是同一个人。这问题不太好回答,她模糊答道:“不好比较的。” “好吧。”唐婧也没多失望,随口一接,“下次偶遇的话你指给我看看。” 下次。她在心里默念着。 下次再遇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她从来不被幸运眷顾,以至于从来不对概率抱有期待,因为那样就不会失望。 途径岔路口,陆时宜停下来,对唐婧说:“你先回宿舍吧,我去拿个快递。” “好。你包给我,我先带回去,背着多累啊。” 去快递站有两条路,一条近但人多,另一条稍远但静。若换作是平常,她肯定不会绕远路,只是今天例外。 傍晚的广播开始放音乐,这个时间段的校园很热闹。伴着音乐,欢呼着迎接周末的熙壤人群,痛苦去上本周最后一个晚课的倒霉蛋们。 人声沸腾。 陆时宜绕过缠满爬山虎的楼,一边拐入蹊径,一边拿出手机查看取快递的码。 她最近没有买东西,所以看到取件通知还挺意想不到。 查了一下发现是从宁宜市寄来的包裹,就更意外了。家人寄东西肯定会打电话说。若不是,那又是谁? “出库成功。”机械声落下,陆时宜掂量了下手上的小盒子。 这么轻。能装什么东西? 她拿过快递站公用的裁纸刀,顺手拆了包装,将纸质外壳扔进回收箱。 拿出里面的东西时,动作倏然顿住,或许连同呼吸也是。 一个小玻璃瓶。 瓶身粘着她的姓名贴。 而里面,悬浮着一张折叠多次的信纸。 ……是高三的时光胶囊。 她写给自己的。 江老师说过,等到他们上大学,便会把青春寄过来。以为是玩笑,没想到竟成真。 一股情绪浪潮翻涌而来。 她走过返程的蹊径,下了几层台阶,随意抱膝坐了下来。 这个角度视野很好,能看到大学围栏之外的车水马龙,热闹的,喧嚣的。 少顷,陆时宜取下玻璃瓶口的木塞,惶然地取出纸张,却没有铺展开来看。 因为她知道,纸上的文字全都只与那一个人有关。 她不敢。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找到老师的头像,删删减减地想发些什么,最终却没有。 目光偶然滑过手机右上角。 奇怪。 她连校园网了吗? 陆时宜戳着手机屏幕又看了眼。 无线局域网已连接:【把周末扔进垃圾桶】 ……怎么会这样? 陆时宜僵坐在原地,紧盯着右上角拥有两格信号的WiFi,呼吸略微困难。 第一反应,她连上了他的WiFi热点。 第二反应,他竟然在。 她环视一圈,空荡荡,没有人迹。一时间倒是分不清梦幻与现实。 算了。 她也应该习惯了。 “反正也不可能是来找我的。”仅剩的那一点念想被很快击溃。 这时候,广播里的音乐刚好唱到那一句歌词。 “忘不了那个人就投降。” 一时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上涌。 她闭眼缓了缓心神,随后慢动作展开了信纸,娟秀的字迹进入眼帘。 「来到附中后我其实一直很害怕,可是只要想到你,就不会了。 时间本像荒芜无垠的宇宙。然而相遇之后,我的人生好像拥有了数轴。 虽然你听不到这些话,但没关系,我会祝福你一直站在人声鼎沸里,鲜花簇拥,掌声包围。 在日记里也习惯撒谎的人,此刻却出尔反尔地想说。 周亦淮。 很高兴认识你。以及, 我想我应该承认我喜欢你。」 读到这里,陆时宜有些情难自抑地撇开头。 很多东西埋藏太久,骗了别人太久,最后连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 可是,一旦这个人再次出现,就再也没有办法遏制逐渐苏醒的火苗。 直至火苗再次熄灭。 她以为自己成长了,能够变得更坦荡些,但没想到,面对所有人都可以,唯独对他不行。 一如既往地,很难过。 陆时宜埋头垂下眸子,忽然想到唐婧之前的那个问题。 如果世界上真有那面魔镜。 “那么,你会站在我面前。”她扯了下嘴角,喃喃道。 广播台放完最后一首歌,播音员留下一句下周见,恢复沉寂。 与此同时,说话声、笑闹声全都飘在空气中,变得遥远。 而独独只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落在耳边。 他说。 “找到你了。” 熟悉到,空气瞬间全然凝滞。又虚幻到,像是远方来音,那么陌生。 一步,两步,三步。 陆时宜懵着脑子,迟疑地眨了眨眼。 低垂的视野里,几层台阶下出现一双修长的腿。目光再往上,是松松握住黑色手机、自然垂于腿侧的右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背经脉微微迭起。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继续抬眸。 四目相对。 她撞入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很薄的眼皮,眼尾微窄,瞳色似沉寂于月色的海。 时间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留下一拍空挡。 暮色笼罩,幸得一盏又一盏的明黄路灯搭照拂,眼睛里的镜头终于对焦,让她得以清晰窥见男生模样。 一张描摹过千百回的脸。 ……周亦淮。 亮堂的灯光从他的背后投射而来,给他镀上层层叠叠炫目的光晕,像梦中之景。 头发长了些,褪去了一点少年的青涩感,轮廓线条更加锋利,棱角愈发分明。 此刻他神情专注,与以往一贯的散漫不同,显得格外深邃认真。 恐怕是患上了片刻的失语症,她只能在心里无声叫了他的名字。 他真的,就这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有一瞬间,陆时宜觉得他们仿若还在附中读书。只是他没穿校服。 良久,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嘴先于大脑反应,轻声:“你……” 然后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他刚说什么来着?找到你了。 陆时宜不知所措地抬头看他,发懵的脑海里陡然产生了一个猜测。 他总不该是,因为她擅自连他热点,特意过来抓捕她“归案”的吧? 但如果不是这样,又无法解释他的出现。 毕竟,她还没那个本事,让他主动来同她寒暄。而可能性更大的是,他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唐婧怒气上头时也说过,假使让她知道是谁蹭了她的热点,她一定抓到人打得对方满地找牙,再让其向她道歉。 虽然这事放在周亦淮身上,让她满地找牙应当不大可能。 “……对不起。”陆时宜慢慢冷静下来,撇开眼睛望向地面,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低声道歉。 随意连热点这个行为的确不道德。 她应该让他讨厌了吧。 “为什么道歉?” “啊?” 她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周亦淮垂眼看了会儿,轻叹了声,又跨步上了两层台阶,略弯了腰。 很轻声,带着一点困惑,像是他的自言自语。 “不认识我了吗?” 02 一坐一立,一抬头一垂眸。 空气沉寂好半晌。 陆时宜没太听清他最后那句说了什么,落入耳中的只有几个破碎的字眼。 于是只能干巴巴地重复问:“……啊?” 好像一瞬间,寂静得只剩下梧桐叶被风吹过哗啦啦作响的声音。 “怎么坐这儿?”语气很淡。不过两步距离,周亦淮便走到她身边坐下。 鼻尖霎时萦绕很浅淡的清爽气息。 普鲁斯特效应说,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 陆时宜想,这是正确的。否则,往日那些喜欢他的时刻,怎么会像琥珀一般重现。 她小心翼翼地将摊开的信纸折叠起,压根不敢让他看到纸上的字。 周亦淮自然而然地将手机放在二人中间。而他们俩,也就隔着这短短的机身距离。却似天堑。 那是多远?她不知道。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她根本不敢转头去看,也压根不敢多去揣摩他的用意。 “……因为有点闷。”她难耐地揪了下膝盖处的衣料,视线固执地盯着几层台阶之下的落叶。 脑子里一团乱麻。想他为什么要同她说话,想他为什么要坐她旁边,想他认没认出自己来。 为了自救,她只好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于是一直重复在揉手上那张纸,直到纸张已经到达折叠的最大限度。 没办法,她只得将它重新拆开。 旁边人听着她不太走心的回答,垂眼瞥了下她忙碌的手。 没多久,陆时宜听见一声从鼻腔里飘出的气音笑,“不然我这份也给你?” 还没来得及细想,视线中就出现一只张开的手掌,小拇指的第二关节处有一颗浅淡的小痣。 卧在掌心的,是与她的一般无二的小玻璃瓶,瓶身标签:周亦淮。 “不用了……”陆时宜如游魂一般回应。 难道他是因为看到同款,认出她是附中校友才过来搭话的吗? 可他,明明不是会做这种事的性格啊。 陆时宜搞不懂他了。 又思及他问她为什么道歉,陆时宜手指蜷缩了下,遮住情绪解释道:“实在对不起,刚是我擅自连上你的热点,但我不是……” 但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好像就是故意的。 “嗯?”周亦淮不太在意地收回手。 乱的不知如何辩解,她的措辞强行拐了个弯,语无伦次道,“我知道这个行为非常不好,我可以补偿你的。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或者我开热点,让你连回来也行……” 讲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一张小脸快憋红了。 “好啊。” 陆时宜一顿,心跳如鼓,终于抑制不住偏头看他。 他说什么? 那双漆黑清亮的瞳孔盯着她,嘴角带着点压不住的笑,有点散漫。 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那股蓬勃的少年气,就像夏夜的风,熙攘而出。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是让我连回来?”周亦淮说。 放在身侧的手机被拿起,应是拿反了方向,手指一动,黑色机身便利落地转了一圈,动作赏心悦目。 不像是在开玩笑。 陆时宜怔了下,哦了一声,慢吞吞拿出手机,打开自己的热点,“开了。” 她看他没有什么犹豫地点进“61”这个名字,先是一愣,而后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大概只有这个热点的信号是满格的。 “密码是……”她卡了一下,然后不露痕迹地接着说,“9468944824。” 周亦淮评价:“加密程度还挺高。” 像是随口一说。 但也像在暗示他自己的加密程度太低,轻而易举被她破解。 陆时宜移开眸子,右手大拇指不断划过食指软肉,缓和了下情绪,平静道:“就随便输的几个数字。” 这串数字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乱码。她忐忑中又有一丝坦然。 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余光中,他没动。反倒是,下一秒摁灭了手机,重新置于身侧。 陆时宜愣住。什么意思,这是逗她玩吗? “在你眼里,我这么小气吗?缺这点流量。”周亦淮轻轻扬了下眉梢。 当然不是。 但,如果不是因为热点这事,她再也想不到其他理由,能让他坐在她身侧。 陆时宜攥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又很快松开。 一时之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盈满胸腔,嘴唇微动,但还没问出疑惑,手机铃声及时制止了她。 是唐婧。 陆时宜看了周亦淮一眼,见他好像没在等自己回答,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起电话。 “陆陆你取好快递回来了吗?” “没呢。” 对面像是松了一口气,“呜呜呜太好了。我有一个快递刚刚到,几秒前才给我发了信息。你能不能顺带帮我拿一下呀?” “好啊。” 互相代拿快递这件事再平常不过。左右现在距离快递站也不远,再回去一趟就是了。 “好嘞,谢谢陆陆!我马上把取件码发给你。” 挂断之后,手机震动两下,进来新的消息,取件码和转账。 她看着消息发了两秒呆,然后迟疑地对身边人说:“既然这样,那我留……” 那我留个联系方式,你要是突然小气了,可以跟我说。 话才开了个头,陆时宜就停住了。 没必要。这个假设本就不成立。况且他一贯同女生保持距离,这话出口会显得有点可笑。太不切实际了。 她站起来,生硬地说:“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不知怎么的,她有点难过。其实她不想走,她很珍惜坐在一起的这么一小会。 但她不能纵容自己。她怕再待下去,她那点心思藏都藏不住了。 也没等周亦淮回应,陆时宜拿着手机,闷头就要往下走。 正当此刻,她的右手手腕被攥住。步伐还没迈出去,就被拦下。 贴上手腕的温度有点灼人,她感觉自己脉搏的跳动都快了几分。 她条件反射地回头。 周亦淮掀起眼皮,下颌线紧绷着,先是一句对于自己动作唐突的道歉,声音低沉清晰。然后是—— “陆时宜。” 夏夜的晚风夹杂着这声称呼抵入身体时,好像连人都飘飘欲仙。却没来由地想流泪。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显得如此不真实。 她眨了两下眼睛,缓慢地确认自己不是幻听。 然而声音先于大脑反应,不自觉轻嗯了一下。 “这么久不见,一见就要跑。我这么招人嫌弃?”周亦淮神情有些微妙。 该说她没有。 该问他为什么突然同她说这些话。 但她喉咙发苦发涩,愣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她的手腕很纤细,周亦淮轻轻松松就环握住,陆时宜低头,微微挣扎了两下,却不想他握得那样紧。 周亦淮点了点头,“看来是对我很有意见。” 掉线的理智突然回来,陆时宜否认:“……我没有。” 实在是今晚给予她的冲击太大。 而且,他现下的这番话,好像他们很熟一般。可是,明明没有。 周亦淮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想得没错,我就是这么小气。”他毫不客气,笑成记忆中那副散漫随意的样子。 陆时宜一怔,懵着“啊?”了一声。 “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他话锋一转,“的确是得还个债。” 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前因后果,她慢吞吞吐出了两个字:“哦,好。” 周亦淮低头笑了下,倒也没在意。 他松开她手腕,指尖擦过她的皮肤下移,引起一阵微不可察的的颤意后—— 拿走了她握住的手机。 他顿住的那一下,她明明有机会可以躲开。他给了她机会,可她没有。 屏幕还亮着,他目不斜视地点开拨号界面,修长手指轻点,在按数字。 这一切发生得似乎有些快。 事已至止,陆时宜想着商讨“还债”可能还要花些功夫,只得重新坐下。 垂眸发呆时,看到手上被她揉得满是褶皱的纸张背面,似是还有小字。 眼睫轻颤间,记忆回溯,耳边似有一阵阵轰鸣。 其实信中还有一段话,是她后来又补上去的。 上面这样写。 「未来的61,你好。 如果你看到这里, 如果你还没有放弃, 那请你最后勇敢一次, 不要对不起现在的我。」 最后勇敢一次,不要对不起十七岁的自己。她在心里默念着。 那要怎么做才好呢。 周亦淮的指尖停止动作。 没两秒,置于二人之间的、他的手机响了铃。 他伸手覆住,将之挂断。正欲收回时—— 陆时宜抬手压了上去。 周亦淮手背一沉。女孩子手心温热的触感,随着细枝末节的神经涌了上来。 他垂眸,只看到白皙的手背,血管走势都依稀可见。纤细手指按着他的。 颇有种孤注一掷,固执不肯松开的架势。 周亦淮半侧身,人没动,挑了挑眉问:“怎么了?” 鬼迷心窍般的,陆时宜偏头看他,没头没尾地说:“……我发烧了。” 其实已经差不多好了。她很清醒。 只是她想,人生病时候干的错事,应该多少会被原谅些的吧? 陆时宜手指绷得越发紧,好像在迫使自己做出什么决定,又好像在掩饰自己身体里细微的颤抖。 心跳忽快忽慢。 “你……” 周亦淮的话未能出口。 因为陆时宜很轻地抓住他的衣袖,骤然贴近,吻在了他的唇角。 只是唇角。而且,再也不敢乱动分毫。 陌生的气息远渡而来,她的视线逐渐朦胧。与之相对的是,其他感官更加敏锐。 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想哭了。她只是一直忍着,一直忍着,假装不在意,告诫自己逃避过去就好了。 可谁又知道呢。 鼻尖的酸涩应该知道吧,他就是她的委屈本身。 可这份委屈无法声张,因为它理所当然地只与她一人有关。他不能知道,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怎么做才算勇敢?考上最好的大学,实现自己的梦想,亦或是,别的什么? 可是。周亦淮,你不明白。 这么久了,我的勇敢里,仍然有一半是你的勇敢。 周亦淮什么动作也没做,他只是这样看着面前的人。 她就这样浅浅贴着,并没有丝毫深入的打算。这样的气息,干净得让他心痒,又心疼。 她微垂着头,脸颊薄红,眼睛闭上,卷翘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眼眶似乎在发红。 滚烫的呼吸喷在颊侧皮肤,说不清是否比夏日的风还燥热。 周亦淮蓦地发现,她眼角似乎晕出了点泪意。 而他只能节节败退。 下一秒。 他放弃抵抗地微偏头,眸色渐深,伸出手捧住了她的下巴。 不过须臾,那只温热的手就缓慢绕过她的耳廓,进入她柔软带着馨香的发间。 然后,将她牢牢按向自己。 陆时宜贴了两秒,就想拉开距离,可还没来得及,炙热的气息已经又彼此纠缠在了一起。 她又吻在了他的唇角。 只是这一次,好像是他动的手。 那枚指腹挪动她耳后,轻轻叩了叩。 心跳错乱到像在濒死之境。 陆时宜蜷起手指,纸片被她捏得簌簌作响。 没一会儿,咫尺之间的人卸了力,放开了她。 但喘息声仍喷薄在她脸颊,这使得意识恢复了些许清醒。 正手足无措地忙于挣脱,却听他低声对她说了抱歉。 然后是更轻的一句呢喃:“我真是疯了。” 她倏地停下。 风吹过耳边,提醒她不是错觉。 与此同时,也将她带回那个—— 滋味难以言喻的,十七岁的夏天。 03 /暗恋/ 宁宜的夏天很热,高温炙烤下,树木都散发出一种混合清香,蝉声如沸。 附中作为省内重点,八月的第一天,高三生不出意料提前开学。 陆时宜作为半路进来的外校人,除了新同桌吴媛媛,和班里其他人再无交流。 晚自习前,她在教务办公室填完新入学的表格,领了一沓资料和卷子回班。 谁知途中和一大波学生正面相撞。他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涌出教学楼,她只能穿梭其中逆行。 拥挤中,吴媛媛趴栏杆上喊,“马上报告厅要开年级大会,你放好东西快点来啊!” 上楼又下楼,赶到时人已经几乎坐满,吴媛媛留好了位置,在门口等着招呼她。 班级座位整体在后排。 空调刚打开没多久,又聚集这么多学生,粘稠的湿热感蔓延。 陆时宜取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揉了揉被人群撞到的手肘,埋头写卷子。 “这会有什么好听的,来来回回不就那些说辞吗?你真要坐这儿啊。” 来自不远处,有点熟悉的男声进入她的耳帘。 “不是吧你,老张约我们呢,咱鸽他不太好吧?” 陆时宜笔触一顿,稍稍用余光暼了一眼。 邻座两个人,近旁的那个没穿校服,懒洋洋地歪着,长腿都快伸到她边上了。 “他考上少年班了,现在随便浪,难道你也是?”声线清越紧劲,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蓬勃。 陆时宜愣了一下。 她强压下心跳,默不作声地微偏头,悄然抬眸去看。 男生侧脸棱角分明,鼻梁很挺,模样完美覆盖了她已经稍显残缺的记忆。 先讲话的那个男生讪笑一声:“也没差啊,明年夏天我比他还能浪。” “少来。”周亦淮掀眼看他,“我要睡了,别烦。” 路扬不得趣,只好说:“得令!那我去前面找人打游戏去咯。” 或许是陆时宜目光停留太久,旁边人若有所感地眄过来一眼。 在触及他视线之前,她已经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窥探,把头埋低避开,装作在认真写题的样子。 身侧好久没动静,陆时宜憋了很久,终于又小心翼翼看过去。 男生脑袋朝另一侧无人处偏过,外套盖住身体,已经闭上了眼睛。礼堂驳杂的灯光投射下来,将他的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流畅。 即便他已经闭眼,她也不敢肆意。 吐了口气,默念着要克制,她拾起笔继续刷题,却无法阻拦自己时不时跑偏的注意力。 最终她决定,做完一道题,就解放自己往旁边看两眼。这个计划执行起来很顺利。 年级组的老师在台上唾沫横飞,花了好长时间耳提面命,讲升入高三的注意事项。而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解析几何的答案不可能这么奇怪。她扯过草稿本验算,却一直没找到错误,只能皱眉重复检查。 也不知过了多久。 “还没发现啊?” 陆时宜讷了一下,然后偏头。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挑了挑眉,语气很淡地提示:“倒数第五行。” 她抿了抿唇,憋着口气将视线挪回题上。 “谢谢。” 声若蚊蝇,脸泛着红,既是被自己蠢到的羞,又是在他面前丢人的耻。 她很懊恼。 对方也没再同她讲什么。 混乱的思绪难以理清脉络,捏着卷子边角的手无意识张合,她想—— 他果然不记得她了。 突然,厅里的灯全部熄灭,黑暗如潮水一波又一波涌来。 会场突然杂乱起来,伴随着女生的惊叫和台上老师的安抚。保险丝烧断,年级大会暂停,各班有序回去上晚自习。 有序是做不到有序的。走道并不算宽,借着外面那点光,人群拥挤混乱地往外涌。 陆时宜攥着笔的指尖贲到泛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人在暗处也是能拥有微弱视力的,可她的眼前只有无止境的漆黑。 这是夜盲症的世界。 很久之后,厅内逐渐听不见动静,陆时宜才扶住前面的椅背,慢慢站起来,准备在狭窄的过道中穿行。 然而出师不利,才迈出了两步,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下趔趄,差点顺势跪下,幸好扶得够紧。 手上没拿稳,卷子落了地。 她没想到还有人。 而这个人…… 窸窣声音传来,他似乎捡起了她的东西,声音略低:“需要帮忙吗?” 她迟疑地没有立刻回答。 但下一秒,他又问:“我抓着你,可以吗?” 陆时宜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抓的。她的手臂的确是被攥着,只是感受不到丝毫来自人身体上的热意。 “台阶。”他提醒。 他走得很慢,陆时宜小心翼翼地跨过台阶。 座位本来就在后排,没走多远就到后门出口了。 出去走廊就有了灯,男生松了手。 一有光,她就找到了之前困惑的答案。 男生把外套袖子扯了出来,整只手缩了进去。 然后隔着他的衣物,抓住她因穿短袖露在外面的胳膊。 没有半分皮肤接触,就这样领着她离开。 这种分寸感。 根本不会让人多想一点。 陆时宜睫毛颤了颤,没敢抬头看他,小声说:“谢谢。” 不管是现在,还是两年前,都谢谢你。 他随意嗯了一声,将卷子交还给她后,迈步从走廊出去了。 刚来附中第一天,她还没摸清教学楼和报告厅的相对位置。 她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 外面路灯倾洒着明黄色的暖意,月光朗照,在黑夜中为那个背影添了滤镜。 身姿颀长,肩线被衣料流畅地勾勒出来。 其他同学这时候估计已经全部回到教室了,校道上再没有人。 他腿长,基本走一步,她要花两步距离去跟紧。到最后,她只好小跑着了。 从报告厅到教学楼得绕过一个荷花池塘,也叫未名湾。 她今天听同桌吴媛媛说,在学校里,未名湾流传着一些恐怖传闻。 池塘里应当是养了黑天鹅,她经过时,不知道怎么,突然有叫声,吓得她一愣,不自觉抖了抖。 再一回神,前面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她抿了抿唇,没办法,只好闷着头往前走。 却不想,绕过未名湾,在路边供学生休息的长椅上,看到男生闲闲坐着。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无端紧张。 路灯在十米开外,朦朦胧胧地衬着夏夜的细小尘埃。 他轮廓有些模糊,高大背脊微微勾着,长腿伸展开,慢条斯理地抬头。 背着光,于某个角度,发丝间像是藏着星星点点的萤火。 只需要一个双眸上扬的时间,心跳就失窃。 注意到追上来的人步伐倏地顿住,周亦淮终于散漫起身。 但没说话,也没看她一眼,掉头就继续走。 所以他刚才为什么停下来坐这儿。 她不敢多想。 光晕下两个人的倒影始终隔着段距离,一前一后。 很快前面就是灯火通明的教学区。 陆时宜所在的十八班在四楼,而且距南边楼梯口最近,但她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每上一层楼都抱了一丝警戒。 不成想,一直到了四楼,他都没有停下,仍然上行。 而这栋教学楼只有五层。 陆时宜脚步一顿,明白不能继续跟上去了。 彼时,吴媛媛从拐角处蹿出来,看到她全须全尾的,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说:“我刚准备折回去找你呢!对不起啊,走太急了,忘了你还不太熟悉路。” “没事。”陆时宜最后偏头往上看了一眼,然后对她说:“我跟着一个男生回来的。” 吴媛媛显然也看见了,但不太在意,“哦。你说周亦淮啊。” 周yi huai? 她一边领着陆时宜往班级走,一边解释:“他啊,支配着我们整个高中学习生涯。” “啊?” 吴媛媛看她这副愣住的样子,忍住想捏她脸的冲动,笑出声:“那你是没见过,十次联考,他十次考第一的样子。喏,期末排名还在一楼北边挂着呢。不过你既然加入附中了,以后咱们就共同承担痛苦了。” “……他这么厉害。” 从前她想,只要进了附中就可以。没想到还是不够。 “可不是嘛。他在十九班,五楼只有一个班,就是他们竞赛班,你看,这待遇多特殊。”吴媛媛说,“他们班本来人数就少,高二下学期保送了一批,出国了一批,提前高考上少年班又走了一批,现在都不知道还剩几个人。” “而周亦淮,”吴媛媛笃定泰山地说,“他放在那群卷王中也很可怕。” 今天开学第一天,班级并不安静,反而同学们在热火朝天地聊着。 吴媛媛进了后门,拉着她到座位坐下,掰着手指继续说,“更何况,大家都看脸嘛。咱们这儿,至少有一半女生喜欢他,但从来也没见他跟哪个女孩子走多近。” 陆时宜心里有些发闷,但也没什么其他心思。 这太正常了。 也正因为这样,她没敢问吴媛媛,他名字到底怎么写。 她会很容易就暴露她是那百分之五十。多少有点痴心妄想。 “你也是吗?”她问吴媛媛。 这个问题不带任何试探,只是好奇。 她看过来的眼睛像是在清水里泡过一般,纯澈得很。 吴媛媛实在没忍住,出其不意地碰了碰她的脸颊,先感叹了一句好软,然后说:“不好意思啊,我是那另外一半。” 这样啊。 “你知道为什么吗?”吴媛媛问。 陆时宜很诚恳地摇头,“为什么?” “虽然周亦淮也不错,但我的心全给了我的第一任同桌。”吴媛媛嘿嘿一笑。 陆时宜想了想,“贺迟晏吗?” 谁知她刚说出这个名字,吴媛媛近乎喜极而泣地惊叹:“你竟然知道!” “我看过《重返十七岁》这个综艺。”她说。 这档明星校园体验式励志真人秀,选了宁宜附中作为录制点。 吴媛媛高一时所在的班级,恰好有贺迟晏这位大明星参与拍摄。 “我都跟我哥坐过同桌了,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上别人。”她托着腮长叹,“什么时候能结束高考?好想去看演唱会。” 有了偶像拉近距离,吴媛媛又很热情地给她介绍附中的其他事。到第二节晚修,她才得了空继续写题。 边写边想一些事。 陆时宜在原来的学校也名列前茅。 附中安棠分校,虽然挂了附中的名头,但归根结底,也只是个普通县中。以前同学开玩笑,说是附二中,叫着叫着也就成了二中。 二中的第一名,高三时可以进附中就读,算是个奖励政策。 陆时宜就是这样进附中的。 她不知道自己和新同学比起来,水平到底怎么样。但据往届的学长学姐说,二中第一,在这儿不过中下等。少有例外。 其实本来并不那么紧张,只是在得知他的情况以后,不由自主。 太优秀了。 她小声叹了口气,注意力集中放在题上。 暑假补课期间的晚修只有两节。两节课一下,吴媛媛拉着她回了寝室。 附中住校生很少,能考进来的,大多都是主城区的学生。剩下的从县城考上来的,要么住宿,要么在附近租房子。 吴媛媛是高三才选择住宿的,理由很简单:“我真怕我压力太大跟我妈吵崩了,还不如住校。” 陆时宜跟着她领了钥匙上楼。 “咱们还有一位室友,是文科实验班的。”吴媛媛开了门,给她介绍,“舒佳。” 舒佳已经在里面了,是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女孩子。她友好地打完招呼后,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陆时宜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吗?”陆时宜疑惑。 舒佳不太确定地问:“你是,佳佳吗?” 她愣了一下。 吴媛媛也不明所以,“你才是佳佳啊,怎么她也是佳佳?” “不是,”舒佳转头又问陆时宜,“你是不是安棠县人?” 她点头肯定,说:“我小名是叫佳佳。”但基本只有长辈会这样喊。 舒佳顿时兴奋了,抓着她的手臂激动道:“太有缘了!你还记得吗?我们高一时,社会实践到安棠,去的是你家!” 怎么可能不记得。 吴媛媛摸不着头脑,“我怎么既明白,又不太明白?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舒佳解释了一通。 “那以后叫你陆陆吧好不好。”吴媛媛说,“咱们区分一下。” 陆时宜没有意见。 “你变化好大啊,我差点没认出来。”舒佳指着她眼角,“要不是因为这颗小痣和你的小名,我印象太深刻了,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认。” 叙完旧之后,她们各自开始学习。陆时宜写了会儿题,其中一道卡了壳,许久没思路。 她顿了下,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黑色封皮,里面是全然的空白。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始写下第一个字。 「08/01 好久不见。」 入睡前,她将本子放在枕边,顺理成章地梦见了从前。 陆时宜高中以前都在外地念书。父母务工换地方,她也就跟着转学,从而待过不少省份。 后来上高中,学习吃紧,父母觉得多次转学对她影响不好,就把她安置在了外婆家。 外婆家在宁宜郊区的小县城里,那边只有一所普高,就是二中。 她从小辗转多个城市,讲出来的话不伦不类,不是普通话,也不像任何一个地方的方言。在二中,没少听到同学的窃窃私语。 那天学校举办班级间的朗读比赛,她借口生病请假,待在家里没去。 而也是那天,外婆接到村委会通知,宁宜最好的高中到他们这边来社会实践。 傍晚时,高一学生会组成小分队,到村里的各家来帮忙准备一顿晚餐。 陆时宜正在屋里写着作业时,听到门口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 她没出去看。 外婆早早地就在准备晚餐了,甚至还提前杀了只鸡。 那帮学生很热情,纷纷表示要帮忙一起。其中不会做饭的两个人,被他们赶去写小组实践报告。 外婆指了指方向,“你们去书房写。我外孙女,佳佳,也在那儿写作业呢。” 周亦淮和路扬进来的时候,陆时宜正卡在一道物理题上。 她听到外婆让他们进来,但没当回事,也就随意瞥了一眼。 两个男生。一个略胖,另一个高高瘦瘦的。 略胖的那个见了她,笑意盈盈地坐过来问:“佳佳妹妹,你们这儿有WiFi吗?” 她被吓了一跳,右手握着的笔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声。 她摇了摇头,然后低头拾起笔,没再说话。 外婆不赶潮流,平时并不上网。而她虽然有手机,但不提,外婆也没想到这方面。 对方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调整过来,对高个子说:“阿淮,给我开个热点吧。我叫你一声爸爸,求求了。” 被吵得不行,周亦淮随手开了。 他暼了一眼垂着头的短发女生,不冷不淡地说:“路扬,你少乱攀亲戚。” 不知道他是在说这声“爸爸”,还是那声“妹妹”。 路扬啧啧两声,不为所动地开始连WiFi,一边动作一边吐槽:“我说你啊,热点名叫‘把周末扔进垃圾桶’也就算了,毕竟咱们搞竞赛的,确实没有周末。但你每天换一个新的密码,几个意思,怕人蹭你热点啊,不嫌麻烦?” “更神经病的是,密码是每天的日期。”他口无遮拦,也没管还有另一个人在场,“真服了,还得看看今天几月几号。” 周亦淮懒得理他。 他坐下之后,掏出实践手册开始写报告。 陆时宜离得近,余光瞥见了他的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路扬打了会儿游戏,觉得没意思,开始和她搭话,“佳佳妹妹,这题不会吗?我教你啊。” 她终于抬头,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自来熟得如此自然。 路扬就当她是同意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 讲到一半,陆时宜说:“如果这样的话。A和B选项都是对的。” 路扬没有一点被质疑的挫败,反而惊喜道:“妹妹,原来你会讲话啊!” 她被口水噎了一下。 “就是怎么感觉口音怪怪的……” 周亦淮扫了眼她埋得越发低的脑袋,在桌下踹了路扬一脚,“说话注意点。” 路扬尴尬地摸摸头,道了声歉,然后把注意力放回题上,嘶了一声,“好像是有点争议。” “阿淮,你瞧瞧。”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儿,然后展了展臂,用手上握着的笔,在那道题的关键词上划了道横线。 陆时宜不知道这么笔直的线,是怎么能用人手凭空画出来的。 “题目说得不清楚,抓住这个关键词,它有另一个意思......”他简短解释了下,“这样就没有争议了。” 她同意地点点头。 干脆利落地选了B后,她合上作业。 路扬见状:“你写完作业啦?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可以带我们逛逛吗?” 村子里能有什么好玩的。左右不过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但路扬并不觉得扫兴,非要去看外婆养的鸡。 陆时宜看了眼另一位男生。他慢悠悠合上实践手册,站起来,似乎也挺感兴趣。 这个时间点,放养的鸡兄们都被赶回了圈内。 陆时宜本不想开口,但思及自己到底是主人,最后还是边指边给他们介绍:“那只叫好好,这只是学学。” 周亦淮没憋住笑,问她:“习习呢?” 她没想到,她这点恶趣味这么快就被人猜中。 “……在今天的饭桌上。” 路扬恍然大悟,快笑趴下了。 周亦淮掏出手机给鸡摄影,他拍了拍路扬,“你把这两只赶到一起来。” 路扬:“……” 周亦淮蹲着。从陆时宜的角度,能看见他松软的头发,以及宽阔的后背。 他校服外套敞开,拉链都拖到了地上。但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不是吧你。”路扬无可忍受地说,“拍这么多张就算了。拍这个你都要组cp啊,别太离谱。” 他居然很坦荡地点头,不受影响地继续,觉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毕竟一生就这么些时间,那总要给世间留下点印象。” 路扬笑得不行,指了指那边说:“也对,确实活不长,指不定哪天就成了晚餐。” “谁说只是它们?”周亦淮对他脸上的调侃熟视无睹,一副“你这什么鬼话”的模样。 “我们也只有一生。要用自己的语言,把故事讲完,然后再长大。” 虽词严义正,但他却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讲出来。 陆时宜心里一颤,顿了顿。总觉得意有所指。 这一瞬间,周亦淮站在那儿,跟着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好像,又融为一体。 灿烂如阵雨洗过的太阳。 路扬卸甲倒戈:“拍拍拍。您想怎么拍怎么拍,我可不敢跟您辩。” 周亦淮这人吧,他不知道怎么说。当朋友这么久,偶尔争论,他竟一次都没赢过。越想越不得劲。 路扬挑了挑眉,凑到陆时宜身边,企图拉拢她成一个阵营,“妹妹你别看他这人,长得人模狗样,但是小气又记仇,不能得罪,咱别理啊。” 陆时宜不自觉轻“啊?”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偏头去看他。 还未见表情,先听到一声无所谓的哼笑。 “你可别不信啊。”路扬说,“我小学借了他50块钱,结果这狗东西过了好几年还记得,初三的某一天突然叫我还钱。大少爷缺我这五十吗?!” 陆时宜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重点不是这个,”路扬越想越愤懑,“重点是,还钱就还钱,他还人身攻击!原话怎么说的来着? ——‘我看你考不上附中了,趁早把债还了,不然以后见不到,成了老赖名声不太好听’。” 至此,路扬声音渐小,有些委屈道:“我不就那段时间堕落了一会会儿,月考掉了两百名吗……” 周亦淮嗯一声,心平气和重复:“也就两百名。” “……”路扬挽尊,“那我稍微努点力,最后不还是考上附中了吗?怎么着也是你打脸。” 就为了这,他奋起直追、力挽狂澜。 他容易吗他? “哦。” 周亦淮头也没抬,懒散道。 简简单单一个字,但威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庞大。至少路扬应当是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插了一刀。 陆时宜觉得他有点傻。 明明不是真的想让他还钱。 她眼睛落在周亦淮校服外套的lg上,有一种感觉,不断地在心里升腾。 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她犹豫片刻,顺着却又潜在地转了话题问:“附中是什么样的?” 学校老师有讲过优惠政策,二中的第一名在高三可以进附中学习。排名靠前的同学几乎都在争这一个名额。 路扬得了台阶,眯着眼睛回想:“学校都长一个样儿吧,几栋楼长廊连接。梧桐道、未名湾、月牙坡、行方广场……反正挺大的,具体有什么特别的,我也说不上来。” 陆时宜:“这样啊。” “其实要是能上网,”他话锋一转,记起什么似的兴奋地对她说,“有个综艺是在附中拍摄的,你可以搜搜,看了就知道附中是什么样儿了。” “哦,好。” 虽然是路扬在回答她的问题,但陆时宜的余光一直小心地在关注另一个人。 她瞥到,周亦淮用手撑了撑眉骨,似乎对路扬的话感到无语。 无、语?难道讲得不对吗?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附中如何,只是实在找不到话题。 正当她绞尽脑汁地思考下一句话时,外婆的声音传来:“佳佳!开饭了!你把人都带进来!” 于是她也不用继续了。 这顿饭大抵吃得宾主尽欢,饭桌上欢声笑语不断。那群学生她数了数,大约有八个,离开时,一个个都很开心地道别。 陆时宜收到外婆指示,去库房取了点自家做的点心,让他们带回去。 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她最后一个送别的人。 递到周亦淮手上时,他正拉上单肩包的拉链。见她过来,笑了下说:“谢谢啊。” 她摇头:“不用。” 周亦淮说完就转身走了,背影渐渐沉入夜色。 耳边那群学生离开的笑语声也逐渐听不见。 陆时宜有些颓然地走回书桌旁,心里若有似无地难受着。 那感觉怎么形容呢。像是一幅完整的拼图,却独独缺失了一块,留下醒目的空白。也不致命,但存在感很强。 她茫然地坐下,垂着眼睛想。 阿、淮?是哪个huai呢。 都还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也是真的浅薄。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她吐了口气,准备动笔写一写,列举同音字。却不想刚抬头,就见桌上多出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东西。 偏厚的笔记本,封皮是黑色的。 翻开扉页,一个红色的印章强势地夺人眼球,“宁宜大学附属中学,奖”。 陆时宜心脏都高高悬起。 难道是收拾东西时,他不小心落下的吗? 她迟疑地再翻页,后面却没有任何字。 这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作为奖品颁发的本子,主人也没拿它来做任何笔记。 她将之合上,想追出去看看还能不能赶上物归原主。刚拿起起身,一张照片就轻飘飘地从里面掉出来。 陆时宜捡起。 拍的是附中的正门,校名烫金。墨绿色校徽被一只手举起,掩盖住伸缩门,占据相片中心。 内里通往教学区的路上,树荫蔽日,枝叶繁茂。远处的楼栋若隐若现,依稀可见建筑群之宏伟,那么漂亮。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不久前举办了一个以“我与附中”为主题的摄影比赛。 他的这张照片获了特等奖,这本笔记本是其中一件奖品。 初看到时,她只觉得—— 遥不可及。 然而。 那天她看着相片静默片刻,手指摩挲两下,忽然若有所感,将之转到了背面。 遒劲潇洒的黑色笔迹映入眼帘,带着一股落拓不羁。 男生这样写道。 「好什么好。他说什么你都照做? 附中什么样,高三自己过来看。」 似是经过一瞬的犹豫,两行以后留出了大片的空白。 而那空白之后,是更上一层的凌厉。 他妥协般地写。 「我知道你可以。」 那一瞬间。 破土而出的种子,发芽了。 04 陆时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两个室友还在洗漱时,她就已经出了门。 她特地绕行去了教学楼一楼北侧。 正如吴媛媛所说,上学期的期末排名,还挂在宣传栏那里。 周、亦、淮。 原来他名字这样写。 长淮亦已尽,宁复畏潮波。 她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穿过长廊,从南侧楼梯上了楼。 班里居然已经来了不少人,而且都在很认真地干自己的事情。 吴媛媛没一会儿也叼了个烧卖进来坐下。 早读是班主任江岁宜的,很年轻,教语文。同学们私下都叫她仙女。 这节早读的主要内容是选班委。 令陆时宜没想到的是,班委这种在二中吃力不讨好的活竟然有不少人竞选。 最热门的当属语文课代表。 吴媛媛在她耳边低语解释:“大家都喜欢仙女,她人真的很好。” “你要不要试试看?”吴媛媛怂恿,“除了办公室在五楼北侧有点远之外,没有其他缺点了。” 陆时宜本来没打算参与,一直在低头整理发下来的新书。但听到这句话,她手上动作顿住。 五楼。 她犹豫了几秒钟,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好。” 其实她觉得自己选不上。这种投票选人的活动,多数情况下都和人缘有牵扯,而她和谁都不熟。 江岁宜扫视了一圈,底下举起的小手和雨后春笋一般节节冒头。 在一群人中,只有陆时宜举得又低又不明显,耳尖似乎还染了点薄粉。 江老师点了点头说:“感谢大家这么给面子。但人太多了啊,咱们节省一点时间,这回我能不能独|裁一下?” 班级里几个显眼包已经带头笑了,“仙女做的事怎么能叫独|裁呢?” “行,没选到的人不要伤心啊。”她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后排,“那给新同学一个机会,她就是语文课代表了,大家多多配合她的工作。” 课桌之下,吴媛媛已经疯狂扯她校服衣角表达激动了。 陆时宜垂头避开同学们回头打量的目光。 她觉得有点愧对江老师,毕竟她选课代表的动机不纯。但从此刻起,她决定以后兢兢业业地对待这份工作。 附中的进度要比二中快很多,大部分学科已经上完了所有新课,开启高考复习,剩下的少部分也在收尾阶段。 陆时宜不光要跟上节奏,还要自学补上落下的内容,恨不得把时间拆成两份用。 于是也没功夫想有的没的。 下午两节连堂语文课下后,是自由活动课时间,老师喊她一起去办公室。 陆时宜很羡慕班上有些人,他们和老师说话就跟处朋友一样。她忐忑跟在江老师后面,觉得自己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他们是从南侧楼梯上去的,到五楼后,再穿过长廊到北边。 这不可避免地要经过十九班。 还在上楼梯时,她的呼吸就已经微屏了。 江老师回头笑着对她讲:“刚来附中肯定有很多不习惯的,有什么困难可以和老师说。” 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谢谢老师。” 十九班在十八班的正上方。 老师走到前门,随手逮住一个人,问:“何徐行呢?” 陆时宜略显无措地站在她身侧,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往里面看,可是却看一眼,迅速收回目光,然后再犹疑地看回去。 吴媛媛说十九班人少是真的。即便单人单桌,教室后排也空了很大一片地方。 中午开始下雨,一直到现在都没停,天空雾蒙蒙的,但她觉得她的心跳此刻都被赋予了亮色。 而她没看见他。 于是又重回暗沉。 那个叫何徐行的男生被同学喊到她们面前,江老师给她介绍说:“这是十九班的语文课代表,以后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原来他们班的语文也是江老师教。 陆时宜又不争气地庆幸了。 何徐行是个皮肤略黑的高个儿男生,听完老师的话,咧着牙打招呼:“你好。” 认识完毕后,江老师领着他们往办公室走,“新一期《作文素材》到了,你们数好数量发下去啊。何徐行你带着点陆时宜。” 何徐行嘿嘿一笑:“保证完成任务!” 五楼真的很安静。除了竞赛班,还剩下三个空教室,一般用作教师集体备课,不作集备时就是竞赛班的活动场所。 他们走着经过时,陆时宜看见不少同学,三三两两地分散在这些教室里,有些在讨论题目,有些在玩乐器。连廊北侧还有区,设置了吧台。 五楼的氛围和底下四层泾渭分明。 也不奇怪。陆时宜早上看年级排名就知道了,前面的名次几乎都被十九班承包。偶尔冒出几个其他班的,就会被称作黑马。 这么多人里,唯独看不见他的身影。 陆时宜闷闷地收回视线。 《作文素材》堆在办公室公共区的长桌上。 江老师手一指:“在那儿呢。” 说完她就要走回工位,但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对了,何徐行。你帮我告诉一下周亦淮——” 陆时宜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重重一跳。 她捏着杂志的手发紧,不由自主地就抬头了。 “你转告他,谢谢他今天塞在作业里的那包辣条,但这点东西贿赂不了我,罚他抄的二十遍,一遍都不能少。” 何徐行“嗤”一声先笑为敬,“好嘞!” 陆时宜不明所以。 旁边何徐行边数边小声嘀咕:“可淮哥好像也不爱吃这玩意儿吧。” 他们班人少,很快就数完了,看着都没有二十本。 但何徐行停下来等她,说:“可能有点重,我待会儿帮你搬去你们班。” 她加快动作,道了声谢。 抱着杂志出去时,江老师还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橘子,她颇有些窘迫。 何徐行承担了两个班的大部分重量,宽慰她道:“你不用觉得有什么,江老师很温柔的。罚周亦淮呢,纯粹因为他期末考试错了一道除他之外,再没人错的诗词默写送分题。” 原来是这样。 虽然她应该为他感到惋惜,毕竟加上这送的两分,他会比第二名高出整整十五分。但莫名其妙,她把这件事和他的脸联系到一块,只觉得—— 有点可爱。 出了办公室,快到拐角书吧时,陆时宜目光一扫,竟然看见了他。 书吧由环形玻璃围起。 她抬头的时候,一只单臂恰好搭在窗台边,然后那张脸紧接着出现。 玻璃上充斥着细碎的小水珠,不时有雨滴滑落,他的身影又清晰,却又模糊。 陆时宜的目光顺着那滴雨的走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他低敛着黑眸,在往楼下看,以这个姿势半天都没动,说不清什么意味。 陆时宜心脏紧了一紧,没来由产生一个不知正确与否的想法—— 他好像不喜欢雨天。 何徐行显然也看见了他,他招了招手,凑上去喊了声:“淮哥!” 在周亦淮看过来之前,她先行撇开视线,说服自己是在看地面。 《作文素材》还在何徐行那里,他向周亦淮跑过去,她也只好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他们说话的时候,她一直不自在地侧着半个身子,装作与此事毫无关系。 事实证明,周亦淮果真也没有注意到她。 何徐行把刚才江老师的话当玩笑重复了一遍,又问:“真是你塞作业里的?” 男生刚才的那股子情绪一瞬消散,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他又恢复了那副带笑的模样,眉梢轻轻扬了下,似乎在思考。 然后没两秒,他啧了一声,嫌弃道,“昨天把作业借给路扬抄,应该是他夹里面的。这傻憨憨,东西都收不好。” 何徐行:“我就说嘛。” 周亦淮随手从书吧架子上取了本书,一脸无语:“待会儿回去,我好好教育他。” 何徐行见他拿了书,加上怕陆时宜久等,就告别了。 他们总共也没聊两句,她却听得津津有味。 返回十八班的时候,何徐行主动开口:“说起来,我以前还想偷师一下周亦淮的学习方法。” 她顿了一下,“什么?” “但是后来发现,”何徐行两眼望天花板,似乎要含上热泪,“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就是不看教科书。” “学不来,真学不来。”他感叹。 下了楼,走到班级后门的时候,何徐行的脚步突然放慢了。 陆时宜以为他终于不堪重负,正要开口时,却见他停在了后窗,往里面看去。 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吧,他嘴角倏然勾了一下。虽然很快撤回。 陆时宜顺着他的目光,感到有些奇怪。她的座位就靠在后窗边,彼时只有吴媛媛趴在桌上。 何徐行将杂志放在窗台上,手臂一展,拔掉了吴媛媛mp3的有线耳机,“又在偷听?” 毫无意外,两个人针尖对麦芒,吵了起来。 陆时宜移开眼,想。 原来为了跨楼层见一次面,不止她一个人会做竞选课代表这种傻事。 她尽职尽责地把杂志发了下去。 回到座位时,才听吴媛媛提了两句她和何徐行的渊源。他们俩高一还没选科的时候是同班同学,逐渐处成了好哥们。 另外还得知,何徐行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县,是中考考上来的。 陆时宜没有向吴媛媛提及她的猜测。在这种事情上,说是惺惺相惜也好,感同身受也罢,她没有立场替别人拆穿。 没多久,有一个同学来找她,说少了一本素材,自己没拿到。 想着可能是刚才数太急数错了,陆时宜把自己的那本先给了她,自己又上楼跑了一趟。 快到他们班后门口时,伴随着篮球上下拍动的声音,陆时宜听到一句嘶吼。 “我说怎么死活都找不到我那包辣条了,啊啊啊啊啊!”是路扬。 她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另一个男生问:“篮球馆还有位置,今天怎么没和阿淮去打球?” 路扬还是一幅哭丧脸,“我倒是想啊,但这混球一到下雨天就跟生锈了一样,动也不动。” 原来她的感觉没错。 她终于没忍住往里面暼了一眼。 周亦淮已经回来了,他坐窗边,似乎跟她是差不多的位置,桌上摊着他在书吧拿的那本书。此刻有个女生站他旁边,拿着本厚厚的习题册,应该在问题。 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她已经走过了,再也看不到。 她急匆匆到办公室取了一本作文素材书,又小跑着原路返回。 这次他旁边没人。 他在睡觉。趴下后,脑袋埋在胳膊里,露出一节冷白的后脖颈和半边流畅侧脸。 路扬在后面大喊:“周亦淮,汽水喝不喝?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 陆时宜见他动了,她自己反而不自禁皱了皱眉。 好想拿封条把路扬嘴堵起来。 然而下一秒。 他抬了头,眉眼耷拉,唇角却弯着。他侧身回头,笑骂了一声有病,然后说喝。 阴沉沉的世界里,似有光照了进来。 耀眼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 可是,周亦淮。 她回去写道。 「08/02 你不喜欢雨天。 谁又能成为你的太阳?」 05 暑假补课期间放的是月假,课表很单调,没有大课间,不用做早操,更没有体育课。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或许旁人觉得有些难捱,可因为每天要往返五楼办公室,陆时宜有了期盼。 有时他在班里,有时不在,而看见他本来就是一种惊喜。 往楼上跑时,是一天中她给自己赦免的,仅有的放松时间段。 除此之外,她收敛了所有杂念,专心学习。不怎么出班级门,除了临近的同学,也很少跟其他人沟通。 一晃来附中都有二十多天了。 那天晚自习前,陆时宜在整理桌角堆得老高的书。这一会儿功夫,她就发现,即便再小心翼翼保养,不少新书的边角也都卷了起来。 她皱了皱眉,说服自己先不用在意。但再看两眼,仍觉难受。 吴媛媛告诉她,小卖部会卖漂亮精致的书皮。 学校的小卖部她并不怎么涉足。对于她来说,一日三餐之外的吃喝都算是不太必要的开支。 想了想,她对吴媛媛说:“那我去看看。” “你快点啊,还有十几分钟就上课了。” 小卖部在食堂楼下,距离篮球场很近。 陆时宜进去的时候,没什么客人,老板娘正靠在椅背上用电脑看剧,目不转睛。旁边放置的锅里在煮着什么,闻着很香。 里面不大,但商品分类清晰,她一抬脚,直奔文具区。 她正蹲着看一层货架的价目,摇了摇头,转向另一边。纷乱嘈杂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似乎有很多人。 “打球之前可是商量好的,你请啊!” “正好今天晚自习,老班说看电影,零食什么的都拿起来!” “今天非得榨干你校园卡不可,让你在老板娘这儿以身抵债。” 几个男生大大咧咧的玩笑声传来,陆时宜也没太在意,拿了卷中号透明胶带,站起来,准备到收银台结账。 “少来啊。”是那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他还微微喘着气,似乎没完全从剧烈运动中平复过来,“赶紧点拿。” 陆时宜动作凝滞了两秒,才慢慢从货架间走出去,一眼看到了周亦淮。 刚打完球的少年脱下了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穿的黑色T恤。 碎发浸了水珠,顺势滴落到脖间,滑过凸起喉结,他随意地捋了捋头发。 收银台那边已经堆了很多零食饮料,老板娘终于舍得从电视剧中移开眼,开始扫商品条码。 陆时宜捏了捏手中那卷胶带,无声地走到他后面排队。 很奇怪,他身上的气息竟然很干净。就像是……阵雨浇湿的树叶。 扫描器发出的“滴”声不间断地响起,几个男生抱着一堆东西又凑上来,“还有这些。” 老板娘一边扫一边扯了两个袋子递过去,他们接过后,就站在前面往里面装。 台上东西结算完毕,她刚要往刷卡机上按数字,周亦淮却拦住她,“稍等,还有。” 陆时宜感到一丝莫名,明明他的同学都在前面,没有人在拿新的了。 哪里来的“还有”? 不成想。 他偏了偏身体,回头说:“不好意思啊同学,东西太多了,耽误你这么久时间。你的我来请。” 声音清朗。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和她说话。 大脑瞬间的空白,让她下意识低头拒绝:“不用。” 天知道她再多说一个字,就会险些气绝而亡。 周亦淮觉得有些好笑,缓声说:“快点啊。老板娘要等急了。” 她被赶鸭子上架,小声说了句“谢谢”,把东西放在收银台上。 此刻她不免庆幸自己拿的那卷胶带,并不太值钱。 黑色的显示屏倒映着她的无措。 她攥着校服衣摆,看着老板娘扫完码后又重新按了数字。对她来说很大的一个数字。 周亦淮捏着校卡,食指一拨,将之转了个身,放在刷卡机上。 老板娘:“要输个密码。” 消费超过限定数额得输密码,这是附中的防丢防盗规矩。 毕竟总有人粗心将校卡弄丢,也发生过捡到校卡的人很快将里面的金额挥霍一空的事。后来附中就搞了这么一出。 密码默认是身份证后六位。她听吴媛媛提起过。 周亦淮伸手,修长指节快速地按下,手背青色脉络迭起。 陆时宜想到什么,没忍住瞥了一眼,做贼似的。 只看到前两个数字,就迅速收回了视线。 31xxxx。 原来他的生日是31号。 有三十一天的月份一共有七个。一、三、五、七、八、十、十二月。 他的生日在几月? 七分之一的概率,她难以获知。 前面几个男生装袋完毕,凑过来看了一眼显示屏,“我去。阿淮你是真不怕校卡丢啊,一次往里面充多少?余额还有这么多!给你跪了。” 周亦淮将校卡装回口袋里。 “嫌早?”他嗤了一声,扭头走了出去,“电影片头都快结束了吧。” 男生们迎着风几个跨步追上了他,一把搂上了他的肩,把他按着往下沉了沉。 他侧过脸和他们说了些什么,笑容恣意。 拿着的蓝白色校服飞扬在身后,头发因为奔跑的动作蓬松得一起一落。 此刻,陆时宜竟然很羡慕那群男孩子。 她拿过那卷可以算作是他送的胶带,走了出去,掐着晚自习的铃声赶回了班上。 吴媛媛正在和物理作业斗智斗勇,见她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含糊其辞。 发了有一会儿的呆后,她撕开胶带,对着新发的教材比划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胶带贴在了书角,再用剪刀裁了两下。 “你这是在干什么?”吴媛媛不解地问。 她手上动作没停,一连将四个书角都贴上透明胶带,答:“包书皮。” “拿胶带包书皮?”吴媛媛从来没见过这种包法,看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说,“其实书的四个角最容易褶皱和破损,拿胶带封上它们就好了,也不会遮掩书原本的模样,这样省时又省力。” 该怎么说呢,其实她的出发点是省钱。在二中,倒也被人笑过。 但吴媛媛却觉得这个包法很酷,第二天就去小卖部买了同款。 没两天,班上一小片区域的女孩子全都成了这样,连带着和她的关系都好了起来。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怪。有时你在一个群体中拼命不可及的,换一个地方,却唾手可得。 / 附中晚修都是自习,偶尔用作周考,但每天办公室里都设置有专门负责答疑的老师。 这天轮到语文。 前几天刚上过作文课,江老师课间就在挨个找人分析作文卷了,没找完的就搁在晚修。 她剖析得细,会逐个找出不足,并且还会挑出那部分让重新写框架。 陆时宜刚做完数学作业,就轮到了她带着作文上楼去找老师。 十九班果然是在看电影。门窗紧闭,窗帘拉得很死,里面没透一丝光,应该没开灯。 她路过时,大概正播到精彩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哇?”“哇!”声。 不知道这么多声音里,是否有一句是他的。 江老师讲作文讲得很详细,她在头一遍批改时就已经在卷子上写了改进重点,学生写的内容,她恐怕比他们本人还清楚。 陆时宜拿了高分,所以讲起来比较快,在办公室待的时间不算长。 临走时,旁边工位的一位男老师叫住她:“这位女同学,你等等。” 她认出来,这是十九班的班主任,之前见过一次。 那天是去送作业。 还没走到十九班后门口,浑厚的声音从门口传出,激昂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举报学校补课,谁给你的胆子,啊?” 那声音越说越激愤,连连爆出来好几个不同声调的语气词。 “当然是您给的——” 回话的人明显淡定多了,清冽得像是闷热天里打翻了的薄荷气泡水。她怎么也不会认错的声音。 “不是您说,有本事我就去举报么?” “你要气死我是吧?” “哪能呢,这不还是按照学校意思照常补了。” 几句话的功夫,陆时宜已经走到了他们班的领域。 周亦淮歪在后门的门框上,左腿撑着,右腿曲着拦住整个门。 一手抄着校服口袋,一手转着笔。 “你还有理了?” 他们班主任很健壮,背后汗渍晕开,短袖下肌肉横生,此时叉着腰,看着下一秒就能上去揍人。 “消消气,您吓着身后的女生了。” 那声音里甚至带着调侃。 他只暼了一下,大约都没看清她的样子,就收回了视线。 虽然知道只是拿她作个借口,但陆时宜脑子里,仍跟有烟花炸开似的,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 老师闻言转身,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周亦淮无奈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得了吩咐,男生头也不回往里走。 “等等!”他中途又变了卦,“回来回来!” “能一次性说完么老宋,门口挺热。” 他比老师高出很多,没走出几步又折回,叹了一口气说。 “给我严肃点。”他训了男生一句,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忘了要讲什么,瞪了一眼后道:“滚滚滚。” 虽然是嫌弃的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里面的纵容。 陆时宜抿了抿唇。 补课这事多少人怨声载道,但敢怒不敢言,偏就他一个人敢真上,老师还拿他没办法。 周亦淮是好学生,但又不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此刻她听见老宋叫住她,顿了顿,返回去,礼貌询问怎么了。 “麻烦你一下,去十九班叫周亦淮过来。” 也没多解释,语气像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本该就知道周亦淮是谁。 陆时宜听到这个名字,颇有种被惊喜砸中的感觉,回过神才道:“好的。” 她穿过长廊,停在他们班门口,微微踌躇,平息了会儿急促的呼吸,才敲了敲门。 电影的音量很大,没有人听见这细微的声响。 她自作主张将门开了条缝,小心翼翼地探进去。 里面太暗了。电影色调偏沉,发出的光聊胜于无,落在陆时宜眼中,和全然漆黑并无异义。 她克制住身体的一点颤抖,还未做出什么动作,就听见头顶上有声音响起。 “有什么事吗?” 这电影周亦淮看过一次,所以这次并不全神贯注,一抬眼就发现有个人站门口,看样子还是个女生。 也就是他先发现了,换作是其他人,指不定要吓出声叫女鬼。 看着对方的身影,他笑了一声,倏然想起了路扬经常使用的一个表情包。 ——猫猫祟祟。 陆时宜在黑暗环境会下意识害怕,但一知道他在旁边,突然就安心了。 她觉得有点脸热,稍微将身体往外面退了点:“老师找……” 找你。 没经脑子的话差点说出口,幸好她及时刹住。 这么黑,换作是正常人都只能看到人的大致轮廓。她要是这么轻易就认出来讲话的是周亦淮,未免太过可疑。 她吞下未尽言语,继续道:“找……周亦淮,让他去办公室。” 当着本人的面讲出“周亦淮”这三个字时,她心里揪紧得厉害,舌头差点打结。 心里想着要撇清关系,于是把他名字念得陌生又生硬。 周亦淮站那儿愣了一下,心说这什么语气,好像第一次知道我名字似的。 空气静默几秒后,他又面无表情地想,行吧,还真有可能。 他一边反思自己有点自恋了,一边很淡定地问:“哪个老师?” 陆时宜:“好像是你们班主任。” “哦。”周亦淮眉梢轻轻扬了下,装模作样地回头,在坐着的人群中搜寻了一番,然后用很遗憾地语气说,“不好意思啊,周亦淮不在。” “啊?” 那在她面前的,是鬼吗? 他说得自然,压根看不出是在演戏。 她该庆幸现在看不清表情,否则这一副惊讶的模样,早已泄露了痕迹,再也藏不住。 脉搏震动间,她勉强镇静下来,配合着他的话讲:“那等他回来,麻烦转告一下。” 可能周亦淮自己也觉得好笑吧,他从鼻息里逸出哼声,轻咳一下,随即声音压低,嗯了一句。 “他一回来,我就叫他去。” 陆时宜语塞。 好像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留在这儿了,她犹豫着说:“那打扰了,拜拜。” “嗯。” 她退出教室,心跳仍如鼓,不知不觉跑得飞快就下了楼,远远听见背后路扬喊了声,“阿淮——” “你刚站那儿和谁讲话?” 周亦淮走回来:“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聊这么久?”路扬神秘兮兮,“是不是女生啊,我好像看见头发挺长的。来跟你表白?” 周亦淮踹了他凳子一脚,“表什么白,我人民币啊这么受欢迎?人只是替老宋传话叫我去办公室。” 他捂着耳朵都知道老宋要跟他说什么。 自在惯了,一顺口就失了考量,莫名其妙就开起玩笑逗人。 路扬:“差不了多少。你不是红色的那张,也应该是绿色的吧,再不济应该也是蓝色。” “少来,我去趟办公室。” “真去啊?” “嗯。” 但凡不是这个女生,他今天有可能就真装不在不去了。 答应了总不好食言。 而且人家一个乖孩子,不能因为没有成功把他叫过去,而给老师留下办不好事儿的印象。 陆时宜回去之后,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懊恼中走出来。 刚才表现得实在太差了。 可是她想,对她来说,周亦淮这道题本来就无解。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应对,结果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吐了口气,她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复习中。 很久之后,后桌的王伊蕾听完作文解析回来,和同桌小声聊天:“你猜我在五楼办公室看见谁了?” “你这么兴奋。周亦淮?” 陆时宜抓住了关键词,竖起耳朵听。 “对!”王伊蕾把情况描述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宋老师找他在开学典礼发言,被无情拒绝,怎么劝都不同意。没办法,老宋曲线救国,转移话题问他怎么来这么迟。他说自己去接了个水,顺便还欣赏了一下夜景,给老宋都整无语了。” 同桌:“哈哈哈哈哈!” 王伊蕾:“还有更绝的。他临走时,突然想到什么又回来对老宋说——” 她扶了扶眼镜,正色起来,模仿了一下周亦淮的语气。 “下次别找女生跑腿,您这欺负小姑娘呢。” 陆时宜落在草稿纸上的笔,唰地拉出一道长痕。 与此同时,埋头写作业的吴媛媛突然没憋住,笑出了声。 她回过头问:“哈哈哈哈老宋是不是嘴都气歪了?” 王依蕾:“何止啊!老宋可能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为老不尊了。” 同桌:“所以周亦淮为什么拒绝开学演讲?” 吴媛媛说:“我晏哥当年在附中的演讲太深入人心了,珠玉在前,我觉得周亦淮比不上。” “你满脑子都是你哥。” 同桌想了想,“可能是怕招蜂引蝶吧。” “万一秦灵听说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从国外杀回来,那可有他受的。” 说的声音很小,估计只有她们前后四个人能听见。 “好像也是。”王伊蕾歪头默了一秒,“所以周亦淮喜欢她吗?” 这回陆时宜的笔直接从草稿纸上划了出来,在桌上留下了印迹。 06 还没等到她们揣测的答案,晚自习结束铃已经打响了。 “都是食堂夜宵勾引我!”吴媛媛捞起书包就要跑路。 以往陆时宜总要把手头的事情阶段性做完,整理好书本再走,可是今天也没什么心情。 于是她拎起书包:“走吧,我陪你去吃。” 刚出了后门,就见一波人从楼上涌下来,走得飞快。 为首的是周亦淮。 少年左肩挎着包,右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校服敞着,下摆拖沓在身后,拉链因为下楼时的急转弯而猝不及防地撞上扶杆的金属面,发出尖锐的奏鸣。 三两步就到了下一层。 她想,难怪从来没有在下自习时碰见过。 他走得比谁都积极。 何徐行也住校,他落在人群后面,冲着吴媛媛笑道:“走吧,今天吃什么?” 吴媛媛:“今天有人陪了,拜拜嘞您!” 回宿舍时,她还在啃烤串。 啃着啃着,觉得需要点八卦助助兴,想到之前的话题,于是问:“佳佳,你以前和周亦淮不是一个班的吗,他跟秦灵之间有什么故事?” “咦,你们不知道吗?”舒佳回头,惊讶地说。 吴媛媛:“我就知道大家都叫她公主。是因为高一英语文化节,你们班全员参演的那出《睡美人》吧?太还原了,最后甚至还保留了借位吻,当时观众席听取蛙声一片。” 那个“吻”字被特别强调。 高中生总是对这种荷尔蒙涌动的事,抱有无比的兴趣。 陆时宜听着,心脏好像在悬崖边失足,重重地坠落下去,掉进一滩酸水中。 “是啊,那天表演结束,秦灵就在后台当着大家的面表白了。”舒佳叹了口气,回忆道。 吴媛媛:“结果呢?” “应该没同意。”舒佳耸了耸肩,“人太多了,可能周亦淮考虑到她的面子,就把人叫出去说了。秦灵再回来的时候,虽然是在笑,但讲话都带着哽咽,大家也就默契地不问了。” 吴媛媛啊了一声,有点可惜:“我见过秦灵几次,她很漂亮耶。” “谁说不是呢。但这种事强求不来。”舒佳长叹一口气,“秦灵演睡公主这个角色,是以为周亦淮会演王子,想擦出点什么火花,可是……” “可是周亦淮演了恶毒巫师。”吴媛媛接过她的话,“我记得其他人都是反串。开篇有一个男生抱着襁褓出场,大家还很疑惑。结果发现他居然演刚生完小孩的王后,我快笑撅过去。” 所以周亦淮并没有和她演对手戏。也并没有所谓的借位。更没有在一起。 陆时宜觉得自己濒临溺死之际,却被救上岸了。 舒佳也跟着笑起来,“你没记错,演国王的是我呀。” “!!!” 她又说:“后来秦灵也没放弃吧。听说周亦淮要出国,她也紧跟其后,但你们也看到了,周亦淮没有去。至于之后去不去,就不知道了。” 三个女生齐齐陷入了沉默。 虽然好像应该感到庆幸,但不知为何,陆时宜觉得自己好像也感同身受地被拒绝了。 吴媛媛率先打破沉默:“没关系。她那么优秀漂亮,以后肯定会遇到更合适的!” 讲完,她注意到一直没参与八卦的人,问了一句:“陆陆你觉得呢?” “我觉得,”陆时宜垂下眼睫,勉强弯了唇,“她真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子。” 可以那么坦荡。 就算被拒绝了,往后也不会遗憾自己没说出口。 而她大概永远也做不到。 在其他二人的赞同声中,她缓慢转过身子,对着笔记本里他留的那张照片发呆。 其实之前她大可以带着这些东西去到周亦淮面前,大大方方地问:“嗨。你还记得我吗?” 但她不勇敢。她自己知道。 就算说出来了,然后呢。 无论回答是与否,她无法融入他的圈子是既定事实。然后,她还是会成为过路的甲乙丙丁。 甚至,她这种行为可以被称作是“自作多情”。 更何况。她已经确认了,答案是“否”。 她不过是当时周亦淮顺手帮助的人,并不值得一提,过几天也就忘了。 可喜欢他本就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没有必须得到回应的说法。她宁愿自己埋藏,承受喜悲。 她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终于挽回了一点被拉开的差距。 只是山海本就难平。 / 正式开学前会放四天的月假。 这让上了整个八月课的学生,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说是瓢泼大雨也不为过。 但事实上,放假前一天,发下来的卷子堆起来有鞋底那么厚,能不能放松不好说。 陆时宜把卷子条理分明地放好。见吴媛媛去了卫生间,又帮她也整理了一下。 下一节是生物/地理课,他们班是物化班,生物和地理合班。地理选科人非常少,要去楼下上课。 剩下选生物的独享偌大的教室。 估摸着吴媛媛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日子特殊,都疼成那样了。她想了想,又跑走廊那头的直饮水机那边接了热水。 吴媛媛回来之后,看到摆得整整齐齐的卷堆,甚至还用回形针分了类,忍不住戳陆时宜脸颊:“呜呜呜呜陆陆是什么人间小天使!” 她配合地鼓了鼓脸,“你快收拾东西吧,快打铃了。” 吴媛媛急忙从抽屉里拿书,要走时,陆时宜把杯子塞她手上,直男语气:“多喝热水。” “好!”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生物课,应该是讲之前晚自习年级统一考的周测卷子,她正找裸卷呢,就听见旁边有人问:“我能坐里面吗?” 抬眼看过去,竟是何徐行。 怔愣间,她怀疑对方是不是走错了教室。 何徐行笑了声,解释道:“我们班来蹭课。” 年级的老师就这么多,排布过后,总有班是共用同一个。他们俩班就撞了语文和生物。 临近放假,各科老师都卯着劲儿想把最后一点内容讲完,不想拖到假后。 各种调课过后,生物老师崩溃地发现:嚯,两个班的课撞一节去了。 正好十九班人少,老师就把人赶了下来一起上。 既然这样。 陆时宜的目光不自觉在班里游走了一圈。 周亦淮没来。 她回过神,让了位置给何徐行。 生物老师是个发际线明显后移的小老头,面对学生可严可甜。他一般都会早早地到教室,抢占几分钟时间提前上课。 眼看十九班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班里闹哄哄的一片,几乎没有人在研究卷子。 于是小老头把玻璃杯往讲台上重重一放,不开心地质问:“要放假了,心都野了是吧?” 一瞬间鸦雀无声。 小老头抖了抖手上拿着的答题卡,声音愈冷:“知道自己考几分吗?” 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下说话。 “分数还没统计出来,但假期作业拿到了吧?”他说,“谁要是能打包票,说自己赋分满分,他作业免写,其他人减半。谁能?” 他话音刚落下,预备铃声打响。 陆时宜余光悄悄往后看去。周亦淮还是没来。 她不免为他担心。这节课迟到的话,依老师现在的心情,会不会被骂得很惨啊? 见无人吱声,小老头语重心长:“既然没人能,大家就应该……” 后门口就在此时被打开。 蒸腾的暑气一瞬涌入冷冽的教室。 一道带着笑的声音传来:“周亦淮能啊。” 随着这句,班上同学纷纷扭头往后看。 路扬和周亦淮走进。他们大约是刚从小卖部出来,手上一人拿了一罐冒着冰珠的汽水。 话是路扬讲的,但却引火到另一个人身上。 周亦淮走得懒懒散散的,听到路扬信口开河,瞥了他一眼,也没否认,随手准备拉开陆时宜后面那排的椅子。 她目光一滞,近乎本能地将头回正坐好,背绷得笔直,心跳蹦得飞快。而几乎是同一瞬间—— “周亦淮能。” 声音笃定,语气张扬。 和路扬说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凝固的气氛顿时一散而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接一阵的闷笑。 若不是顾忌台上老师会脸黑,他们都该欢呼着喊“牛逼”了。 小老头一噎,招手叫了课代表把答题卡发下去:“拿到答题卡后前后交换。” 这是他的教学方法,交换订正,让所有人都不得不认真听。 拖拽椅子的声音近在耳边,陆时宜左手微抖着将答题卡往后递,身体都没有转,捏着笔的右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生物课代表直接把周亦淮的交给了她,作抹泪状交代道:“这可是大家的希望!” 陆时宜拿到,并没有迫不及待地看,而是机械地一遍遍抚平卷角,做好心理准备了才低头。 看到他名字的那一刻,她的心才终于尘埃落定地安稳了。 是真的。 她蜷起的手缓慢地伸出食指关节,碰了碰他的名字。 又如梦初醒般地侧头看了眼何徐行,发现他在研究吴媛媛粘在桌上写了字的便利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自然。 松了口气后,她从桌角捞过草稿本,拿着范本模仿周亦淮写名。 但不敢把三个字连在一块写。 其实这两年她没少模仿他的字,只是终归觉得不对味。 她在密密麻麻的根号中写了个“周”,翻过一页,又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化学式中写了“亦”,最后借了一首必备古诗落下“淮”字。 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想到要帮他订正,于是她赶紧收拾好心态认真听讲。 赋分学科一向出卷难,在附中更是难上加难,裸分能考六十,赋完分都快有八九十了。 只是周亦淮实在对得起那声“我能”。 一半卷子讲下来,他只少选了个刁钻的多选题。 陆时宜不敢想象,相比之下,周亦淮对着她多有错漏的答题卡,该是什么表情。 就在脊背僵得发酸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啧。 是认为她错太多了吗。 有点难堪。 然而他声音放低,闲散随意地问了旁边:“笔借一下。” 路扬:“你不是带了?” 他没什么情绪:“没水。” 陆时宜悄无声息舒了口气。 “哈哈哈谁让你只带一支?终于翻车了吧!!!”路扬压着自己猖狂的笑,“你最好考试也这样,我想看你交白卷。” 周亦淮懒得理,“少点废话。” 他上课不怎么讲话,一节过去也只有这么几句。 所幸也只有这么几句,否则被他牵动心绪,恐怕难以专心听讲。 最后五分钟,陆时宜在他的答题卡上终于写了字。那是道实验题,题目要求设计实验过程,空出三行横线的答题空间。 周亦淮的阐述都踩中得分点,只是不可能写得和标准答案一模一样。 而她明明可以不订正,却还是想留下点什么痕迹,于是规规矩矩地抄了一遍。 这些一个人制造出的浪漫,都当做巧合与缘分,沾染上隐秘的欣喜。 等到下课铃打响,陆时宜还沉浸于计算紫、白、红眼果蝇后代杂交的雌雄比例,忽听得路扬这个显眼包起哄,大声问:“蔡老师,你之前说的还算不算数啊,就那个作业减半——” 她笔触顿住,抬头看了眼。 老师把书往胳膊里一夹,拿起玻璃杯睨了这边,哼哼两声:“当然。等我拿到分……” 还没等他讲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充斥,路扬拉着几个男生勾着肩站在过道里,齐齐鞠躬恭送他离开,拖长音调—— “谢~谢~老~师~” 他们如此笃定,也如此信任周亦淮。 没有任何怀疑。 蔡老头都没忍住笑场了。 陆时宜刚想转过来把答题卡还回去,才侧过一点小角度,只见那几个男生调转方向。 对着她所在的方向又是一阵齐齐鞠躬,语气十分欠揍:“有~劳~您~了~” 吓得她茫然到差点惊起。 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是在和她后面的人讲话。 这会儿全班都在往后面看,她也躲在其中。 周亦淮目光斜下来,瞥了他们一眼,然后视线没个落点,似乎有那么一点无语。 只是姿态仍旧坦荡,嘴角勾着嗤了一声,起身欲走,“够了啊,真不怕丢人。” 这番游刃有余,想来他也没少经历这种场面了。 陆时宜抿抿唇,捏着答题卡的手紧了紧,还没做什么动作,路扬就过来要走了他的答题卡。 而她没有什么不给的理由。 “哟,看看这卷面——”他追着周亦淮,“讲真的,这订正的字还挺好看。” “嗯。” 周亦淮也没看,顺从地点头称:“你那种狗爬字,看只猫的都觉得好看。” “靠。你大爷的!”路扬气急败坏。 “可你还别说,这字写得和你挺像……” 他们即将踏出班门,后面的就要听不清了。 陆时宜听到“像”这个字眼,心里一紧,脑袋一热,抱着水杯就要跟着出去。 何徐行整理好东西也紧随其后。 刚好出了后门后撞着从楼下回来的吴媛媛,她惊道:“你怎么在我们班?” 陆时宜听他俩拌嘴,依稀有上楼的那两位的声音,她脚步停了停。 路扬:“是女生,印象中后脑勺很圆润。” 又是他:“靠你踹我干嘛?又不是我想盯着她,那不是看黑板必须要看到吗?我哪像你,拿着人家卷子四十五分钟,把人家名字在心里都写几百遍了吧。” 虽然知道路扬嘴上是个没把门的,但陆时宜心中还是不由自主涌上雀跃。 但是下一秒。 另一道声音懒洋洋响起,“写个鬼啊,都没注意看。” 从崖边跌入万座丛山,粉身碎骨不过如此。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已经完全踏上了五楼。 吴媛媛在她眼前挥了挥手,“陆陆你去接水吗,可你杯子不是满的?” 她忘了,她上一节课间才接的水。 “凉了。”她小声,“我想喝热的。” “哦哦,那你快去吧。” 陆时宜很轻地吸了下鼻子,然后歪头笑了下,“走出门脱离空调才发现外面太热,不去了,还是喝凉水吧。” 后桌王伊蕾也回来了,发现桌上的东西,瞧了眼名字,喊道:“时宜你的答题卡。” 她接过,还没去看,就见生物课代表漂移进班里,普告天下般的:“啊啊啊啊结果出来了同学们,作业减半!” 一时间人声鼎沸。 学地理的吴媛媛表示不服,“啊啊啊凭什么!不患寡而患不均!让我哭!” 陆时宜就是这时候垂眸去看手里答题卡的,并没有她想象中错得那样多,赋分估计挺高。 大抵是顾忌着她整洁的卷面,周亦淮特地压着自己的字,显得不那么落拓了。 只是到一处她的笔误,他将错字圈起来,并在旁边附了一个问号,随后写了一个正确的。 可能是写顺手了吧,这字写得不羁,活像是什么烙印似的。 她竟然看笑了。一方面气恼自己丢不该的分,一方面又矛盾地觉得……好像心里没那么难受。 这真是一种很怪的情绪。 无厘头的,就好像蒙太奇的镜头,看似矫情,却正合心意。 把“细胞周期”写成“细胞胞期”称得上绝无仅有。 更别提,旁边还有个他写的“周”。 07 月假陆时宜终于能回家。她把那张答题卡铺展开,用小刀裁下他的签名。 藏哪儿呢。 鬼使神差般的,她剥开自己的手机壳,将这个正方形纸片妥帖装了进去。 和外婆说过后,她坐公交去书店应朋友沈江屿的约。 书店是他小姨开的,一楼卖书,二楼是咖啡自习室。 陆时宜不太会主动交朋友,更别提男性朋友,认识沈江屿……算是和周亦淮有关。 那次附中社会实践过后,陆时宜决心争那一个名额,也开始练普通话。高一选社团时,她这种性格的人,选了一个以前从来不敢想的。辩论。 和沈江屿成为队友,再经分班变成同班同学,最终成为角逐唯一一个名额的竞争对手,不过几个月的事。 “去附中还习惯吗?”沈江屿从书里抬起头来,见她坐在对面,很顺手地要把咖啡推过去,想到什么又顿住没动。 “还好。”陆时宜掏完作业又取出水杯抿了一口,向他展示了手上一沓卷子,表情略显哀怨,“就是进度太快,作业太多,但愿今天能写完三分之一。” 沈江屿笑过后叹一声:“还好最后去的不是我。” 提起这事儿,陆时宜觉得有些可惜。虽说能拿到名额的不是她就是沈江屿,但在最后一次期末考之前,明明是对方稍占优势。 她憋足了劲儿要逆风翻盘,却等来他因病缺考。不算堂堂正正。 作业实在太多,闲聊几句后就是埋头苦干,遇到需要斟酌的再留到最后一起讨论。 下楼的时候,陆时宜往一层瞥了一眼,问:“这儿有英文原著卖吗?” 沈江屿说:“有是有,但少。你要什么书?” 她没立刻回答,“我自己去找找。” 那天看到周亦淮随意从书吧架子上拿了一本,名字没看清楚,依稀辨出是英文。 她迈步挨个找过,终于凭着记忆中显眼的蓝色封皮,拿到了这本《THE FAULT IN OUR STARS》。 星运里的错。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英文书?”沈江屿耐心跟在她后面。 陆时宜不擅长说谎,于是模糊了点托出:“看见第一名的同学在读,就想学习一下。” 他点头表示了解:“周亦淮吧。是他就不奇怪。” 陆时宜听到这个名字,条件反射微瞪眼偏头看沈江屿。 反应一会才想起,他户籍好像是在市里。 中考失利只差几分进附中的学生,有执念不愿去其他重高的,就会来二中博一把那个名额。譬如他。 “这么惊讶?初中校友,一起打过篮球。”沈江屿解释。 她摇头。 只是在想,周亦淮那样的人,果然到哪儿都不缺人认识。 并不少她一个。 / 收假回来的晚修,老师猝不及防地宣布了即将月考的消息,每层楼的公示栏已经贴了考场信息表。 排座位的方式全国统一,按上一次考试的名次。 陆时宜之前没在附中考过,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在最后一个考场,于是从末尾开始找。 但是没有。 正想着总不能是把她漏了吧,挽着她小臂的吴媛媛一身惊呼:“哇陆陆你在第一考场,还在周亦淮前面哎!” 媛媛成绩不错,从前面开始找再正常不过。 她把呼吸揣在紧紧蜷缩的手里,挪了视线去看,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个上下挨在一起的名字。 游魂一般。 吴媛媛停了停,语气带上看热闹的好笑:“两年了他都没坐过第二的座位,结果现在直接跑到第三去了。” 一号座位是上届复读的学姐。 陆时宜在二号。 她根本没想过附中是这种排座方式,以至于有些缓不过神来。 周亦淮也会去看考场信息表的吧。 那么,他会不会好奇,是哪里冒出来的人,把他从一号座位挤了下去,会不会注意两眼她的名字? 但她没空多思考。第一次月考对于她的意义很重要,比其他早已适应附中模式的同学重要得多。 而且,他那么优秀,她也想……也想,对得起他曾经的肯定,对得起自己。 考前一周,吴媛媛评价她“焚膏继晷”。虽然有些夸张,但的确梦里都在做题。 高三生的书多得能砸死人,清考场的时候,一群人四处找地方存放,整栋楼都飘着“给我留个位置”这样的呐喊。 陆时宜捧书站在后门口左右望,有些为难。 吴媛媛自有办法,拉着她:“跟我来。” 她们俩上了楼。五楼虽然都被征用作了考场,但特殊在,集备教室有十九班学生的私人储物柜。 吴媛媛平时东西太多,就从何徐行那儿要了一个。 “我还有东西,再下楼跑一趟。”她说。 陆时宜答了声好。 她正蹲在地上往柜子里塞书,就听见门外传来声响,“听说你这回都坐到第三的位置去了?” 陆时宜瞬间意识到与他对话的人是谁。 她停下动作,抬头往门外暼。 少年松散站着,一手搭在后窗边,侧着身看不太清表情,微仰着头,勾勒出流畅地下颌,大概在晒太阳。 头发丝在折射下映出亮堂的光,肩上浮金跃动,洋溢着毛茸茸的暖意。 他站在那儿,好像她就能听见,世界久违的喧哗。 周亦淮很浅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哇噻你这什么反应啊?我知道的时候下巴都惊掉了,还特地跑去公告栏看。”另一个男生歇了口气说,“貌似是上一届的学姐,叫什么来着?” 陆时宜呼吸随之一轻。 “不知道。”他晒够了,低下眼来,有些好笑地说,“爬了几层楼大老远过来,说是问题,现在就净八卦了是吧。” “这不是好奇吗?” “路扬去看的,我没去。”周亦淮说,“我知道自己坐哪儿就行了,关注别人做什么。” 陆时宜揪了下手里拿的书,然后舒了口气,苦笑一瞬,又释然了。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假如呢,假如她足够优秀,到他不得不注意的地步呢? 吴媛媛正在这时候风风火火捧书跑过来,见到两个男生,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嗨。” 周亦淮点头,礼貌问:“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就几步路,我先进去了。” 她进门,把书往地上一扔,垮下脸蔫了吧唧地说:“重死了我的老天爷,怎么会有我们这种苦逼的人呜呜呜。” 外面两个男生商量着去书吧讲题,就走了。陆时宜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赞同媛媛的话,帮着一起收拾。 整理完毕,她伸手关上柜门的那一瞬间,停顿下来,想。 如果她也能外向一点、勇敢一点就好了。 换作是她,好像也更喜欢和那样的人交朋友相处。 他们所有人,都很坦荡。 而她偏偏相反。 月考照着高考来,连考三天,不考自己的选科时就在考场自习,期间也不上晚修。 第一门考的是语文。陆时宜早早到考场,找到自己的位置。 附中排位真的很怪,一号座位不在前门,而靠着后门。也就是说,按照这个方式,周亦淮会一直以背影示她。 莫名其妙松了口气,又觉得庆幸。 陆时宜整理工具时,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几个人围着周亦淮走进来,他被团簇着坐下。 人多得都挤到她桌前,挡住了她全部的视野。 他们也就来蹭一个玄学。 什么碰一下、握手、借一支笔,好像就能沾染上学神气息,因此多考几分。 像是路扬,直接把周亦淮头发薅了个凌乱,被他骂得可惨。 其中也有女生,不过最多摸一下他考试的桌子,再多就没有了。 这方面来说,他边界感极强。 停电那晚她就深有体会。 她撇开眼,望着右边的瓷砖墙壁,心说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才不信这些。 然而。 答题卡提前五分钟发下来,监考老师拿出按列裁剪好的条形码,走到最后一排,让学生自己撕下来贴上,再把剩余的往前传。 陆时宜贴好自己的条形码,在传到前面之前,用手贴了贴那一串: 座位号0103,班级19,周亦淮。 成功说服自己和其他人别无二样,只是在蹭玄学。 如何叫他又成了一大难题。身后的学姐是用手指戳了她两下,她才受惊似的回头。也要这样对他吗…… 犹豫了两三秒,她最终只是伸长手臂,轻轻拽了一下他的椅子。 ……没拽动。 他却感受到了,微偏头,手掌向侧后方伸出,露出小拇指关节处的一颗小痣,客气了声谢谢。 大概已经习惯这套流程,他并不像她那般反应大,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反应。 考试不让提前交卷。事实上,附中的题很变态,比她参加的任何一次联考都难,也没什么人能提前交。 陆时宜收完作文的尾,检查完选择题有没有涂错后,抬了头。只剩两分钟。 前面的人早趴下了,阳光跃成一道明晰的轨迹,路过他白皙脖颈,落在她指尖。 极速升温,好像能灼烧起来。 她难耐地揉了揉。 这三天过得极快,不考自己的选科时,多数人都钉在座位上看书复习,而周亦淮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偶尔出去和男生们打球。 什么球都打,篮球、乒乓球、羽毛球。他们自带装备,都不用去体育馆借。 高二和高三楼之间就有乒乓球桌,陆时宜有次复习眼睛累了,出去趴在栏杆上远眺时,恰好看见少年蓬勃的身姿,小球在来回对战中快得只剩残影。 她本来很紧张,但无端在他身上学会了一个词,——松弛。 生物是最后一场,全部考完后全校去报告厅参加开学典礼暨教师节晚会。 也正因如此,这天大家全都在食堂吃晚餐。 吴媛媛收拾好来找她一起,顺便把书本全都从五楼搬回去。 何徐行凑过来帮忙,但他没办法兼顾两个人,陆时宜本来书也没那么多,就说:“你帮媛媛就好了,我自己可以。” 他大概不好意思,正巧看见走廊有人在讨论题,就往不远处挥了挥手,喊道:“路扬!” 陆时宜听清他叫的名字,稍稍顿了一下。 路扬抬头认清人后,熟络地打了招呼,过来问怎么了。 何徐行请他帮了个忙,路扬挠挠头,笑说:“这有什么。” 他看向陆时宜,“就这些吗?都给我吧。” 事已至此,她也不好拒绝好意,道了谢后给了对方一大半,自己捧着一小半。 路扬边走边跟何徐行讲话,倏地想起什么往前面一瞥,见到陆时宜白皙的皮肤和圆润的后脑壳,若有所思问旁边说:“这个女生,也是十八班的吧?” 何徐行自然答道:“对啊。” 放下东西回班后自然要去食堂,何徐行邀请路扬一起,他应了下来,掏出手机:“那我跟阿淮说一声。” 吃饭的时候两个男生坐在对面,路扬很是自来熟地和她聊上:“你叫什么?” “陆时宜。” “哇本家呀!” 她没经脑子就说出口:“是陆地的陆。” 他有点可惜:“啊,我是路程的路。” 她敏感半天,可其余三人都是粗神经,也没质疑她为什么精准知道两人不是同姓。 “没关系,同音就是一家的。”路扬想了想问,“你几月的生日?” “六月。” “哦哦,我是前一年的十一月。”他下巴一抬,眼睛一亮,“这不得叫一声妹妹?” 陆时宜被呛得咳了两声。 何徐行见她脸皮薄,顺势接过话题,“咦不是十二月吗?去年和淮哥一起过的吧。” “农历在十二月,这不是为了和他一起,就往后挪了挪。” 陆时宜怔了一下,默默戳了盘子里菜,神游天外。 原来是12月31日。 回收餐盘时,吴媛媛盯着陆时宜剩下的一半的胡萝卜,好奇:“陆陆你应该不喜欢吃胡萝卜吧?可我看你好像每次都点。” 一瞬间三个人都望过来。 “我……”浪费粮食不是好行为,喜欢吃和不得不吃,又是两回事,坦然承认自己有病也没什么。 “哎呀,这有什么,我不喜欢的食物多了去了。”路扬打断她要出口的话,“况且她这么瘦,胃口就这么点大,每个菜吃两口就不错了。” 吴媛媛一拍脑门:“也对。” 陆时宜:“……” 从食堂下楼后就是小卖部,路扬看了眼手机,告别说:“晚上看节目,我去给班级买饮料。” 往回才踏出两步,陆时宜倏然想起自己笔芯用完了,和吴媛媛说了一声,转头去小卖部买。 这个天店里仍开着冷气,门口用磁吸透明门帘隔断。 路扬大大咧咧地冲进去,猛地放下门帘,磁的吸力让它差点甩上她的脸。 说差点,是因为刚好有只手伸了过来,重新拨开。手指白皙修长,皮肤下血管和青筋交替。 他先一步进去之后,手却没收回,虚虚拦住往下落的门帘,等后面的人进来。 陆时宜心跳快了一拍。 就像在考场时,她无数次期待过的想法一样,如果他能转过来看她一眼就好了。 可惜全都落空。 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 在她收敛起非分之想的瞬间,前面的人却顿了顿,突然回头。 “同学?” 08 意识到周亦淮叫自己,只是因为她愣神太久,迟迟没有进去。她快步跟上,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这才将门帘放下,去找路扬。 看吧,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陆时宜挪动到文具区那里,即使想再慢点,也不过多出几十秒钟。 老板娘迅速地结完账,她不敢多留,只好拿起东西离开。 礼堂里挤满了沸反盈天的高中生,尤其高三才考完,更像是脱笼的困兽。 陆时宜靠在椅背后面,听周围的人对答案或是讲八卦。可无论讲哪个话题,都不可避免的会提到周亦淮。 “他真不在开学典礼上发言?” “还能有假?你没看到谢一程在念稿子吗,换成他了。” “啊,真太可惜了,不敢想象他那张脸在大屏上会帅成什么样子。” “胆小鬼,我就敢想。” 她前面几排坐的是十九班,眼下争论一道物理题的声音越来越大。 “别吵了别吵了,等阿淮过来就有答案了。”有人出来打圆场。 一瞬间那边就冷静了下来。 “你们给他留位置了没?” “留了留了,绝佳舞台观赏位置。” 这个位置对于她来说,也是个极佳的观赏位置。毕竟一压下眼睫来,就能看见他的背影。 他校服外套的领子没整理好,立了起来,半遮半掩地包裹里面的pl衫。发尾有一块稍显长,轻扫着白而细的后脖颈。 礼堂的驳杂灯光打下来,发间溢出光泽,脑袋像一颗饱满的小栗子。 晚会前半场是开学典礼,领导、教师、学生代表轮着发言,大家都提不起兴致弯了脊背,他的肩却宽阔挺拔。 就那么浅浅抱臂坐着,偶尔偏头和旁边人说两句话,唇角弧度清晰可见。 陆时宜借着给台上拍照的理由,不动声色地将手机镜头稍微往下落了落,定格下这一幕。 然后做贼心虚地收回,也没管拍没拍糊。 毕竟这对她来说不重要。要知道,有些人光凭一个模糊的背影,就足够让人心动。 彼时世界分离成两个。 一个是集体活动的热闹喧嚣,另一个,是她心里独自的呼啸。 转场为节目演出前,中间休息十分钟。 陆时宜去了趟卫生间,眼见排队的人实在太多,她想了想,穿过走廊,去到邻近的艺术楼。 这儿的卫生间果然没人。 她洗完手,正准备绕回去,却听得有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 艺术楼一楼是阶梯教室,念着指不定是有节目在这儿候场排,她也没在意。却不想,就在匆匆路过时,听到他的声音。 “不好意思,目前没有这个打算。而且我并不像你说得那么好……” “不是!”女声忙打断,“喜欢学长是我做过最好的事。” 周亦淮又说了声抱歉,这回语气里带上了点慎重:“我不太赞同你的说法。” “不论任何人,喜欢自己才是首要。” 听到开头,陆时宜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但反应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偷听后,她迅速挪动。 周亦淮先行出了阶梯教室,头也不回地往礼堂走。 陆时宜刚到门口,冲出来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子,撞了她一下,连对不起都忘了说,然后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也就在那个瞬间,豆大的眼泪落在她手臂的皮肤上。是那种潮湿且温热的触感。 长长的廊道上,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而她不偏不倚地站在中间。 她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因为她既没得到,又没失去。 可不久后又感到悲伤。她想,原来有些人本身就只是拿来遇见的。但从那一刻开始,你和他的告别时间就在倒计时。 陆时宜缓缓收回视线,迟疑了几秒,决定再上一次卫生间。 裙子的话,没有口袋能装纸巾。 她目不斜视地进去,那个女生靠在墙壁上,感觉若是没有支撑点,人就要倒下了。见她进来,女生立马压低声音,抹了抹眼睛。 陆时宜进了隔间,锁了门,数着数等了两分钟,按下冲水,推门出来。 哭的声音是小了,可与之相反,泪却越来越多。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将一包纸递给女生,态度自然得像,只是刚好没用完那包纸。 女生抖了抖睫毛,颤着手接过时,却意外扑到她怀里抱住了她。 过于猝不及防,陆时宜原地僵了一会儿后,才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什么话也没说。 耽误了这么久,恐怕节目都错过好几个了,但她好像并不怎么遗憾。 只是,一点点难过,就一点点。 她正准备悄悄进入礼堂,却被从后台突然冒出来的老师拉过去,“哎哟正好临时缺个人,同学辛苦你帮个忙!” 原来有个教师的联合节目,这个节目大概有二十分钟,过程中幕布落下的时候要个人迅速换道具,转场景。 之前负责这块儿的人出了意外,老师刚出去抓人就抓到了她。 于是她被安排在角落的幕布后面,靠着后台的隔板,坐着等那个时刻的到来。 那个地方有点暗,其实不大看得清。她给吴媛媛发完消息说明情况,心里一边留意时间,一边回忆刚才在艺术楼的画面。 那种失落,在幕布之前极致的狂欢下,被衬托到顶峰。 陆时宜捏着手中的道具,望向舞台。高|潮来临之时,炫目的灯突然全部熄灭,她呼出了一口气。 “没有人能一声不响地成为光。”她垂下头,小声嘀咕。 可她现如今也凿壁偷光。 “嗯?”她的背部,隔板之后泛起一声笑澜,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怎么说?” 这一刻,世界寂静。 脖颈突然发硬,陆时宜吞咽了一下,没想通周亦淮为什么会出现在后台。 他难道不应该坐在观众席看节目吗? 大概安静了太久,没等到她回答,周亦淮用夹着笑的口吻说:“别误会啊,我不是鬼。” 尾音拖得有点长,听起来懒懒的。在这么一个小环境下,人耳朵都要发痒。 “没有。”陆时宜抿了会儿唇,勉强压下心跳那点快节奏,企图让思绪回归理智。 “我只是觉得,”她想了一下措辞,“好像……绝对的明媚与黑暗别无二致。” “举个例子?” 在她憋气踟蹰的那半分钟里,他仍没有丧失半分耐心。 这种抽象且没有逻辑的东西要她怎么解释?她脑子的构造大概是跟别人不同了。 陆时宜最终生涩且拙劣地开口。 “也许,太阳也讨厌下雨天呢?” 这样跟他聊天,好像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切巧合归咎于命运,假如她没有因为递出那包纸而耽搁,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周亦淮得了这么一个答案,微微挑了眉,最后的情绪竟然是想笑。 她的脉搏如小球掉地霹雳拍啦弹跳个不行,却突然听见他问。 “你看过一幅画吗?” “什么?” “《归途》。” 她诚实地说没有。 正为自己狭隘的知识面感到局促时,他缓缓开口,却是要描述给她听。 “少年疲惫地趴在青苔上休憩,不远处海平面即将跃起初升的太阳,可在抵达前,必须穿过荆棘丛。” “而彼时他浑身血迹斑斑,不难想象已经经过多少跋涉。” “但还有一条路,鲜花簇拥,只是晚霞过后,迷雾黑夜不止。” 他终于停了停,“你会选择哪条路作为归途?” 她好像一瞬间悟了他为什么要提及这幅画。但又不确定自己悟得对不对。 陆时宜谨慎回复:“第一条吧。” 他暂且没有问她为什么,但她还是补上了原因:“比起明目张胆的疼,我好像更害怕黑。” 周亦淮笑了一声,似有稍纵即逝的电流淌过,却没接着她的话说,反而轻啧了一声:“怕黑还做舞台道具组,谁拉你过来的?” 这种立马被猜透的感觉,着实让她哑口无言。 “老师临时拉的。” “难怪,我安排的明明是一个男生。”他了然地点头。 陆时宜惊讶:“你安排?” “我是这个联合节目的导演啊。”他的语气并无强调,就只是陈述。 她下意识滞住,不知道如何接话。 “不信?”他注意到她漫长的沉默,声音里带上笑意,“你手里拿的道具里有片白色羽毛,是我从鸟身上拔的。” “啊……?”她实在想象不出这幅画面。 男生似乎被她的迟钝逗乐,“骗你来着,是买的,我只不过稍稍diy了一下。” 陆时宜陷入盲目的纠结,好像不想把道具给交出去了。 “好了,严肃点,”他看了眼时间,“待会落幕时会有点黑,你没问题吗?还有两分钟,我想我能找到人代替。” 她拇指一顿,很郑重地说:“我能。” “好,我知道了。”他并没有产生什么类似,如果你做不好会导致整个节目失败的想法。 他只是相信她。 不止一次了。 而他是第一个无条件肯定她的人。 她的父母很矛盾,觉得孩子不能夸,生怕夸多了会让她飘起来,却意识不到这是一种另类的打压。因此她做任何事情,起初都不会抱有自信。 但他们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给她好的生活。他们的爱不会说话,只笨拙地在行动中。 后来她懂了。她的父母没有错,他们是第一次成为家长,爱小孩却不懂表达和教育。她也没有错,她也是第一次当小孩。 相比于很多家庭,虽然不完美,但已经很幸福了不是吗。人总该满足的。 因此她找到了一种平衡的和解,只是内向性格已经形成无法改变,她也时常唾弃自己别扭。 “那你呢?”她仍旧好奇,将话题挑回那幅画,“你会选哪条路?” 她真的应该感谢舞台的昏暗,让勇气盈满她的胸腔。若是他站在面前与她聊天,想必她断断问不出口。 “我?”周亦淮语调松弛,气定神闲地回答,“我不用作选择。” 这让她万万没想到,甚至产生了一种“你耍赖”的愠意。 在她发出质疑之前,他慢条斯理地解释,“我会是海平面跃起的太阳。” 正常人大概都会代入那个满是伤痕的少年,谁会觉得自己是别的什么? 多狂啊这态度。问题在于,他只是用一种轻飘飘的口吻讲出来。 “但你说得对,没有人能一声不响。”他又说。 “所以我会遣散迷雾,越过荆棘,再成为那一颗众人期冀。” 陆时宜当场愣住。 所以说,即使有缺陷,他也要胜利。 看似轻狂,但不得不承认,你就是认为,他本该这样。张扬又夺目。 陆时宜飘远的思绪被观众席爆发的雷霆般掌声唤回,这才反应马上要到她工作了。 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她借机问出了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 “假如你和我的选择相同,”她抿了抿唇,缓缓站起身,“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前方却仍满是荆棘,怎么办?” 他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 “那又怎样?” 丁点懒散笑意裹在嘈杂中,嗓音低沉,语气却愈发坚定。 ——“可我生当刀锋。” 09 在收到他准确的回答后,陆时宜匆匆离开,逐一换好道具,再将台上的两把椅子运回储物间。 只不过她顺着指示,下场时走的是舞台的另一侧。 周亦淮没怎么思考地讲完之后,立刻怀疑起是否妥当,是否过于中二。 他跑了几秒的神,思绪中断间,突然回忆起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哪儿……” 不过话也就在这儿中断了。 在哪儿见过?好像对这个声音有点印象。 偏要用什么形容的话,和窝在书吧听雨声轻敲玻璃窗的感觉差不多,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声音。 但学校就那么点大,讲过话的人不计其数,而且…… 他垂眸拎了下唇角,起身绕过隔板,直到能清晰看到舞台。果不其然,女生已经从另一侧跑远了。 算了。 人家也不见得肯搭理他不是? 陆时宜整理完之后,被误以为是工作人员,又被叫去调换服装。 她想着也许能再碰见周亦淮,也没拒绝,就任由学生会的人安排,帮着干了不少活儿。 可惜他好像已经回到了观众席,没再出现。 最终她倒是成功打入晚会内部,和不少老师学生混了个脸熟,最后还被拉着拍了大合照。 散场时他们要收拾舞台上的垃圾。其他人三三两两组成小团体在后台合影,她没打扰他们,就自己一个人先去了。 刚踏出去,就见通往下面的台阶边,轻飘飘躺着一根羽毛,不知道是不是谢幕的时候弄丢了。 人路过带起的风一吹,就轻轻颤抖着。 陆时宜弯腰捡起,拂了拂,沉思片刻,将它按在胸口的校服上。 听见脚步声一下接一下地传来,知道他们大概已经拍完照,她一顿,做贼心虚地不知道该将这根羽毛往哪儿装。 想起自己带了手机,于是将之放进了手机壳。 “来来来!快点干活了!”第一个人已经过来,向后招手指挥众人。 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将壳子套回去。 “哇你人也太好了!竟然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了!”好在众人并未察觉什么异样。 结束之后大家结伴去食堂吃夜宵,团委老师请客。她这个半路混进去的人,自然是想要拒绝。 但一个学妹神神秘秘地说:“我拍到了好东西,待会给大家一起欣赏。” 有人接腔:“周亦淮学长是吧?哈哈哈我都看到了。” 学妹立马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那人随即做了一个嘴唇拉链的动作。 这么一来,她拒绝的话到底是没能开得了口。 几个女生在食堂的长凳上坐成一排,脑袋挤在小小的手机屏幕前,也没注意到陆时宜这位学姐也坐直身体,不动声色地聚焦目光。 视频开始播放。 舞美灯光下,几个老师在台上排练。周亦淮就搬了张桌子,坐在在台前看,左手肘撑桌,虚虚成拳搭着下巴。 右手握着的笔从食指转到小拇指。 转停了就落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看完一遍,几个老师齐齐过来听他意见,反而在他面前像是学生。 他目光掠过乖乖站成一排的人,笑说:“那我开始了。” “王老师您刚唱到副歌时,走位有问题。”他边说边哼了两句,“就这个地方。应该是往南偏西25°方向走,您是数学老师,能懂我吧?” “陈老师,”他捏着笔尾,将笔头垂直往桌上点了两下,“转场的时候,您进早了。” 大概怕自己说不清,他起身走到钢琴旁边,翻开盖子,往下弹了一段,转折的时候点头引导了一下老师,“对,到这儿才要进。” 第二遍排到最后,老师边唱边掏手机录像,最后一把将周亦淮拉了过去,麦克风递给他,专注拍他了。 他哭笑不得,也没抗拒,接过以后顺势仰头,唱下一句副歌: “你有没有爱上我?” 而就在那一瞬间。 他的目光,对上了这个手机的镜头。 聚光灯下,五官的阴影无所遁形,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坠落,下颌线被流畅地勾勒出,唇角若有似无勾着弧度。 唱到下半句,他真的短促地笑出了声,可能有点不好意思。 那种气音,跟他讲话时完全不同,简直是勾人心魄。该庆幸,这只是一场没有多少人围观的排练吧。 “啊啊啊啊我的天呐!” “爹呀!” 这是不小心录进视频的现场呐喊。 而此刻屏幕之外。 “帅炸我了好吧呜呜呜呜。” “帅真的是一种感觉……” “现场真的更帅!” “还有这领导力!” “和他合作很有安全感吧?!” 几个学妹“啊啊啊啊”个不停,陆时宜呆滞到心跳不稳,半边脸悄悄爬上热意。 这就是他极随便的一句“我是这个节目的导演”? 刚刚听到他说这句话,她竟然没有一点反应,她可真是不知道如何评价自己了。 “学姐,”几双亮晶晶的视线投射过来,兴奋地问,“学长还有什么是不会的吗?” 她莫名心慌,撇开眼睛才说:“我不知道。和他不是很熟。” 从前几乎看到的都是他的侧影和背影,视频里的正脸简直是她为数不多的所见。 她们倒并没有很失望,又叽里呱啦讨论了一阵子。 陆时宜垂下眸子。是啊,不熟。 可他本来就是很多人都喜欢的人。她不能委屈。 / 月考的成绩和名次出来得很快。第二天大课间操一结束,排名榜已经更新了。 说起早操。她如今养成了一个习惯,已经能在众多人头中精准分辨出那一个。 十九班人太少了,队伍长度比其他人少一大半。她这种比较普通的身高,都排到要看他背影的位置。 周亦淮当然不是会规规矩矩做操的那种类型,也有点吊儿郎当。路扬常常回过头和他讲话,他就笑着回应。 不过相较于同龄男生,他身体的舒展要好看得多,即便再不正经,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干净的感觉。 直饮水机就在排名榜旁边,早操结束后,一群人蜂拥而来接水,自然而来就停下来看,以至于那块儿水泄不通。 陆时宜看到了自己。 61名。 她和这个数字是真的有缘分。名字的谐音是它,生日也是它。 榜单的一列排60个人,所以她恰好在第二列第一个,与他的名字左右相连。 很近很近的距离。 却不会被注意到。 纵使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个还不错的成绩,纵使自己也悄悄松了口气,但仍旧过不了那道坎。 一个考场只容纳三十个人,她这个名次,下一次考试就只能去第三考场了。 要再努力点了。她抱着水杯,如是想。 吴媛媛倒是很为她开心,转进附中能以黑马之姿进前百,就差没称呼她是“二中之光”了。 “唉,我真的好怀念以前的榜单啊,还可以看大家的照片。”人群中叽叽喳喳传来探讨声。 “呵呵。”旁边人瞪她一眼,“我看你是想看帅哥吧。” “哎呀呀别揭穿人家嘛!” 陆时宜表达疑惑:“以前还有照片?” 吴媛媛:“对啊,前二十名要交照片给主任,但大家不管什么都要卷一下,照片搞得五花八门。后来就统一换成小高考准考证上那种蓝底照片了。你也知道,这种拍出来都巨丑,反正我至今不敢直视我的那一张……但是吧,偏偏有人帅得跟大家不在一个次元,对比惨烈到,最后谁也不愿意考在第一名附近……” 吴媛媛叹气,继续道:“后来就取消啦,变成今天这种只剩名字的版本。” 陆时宜点点头,有点遗憾,她没见证过他那样的时刻。 趁着午休,她要去分拣出自己班的答题卡。 十九个班的语文课代表齐齐排列在五楼办公室,各自拿了一摞开始分。 她拿到手刚好有第一考场的,看着自己和他的答题卡紧紧贴着,无人知晓的悸动在跳跃。 他卷面非常整洁,没有任何涂改,步骤很精简。但精简在语文中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又不是标准答案。 整理好之后,她去找江老师,问发下去给同学还是先放办公室。 江老师正在电脑上看小题分,“先发吧,讲完了再收上来,我看一下大家的作文。” “好。” 她正要走,江老师又叫住:“陆陆啊。” 惊讶回头,老师笑盈盈说:“我听媛媛这么叫你。” “很厉害哦~”她低头在抽屉里翻找了几秒,遂抬头弯眸,“单科第一名的奖励,继续加油。” 是个书包挂件。一只头戴锦鲤帽子的好运猫咪。 陆时宜受宠若惊。 她回到教室,慎重地将之扣在了书包上,一种情绪随之而来。 已经是很好的开始了不是吗?还有不到一年,慢慢来吧。 讲完整张卷子之后,江老师果然让把答题卡收上去,并让她顺便转告何徐行把十九班的也收了。 陆时宜收齐后上楼。何徐行很上道,已经收了一大半,在催剩下的一小部分。 那一小部分,就包含路扬和周亦淮。 她怀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欣喜,站在他们班门口,隐着半个身体,对何徐行说:“那我等等你一块送过去吧。” “想不起来扔哪儿了。”路扬摸了摸下巴,咳嗽两声,“不然就算了吧,我就不拿那破作文恶心仙女了。” 他这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装的。 但周亦淮是真找不到。他的桌子维持着一种不整齐但又称不上凌乱的诡异平衡。 何徐行无奈:“才发下来两天啊哥!” 他无辜:“这种东西考完不就该扔了?我又不会再看第二眼。” 路扬还帮腔:“对啊,留着考卷复习就行了,还要什么答题卡。” 何徐行:“……” 正当他打算放弃时,周亦淮却从草稿纸堆里找到了。 何徐行把他的那张放在最上面,出门朝陆时宜点了点头:“我们走吧。” 这会儿办公室里没什么人,两人将答题卡放下。何徐行去公共区长桌上找便签,要写谁没交。 陆时宜看着那上面那张答题卡,紧张地捏了捏校服衣角。 既然考完就会扔。 既然他不会再看第二眼的话…… 趁着没人注意,她绷紧神经,悄悄把他贴好好的条形码给撕了下来。 小心翼翼,几乎没有引起纸张的粘连。 与此同时,一直在心里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轻轻薄薄地捏在手心时,也曾有过一瞬后悔,想再重新粘回去,可这个时候何徐行已经回来了。 她无法再动作,什么都挽回不了。 他应该不会在意吧。就算发现了,揣度是谁这么缺德的时候,肯定也不会联想到她吧。 如此想着,她又在心里道了声歉,才好受了些。 晚上回宿舍,陆时宜把卷子及答案发给沈江屿参考。附中一向不参与市统考,题目都是独家,其他学校的人想做,只能靠内部有人。 然后她取出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将周亦淮的条形码贴了上去。 盯了两秒,又把自己卷子上的撕了下来,迟疑地贴在他旁边。泾渭分明。 就以他的座位号为目标吧。 现在是0103和0102。 下一回,就该是0101和0301了。 附中那么多学霸,越往前,越举步维艰。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她要做那个前进的人。 她把笔记本往前翻,开始记录。 「09/13 “生当作刀锋之不惧”」 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勇敢一点点。 这句算是引用,可她没在本子里光明正大地写出处。犹豫片刻,在末尾加了破折号,落款空着。 她就是这样。连对着日记本都不敢全然袒露心扉,都会说谎隐瞒。 陆时宜抿了抿唇,翻回扉页,给这个不诚实的本子取了个名字—— 《欲言又止》。 10 「多么希望,有些遇见能推迟到勇敢时再来。只是生活总有意外,可意外又何尝不成就了我的勇敢。」 ——《欲言又止》/61 / 九月底开运动会,正好连着国庆一起放假。 高三自然没有什么娱乐时间,比不得高一高二连走方阵都奇招百出。 那两天大家都换上了常服,操场上一片鲜艳亮丽。尤其现在还保留着夏末的暑气,女生的裙摆在空气中晃开一圈圈波浪。 陆时宜还是穿校服,不仅如此,外套的拉链都拉到很上面。她比较习惯这样,不在人群中凸显,安全感到位。 从宿舍出发去操场前,吴媛媛问:“陆陆你都不嫌热的吗?” “有点。”她后知后觉地扫视自己,“那我把外套敞开吧。” 舒佳:“我好像被pua了,竟然觉得校服穿起来很好看。” “Nnn,是陆陆穿得好看。”吴媛媛竖起食指左右摇了两下,“清水出芙蓉,完全是我的菜。” “同意。”舒佳点头,她拿起皮筋和小夹子,笑容逐渐嚣张,“我给你扎头发吧!想这么干很久了嘿嘿嘿。”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陆时宜被按在座位上,任由两位发型师捯饬。 一番操作结束后,她摸着空空落落的后脖颈,看着被扎上去的丸子以及发侧的水钻,不太适应。 吴媛媛拨着她的碎头发,“不去举牌真的可惜了呜呜呜。” “嘤,+1。” “+10086。” 陆时宜:“……” 幸亏没报项目,否则这一番折腾也是累赘。 她体育不算差,但也绝称不上好,普普通通的水平,体测够用,参加比赛还不太够格。 他呢? 他应该会很厉害吧。 附中的操场有点像开演唱会的体育场,两面看台,能让全校入座。 人声沸腾中,她坐着安安静静地写加油稿,有同班同学比赛就停下来看,除此之外就是写国庆假期作业。 原因无他,秩序册刚被全班传阅过,她看得仔细,没有一项有周亦淮的名字。 翻到最后的校运会记录那里,倒是看到,他是目前附中跳高记录的保持者。 可惜她无法参与他的过去,那样张扬又意气风发的时刻。 十九班就在她后方几排以上的位置,她却不能频繁回头。 “待会舒佳有一千五百米决赛,陆陆我们下去给她加油吧!”吴媛媛带了相机,闲不下来,频繁穿梭于跑道和看台。 “好啊。”陆时宜收好东西,准备起身。 广播声连绵不绝地传来,夹杂着四面八方的呐喊、尖叫以及呼唤。 周遭的动静她其实不太关注,直到一个女孩子顺着台阶上来,老远就挥着手喊他名字,好巧不巧就站她旁边。 是个漂亮到很有攻击性的女孩子,身着长裙,化着精致的妆容,但她竟毫无印象。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我没眼瞎吧?是秦灵欸!” “靠靠靠,专门从国外飞回来?前两天还刷到她空间发plg呢。” “往上走了往上走了!情之所钟啊,不远万里都要回来看一眼,我都要被感动了。” 陆时宜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走到他那个圈子,明媚笑着和每个邻近的人打招呼。 周亦淮就那么坐着,礼貌点头。然后秦灵和路扬说了什么,给她让了位置。 她当时只剩一种想法。 ——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燥热的风无言地覆盖呼吸,要让人缓慢地窒息。 “陆陆咱们走吧!”吴媛媛跟着吃完瓜,然后很快转移注意。 路扬让完位置后,摸了摸鼻子,不知如何自处,眼神随便乱瞟,正巧看到熟人的身影,于是叫了一声:“陆妹妹!” 她措手不及地对视上。 周亦淮淡淡地颔首回应秦灵的话,听见路扬喊,微微垂眸,看了过来。 陆时宜抿唇,尽量让自己从容地移开视线,然后拉上吴媛媛的手,往看台下面走。 彻底阻隔开与之有关的一切。 水钻折射出亮晶晶的光,与白皙的脖颈相得益彰。 周亦淮收回目光,眉头稍稍一提,感觉到很难办。 一旁秦灵还在说话:“喂,看什么呢?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讲话?” “你说。” “……”秦灵噎了一下,“我说完了。” 她补充:“主要就是问你,想法变了没。” 周亦淮点点头,表示了解,“两年前怎么说的,现在还是。” 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少顷,秦灵潇洒一笑,翻出手机叩了一行字,然后向他大方展示,“那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新目标。” 深邃的五官长相,金发碧眼的外国小伙。 附近悄摸偷听的人皆是一愣。明明是两个人的电影,怎么突然画风就转了呢? 周亦淮微扬的唇角总算带了点真心实意:“恭喜啊。” “行,不打扰你们了。”秦灵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整理裙子起身,“我去看老师。” 她慢慢下了阶梯,然后越走越快,最后小跑了起来。 能怎么办呢。她也有自己的骄傲的,再问一次,已经是极限了。 他之前怎么说的? “谢谢。你的喜欢在我这儿很安全,它不会成为任何谈资和筹码,祝你顺利。” 她完全讨厌不起来。 秦灵走了以后,竖起耳朵的人群也就散了。路扬站了一会儿,没骨头似的坐下。 “我说你啊,从了算了。”路扬一把靠上周亦淮的肩,“我看人家挺真挚的。” “少来。”他嫌弃推开。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自恋,但他真的已经有意减少在集体活动中露面了,试图将一些心思扼杀在摇篮。 “你刚乱叫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妹妹?”他问。 “就你能有姐,不能我有妹啊?”路扬表示不服。 周亦淮嗤了一声,“人家理你了吗?” 路扬语塞,遂又理直气壮,“她就这样,比较内向,不太爱说话,刚才肯定是不好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跟她第一次讲话就觉得曾经见过似的,很亲切,而且跟我同姓。” 他自然而然忽略掉同音不同字的事实,眯着眼睛往跑道上找了一圈,给周亦淮指:“好像在那儿。” “你搁这儿演红楼梦呢。” 周亦淮往旁边捞了瓶汽水,随意拧开盖子准备喝,却发现没了。 于是百无聊赖地顺着路扬的指尖看过去。 一身在鲜艳中反而显出特别的校服,端和沉静地站在人群中间,表情看不太清。 就像一张拍立得照片,被放在过分明亮的场景里。 “行了。”他撇开视线,“买点喝的,去不去?” 陆时宜陪着舒佳检录完,等她上场的过程中,一直在跑神。 她控制自己不往看台上瞧,她也不敢去猜他们之间会发生一些什么事。 暗恋是会被明恋打败的。 可她偏偏学不会大胆和主动。 1500米决赛开始后,陆时宜站在终点位置的外围。大庭广众之下,她这种性格,连给朋友加油都叫不太出声。 吴媛媛在旁边一边拍照,一边用很响亮的音量在喊舒佳的名字。 如果她也能像媛媛这样就好了。 舒佳最后跑了第三名,气喘吁吁地从跑道下来,陆时宜立马扶着她慢慢顺着场边走,问她要不要喝水。 “不要。”舒佳感觉自己的嗓子能咳出血来,“呜呜呜我想吃冰淇淋!” “你这么一说我也好想吃。”媛媛放下相机,挡了挡头顶的烈日,“咱们去买吧!” “我腿软……” 陆时宜自然接上:“那我背你吧。” “你背我?!你这小身板,我把你压垮了怎么办。”舒佳见她一脸严肃,忍不住捏脸逗她。 媛媛搭腔:“是啊,你有九十斤吗?乖啊,咱们冷静点。” “有啊。”陆时宜愤愤,“九十六!” 最终提议被无情否决,她们俩一人扶一只舒佳的手臂,边走边聊从操场往小卖部晃。 现在大家都在热火朝天地看百米飞人比赛,去往小卖部的路上没什么人。 操场的喧嚣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听着她们俩玩笑的声音,陆时宜也从情感内耗中暂时脱困了。 “我要吃可爱多!” “那我要一盒八喜!” “再来一个糯米糍!” 刚要上小卖部的台阶,里面就走出来两个男生。 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但他们一抬头看清来人,就是一声大笑,“舒肤佳啊。” 陆时宜蹙了蹙眉头。 舒佳明显不想理他们,正准备绕过,又听见那两人说:“还想吃冰淇淋呢,小心又那啥啥哦。” 她听了这话,冲上去跟人吵了起来。 吴媛媛把相机交给陆时宜,撸袖子准备一起,想起什么回头解释了两句:“佳佳有回生理期蹭自己椅子上没发现,这俩傻逼拍照发附中表白墙。” 正要上前冲,却被陆时宜拽住。 想着她这么内敛乖巧,可能没见过这种场面,于是安慰道:“你在一旁看啊,我们马上……” 却不想,陆时宜把相机塞回她手里,嘴角一压,头也不回地走过去。 先把舒佳从身体拉扯中拽了出来,然后把她推到后面,挡在她身前。 微仰起头后,懒得废话,冷声说:“道歉。” 她只有一米六五,在两个一米八的男生看起来翻不起什么浪花,但是接触到眼神之后,莫名让人慌了一瞬。 “凭什么啊,我们怎么了?你说道歉就道歉,那多没面子。” 陆时宜脸更沉了,她指了指吴媛媛手上拿的相机,“刚才你们欺负女孩子,我拍下来了,证人也都在。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一是你们道歉。” “二是我去找主任,他是多刚正不阿的人我想你们知道。高三背处分,不知道影不影响你们考大学。” 两个男生嘴硬:“这怎么能叫欺负。主任会管这点小事?” “哦,的确不叫。”陆时宜嘴角不断下压,“叫性骚扰。有本事就试试他管不管,大不了我们和他老人家说想去天台吹吹风。” “你们觉得呢?” “这点小事还是别惊动他了吧。”对方明显动摇了,“对不起啊舒肤佳。” 陆时宜否决:“半推半就,不情不愿,连名字都叫错,糊弄鬼呢?最后一次机会。” 这次总算挺诚恳,头微低着,看上去确实有几分后悔。 “以后要是再听见你们用流言非议轻薄别人,我也可以把你们的照片送上任何地方。” 待他们走后,陆时宜绷紧的心终于落下。耳朵都在发烫,谁也不知道她紧张得后背都洇湿了。 她把外套脱下,松了口气,一回头,发现两个女生张大嘴巴看她。 她后知后觉,“那个我……” 吴媛媛:“卧槽。” 舒佳:“卧槽。” “呜呜呜呜。”没脸见人了,她把校服盖在自己头上,蹲了下来,缩成了个乌龟。 吴媛媛扒开她的庇护所,“陆陆没想你这么……” 她咽了口水,评价:“我错了,我一直觉得你是那种,被欺负了也不会说半个字的软性子。” 舒佳:“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陆时宜脸红到上头,烫得厉害,她扯回校服,小声反驳,“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没这样跟别人发过火。”其实吴媛媛说得没错,她被欺负了确实会忍着,但是对朋友就不行。 刚才急了一下就冲锋陷阵了。 “你管这叫发火?”舒佳表示疑惑,“全程没带一句脏话,语气平静到不可思议,甚至声音都不够大,气势倒确实有点唬人。” 吴媛媛补充:“面不改色,逻辑严密。” 陆时宜仍把校服往回拉,却被吴媛媛扯过直接挂在自己手臂上。 失去遮挡,她无措地盯着地面,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舒佳把她拉站起来,笑得猖狂:“陆陆你也太可爱了!一下子就怂回去了,刚才那三分钟不是我的幻觉吧?” 之前在二中打辩论,她写废了无数稿子,每天练习用什么语气才更好。虽然从没登过正式赛场,但,现在看来好歹有点用处? 至少把人骗过去了。 其实她刚差点继续不下去,但是往口袋里一摸,碰到了手机壳,又充满了底气。 如果是他,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可惜她的勇敢只有一瞬,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消失。 “别说了,求你们……”她捂脸。她真不认识刚才的自己。 那一定是个假人。 “哈哈哈哈!”舒佳盯着她白到发光的手臂和细窄腰身,说,“我为什么不是男的,我要是我一定娶一个这样的。” “我也!”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请你们吃冰淇淋,感谢陆陆仗义相助!” 看着三个女生进了小卖部,周亦淮眉梢轻轻一扬,对旁边人说:“这就是你口中的,比较内向,不爱说话?” 路扬:“……不是吗?” 他微微拖着腔调,一副有道理的样子,“是吧。” 说两句差点没给自己说到地底下去。 那么胆小还挡人家前面,护小鸡崽呢? 他们俩过来的时候刚好撞上这事儿了。 高一那会儿那俩男的发表白墙,第二天就被班上其他男生带头找了。没想到还是不长记性。 “你这妹妹哪儿来的?”他问。 11 「拜托你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欲言又止》/61 / 路扬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他。 “怎么,别招她啊,你一身情债快还不完了哥们。” 他洁身自好,哪里欠的情债。 反正不管主动被动,都算他头上呗。 “滚蛋啊。”周亦淮轻飘飘睨他一眼,不轻不重地说:“之前认识,就随便问问。” 路扬呵呵两声,明显不信,“那你说,她叫什么名?” “……” 不知道。 教师节那晚算得上见过,听声听出来了。好像也有点眼熟,可能曾经擦肩过。哦,就是还没认识。 算了。不太重要。 周亦淮打了个哈欠,“回去吧。” 路扬:“不是要买喝的?” 这还没买呢,怎么又要回去了? “稍微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他掉头就走,“你不会忘了,高一那会儿是我们几个帮着解决那俩傻逼的吧?你现在进去,又要让人想起来一次。” 他啧了一声,总结:“真够糟心的。” 路扬追上去,“那咱喝什么?” “去问谢一程拿。” 陆时宜小口啃着冰棍,和吴媛媛舒佳往回走。 短暂的放空脑袋之后,越靠近操场越不安。 他们聊完了吗? 或者该问,他们在一起了吗。 这种念头简直要将人溺毙。 但是好在,一开始的确很难受,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习惯这种煎熬的感觉后,连心痛都觉得模糊。 往看台座位走的时候,陆时宜特地注意了,他不在。 是和那个女孩子一起走了? 场上如火如荼的比赛再也看不下去。她打开书包,逼迫自己将专注力集中到学习上。 往耳朵里也塞了耳机。不想听到任何有可能的八卦。 路扬兴冲冲地捧着橘子汽水回来,瞧了一眼,用手肘撞了撞周亦淮:“看到没,多努力啊,你少影响人家考名校。” 周亦淮真懒得向他解释。 事实就是,但凡他对哪个女生多看上几眼,明早的传闻中他可能连结婚证都领了。 哦,也不对,没到年龄,还没资格。 指尖浸润着冰凉的水珠,他的视线往十八班那边稍稍停顿了两秒。 这会儿太阳爬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斜着穿透了看台的棚顶,刚好将那片区炙热地笼罩。有不少人连伞都打上了。 她像完全没感觉一样,岿然不动地在做卷子。 胳膊又细又白,校服短袖空落落的,仿佛能再装下一个。头发扎上去,显得脖颈也同样如此,目测一只手臂就能圈住。 两根纯白色的耳机线经过胸前虚虚搭下来,一副要让世界忘了她的样子。 行吧。 周亦淮抬手把路扬往前推,一脸淡定:“同样的话送给你,少影响别人,路漫漫。” “你大爷的,别提这个小名!”路扬勾上他的肩膀。 两人笑闹着走开。 陆时宜一开始只想转移注意力,后来却真学进去了,直到耳机里随机播放到一首歌。 “不敢回看,左顾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欢。” “我的心借了你的光是明是暗,笑自己情绪太泛滥形只影单。” 她笔尖一滞,然后若无其事地切换成循环模式。 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才装作要找媛媛在哪儿的样子,眼神往四面八方逡巡,直至向后顿了两秒。 他在。而且貌似在写题。 这好像不符合一个刚答应告白的男生的心理活动。所以,是拒绝了对方吗? 她揣摩不出答案,暂时也无法通过其他方法获知。 这一天很快结束。第二日的天气骤转,雾蒙蒙一片,天空阴沉。 早上班级群发了通知,天气预报不下雨,运动会正常进行至完成闭幕。 下午传统项目结束,开启趣味运动项目。陆时宜摸了两天鱼,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比赛,也是本次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之一—— 呼啦圈男女混合接力。 顾名思义,一边用身体转呼啦圈一边跑着完成接力。这是个单程往返赛,接力倒是不难,难就难在中途会不断掉圈。 而且一旦跑起来,就会发现很多人张牙舞爪,简直是表情包的素材库。 陆时宜报这个,纯粹因为只有它不要和别人有身体接触。但她没料到这是个压轴。 于是她看着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差点打退堂鼓。更何况其中也没有自己想见的人,她抿了抿唇,给外场的吴媛媛递了个苦涩的表情。 媛媛抱着她的校服外套,喊:“陆陆加油冲鸭!不要害怕!” 随即她扯了扯旁边的何徐行:“你愣着干嘛?一起呀!快点!” 声音夹杂在人群中有些模糊,陆时宜已经无暇顾及,发令枪响了,第一棒顺利出发,她虽是最后一棒,但也要牢牢关注场上情况。 吴媛媛这边叫得要破音,何徐行自知发不出这样的女高音,只好以人数取胜。 路扬费力穿过人群,到达观战位置:“哎呀,我妹在哪儿呢?” 周亦淮在运动会还要被拉过去做免费劳动力,操纵无人机拍摄,现在被他拖着过来,倒是一眼就看到人了,一脸无语地推了推他:“你瞎吧。” 他们班没参与这项目,以至于刚看到各种奇葩的跑步及捡掉落呼啦圈的姿势,笑得要晕。 十八班落后别人一个单程,赢得希望不大,陆时宜反而松了口气。 她快速地接过队友递过来的呼啦圈,往头上罩,跑得不急,一开始的确不显优势。但神奇的是,她一次都没掉圈。 于是在别人跑两步捡一次圈的时候,她已经顺畅地挽回了前面积攒的劣势,且越到后期越稳。 “我去!她腰上是不是有磁铁啊,这么牛?!” “哈哈哈哈五个矫健的男猩猩,和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何徐行和路扬接连感叹:“深藏不露啊。” 媛媛哼了一声:“这叫厚积薄发,陆陆只是习惯在人群里隐身,她其实可厉害了。” 这话倒是挺对。周亦淮打量着。 眼见快到终点,吴媛媛慢慢往那边挪动,喊得越发兴奋,直至陆时宜跨过终点,取下呼啦圈。 吴媛媛激动地把校服扔给她,今天不热,容易冻着。 与此同时,运动会落幕了。 “砰”地一声,礼花绽放,五彩缤纷的彩纸飘落而下。他们这个项目靠着主席台,被斑斓的颜色包围着。 不是晴天,却好像拥有有彩虹。 陆时宜接过外套时,先被附中这猝不及防的惊喜砸了个发懵,然后鬼使神差,敞开校服去接这场梦幻的雨。 向晚,迎风,少年与盛大和浪漫撞了个满怀。 比赛拿了第二名,她领完奖,被许多同班的女孩子围着合影,一时不得空。她目光穿过人群,望向看台。 今天,她好像都没有看见过他。 之后就是帮着清理运动场。结束之后,她去宿舍收拾东西,回家迎接国庆假期。 其实她现在不喜欢放假,因为那样意味着和周亦淮失去所有交集,虽然本来就乏善可陈。 她把外套兜的彩纸取下来,一片一片放进玻璃瓶里,然后装进书包外侧的口袋,打算带回去留个纪念。 宿舍的玻璃窗外渐渐凝聚水痕,排排罗列的梧桐发出沙沙声。 下雨了。 陆时宜想起来有作业丢在桌肚里,于是背着包回了教学楼一趟。 这个点学校已经没什么人,她关好教室的门窗,匆匆下去。怕再晚一点,她就不敢一个人回家了。 刚到一楼连廊的尽头,看见教学楼台阶前站着一个人。 身姿颀长而挺拔,单手随意插着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校服勾勒的肩线很流畅。 她脚步稍作停顿,心跳却与之截然相反。 泼墨般的雨幕在他身侧,像是文艺电影里那种湿漉漉告别的前奏。 他怎么还在学校? 没带伞吗? 陆时宜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后侧的一段距离之外,握着手上的伞柄,悄然抬头看他。 他本来低着头打字,却在她站定之后,似有所感地分了眼神过来。 她心虚地挪开视线。 一时间无声。 怎么办。要主动邀请他一起走吗?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被她立刻否决。且不说他们俩根本不认识,周亦淮大概率不会同意,就说她自己,也没胆子开口。 可明明换作任何其他人,她也会帮的。怎么到他这,她反而不行了呢? 她动作迟缓地撑开伞,大脑迟迟想不出解决方案。 这样杵着,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 她攥了攥书包带子,先行迈步下了台阶,慢吞吞进入雨幕。 伞面顿时承受无规律的敲击,清脆的声响让她内心倍受煎熬。 陆时宜仰头望了望。他不喜欢雨天。 不是决心,要开始勇敢一点的吗? 周亦淮给司机发完信息,随便倚着墙壁看向外边。 却不想刚刚已经离开的人,竟小步踩着水洼跑回来,地上枯叶发出嘎吱的踩踏声,与水滴声交融。 他微微挑了眸,忘东西了? 也没多想,司机正巧给他回了消息,他看了一眼,低头将手机收回口袋。 这时候头顶上方突然被阴影笼罩,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出现在他眼下,握住伞柄。 女生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甚至都没抬头看他,很小声地问:“要……一起打伞吗?” 说完她似乎僵了一下,可还是硬着头皮抬了眼睫看他。 周亦淮第一次看清她具体长什么样。 是那种圆润饱满的眼型,眼尾缀了颗泪痣,此刻清澈干净的眼神中带了点紧张。 “不用了。”周亦淮想起路扬对她的评价,内向不爱讲话。胆子这么小,出于善意的询问,都不怎么敢抬头看他。 可是她那天保护朋友的时候明明也很大胆。 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吓人。 这要是一起打伞,恐怕两个人都要淋湿透。 他顿了下,补充:“马上有人过来接我。” “哦,好。” 这份拒绝在她的预料之内,纵然这样,仍避免不了失落,毕竟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次。 “那我就先走了……” 陆时宜告别的时候下意识抬了眸,看见他的表情。嘴角不是像一贯那样扬着弧度的,眉眼耷拉,说不清什么情绪。 犹豫一瞬,她伸手摸了摸书包外侧口袋,把玻璃瓶取了出来攥在手里,捏得很紧。 世界云迷雾锁。 周亦淮。 我可以做你几秒钟的太阳吗? 周亦淮还没反应过来,手上顿时就被塞入一个冰凉的东西,他低头去看。 “彩虹是太阳的碎屑。” “彩虹应该在里面,”她紧张地心砰砰直跳,轻着声说,“你自己找一下吧。” 话一说完,她走远了两步,转身就要跑。 真怕自己说多了,什么都暴露了。 “同学。” 书包上的好运猫咪挂件被忽然拽住,她被迫停下,往后退了半步,侧了侧身回头。 周亦淮先愣了一下,看到人要跑,自然而然地伸手拉住。 他掂量了下这个玻璃瓶,漆黑瞳孔中终于映出丁点懒散笑意。 下午不是没看到她拿校服接喷射机撒出的彩纸。也猜测通过刚才那段对话,她认出自己是礼堂那晚口出狂言的男生。 既然如此。 他的眼神同她交错了片刻,仿若被烫到一般,她匆促地垂下眼帘,生涩地不知如何开口。 “还有,什么事吗?”她揪了揪包的的肩带,颇有些被扼住咽喉的惊慌失措。 挂件被彻底松开。 “啊,是有。”很轻的笑声,像瀑布一样泄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到她额前。 瞬间叫人头皮发麻,耳根在烧。 “我是周亦淮。方便问一下,”他眼睑微垂,很坦然地抛出话语。 “你叫什么名字?” 宝贝 姜珮瑶收拾好东西赶来医院, 看见陆成拥坐在一病区护士站和其他病人亲属闲聊,手上还提着给陆时宜买的晚餐,她疑惑:“怎么不进去?东西都要凉了。” 陆成拥下巴往病房那边一点:“同学来探望佳佳, 给孩子留点空间说说话吧。” “边吃边聊呗, ”姜珮瑶瞪了他一眼, “难道我们还能阻止他们讲话。” 陆时宜的几位好朋友, 她平时也是了解的, 理所当然认为应该是吴媛媛等人。 话毕,她就走到病房门口,刚握上门把手, 眼睛一抬,投过小窗往里面随便瞥了一眼。 最里面那张床的隔帘拉上了。 奇怪, 好像走的时候不是这样。 陆成拥从后面追过来, 嘀咕:“那不是怕孩子不自在吗?” 姜珮瑶越发感到怪异, 她推开门往里面走,走到里面脚步倏然顿住。 眼皮重重一跳。 她那内向到跟别人说几句话都得犹豫好半天的乖女儿,此刻正埋到高大的男生怀里, 被人按着拍背, 像小时候她哄她睡觉一样。 那个男孩子还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 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 而陆时宜呢, 也任由人家动作,还小声问道:“我能不能牵你手啊?” 诚然,她被人搂在怀里,两只手掌屈着,抵在床沿上。 姜珮瑶觉得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跟着姜珮瑶后面进来的陆成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挨着她的耳边说:“我都说了……” 孩子不自在,他们大人也不自在。 互相对视一眼,在姜珮瑶的逼视下, 最终是陆成拥出声假意咳了咳。 陆时宜察觉到是谁,僵了一瞬,赶紧坐正身体,试探:“……爸?” 周亦淮也正襟危坐,回头朝两位家长看了过来,礼貌颔首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陆时宜僵得更厉害了。 怎么还有阿姨……? 姜佩瑶把陆成拥提的食盒接过来,将病床上的折叠桌放下,轻声说:“吃晚餐了。” “嗯。” 陆时宜伸手扯了眼睛上的纱布,刚才她就想拿下来了,反正还没做手术,这纱布也就起一个防止眼珠过度转动的作用。但是周亦淮不让。 她问为什么,他说自己现在不好看。 能让周亦淮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时刻,真的不太多,陆时宜真的还蛮好奇。 于是见到光了以后,她适应了一下,偏头去望他。 “……” 也没有不好看啊。 最多就只能称得上是行色匆匆。 姜佩瑶打开盖子,将筷子递给她,眼神似有若无地暼旁边的人。 周亦淮很识趣:“叔叔阿姨,我就不打扰了。” 然后他回身低头对陆时宜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虽然他今晚肯定是得走的,但没有想到是这么快。 陆时宜有点不舍,但她父母都在场,还撞破了她投怀送抱的画面,再说点什么,父母会不会对他印象很不好? 于是她只能拉着周亦淮的裤腿,示意他,她要和他说悄悄话。 周亦淮很配合地弯下腰,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忍住没有去触碰她。 只是凑了耳朵过去,一副有正事的样子。 “我明天上午九点做手术,你可不可以早点来呀?”她声音很轻,也很小。 还带着点忐忑和不好意思。 大概也是做了很多心理斗争。 周亦淮站直了,蜷在口袋的手揉了指腹又揉,才勉强止住伸出来的冲动。 他垂眸看着她,“好。” 像是很郑重的承诺一样。 周亦淮要走,姜珮瑶主动说:“我送送你吧。” 这场景何其熟悉,上次阿姨说出这句话,下面就告知他“你不必来了”。 但这一次,一路上,姜珮瑶都没有说什么话,好似只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就是客气地送送他。 她一路乘着电梯跟他一起下去,电梯楼层显示到“1”时,她突然开口:“有家人来接吗?没有的话,这个点在医院附近很难打到车,我开车送你?” 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太复杂了。 态度比之前第一次软化了很多,但也看不出来认不认可他。 问有没有家人来接,也等同于问他是否和家里报备过。 ……挺送命的。 周亦淮并不怀疑她仍然记得他是哪号人这件事,她明显记得他就是一年前那个。 他蹙了蹙眉,几秒后,斟酌着回答:“不用麻烦您了阿姨,家里人工作比较忙,但安排了司机过来接。” “今天比较匆忙,没有准备什么东西。”他态度观察着姜珮瑶的表情,试探道,“明天我……” 这话还没讲完,轿厢里响起了提醒声,金属门一下子就开了。 “不用了。” 姜珮瑶一出口,周亦淮捏着口袋布料的手无端又紧了几分。 “既然都答应她来了,就不能食言了。”姜珮瑶等他迈出去,又重新戳了按键板上的数字,“东西就不用带了,人到就好。有人接,我就不多送了,自己注意安全。” 周亦淮松了口气,带了点笑意,不卑不亢地回:“谢谢您。” 姜珮瑶回到病房的时候,陆时宜正小口小口吞咽着。 床侧的柜子上有一大束花,是向日葵,亮黄色的,很有生命力。 是谁带过来的不言而喻。 冬日,晚餐的点天已经黑了大半,外面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陆时宜向窗外瞥了眼,正在思考怎么和父母坦白。 思考五秒,她决定循序渐进,先从聊日常开始:“爸,妈,今天下雨,来的时候有没有淋湿?” 陆成拥想都没想,笑道:“大晴天哪来的雨啊?我们好着呢。” 陆时宜倏然一愣。 “没下雨?” “当然,骗你做什么。” 她这才回忆起不对劲来。 譬如他说下雨她要摘纱布看时他的反应,譬如她刚才扑到他怀里时他身上没有一点潮意,譬如他为什么显得风尘仆仆却带着倦意,眉眼都有点耷拉着。 所以……他明明上了飞机抵达了岁和,却又赶了回来。 怎么什么都不跟她说呢。 陆时宜撇下筷子,擦了擦嘴,坐直身体,决定放弃委婉打直球了。 “那个,我——” 姜珮瑶把小餐桌上的东西收拾完,再将之折叠起来,闻声转头对她说:“和他在一起了是吧?” “啊?”陆时宜顿住,迟疑一秒,很重地点了下头,“嗯。” 姜珮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她此刻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刚忘了问那男孩叫什么名字。 然后再盯着女儿看了会儿,忽然发觉,她已经长大了。 已经独立,有自己的思想,也成长为了超乎她意料的闪光模样。 陆时宜见她长久没反应,以为她并不赞同,心里开始有点慌。 “其实我……”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了。她想说。 “一年前我见过他,就在这个地方。”姜珮瑶打断说,“那时候你们还都只是快要高考的孩子,太小了,对自己的未来尚且还不知晓,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持不赞成态度。现在你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妈妈并不会阻拦你。” 她猛然抬头。 所以“机缘巧合”是指,他之前来医院的时候见过? 他,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说。 “只是你要想清楚了,你以后可能会遇到更帅、更好、更适合的人,现在把未来交付出去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姜珮瑶太了解自己女儿了。陆时宜就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认定的人就是不会变。 这样的性格说好也好,说不好,也很容易受到伤害。 陆时宜静默了一会儿,说:“以后不会了。” 在姜珮瑶发出疑惑的眼神之前,她喃喃地补充道:“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姜珮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在这个年纪中,非常出挑的男孩。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看。 她叹了口气说:“好了,这么严肃做什么?又不是不同意,现在这个场合不太方便,之后有机会带来家里做客吧。谈恋爱妈妈是支持的,但要保护好自己听到没?” “喔。”又是点头,唇角勾了一勾,彷佛放下了心头大石。 “行了行了,今天早点睡,明天早上还有一堆事儿呢。” 陆时宜洗漱过后,把纱布重新整理好,安然躺下入睡。 次日一早,护士姐姐来抽血,并让准备手术的病人去检查室小房间剪睫毛、洗眼。 陆时宜醒的时候,周亦淮就已经在了。 她有点后悔让他过来了,剪睫毛,特别是单只眼的睫毛,是真的很丑呀。 两只眼的都剪掉的话,说不定还能被别人夸一句“很酷”。一只有,一只没有,只会让人觉得滑稽。 从病房到那儿要走一小段距离,姜佩瑶下楼去买早餐了,是周亦淮扶她去的。 在门口排着队时,她落在最后一个,扭头小声对周亦淮说:“你待会儿不许跟我一起进去。” “为什么?” 医院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陆时宜条纹病服里面就穿了件睡衣,越发显得人纤细瘦弱,看着很好欺负。 她说:“因为不好看。” “好看,怎么会不好看。”周亦淮语气十分理所当然,“我们陆宝怎么样都好看。” 前面还排着那么多人,他说这话时,声音压根算不上小。 至少站在她身前的阿姨就回头瞥了一眼。 陆时宜躁得脸整个红透。 她歪过头,不想被他盯着,“你双标。” 周亦淮:“?” 陆时宜趁机抱怨:“你昨天说自己不好看,就不让我看。” “真的不好看。” “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 “帅。” 这番对话接得太快了,以至于她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周亦淮倏地笑了,他大言不惭:“谢谢夸奖。” 陆时宜:“……” 说不过,根本说不过。 他靠在门边,望着她的眼睛说:“据说,剪了睫毛之后,再长出来的会又卷又翘。” 陆时宜持怀疑态度:“真的吗?谁说的。” “我姐。”他不带犹豫地拆穿,“她亲身试验过。” 手术过后,她好像还没观察过自己的睫毛。真的有效果吗? 周亦淮低头凑过来观察,啧了一声,“是吧,这只眼睛的的确比那只的长一点。” 猝不及防的靠近,让她猛地一怔,但没往后退,就这么任由鼻尖近乎相贴。 他持续点头作肯定状:“好像是能戳死我的长度。” “……” 陆时宜最后一个躺到操作台上时,护士姐姐看后面没人了,还跟她闲聊:“哇,你的睫毛好好看,是真的吗,自己的吗?” 这话,好熟悉…… 貌似上一次也被问过。 因为还是同一个护士。 只不过之前被问到的时候满是暗恋失败的悲伤,现在却全是面红耳赤的羞怯。 她还没作出回答,门口那边就悠悠传来一声:“真的不能再真了,只此一家,再无其他。” 护士有条不紊,三两下做完工作,回头一看,男生侧身抵住门框,揣着口袋,朝这边欲看不看,侧脸棱角分明。 “你男朋友啊?”她朝她点了点下巴。 陆时宜真的快羞死了。 她让他别看,他就是这样别看的?这和看了到底有什么区别! “嗯。”她小声回答。 “帅啊,”护士又把她移交给洗眼的另一位护士,说,“眼光着实不错。” 同事也迅速操作起来,她那个位置只能看个背影,具体什么样看不到,她随口接了句:“找男朋友就得找帅的。” 护士:“何出此言?” 同事:“科学证明,每天多看十分钟帅哥,能延年益寿。” 护士:“真的假的?” 同事:“自由心证,反正我觉得我追星以后,命都变长了。” 护士:“……” 陆时宜:“……” 洗完眼睛之后,护士在她脑门粘了块纱布,挡住一只眼,往门口喊了一声:“帅哥,可以接你女朋友回病房了!” 周亦淮装模作样犹豫了一会儿,才一副“看吧,没办法,她让我进来”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过来扶她起身。 陆时宜这会儿无力跟他计较。 走出检查室才两步,就听见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今天再看八分钟帅哥,就又完成目标了!” 陆时宜脚步一顿,差点腿软屈了膝盖。 她用一只眼睛在周亦淮脸色逡巡,喃喃道:“那我岂不是要长命百岁?” 然后这个人突然就笑得连脖颈都在颤,但搀扶着她的手还是很稳。 周亦淮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是啊,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彼时刚好路过护士站,姜佩瑶拎着早餐上来,转个弯就碰见了这一幕。 他是懂“得寸进尺”这四个字怎么写的,慢慢放下头顶的手,从善如流打了声招呼:“阿姨,早上好。” 表情转换得也极快。 看见全程、护士站里坐的几位,全部都在憋笑。 九点手术,历时一个多小时,陆时宜终于从手术台上被送了回来。 还是老样子,疼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紧紧地揪着周亦淮的手。 她躺下,连侧过身都不太敢,眼睛里牵动的神经太多,动一下,整个大脑都痛。 睡觉呢,还睡不着。 午饭,也吃不下,没胃口,睁不开眼,嚼东西时也痛。 周亦淮跑下楼买了粥,轻着动作使人坐起来,开始投喂。 可能是感觉有点尴尬,又不知该不该阻止,姜佩瑶索性退了出去,自己下楼去吃午饭。 “不想喝。”陆时宜讲话费力。 声音低低的,嘴唇又白得吓人。 周亦淮极具耐心哄了她几句,无果。 她有点委屈:“这样你就没办法牵我了。” 可能人生病的时候就是患得患失。特别是她现在还算是个“小瞎子”,看不到人,只能通过身体接触的方式,来确保存在。 乖得不行。周亦淮在心里叹。 稍微远离,她要粘人;过分亲密,又要因为病房里还有两位奶奶而害羞。 真要命了。 “六十一。”他拖了长尾音,在她耳边诚恳建议,“你乖乖听话,喝一口,我亲你一下,怎么样?” 她只犹豫了两秒,“那你把帘子拉上。” 周亦淮弯唇看了一会儿她,放下粥,神色自若走到另一头,拉上隔帘,“好了。” “喔。” 她被喂了一口,然后自然而然地往他那边稍微偏了偏头。 周亦淮轻轻贴了一下,数着数,“第一下。” …… “第二下。” “第三下。” …… “第五十九下。”他重新牵上她的手,“好了,喝完了。” 陆时宜躺下来,收获了耳边近在咫尺的赞扬:“我们陆宝好棒。” 她大脑尚且还疼且混沌着,难以细想到底棒在哪里,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应该就是挺厉害的吧? 莫名其妙,她膨胀了起来。 这回手术过后,周亦淮及时找护士开了止痛药,饭后不久吃了药后,她就被催促着睡觉。按照常理来说,吃完药睡一觉醒来,痛感应该就不是很明显了。 还膨胀着的人指使道:“我有点想听歌。” 周亦淮:“哪首?” “随便。” “手机播放还是现场live?” 陆时宜抿唇:“上一次手术的时候,手机音乐听够了。” 她这不算正面的回答,答案却也无比明显。 “好吧。”周亦淮戏谑地调侃她说,,“占我便宜啊。” “痊愈了要付尾款的,知不知道?” 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怎么就能这么让人心软呢? 周亦淮垂眼看着她,倏然开始笑,笑够了才通知道,“那开始了。” 即兴套了首歌的旋律,没用原曲的词,他开始自己乱编。 “亲爱的宝贝,亲爱的宝贝。”他低声唱道,“假如有天世界失忆,也会记得你是我的宝贝。” 见面 出院之后, 陆时宜在家里老老实实躺了一个多星期,期间很少看电子产品。 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周亦淮语音通话。 就什么都不做, 把手机放到枕头边, 闭着眼睛和他盲聊。 据周亦淮所说, 陪聊师是个新兴职业, 一般按小时进行收费, 就他们俩聊的这个时长,她可以做好还高利贷的准备了。 陆时宜:“……” 转眼就是过年,康复良好的陆时宜跟随父母四处走访亲戚。 饭桌上必不可少先来一波对她的吹捧如“高材生”“前途无量”。再问点个人私事, 如“上了大学有没有谈对象?” 前者她用笑容对之,后者她感觉点头也不是, 不点头也不是。 不过支支吾吾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在众人揶揄的目光中, 眼神清澈的小孩陆澄悄悄贴到她耳边,轻声地问她:“你有男朋友了吗?” 陆时宜在家里辈分很小,真要论起来, 她得叫这孩子“小姑姑”。 迟疑了一下, 觉得不能骗小朋友, 于是就点头承认。 小姑娘“哇”了一声,指着电视上晚会节目的明星,问:“有这个哥哥好看吗?” 她迟疑:“有……吧?” 饭后,她被拉着上了麻将桌,手机放在了一旁。 三个“老手”欺负她一个“菜鸟”,她连着输了好几轮。陆澄小孩子心性,因为喜欢陆时宜,所以一看到她输牌就委屈得要哭。 陆时宜无奈, 打开手机,找到她喜欢看的动画片,播放,交代道:“澄澄你坐在我旁边看好不好?” 陆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呀。” 她接过手机,搬了张凳子过来,坐在离陆时宜不远的地方,捧着手机安安静静地看。 这集看完了,正要自动切换到下一集,屏幕突然黑了一瞬,转而跳跃到了通话请求。 陆澄讶异了一下,拧着眉头研究了会儿,备注是“Z”,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下意识想扭头叫陆时宜,却发现她好像正面临牌局的关键点,桌上叫闹声不断。 犹豫两秒,陆澄点了接通键。 “六十一,一天没理我了。”她听对面这么讲。 明显就是一个男生的音色。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奶声奶气地回应:“我不是六十一。” 声音还满是稚气,有着小孩子独有的软糯,但又清亮明媚。 “……你是?” 那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响动。 “我是陆澄,”她晃着悬空的短腿,又往陆时宜那边看了一眼,说,“陆时宜在打麻将。” 周亦淮很耐心地跟小朋友讲话:“那你帮哥哥看看,她方不方便接电话?” “好像不方便。”陆澄开启了侦探模式,“哥哥你是不是她男朋友呀?” 又是两秒无声。 随即是一声轻笑,讲话很缓:“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嘿她悄悄告诉我的呀。”陆澄觉得这个哥哥的声音很好听,就开始想象他长什么样子,比明星还好看的话是什么样子呢? 于是她字正腔圆地请求:“哥哥我能不能和你视频?” “好。”他又在笑,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那我挂断重来。” 两秒后,陆澄接通视频电话,猝不及防和男生对视了。 视频里的人只穿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随手转着支笔,靠在椅背上,嘴角勾着点散漫的笑。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亮晶晶地盯着屏幕,一眨都不眨。 好半天,才跳下凳子,短腿哼哧哼哧迈着,一路跑到电视机前,抬头望望,又低头看看,几乎要蹦起来,激动地喊道:“哇!真的比他好看!” 周亦淮看她扎了两个小辫子,满头戴的都是闪闪的头饰,依稀还能看出来某些特征和陆时宜很像,于是忍不住开始想象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一口一口“哥哥”,想想就挺爽。 他收敛了几分发散出去的想法,看着镜头问:“澄澄小朋友,我能看看你陆时宜姐姐吗?” 陆澄还在手舞足蹈,一时没转过弯来,不由地反驳:“她不是我姐姐。” 周亦淮:“……?” “她是我……”陆澄努力在回忆大人是怎么说的,那个名词好像是,“侄女。” 周亦淮沉默了两秒,嘴唇向下压了弧度。 本来是懒洋洋歪在椅子上的,这会儿反正坐正了身体,手指关节叩了叩下巴,改口道:“那你别叫我哥哥了。” 陆澄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叫什么?” 她一边回答,一边捣鼓手机,终于找到摄像头的转换,一下子对准了坐着的陆时宜。 在室内,女生脱了外套,穿着件白色的毛衣,神色看起来很严肃,彷佛如临大敌。 周亦淮视线顿了两秒,问,“你平时怎么称呼她?” “唔,就喊名字呀。”她想也不想回答。 “那你就叫我名字。”他叹了口气说,“我是周亦淮。” “哦。”陆澄迈了几步,又往那边挪了挪,让镜头里的人被看得更清楚了,“陆时宜又输了。” 小姑娘接二连三地叹气:“她今晚好像还没赢过。” 周亦淮皱了下眉,道:“能不能对准桌子,我看看。” 陆澄爬上凳子,半只腿屈着跪坐下,悄悄摸摸用手机拍,也没人注意她。 片刻后。 陆澄拉了拉陆时宜的毛衣衣角,又用手点了点,指挥道,“你扔这个。” 陆时宜:“?” 少顷,衣角又被扯了下,“这个这个。” 反正她都是瞎打,哄小朋友开心也不是不行。 “然后呢?”陆时宜转头问。 陆澄和她大眼瞪小眼,遂低下头去,扑棱着睫毛问:“然后呢?” 陆时宜跟随她的目光,将视线转移到手机上。 “然后,他说——”小姑娘朝她甜甜地一笑,“你赢啦。” “啊?” 扭回头一看,刚才都没发现,确实是赢了。 “手机还给你,我不看动画片啦。”陆澄抱着她的腰,贴着她耳边说,“你男朋友要和你说悄悄话。” 陆时宜从桌上下场,喊了姜珮瑶来顶上位置,自己一个人出去接电话。 她套上羽绒服,没来得及没拉拉链,屋里面全是人,她边往外面走边问,“怎么啦?” 半晌没声。 出了屋子,就是楼道,感应灯明明灭灭,她的脸看得并不清楚。 陆时宜疑惑:“怎么不说话?” 周亦淮淡着神情,撩起眼皮,挑了挑眉,“昨天不知道是谁说想我,今天这样,你就是这么想的?” 陆时宜:“……” 他好像有点扭曲概念。 她记得她原话明明说的是,“去年这个时候,放假都还在写卷子,有点想念一起努力的同学们。” 然后,就被他直接缩减句子成想他。 她是真的很想笑,“那我现在不是正在陪你说话嘛。” 她还有点担心,前段时间因为眼睛不好,他天天陪她闲聊,会不会觉得有点烦。 于是正好这几天过年也忙,她就没怎么主动打扰他。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收买小孩儿。”周亦淮冷哼一声。 好吧,她真的被逗笑了。 “澄澄是我小姑姑。”陆时宜踩了一脚,让刚灭掉的灯又亮起来。 “嗯,她跟我说了。”屏幕里的周亦淮定定地看着她,笑得张扬又理所当然,“我难道不是她大侄子吗?” 陆时宜唇角弯得更高了。 他们男生之间挺流行叫“爷爷”“爸爸”等一系列带有地位差异的称呼,奇怪的文化。 这会儿听到称自己为“大侄子”,确实也是挺新奇。 越思考,就越是想笑。 偏偏这位,还是一副少爷的拽样,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讲什么很装的话题。 周亦淮这时候叫了她一声,“六十一。” “嗯。” “你知不知道,自己火了?” “啊?” 周亦淮提醒她:“自己在社交平台上发过什么,还记得吗?” “……?” 她回忆了好半天,社交平台,她好像只发过一条内容。 雪中舞的视频。 这段时间她很少玩手机,自然也没再上过那个软件,刚发布的时候明明也没多少人看到,现在竟是……火了? 她缩小视频框,点开另一个软件,消息多到差点卡退。 新奇的体验。 评论区清一水的:[求问这是哪一部偶像剧?] [他们俩不是情侣我就去按头在一起] [好浪漫啊究竟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这个视频其实看不清正脸,只不过氛围感太足了,加之有营销号转发,不少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陆时宜看着蹭蹭蹭往上涨的粉丝量,有点犹疑:“要不,我删了吧?” 突然受到这么多人关注,她还挺适应不了的。 索性趁现在,别人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将探究的欲望扼制在摇篮里。 “删了做什么?”周亦淮反问道,“你男朋友见不得人啊?” “没……” 她小声解释:“我都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分享出去。万一别人揣测评价什么的……” 周亦淮:“你愿意秀恩爱,我高兴还来不及。” 秀、秀恩爱?! 这算吗? 陆时宜愣着的半天,楼道里的灯又熄灭了,她缓了会儿才如梦初醒地剁了一脚。 “而且,已经晚了。”他神情自若地说,“你已经被附中的官方号转发了。” 陆时宜:“?” 她不自禁咬了下唇,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样,整个顿住,“我被附中转发?附中怎么会知道那是我?” 不能吧。 “因为我被认出来了。”他装模作样地叹,“毕竟还是个高考第一。” 他,有时候就还蛮臭屁的。 陆时宜手忙脚乱地点进附中的官方宣传账号,竟还发现,它把一年前百日誓师暨成人礼那天的齐舞官摄视频放了出来。 高清摄像头,拍得非常清晰,每张人脸都能辨识出来。 好巧不巧,定格的几个画面里,恰好就有她和周亦淮。 再将之和一年后这段雪中的作比较,评论区直接土拨鼠尖叫。 [这是哪所学校!高中还有这种活动吗?] [要是能和喜欢的人一起跳,能记一辈子吧!!!] 几秒后,上面这条评论的发出者刷到了大学那段,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我靠还有后续!所以这两位是在一起了对吗?] 还有附中的同学过来评论:[这位还是去年高考状元……] 总而言之,种种因素下,官号也火了一把。今年的招生看起来应该要更火爆了。 视频反复播放了好几遍,陆时宜喃喃道:“这届高三马上要开学了吧?” 开学补课,没多久就要百日誓师。时间过得好快,他们已经不是绿茵场上的主角了。 “是啊。”他笑着问,“那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吗?” 回附中。 陆时宜一直有这个念头,但每每都有些勇气不足。 但这次他主动问了,她朝他一笑:“好呀。” 大年初七,年味还没安全过去,但高三开学了。 周亦淮来安棠这边接她,好久没见面,他几乎是跑着过来抱她的,要不是顾及她眼睛暂时承受不了剧烈运动,他估计能抱着她转圈圈。 外婆见着他,倒是有印象,告诉陆时宜:“他来看过你。” 她一愣:“啊?” 外婆回忆:“你第一次手术完静养,咱们还没搬家的时候,他来过,和另一个小伙子一起。听他提起说,两三年前来过我们家,你还记得吧,就那回好多学生一起帮忙做饭,难为他还记得路。” “本来想叫你起来招待一下,结果他说来看看就走,就站在你房间门口待了会儿。”外婆补充说道。 陆时宜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憋了很久,上车的时候才问:“你那时候来看我,怎么都不说啊?” “怕影响你心情。”周亦淮坦诚地回答,“当时说了也没用,反而给你造成困扰。也没什么,就一直收不到你那边的消息,有点不放心,就和路扬去看了眼。” 何止是不放心,简直是要发疯。如果路扬在,他一定会这么说。 “除了这次呢?”陆时宜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时候吗?” 一时沉默。 而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肯定回应。 陆时宜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还是讲:“你告诉我嘛。” “说了不许哭。”他对她真的很容易心软。语气稍微偏向撒娇一点,原则好像就没有了。 “又不是我想控制就可以的。”她喃喃。 有时候情绪一上来,理智就不听使唤了。 “祖宗欸,眼睛能哭吗?”他算是操碎了心。睫毛都还没完全长回来呢。 她就眨巴眨巴眼睛往旁边端视他。 周亦淮只好简略回应说:“去过二中,你和沈江屿经常自习的那家店,也去过几次。” 陆时宜怔住。 为什么她完全没发现?难道是她身上的“周亦淮雷达”消失了吗? 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她还能和他再有交集吧。 “所以,和沈江屿一开始见面,我就看他不太顺眼。”周亦淮把车停到附中附近,拉上手刹,低声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有点嫉妒他。” “?”陆时宜下意识辩解,“我和他没……” “我知道。”他打断。 知道是知道,但有时候理性无法阻止。他那会儿还想过,要真的她不喜欢他了,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一直做好准备,一直准备就绪窥伺机会,抓住就打直球,说不定就能顺位继承男朋友了? 周亦淮仿佛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只是有点羡慕他,整个高中阶段都在你身边。” 陆时宜抿了抿唇,听他继续说。 “我没喜欢过其他人,也没和别人谈过恋爱,所以当时自己也很无措,所以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案,还是让你离开了附中。” 陆时宜听着心有点揪紧。 下了车,两个人并肩往学校走,他继续着刚才的话。 “不过吧,我猜,沈江屿此刻一定没有我快乐。”他说出这话时,口气轻飘飘的像局外人,听着还挺拽,手又不太老实地过来掐她脸,“不,是他根本就不懂我的快乐。” 陆时宜:“……?” 掐完以后,他的手指顺势往下巴后面挪了挪,行进至脖颈附近,不由分说地带着人往前一扣。 然后他迅速躬身,凑过来亲她,一开始只是简单地碰了下。 后面却像是忍不住了,唇齿交缠。 虽然还没进学校,但这地方多少也算公共场合吧?陆时宜羞得耳朵发红,想推开,又不太舍得。 进退维谷之下,周亦淮先放开了她。 他就那么风轻云淡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问。 “被你套这么久的话,一直到现在,还没问呢——” “想我没?” 禁忌 到了附中门口才知道, 因为去年的持刀伤人事件,现在已经不能随意进入校园了。 往届毕业生要想进入,只能由老师领着。 十分钟后, 江老师从教学楼匆匆赶来, 跑到北门亲自来认领他们。和门卫叔叔简单沟通过后, 带着他们往回走。 江老师端视了他们一会儿, 突然调侃道:“陆陆今天涂口红了?” 口红?没有啊。 好半晌, 陆时宜反应过来老师什么意思,羞得没边了。 江老师还是笑眯眯的,越看这对越高兴, 突然呀了一声,像有了重大发现:“你们俩很有夫妻相耶, 都越来越好看了。” “夫妻相”这个词把陆时宜震麻了。 偏偏旁边的周亦淮从容淡笑, 接道:“大家都这么说。” 陆时宜:“……” 哪里来的大家?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 校园寂静,江老师带他们往办公室走。 这年她还是教高三,办公室工位几乎如出一辙, 陆时宜恍然觉得, 自己还是那个需要天天来抱作业的课代表。 聊了一阵子, 大课间铃声响了,高三出操,江老师要下去带学生。 陆时宜跟周亦淮牵着手在五楼漫步。 她有点想挣脱:“我们这样,在校园里会不会有点奇怪?” 周亦淮往四周巡视了一圈,目光又落回她的脸上,笑问:“哪里奇怪?” “就……”她停下来,微拧着眉想了会,“感觉随时会被抓早恋。” 周亦淮眉梢轻轻一扬, 反驳她:“我们已经毕业了。” “成年了。” “是大学生了。” 男生接二连三地补充,越说笑意越明显,抬了抬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最后下了结论:“所以,这样非常合适。” 说不过他。 “那好吧。” 没多远,就到了南边楼梯旁的竞赛班,陆时宜下意识地在经过时扭头,寻找熟悉的座位。 她曾经无数次在路过时特地放慢脚步,想多看他一会儿。但现在,他就是身边,挺不可思议。 这么想着,她问出了疑惑:“为什么你们班都不用换座位?” 他位置一直靠窗,陆时宜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瞬间用眼神对焦。 “就二十几个人,没必要。” “哦。” 值日生大课间不用出操,透过教室玻璃窗,清晰地看见有几个学生在扫地、洗黑板。 负责倒垃圾的学生一出门,目光就与走廊上的他们对上,陆时宜不自禁又想挣脱紧握的手了。 但她不做出动作还好,一做出来,对方的目光立马下移,落到相扣的十指上。 眼神顿时充满八卦和探寻意味儿。 特别直白。 陆时宜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于是轻轻用指甲掐了下周亦淮的手背,让他想想办法。 哪知学妹直接放下了垃圾袋,扬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向他们乐呵呵地招了招手。 “周学长好,学姐好。” 陆时宜:“……!” 她情不自禁偏头去看了下旁边的男生,心里嘀咕着:哇,这么出名,到哪儿都有人认识。 正这么想着,广播里的音乐声忽然暂停,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 “同学们,你们已经步入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了,过不了几天就是百日誓师暨成人礼,光阴如梭,时不我待……前段时间想必大家也在网络上看到了集体舞的相关视频,主人公之一正是我们上一届的高考状元周亦淮……” 陆时宜轻叹。但同时也与荣有焉。 扫地的值日生这会儿也来到了后门口,抬头也是一惊,遂尖叫了一声,召来了教室里其他值日的几位。 有男有女,叽叽喳喳,卫生什么的已经被完全抛在脑后。他们被团团包围,直面清澈而兴奋的眼神。 “天呐!你们竟然回附中了!”其中一人激动得快跳起来,“我能和你们合张影吗?蹭蹭玄学!” “合影就能上时和大学吗?那我也要我也要!” 最后拍了张大合照。 扫地的女生撑着扫把,告知他们:“之前各个大学的学长学姐拍的加油视频里,你们俩有特写镜头!当时在礼堂放的时候,听取‘哇’声一片!” 拿着抹布的男生也接道:“是啊是啊,学长那句‘志同道合可抵岁月漫长,情之所钟可致所向披靡’,现在是我的座右铭了。” 众人一片哄笑,倒垃圾的女生大胆开口问:“所以,‘情之所钟’是高中就开始的吗?” 被老师调侃也就算了,陆时宜没想到,还能被学弟学妹们起哄。 她不可遏制地脸热了。 “别想了。”周亦淮笑了笑,“我们俩大学才在一起。” 几人拖长音调“哦~”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揶揄。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男生又问:“那是怎么追到学姐的?” 周亦淮开始不要脸:“你高考考个状元没准儿也行。” “哈哈哈哈哈!” “首先你得有学长这张脸!” 再聊下去,真的要影响人家打扫卫生了,他们很快离开五楼,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逛。 往小卖部走的时候,大课间已经结束,人群四处奔涌,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快乐彷佛是很简单的事。 陆时宜随便歪了下头,就看见两个穿着校服的人在运动场边走着。 女生迈步跨上了花坛瓷砖,在上面像在练平衡一样。男生在下面,平白比她低了半个头,一直跟在她旁边。 没两步,花坛到了尽头,男生停住脚步,伸出右手自然而然地想要接住女生下来,结果女生自己跳了下来,还拍掉了男生的手。 陆时宜觉得很有趣,就一直偏着头看,直到一只大手强硬地将她脑袋转过来。 “有这么好看吗?” “没你好看。” 她现在已经能飞速接上他的话,虽然说完还是要害羞一下下。 周亦淮照旧不要什么脸皮,大发慈悲地“哦”了一声,反问:“那你喜欢吗?” “……” 陆时宜本来就不太好意思,结果他还要追问,就只好微微红着脸,含着点笑意朝他点了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他依旧不依不饶。 “……喜欢的意思。”特别特别小声。 周亦淮微弯了腰,在她耳边笑了声,语气却依旧正经:“喜欢到什么程度?” 陆时宜一顿,喉咙紧了一下,一时被这个问题难倒了。 他这算是套话呢?还是套话呢?还是套话呢? “算了,不为难你了。”他懒洋洋地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反正不说我也知道。” “不过你要是求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陆时宜:“……?” 那她宁愿不知道。 “不求。”她往旁边稍微挪了挪,“你稍微注意点影响,现在人很多,会给他们带来不好的引导。” “是吗?”周亦淮低着声,“确定不是嫉妒?” 陆时宜闻言弯了下唇角:“不确定呀。” 男生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腾出另一只手来掐她的脸一把,“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 “什么?” 喜欢你到什么程度?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他说。 爱,让那些强大的、目中无人的,全都变成了柔软的、甘甜的。 这句话出自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陆时宜自然也看过,她顿了片刻,小声谴责:“你照搬名人名言。” 反正不是原创。 “你难道不该夸我两句?”周亦淮略显戏谑地对她挑了挑眉,“我这不是配合你文化人的身份吗?” “……” “行吧,我就知道,你喜欢高三时期的周亦淮多过现在的我,没关系,我非常理解。”他勾了勾她的手指,轻轻叹了口气,“过段时间我换回附中校服,重获恩宠吧。” 这叫什么话! 逗她真的很好玩吗? 陆时宜耳根一红,迅速移开视线。 小卖部里挤满了人,这个天气竟然还有啃着冰棒的。他们俩一走进去,不少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上来。 周亦淮倒是很坦然,凑近她耳朵问:“想喝什么?” 皮肤因为袭来的热气,突然变得又痒又烫,声音也像小蛇一样往她耳朵里钻。 “橘子汽水。”可能因为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所以默契地想到了一处。 “我让老板娘给你加热一下?”他拖长尾音,眼睛里满是笑意。 陆时宜:“?”这饮料是可以加热的吗? 随即反应过来,他就是在打趣她。 “周亦淮!” 这人装模作样往旁边逡巡一圈,有些疑惑地问道:“好几个周亦淮呢,你喊的是哪个?” “……哪里有好几个?” “不是你说的三个?”他故作惊讶,眼神中全是“自己说过的话也能忘记”的谴责。 三个。 其一,陆时宜的男朋友。 其二,大杀四方的高考状元。 其三,无与伦比的阿淮。 “站在你面前的,是无与伦比的阿淮,你就说喊的是不是他吧。”他好整以暇。 陆时宜眨眨眼,否认:“不是。” “那是哪个?” “不知道。” “那你叫声阿淮给我听听?” “不要。” 他们在货架间徘徊太久,久到大课间早已结束,铃声响起后,学生们飞速赶回教学楼,小卖部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对话一句,周亦淮就随便从架子上拿一样零食,到最后,陆时宜回头看一眼,惊道:“你怎么买这么多?”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校卡,在手中灵活地转了两圈,不答反问:“反正我都买这么多了,肯定要输密码,你要不要,再去买些什么?” 陆时宜一瞬懂了他要做什么。 她慢悠悠地去文具区拿了卷胶带,再慢吞吞地排队到他身后。 大半年过去了,老板娘已经不太记得他们是谁,只是大概觉得有点眼熟,多看了他们两眼。 机器“滴滴”地发出扫描声,电脑上映出价格总额,老板娘扔了袋子给他,提醒他说:“要输入密码。” 周亦淮回过身,垂眸看她,嘴角带着笑:“你来。还记得吗?” 记得是记得,只不过…… 她一抬头,就对上老板娘兴致盎然的目光,是那种姨母笑,她一接触到就忍不住迅速撇开。 老板娘边往刷卡机按数字,边笑说:“你们是毕业生吗?我感觉有点眼熟,现在在一起了吧。” “是啊。”周亦淮站在前面往袋子里装东西,接道,“您还是我们俩的鹊桥呢。” “哦?”她输完数字,又仔细地打量了两眼,忽然想起,“你们是那个,那个……!” “恭喜恭喜。”她笑得更加大声,也更加发自内心,“结婚了给我发个请帖啊。” “您愿意来的话。”周亦淮顺口接下。 陆时宜强作淡定地按下密码,耳尖到两颊已然红透。 走出小卖部,陆时宜脸还热着,小声问:“你怎么都……想那么远了啊。” 周亦淮反思了下自己,问道:“……我看起来,很像一个渣男吗?” 陆时宜认认真真地打量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嘀咕:“有一点点。” 他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妥协道:“没办法,谁让我有三个女朋友呢。” “?” “一号,博学广识人美心善的六十一;二号,高考小黑马陆时宜;三号,又甜又软还会撒娇的陆宝。” 周亦淮轻轻啧了一声,感叹:“这叫我怎么能不渣啊?” “……”陆时宜确定了,这是报复,是赤裸裸的回击。 “想不想去高一高二我的教室看看?”他问。 陆时宜高三才来的附中,错过他以前的样子,觉得还蛮遗憾,自然是满口答应。 南方的教学楼都是通过各种复杂的结构,联结在一起,他们从高三楼穿过去,随意地在楼层之间晃。 “周亦淮。”陆时宜抿唇喊了一声,“我好像还没有见过你的学生照。” 排名榜原本是该有照片的,都怪这个人的蓝底证件照在一众同学中显得太格格不入,害得附中取消了照片。 周亦淮眯了眯眼睛,边上楼边说:“我天天在你面前晃,还没看够啊?” “也没有天天啊……”她先下意识反驳了一下,又想起,“你之前拍的那些废片,都还没给我看呢。” 正上到四楼,往五楼的平台那里,周亦淮停下,长久地叹了口气:“我可总算是见识到,白月光的杀伤力有多大了。” 平台那里有很大的一块玻璃窗,可以窥见对面高三楼的教室,现在是上课时间,那边教室门前的走廊上没人。 被周亦淮抵到玻璃上的时候,陆时宜还在想,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男生手扣在她的背上,让她后缩不得,“不会到了三十岁,你还是喜欢作为高中生的我吧?” 陆时宜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轻轻咳了一声。 “那也行吧。”他终究妥协,“反正马上要亲你的,是现在的周亦淮。” 什、什么? 这话刚落下,周亦淮没什么表情地俯身吻她,一只手臂横搁在玻璃上,圈住她的身体。 舌尖一下一下,有点凶。 陆时宜先是闭着眼睛,后来过了会儿,她想起来现在是什么场合,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他,水光潋滟。 这是学校!教学楼! 虽然以他们的身份,做这些未尝不可,但是禁忌感也太强了些吧?! 她脑袋懵懵的,一时间没想清楚要不要推开他,他就已经得寸进尺了。 陆时宜情不自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残存的音节,可怜兮兮的。 正当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响动,尖叫声,呐喊声,吹口哨声,沸腾的、涌动着的人声—— “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 肯定不止一个人,而是,一大群人。 陆时宜僵直了两秒钟,猛然意识到,对面的高三楼里,可能有学生从教室出来了。 心脏顿时停了一拍。 明明还不是下课时间呀!怎么会这样…… 她开始推面前的人。 周亦淮显而易见也听见了,抬了眼眸,随意透过玻璃窗往对面看了一眼。 五楼竞赛班门前的栏杆上,趴了好几个翘首以盼的学生,目光灼灼地向这边探寻着。 并且,他们还不断呼朋引伴,往教室里叫新的不知情的同学出来看。 简直称得上是大型围观现场。 他没料到这种情况,也是一怔。 知道陆时宜脸上薄,周亦淮压着一股劲儿,松开了她,拉着人就往楼上走,隔绝了目光。 她之前一直背对着,这会儿还想回头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哪知周亦淮一伸手,直接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手很热,她的脸更热。 过了好片刻,她才问:“刚刚……” “刚刚,”周亦淮沉着声,面不改色地说道,“化学老师做实验炸了,他们没见过世面,震惊呢。” 明示 大一下学期的课出奇得多, 卷王院系更是要到提前开学的程度。 周亦淮先一步回岁和市之前,终于把之前拍的废片留给了她。陆时宜花了一个下午看完,大概明白他为什么不让看了。 譬如有一幕, 高三的某天下午, 他们二十班举行了一项活动, 在走廊把瓶盖当足球踢, 看谁能精准踢进垃圾桶里。周亦淮没什么兴趣地随便一踹, 可能是用力过猛,一脚把瓶盖踢飞下了楼。 片刻后,楼下响起了教导主任愤怒的呐喊:“是谁!给我滚下来!不要等到我查监控再把你拎出来!” 镜头穿过栏杆往下一探, 好巧不巧,那枚瓶盖落在主任头上的“地中海”区域, 被周围茂密的头发团团包住, 格外滑稽。 视频里全是幸灾乐祸的声音:“哈哈哈哈周亦淮, 国足需要你!” 然后他果断把视频掐了。 再譬如,某天傍晚,他正在走廊拍摄落日, 镜头转到对面高二的五楼时, 有个教室的后窗边出现了一男一女, 牵着小手,看两眼风景,就对视一眼。 视频里周亦淮下意识骂了一句:“我还没谈呢,他们凭什么啊?” 他收了相机,镜头转到走廊,晚自习来答疑的江老师正往班级这边走,隔了老远他就开始喊:“仙女,我要举报——” 又掐了。 陆时宜哭笑不得, 此刻深深赞同吴媛媛的话。周亦淮的包袱,可能真的有点重。 不过,他大概不知道:正是少年率性到底的纯真和浪漫,才让人日复一日地爱上。 怎么办呀,才分开半天,好像有点想他了。 陆时宜返校时,本来说好是周亦淮来接她的,结果工作并不繁忙的姜珮瑶女士突发奇想,想要去她的大学看一看,于是顺理成章地送她。他没机会了。 姜珮瑶不急不忙地在岁和停留了两天,最后要走的时候才问:“那孩子呢?你们平时谈恋爱都不见面?” 陆时宜刚喝下去的一口水都快喷出来。 怎么可能不见面……也就是这两天妈妈在,她勒令周某人不许出现。 姜珮瑶淡淡回视她,好像在等她说出什么来,陆时宜只好忐忑地问:“您想见他吗?”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这种才是最吓人的。 之前是因为她要手术,姜女士为了顾全大局,才没对他们发表什么看法,现在可真不一定。 陆时宜给周亦淮打电话。 十五分钟后,男生从校车上顺着人流匆匆下来,长手长脚的,气质出众,属于是一眼能被看到的那种。 简单打了招呼,三人往校外走,期间几乎都是姜珮瑶在问,周亦淮在答,陆时宜默默隐身。 聊天从天气入手,像是拉家常,然后逐渐加重深度,开始问专业、就业方向、毕业薪资、家庭情况云云。 陆时宜汗颜,觉得局面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好在周亦淮应付长辈很有一套,至少她没有明显看出来姜珮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到了校门口,姜珮瑶停下,“就到这儿吧,我叫了车,马上就走了。” 陆时宜刚想松口气,忽然听见姜女士开口叫她:“你过来,我单独跟你说几句。” 两人往边上靠了靠,她问:“您要交代什么呀?” “紧张什么?”姜珮瑶笑,“我就是要跟你说,谈恋爱可以,但要记得保护好自己。现在时代变了,年轻人的想法也变了,妈妈是理解的,但是……带着小孩去拍毕业照也太好是不是?” 陆时宜:“……?” 之前上某节大课时,教授闲聊时提起,每年毕业时都有学生带着小孩来拍毕业照,研究生尤其,本科生倒是少见…… 想多了,想多了。他们明明还什么都没有。 陆时宜倏然脸发烫,胡乱地点头应下。 姜珮瑶上了车,朝她挥了挥手告别。 她默默回头,看到周亦淮一脸镇定地等在旁边,车开走了,他三两步过来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里。 他好像,也没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说什么了?”周亦淮低着脑袋问。 “没什么。”她整张脸都埋进他的颈窝,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没什么脸红成这样?” 她不说话。这叫人怎么说? 好在周亦淮也没为难她,扶着她肩背的手松开,转而捞起她的手,往腕上扣了只表,“开学快乐。” 然后顺势五指紧扣,拉着她往回走。 这表他也有差不多的老款,在拍摄的纪录片里出场不少次,因为很智能,可以上网,他高三的时候上课摸鱼会拿来看。 很隐蔽,摸鱼摸得不漏痕迹。 问他看的什么,他回了一个很玛丽苏的名字。 陆时宜震惊:“你会看这种?” “我姐出的馊主意,让我学着点。”周亦淮不置可否,语气有点欠欠的,“可算了吧。照那男主那样不长嘴,又虐身又虐心,活该一辈子没老婆。” 所以……他就该有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老婆?谁啊? 不是她啊。 怎么办,她自从学会了他的逻辑后,好像也变得不会害臊了。 周亦淮又问:“我们走回去?还是坐校车?” 开学这两天,校车总是人挤人,不过陆时宜隐约记起了他们重逢那天,她脑子一不清醒在校车上连上了他的热点,于是选了后者。 车上显而易见没有任何座位,连站着都要挤出位置来。仿若是场景重现,她艰难地掏出手机。 校园网信号还是一如既往得差劲儿。 可用网络列表里,热点名称仍是一如既往得千奇百怪。 【连热点当我对象】 【此网有毒,别碰!!!】 【什么档次跟我用一个网】 她边往下滑边笑,回忆道:“那天我上电影赏析课,看的是《哈利波特》,下课后乘上校车,流量消耗完的室友说,要是厄里斯魔镜出现,她一定看到满镜子的WiFi,她问我会看到什么。我还没回答,就先一步看到了你的热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就连了。现在想想,好不道德哦。” 周亦淮的关注点着实奇特:“你会看到什么?” “……” 转弯,司机急刹,陆时宜没站稳,扑到他怀里,她心里震颤了一下,小声道:“你。” “嗯?” “如果厄里斯魔镜在我面前,我会看见你。”她垫了脚,蹭到他耳边说,“结果你就刚好出现啦。” 周亦淮仰了下脖子,喉咙滚了滚:“六十一,我突然发现,有件事好像没告诉你。” “什么啊?” 半晌,周亦淮垂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说:“是我故意的。” 校车重新起步,下了不少人,周边突然就空旷了不少,陆时宜不好意思地从他虚虚的怀抱里出来,“故意什么?” “那天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侧过身,往车后面某个方向大致指了指,“就那儿。” “你还没上车,在下面排着队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见你了。”周亦淮笑了下,声音有点干涩,“当时人太多了,没办法去找你,而且太突然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听到你朋友的惊呼,知道你会去看热点名称,”他松松垮垮地搂着她,垂着眸直视眼睛,“所以是我故意开的热点。” “我以前和你提过ID,抱了一丝侥幸,希望你还记得那是我。”周亦淮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看她已经惊讶得不像样了,又忍不住笑,“没想到你给了我更大的惊喜,直接连上了。” 他叹了一口气:“相当于给我暗示了?你就算不喜欢我了,但无可否认,我在你心里还留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讲到这儿,他又有点臭屁:“那我肯定得去抓这个连我热点的小朋友吧。” “……”陆时宜完全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子发生的,她有点鼻酸,“那你还骗我说让我还债。” 害她真的以为,她让他讨厌了。 “要不你再回想回想呢。”周亦淮又开始讲述他的逻辑,“我确定,我当时的原话是''是得还个债'',我可没说主语。中华语言博大精深,我的意思,是我还你的债。” “至于什么债?”他理直气壮地轻哼,“情债吧。绛珠仙草为了还债要流干眼泪,眼泪我还不完,把整颗心留给你吧,你要不要?” 陆时宜咬起唇,听了前半句无端泪意上涌,听了后半句又破涕为笑,然后很重很重地点头:“要。” 他很得意地笑,眼睛亮晶晶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不回来了六十一。” “你要爱死周亦淮了。” 他如此笃定。 这下她真的完全哭不出来了,唯一想做的,就是抱着他。 但是没办法,这么个公共场合,她尚存的羞耻心不允许她这么做。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只好将目光重新移回手机。 空洞地盯了好半天,突然发觉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现在连上的,既不是校园网,也不是【把学习扔进垃圾桶】,而是一串乱码。 热点名称:58744949652676 陆时宜:“……?”她没连过其他人的热点啊。 所以这个…… “周亦淮,你什么时候改ID了?” 他毫不掩饰,伸出手轻轻捏了下她软软的耳垂,反问:“不可以吗?” 他向来不做多余的事,这串数字肯定也有意义,陆时宜问:“你是不是抄袭我?” 一个输入法习惯用二十六键的人,真的会去试着用九键吗。算了,实践为证。 陆时宜默背了这串数字,然后点开微信,打开和周亦淮的对话框,按照九键的规律打出来。 输入法有记忆,到了一半,已经自动识别了,5874494,“陆时宜”。 再往下,整个连着显示出来是—— “陆时宜我老婆” “?” 她还不太敢相信,不死心地查找有没有其他关联词,很遗憾,没有。 这个称呼……她从来没听过啊。 就在此时,腕上戴的表“滴滴”地发出警报声,是心率过高的提示。 她猛地抬头看周亦淮,他正以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进行着一连串的动作。 那只手表像是坏掉了一样,肆无忌惮地“滴滴”“滴滴”……越是想让它停下来,就越是停不下来。 她终于想通了,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周亦淮两只手腕都是空的。 老婆。她真的脸热。 救命! 很多时候,他好像都在践行他的话,“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问题的答案,而我会一遍又一遍认真回应你说,周亦淮爱你。” 坦荡、真诚,一定要付诸于口,内化于行。 这学期约会的次数扳着手指头可以数得过来,他们实在太忙了,不是在上课作业的路上,就是在做志愿的途中。 陆时宜自从火了一条视频后,也借着流量尝试输出更多有质量的内容,关于学习、友情、爱情、生活,方方面面。不露脸,她做起来还挺开心。 一转眼夏天都快到了。 这天班群发了个通知,有个讲座,当一个小时观众可以加综测分,室友拖着陆时宜去凑了个热闹。 群里说了讲座的名称,“同伴教育”,听着应该是讲大学人际关系或是心理问题的,她也没怎么在意。结果到了现场认真听了开头才知道,这哪儿是讲什么人际关系的,这分明讲的是—— 性教育。 平常避讳的、羞涩的、不被提及的,在这场讲座中,被讲得淋漓尽致,PPT上那些名词和图片,叫人根本就不敢抬起头来。 主讲人是一位研二的学姐,很能调动氛围:“大家不要害羞啊,都是学医的,在咱们眼里,不就是器官吗,没准儿将来还能解剖呢。” 这么一讲,好像的确如此。其实这场讲座还是挺有必要的,青少年很缺乏这方面的教育,有些预防艾滋病的知识,也很有用。听着听着,她也没想那么多了,虽然还是有点羞,就一点点。 向星璇中途凑过来问:“陆陆你和那位,有没有试过?” 陆时宜还沉浸,突然抛过来的问题让她发懵:“试什么?” 向星璇朝着PPT点了点下巴,“就这个。” 唐婧:“一看就没有。” 许嘉闵:“很显然就是没有。” “……” 在这个问题上,她真的有过很深入的思考。 互相喜欢的人,根本就难掩本能想要贴近的渴望,尤其是在这种年纪,有时候亲吻得稍微激烈点,症状就十分明显了。 她还好点,周亦淮就很难说。快到那种地步了,他会主动停下来,把脑袋埋进她的颈间,拍着她的背反过来安慰她说没事了,没事了。 有几次,陆时宜想说:其实可以的。 但是,又会觉得,他都没提过,她提的话,算不算求爱啊。再一联想到姜女士的话,唔,要没脸见人了。 这会儿学姐PPT讲完了,开始发道具进行实践。 陆时宜还陷在刚才发散的思维里,等道具发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才瞪圆眼睛。 这这这……这什么啊? 一个假香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袋子,很薄。香蕉一摸全是油,黏在手上,撕开袋子,是特别小的一团东西。 学姐指导:“现在大家可以给香蕉‘穿衣服’了,模拟一下真实场景啊。我先来说一下,套有正反之分,注意一下不要戴反了,后果还是挺严重的,区分的方法就是……” 陆时宜动作慢吞吞,学姐巡视过来了,在注视下,她才红着耳尖弄完,然后飞快地丢在一边,想捂脸,可满手都黏滋滋的,完全没办法。 向星璇在旁边快笑疯了:“这么严肃的科普,你是不是幻视某些场景了,脸红成这样。” 唐婧接道:“我猜是。所以周亦淮真能忍得住?” 许嘉闵:“别逗她了哈哈哈哈,他们和其他情侣不一样。” 陆时宜抽了纸巾擦手,疑惑地问:“哪里不一样?” 那是一种感觉,真要用语言说,其实说不太出来。就是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是珍惜的、珍重的,不是一时间荷尔蒙上来,不是像很多校园情侣那样毕业即分手。那是一种长久而稳定的关系,他们都是愿意承担一切风险的人……简而言之,是考虑未来,奔着结婚去的。 虽然说这些都太早。 话题很快被岔开,几个“涩女”已经讨论到看过的片儿哪位身材好了。 陆时宜犹豫半天,用擦干净的手指拾起手机,哒哒哒打字:[我今天上了一节挺有意思的课。] Z:[什么?] 陆时宜:[同伴教育。] Z:[心理学院开的课?讲的什么?] 陆时宜隔着手机摇了摇头,觉得她这种试探未免见效太慢,而且她连循序渐进都做不好。 左右为难之下,她选择直接拍摄现场照片——一个身经百战的假香蕉。 但是显然照片会存在视角差,这人大概研究了半天,回复:[心理学院这么抠门的吗?老用苹果香蕉作比喻,怎么不选车厘子?] 陆时宜:[……] 没关系,她还有办法。刚刚她实践操作的时候,向星璇给她拍了一小段视频。 她让向星璇先发给自己,然后再转发视频给周亦淮,静静等待了几秒钟。 其实发完就后悔了,她是在干嘛啊……呆呆地盯着地面,脸越来越红。 桌面上的手机安静了一会儿,随后疯狂震动着。 陆时宜都不敢看。 等到没动静了,她才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什么字都还没看到,电话已经过来了。 艰难地咽了下唾沫,陆时宜接起,一鼓作气地通知:“我、我这节还没下。” 周亦淮那边沉闷很久,然后称得上是有点凶巴巴地问她,叫大名的那种,让人心里震悸:“你是不是在明示我?” 可以 那天的事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 ?她没有立即回答的那五秒内,周亦淮轻叹了口气,低声哄她:“逗你的, 别多想。” 陆时宜顿了下, 闷闷嗯了一。 “课挺实用的, 认真学啊六十一。”他突然带上了点笑, “没准儿哪天?用上了。” 陆时宜语塞, 跟个鹌鹑似的,脸红透了,答了个“嗯”。 又一学期将要结束, 万物欢腾的夏天来了。 期末考试周,陆时宜再次把周亦淮的房子当作了自习室。她先考完, 然后收拾好行李, 直接去了那边, 等着一起回宁宜。 周亦淮下午还有考试,她太无聊,?开始帮忙收拾东西, 一切忙完之后实?无事可做, ?随手拿起了卧室飘窗上的书。 这本边角的折痕多, 看着像是周亦淮常翻阅的。 她翻着打发时间,却?书?发现了一张纸条,规规整整地夹?这页纸里。 黑色水笔?一句话下面用直线勾勒—— “我的勇气你的勇气加起来,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去向世界发出我?的音,我一个人是不敢的,有了你,我?敢。” 纸条上是周亦淮的字迹: 你总说,你的勇敢里有一半是我的勇敢。 可?你上, 我找到了所有。 陆时宜, 是你赋予我英勇, 前方千军万马都直冲。 陆时宜把书翻回封面,《爱你?像爱生命》。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胆小鬼,很多时候连主动表达爱都做不到,她永远没办法像那样坦荡,也怀疑自己的性格是否太过无趣。 可是周亦淮一直都说,勇敢有很多种不同的表达方式。横冲直撞的大无畏是勇敢,厚积薄发的有条不紊也可以是勇敢。 陆时宜合上书,还没来得及去看看时间,门口已?响起了脚步。 回过头,男生碎发浸了水珠,顺势滴落到脖间,滑过凸起喉结,看着像是顶着烈日一路跑回来的。 夏天好像永远少年分割不开,这种意气风发的样子,真的叫人千万次心动。 陆时宜?过去抱,手臂环过的腰,一动不动地陷?的怀里。 周亦淮还喘着气,一时间没懂她这不同寻常的黏人举动是源于何处,只弯下来,把人搂得更紧。 “怎么了?”语气混不吝,但音里还带着点忐忑,“我回来迟了,想我了?” 以往这种时刻她都无言默认,或是直接不想承认,可是这回她埋?胸膛的头点了点,道:“嗯,周亦淮,我好想你。” 反而让措手不及了。 周亦淮随即笑出来,她感受到体震颤的起伏,说:“感受到了。” 她垫脚往上蹭了蹭,跨过肩膀挽住了的脖子,很热。刚进来没多久,空调制冷还没?上起到什么效果。 很可惜,这份热暂时停歇不了。 先是她主动往唇上贴了贴,然后很快?被反手抵到墙壁上,寂静的房子里一时全是令人难为情的接吻。 那么多次,已?很有?验了,无是嘴上动作,还是手上动作,都压得陆时宜喘不太上气。手指扶着她的脖颈,彷佛是节拍器一样,一下一下点着,让人觉得是什么倒数。 前那么热,后的墙壁却浸着冷气发凉,冰火两重天着实让人无力招架。 夏天不似冬日,?穿得都很轻薄以来抵挡无孔不入的暑气,但刻弊端也十分明显,体一切变化,彼相拥的两人都能感受得到。 绯红色一路顺着耳根往上爬,陆时宜暂时被放开,?沉迷?获得了一丝丝清醒,她调整着呼吸,不太敢看。 “饿了吧,我点个外卖?”周亦淮率先打破沉默,把因为刚才动作太多迅疾而勾连上去的T恤往下一扯,不动色道,“刚跑回来出了一汗,我先去洗个澡,你看个剧等一会儿?” 陆时宜没回答的话,而是用指腹轻轻攥了攥的皮肤,又捏了捏。然后才敢抬头看。 周亦淮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深邃的眼睛里满是炙热,嘴唇也微微张着,?喘息,喉咙接二连三地滚着。 她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手腕上的表从刚才?开始“滴滴——”实?没办法,她只好?慌乱?取了下来,随手放进了裤兜。 没等到好或不好的答案,掏出手机,刚要点开外卖软件,?被她强行拦住。 周亦淮顺从地停下来,音低着问:“怎么了,不想吃吗?” 是那种像是哄人的语气。 彷佛是被勾引了一般,陆时宜直视着的眼睛,喊了一:“阿淮。” 果然愣住了。 喊完之后害羞,却没有后悔,陆时宜也没挪开目光,红着脸强迫自己坚持看的表情。 一开始的怔过去后,笑得肆意,发烫的手心捧着她的脸颊:“你叫我什么?” 她没单独这样称呼过,而且是用这么直的、热烈的语气,真的让人又惊又喜。 “阿淮。”陆时宜感觉自己的脸要被搓成一个圆球,她又叫了一,这次更正式一点。 笑容更大了,“嗯,我?。” 她的鼻尖盈满的全是的气息,?莫?的勇气之下,陆时宜问:“现?可以用上了吗?” “什么?”周亦淮还没反应过来,微蹙着眉。 的手还捧着她的下巴,她像小猫那样往那儿挪了挪,让捧得更紧实,然后小提示:“上次课学到的知识,我都还没……” 没忘。 这话还没说出口,的手拐了个弯,若无其事地捂上了她的嘴。 呼吸重了一下,两人四目相对,静默了半分钟。 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我去洗澡。” 然后很僵硬地收拾衣服,不太自然地进入了卫生间。 陆时宜坐?床侧,有些艰涩地想道:呀,她第一次求爱,好像失败了。 周亦淮其实不是真的能忍得住,只是考虑得要多一些。首先?俩年纪不大,份也还是学生,?大多数人眼里都还不算是大人。当然,可以说,完全可以为自己的所有行为负责。 但毫无疑问,作为女生,陆时宜承担着所有风险,的“负责”听起来无足轻重。 陆时宜?害臊懊恼?,给两人点了个外卖,盯着手机上外卖员的行动轨迹出神半天,最后是被浴室门推开的响惊动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心虚,以至于手机没拿稳掉?了地上,还好保护壳质量过硬,没发生什么磕碰。 周亦淮拿着条干毛巾准备擦头发,漆黑的眼睛又湿又凉,额发粘连?皮肤上,意外得勾人。 换的那件黑T很宽松,举着毛巾往脑袋上一伸手,下摆?网上蹭,露出鹅卵石一样平整的腹。 陆时宜迅速挪开目光,?出口说话前,接通了外卖小哥的电话,“到门口了?好的,我来了。” 然后,再以几乎同手同脚的姿态,几步?到玄关开了门,极有礼貌地接过外卖道谢。 再次触碰到周亦淮的手时,她下意识缩了下,冰凉。 不会洗的冷水澡吧? 没敢多想,沉默着吃完这顿晚餐,又沉默着去洗完了澡,她穿着件纯的棉质睡裙,皮肤被热水水汽蒸出粉色。 ?一个房间,安分守己的同床共枕,倒也有过不少次。只是因为这一次,她才被“拒绝”后不久,更加不敢逾越,而更加紧张焦灼。 ?间空出来的一大片位置,像是从前上学时候同桌划分的三八线。 到了半夜,陆时宜被渴醒,动作小心地起去倒了杯水喝,再轻手轻脚地回来时,还没躺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到另一侧。 上突然压下重量,黑暗?,周亦淮精准找到她的唇,舌尖探入,灼热的呼吸喷洒?面颊。 夏天本来?盖的是薄被,这一番动作下来,被子已?掉到床下面去了。 舌尖被吮得发麻,她感觉到揽着到自己的腰的手力道重得吓人,?好像……傍晚毫不留情?掉的人不是一样。 好半晌,停下来,脸埋?她的颈侧,大口大口喘着气,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陆时宜望着天花板,心想,有事的是才对吧。 “周亦淮,”她难耐地抬起手来,碰了碰的腰,很小地说,“我可以。” 放?她脑后的手动了动,往前一挪,碰上了她的脸,烫得吓人,呼吸也重得吓人:“但我没准备好。” 陆时宜:“?” 她喃喃问道:“你难道没看过……吗?” 她羞赧地连那个词都说不出来。 男生应该都看过吧,连向星璇她?都看过呢。 陆时宜的脑门被轻敲了一下,周亦淮音沉而缓:“想什么呢?没准备东西。” “哦。”她完全不敢乱动。 凌晨临时去买确实不现实,但是…… “我有。”陆时宜顿了两秒,睫毛轻轻颤了下,先解释了一下是上次参加“同伴教育”发的,然后轻问了句,“可以用吗?” 她只觉得周亦淮变得更加僵硬,手却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脸,“六十一,你故意的吧。” 床头的灯被打开,眼睛无法迅速适应光,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去看。 周亦淮头发稍显凌乱,眼睛里也布满血丝,总之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对劲。 “别看我。”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陆时宜听话地转移视线,再呆呆地起来去找东西,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放?了哪里,所以很快。 她把东西递过去的时候,周亦淮翻过来看了两眼,然后眼神?她脸上逡巡了会儿,最后?她脑袋上落下一个吻,音很哑:“算了,睡吧。” 陆时宜无措地用眼神凝视。 明明?…… 这要怎么睡?都到这儿了还能睡得着吗? 或许她的目光太过直,周亦淮没好气地解释说:“不然你看看型号呢?” 她一抬眼,眼神真挚:“不对吗?” “你……”周亦淮把她本来?乱的发使劲揉了揉,没太好气,“?怀疑我?” 陆时宜:“……没。” 总之,这种情况下,她又乖乖躺了回去,欲言又止。 侧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想翻过去看看现?怎么样了,“那个……” 她轻着提醒:“老是洗凉水澡对体不太好。” “嗯。”好像??等她这句话一样,接得飞快,贴上她的耳边,热气不间隔得喷?她耳廓上,“那你帮帮我?” 手背被灼热的手心包裹着向下,她不敢看,伸出另一只手“啪”一把灯关上了。 陆时宜脸埋?肩上,害羞得想哭。手心烫,那她的?更烫。 一番折腾之后,这个人喘着气开始说胡话:“最近胆子大了不少啊六十一。” “下次还敢不敢?” “再叫一阿淮好不好?” 灯又开了,周亦淮低下头啄吻她,然后帮她擦手,“怎么回事啊,到现?了才羞?” 陆时宜不想理。 纸巾显然拯救不了她过剩的耻,她要下去洗手,但是腿太软,差点没摔,索性直接横抱了她过去。 水流哗哗哗,镜子里面,明明耳廓也泛红,却还要眉眼笑着说混账话来调动气氛。 陆时宜想了想:“不是我胆子突然变大了。” 周亦淮把人重新抱?怀里,疑惑地“嗯?”了一。 “是你赋予我英勇,千军万马都直冲。” 她说:“我同样如。” 她悄悄伸手扯了下的脸,心想,难怪老是捏她的脸,的确很好玩。 周亦淮倒是愣了一下,随即笑得不行:“你偷看我东西啊。” 她挣扎着要下来,“不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说,“我整个人都被你看光了,你有什么不能看的。” 第二天,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拿到手机先看了眼时间,解锁后发现自己收到了封邮件。 她做的自媒体账号,有?平台留联系方式,欢迎投稿。 打开看了一眼,随即顿住,发件人—— 宁宜大学附属?学。 很正式的一封邀请函,邀请她回学校做这一届高考生毕业典礼演讲。 大脑还有点发懵,她又仔细地看了两眼,依旧没错,称呼正式,内容简明扼要,甚至附件里还加上了她?附?拍的高考蓝底证件照。 一切都显示,?是她没错。 可?是,怎么会是她? ?持续发散思维的那一分钟内,旁边响起了个不轻不重的音:“好歹看我眼吧。” 怨气十足的。 周亦淮拉过她那只手,慢慢地揉,一边问还酸不酸,一边问她?看什么。 “附?邀请我回去做毕业演讲。”陆时宜回过头,颇有点不可置信,“我吗?” 周亦淮若无其事地反问:“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时宜认真想了想:“很奇怪啊。” 她本?不算是个纯正的“附?人”,而是高三才?道过来的。 来了之后,她?一群学神学霸里,也排不上什么号,最多称得上一句还不错。 而且,她也没顺利地?附?待完一年。 邀请的人怎么着也不该是她呀? 旁边这位高考状元的可能性都比她高出一大截。 还是好奇怪。 “对自己有点信心六十一。”周亦淮继续揉着她的手腕,“你厉害得不行。” 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你是不是知道啊?”她问。 周亦淮挑了挑眉,“我怎么会知道?又没有通知我。” 陆时宜想了想,好像也是。附?要是给发邮件的话,估计也不会来找她了。 “我真的能吗……”她怀疑。 “我相信你可以。” 好像有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鸡犬相闻的小村庄,?照片后面给她留了字,告诉她,你可以。 陆时宜望向的眼眸,那里只有赤忱。 她轻轻点了点头,扬起一个笑:“那我试试吧。”仿若是透过时光给了答案。 周亦淮把人拉过来抱?怀里,脑袋搁?她肩上低笑。 其实附?给发过邮件的,内容大差不差,没有同意,反而回了一封信,有条不紊地列举出另一个人的合适之处。 一路顺风没什么可骄傲的,更难能可贵的,是逆风翻盘、向阳而生。 “周亦淮。”耳侧传来的音又轻又乖。怎么会有人把的?字喊得那么婉转动听。 应了一。 陆时宜越发不好意思,眼神飘忽了一会儿,又眨了眨眼睛,才小提醒道:“你好像有反应了。” “……” 这人沉默了两秒之后,又突然开始不太正?,逗起她来越发变本加厉:“那怎么办?” “你再帮帮我?” 正文·完 六月二十四日。 碧空如洗, 天澄地澈。下午一点半骄阳当头,火云如烧。 又一年毕业季,高三学生最后一次集结宁宜附中, 参加毕业典礼和拍摄毕业照。 礼堂内, 穿着校服的人群坐得满满当当, 人声嘈杂, 脸上是将要结束高中生涯的兴奋、对晚上查成绩的忐忑以及即将与朋友分别的伤感。 过了今天, 他们都将奔向自由、跑向光。 空调才开没多久,潮湿的黏热感蔓延。 陆时宜赶到时已经座无虚席,她猫着腰在后排找了个位置, 然后取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 周围全是身着校服的朝气蓬勃的面孔, 稚嫩、青涩, 从一双双眼睛里, 她好像窥见了一年前她的样子。 这一秒,她觉得自己有点失策,心想, 应该穿校服过来的。她现在这打扮, 有点惹眼。 陆时宜一边听着旁边学妹们的聊天, 一边拿手机发消息:[你真的不来吗?猫猫探头.jpg] 周亦淮:[你求我一下,我就来。] 他自己不喜欢做演讲就算了,也不爱听这些。每次礼堂召开年级大会,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聊天打游戏,就没见到他认真过。 在开场时,给予几秒的眼神,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你们说, 我待会儿要不要去告白呀?”一学妹苦恼着问。 她的身边,两个朋友在叽叽喳喳地给她出主意。 “当然去啊,过了今天,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总要试试吧!勇敢一点,不要留下遗憾!万一就成了呢?” 陆时宜听着,嘴角扬起了一点笑容,有点能感同身受,也有些释然。心想,她好像很幸运。 陆时宜:[算了。] 陆时宜:[反正我只用讲三分钟。] 学妹打定主意之后,朝边上张望着缓解紧张情绪,一瞥眼就看到了格格不入的她,于是凑过来搭话:“同学,你怎么不穿校服啊?” 她尴尬:“额,因为我是上一届的……” 学妹惊讶,三双眼睛齐齐看过来:“学姐你来围观?” 这要她怎么接? “学姐你是……!”有一位大概觉得她有点眼熟,稍微回忆了下就记起来了,激动得手都捂住了小嘴。 陆时宜回以礼貌微笑。 学妹往四处逡巡一圈,“学长没陪你一起吗?” 又是难以回应的一句话。 她往前排眺望,负责毕业典礼的学生会成员在安排嘉宾往前排就坐,她只能惊讶地“咦”一声,转移话题说:“我好像坐错位置了。” 学妹:“是哦,这是我们班的座位区呢。” 刚低头拾起手机,一道紧劲清越的声音就响起:“求我就这么难吗?” 陆时宜愣了一下。 尚未反应过来,就率先看到旁边的学妹在朝她挤眉弄眼,眼含暗示。 她压下心跳,默不作声地微偏头。 果然,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此时此刻唇角轻轻一个笑。 身后是阶梯式铺开的座椅,是攒动的人头,是数盏挥洒下的顶灯。 这般场景,一如附中初见。 陆时宜站起来,欣喜地去拉他的手,下意识晃了晃,指控道:“你不是说不来吗?你骗我!” 若不是尚存几分理智,知道这个场合人太多,且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她说不定已经扑了上去。 习惯总是被培养出来的。她已经适应了见面拥抱,分别拥抱,短暂分别后见面更大的拥抱。 但周亦淮无所顾忌,直接虚搂上她的腰,在发现她的目光里全是他之后,笑得更为张扬,“冤枉啊祖宗,我可没说我不来。” 周边已经有不少学弟学妹侧目而望,议论和笑声更肆无忌惮了些,陆时宜咳了咳,推了推他。 周亦淮松开她的腰,牵着她往前排走,一路受到瞩目。 陆时宜羞得无以复加,一想到待会儿还要上台讲话,更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不敢对上别人探寻的视线,只好一直盯着在她身前半步的周亦淮。 身姿颀长挺拔,左肩背着个黑包,包上的挂件一甩一甩,看着很可爱。 恍惚回过神来,他已经拉着她在第一排坐下。左右都是领导、主任、老师和各路嘉宾,他们俩夹在其中,很显眼。 但他社交起来很厉害,边逗她玩儿,还能边和长辈们谈笑风生,她实在佩服。 典礼很快开始。在形式上,不管是哪个学校,好像都大差不差。 陆时宜去年没参加附中的,但二中差不多也是这个流程,各路代表变着法儿的登台讲话。听着听着,她好像也穿透时间,弥补了一年前的那场错过。 以至于,即将到她登台,都还沉浸在这份主人翁代入感之中。 “下面有请往届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心顿时一提。 她不是那种在很多人面前能放得开的性格,进行这一场演讲,要做好多准备工作。 稿子推翻了很多次,也试讲了很多遍,可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无比紧张。 她想,她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像某人那样处之泰然。不过,好歹也算有一丝丝进步。 周亦淮安抚性地握了握她的手,在她望过来时,歪头一笑。 她瞬间有了直面千人的勇气。 也许是平常看熟悉的人讲话看多了,乍一看到这新鲜面孔,欢呼和掌声明显大了很多。 主持人还在介绍她的“简历”,不知道是谁写的串词,她边走上台边听,头一次发现,原来她也有这么多可以娓娓道来的成绩。 在台上站定,等掌声平息。陆时宜将麦调到一个合适的高度,静静地扫视了一圈台下整整齐齐的身影,开口:“大家好,我是上一届十九班毕业生陆时宜,现在就读于时和大学。” “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 她并不平静,一开始声音都有点抖,在接触到坐在第一排周亦淮的眼神之后,她才敛了几分颤意。 “接到附中的邀请时,我也惊了一下。”陆时宜说,“就是会有那种‘怎么会轮到我’的想法。诚然,我并不是站在顶峰的人,不是毕业生里最优秀的那一个,甚至,一开始都不是附中的学生。通过努力,高三才拿到转入附中的名额。” 她很轻地笑:“在来附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依然小心内敛,跟其他校园里风云人物比起来,简直是平凡普通:会为成绩焦虑,会因为没达到自我要求难过,甚至仅仅一个小困难就会将我击垮。但我想,今天我能站到这里,应该也是因为这份曾经的‘平平无奇’。 分享也好,演讲也罢,要想从内心深处打动别人,首要的是引起共鸣。大多数学生都是普通人,要拼尽全力才能进步一点点,要咬着牙才能不被甩下。 面对一直都很成功的人,他们会想:哇,他好厉害。 面对稳扎稳打一路逆行的人,他们也许会想:没准我也可以。 因为太真实了,不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这就是附中会向她发出邀请的原因。 “我也迷茫过、徘徊过、自我厌弃过,未来可能还会有这样的时刻,可我不再害怕了。有人跟我说,我们只有一生这么长,要给世界留下点印象,人当是刀锋,应斩荆棘。我不知道怎样才算留有痕迹,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善作善成,唯实惟先。” “今晚你们查到高考成绩,就会迎来人生一个重要的分叉口,也许会像我上述陈词那样迷茫、徘徊、自我厌弃,可是你们要明白,一个时间段的自己从来不是人生全部的自己。你永远可以保持内敛,永远可以对自己满意。” 周亦淮从没这么认真听过一场讲话。 后排的学弟从座椅中的间隙中探出头来,憋了很久,所以一股脑全问了:“学长,你是学姐的男朋友吗?她说的‘有人’是你吗?” 周亦淮侧目,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嫉妒我啊?” 学弟:“……”就他么离谱。 他将视线重新挪到陆时宜身上,听她一字一句继续道来。 “那就让我们把梦想铭记,不倘佯于此刻,不向世界妥协,迎风踏浪,赤心不改,一起满怀期待,在未来盛放吧!” “我的讲话结束了,谢谢大家。” 雷动的掌声经久不息。 周亦淮坐在那里,看着她鞠了个躬,缓缓走下台,像是长舒了口气,小步往他这边走过来。 刚落座,她就朝他做了个哭脸:“呜呜呜,我快紧张死了,再也不要接这种活动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周亦淮没忍住,伸手就往她脸上掐了一下,“嗯,不接了。” 一下结束,他又得寸进尺地再掐了两下:“我们陆宝也太厉害了吧。” 旁边还坐着领导和老师,他这么旁若无人,她不好意思。 她揉了揉脸,心想,如果是他站在台上,应该更厉害吧。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踏出的每一步,好像都是朝向他。 “还看吗?”陆时宜问。 各种发言结束后,是节目的表演,质量很高。但他们悄悄溜走,也不是不行。 周亦淮却一反常态,闲散地靠回椅背上,“看啊,不看白不看。去年毕业典礼我都没心情好好看,这不稍微弥补一下?” 陆时宜问:“为什么没心情啊?” “你又不在。” 他接得飞快,又理所当然。 陆时宜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甜,像喝了罐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冰镇橘子汽水。 “那好吧。”她也靠回椅背上,嘴角弯起一个笑。她也没看过附中毕业典礼呢,就当弥补吧。 表演者都是这一届的学生,自主报名,择优而上。陆时宜突然想到什么,问:“去年你有节目吗?” “有啊。” 陆时宜眼睛一亮,没几秒又黯下去,“我没看到。”拍的记录里也没有。 周亦淮:“那有什么办法?” 陆时宜:“……”冷漠。 陆时宜继续问:“你表演的什么?” 周亦淮:“胸口碎大石。” 陆时宜:“……?” 周亦淮:“怎么,你不相信?” 陆时宜把脸转回舞台,不想理这个人。 安静了几分钟,等到她再偏头去看时,周亦淮已经睡着了。 果然啊,明明不感兴趣,留下来,还是因为觉得她想看吧。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意犹未尽地完了,台上的红丝绒幕布重新拉上,学生们都被叫到外面的行方广场拍摄毕业照。 人群混乱地往外挤,也有迟迟不走的,围在了陆时宜身边,一口一个“学姐”的叫,有男有女。 “学姐学姐,你刚提到的‘添翼计划’我也报名了,可以向你问一些情况和经验吗?” “学姐学姐,我能跟你单独合张影吗?” 周亦淮还没醒,她也就留下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刚微笑着和一个学弟合完影,手指就被勾了勾。 扭头一看,周亦淮黑眸眯了下,看着好像不太爽。 他这样子,不会是吃醋吧? 陆时宜主动反过来攥了攥他的指尖,眼神无辜。 周亦淮好脾气地拎包起身,略一仰头,扫了一圈还站在她周边的人,“我去外面等你。” 陆时宜又答了几个学弟学妹的疑,送走最后一个时,礼堂已经寂静而悄然了。 她刚要出去,突然,厅里的顶灯全部熄灭,虽是白天不至于黑暗,但一瞬之间,她还是产生了点儿慌乱。 下意识扶住了椅背,有点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幕布自动缓慢地拉开,顶上的射灯直直地打在台中央。 响动声将陆时宜吓了一大跳,她敛了敛目光,回头朝舞台望去。 红色幕布里若隐若现,音响里传来伴奏,在空旷的礼堂里久久回荡。 还未见到全貌,台上已经有了声音——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迈出车站的前一刻竟有些犹豫。” 是合唱,好多好多人的声音。 舞台上不知何时设置了阶梯,穿着附中蓝白校服的人整整齐齐、高矮分明地站了四排,此时此刻,都面朝着她,随着音乐在唱。 一张张面孔,所有都很熟悉。 十九班的同学们。 “不禁笑这近乡情怯,仍无可避免。而‘附中’的天,依旧那么暖,风吹起了从前。” 与此同时,舞台两侧的大屏同时亮起,一张张照片翻阅式地浮现。 教室、运动场、食堂…… 学习、做游戏、包饺子活动……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台上的同学神情各异,有微笑的,有悄悄抹泪的,有笑中带泪的,有随着旋律左右晃动身体的,有将手心置于心口的,也有举起手臂拿袖子擦眼睛的。 头顶暖黄色的聚光灯直直地打下,将每个人都勾勒得耀眼。 陆时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 台上,吴媛媛站在第一排,眉眼恬静带笑,眼角却有泪,她边晃着脑袋,边伸出手臂朝前很大幅度地摇了摇,在和她打招呼。 陆时宜僵在原地,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却做不出任何动作。 好像,有什么湿润的液体顺着面颊留下来了。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也曾指尖弹出盛夏,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这段结束后,是一段渐进式的长间奏。 台上的站位不再固定,他们随意走动着,有互相拥抱的,有四目相对相视而笑的,也有直接坐下来的。 从后台,走出了更多的人。路扬、何徐行、谢一程……她所有的好朋友都在这里了。 陆时宜缓缓笑了出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层一层迈下阶梯。 她好像感知到是谁,缓慢地转身,抬起眼眸看向他。 周亦淮不知何时也换上了附中的校服,此刻扬着眉,意气风发地勾着嘴角。肩线宽阔,polo衫的扣子散了一颗,露出修长的脖颈,刘海稍微遮了点眉。 那股少年气,顺着夏天的风扑面而来。 好像不管看多少次,都如出一辙地叫人心动。 陆时宜眨了眨眼睛,还没说出什么话来,周亦淮就先一步伸出手,将麦克风递到了她的手里,朝她点头示意。 间奏已经结束,最后一段音乐应势而起,这时候没有人在意进没进对拍、在不在调上、破没破音。 她怔怔地看着周亦淮,努力压了压鼻尖的酸意,企图让声音听起来清晰。她抬起话筒,几乎语不成调。 “晚风吹起你鬓间的白发,抚平回忆留下的疤,你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这句结束,她再也忍不住,埋进周亦淮的怀里,台上仍是嘈杂一片,笑着,哭着,闹着。 直至最后一句,“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陆时宜吸了吸鼻子,退出来,在朦胧的视线中望向所有人。 那一刻,她不觉得他们是大学生回校聚会,而是真真切切的,他们就是高三毕业生,此时他们正在经历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节目。 她,始终都没离开附中,而是和他们在一起,一同走到了青春的尾巴。 尾奏漫长而盛大,不断地在礼堂内回响。 吴媛媛抬起两只手,靠在嘴巴边上作喇叭状,大喊道:“陆时宜——” 后面一个字比一个字喊得高:“你愿意做我一辈子的朋友吗?” 掷地有声,语气坚定。 舞美的光影在陆时宜脸上不断切割变化,瞳孔将少年人所有的真诚都尽收眼底,心脏饱胀而紧实。 周亦淮抬手帮她擦掉了眼泪,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她点点头,哽咽着说:“愿意。” 虽然听不见声,但她点头的幅度吴媛媛看到了,于是大大地咧开一个笑。 这首歌结束,所有人都回到后台,从门后面出去。 陆时宜着急:“我还没和他们说话呢,怎么走了?” “笨蛋。”周亦淮把人拉了回来,好笑,“他们是有眼力见儿,给我们留出空间,懂不懂啊?” 她还抽泣着,像是不太相信的样子:“那他们在外面吗?” “嗯。”周亦淮亲亲她的眼角,把水啄干净,“别哭了,待会儿拍照不好看。” 陆时宜先“哦”了声,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拍照?拍什么照?” “毕业照。” 她怔怔地抬起头来,撞进了一双兴致盎然的眼睛。 周亦淮也没给她机会问出疑惑,他卸下黑色背包,从里面拿出了附中校服,手一抬,眉梢扬得可高,“迟了一年,不想拍了啊?那我不给你了。” 她努力憋住,哑着声回:“想拍的。” 她怎么可能不想拍。就是,脑海有怎么也说不出恍惚。她还没缓过神来。 “好了,不逗你了,去换吧。” 礼堂里没有洗手间,她穿过连廊到艺术楼,倏然想起,那年教师节晚会,她就是在这个地方听到他拒绝别人,那时候觉得自己也不敢再有奢望。 可是,一年后的今天。 还是附中礼堂,还是这身校服,周亦淮在这里为她弥补了所有。 寻舟渡海,开路过山,所爱之人就在眼前,她不再有遗憾了。 陆时宜换好校服出来,看到男生靠在洗手池旁的墙边在等她。 她主动去牵他的手,准备去到行方广场上。 哪知道这人借着力道就将她往身前一带,炙热的唇瓣就追了上来。 知道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干,他亲得并不激烈,很慢但很深入,莫名让人有点腿软。 在喘息的空隙,陆时宜红着脸小声提醒:“我同学还在等我。” “这届高三的拍摄都还没结束呢。”周亦淮又吻了会儿,“还没轮到,不着急。” 过了很久,他才稍稍退开,鼻尖相抵,道:“我算明白了,你喜欢我穿校服时的样子,我也不遑多让。” 陆时宜:“……?” 他的呼吸全喷洒在她的脸颊上,这个地方没有空调,暑气一层一层上涌,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也喜欢死了。” 唔,救命! 好不容易结束了,他又拉住了她,在她疑惑的眼神注视下,周亦淮咳了一声,指腹摩着她的唇角提醒道: “口红花了。” 陆时宜:“……” 他们走到行方广场时,这届高三毕业生已经拍到最后一个班级了。 十九班的同学们站在巨大的绿树下乘凉,手持小电扇呼呼吹着风,蝉鸣声阵阵,他们三三两两地在聊天。 江老师搬了塑料凳坐着,和几个附中领导及老师交谈。 都是去年教他们班的任课老师,有的现在在带高一,有的在带高二,能把他们都凑齐请过来,也很不容易。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去往天南海北的同学。 周亦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见她过来了,江老师站起身来,招呼道:“小陆,来得正好!马上就到我们了!” 引导员将十九班的所有人都安排到阶梯台上。陆时宜被安插到了第三排靠中间,吴媛媛说什么都一定要站在她的旁边。 右边是王依蕾,在调位置的时候,她悄悄和陆时宜说话:“我昨天才度过期末周,今天差点没赶上!好险!” 陆时宜偏过头,轻声问:“你们怎么会想到这样啊……” 王依蕾用手挡住嘴,小声告密:“你男朋友,从三月就开始陆陆续续联系我们,当时大家时间都不确定嘛,他中间也做了不少调节工作,就比如我,是被他包机票送回来的。” 陆时宜抿了下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道谢。 “谢什么啊,大家都是朋友。”王依蕾帮她整理了下头发,“而且我们都很爱附中,也爱这个班级,所以才愿意回来。去年那张毕业照确实拍得不好看,尤其是我,眼睛闭起来就算了,表情还狰狞,还好现在化妆技术进步了,重新拍大家都没有遗憾啦。” 她顿了顿,接着道:“相比之下,还是周亦淮更辛苦点吧,反正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校领导的。唉,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该羡慕你们俩中的谁。” 陆时宜不自觉笑了下,抬眸望向站在摄影师旁边的周亦淮。 男生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机,大爷似的坐在江老师原先坐的塑料凳上,挑着眉望她。 她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可能就是觉得,早知道刚才让他多亲会儿了。 前后排都有同学喊她用手机拍照留念,她也没能往那边看多久。 终于固定好位置,摄影师:“大家都看镜头啊!来,三,二,一!” 咔嚓。 “再来一次。三,二,一!” 结束了,刚要散场,坐在第一排的江老师向周亦淮和何徐行招招手:“喂,那边两位编外男同学,你要不要也加入进来?” 所有人都在笑,学生是,老师是,领导也是。 江老师又回头,笑得温柔又漂亮:“我们班也成了几对情侣是吧?给你们机会呢,严肃点。” 于是大笑变成了憋笑。 周亦淮也没客气,理直气壮地站她旁边,手臂搭在她肩上,指节微屈,轻轻地把人往身侧带了带。 懒懒散散,又漫不经心。但这般亲密的姿态,明显人一看就知道是恋人。 夏日的下午五点左右,天气又闷又湿热,阳光还很炽烈。风一吹,连心跳都加快了些许。 “六十一。”正出着神,听见旁边人叫。 陆时宜下意识偏头,撞入他的眼睛,“嗯”了一声。 “你之前写,希望我们还能拥有一个夏天。”他垂眸看向她,低声说,“这是我欠你的夏天。” “以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夏天。” “高三十八班的陆时宜同学。” 在摄影师的喊声中,他低头在她颊侧轻轻落下一个吻,“高三十九班的周亦淮喜欢你。” 毕业照拍完之后,大家四散分开,有的去操场上散步,有的去小卖部买水,也有跟着老师后面去办公室聊天。 周亦淮和一群男生去小卖部,吴媛媛拉着她往江老师办公室走。 “我们之前都没有毕业旅行,周亦淮说今年补上。”吴媛媛攥住她的手臂,“所以我们去哪儿呢?” “不知道呀。” “海边怎么样?” “可以!” 路过高三楼那边的年级大榜,陆时宜发现居然除了学弟学妹们的三模排名,还多了一样东西。 上一届,也就是他们那届的录取情况,竟然也被做出来展示。 周亦淮,时和大学。 陆时宜,时和大学。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们俩的名字被放到了一起,左右相邻紧挨着。甚至还配上了照片。 是高考前拍的蓝底校服照。 陆时宜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 周亦淮目视镜头,polo衫的领口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那天阳光应该很好,他柔软的黑发还反射着光泽。 碎发搭在额上,嘴角若有若无一个笑容,少年气都要从照片里满溢出来了。 吴媛媛停下来看,感叹:“你们俩好配啊!以前无论是谁,和周亦淮同框即出糗,害得大家都不愿意在他旁边。现在好啦,他有专属‘同桌’了。” 陆时宜脸热了一下,拖着她赶紧上楼。 教学楼里沸反盈天,走廊穿梭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同楼层、不同班级之间互相乱窜,校园小报的记者在随机抓毕业生采访。 陆时宜趴在连廊栏杆上,打开相机,漫无目的地换着角度拍摄校园里的一切。 从粉中带紫的晚霞,到葳蕤摇曳的树木,再到熙攘吵闹的人群。 烈日余晖透过苍翠的树叶空隙,斑驳地投射到教学楼的墙体上,留下细碎的光点。 广播正放着歌,蝉鸣夹杂其中,彷佛是少年的落幕曲。 相机往下落,来到荷花映日的未名湾。陆时宜调整参数,放大画面。 就是在那一瞬间,拐角处倏然出现了动态的蓝白校服衣角。 少年毫无预兆地跑着闯入镜头,他单肩挎着包,蓬松头发下眉眼看不太清,嘴角却挂着弧度。 身后,几个男生迎着风几个跨步追上了他,一把搂上了他的脖颈,将他往下按着沉了沉。 陆时宜视线追随着画面里那抹挺拔起来的身影,看他回头对男生们讲了两句话,自己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弧度。 少顷,周亦淮抬起眼眸,目光穿过楼栋和相机镜头,直直与站在四层的她遥遥对视上,热烈专注,不容忽视。 头向肩颈稍微歪了个弧度,轻轻笑了一下。 天空打翻了调色盘,带着热气的晚风拂面而来,粉紫色的晚霞挥洒在他的面部。 嘴巴开合间,周亦淮同步做出手势动作。陆时宜辨出他的唇语: 我,喜欢你。 好像时光并没有改变什么,少年仍旧是那个少年。 永远强大丰盈,永远炽烈真诚,永远对世界坦荡。 他歪头一笑的那瞬,胸腔中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也恰恰是这一刻—— 人声鼎沸止, 暗恋联络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