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反派的婚书》 第 1 章 覃昭头疼欲裂。 眼前的画面忽明忽暗,如走马观花。 最后的画面是仙门攻破六道,他率众抵抗三日,浑身染血坐在尸山上,笑得肆无忌惮。 那人身穿弟子宗袍,提着剑一步步向他走来。 奚渊…… 再次醒过来,入眼是一片红色帷帐,他张着嘴微微喘气,全身难受不已。 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耳边传来大呼小叫。 “少主醒了,快去请夫人!” 有人在他耳边打气:“少主,你坚持住,明日就是大婚了,只要跟奚渊宗主合籍,你的灵根就能被修复!” “奚渊宗主真元强大,他一定可以保你性命!” 覃昭觉得这是噩梦,于是又昏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他才得知自己重生了,时间是他死后的第一百年。 他是六道众生之主,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在即将统一天下时遭内鬼背叛,被打散了魂魄。 这具身体是九天少主顾清晏,即将“嫁”去昆仑。 仙门顶层是剑修派,剑修又以三大门派为首,即昆仑、九天和神武山庄。 顾清晏是个病秧子,上个月差点死于荨麻疹——是的,他弱到得荨麻疹都能嗝屁,更别提修行了。 覃昭刚开始不信邪,趁着侍从出去喊人,他掐了个诀,指尖毫无反应。 又低声道:“破风。” 周围安静如初,没有剑鸣回应他。 他再次唤道:“破风,你聋了?” 重重一掌拍在床榻上。 尝试数十次,终于悲催地发现,顾清晏真元微弱,活不过三日。 到底是哪个废物手下,把他复活进这个废物身体里的? 作为令三界畏惧的大魔头,如今沦落到这番田地,甚至还要与奚渊合籍…… 等等,和谁? 哦,奚渊。 奚渊其人,是他上辈子的死敌,百年前曾为昆仑大弟子,如今担任宗主之位,也是他的联姻对象。 覃昭深吸一口气,有点不想复活了。 不出片刻,他的娘亲裴钰赶了过来,抱住他一顿哇哇哭。 覃昭猝不及防被摁头搂住,连推开都来不及。 裴钰抽泣:“你爹才刚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为娘怎么活。” 她摸着覃昭苍白的脸,心疼不已:“儿啊,你别怕,只要明日完成合籍,昆仑宗主自会帮你续命。” 覃昭避开她的手:“他为什么要帮我续命?” 据他所知,奚渊这人灭绝人性,如同他手中那把冰冷的长剑,像他这种人,怎么会费力去做这么逆天的事情。 裴钰擦了擦眼泪:“娘答应了昆仑,只要能把你保住,九天日后任凭他们调遣。” “调遣做什么?” “你这孩子,是病傻了吗,当然是剿灭六道余孽。” 覃昭冷笑,做梦呢你们。 裴钰陪了他一会儿,便匆匆去叫厨房准备补品,以及明天的大婚事项。 覃昭本想趁机溜出去,谁知刚走到门口,就两眼一抹黑。 又晕了。 再再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回床上,旁边围了几个白衣服弟子,裴钰又在呜呜哭。 覃昭认出那是昆仑校服,下意识想跳起来,然后哇地喷出一口血。 裴钰吓坏了:“这可怎么办,你们倒是把梁玉长老叫来啊!” 弟子忙封住覃昭的穴位,说:“长老和宗主都在处理要事,暂时走不开,他交代我将这个给公子服下。” 他掏出一丸药,让下人兑水喂给覃昭。 覃昭咽下药,勉强呼出一口气,不再翻白眼了。 裴钰焦急:“他这个样子,明天能不能找人代替行礼?昆仑那么冷,他身子受不住的。” 弟子说:“生死印要本人结才有效,我理解夫人的担忧,长老说会尽量缩短大婚流程,以及……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他们离开了房间。 覃昭头晕眼花,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他只知道一件事——这婚是非结不可了。 顾清晏这个身体,别说干点什么,走两步就能要他命。 好不容易活过来,他不能再轻易死掉。 半个时辰后,覃昭勉强能坐起来了。 侍从黎筝端着托盘进来:“少主,这是你要的东西。” 覃昭正对着镜子,虚弱地审视这幅皮囊。 顾清晏深居阁中,皮肤白到病态,眉眼跟个小狐狸精似的,活像个脆弱的陶瓷娃娃,半点没有他魔尊的气场。 他丢掉镜子,将手伸向托盘。 黎筝好奇:“少主,你要墨纸做什么?” 话音刚落,只见覃昭扎破食指,在漆黑的墨纸上迅速涂写起来。 他的动作极快,游刃有余,一点灵光即成符。 黑色符纸以血为媒,正是滇南六道的邪术。 “这是……”黎筝张了张嘴。 覃昭抬起手,啪地一下贴在他脑门上。 黎筝保持着张嘴的姿势,一动不动。 覃昭就这么观察他,过了半刻钟,符纸才轻飘飘地化为灰烬。 很好,虽然真元全无,但画符的能力还在,只是持续时间短了点。 黎筝惊恐:“刚才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动不了了?” 覃昭将墨纸收好,轻声细语:“你敢跟外人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风干了拿去喂狗。” 黎筝吓得直哆嗦,还没来及说话,又被啪地贴了张真话符。 覃昭说:“你什么时候来伺候顾清晏的?” “一、一个月前,少主你卧床不起,又不喜欢先前的侍从,夫人这才将我……” “你见过奚渊没有?” “见、见过,你昏迷的时候,是奚渊宗主和梁玉真人救了你。” “他们有没有提到,六道尊主的尸体在何处?” “……不曾。” 覃昭的肉身不死不灭,这也是他死后六道仍不放弃,苟延残喘了一百年的原因。 只要混进昆仑,拿回肉身,找出内鬼,他就能重回三界之巅。 他慢悠悠地抽出匕首,抵在黎筝脖子跳动的脉搏上。 “最后一个问题,”他露出恶劣又纯真的笑,“你会把我们的对话说出去吗?” 黎筝咽了口口水,双眼紧闭:“不会。” 覃昭“啧”了一声,似是感到可惜,随手往他嘴里塞了一把符灰。 黎筝连连咳嗽,跪下道:“我家……世代为奴,是顾门主帮助我脱离奴籍,黎筝定不会恩将仇报。” 覃昭托着下巴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之事你只要对外说一个字,那符咒就会腐蚀你的五脏六腑,让你爆体而亡。” 他说的煞有其事。 黎筝捂住喉咙,吓得快晕过去了,连连保证绝不背叛他。 覃昭面露讥讽,这侍从也太笨了。 刚好,他需要一个足够了解九天的人。 · 次日早上,昆仑九别峰。 大雪纷飞,群山肃穆。 火红灯笼穿过雪地,沿山门一路蜿蜒直上,点燃了沉寂的群峰。 九别峰迎来百年最热闹的时刻。 除了剑修之外,各派都受邀前来,有穿的花枝招展的合欢宗,有浑身上下金光闪闪的灵药宗,左牵黄右擎苍的驭兽师…… 九天的车马早早来到昆仑,停在誓词台外,周围的声音十分嘈杂。 为了防止“过病气”,又是赶着丧葬同年大婚,覃昭不仅是坐轿子来的,还要头戴帽纱。 修真社会发展缓慢,百年后并没有太大改变,他适应得很快。 轿子里宽敞暖和,放置着裴钰特地准备的暖炉,以灵石为燃料。 覃昭原本不屑,等来到昆仑才知道,这暖炉救了他的命。 他自小生活在滇南,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冷得抱着手臂缩成一团。 他画了个偷听符,在轿子里翘着腿听八卦。 “宗主真要和顾家那位合籍啊?听说那人灵根受损,是个不擅修行的废人,哪配得上宗主这般谪仙人物。” “就是,宗主十七岁入上三境,百年来一心向道,从未合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不开。” “真羡慕他道侣,每天醒来能看见那张绝世美颜。” 谪仙?绝世美颜? 你们不是在说奚渊吧,呕。 覃昭冷笑,等老子回到原身,把全昆仑都做成人彘,让你们还继续叭叭。 终于有人说了句实话:“你们对我师父有什么误解?” “皇甫师兄……” 那人说:“要我看,顾家那小子不要太惨。听说九天没有晨练,课业也不严格,等他来昆仑,但凡早上晚起一刻,定会被师父拿着戒尺体罚。不到三天就想和离了,你们信不信?” 覃昭:“……” 这个叫皇甫的弟子是个话痨,等候的时间里,覃昭大致摸清了现状。 奚渊刚继任宗主十年,他师父是上任宗主素怀真人,自十年前闭关至今,不问三界之事。 素怀正是手刃覃昭的主力军之一,他眼中闪现嗜血的光芒。 吉时已到,侍从喊道:“起轿——” 大典人山人海,中央过道铺着银白攒花灵羽毯。 周天祥云环绕,孔雀飞鸣,在天空中划过绚烂的尾羽。 纯金镶边的大轿穿过人群,踏上灵花盛放的地毯,轿夫脚不沾地,整个轿子轻飘飘地浮在云端。 路过蓝衣弟子坐席时,覃昭听见对话声。 刚才那个话痨:“这顾公子是坐轿子来的?娇里娇气,当真‘嫁给’我师父啊?” “也许我们听错性别了,其实是位顾小姐。”另一人笑道。 昆仑崇尚强者,很多人对顾清晏不屑一顾。 “哈哈哈,轿子里要是个姑娘,我师父可能连夜逃离九别峰了。” “宗主还怕小姑娘?” “他连女修的手都不碰。” 两人一起哄笑。 覃昭靠近轿帘,冷冷道:“黎筝。” “属下在。” “刚才那片席位,倒数第三排,靠近过道的是什么人?” 他原身生得容貌艳丽,最忌讳别人这么议论他。 黎筝安静了一会儿,说:“是宗主的座下弟子,皇甫世家的皇甫季礼。” 皇甫季礼,很好,待会儿就送你归西。 不一会儿,轿子稳稳停下。 轿帘微动,一只手伸了进来,骨节分明,五指修长。 覃昭脑子里闪过那句“娇里娇气”,阴沉地看了眼那只手。 他猛地掀开帘子,大步跨了出去。 奚渊正要掀轿帘,猝不及防和他撞了照面。 两人穿着同样的红色喜服,绣工精致华丽。 奚渊头戴玉冠,身材修长挺拔,面庞比玉冠更英俊照人。 他眉目如画,冷冽如雪,仿佛上神降世,与这种世俗场合格格不入。 台下一片唏嘘,不少女修都挪不开眼,合欢宗的人伸长了脖子看他。 覃昭站直身体,刚好目光所及他的喉结处。 这要是能一刀抹上去,溅出的血花应该会很漂亮吧,他阴暗地想。 现场安静许久,对方似乎也在打量他。 奚渊淡淡道:“跟我来。” 声音清冷,带着公事公办的味道。 似乎也是被迫联姻。 覃昭冷哼一声,跟着他走向誓词台。 台上的是昆仑长老梁玉,鹤发童颜,器宇不凡。他是奚渊的师叔,素怀真人的师弟。 台下前排坐着十二峰长老,裴钰也在其中,一边笑一边抹眼泪。 覃昭第一次置身这么多仙门人中,不由开始想念自己的魔剑破风。 破风嗜血,它如果在,应该会很兴奋。 血流成河和婚礼很配呢。 梁玉说:“以下誓词,全从本心,请问二位是否应允?” “弟子应允。”奚渊应道。 覃昭嗤之以鼻。 梁玉又问:“顾清晏,你是否应允?” 奚渊看向他,顾家公子戴着帽纱,半露出的下巴尖尖的,整个身体别扭地半背对他,似乎对这种场合感到紧张。 奚渊早听闻他因病深居内阁,脾气内向古怪。 既然双方都当这是一场“合作”,那便没必要在意太多。 他与台上的梁玉对视,微微点头,梁玉露出理解的眼神,继续下一步。 梁玉双手结印:“请诸天祖师见证,昆仑奚渊与九天顾清晏,从今日起合为一籍,结成道侣。” 覃昭嘴角抽搐:“……” 在放什么屁。 “印成——” 天边霞光攒动,流云翻滚,一道光芒罩在台上。 奚渊抬手,指尖涌出一丝鲜血。 覃昭还没反应过来,食指也跟着破了。 两道流光钻进他和奚渊体内,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梁玉说:“天地为鉴,日月为证。你们二人若负彼此,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覃昭:“?” 三界什么,永无什么? 你们仙门誓词都这么歹毒的吗。 第 2 章 大婚持续了一个时辰,覃昭全程走神。 他在思索,怎么才能杀了奚渊,将昆仑彻底击垮。 拼修为,肯定拼不过。 只能智取。 进行到一半时,奚渊转过身,朝他抬了抬手。 覃昭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跟他拼命。 却听见他说:“少主若是身体不适,可先行下去休息。” 他说话时语气很淡,几乎察觉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并不在意他是否在场。 覃昭想起上辈子和他的碰面,短短两面,不难看出这人毁心灭欲,内心毫无儿女私情。 对了,他现在是顾清晏,奚渊当然没什么防备。 “哦。”隔着帽纱,他冷冷回答。 奚渊第一次见这位道侣,没想到对方态度称得上恶劣。 他停顿片刻,说:“我的寝殿在深雪阁,黎筝,带你家少主过去。” “是。”黎筝应了一声。 覃昭离开大典,穿过长索吊桥,昆仑沟壑深涧、削壁丹崖,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大雪。 最后,来到一座被冰雪覆盖的宫殿。 他没有真元御寒,出气都是白的。 “奚渊的徒弟住哪儿?”他说。 “啊,皇甫公子吗?”黎筝一愣,指向身后的路,“他住在逸仙书院,一直朝那边走,东院单独一间。” 覃昭边走边道:“我去去就回,有人问你知道该怎么说。” “少主,这天寒地冻的,你去那里干什么……” 覃昭没理他,背影消失在雪地里。 …… 黄昏后,皇甫季礼哼着小曲回到住处。 这次婚宴十分盛大,且一个月后将举办武斗场,昆仑禁制全面解除,到处都是人。 趁着奚渊没空管他,他溜回来拿点灵石,打算下山去找乐子。 刚进房门,就看见一个少年坐在自己房里。 那人生得肤白如雪,精雕细琢,眉眼间却藏着三分戾气。 皇甫季礼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顾公子?哦不,该改口了,师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喊得无比丝滑,没有任何犹豫。 覃昭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毒。 他起身走来,没等皇甫季礼反应,突然拿出一张符,贴在了他脑门上。 皇甫季礼瞪大眼睛,瞬间无法动弹。 “你……师娘你做什么?!”他惊慌大喊,“我我我是宗主的徒弟,不是坏人……” 覃昭恶狠狠道:“闭嘴。再喊一遍那两个字,我立刻杀了你。” 皇甫季礼:“什么什么,哪两个字啊师娘?” 覃昭砸碎桌上的玉盅,用碎片抵住皇甫季礼的脖子。 他声音冰冷:“少废话,我问你答,你要是敢撒谎——” “我就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 皇甫季礼大骇:“你不是师娘,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快放开我!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他可是大名鼎鼎的……” 覃昭握住碎片刺了进去,鲜血瞬间涌出。 他刺得毫不留情,却巧妙避开了主要血管。 疼痛感让皇甫季礼瞬间产生恐惧。 “别动手,别动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你要问什么?” 温热的血流过指尖,熟悉的感觉让覃昭眼底兴奋,连自己的手何时被划破都没注意。 他问:“你师父把六道尊主的尸体藏在了何处?” 皇甫季礼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人?” “答错了。”覃昭稍稍用力。 碎片在血肉里转了个圈,皇甫季礼发出惨叫。 “我、我不知道!”他痛得全身发颤,冷汗直流,“那魔头都死一百年了,尸体肯定被挫骨扬灰了!我师父怎么会藏匿他的尸体!” 覃昭蹙眉。 看来他不死之身的秘密,只有昆仑高层才知道。 皇甫季礼咬牙:“你难道是六道的奸细?我劝你放、放下屠刀,否则师父定饶不了你!” 覃昭低笑,碎片深入肌肉层:“嘴还挺硬,刚才不是说我娇气吗。” 皇甫季礼没想到他听见了,瞪大眼睛:“你……你怎么这么记仇!疼疼疼疼死了,住手!啊啊啊——” 覃昭说:“你师父还有其他徒弟吧,你不愿意回答,或许你的小师弟小师妹会愿意。” 皇甫季礼吓坏了,大声喊救命。 覃昭很满意。 突然,耳朵动了动。 书院外布的临时树枝阵破碎,有人来了。 他“啧”了一声,取出从崖边采的“忘忧”,随手塞进皇甫季礼嘴里,然后砍晕他,一脚把人踹进了床底下。 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皇甫季礼两眼翻白,悄无声息地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半掩的门被推开,奚渊走进来。 他穿着白色大氅,来时带入外面的风雪。 “季礼?”奚渊环顾房间。 房内空无一人,桌上放着装灵石的袋子。 空气中飘着奇怪的味道,想来皇甫季礼近日偷懒,又没有好好打扫。 掌心传来隐隐疼痛,他想起来逸仙书院的正事——找顾清晏,黎筝说他来了这里。 他伸手一挥,将散乱的钱袋归位。 忽然间,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向身后。 门口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覃昭攥着隐身符,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故意缓慢地与他擦肩而过。 虽说现在是杀他的好机会,但他很清楚奚渊的实力,一旦贸然出手,必定会死于斩春风剑下。 他盯着奚渊,眼神像淬了毒的蛇信。 奚渊目光冷冽,与他对视。 虚空中没有任何活物气息。 衣袂飘过奚渊的肩头,覃昭用五指隔着空气,做了个锁喉的动作。 奚渊微微蹙眉,覃昭却冷笑着离他远去。 房内恢复宁静,寒风裹着碎雪打了个圈,从房门口离开。 奚渊看着门口,眼神复杂。 片刻后,他刚走出东院,就看见道侣在院子里摆弄花。 奚渊快步走过去,在看到对方手上的铲子后,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受伤。 “你在这里做什么?”奚渊问。 覃昭装模作样地站起来,两人视线相遇,奚渊的眼底古井无波,和看普通弟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说:“找花。” “为何?” “挖回深雪阁。” 奚渊顿了顿,逸仙书院位于山腰,加上人气旺盛,因此野花野草繁茂,而深雪阁坐落在山顶,常年被冰雪覆盖,连喜寒的凌霄花都很少见。 他说:“这些杂事,无需你动手。” “我无聊而已。”覃昭懒洋洋道。 奚渊想起刚才的阵法和异常,问道:“你在此处,可有见到其他人进出?” 覃昭莫名其妙:“有啊,那些、那些,不都是人。” 他拿铲子指向远处,有几个弟子正在搬东西。 奚渊沉默片刻,说:“你回去吧,晚宴不必出席。” 覃昭没来及说话,又听他说:“晚上睡在主殿,亥时我去找你。” 覃昭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不是吧,他打算和自己双修? 他前世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更别说了解合籍那套了。 难道仙门合籍之后,都必须双修? 他的脑袋顿时成了一团浆糊。 · 入夜,人声鼎沸的昆仑重归安静。 玉虚峰内阁。 香炉烟雾缭绕,奚渊为梁玉疗完伤,收回了手。 梁玉缓缓睁开眼:“多谢宗主。” “师叔言重。” 梁玉说:“其他宗派都已入住,一个月后,武斗比试将正式开始。时间仓促,辛苦你了。” 这次联姻,吸引了各大门派,实际也是为了武斗做准备。 武斗是仙门十年一次的比武,为的就是选出精英队伍,共同守卫三界,今年刚好轮到昆仑举办。 奚渊上任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他师父也因此受伤闭关。这次武斗事关重大,关乎到昆仑能否坐稳“第一剑修派”的宝座。 奚渊说:“弟子明白轻重,师叔不用愧疚。” 梁玉道:“顾家少主大限已过,却熬了过来,果然,除了那魔头之外,他是三界另一个不死之身。有他的命脉和你相连,我放心多了。” 他提到“魔头”二字时,露出凝重的表情。 “魔头虽死,但务必谨慎,尽快搜集法器,摧毁其肉身。” “弟子知晓。” 梁玉想到了什么:“顾少主身体虚弱,你这些时日要助他调养,最好让他参与弟子们的训练。” 奚渊说:“弟子今晚就会给他渡真元。” 梁玉长叹:“你道心清明,是昆仑唯一有希望化神之人。我和你师父都受了伤,以后昆仑就交给你了,你定不能让那覃昭死而复生,为祸三界。” 覃昭,很久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 三界至凶至煞的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在即将完成统一大业时,被内鬼设计功败垂成。 奚渊当年年少气盛,而覃昭是他唯一放在眼里的对手,虽仅有两面之缘,却一直想与之剑刃一战。 然而等他赶到时,覃昭已经杵着剑死在了尸堆上。 奚渊走出书院时,雪花飘落肩头。 他心想,滇南应该从未有过这样的雪景吧。 · 夜已深,深雪阁一片冷寂。 覃昭身上裹了三层被子,冻得直打哆嗦。 他上辈子很少出滇南,从来没冻成过孙子,心里快把奚渊捅成筛子了。 奚渊处理完事务,推门就看见这幅景象,道侣把能盖的布料全盖上了,一边打摆子一边用怨毒的眼神望向他。 他明白过来,指尖掐了个决。 房内瞬间充盈了温暖的灵气,整个深雪阁都暖和起来。 覃昭丢掉被子,麻木地坐在床上。 奚渊走过去道:“抱歉,忘了你灵根受损。” “宗主贵人多忘事,忘记我这个新道侣也正常。”覃昭阴阳怪气地说。 奚渊说:“你不必叫我宗主,唤我名字即可。” 他走向百宝阁,取下一个盒子放在覃昭面前。 “这是你父亲留下的,今日交还与你。”他说,“顾宗主与我有恩,日后你把昆仑当九天,有事随时找我。” 覃昭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小木片。 这玩意儿叫“开卷”,相当于一个藏书屋,后来演化成随身空间,想来顾老头给他留了不少秘籍宝贝。 他合上盖子,随口问:“顾……我爹对你有什么恩?” “我出生时被遗弃在山门口,是他捡到我,把我交给了师父。” 覃昭短暂沉默。 他以为奚渊是个天之骄子,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仙门上下都宠着他,没想到居然是弃婴。 奚渊忽然说:“宽衣吧。” 覃昭猛地愣住,操,还是来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居然是这种人,表面看着不占荤腥,实际上是个淫.贼! 覃昭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睡男的就睡男的吧,还要睡自己仇人。 简直造孽。 他狠了很心,伸手扯住奚渊的袖口,试图把他往床上拉。 来吧,长痛不如短痛。 他努力回忆,以前他那帮手下,说双修要怎么做来着? 先脱掉衣服,然后肢体交缠…… 奚渊几乎是在被碰到的那一刻,迅速抽回了袖子,速度快到迅雷不及掩耳,他眼里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意。 这一下用力过猛,覃昭闪躲不及摔在床上。 “你干什么?”奚渊皱眉。 覃昭被摔愣了,生气道:“不是你说要宽衣的。” 奚渊冷声说:“你宽衣便行。” 覃昭心里一抽,玩这么变态? 他喜欢穿着衣服双修? 手下似乎说过,有些人就喜欢穿着衣服,玩、情、趣。 他看奚渊的眼神变得一言难尽,脸色难看地开始脱上衣。 脱到一半,右边衣袖尚未解开,奚渊说:“行了。” 覃昭正疑惑,只见他和衣上床,坐在了自己对面。 “凝神,我要为你修复灵根。” 他伸出手,掌心对准覃昭的左胸。 少年人看着瘦削,脱衣后露出薄薄的肌肉线条,锁骨深深地凹陷下去,肤色苍白失血。 奚渊道心如水,闭上双眼。 一股暖流顺着皮肤相接处流入体内,银白的光隐约浮动,那是百年根基的纯正真元。 覃昭身体一颤,暖流从心脏流向四肢百骸,令他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灵台处蓝光若隐若现,是他受损的灵根正在被滋养。 奚渊是个剑修,平日里舞刀弄剑的,手心带着薄茧,弄得他皮肤痒痒的。 覃昭眯起双眼,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在确认他心无旁骛后,缓缓抬起一只手,靠近他脖颈的动脉。 就是此刻,趁他专注之际,最好的动手机会。 他指尖银光一闪,出现一块薄薄的柳叶刃。 在他杀戮无数的人生里,不难判断出,这次有超过一半的机会能手刃对方。 即使是仙门宗主,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放松,也会非死即伤或走火入魔。 银刃贴近血管,突然,奚渊睁开了眼。 覃昭笑意凝固,刀刃瞬间消失在袖口。 奚渊沉声问:“你在干什么?” 覃昭看了看自己伸向他的手,一时不知作何解释。 总不能说我想杀了你。 他身体前倾,一副要将人扑倒的姿势……扑倒? 覃昭顺势倾身,把他压倒在床上。 奚渊猝不及防,还没收回贴在他胸前的手,脸上出现抵触的神色。 “宗主不是和我结为道侣了吗,难道不知道道侣该做什么。”覃昭胡说八道。 他刚说完,奚渊推了他一下。 这一推带了灵力,覃昭顿时被推飞了,砰地撞在帷帐上。 “放肆。”奚渊愠怒。 覃昭的身体脆弱不堪,撞得头晕眼花。 他愤怒极了,三分气奚渊推自己,七分气顾清晏这不争气的身子。 卷起袖子,就想上去干架:“你爹的,你敢推老子!” 话音刚落,奚渊忽然呵斥:“住口。” 覃昭愣住。 奚渊严肃道:“昆仑圣地,祖师爷脚下,严禁造口业。按律法,寻常弟子当掌掴十下。” 覃昭立马防住脸:“来呀,谁怕谁!” 或许是觉得新婚之夜,掌掴道侣实在不像样。 奚渊沉着脸:“念你初犯,这次不予计较。” 覃昭拳头都快捏碎了。 奚渊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顽劣弟子:“作为我的道侣,你应当成为昆仑的榜样,以后切记谨言慎行,勿要再犯。” 昆仑的……榜样…… 谨言慎行…… 覃昭快气笑了,老子一个魔修,你还想让我名震昆仑? 第 3 章 覃昭冷笑反问:“我要是不遵守这些,会怎么样?” 还能杀了我? 奚渊面无表情:“会由长老或者我亲自处罚。” “……” 他站起身,拂袖离开:“明日点卯,别忘了参加。” 覃昭这才知道,他晚上不打算睡在这里。 他气得不轻,开始盘算如何取了奚渊狗命。 一剑刺死,似乎太便宜他了。 覃昭计划了一晚上,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人摇醒了。 黎筝朴素的脸出现在眼前:“少主,卯时了,该去晨练了。” 覃昭从来没起过这么早,整个人非常火大。 掐住他脖子道:“你找死?” 黎筝慌乱挣扎:“咳咳,少主,我喘不上气了。” 覃昭说:“昨天谁让你告诉奚渊,我在书院的。” “咳,你,你说‘有人问你知道该怎么说’,不是想让宗主过去找你吗……夫人说让你多关心关心道侣,希望你们小两口过得幸福,咳咳……” 黎筝眨了眨眼:“少主,你不想制造机会和宗主独处吗?” 覃昭很想捏死他。 洗漱完到演武场后,没见到奚渊,他更来火了。 皇甫季礼脖子上缠了圈纱布,末端打了个蝴蝶结,走路一瘸一拐的。 “师娘早,初次见面,我是师父的座下弟子。”他完全忘了昨天的事。 忘忧果然名副其实,一吃就忘。 皇甫季礼是个颜控,昨天一见覃昭就忘了先前议论他的话,今天也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见覃昭一言不发,他摸了摸纱布道:“我……昨天喝醉栽在碎片上了,师娘莫要见怪。” 覃昭自动屏蔽了那个称呼,眼底流露出对自己手法的赞许。 “你师父呢?”他凭什么不用早起。 皇甫季礼指了指天边:“师父已经御剑绕昆仑三周了,那片云上的小黑点就是他。” 覃昭嘴角抽搐:“他一直都这么勤勉?” 皇甫季礼摇头,覃昭嗤了一声,看来只是装样子而已。 “比他十几岁那会儿差远了,未入上三境之前,他都是寅时起来练剑的,九别峰卷王听过没有?带头卷死所有人。” “……” 剑修分上中下三境,每境又细分三阶三品,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摸不到上三境门槛,奚渊确实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他们说话时,一个身着白色劲装的人,带着一群弟子走过来。 皇甫季礼没注意,笑着问覃昭:“师娘,昨天晚上,师父有没有点我专程下山买的销魂香?那可是独家秘方,我都没敢告诉他……” 覃昭正想,我给那香加了点料,我也想知道他用没用。 来人说道:“昆仑禁地,竟敢白日宣淫,奚渊是这么教导座下弟子的?” 皇甫季礼笑容消失,转过身施礼:“师叔,弟子失礼。” 被他称为师叔的,是奚渊的师弟,玉珠峰峰主司无夜。 他长得年轻气盛,俊朗逼人,额前绑着发带。 司无夜扫了眼覃昭,不屑笑道:“子不教师之过,看得出来,奚渊平时给你们上课,只教些不入流的东西。” 他身后的弟子们发出嘲笑。 皇甫季礼生气:“师叔,你教训我就教训我,凭什么编排我师父!” 司无夜道:“看看你这幅目无尊长的样子,既然奚渊无能,那就让我这个当师叔的,替他好好管教你一下。” 他伸出手,掐诀唤道:“吞吴。” 一柄泛着青色光芒的长剑出现,剑身堪比刀身般沉重,重达三十斤,正是神兵谱排名第四的名剑吞吴。 皇甫季礼挡住覃昭,召唤自己的佩剑:“中宵,来。” 他手中出现一把短剑,剑身闪烁红光。 司无夜没给他缓冲的时间,一剑劈了过来,扫起千层雪花。 他挽剑的姿势极其霸道,乃是昆仑气剑派顶尖起手,擅长打群架,挥剑时锋芒毕露。 没出几招,皇甫季礼已经落败。 他呛了一口血,绽开在雪地里,却仍不服输地握紧中宵,眼里满是愤然不甘。 司无夜笑了一下,“你们都看见了,奚渊的徒弟,也不过如此。” 他剑指覃昭:“你刚从九天来,不知我昆仑的规矩,公然与徒弟满□□.秽,按理来说我也应教训你。不过看在奚渊的面子上,你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覃昭正在吃瓜,顿时无语。 关我屁事? 他微微一笑:“这位仁兄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不知是昆仑的哪位?” 司无夜哼笑:“玉珠峰,司无夜。” 玉珠峰是九别峰外第二大峰,司无夜更是名满剑修界,唯一能压他一头的,整个昆仑只有奚渊一人。 谁知,覃昭笑嘻嘻地说:“哦,没听过,你是玉珠峰的洒扫弟子?” 顿时,众人安静了。 皇甫季礼用一种敬佩夹杂恐怖的目光看向他。 司无夜和奚渊师出同门,但性情截然相反,是昆仑出了名的暴脾气。 皇甫季礼满脸写着,“你这都敢惹”。 果不其然,司无夜脸色大变:“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悍然一剑劈过来,吞吴挑起簌簌白雪,破开重重雪雾,以闪电般的速度逼近。 覃昭一边迅速后退,一边捏住袖中的化骨符。 他心里盘算,如何找个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出手。 电光火石之间,身体忽然一轻,被人拽着往后飞去。 覃昭踉跄几步,站稳身体。 皇甫季礼喊道:“师父!” 周围的碎雪缓缓飘落,一道修长的身影挡在他面前,白衣在风中烈烈飘起,傲骨之姿咄咄逼人。 覃昭目光一凛,看向他手中的剑—— 斩春风,神兵谱第一名剑,也是他死前惊鸿一瞥的那把剑。 奚渊有双剑,甚少使用这把。 剑身极薄、极细,仿佛轻易就能折断,但有幸见过的人都知道,这把剑有着摧山裂海的威力。 斩春风剑身微鸣,牢牢架住了是它数十倍重的吞吴。 奚渊一手持剑,一手背于身后:“峰主,这是何意?” 司无夜早在见到他时,眼神就变得阴森起来。 他喘着粗气道:“宗主来的倒及时,你徒弟口无遮拦,我在替你教导他。” 奚渊说:“九别峰的事,不劳峰主操心。” “你不问问他说了什么?” “说什么,都无需你插手。” 司无夜显然被气到了,“哈哈,宗主,你还是这么自负,总是觉得身边没人会害你。你徒弟给了这人媚香你知不知道?现在还觉得,你那小徒弟单纯无辜吗?” 皇甫季礼神色慌乱,奚渊却淡定如常。 “我早知此事,那香对人体没有伤害,也已经换了香。”他说,“况且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昆仑不修无情道,是你过激了。” 不仅皇甫季礼,连带所有人都愣住了,覃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司无夜终于绷不住,挥剑砍了过来:“有眼不识好人心,奚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奚渊反手一剑,两人在雪地上惊天动地打了起来。 剑修分气剑派和心剑派,奚渊二者兼修,用心剑居多。 相比气剑的群体战斗,心剑更适合单打独斗,每一次出招的姿势都美得惊心动魄,有种在悬崖钢索上起舞的美感。 覃昭看得津津有味。 皇甫季礼抹了把嘴角的血,愁道:“不好,这下惊动了各门派客人,师父可能要受罚了。” 覃昭问:“那疯狗为什么这样?” 皇甫季礼顿了顿:“你说司无夜师叔啊,他原本是师父的师弟,也是师祖最宠爱的徒弟。但没想到,后来师祖传位给师父,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他想篡位?”覃昭乐道,“这有什么难的。” 用点手段,把上面的杀了不就行了。 两人已经从地下打到了天上,气阵不断弹开,激得落雪纷飞。 司无夜刚刚只用了三成力,此刻怒意全开,疯狂扫射。 奚渊一直单手御敌,从容不迫。 皇甫季礼说:“哪有那么简单,宗主之位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对了师娘,待会儿师祖要是罚师父,你得当证人啊。” 他叫师娘似乎叫上瘾了。 覃昭看向他脖子,笑道:“你师父挺疼你的。” “当然,我可是师父唯一的徒弟。” “你要是死在他面前,他肯定会心痛吧。” 皇甫季礼瞪他:“你没事咒我死干嘛??” 覃昭淡笑着拍拍他的肩:“开玩笑而已。” 你嘴再这么欠下去,万一哪天就噶了呢。 · 晨练结束后,内阁大门紧闭。 奚渊和司无夜跪着,梁玉盘腿而坐。 “哎,你们俩啊,从来不让我省心。”梁玉长叹一声,“武斗马上就要开始,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惹事,尤其是你。” 他看了看司无夜,司无夜冷哼一声,毫无歉意。 他颧骨青紫了一块,是双方停手之时,他嘴欠说“宗主,你那道侣也不怎么样嘛,看我们打架别是腿都软了,还是说昨晚……” 然后结结实实挨了奚渊一拳,老实了。 梁玉恨铁不成钢:“你处处和你师兄作对,就这么在意宗主之位?” 司无夜眼里恨意闪烁,百般不甘。 奚渊说:“这次是我动手伤人不对,也请峰主向我的道侣道歉。” “你说什么?”司无夜猛地转过来。 这时,门响了。 梁玉说:“进来。” 门推开,覃昭踉跄着走进来。 奚渊略感诧异,只见他规规矩矩施礼,扫了眼他的膝盖。 内阁大堂是硬瓷砖,跪久了很伤膝盖,奚渊身体强健,自己倒没什么感觉。 覃昭说:“见过长老。” 梁玉抬手:“少主请起。” 覃昭也没跟他客气,直起身道:“长老想必对此事有点误会。” “何出此言?” 覃昭把始末说了一遍,连“销魂香”“双修”这种也没放过,而且说出来极其自然坦荡,把另外三人听得面露尴尬。 梁玉咳了咳:“昆仑虽说不禁这些,但合欢宗与我们毕竟路数不同,他们的东西还是少用为好。当然,你们双修也有自己的需求……” 他年近三百,从来没跟小辈说过这种话。 说到一半,自动静音了。 最后梁玉让他们各自抄经十遍,火速了结了此事。 刚出门,皇甫季礼便蹦过来。 “师父,没事吧?幸亏我请师娘进去了,梁长老不爱问原因,每次都喜欢一并惩罚,我寻思着他应该会给师娘点面子。” 覃昭揉了揉膝盖,不知怎么回事,这里在隐隐作痛。 他本想看热闹,但想到自己做的陷阱,就巴不得奚渊快点出来,这才进去替他“解围”。 奚渊停下:“你叫他什么?” 他看向覃昭,少年皮笑肉不笑,已经对这个称呼麻了。 奚渊说:“莫要乱叫。” 皇甫季礼抠脑壳:“那不然叫什么?难不成叫少夫人,不对,好像更奇怪……” 奚渊蹙眉:“还不滚去书院,你想在这里浪费一上午?” 皇甫季礼见势不妙,麻溜地滚了。 两人并肩朝九别峰走去,奚渊指尖光芒泛起,瞬间在他们周身笼罩出一个屏障,落下的雪花都沿着屏障掉在地上。 他们穿着同色大氅,穿过雪地。 自始至终,奚渊都与他保持半臂距离。 覃昭问:“武斗场是什么?” 奚渊说:“选拔精锐,抵御六道。” 覃昭没想到他这么不避人,也是,毕竟他现在是“顾清晏”,完完全全和他们一边的。 他自嘲道:“仙门通缉榜第一的那位,不是已经死了吗。” 奚渊静了静,说:“他是不死之身,肉身存在一日,就有可能卷土重来。仙门每十年会去一次滇南,查看是否有异动。” 覃昭灵机一动:“他的尸体还在滇南?” “没错。” 覃昭没想到,套了半天的消息这么轻易得到了。 他忽然笑了笑:“六道修炼邪术,遍地炉鼎怨灵,这种歪门邪道自当该斩尽杀绝。” “那个魔物更该死,你怎么不把他当众鞭尸,以解心头之恨?” 他说话时,嘴角含着冷笑,双眼牢牢地盯着奚渊。 奚渊看向皑皑雪山:“我不会那样做。” “为什么?” “即使是万恶不赦之人,也是有尊严的。更何况,我始终拿他当对手。” 因为拿他当对手,所以尊重他。 覃昭沉默半晌,眼里闪过嘲讽,这群正道人士,一个个说的比唱的好好听。 要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定会赶尽杀绝。 他问:“只要通过武斗选拔,就有机会去滇南吗?” 按他的身体素质,单枪匹马跋涉上万里,只怕会死在半路上,跟随昆仑是个不错的选择。 奚渊说:“前三的队伍方能入选,你也想去?” 覃昭忽然靠近他,露出顽劣的笑容。 “当然了,此去凶险,我担心夫君的安危,自是要陪在你身边的。” 呼出的热气拂过耳畔,少年身上还带着早上热豆浆的甜味。 奚渊蹙眉:“你叫我什么?” “夫、君。”覃昭狞笑,“我想陪着夫君,就让我一起去吧。” 看老子怎么恶心你。 第 4 章 奚渊的沉默震耳欲聋,好半天都没吭声。 覃昭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忍着反胃拽住他衣袖:“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夫君。” 奚渊不动声色地抽出袖子:“你不必这样称呼我。” 他语气漠然:“你我二人联姻,乃是各取所需,我曾答应过令尊,会待你如手足兄弟,这一点你无须担心。” 覃昭说:“这样啊,那我明白了,奚渊哥哥。” “……”奚渊看了他好一会儿,“此事不是儿戏,我会与十二峰长老和你母亲商议。” “我都合籍了,还要问我娘?” “刀剑无眼,武斗远比你想的要凶险。” 覃昭恼火:“你要是告诉我娘这些,她还能同意我去?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奚渊淡淡道:“我说了会商议,没说一定不行。” 眼看到了深雪阁,覃昭哼了一声,丢下他进门。 奚渊晨练后有沐浴的习惯,换好衣服才会去学堂教课。 好在裴钰是个爱操心的,先是打听了这个习惯告诉黎筝,又巴巴地让黎筝告诉覃昭。 她的本意是撮合两人,让他们感情更亲密点。 覃昭去后山寻了条五步蛇,放进浴池里,打算让奚渊不死也掉层皮。 为了验收成果,他鬼鬼祟祟地来到浴池。 浴池引的是天然温泉水,附近草木灵气旺盛,流水潺潺。 覃昭拨开草丛,只见奚渊在浴池里闭目养神。 周围烟雾缭绕,他发丝湿了一绺,贴在脸颊侧面,雾气下隐约露出宽肩,肩背肌肉线条起伏。 水珠滚过肩膀,蒸发成雾气消失不见。 即使有点香艳的画面,这人看上去也如神明般不可冒犯。 忽然,水面出现波动,五步蛇朝着他游了过去。 覃昭屏住呼吸,听见哗啦一声响动。 下一秒,奚渊精准捏住那蛇的七寸,轻而易举将它提了起来。 覃昭:“……” 不是,你还会抓蛇? 他正欲溜走,只听奚渊道:“还不出来?” 覃昭心里一紧,只得从草丛背后走了出来。 奚渊冷冷地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覃昭灵光一闪,想起裴钰的叮嘱。 他转动眼睛:“我……来看看你是否需要搓背,我娘说了,做人道侣,得学好三从四德。” 不知这话哪里刺激了奚渊,抓着蛇的手抖了一下。 那蛇灵活的很,反口咬在他手腕上。 覃昭登时咧开嘴,还没来得及笑,猛觉手腕一痛。 他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手,上面赫然出现一个五步蛇牙印。 “这是怎么……” 话未说完,他双腿一软,一口血喷了出来。 奚渊瞬间上岸,几乎是同时裹上了外袍,三两步走到他面前,点住他的穴道。 他的动作快到看不清,迅速挤出覃昭伤口处的血,然后随手变出一丸药,让他服用下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过了许久,覃昭才清醒过来。 “怎么会这样?”他怔怔道。 奚渊一脸严肃,似乎在确认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生死印。”他沉声说,“结印的后果,九天不是已经告诉你了。” 覃昭想起那段誓词。 同生共死,合为一体……没想到是真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杀了奚渊,他也会死? 他额上青筋暴起,差点又一口血喷出来。 “我中毒了,你为什么没事?”他咬着牙问。 奚渊说:“我已是上三境,自然百毒不侵。这次是我大意,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覃昭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能说什么。 他摇了摇头,仓皇离开浴池。 奚渊看着他的背影,表情一言难尽。 深雪阁有禁制,任何活物都进不来。 看来,道侣比他想象的还要叛逆。 覃昭匆匆回到寝殿,立马翻出开卷查找。 仙门术法某一项写着—— 生死印,仙门道侣专属咒印。两人绑定后,除了在幻境、结界外,一方受伤另一方也会受伤,只有和离方可解除。 覃昭冷静下来,方明白为什么会有这场联姻。 如果没有奚渊的命续着,顾清晏这会儿可能已经嘎了。 如此一来,只有拿回原身,才能解除生死印。 武斗他是非去不可了。 · 三日后,梁玉找到覃昭谈话。 在他一番坚定地表达,愿意为了三界、为了奚渊参加武斗后,梁玉最终答应了。 当然,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裴钰没反对。 而裴钰不反对的原因,则是覃昭给她写了封信。 信里掏心掏肺地写道,他对奚渊很有好感,很希望能夫唱夫随,跟随道侣的脚步去拯救天下。 长达一千字的剖白,全靠黎筝查话本代笔。 裴钰也被他感动,当即灵鸽传书同意了此事。 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但覃昭很快笑不出来了。 梁玉让他先去初级学堂适应几天,然后就把他安排进了筑基理论班。 六道没有筑基一说,更有人通过掠夺灵根来获取修为。 魔修修的是“执念”,修行皆因七情而生,即:喜怒忧惧爱憎欲。执念越强,修行越强。 当然,这样做的后果,是很多魔修会走火入魔而死。 覃昭从小受的教育,是对“筑基”这种事嗤之以鼻。 课程无聊,老师无聊,整个班全是弱智,还暗戳戳地议论他。 他也不想听,但奈何耳力太好。 “他真的和传言一样,修为好弱哦。” “天哪,他连云篆都不认识,是不识字吗?真可怜啊。” “居然什么都不会,我们要不要教教他?” 覃昭终于忍不下去了。 …… 临近午时,奚渊路过初级学堂,只见道侣躺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他先是以为人晕了,随后看见先生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才知道他是在睡觉。 一般人睡觉,趴在桌上也就罢了。 他拼了几个蒲团当垫子,害其他弟子跪坐在地上,还顺手抢了两件衣服,当被子盖住脸。 有个胆小的弟子,脸上还带着巴掌印,默默抹眼泪。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得罪这位新来的霸王。 短短一上午,覃昭已经成了初级学堂的校霸。 奚渊眉头一拧,走了进去。 先生行礼道:“宗主……” 奚渊抬手打断:“把他叫醒,按律处罚。” 覃昭还没睡一会儿,就被喊醒了。 他睁开眼,看见奚渊拿着戒尺站在面前,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左手,伸出来。”奚渊冷漠道。 覃昭:“?” “按照《逸仙守则》,课堂睡觉十尺,制造混乱十尺,欺辱同窗十尺。你初次入学,只罚十尺,课后抄守则一百遍上交。” 两旁的弟子摁住他,将他的手展平。 覃昭下定决心,等他拿回原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人千刀万剐。 奚渊抬起手,啪地一尺打了下去。 他只用了两分力,但“顾清晏”手掌嫩,飞快红肿起来。 “我,操.你……” 覃昭骂到一半,想起来口业,双目狰狞地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奚渊共打了十尺,打完还让他去后面罚站。 覃昭上辈子呼风唤雨,杀人不眨眼,何曾受过这种管教,气得双目通红。 他目送奚渊出去,在心里幻想着,日后折磨他、□□他的画面。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 奚渊没在书院待太久,下午来到落星台,完善武斗监测事项。 初级学堂爱八卦,没出一日,他惩罚覃昭的事已经传到了梁玉耳朵里。 梁玉问他:“你今日体罚少主了?” 奚渊整理台面的手一顿:“他在课堂上睡着了。” 不仅睡着,还成了小霸王,再不管教会无法无天。 梁玉带了点责备:“他爹刚去世不久,自己又身子不好,你别太过苛责。况且,据那日灵鸽传书内容来看,他对你也算用了不少心思。” 最后一句,似乎话里有话。 奚渊沉默片刻,说:“师父和师叔从小教导我,凡是要守规矩,越线必罚,这是昆仑的门规。” 梁玉觉得和他沟通费劲:“他又不是咱们昆仑的人,做人别这么死板嘛。” “既已联姻,那便是。” 梁玉觉得这个大弟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近人情了。 但也正是因为他情根泯灭,才能成为最接近飞升的人。 司无夜不知道旁听了多久,似笑非笑:“师叔,你别这么心软,宗主说得对,入我昆仑就得守昆仑礼法,他要是受不了,趁早打包回去。” 梁玉瞪他:“闭嘴,有你什么事。” 奚渊头也不抬,说道:“司峰主,你徒弟徐庭光的队伍人可齐了?” 参与武斗需要组队,每支队伍三人一组。 除了奚渊和十二峰主,其他人都可以参加。 徐庭光是司无夜的大弟子,上次武斗排名第二。 司无夜看向他:“你想干嘛?” 梁玉也望着他,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两人的不合。 奚渊说:“顾清晏也要参加,你们队伍若是人没满,可以加上他。” 司无夜瞪大眼睛:“你有病吧?我凭什么带他?” 梁玉呵斥:“无夜!怎么跟宗主说话呢。” 奚渊却没恼,而是说:“九天主辅助,擅长群斗,倘若带上他,胜算会很大。” 司无夜说:“呵呵,绝无可能。放心,我会关照庭光,让他遇到你那道侣时,绝不手软。” 说完,他扭头走了出去。 梁玉震惊:“这孩子是不是疯了?将近百岁的人了,怎么叛逆期来的如此之迟。” 奚渊波澜不惊:“他会后悔的。” 梁玉奇怪:“难不成,你觉得顾清晏能打得过徐庭光?” 奚渊说:“不见得打得过,却也不太可能让他好过。” 他这个道侣,似乎和传闻的自闭少年不太一样。 · 晚上,深雪阁地暖充盈,房间里暖洋洋的。 覃昭穿着单衣,光脚坐在床上啃苹果,手上抱着开卷。 忽然,门外传来对话声,他垫着脚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 奚渊:“这些药草是怎么回事?” 侍从:“回、回宗主,可能……可能是后山的灵兽跑进来了。” “一派胡言。你可知这些药草,是我精心培育了六十年的?” “宗主恕罪!是属下看管不当……” 覃昭翘起嘴角,满意地回到床上。 奚渊进来时,只见衣服扔在地上,靴子被踢翻,白玉杯里的水洒了一桌,床头还放着一堆橘子皮、三个梨核。 道侣正在装模作样地练气。 奚渊心下了然,头疼地闭了闭眼。 他单手施法,将所有物品一一归位,和先前的摆放分毫不差。 覃昭睁开眼睛,斜了他一眼。 他左手包得跟馒头似的,胡乱用纱布缠了几圈,还倔强地在结印,看着可怜又好笑。 奚渊走过去,伸出手。 覃昭警惕:“干嘛?” 奚渊说:“手伸过来,戒尺伤,不能这么包。” 他将纱布拆除,两根指头轻点覃昭的手心。 低声念了遍疗愈咒,手上的肿胀逐渐消失。 覃昭疑惑:“你怎么会九天的疗愈咒?” 他对照字典看了几章开卷,知道这是九天的独门法术。 奚渊收回手:“你父亲教过我,好点没有?” 覃昭动了动手指,已无大碍。 不过他内心没什么感激,打一棍子给一颗枣,当他好骗呢。 奚渊转向百宝阁,招了招手。 一个和开卷一模一样的盒子飞过来,他将盒子递给覃昭。 “你要是想学心法,可以从这个入门。” 覃昭打开翻看,诧异:“这是昆仑的《无上诀》?” 《无上诀》是昆仑最高心法,在外一字难求,只传长老座下弟子。 他以前在六道,也曾想办法弄到这本心法,但都无疾而终。 奚渊说:“这套心法虽然绝密,却不像外界传的那么难。最可贵的是,它可以帮修道之人打牢基础,稳固道心。” 覃昭听出了他的画外音。 他是觉得自己道心不稳,过于顽劣。 奚渊继续说:“这些日子我会每天渡你真元,结合无上心法,能在短时间内事半功倍。不过日后你更要勤加修行,方能筑牢根基。” 覃昭嗤笑:“你这么在意我的根基,是怕我输了给你丢人?” 奚渊摇头:“这是你自己的事,根基不正,你将无法继续在昆仑修行。”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既然想追随我,便需要加以勤勉。” 覃昭掏了掏耳朵,满脸不耐烦。 他算是明白了,奚渊估计有种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说白了就是爱操心,他不能允许昆仑有哪怕一个弟子道心不正。 “行行行,我学就是。”他合上开卷,“但马上就要报名了,我上哪儿找队友去?” 他现在在初级学堂,连一个高级学堂的都不认识。 奚渊说:“皇甫季礼的班还有人没组,你明天可以去问问。” “没组的人多不多?” “只要一个。” “谁啊?” 奚渊顿了顿:“皇甫季礼。” “你徒弟啊……” 覃昭若有所思,能当宗主徒弟,本身实力应该不弱。 虽打不过司无夜那样的长老,但炸鱼塘估计是没问题的。 第二天,他自信满满地去了高级学堂。 皇甫季礼上次能召唤心剑,说明至少是下三境水平,足以吊打很多弟子。 他稍稍使点符咒,带上黎筝这个拖油瓶,八成也稳了。 皇甫季礼在听说他的来意后,顿时两眼放光。 “师娘,你真要和我一组?”他感动道。 所有高级学堂的弟子都看向他们,笑着议论。 覃昭故作随意:“既然我们都找不到人组,就凑合一下吧。” 皇甫季礼害羞道:“我懂的,我们两个情况一样。” “什么情况一样?”覃昭莫名其妙。 皇甫季礼说:“我们都灵根受损呀,没什么修行的天赋。” 覃昭呆住:“灵根受损……等等,这么说,你是个废物?” 他没有真元,自然也探不出别人的真元,根本不知道是这样的。 皇甫季礼高兴道:“是啊,师父从来不收徒的,就是因为看我废物,怕我修着修着死了,才勉为其难收的我。” “对了,你别看我会用心剑,但那把剑是家传的,并非滴血认主,而且我只会那一招。” “……”覃昭不愿相信,“这样你还能进高级学堂?” 皇甫季礼尴尬一笑:“我在昆仑快一百年了,长老过意不去,才让我来的。” 多少年? 修道之人不易看出年龄,平均寿命在五百年左右,他修了一百年,还只是个学堂弟子,连普通先生都没混上…… 覃昭踉跄后退了两步,撞在黎筝身上。 黎筝似乎松了口气:“太好了,少主,我还担心我们会给皇甫公子添麻烦。既然这样,那我们三个就可以一轮游了。” 皇甫季礼嘿嘿一笑:“你也来啊?正好,我们早早被淘汰,然后在山下好好享乐一番。” “真的吗,你对山下很熟?” “那当然,跟着我你放心。” 覃昭面无表情,很想弄死这两个废物。 第 5 章 覃昭原本打算掉头就走,转念想起奚渊的话——整个昆仑只有皇甫季礼没组。 组不齐人,就没资格参加。 他咬牙切齿,被迫接受了两个猪队友。 五日后,香炉峰后山。 高级学堂正在进行户外授课,讲师是香炉峰二长老丁满,一个中三境六阶剑修。 覃昭站在后排,身边跟着俩废物,快把不耐烦写在脸上了。 丁满讲解道:“这堂课的内容,是模拟上一届武斗考场之一,目标是解救灵兽。后山有一只上品灵兽,你们需要甄别出它的身份,并将它解救出来。” “本次的奖励,就是这只灵兽。计时一炷香时间。” 众弟子纷纷议论。 “上品灵宠哎!得好几万灵石呢,而且可遇不可求。” “兄弟们,这个我是真喜欢,我要先上了。” 驯养后的灵宠有疗愈、幻化、攻击等功能,比灵药要划算的多,因其能在战斗中使用,深受剑修们喜爱。 皇甫季礼两眼放光:“师娘,你没见过上一届的灵宠,是只漂亮的驯鹿,可适合当坐骑了!” 覃昭冷笑,用驯鹿当坐骑,这得多寒碜。 这些人要是见过他的坐骑“送葬者”,那都得羡慕成傻子。 黎筝看看他们,又看看其他人:“少主,我们去找长老领把剑吧。” 此话一出,其他剑修都看了过来。 作为剑修,没有自己的佩剑是奇耻大辱。 就算是初级学堂的弟子,也会在入门时得到一把铁剑,而主仆二人手上空空如也。 一名弟子身材瘦长,手持一把玄铁剑,笑道:“这位可是宗主的道侣?不如回去找宗主,让他去铸剑台为你挑选一把。” 他语气带着丝丝嘲弄,惹得另外几人挤眉弄眼。 覃昭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不必,长老给我把木剑即可。” 丁满虽是二长老,但不会插手弟子之间的事,他知道顾清晏身体不好不善修行,因此什么都没说,给了他们两柄木剑。 任务开始,众人沿着山路往山腰走去。 皇甫季礼说:“师娘,你别理徐庭光,他就那样,仗着自己天赋高,总是出言不逊。” 覃昭说:“他是什么人?” “他是徐家长子,司无夜师叔的大弟子。”皇甫季礼说,“师叔是收徒狂魔,这班上有三个都是他徒弟,他们喜欢抱团欺负新人。” 覃昭笑了笑:“巧了,我也喜欢欺负人,而且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 皇甫季礼挠头:“师娘你说什么胡话呢,你这么秀气,又体弱多病的……我,我不是说你能力不行……总之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见覃昭脸色难看,忙道:“其实刚才徐庭光说的也没错,你应该让师父去铸剑台给你寻把剑,他可是昆仑首富,灵石多得很。” 黎筝也说:“是呀少主,你为什么不要佩剑?那样他们就不会说三道四了。” 覃昭轻蔑道:“你们听说过剑冢吗?” 皇甫季礼:“当然听过!中原最有名的铸剑圣地,据说里面埋了很多神兵。” “你知道,那些剑为什么会被埋在地下吗?” “啊?为什么?” 覃昭幽幽道:“因为有那么一把剑,它心眼窄气量小,见不得主人拥有其他神兵。主人路过剑冢被其他剑看上时,那把剑一气之下,把整个剑冢的剑都埋了。” 皇甫季礼惊呆了:“还有这等奇事!真是闻所未闻。” “这把剑不仅爱吃醋,连主人碰一碰其他神兵都会发狂,难伺候得很。” 覃昭握着手中木剑,心里有点想念那把小心眼的剑了。 破风,你到底在哪里? 黎筝呆呆地问:“可是,这个故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正说着,众人来到一道天堑面前。 两座峭壁对立,中间是万丈深渊,没有任何桥梁钩锁,空中不断有流剑穿过。 此岸冰天雪地,彼岸草木如春,正是温养灵兽的地方。 这是第一道考核——天堑剑阵,考验弟子的御剑和闪避,如果被流剑击中就会回到此岸。 徐庭光等人纷纷踩上佩剑,皇甫季礼也摩拳擦掌地准备。 孤身穿过剑阵不安全,最好是一起飞过去,这是多届传下来的经验。 然而覃昭杵着木剑,观察四周。 黎筝小声提醒:“少主,快御剑。” 徐庭光踩着玄剑,浮在半空中:“怎么,你该不会连御剑都不会吧?” 他说对了,覃昭还真不会。 破风脾气刚硬,别说踩它了,就算是剑鞘忘记擦拭,它都能气一整天。 覃昭从来没学过御剑术,也根本不会御剑。 他坦然:“是啊,我不会。” 大家爆发出一阵嘲笑,笑得东倒西歪。 徐庭光乐不可支:“堂堂九天少主,居然不会御剑……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个病秧子,听说要不是宗主救你,你可能已经驾鹤黄泉了,哈哈哈哈哈。” 皇甫季礼气道:“你休要对我师娘不敬!再叽叽歪歪,小心我告诉你师父。” 徐庭光说:“听见没,他叫他师娘哎——我竟不知道,宗主的道侣是个女修。” 那些人笑得愈发猖狂,皇甫季礼气得涨红了脸。 覃昭不紧不慢:“依我看,你莫不是上届折在女修手里了,才这么耿耿于怀。” 他说完这句话,众人诡异地沉默了。 皇甫季礼脸色扭曲,上一届武斗,拿第一的还真是女修,以一分之差险胜了徐庭光。 覃昭知晓猜中,噗地笑出声来。 徐庭光面子挂不住:“你也就打打嘴炮的本事,如果没人带你,我看你怎么通过天堑。小爷我给你点脸,你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并且滚出高级学堂,我就勉强允许那俩废物带你过去。” 覃昭杵着剑:“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赌谁最后到对岸。如果你落后,爷我给你点脸,你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并且滚出高级学堂,我就勉强不笑得太大声。” 他鹦鹉学舌,惹得其他弟子想笑又不敢笑。 “就凭你,也敢和我赌?”徐庭光激愤,“行啊,我等着看你追悔莫及!” 他看了眼皇甫季礼,又笑道:“只要你下课后,不哭着去找宗主告状就行。” 弟子们都笑了起来。 黎筝担忧:“少主……” 皇甫季礼说:“师娘,要不还是算了,我们带你过去。你不知道,徐庭光是天堑剑阵的纪录保持者,寻常弟子都要一刻钟,他只半刻钟就能通过……” 覃昭摆手:“啰里吧嗦,你们先走。” 徐庭光御剑潇洒地转了个圈,对他阴险一笑,转身飞了出去。 其他人纷纷跟上他,御剑冲进剑阵。 那二人还想说什么,覃昭温和道:“再不滚,我把你们踹下去。” 黎筝依依不舍,被皇甫季礼拽着走了。 覃昭看了眼天边悬挂的太阳,走到悬崖边上往下看去。 一刻钟后,所有人都到达了对岸。 徐庭光猖狂笑道:“我们不会要等他一炷香吧,哦不,一个时辰都说不定,可是考核只要一炷香时间,这可怎么办呐?” 他故作为难,和旁边的人一顿奚落。 有人说:“要不还是往前走吧,我觉得他过不来了,只是放狠话而已。” 考核时间紧迫,谁都不愿意为了赌注浪费时间。 “那我们走吧。” “走了走了,等回去再找那小子算账。” “他估计都没脸来学堂了,哈哈哈哈。” 黎筝说:“不行,我们还是回去把少主带过来吧,大不了成绩作废。” 皇甫季礼刚要点头,只听前面传来不小的动静。 他们走过去看,黎筝惊喜道:“少主!” 覃昭正翘着二郎腿,靠坐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叼着树枝。 “真慢啊。”他说。 徐庭光大骇:“不可能!我刚才在剑阵里根本没看见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就是,我在大师兄后面,我们都没看见你!” “昆仑禁用传送阵,而且传送阵耗费的修为更大,你总不能是靠阵法传送过来的,肯定是用了什么邪术!” 大家七嘴八舌,皇甫季礼和黎筝也一头雾水。 覃昭懒洋洋:“如果布阵之人,看见你们现在的模样,应该能直接从棺材里坐起来。” 众人大惊失色,徐庭光直接用剑指向他:“顾清晏,别以为你是宗主道侣就可以无法无天,休得出言侮辱祖师爷!” 覃昭冷笑:“一群弱智,这剑阵存在了这么多年,难道你们都没发现它的破解方法?” “笑话,你倒是说说有什么破解方法!” “别找借口了,我看你就是作弊!” “你们抬头看看。”他说。 大家纷纷抬起头,天上有一团乌云,和对岸的烈日形成鲜明对比。 覃昭说:“对岸漫山白雪是为水,五行中水主黑,黑中一点白日。而灵兽体质为金,金主白,此岸白中一点黑。天堑曲折蜿蜒,是为一幅古太极图。” 弟子惊呼:“好像还真是……天哪,这么多年我都没从天上往下看过。” 覃昭说:“古太极由阴阳组成,这道题考的是修道最根本的问题,阴与阳,生与死。还需要我继续说吗,蠢货们?” 徐庭光喃喃道:“我懂了,这剑阵考的不是御剑,而是阴阳生死转换。所以最快的办法,是从崖上直接跳下去。” 皇甫季礼说:“对!而且我们初次学习御剑时,也是从悬崖往下跳,只是那时候控制能力差,经常会触到谷底才能上升。师父说过,高级学堂教的,往往都是初级学堂的知识,原来是这个意思!” 黎筝崇拜道:“少主,你是怎么参悟出来的?这也太厉害了!” 覃昭不屑地嗤了一声。 这些天他一直在看《无上诀》,仙门的教学方式永远透着一股酸味。 他们最高的修行就是“参悟”,始终要在难题里教你一些大道理,跟碎嘴说教的先生没有两样。 这里的一花一木,都透着“你要从我身上学会点什么”的气质,跟奚渊那厮一模一样。 水镜前,奚渊和丁满并肩而立。 丁满拱手:“宗主的道侣果然悟性非凡,竟和宗主一样,在初入剑阵时,就参透了百年来无人注意的附加考题。” 或许所有人都形成了思维定式,从没有人认真思考过,为什么祖师爷会留下这个剑阵。 奚渊当年第一次来这里,便给出了和他同样的答案。 梁怀真人听闻,只说了一句话,“此子未来手可摘星”,便命人封锁了答案。 很多人不懂,剑修不仅需要“练”,更在于“悟”。 “悟”是奚渊自小养成的习惯,而顾清晏从未修行,却又处处透露着修行者的特征。 奚渊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水镜传来阵阵波动,丁满笑道:“正戏要上演了。” 覃昭正酷酷地靠着树干,斜睨徐庭光:“说吧,大声告诉大家,谁是废物。” 徐庭光的脸气得通红,像猪肝一样:“你!我……” 覃昭得意:“哦不,在这里说也没几个观众,等到考核结束,你给我去……”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间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变故来的太突然,上一秒还在霸气怼人,下一秒就上天了。 众人都傻眼地看着他。 那棵树生长出无数枝丫,如同变异的章鱼触角,拎起人甩动,整座山都在颤抖。 覃昭被提着脚,倒立在半空中,像破布娃娃似的做圆弧运动。 徐庭光眼睛都看直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憋得额头上去筋都出来了。 树妖来了个飞天连连转,一口气转了十几圈才放慢速度。 覃昭两眼翻白,终于得以喘口气。 他“呕”了两声,随即破口大骂:“一群看戏的傻逼!还不赶紧救老子!” 这一嗓子仿佛触动了什么机关,所有傻掉的弟子们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一拥而上。 第 6 章 皇甫季礼率先冲上去,一剑砍断了触手。 只眨眼功夫,新的树枝便生长出来,打蛇随棍上缠住他的剑。 所有人都在狂砍,树妖发出愤怒的咆哮,新生的枝条愈来愈快,疯狂抽打他们。 有人着急:“这砍不完啊,怎么办?” 覃昭被甩得快吐出来了,虚弱喊道:“砍……树根……白痴……” 黎筝急忙一剑刺向树根,但下一秒惊呆了。 那树根在接触到剑的瞬间,变成了透明状。整把剑从中穿过,什么也没刺中。 树妖狂暴,猛地把他抽倒在地。 徐庭光说:“没用的,这是无根树。无根树下花正幽……我知道了,这次要解救的灵兽是猞猁!” 花正幽是昆仑独有的一种猞猁,喜欢汲取无根数的灵力,经常在它周围出没。 突然,丛林处传出野兽的嘶吼,一头五尺高的巨型猞猁走了出来。 它形似花豹与狸猫的结合体,面目却发生剧变,耳朵竖起双眼血红,长长的獠牙堪比短剑,利爪更是能轻易将肉.体撕裂。 众人纷纷持剑后退。 “这,这玩意儿长得这么丑吗?” “大师兄,你确定我们要解救的是它?” 徐庭光冷笑:“怕什么,它只是体型大罢了,估计灵力也就一般。” 皇甫季礼看向吊在空中的覃昭,着急道:“你们先救人再说!” 不知谁说了句:“花正幽可是猞猁中的极品啊!不仅攻击一流,还能招财进宝。” 徐庭光说:“时间快到了,灵兽要紧,想拿下它的随我来!” 弟子们跟着他摆出剑阵,齐齐放弃树妖,围攻花正幽。 覃昭倒吊在树妖,听见猞猁不断发出吼叫,忽然皱了皱眉,察觉到不对。 徐庭光率先出剑,在剑身即将碰到猞猁的刹那,它周身迸发出一阵金光,所有人被弹飞了出去。 众人摔得七荤八素,几个修为低的噗噗吐血,徐庭光也被撞得后退了几步。 小弟捂住胸口:“说好的灵力低微呢……” 金色光圈内灵力充沛,源源不绝。 徐庭光眉头紧皱,没想到它还没认主,就拥有这么强的灵力。 猞猁没管他们,吼叫着朝树妖撞了过去。 黎筝大喊:“少主小心!” 这一撞,刚好撞在捆住覃昭的树枝上。 覃昭从空中掉落在猞猁旁边,胸口正对着它的利爪。 黎筝喊道:“少主!” 皇甫季礼奋力扔出中宵剑,却被猞猁的灵力阻挡掉落。 其他人也都露出大难临头的神色,倒在地上爱莫能助。 然而惊呆所有人的一幕出现了,猞猁并没有刺穿覃昭的身体,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树妖发出咆哮,再次甩出触手。 覃昭注视猞猁的眼睛,冷冷道:“知道了,放心去吧。” 他一手按住猞猁的天灵盖,一手隔空一抓,掉地的中宵剑飞到他手上。 覃昭猛地举剑,整个天堑山摇地动,一股纯金灵力从猞猁身上钻进他身体,中宵剑红光乍现,剑身剧烈颤抖。 剑意横空,冠绝山林。 覃昭果断出剑,空中迸发出百丈红光,向无根树中间砍去! 爆炸巨响过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树叶在半空中迅速枯萎、凋零,飘落下来,与泥土融合为一体。 直到眼前的尘土散去,大家这才回过神来。 “发生了什么,树妖呢?” “你们看!无根树的根出来了!” 只见无根树被从中间劈开,裂成了两半,彻底失去嚣张气焰,奄奄一息地抽搐着。 而树根中间,赫然躺着一只虚弱的猞猁幼崽。 如同刚出世的小猫,发出“唧唧”的叫声。 弟子们全围了过来。 皇甫季礼说:“天哪,这树里居然还藏着一只,等等,我们的任务不会是解救这只吧?” 有人喊道:“花正幽死了!” 大家看过去,覃昭随手将中宵丢还,在猞猁毛上擦了擦手。 徐庭光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修为不够,却能使出惊天动地的那一剑。 他怒道:“你竟然用借灵之术杀了花正幽!你可知这在昆仑是禁术,且残杀灵兽更是重罪!” 吸取其他灵力为自己所用,是为“借灵”。其他人议论纷纷。 皇甫季礼急道:“师娘,你……” 话没说完,一股金色灵力从覃昭头顶升起,像烟尘般随风飘散在空中。 众人傻眼,没想到这灵力居然没有被吸收。 覃昭哇地一口血喷在地上。 真是高估这破身体了。 黎筝赶紧上前扶住他。 他擦了擦嘴角,冷眼看向徐庭光:“借你大爷的灵,你对禁术真是一无所知,倘若没有它的允许,这灵力根本不可能跑到我身上。况且我并未用作自己的修行,就算奚渊来了也没理由罚我。” “你是说,花正幽心甘情愿把灵力给你?怎么可能,你又听不懂动物的话,而且它为什么要给你……” 徐庭光说着说着,忽然看向小猞猁。 小猞猁睁着无辜大眼,看他们吵来吵去,打了个小哈欠。 皇甫季礼道:“难道……花正幽是想让你救它的孩子?” “可是它灵力这么强,为什么不自己消灭树妖?”有人问。 徐庭光回味过来,脸色复杂:“原来如此……猞猁属金,无根树属木,金克木,如果它自己硬取,这幼崽必死无疑,所以只能假借他人之手,用净化过的灵气击败无根树。” 黎筝说:“我家少主也为了灵兽受伤了,你们凭什么说他。” 徐庭光勉强道:“这局算你赢,那小猞猁你拿走吧……” 还没说完,忽然被一拳捣在眼眶上。 徐庭光猝不及防,无法用武力,只能抱头躲避。 覃昭一拳接一拳打他,嘴里喊着:“什么叫算我赢,老子赢得光明正大,你爹的,我挂树上你看热闹是吧。我让你看热闹,我让你看热闹!今天他们要是不把你除名,我回去就把奚渊的九别峰炸了!” 大家都看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上去拉架。 水镜前,被点名的奚渊微微不自然。 丁满说:“宗主的身体可有大碍?” 刚才覃昭吐血时,奚渊也捂住胸口。 好在他真元深厚,咳嗽几声后压了下去,摆摆手示意无妨。 丁满说:“顾少主确实能力、悟性都过人,但花正幽的死……” 奚渊抬手,令他打住:“这件事不要外传,我自会教导他。” 灵兽难得一遇,造成其死亡罪孽很大,可这个情况又实属特殊,它是自愿付出生命的。 丁满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少主毕竟是千金之躯,大张旗鼓地点名难免让他名声受损,既然如此,那宗主便自行处理吧。” 奚渊蹙眉,为何顾清晏能驾驭灵兽的灵力? 虽说不是禁术,但这样乱用灵力,对身体有害无益。 顾悯人虽疼爱这个儿子,也不至于纵容到允许他胡乱修行。 看来他有必要找裴钰聊一聊了。 · 不多时,覃昭被簇拥着下山。 丁满站在山脚下等他们,看了眼他的手问:“灵兽呢?” 黎筝从怀里拿出小猞猁:“是我们少主拿到的,他怕把小家伙碰坏了,所以让我抱着。” 他将灵兽拿去给丁满看。 覃昭神情不屑,他的原话是“这东西又弱又丑,不配做我的灵兽,你拿去好了”。 小猞猁当场对着他吱哇乱叫,气得眼睛都红了。 覃昭顿时更加嫌弃,直接把它丢在了黎筝身上。 丁满点头:“完成的很不错,不过我有个问题。顾清晏,你是怎么分辨出,花正幽在向你求助的?” 覃昭胡言乱语:“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驭兽师,他教了我一点兽语。” “原来如此。” 其实滇南很多人都懂兽语,不仅能驭兽,还能驾驭蛊虫。 而覃昭之所以听得懂,是因为他杀过很多猛兽,拿它们的灵根来喂养“送葬者”。 他对丁满道:“对了,徐庭光有话要说。” 在众人的注视下,徐庭光眼神闪躲:“我……我……” 覃昭:“说不出口吗?那我帮你说,他从今日起,正式退出高级学堂。” 丁满咳了咳:“高级学堂三十年才招生一次,升上来不容易,你们小打小闹……” 覃昭打断他,语气和善:“二长老,我尊重你才这么叫一声。我没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周围安静了。 过了许久,丁满才说:“那便如此吧,徐庭光,愿赌服输,明日你回中级学堂去。” 学堂间阶级分明,这样等于废了他大师兄的身份,也断送了他以后当长老的路。 徐庭光咬紧牙,眼里充满恨意。 丁满对覃昭说:“对了,那灵兽你记得滴血认主,它虽年纪尚小,但也可能会发狂伤人。” 覃昭理都没理,转身走了。 滴个屁血,就那猫崽,有什么资格认他为主。 他带着黎筝回深雪阁时,刚好碰上奚渊。 奚渊面前放了一盅汤药,对他道:“过来。” 覃昭疑惑:“干嘛?” 奚渊说:“这是固元药剂,喝了。” 覃昭没多问,想必他也知道今天的事了,这剂药估计是给他自己补血的。 他喝完听见奚渊说:“你在徐庭光的饭菜里放了什么?” 覃昭放下碗,苦得脸皱成一团:“川乌,他死了没?” 奚渊严肃:“没有,他气得吃不下饭,那毒药倒了老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残害同门是重罪?” 他语气很重。 覃昭无所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要杀了我帮他报仇吗?哦不,你不会,因为我们是绑在一起的,否则你也不必帮我隐瞒了,那现在这是在干嘛。” 奚渊诧异地看着他,仿佛活了百年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种话。 大逆不道。 但竟然逻辑通顺。 覃昭说:“我今天得罪了他,他定然不会放过我,与其等着被杀,还不如提前动手杀了他,我这是预先防卫。” 奚渊沉默,估计是从没听过这种歪理。 但他从小接受的事务,是把人往好处带,尤其还是恩人之子。 他说:“我竟不知,九天的生存环境是这样的。” 奚渊注视着他:“在昆仑,只要有我在,没人能要你的命。你无需先下手为强,也不用如此提防同门,徐庭光如果真对你动手,那他的下场会更惨。” 覃昭说:“你的意思是,他不能要我的命,但是可以膈应我?” “这样的话,我还是应该杀了他啊。”他把玩着汤碗。 知道对方不能拿他怎么样后,他说话愈发不加掩饰。 奚渊沉默了。 他发现跟道侣有点说不通,道侣脑袋里全是“杀杀杀”。 他无奈道:“《无上诀》你可有细读?” “读了,不然怎么能解出今天的题。” “看完没有?” “几十万字呢,你试试一天看完?” 奚渊说:“既然没有,那么你关禁闭的时候,便把它看完罢,这会对你的认知和修行有帮助。” 覃昭呆住:“什么禁闭?” “乱用灵力,伤害自身,按律当关禁闭一个月。毒害同门,按律当废除灵根,驱逐下山。” 奚渊见他马上就要发作,又说:“鉴于武斗即将开始,我只关你三日,剩下的天数日后再补上。” 覃昭凶狠地瞪他,一个月?! 你们昆仑都有自闭症吧! 关一个月不得无聊死。 覃昭故意说:“那后面二十七天,你把徐庭光送进来给我玩玩。” 奚渊没理会他,摇铃唤黎筝进来。 “灵兽在哪里?”他问。 黎筝从怀里把小家伙扯出来,小猞猁冲着覃昭嗷嗷直叫。 它嗓子都喊哑了,也没停下。 奚渊检查了一番,确认它没有受伤后,疑惑道:“它在说什么?” 小猞猁:“你个坏男人!凭什么说我弱!我才不弱,哼,你等我长大,我长大要咬死你!把你的叶子全部撕碎!” 覃昭没好气:“他说你关我禁闭,是坏男人。” 奚渊怔住。 小猞猁:“坏男人,我跟你拼了!你个树干缺水的丑东西,叶子都枯黄了,老妖怪,不要脸!!” 它刚出生就被树妖抢走,学的脏话全是骂树的。 黎筝抓住它后脖子,架不住它拼命想去扑覃昭。 奚渊不禁蹙眉:“它又在说什么?” 覃昭正不爽,很想找个人或兽撒气。 于是他冲小猞猁冷笑:“它夸我相貌帅气、玉树临风、英姿飒爽,便宜了你这个坏男人。你能跟我合籍,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回,不仅奚渊沉默,小猞猁也沉默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呜呜,气死猞猁了。 第 7 章 奚渊还没说完,黎筝先惊掉了下巴。 “它真的这么说?”他疑惑地看向猞猁。 放眼整个剑修界,谁不知道奚渊“昆仑门面”的称号。 覃昭掀掀嘴皮子,一副轻蔑模样。 奚渊不同他计较,说道:“既然你和它交流无碍,那便尽快滴血,以免它暴躁伤人。” 花正幽的破坏力不容小觑,只是这家伙还在喝奶,尚未表现出来。 覃昭一口拒绝:“不要。” “为何?” “用只猫当灵宠,太不威风了。” 小猞猁露出尖牙:“你才是猫!坏男人,你瞎吗?我是猞猁!” 覃昭拿食指指它:“我警告你,你再骂我一句……” 小猞猁嗷呜一口,险些咬中他的手指。 奚渊发出一声轻笑。 覃昭狼狈收回手,瞪向他:“你笑什么?” 这是他入昆仑以来,第一次见这个冰块脸笑。 奚渊敛起笑容。 没等覃昭反应过来,他站起身道:“你身体不耐寒,就在此处禁闭吧,三日后禁制自会破除。” 说完,随手一挥衣袖,一道银白禁制笼罩住正殿。 覃昭回过神来:“他这就把我关起来了??” 黎筝安慰:“也就三日,很快的。” 覃昭想到还有一个月,忍不住想杀人。 忽然,他看向汨汨冒着热气的暖炉,露出一抹坏笑。 · 日沉西山,奚渊回到书房。 皇甫季礼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根木简。 “师父,这是九天传来的信。” 灵鸽来回很快,不过半天时间,裴钰的回信就来了。 奚渊接过,见他仍杵着,问:“还有事?” 皇甫季礼说:“师父……今天师娘的事……” 奚渊蹙眉:“跟你说几次了,不要乱叫。” “顾、顾少主,他不是故意要那灵兽命的,反而他自己灵根虚弱,因为强劲灵力冲撞受了伤,我怕徐庭光向司长老告状,你能不能……?” 他眨巴眼睛,眼神讨巧。 奚渊若有所思:“你们刚认识几日,你倒对他不错。” 山上只有他和梁玉、梁怀知道,皇甫季礼是前丞相之子,平时虽没什么架子,但要真心接纳一个人并不容易。 他从小命运多舛,灵根受损磨平了少年锐气,最后离开家族跟随奚渊修行,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对人观察入微。 皇甫季礼不好意思:“弟子……只是觉得他秉性善良,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覃昭很奇怪。 他对人舍得下狠手,对灵兽却宁可自伤,也没让幼崽受伤。 奚渊说:“今日之事,司无夜已经知道了。” “那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知道又如何。”奚渊淡淡道。 皇甫季礼听懂的他的画外音,笑了起来:“师父要保顾少主?你对他也不错嘛。” 他清了清嗓子:“如此说来,师父是认定这个道侣了?亏我还为你们瞎操心,你这一直睡书房的……” 奚渊见他又开始胡言乱语,忍不住道:“你又想跪香了?” “……弟、弟子没有。” “口无遮拦,山门律例抄一百遍,明日给我。” “……是。” 皇甫季礼耷拉着脑袋,麻溜滚了出去。 奚渊忽视他的话,抬手展开木简。 木简投射出一道光芒,裴钰的幻影出现在他面前。 她脸上挂着笑容,行了个礼:“宗主圣安。” 奚渊起身,也回了个礼。 裴钰说:“老身看见你的来信,着实感到很高兴,谢谢你关心犬子,愿意了解犬子。我知道小晏资质拙劣,他从小娇养,性格也很古怪,不求宗主怜爱,却也多谢你愿意拿他当同门手足。” “关于修行一事,我和他爹确实有段时间不在他身边,那些年人间动荡,我们只好将他寄养在一个老百姓家里,许是那阵子,他学了些违禁的东西……” 奚渊方才了然,顾悯人为仙门战死,他们年轻时都常年回不了家,难怪会这样。 裴钰的回信很克制,却句句喊着对顾清晏的思念。 最后说这唯一的儿子就交给他了,这话和顾悯人临终前的一模一样。 奚渊想起顾清晏桀骜不驯的样子,微微叹气。 他刚合上木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推门出去,只见门口的侍卫拦住黎筝。 黎筝一脸着急:“我要见宗主,我家少主病了!” 奚渊道:“放开他。” 侍卫们退下,黎筝气喘吁吁:“宗主,少主突然高热不止,还在发梦说胡话。” 奚渊将双指搭住自己的脉搏,果然不假,是风寒之相。 他从小到大都没生过病,因此对于呼吸急促、身体发热的现象,并没有当一回事。 风寒对他来说,就像成仙对凡人而言,同样的不可思议。 而且生死印之所以叫生死印,是遇到危险、灾难时才会表现得更明显,一些小咳嗽小风寒是不易体现的。 奚渊没有迟疑,右手掐了个决,消失在原地。 黎筝迷惑:“宗,宗主呢?” 侍卫说:“刚才那是传送诀,宗主去找你家少主了。” 黎筝更迷惑:“昆仑不是禁止用传送吗?” 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咳了咳:“深雪阁内,宗主就是规矩。” 奚渊走进正殿时,只觉冷空气扑面而来。 他望向角落的暖炉,果然熄灭了。 那里面是他输入的灵气,只要他没死,就不可能主动熄灭。 他走向床榻,房间里立即盈满充沛的灵气,瞬间暖和起来。 覃昭正躺在床上昏睡,身上盖着被子,脸颊烧得通红,像那天他啃的苹果。 奚渊伸手欲探他的额头,却听他嘀咕了一句话。 “什么?”奚渊俯下身。 覃昭迷迷糊糊地说:“狗东西,关老子禁闭……老子又没做错什么……” 奚渊活了一百多年,第一次听见有人当面骂他“狗东西”。 这三个字,足足让他僵硬了好一阵。 他的脸色冷若寒霜,改变主意,毫不留情地摁住覃昭的人中。 覃昭被他掐醒,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人一般。 奚渊冷声说:“醒了?为什么要把暖炉……” 覃昭忽然喃喃道:“娘,你怎么来了?” “……”奚渊噎住。 覃昭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烧得滚烫的脸上,瞬间眼泪汪汪。 “娘,我好想你,这么多年没见你,你怎么能扔下孩儿一个人……” 奚渊意识到,他这是烧糊涂了,或许回到了被寄养的那段时间。 掌心下的皮肤光滑细腻,像个热乎乎的小暖炉,他的五指不自觉地蜷缩,却碰到凉凉的液体。 不知是汗还是泪。 奚渊猛地抽开手,皱着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覃昭抽噎:“娘你不要抛下我,你不在的时候,奚渊那个混蛋总欺负我……他说要关我一个月!一个月啊……孩儿不想活了……” 奚渊嘴角抽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坐在床边,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覃昭见他无动于衷,登时哭得越来越难过。 和平日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同,他哭起来嘴角下耷,眼睫毛湿漉漉的,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奚渊打断他:“你很想你娘?” 覃昭哽咽:“嗯……” “那为何师叔让你回去,你不愿意?” 前几日敬茶,梁玉提过让他“三朝回门”,回一趟九天。 但覃昭一来怕相处久了露出破绽,二来回九天对他又没什么好处,所以果断拒绝了。 他吸了吸鼻子,语气倔强:“我在这里没修行好,怕回去给娘丢人。” 奚渊沉默了,安静地注视他。 覃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估计他猜得没错,奚渊对他充满探究,可能已经询问过裴钰了。 好在他逼问了九天的下人,知道裴钰离开了顾清晏很长一段时间,对这个儿子并非完全了如指掌。 正当他不安时,听见奚渊说:“我虽没有双亲,但师父亦如双亲,只要是至亲至爱,便不会在乎这些。你修得好也好,坏也罢,他们都不会觉得丢人。” 覃昭回味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是在安慰自己。 不愧是昆仑宗主,安慰人的话都能说得一点不带人味儿。 他露出一丝笑,又生生憋住了。 奚渊似乎没做过这种事,说完也有点尴尬,马上站起身来。 覃昭刚要开口,就看见他消失在原地。 覃昭张着嘴,傻眼。 这就走了? 他急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好不容易把自己搞生病了,不但没把禁闭的事解决,还把人给气跑了,这算什么事儿。 黎筝库嗤库嗤跑进来,喘着气东张西望:“少主,你醒了?咦,宗主呢,侍卫说他往这边来了。” 覃昭泄气,四仰八叉地躺倒。 黎筝赶紧过来看他:“少主,你还难受吗?我走得时候你都晕过去了,嘴里喊了好几次娘亲,需不需要传书给夫人,让她过来一趟?” 覃昭别过脸,朝向床里,懒懒道:“不用。” 来了又怎样,又不是他真正的娘。 · 内阁烟雾缭绕,梁玉刚服下一枚助力丹药,正在运气流转。 忽然,他睁开双眼。 面前的空气骤然收缩,无形地扭曲、变化,然后像被从里面撕开一半,猛地裂开一道口子。 奚渊施然走了出来,神色温润有礼。 梁玉诧异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还动用传送,可是滇南那边有异动?” 他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奚渊说:“不是,我来是想问师叔一件事。” “何事?” 梁玉思虑更重,能让他深夜传送来的,必定不是小事。 他紧张地问:“你要突破第七阶了?” 奚渊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咳:“也不是,我想知道,得了风寒该用什么药?” 梁玉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第 8 章 梁玉呆滞了片刻,忽然间如临大敌。 “你受风寒了?身体可有症状?”他几乎立刻就要去搭奚渊脉。 修真之人有真元护体,到了上三境,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小病小灾。 万一出现,那便说明他走火入魔了。 正当他焦急不已时,奚渊说:“不是我,是顾清晏。” 梁玉停在原地,面色说不出的古怪。 直到奚渊再次开口:“我记得师叔这里有《医经》,要是麻烦的话,我可以自己找。” 梁玉方回过神来:“……不麻烦,我帮你看看。” 他伸手一挥,从衣袖里取出开卷。 查找的功夫,还是没忍住道:“他病得很严重吗?” 奚渊说:“身上有点烧。” 梁玉:“好吧,你搞这么大动静,我以为他快不行了呢。” 奚渊移开视线:“师叔这话欠妥。” 梁玉笑了笑:“你是感恩他父亲救你,还是对生死印之事有愧于心?如果是后者大可不必,你同样也救了他的命,各取所需罢了。” “都不是。”奚渊摇头,“他是昆仑的人,我自当对他的安全负责。” 梁玉意味深长:“你这孩子,合籍之后倒是有几分人情味了,看来你和清晏相处得还算不错。” 奚渊提醒他:“师叔,找到没有?” “找到了,我看看啊……用板蓝根、金银花、牛蒡子各三钱……煎汤服送,每日三次。” 他念完后,奚渊问:“这是汤药,可有丸药?” “有,就是里面有一味药库存不足,得明天下山买。” 昆仑的药都是奇珍异材,普通药材反而较为稀少。 奚渊说:“给我便是。” 他拿了方子,打了声招呼,再次消失在原地。 梁玉缓缓笑了起来,边笑边摇头。 · 覃昭绝望地躺在床上,任凭黎筝喊他喝粥也不想动。 黎筝:“药房还没开门,你多少喝点粥补充体力。” 覃昭没理他,琢磨道:“你再去把暖炉扑灭,没准儿我咯几口血,那家伙就愿意放我出去了。” 话音刚落,奚渊便从虚空中走了出来。 他手里提着一包东西,冷冷道:“你要是咯血,我会把你送到昆仑池重铸筋骨。” 不等覃昭反应,他将那包东西扔过去:“吃下去。” 黎筝见状,忙退了下去。 覃昭干笑:“我开玩笑的,刚才可不是我自己扑灭的……这是什么?糖丸?” 他拿起一枚丹药,指甲盖大小,散发着酸酸甜甜的山楂味。 奚渊默默加大了暖炉的灵气,淡淡道:“治风寒的药。” 覃昭塞进嘴里,疑惑:“你别欺负我没吃过,哪有药是山楂味的?” 奚渊叹气:“我在里面加了山楂。” “这药是现做的?”覃昭疑问更多了,“你当我傻啊,炼要少说也得一.两天,你嗖地一下消失,嗖地一下出现,它就做好了?” 奚渊懒得跟他废话,而是严肃道:“我刚才说的话,你记住没有?倘若你下次再这么胡来,我就把你扔进昆仑池。” 覃昭嘬着糖,问:“昆仑池是干嘛的?” “……” 奚渊似乎被气到,好半天才说:“自己去查。” 覃昭觉得他有点小心眼,这样就生气了,不过糖挺好吃,他含在嘴里顾不上说话。 他揉揉鼻子:“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的药。”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先前说得对,我娘自然不会嫌弃我修为低,只是我想用最好的面貌去见她。” 不知是不是语气过于酸涩,惹得奚渊看向了他。 这药效果挺猛,刚吃完他便昏昏欲睡。 奚渊转身离开,走之前说:“你的禁闭暂时解除,明天好好休息,不必参加晨练。还有,如果想家的话,可以用灵鸽传书,昆仑的灵鸽需要专人审核,你用我的便不用审。” 覃昭上下眼皮打架,只听清了前半句。 灵鸽要什么?不清不楚的。 他心想,反正目的达到,总算不用关禁闭了。 · 数日后,覃昭在睡懒觉,被黎筝从床上拖了起来。 “少主,今天晨练要讲武斗注意事项,你昨晚让我早点叫你。” 覃昭火大,翻了个身用被子卷住自己。 “滚蛋。” “少主,你说了,要是迟到就宰了我。”黎筝直接把被子扯开。 “你烦不烦?!” 覃昭满脸戾气,迷瞪地坐了起来。 黎筝说:“咱们还是快点去吧,你许久不参加晨练,其他弟子会说三道四的。” 覃昭没好气:“很久吗?这个月才五天没去而已。” 黎筝面无表情:“这个月只过了五天,你一天都没参加。” “行了行了,吵死了。” 两人赶到大殿时,已经站了黑压压一片人。 这是覃昭第一次正儿八经看见大殿,婚礼当日他一直戴着帽纱。 台阶巍峨壮观,两边摆放着十二长老石像,高达数十丈,正中央是奚渊的雕像,俯瞰着整座昆仑山脉。 人群中不仅有昆仑弟子,还有其他门派的,其中人数最多的是神武山庄,身穿黑色校服。 据皇甫季礼说,他们这段时日一直待在其他峰训练,覃昭都快忘记这些人的存在了。 十二峰长老全部集结,奚渊坐在首席,两边还有其他门派的首领。 梁玉开始宣读规章:“本次武斗为人间实地作战,每三人一组,最终得分为三人积分综合。每三支队伍选择一条道路,最后于京城汇合。” “此次昆仑为你们特制了一种手环,除了有积分提示功能,亦可实况转播至昆仑监视台。每个人有一次机会,用手环发出求救信号,求救的同时也将被淘汰。” 他说完,所有人手上都出现了一枚玉镯。 大家议论纷纷。 “这个比上回的发簪好,发簪太容易丢了。” “不过看着更适合女修戴。” 女修们离他们较远,也举着手环说笑。 覃昭抬起左手,手腕上空空如也。 他不解地望向台上的奚渊,却见他遥遥朝自己点了下头。 哦是了,本来他也要站到台上去的,因为迟到只能混在人群中,估计自己那枚手环在他那儿。 他没当回事。 梁玉说:“最近人间不安稳,这次武斗难度很大,大家切勿掉以轻心。如非遇到生命危险,长老们一概不会插手。” 他左手一个中年男子起身,身着华贵皮草,朗声问道:“梁长老,在下有问题要问。” 覃昭问:“这是谁?” 一副暴发户架势。 皇甫季礼说:“是神武山庄的庄主长孙敬,神武山庄以武器制造出名,这些年富可敌国,不过他们向来不待见昆仑。” 梁玉说:“庄主请讲。” 长孙敬说:“既然武斗允许竞争,那么竞争出现的伤亡,该算谁的责任?” 梁玉回答:“昆仑主张点到为止,武斗考核以任务为主,竞争为辅。若是门下弟子出手太重,自当由话事人负全责。” 长孙敬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假如昆仑弟子伤人,是这位奚渊宗主负责?宗主刚上位不久,恕在下冒昧,可有负责的能力?” 他这话一出,挑衅意味再明显不过。 台下顿时骚动起来。 神武山庄本就不爽昆仑“第一剑修门派”的地位,加上修真界传言,原宗主梁怀真人已仙逝,他自然不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人。 奚渊上任不到十年,当年神武只派了二把手来参加继位大典,其张狂姿态可见一斑。 不仅长孙敬,在场很多人都对奚渊不甚了解。 虽有所耳闻他的事迹,却都没亲眼见过。 梁玉刚要开口,奚渊起身道:“不知庄主认为,何谓能力?是指处理问题的方式,还是单纯指能否武力压制?” 长孙敬嗤笑:“当然是后者,处理问题,你身边十二长老哪个不会。梁怀真人在世时,尚且能与我一战,如今他杳无音信,你们凭什么觉得还能坐稳现在的位置?” 他的语气已经称得上不敬,昆仑弟子们纷纷握住剑。 梁玉脸色不好:“庄主,你今天是来砸场子的?” 奚渊抬手制止他们:“虽然庄主的认知有失偏颇,连初级学堂弟子尚且不如,但既然他希望能有人一战,那在下理应成全。” 覃昭垫着脚看,皇甫季礼冷笑一声:“他死定了。” 他刚说完,长孙敬还没来得及发怒。 只见奚渊伸出右手,一把蓝色透明长剑一寸寸出现,整个剑身宽约四指,呈液体般的流动状,刹那间形成实体,上面花纹缠绕。 ——这是神兵榜和斩春风并列第一的剑,碎山海。 外界形容奚渊,“一剑破阴阳,一剑动九霄”,后者指的便是碎山海。 在剑身成形的那一刻,整座山脉传来锐利龙吟,天边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山海为之震颤。 传说中出世即撼动九霄的神剑,竟不是夸张。 大家纷纷看向头顶,发出阵阵惊呼,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居然乌云密布。 长孙敬也惊呆了,出剑时能够呼风唤雨,已接近剑仙境界。 这不是第七阶,而是即将突破第八阶了! 饶是他已经年近四百,尚且只摸到第七阶的门槛而已。 司无夜一直围观不语,此时眼神骤变,他此时才知道,奚渊之前不过是在小打小闹,他从未真正对自己出过剑。 奚渊剑指神武,冷声问道:“庄主可要接我此剑。” 饶是在场大多数达不到上三境,他们也知晓这一剑的威力。 神武众人大骇,纷纷往后退去。 长孙敬面沉如水,他向来是个识时务懂变通的人,否则也不会把生意做得那么大。 他看向门下大弟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向台上抱拳。 “宗主言重,我只不过提个建议而已,何必动刀动枪的。”长孙敬皮笑肉不笑,“在下何尝不想与宗主一战,不过今时今日,场合和时间都不对。” 奚渊说:“原来庄主知道时机不对,我以为你不知呢。” 他言语难得带着讥讽,长孙敬面色讪讪。 覃昭没想到他也会阴阳怪气,忍不住勾起嘴角。 “既如此,那此战延后。” 奚渊收回剑,天空瞬时恢复晴朗,弟子们惊叹不已。 长孙敬刚松了口气,只听他又说:“约在武斗结束后,庄主意下如何?” 长孙敬:“……” 所有人都看着,这要是不接,就真成孙子了。 他咬牙道:“约就约,真当我怕你不成。” 皇甫季礼嘲笑:“死鸭子嘴硬,到时候看他怎么死的,师父很少约战,但只要应战就未尝败绩。” 覃昭忽然间有点心痒痒。 修真之人总是仰慕强者,尤其是剑修。 碰到难得一遇的对手,比碰到白首之人还要难。 他突然很想在拿回身体后,和奚渊光明正大地比试一场。 他笑了笑:“未尝败绩?” 那更想让他尝尝了。 魔修没有境界划分,只因能活到最后的人都很少。 他只知道,自己曾打遍无妄山,也是未尝败绩。 · 宣讲结束后,侍卫前来,把覃昭请到了落星台门口。 奚渊正准备进去调试,见他来了,走过来道:“伸手。” 覃昭想起那十戒尺,警惕地背到身后。 “干嘛?你怎么动不动就体罚人,我又不是故意笑你被砸场子的。” 刚才在大殿,他吃瓜看乐子,好像不小心被一个长老看见了。 奚渊蹙眉:“你刚才干了什么?” 覃昭眼睛一转:“你没看见啊,那你更没理由打我了。” “没要打你。”奚渊快无语了,“是要把这个给你。” 他摊开手,掌心出现一枚玉镯。 与其他弟子的略有区别,这枚玉镯通体透明,唯独中间飘着一丝红色。 覃昭这才放下防备,嫌弃道:“怎么做得跟我娘的陪嫁似的……” 他还没说完,那枚手镯自动套出了他的左手。 它似是会根据主人调节大小,逐渐收缩成适度的形状。 奚渊说:“此次下山,为了防止作弊,师叔会暂时封住生死印,为期十日。” 覃昭置若罔闻,他继续说:“有了这只定坤镯,你遇到紧急情况时,可以唤我到身边。” 刚才长孙敬提醒了他,要是顾清晏不小心受伤,那他也会被影响,这帮人就能趁机对昆仑下手了。 “这居然是定坤镯?第一次见哎。” 覃昭立马把它举起来,凑近仔细观赏。 开卷记载,定坤镯是用昆仑玄玉制成,主人往里滴血,便可以将镯子与自身绑定。 昆仑玄玉十万年才出一两,世间几乎无人见过真正的定坤镯。 他兴奋道:“好牛的法器,我要怎么召唤你?” 奚渊顿了顿,属实不太能接受“召唤”这个词,仿佛在形容他是他的灵宠。 他不自然道:“唤我名字即可。” 覃昭马上跳开几丈远,举起镯子对准他:“奚渊,奚渊,奚渊——你怎么没过来?” 奚渊闭了闭眼,深呼吸:“第一,我们身处同一空间,这镯子不傻。第二,如非生死攸关,否则是不会起效的。” 他怕覃昭不听,又重复了一遍:“只能在有生命危险时召唤我,听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覃昭满口答应。 奚渊当然怕他死,他死了生死印怎么办。 离开书院后,他仍然不死心。 见四下无人,他伸手掐住自己脖子。 然后冲镯子喊:“奚渊奚渊,快救我,我要死了。奚渊,怎么不出现啊?破镯子,假冒伪劣。” 落星台前,一道白光闪现。 十二峰长老围坐,盯着中央的监测画面。 测试连接成功。 突然跳出一个画面,宗主的道侣吐着舌头,冲他们大喊:“奚渊奚渊,快救我,我要死了……” 司无夜倒吸一口凉气,奚渊登时愣住,脸色精彩纷呈。 其他长老从没见过他表情如此丰富,不知是谁没崩住,噗嗤笑了出来。 随即,落星台响起出一阵接一阵的笑声。 第 9 章 覃昭并不知道,他已悄然在十二峰出了名。 且不是什么好名号。 次日晨练,当值长老是女修独孤言灵,看他的眼神十分古怪。 ——暧昧中带着调侃,好笑中带着怜爱。 趁着休息间隙,独孤言灵走过来和他说话。 她年近三百,因真元高强,看起来如同妙龄少女。 “少主早。” 覃昭瞥了她一眼,点点头。 独孤言灵说:“我见你练得不错,想来身体已无大碍,是不是因为宗主每晚都与你修行?” 她说话时候,带着三分羞涩。 覃昭以为她指的是修复灵根。 “是啊,怎么了?”他坦然道。 独孤言灵捂唇,掩饰嘴角的笑:“天哪,我还以为宗主是个清净之人……那,那你们修行的如何?可有突破难关,可有彻夜……鏖战?” 她脸色发红,压低声音说:“这些不是我问的,是玉女峰的小姐妹们,死活拜托我问的,你要是不想回答也可以。” 覃昭没接触过什么女修,听见他被一群女修追着打听,还是觉得挺有面子的。 他故作平静:“没什么不能回答的,我的修为确实愈发精进,突破也是有的。” 说着,他随手挥起一团雪,化作锐利剑气往前飞去。 动作十分的帅,然而只飞了一米远,雪剑便萎靡落地。 比之前要死不活的情况,好了不少。 独孤言灵许是从未见过如此弱的剑气,顿了顿才想起来鼓掌鼓励。 她真诚地说:“好棒,不愧是少主。那彻夜……” 覃昭微微得意:“彻夜鏖战吗?自然是有的,我常常沉迷修炼,鏖战到天亮。” 独孤言灵瞪圆了眼睛,努力压下嘴角。 她小声尖叫:“这么猛的吗!宗主也太厉害了!果然,灭绝人欲什么都是骗人的!” 最后一句,几乎听不清。 覃昭不明白这关奚渊什么事,不大高兴地说:“怎么是他厉害,明明是我厉害。” “你也厉害,你也厉害。”独孤言灵眨眼,“能整晚承受的人,肯定不一般。” 她的脸红扑扑的。 直到早膳铃声响起,她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皇甫季礼走过来道:“师娘,你少和玉女峰的人聊天,她们写话本的能力可是一流,当心一不小心给你写进去。” 覃昭扬起嘴角:“随她们写就是。” 没想到他女人缘竟然这么好,就算写个几本又何妨。 皇甫季礼见他尚不明白事情轻重,只好咳嗽几声,不再相劝。 · 一个月后,武斗正式开启。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训练,覃昭已经基本了解了武斗套路。 说白了就是考察各项能力,驱逐邪祟、治疗魔疫等等,也要解决各种突发难题,诸如匪徒□□、饥荒贫困之类的。 覃昭越来越觉得,这帮人活着真累。 帮这帮那,修行的时间自然大大减少,难怪千万年都出不了一个化神之人。 在誓师大会后,仙门全体下山。 覃昭原以为,能看见无数飞剑出昆仑的场面。 刚走到山门,便被告知山下是郦国禁飞区,郦国正是距离昆仑最近的大国。。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会给十天时间了,只怕十天都不一定能走到北蓟城。 好巧不巧,他们和徐庭光分到了同一组。 白天骑马赶路,二人没有太多交集,奚渊尤其叮嘱,不准覃昭再给他下毒。 从早上赶路到晚上,终于到了一座客栈。 他们刚走出昆仑边境,附近人烟稀少。 客栈里只有掌柜的,以及一对父女在吃饭。 当看见晚饭又是馒头就白菜时,覃昭坐不住了。 他面无表情道:“我们要这么吃一路?” 皇甫季礼说:“没办法,启动资金只有十两银子,得省着点花。” “灵石不能兑成银两?再不济,把你的剑当了。” 皇甫季礼赶紧捂住中宵:“不行不行,当朝不允许灵石兑换货币,我的剑也不能当,这是我爹留给我的。” 黎筝从白菜里挑出一根肉丝,夹给覃昭:“少主,你先忍忍吧,等到北蓟城就好了。” 落星台,长孙敬坐在奚渊正对面。 他嗤笑:“宗主倒是严格,我原以为,你会给你的道侣开点小灶呢。” 其他人也看向奚渊,尤其独孤言灵,一脸责备地望着他。 神武门下弟子,已经拿着小灶,在美美开吃了。 对于资金方面,武斗管得并不是很严,虽说启动资金少,但各家总会补贴一点。 奚渊想起被丢在寝殿的“小灶”,无可奈何又意料之中——果然,覃昭没带他送去的包袱。 他抬眸时,正对上独孤言灵的谴责目光,微微皱眉。 独孤言灵吓了一跳,忙装作无事地移开视线。 饭桌上,小猞猁脖子套了个项圈,正捧着半个馒头咀嚼。 它前几日还对覃昭不屑一顾,经历一场毒打后,明显老实了许多。 它大口大口吃饭,模样憨态可掬。 黎筝挠了挠它下巴:“少主,你既肯带它下山历练,为什么还不让它滴血认主?” 覃昭嘴里没滋没味:“滴个屁,过两天找片林子,把它扔了,丢远一点,免得跑回昆仑。” 小猞猁放下馒头,呆呆地看着他。 徐庭光坐在他们邻桌,闻言差点被饭噎死。 他顾不上被发现偷听,瞪眼道:“顾清晏,你要把灵兽扔了?你可知这值多少灵石!是多少人有钱也买不到的!” 黎筝说:“少主,你再不喜欢它,也没必要扔了吧。” 覃昭瞄了眼徐庭光:“关你屁事?” 徐庭光脸色涨红:“你……你别仗着下了山就开始横,长老他们可是能看见的。” “看见更好。”覃昭举起镯子,一字一句道,“我抓的灵兽,关、你、们、屁、事。” 徐庭光:“……” 落星台众人:“……” 奚渊木然,似乎已经见怪不怪。 长孙敬诧异地看向他,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同情。 众人正在用饭,大堂走进来一队工人,肩上手里扛着提着工具。 这群人有十来个,一进门就引起了掌柜的注意,跑过来招待他们。 为首的工人很豪气,点了一堆大鱼大肉,很快开始大快朵颐。 覃昭饮着杯里的茶水,视线落在那名工人手腕上,那上面戴着一串念珠。 念珠白里透红,缠绕了好几圈。 不一会儿,那工人便拿着酒,来到徐庭光这桌。 或许是觉得徐庭光像头头,他笑着举杯道:“道长们有礼了,请问你们是不是昆仑来的?” 昆仑向来与百姓交好,徐庭光起身回礼:“正是。” 工人说:“我叫刘根山,是这附近镇上的施工队队长,请问道长大名?” 徐庭光不知他所为何事:“我叫徐庭光。” 刘根山说:“原来是徐道长,这条路是通往北蓟城的,道长也要去那里吗?” “没错,我们要去北蓟。” 刘根山欣喜:“我们刚好同路,可否结伴而行?” 徐庭光面露犹豫,他们有考核任务在身上,带着老百姓肯定不方便。 刘根山立即道:“不是我有意麻烦,只是前面是双台桥,那里常年闹鬼,上个月还有一队商旅,莫名其妙地失踪。我们队接到任务,要去北蓟城修缮寺庙,能否请道长发发善心,护送我们一程?” 徐庭光蹙眉:“双台桥闹鬼?” 昆仑弟子除了出任务外,其他时间都与世隔绝,自然不知道这些奇闻轶事。 想到这有可能是考核之一,他问道:“有人见过那鬼长什么样吗?” 刘根山支吾:“这……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半夜总有婴孩啼哭……” 这时,角落的那对父女站了起来。 女人起身时,有着明显的孕肚。 父亲走过来说:“确有其事,家父先前进京,同行的人就是被那婴鬼害了。” 大家看向他,他自我介绍:“徐道长好,刘领队好,我是附近的乡绅张茂生,带我女儿去圣丰寺礼佛,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想结伴同行。” 刘根山赶紧说:“徐道长本领盖世,又心怀百姓,一定会答应的。道长,你们这顿饭我请了,掌柜的,还不好酒好菜伺候!” 他开始添油加醋地说双台桥的古怪事情,无非是些有人失踪、枉死之类的,无人见过真正的“婴灵”。 黎筝和皇甫季礼都看着他们,听得很认真。 覃昭摇晃杯子,默不作声。 徐庭光见状,只得和其他弟子交换了个眼神。 他勉强答应:“行吧,你们别添乱就成。” “是是是,多谢道长们。”刘根山点头哈腰。 张茂生也道谢,接着坐了回去,拍了拍女儿的肩。 用完饭后,覃昭他们进了楼上客房。 为了节省开支,三人睡得是大通铺。 黎筝羡慕道:“那包工头出手可真阔绰,给徐庭光他们一人包了一间房。” 皇甫季礼说:“我看他是势利眼,其他道长理都不理,只在徐庭光面前晃悠。而且他说了半天,愣是没说出那婴灵长什么样,别是个乌龙。” 覃昭冷冷一笑,“只怕这福气,徐庭光也没命消受。” “为什么这么说?”黎筝问。 覃昭说:“你们没看见刘根山手上的东西吗。” 皇甫季礼:“那串念珠?看到了啊,他此去是修缮佛寺,估计平时也吃斋念佛……” 覃昭不耐烦:“蠢货,那是人骨念珠,由一百零八个人的眉心骨制成。” 黎筝倒吸一口气:“什么?这、这不是密宗邪术吗!” 皇甫季礼也很震惊:“不可能吧,他身上没有邪煞之气,那念珠也没有黑气缠绕,怎么会是人骨做的。” 覃昭说:“煞气可以隐藏,这你都不知道?” “那……那也不能说明他戴的是人骨啊。”皇甫季礼疑惑,“你怎么能如此肯定?连徐庭光都没察觉出来。” 覃昭忍耐,难道要跟你说,我从小就拿这玩意儿甩着玩吗。 人骨透的红,和其他骨头有很大区别。 皇甫季礼说:“你看吧,你说不出来了。好啦师娘,咱们不酸他们有吃的有房间,等回昆仑,让师父好好弥补你,也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的语气,颇有点哄孩子的意味。 覃昭险些一拳砸上去,给他的帅脸增添点色彩。 黎筝见势不妙,赶快道:“少主快看,那猞猁在咬你的枕头!” 覃昭转身一看,不知何时,小猞猁已经把他的枕头咬穿了。 它眼里带着怨恨,泪汪汪地瞪着他。 覃昭先是被皇甫季礼气死,这会儿又被猞猁气死,脱下鞋子就要胖揍它。 小猞猁被他打出经验来,一骨碌滚到黎筝身后。 黎筝说:“哎,哎,少主你别动手……” 皇甫季礼说:“估计它听懂了你要扔它的话,这小家伙也挺可怜的。” 黎筝哀求:“少主,我们能不能不扔它啊?它吃得也不多,再不济我省一口下来给它好了。” “是啊师娘,你何必跟个灵兽过不去。” 覃昭冷眼看着他们:“你们都替它求情,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特道义,特高风亮节?” 不待二人说话,他说道: “你们可知,灵兽在外界,能够肆意吸收日月精气,它们的寿命可以达到千年甚至万年。一旦滴血认主,便一生只能跟随一个主人。修道之人,在世不过数百年光阴,若是主人死后,它们该何去何从?” 两人都愣住了,显然,仙门没教过这道题。 覃昭哂笑:“你们都觉得养护灵宠,最重要是驯化它、保护它,可有没有想过,它们原本就不需要主人,只是修道者硬给它们冠以‘灵宠’的称号呢?” 黎筝嚅嗫:“少主,原来你不是嫌弃它,而是不想禁锢它。” 小猞猁抬起头,歪着脑袋看覃昭。 覃昭说:“我也没那么伟大,只是不想养个累赘罢了,但凡它强一点,我可能还会犹豫一下。” 皇甫季礼可怜兮兮:“对不起,师娘,是我们误会你了,其实你说得对……” 黎筝看向他身后,忽然喊叫起来:“少主!啊啊啊啊啊啊,它它它——” 覃昭回头,只见小猞猁正对着他,撅起圆滚滚的屁股。 它小脸憋得通红,正在“嗯嗯”地使力。 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三个人大惊,覃昭原地暴起想取它狗命:“你爹的,你胆敢在我床上拉屎!” 他们扑上去的同时,一颗金灿灿的“屎”从小猞猁屁股挤出来,掉落在被子上。 覃昭两眼一黑,只想立刻把它炖成猞猁汤。 他还没来及采取暴力,皇甫季礼突然说:“等等,这是什么?” 他拿起床上的“屎”,仔细端详起来,并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覃昭和黎筝顿时爆炸。 “啊啊啊你有病吧,还用手拿?” “老子吐了,你带着这只畜生,立刻滚出去!” 皇甫季礼:“不是,这好像是金子做的。” 说着,他在两人的恐惧之下,把金豆豆放进嘴里,咬了一下。 “真的是金子!”皇甫季礼惊喜,“我们发财了!” 小猞猁屁股一撅,窜稀似的,噗嗤噗嗤拉了一床金豆豆。 覃昭:“……” 不是,这玩意儿还会爆金币! 第 10 章 三个人围坐一桌,开始开会。 黎筝:“要不咱还是不扔了吧,会拉金豆豆呢。” 皇甫季礼:“是啊,有了这些,我们可以一路吃吃喝喝到北蓟了。再不济在路上被淘汰,也能好好潇洒一番。” 小猞猁晃了晃屁股,抱着半个馒头,看向覃昭。 它说:“树妖关我,树妖坏。你要放我,你好。” 自小母亲就告诉过它,当你遇到那个命定之人,他不会留下你,而是会放你自由。 覃昭看着那一堆金灿灿,无法不动摇。 他故作冷漠:“留下可以,但我不会当你的主人。还有,不、准再咬我的枕头。” 小猞猁摇摇头,又点点头。 看在金子的份上,覃昭对它难得宽容,毕竟谁能不爱金子,尤其在只有馒头白菜的窘境下。 皇甫季礼将脸埋在金子里:“太香了,金钱的味道……” 覃昭刚想骂他恶心,突然,手镯震颤起来。 所有人的手镯同时震颤,耳边传来长老的声音。 “各位弟子,现公布今日考核分数。” “今日淘汰队伍:零支 今日淘汰人数:两人 今日总分如下—— 徐庭光:一分 厉泰扬:一分 ……” 听下来,除了个别队伍拿了一分,其他都是零分,包括覃昭他们。 黎筝疑惑:“他们那一分哪来的?” 皇甫季礼说:“帮助百姓吧,昆仑向来主张锄强扶弱。” 黎筝不甘:“可那是他们主动找的徐庭光,又不是公平竞争来的。” “百姓主动找他们,这就是加分项。”皇甫季礼无奈,“说明他们有威信,能得到人们拥护。” 覃昭冷笑,虚头巴脑的东西。 过了今晚,看他们笑不笑的出来。 托金子的福,他成功住上了单人间。 睡觉之前,翻出开卷找了找花正幽的资料。 简介写着: 花正幽,生于无根数下。幼年期极度脆弱,喜食灵体、蔬果。 擅于战斗、招财,三界现存十头。 原来还是个稀有物种,难怪他们这么舍不得。 覃昭继续:“由于驯化量较少,其他功能不详……什么叫不详,你不是开卷吗,连这都不知道?” 他心想,不知道奚渊对这货有没有了解。 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忽然听见了奚渊的声音:“灵兽的能力,只有在认主之后,才能完全显化,每一只花正幽也不尽相同。” 覃昭东张西望:“谁,谁在讲话?鬼打墙了?” 奚渊安静了片刻:“是定坤镯,只要你想到我,我们便能用它传讯。” “如此牛逼,难怪它值那么多灵石。”覃昭举起镯子,那条血线隐隐发光。 不等奚渊发话,他又说:“我不在昆仑,这算不上造口业。” 奚渊被他堵住,再次沉默。 覃昭问:“你们还在监视吗?” 奚渊纠正:“那是监测,不是监视。监测已经结束,我不在落星台。” “哦。”覃昭想了想说,“既然我想你可以传讯,那你想我的话会怎么样?” 奚渊没有回答他。 血线逐渐暗淡,覃昭试着唤道:“奚渊,奚渊?冰块脸,奚宗主?” 手镯毫无反应,血线在缓缓流动。 “不是吧,这传送时间也忒短了。” 他“啧”了一声,兀自倒头睡下。 一夜无梦。 次日早上,当他睁眼时,发现手镯里的血线又凝固了。 一会儿动一会儿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吃完饭后,四支队伍早早出发。 覃昭哈欠连天,坐在马上东倒西歪。 徐庭光他们吃了昨晚的甜头,将那群工人拴在自己队伍旁边,步步紧跟,防止其他队伍的人和他们交谈。 那对父女走在最后,时不时会落下一段距离,又赶上来。 中途休息时,皇甫季礼过来找覃昭,表情神叨叨的。 他压低声音说:“师娘,我觉得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覃昭满不在乎:“嗯哼?” “刚才我和黎筝去取水,路过那个刘根山旁边时,小金豆突然炸毛吼叫起来,连续几次,只要一路过刘根山,它就非常焦躁不安。灵兽对杀气十分敏锐,这人一定造过杀业。” 覃昭关注点清奇:“小金豆,你们给那弱猫起的名字?” 皇甫季礼着急:“师娘!我承认我昨天看走眼了,要是刘根山真的是危险人物,那我们就放任他们跟随一路?他们人可比我们还多。” 覃昭斜睨他:“我们和徐庭光什么关系?” “现在吗?当然是竞争关系了。” “那你管那么多干嘛。” “可是……” 覃昭难得有耐心:“考核是否要考鉴别好人坏人的能力?徐庭光是否受到诱惑和蒙蔽,导致他无法看清?坏人是否也是人,也需要保护?” 一连三个问题,把皇甫季礼问懵了。 他喃喃道:“好像有道理……” 覃昭拍了拍他的肩:“别管闲事。否则,我不介意少个队友。” 如此行了一天,在第二天日落之前,总算到了双台桥镇。 双台桥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前些年,镇子上在大坝处修了一座大桥。 这座桥气势宏伟,贯通镇子与北蓟城的方向,极大程度促进了贸易商贾,后来淙帝大笔一挥,亲自改名双台桥。 从城门口开始,人就多了起来。 关卡处,全是进城的队伍,有商人小贩,有拖家带口,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这里人烟兴盛,看上去并不像闹鬼的样子。 覃昭看着检查通关文牒的士兵,微微皱眉。 皇甫季礼见他停下,问道:“怎么了?” 覃昭说:“为何全是进城的,没有人出城?” 他对人间的规章制度不甚了解,不知是否有特殊原因。 路过的老叟听见,笑着说:“公子有所不知,城门戌时落锁,这附近没什么大村镇,乡野路上野兽又多,所以基本只进不出。” 老叟慈眉善目,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家。 覃昭看了看他老态龙钟的脸,笑笑没说话。 “多谢老人家,请问你可知道,这镇上哪家客栈比较好?”皇甫季礼问。 老叟说:“看打扮你们是从昆仑来的吧,想必手头也不宽裕,镇上有开放的驿站,只需付住宿费用即可,那里晚上还有歌舞助兴呢。” “驿站?”皇甫季礼和黎筝都有点心动,转头看向覃昭。 覃昭勾起嘴角:“既然老人家这么热情,那我们便去驿站住一晚。” 皇甫季礼说:“要叫上徐庭光他们吗?” 另外三队已经走在了前面。 “不必。”覃昭笑得不怀好意,“今晚他们会遇到贵客。” 二人不解其意,只得牵马随他一同进城。 那老叟心地善良,怕他们找不到路,还一路将三人带到了驿站门口。 他说的果然不假,驿站的掌柜十分热情,不仅好吃好喝地伺候,还给了他们一人一间天字厢房,收费也比客栈便宜。 掌柜告诉他们,今晚是上元节,城里有花灯展,驿站还有歌舞表演。 入夜后,到处张灯结彩,五彩花灯点亮了整座双台桥。 空气中暗香浮动,鲜花盛放,烟花在天上绽开。 饶是皇甫季礼再神经大条,也发觉了不对。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靠近覃昭低声道:“师娘,这到底是那刘根山在骗我们,还是里头有什么玄机?”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罗盘:“从进城开始,罗盘就不动了。” 他手上的罗盘,正是昆仑法器,可以精准识别山精鬼怪。 覃昭没动盘子里的饭菜,伸手拨了拨指针。 “你们昆仑的东西,还真是不顶用。”他嘲道。 皇甫季礼尴尬:“指针不动代表没有异常,可能是我想多了。” 覃昭前世有九幽离火傍身,能够自由行走人间地府,一眼就能识别妖魔鬼怪,如今在这副身体里,并不能看出其他人的真身。 黎筝紧张:“少主,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晚宴开始,戏班子陆续登台,厨师也开始上菜。 他们三个是宾客,面前的宴席很丰盛,有炖的软烂喷香的红烧蹄髈,烤的焦香流油的蜜糖鸡翅,看起来鲜甜可口的蟹黄菜心等等。 最后,又每人上了一碗香甜的汤圆。 饿了一天,皇甫季礼和黎筝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黎筝说:“好香啊,这驿站的伙食也太好了。” 皇甫季礼吃了口汤圆,面露陶醉:“真好吃,简直比我在御……在家吃到的还好吃!师娘,你也来一个吧。” 覃昭没理他,转而看向台上的戏班子。 几个涂的花花绿绿的人在舞刀弄枪,上演的是一出《闹龙宫》。 他们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不知何时,来了几个穿着花棉袄的小孩,非常捧场地鼓着掌咯咯直笑。 小孩子的笑声很尖锐,听久了头晕脑胀。 皇甫季礼捂住脑袋:“这汤圆是不是有酒心啊,我怎么觉得有点晕。” 黎筝双颊泛红:“我也有点……不过太好吃了,嗝,我还能再吃一碗。” “这位公子,你怎么不吃呢,是不喜欢今晚的美食吗?” 突然,有个声音从邻桌传来。 覃昭侧过头,只见那老叟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黎筝指着他道:“是城门口的老人家,你也来了啊。” 老叟笑着对他们点头。 覃昭也笑:“还得多谢您,不然这寒冬腊月的,我们也吃不到上好的蟹肉。” 皇甫季礼乐呵道:“是的是的,谢谢老人家,我们才能吃上蟹……哎,不对,这大冷天哪来的蟹肉,还这么膏肥黄满的?” 老叟敛起笑容:“公子,既然不愿意品尝美食,那便给孩子们点出戏吧。” 他招了招手,戏班子的跑腿拿着本子过来。 覃昭垂眸一看,上面全都是小孩子喜欢的武打戏。 《十八罗汉斗大鹏》《金钱豹》《醉打山门》等等,戏子们带着各色鬼脸,跳来跳去地逗小孩们玩。 有一个甚至走下台,对着他们变脸。 小孩开心大笑,吵得耳朵嗡嗡响。 覃昭合上本子,冲老叟阴冷一笑:“我点一个,《捉妖记》如何?” 声音不大不小,说完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小孩子不笑了,台上也不唱了,满场乱窜的小二也不跑了。 大家同时看了过来,一张张木然的脸盯着他们。 这些人仿佛全都失去了表情,看上去犹如一个个人偶。 皇甫季礼登时清醒过来,立刻握住中宵剑。 那老叟忽然大笑起来:“公子在跟你们讲笑话呢,听不懂吗?” 他说完的刹那,每个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孩子们继续拍手鼓掌,乐得露出缺牙巴,台上的戏子也笑得花枝乱颤,小二和掌柜都咧开嘴大笑。 他们其乐融融,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逗乐的笑话。 静得突兀,笑得也突兀。 皇甫季礼顿觉毛骨悚然,直接站起身。 黎筝也哆哆嗦嗦地靠紧他,环顾四周笑得不似正常人的“人”。 老叟问覃昭:“公子,这下你可满意了?你认为今晚的宴会如何?” 覃昭坐在原地,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语气平静道:“不如何,老子玩这招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老不死的东西。” 老叟猛地冷下脸,眨眼功夫,他那张年迈的人皮骤然脱落,露出内里腥臭的血腥烂肉,那脸已经看不出人形,整张烂成了一坨腐肉。 黎筝发出一声尖叫,皇甫季礼瞪大了眼睛,连连后退。 一瞬间,整座驿站褪去颜色,花灯一盏盏熄灭,梅花也一朵朵枯萎,所有食客全部消失,变成一具具流血吐舌的尸体。 他们或趴在池边被抹了脖子,或被吃的只剩下一半身体。 黎筝往桌上看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们刚才吃的珍馐,竟然是人的大腿、胳膊、手指,还有那碗香甜美味的汤圆,变成了一颗颗带血的眼珠子。 皇甫季礼没忍住,弯下腰直接吐了。 那老叟已经蜕完皮,身形逐渐膨胀,变成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怪物。 他没有双腿,用手在地上爬,嘴巴占了整张脸,眼睛被挤到脑袋后面,舌头如同触手一样乱飞,将能卷到的东西全部送进嘴里。 那张嘴能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直接将旁边的尸体连皮带骨吞了下去。 覃昭举起木剑,掐了个剑诀。 他淡定道:“中阶食肉鬼,以生人血肉为食,不难解决。你们还记得三才剑阵吧,随我将它捉住。” “三才剑阵”是昆仑法术,可困住高阶以下的大部分鬼怪,需要三人一起结阵。 他说完后,看向左侧,空空如也。 覃昭低头,只见黎筝已经倒在他脚下,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他又看向右侧,空空如也。 再一扭头,只见皇甫季礼还在弯着腰,一口接一口地哇哇吐,已经快吐虚脱了。 黎筝的袖口动了动,小猞猁从里面钻出来,看见这场景,顿时吓的魂飞魄散,两只爪子死命抱住覃昭小腿。 覃昭深吸一口气,将它一脚踹开。 有那么几秒,他脑海里闪过放弃比赛,一剑先把队友杀了的念头。 第 11 章 覃昭来不及理那两人一兽,食肉鬼的舌头已经甩了过来。 没有剑阵压制,它身上的祟气愈发强烈逼人。 覃昭举起木剑,却在瞬间被裂成两断。 那根长舌头带着粘液和脓血,将断剑甩开,狠狠抽打在他背上。 他被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覃昭狼狈地撑住桌角,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落星台水镜,弟子正在给各人计分。 长孙敬说:“看来宗主并未教这位道侣剑术,司峰主徒弟那队倒是不错,剑阵摆得井然有序。” 司无夜脸色冷漠,并不搭腔。 独孤言灵道:“不好,顾清晏估计要求救了。” 旁边的机动队已做好准备,一旦手镯发出求救,这些人将使用传送阵出发,同时这支队伍将被淘汰。 她扭头看向奚渊,却见他纹丝未动。 独孤言灵小声嘀咕:“真渣,这都不担心。” 然而下一秒,旁边的弟子发出惊呼。 她朝水镜看去,看见里面的场景,差点当场呕出来。 覃昭反手拽住那根粘腻舌头,火速掐了个三清阳火诀,一手甩出随身匕首将舌头钉死,一手用阳火对着它烤了起来。 刹那间,驿站里满是焦香肥腻的味道。 阳火是世间至阳之物,顷刻间让血.肉沸腾起来。 食肉鬼发出惨叫,疯狂用力甩头,试图把舌头抽回来。 它力气比覃昭大了许多,直接将他连人一起卷到嘴边。 覃昭等得就是这会儿,一刀割下烤熟的舌头肉,边割边往它嘴里填,动作无比粗暴。 他满手血肉,邪笑道:“不是喜欢吃肉吗,好不好吃?” 食肉鬼:“……” 皇甫季礼刚直起身,想冲上来帮忙,看见这一幕又吐了。 食肉鬼暴怒发狂,吼叫声震天响,舌头上长出尖刺,瞬间刺穿了他的肩膀。 覃昭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顺着尖刺往前走了两步,举刀插进它左边眼珠。 这一刀用了十足的力气,刹那间血肉横飞。 咆哮声响彻驿站,食肉鬼痛得疯狂扭动。 “皇甫季礼!你死了?”覃昭呵斥道。 皇甫季礼终于回过神,召出中宵一剑刺了过去。 除了三才剑阵之外,两个人亦可结“两仪剑阵”,后者比前者要弱。 二人勉强困住食肉鬼,皇甫季礼强压恶心,开始念《金光咒》。 按照渡化要求,中阶鬼怪至少需要念满三遍。 然而他第一遍还没念完,两人就被甩飞出去。 覃昭的破身体终于撑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他怒道:“废物,你不会一剑杀了它?” 皇甫季礼颤声道:“邪祟不能杀!那样祟气会被天地吸收,导致其他生灵受到污染……” “关我屁事。” 一看覃昭就没好好学习门规,也没好好听誓师大会。 皇甫季礼说:“杀了的话……不得分。算了,你受伤了,还是杀了它。” 他的视线落在覃昭肩膀上,那里已经成了个窟窿,正汨汨冒血。 皇甫季礼狠狠皱眉,握着剑就想冲上去。 下一秒,那根舌头嗖地一下缠住他脖子,食肉鬼彻底被激怒,用力之大,如同足以绞死人的巨蟒。 他手一抖,剑掉在地上。 中宵剑发出红光,在地上疯狂颤抖。 “师娘,救我……”皇甫季礼双手乱抓,无法呼吸。 覃昭挑眉,没想到不渡化居然不算分。 他没再管皇甫季礼,而是绕到食肉鬼身后。 双手结了个不算标准的渡化印,嘴里开始念《金光咒》。 食肉鬼凶性大发,猛将皇甫季礼带到自己嘴边,张开血盘大口咬下他一只手,驿站上空回荡着凄惨叫声。 皇甫季礼痛得表情扭曲,整个人抽搐不已。 覃昭理都不理,专注念咒,手掌处隐约出现蓝光。 落星台。 独孤言灵倒吸一口气,捂住了嘴。 司无夜逐渐皱眉,终于忍不住道:“顾清晏枉顾队友死活,到这种时候还贪图个人积分,理应除去参赛资格!” 按照积分规定,渡化加五分,杀掉邪祟不加分。 因为祟气无法被吸收,散入天地加速魔物诞生,这是仙门的禁忌。 顾清晏为了积分不顾队友,此等行为令人发指。 其他长老也连连摇头,满脸不认同。 司无夜挥手,正欲让机动队出发,却被奚渊抬眼制止了。 奚渊道:“比赛结束了?” 司无夜恼火:“尚未。” “既然没有,那就等他结束不迟。” 司无夜冷笑:“宗主何必这么坚持,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现在他在折损你徒弟,你倒是不心疼。” 奚渊扫了他一眼,不再理会。 长孙敬的眼神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这才知道外界传言不假,这两人果然不和。 覃昭念咒的速度并不快,主要是因为不熟。 等他慢吞吞念完,皇甫季礼被啃的只剩下头和身子了。 他嘴角冒血地呜咽:“救……命……救……” 黎筝终于醒过来,瞪大眼睛愣了几秒,赶紧冲上去想救人。 就在此时,渡化印成。 覃昭指尖迸发出蓝光,取出收鬼的乾坤袋,大呵一声:“收!” 食肉鬼连喊都来不及喊,瞬间化为一缕黑烟,被吸收进袋子里。 黎筝看见他浑身是血,肩膀破了个大洞,又看见皇甫季手脚俱失,奄奄一息,顿时大哭起来。 “少主!这可怎么办,皇甫他……”他浑身发抖。 覃昭捡起乾坤袋,随手拨开看呆的小猞猁。 他走向门口,以血为媒,凌空画了道符。 砰地一声巨响,整个驿站迷雾散去。 砰砰砰—— 外面传来接二连三的烟花声,热闹的嬉笑声和嘈杂声传了进来。 地上的尸块、血迹全部烟消云散,覃昭肩膀处的伤口飞速愈合,皇甫季礼也死而复生,手脚俱全。 黎筝看傻了眼,“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皇甫季礼睁开眼睛,恍然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是幻境?”他难以置信,“刚才那些居然是假的……师娘,你是怎么发现的?” 覃昭走回来,环视四周。 驿站看上去破败不堪,到处荒草丛生,结满蜘蛛网,戏台上时不时窜过一只老鼠。 他说:“罗盘不动,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在结界里。你们难道没发现,自进门以来,外面的声音就消失了。” 皇甫季礼竖起耳朵,果然,现在才能听见门外吵闹的声音。 他起了层鸡皮疙瘩:“这么说,城里还有其他邪祟。能驱使食肉鬼幻化结界的,必定道行高深。” 他忽然清醒过来:“客栈!客栈会不会有危险?” 覃昭嗤笑:“蠢材,那邪祟就是奔着他们去的。” 黎筝结结巴巴道:“我,我们要不要……” 他想说要不要去客栈看看。 覃昭一口回绝:“不要,明早再去。” “为什么明早去?”皇甫季礼问。 “去看他们死了没。”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驿站房间,打算找个位置凑合一晚。 水镜前,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奚渊看了眼计分弟子,弟子立马道:“宗主,已经加入积分。” 司无夜皱眉不解,在座所有人都不会提前知道考题,自然也不知这是幻化的食肉鬼。 他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奚渊说:“我并没有看出来。” 司无夜:“那你就眼看顾清晏残害你徒弟?” 奚渊淡淡道:“他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毕竟,杀害队友直接取消资格,参赛前,他已叮嘱过对方,别想在路上动徐庭光。 顾清晏那么机灵,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不仅司无夜,其他长老也没忍住偷偷看他,很难相信这话是从奚渊口中说出来。 独孤言灵嘴角上扬。 好好好,你活该有道侣。 覃昭说不去客栈,当真一夜没去。 第二天一早,三人才过去。 和外面热热闹闹不一样的是,客栈大门紧闭,没有人烟。 问了小二才知道,昨晚工程队死了两个工人,那两人死状凄惨,被拔了舌头挖了眼睛,做成两个鬼脸,放在上锁的猪笼里。 客人们都吓破了胆,纷纷早早离开,只剩下昆仑的人还在。 见到他们三个进来,徐庭光没有过多表示,仍继续让弟子们贴符纸。 客栈的门窗贴满黄色镇灵符,他们人手一个罗盘四处探查。 皇甫季礼小声道:“那符纸是金符,可贵了,他们真舍得花钱。哦不,也可能是刘根山赞助的,咦,刘根山呢?” 旁边弟子说:“他一早就走了,那孙子吓得屁滚尿流,连工人尸首都不管。” 覃昭:“那对父女也走了?” “他们啊,昨晚就没见到人影,估计见势不妙跑了吧。” 皇甫季礼问:“你们昨晚可有遇到鬼怪?” “没有,这不才留下来了。”弟子神秘地说,“只是听到娃娃啼哭,一会儿一阵,追出去就消失,罗盘也查不出方向,我们一宿都没睡。” “婴灵惯会这样戏耍人,要想逮它们可不容易,我跟你说,我们昨晚在驿站……” 队里有个负责拉物资的弟子,中等身材,留着山羊胡,端着托盘路过他们。 覃昭叫住他:“你昨晚也在这里?” 弟子说:“是的。” 覃昭眯起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他。 这里人人都面露不安,唯独眼前的人,镇定的有点不像话。 不仅十分自若,端盘子时也不躬身屈膝,自带一股不卑不亢的味道。 覃昭微微一笑:“我要去车上拿符纸,你跟我来。” 那名弟子愣了一下,只好跟在他身后走出客栈。 他们来到后面的马棚,物资马车停在此处。 四下无人,覃昭突然回身,将他按在马棚的柱子上。 他手持匕首,横在那人脖子上。 弟子吓了一跳,忙道:“你干什么?” 覃昭说:“别抢我台词,你干什么,是什么人?” 弟子张了张嘴,还没开始狡辩。 覃昭用匕首轻拍他的脸颊,明明是威胁动作,只因他长得漂亮,硬生生带了三分戏弄。 “快说,我可没有耐心。” 一瞬间,那弟子脸都白了。 水镜前,每个人都悄无声息地瞪大眼睛。 奚渊抿了抿嘴,脸色有些怪异。 覃昭不由分说地凑近,“你说不说?” 弟子忍不下去了,用力一把将他推开。 “我说,我说就是了。”他震怒道,“你像什么样子!” 覃昭莫名:“说罢,你是哪个门派安插的眼线。” 弟子微微诧异,随后板起脸道:“你既已知道,何必再问。我是随队监察的,你最好别得罪我,否则莫怪我铁面无私。” 覃昭不屑,扯了扯他的胡子:“说话别学昆仑那帮老东西,老气横究的,不对,你不会就是某个长老吧?” 弟子啪地打开他的手,气到声音都抖了:“放肆!大胆!岂有此理!” “哦,真是长老啊。你哪位?” 弟子深呼吸,声音低沉:“老身梁玉。” 不仅覃昭沉默了,水镜前所有人都沉默了。 好半天,他才装模作样地行了礼:“梁玉长老,失礼了,你从第一天起就跟着我们吗?” 梁玉没好气:“当然。” 他停顿片刻,说:“你是有身份的人,以后不要再举止轻狂。” 覃昭心想给你脸了,“哦”了一声,又问:“长老要跟随我们一路?” 梁玉说:“不会,中途要换人。” “换昆仑其他人?奚渊也会来?” 梁玉:“不要再问我此等问题了!我不会透题的!” “哦,还有个问题,你用的易容术还是□□,这胡子也太假了。” “……” 逍遥峰长老连连摇头:“梁玉真人脾气这般好,都能被逼急,这顾家少主真不一般。” 奚渊微微一哂。 两人正纠缠,前面忽然传来惨叫声。 覃昭顾不上他的假胡子,忙回到了大堂。 只见刘根山满身是水,湿漉漉地瘫坐在地上,身边围了一圈同样满脸惊恐的工人。 一、二、三、四…… 覃昭数了数,少了三个人。 加上昨晚死的两个,工程队只剩下五个人。 徐庭光说:“你不是走了吗?” 刘根山抖得像筛糠:“道长,救救我,我们刚到城门口,就遇到了大雨,然后怎么走都出不了城……我们便往回走,想找客栈,但直到有个兄弟失踪,才看见客栈的门。” 其他人也都满脸惊恐,吓得乱七八糟。 徐庭光说:“不可能,从早上到现在,都没下过雨。” 刘根山快哭了:“我们刚看见客栈,就天晴了,这八成是鬼打墙。” 他话音刚落,外面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小二跑出一看,方才还是艳阳天,此刻已经倾盆大雨,路上一个行人都看不见。 刘根山两眼空洞,绝望似的软成一滩肉泥。 他喃喃道:“就是这个雨,就是这个雨,它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它要所有人都给它陪葬……” 此时,外面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咯咯咯,嘻嘻嘻。” “大月亮,二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 “娘亲起来扎鞋底,嫂嫂起来蒸糯米。” …… 大雨连绵,诡异的童谣声时大时小,仿佛一群孩童在穿街过巷,兴高采烈地把玩手上的风筝。 那尖锐的笑声,让人周身冷意,汗毛倒竖。 第 12 章 徐庭光和弟子对视一眼,默契地布阵。 这邪祟明知客栈布满金符,居然还敢骑到他们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支队伍同时催动剑阵,降魔咒与金光咒齐发,一时间,所有金符都发出嗡嗡的响声。 那队工人缩成一团,五大三粗的汉子,吓得如同过街老鼠。 外面狂风肆意,猛地摇动窗户,尖锐的声音随着念咒声愈来愈大。 “娃娃闻到糯米香,打起锣鼓接姑娘。” “姑娘高,耍剪刀。” “嘻嘻嘻嘻……” …… 嬉闹声逐渐刺耳,一阵巨响过后,所有人都被迫停下,紧紧捂住耳朵。 弟子们头疼不已,试图再度念咒。 皇甫季礼急道:“师娘,我们要不要帮他们?” 覃昭支着木剑,连连摇头:“不帮不帮,这鬼太凶,不知前因后果,怎能打得过。” 这句话仿佛点醒了徐庭光。 他猛地提起刘根山的衣领,愤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它’是什么东西,你们怎么招惹‘它’了?” 他先前因为考核蒙蔽双眼,此时已经明白,这鬼必定与工程队脱不了干系。 刘根山哆嗦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道长,你们法力高深,一定能把那厉鬼打得魂飞魄散吧?我们这么多人命,都等着你们救呢。” 徐庭光看向他身后,工人们面露惊恐,像看救世主一样看着他。 他犹豫片刻,还是一咬牙,冲身后弟子道:“想查明真相的,都随我来。我就不信,有昆仑在,它还敢撒野。” 覃昭冷笑一声,惹得旁边的梁玉频频看他。 很快,除了他们三人,其他弟子都跟着徐庭光冲进雨幕。 梁玉问:“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不去?” 皇甫季礼莫名:“你个押送物资的懂什么,等会儿,你看着面生,叫什么来着?” 梁玉冷冷注视这个徒孙:“倪世尊。” “啧,奇怪的名字。”皇甫季礼走到窗口,检查那些符纸是否贴牢。 覃昭靠坐在蒲团上,随手拈了颗花生米吃。 梁玉问他:“你当真不去?还是你与徐庭光不和,想看他遇到危险?” 覃昭指了指手镯:“你可别陷害我啊,那群人都看着呢,倪长老。” “小声点,别暴露我身份。”梁玉说,“刚才徐庭光说话的时候,你笑什么?” 覃昭说:“要听实话?” “当然。” “听了可别急眼。” “不会,老身何必跟你个小辈计较。” 他慢悠悠地说:“我笑的是,你们昆仑人均圣父体质,那些弱智之流稍加卖惨,你们就‘道心’紊乱,冲上去当英雄了,着实可笑。” 梁玉深深蹙眉,“一派胡言!你这是……” “说了不急眼,你怎么玩不起。” “……” 梁玉说:“你就这么肯定,他们此去会无功而返?” 覃昭喝了口茶,指向面如死灰的刘根山:“那鬼要找的人,可是在这儿呢。” 梁玉转怒为笑:“你倒是聪明,只是行事不够端正,日后切记要修心。” 覃昭无语,暗自翻了个白眼。 梁玉问他:“你这次来,真是因为奚渊?” 落星台,各个画面呈现圆轴状转动。 奚渊正欲划到徐庭光那里,手在空中顿了一下。 覃昭说:“啊是是是,当然为了他,他是我的偶像我的信仰我唯一的宝贝道侣,为了他我可以不顾一切飞蛾扑火,满意了?” “咳咳咳……” 梁玉被呛着了,整个落星台也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连长孙敬都看向奚渊,一脸“你们玩的真花”。 奚渊毫不犹豫地中断连接:“废话连篇。” 独孤言灵坐在他旁边,小声说:“我看你喜欢得很。” 奚渊看向她,她登时不敢吱声了。 “独孤长老这么闲,不如代替我和师叔,去做监督工作。”奚渊冷冷道。 独孤言灵急忙摆手:“我不行,我不行,我太容易露馅了。” 这边,一炷香后,徐庭光领着人湿淋淋的回来了。 皇甫季礼忙问:“如何?” 徐庭光看了他和覃昭一眼,一言不发地坐下。 后面的弟子说:“刘根山说的是真的,我们被困在双台桥了。街上一个百姓都没有,但凡有雨的地方,走路就是在绕圈,我们用了各种办法都没用。真是奇怪,这鬼居然隐匿得极好,能躲过昆仑天眼。” 听他这么一说,刘根山顿时发出绝望的哀嚎。 弟子怒道:“你若是不肯全盘交代,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你连累!” 他话音刚落,有个工人站了出来:“道长,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人已经到了极限,竹筒倒豆子一般。 “五十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命案。当年为了发展此地,皇上下令修建双台桥,并从北蓟城调来施工队,眼看修了快一半,谁知有一天,古怪的事发生了。” 覃昭放下茶杯,侧耳听着。 “那处桥刚修好,便被水流冲塌,领队不信邪,又修了一次,第二天桥又塌了。无论用多好的材料都不行,总是会被冲垮,领队这才意识到有问题。” “可这桥不是修好了吗?”皇甫季礼说。 那人和刘根山对视一眼,接着道:“那是因为领队请来圣丰寺大师,用了一对童男童女打生桩,这才得以修筑成功。” 此话一出,众人都露出不忍的神色。 打生桩即用活人当祭品,将男童活埋于桥头的桥墩,女童活埋于桥尾的桥墩,且这过程中不能听见哭叫,否则生桩白打。 说是一对童男童女,保守估计要三对才能成。 “这一打下去啊,当晚桥还真修建好了。只是从那以后,双台桥城便怪事不断,晚上经常有婴灵啼哭。” “这也太残忍了,难怪他们报复。”黎筝说。 覃昭意味深长:“你是说,外面的鬼是婴灵?你确定?” “可不就是嘛!”刘根山苦着脸道,“这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我们不认识那支施工队的人,也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道长,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徐庭光说:“掌柜,你年近六十,可了解此事?” 掌柜连忙道:“确有此事,那会儿老朽还小。这座城原名叫织梦城,后来因修了桥,才改成现在的名字。” “织梦城?好熟悉的名字。”有人说了句。 掌柜说:“我们这里有个民间传说。古时候,天上有个仙女,因为落难被一个放牛小子救了,所以化身纺织女下凡,后来和那放牛小子喜结连理。他们的后代都擅纺织,有的喜欢织云彩,有的喜欢织鸟兽,渐渐把小村织成了一座城。” “其中有个女娃,喜欢织造梦境,经常给这里的人带来美梦,所以人称织梦女。” 皇甫季礼说:“这不是牛郎织女吗,我以为是骗人的话本,没想到是真的。” 掌柜笑着点头:“正是正是,二位乃天作之合。” 徐庭光不耐烦道:“这和婴灵有什么关系。” 掌柜看了看他,不再吭声。 外面的天渐渐放晴,徐庭光提剑道:“既是婴灵,正好用上御灵符,众人随我来。” 这次,他们准备齐全,带上了所有对付婴灵的法器。 皇甫季礼看向覃昭,他仍没打算动。 刘根山他们缩在角落,默不作声。 覃昭说:“掌柜,你刚才说的故事,是什么时候的?” 掌柜回答:“那是五百年前,唯独织梦女受仙家庇佑,足足活了四百多岁才离世,也是她教会这里的人制造丝织品,向朝廷进贡,这才引得皇上垂青。” “她爹娘去哪了?” “这题我会,牛郎织女自然是隐居山林,安享余生了。”皇甫季礼说。 掌柜笑道:“道长说得没错,后来再无人见过他们。” 覃昭似笑非笑:“牛郎是凡人,织女是仙人,一个凡人,要用什么和永生的仙人厮守终生?” 掌柜的笑容僵住,语气有些硬:“你这就狭隘了,没有永恒的陪伴,一样能过得幸福。” 其他人脸上都若有所思,梁玉也皱起眉来。 皇甫季礼靠近覃昭,低声道:“师娘,你有没有觉得,这织梦女和食肉鬼有关联?她擅长织梦,而食肉鬼刚好是个幻境。” 覃昭微笑:“等到夜里,自见分晓。” 不出所料,徐庭光第二次又是无功而返。 连鬼影都没找到,还不断绕路,被戏耍了几个时辰。 所有人都有点焦躁,谁都知道,那鬼今晚必定会再次出现。 刘根山吓破了胆,央求和他们同住。 其他人有些为难,最后商量了一下,让刘根山他们住在中间的厢房,那样出什么事,两边都能及时察觉。 临睡觉前,梁玉来到覃昭房间,似是有话要说。 皇甫季礼路过门口,直接提起他后衣领。 “去睡觉了倪世尊,别骚扰我师娘,不然我师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嚣张道。 覃昭没看见梁玉的脸色,只听见几秒后,隔壁传来皇甫季礼的惨叫。 他右手枕着头躺下,举起左手查看。 灯光下,定坤镯里的血液缓缓流动。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眼花,再定睛一看,又不动了。 覃昭觉得古怪,想拿出开卷查一查。 刚翻开没多久,忽然听见一阵异动。 他翻身坐起,只见刘根山跟水鬼似的,从窗户外面翻了进来,肥硕的身体卡在窗棱上。 刘根山刚准备跨进来,一柄木剑抵住他的咽喉。 他抬起头,只见少年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眼神却透着冰冷寒意,如同看死物般看着他。 这眼神比厉鬼还可怕,刘根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周身发毛。 覃昭说:“想死?” 刘根山咽了口口水:“我、我是来找徐道长的,走错门了。” 覃昭朝门口抬了抬下巴:“滚。” 刘根山刚要出门,只听外面传来咯吱咯吱的笑声,像个年纪稚嫩的女孩子,那声音脆生生的,在夜里听着格外毛骨悚然。 他惨叫一声,连滚带爬跑向覃昭身后。 手忙脚乱间,不慎扯了把覃昭的衣领。 覃昭穿着松垮的里衣,被扯得领口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 刘根山也没想到会这样,那肩膀圆润莹白,锁骨凹陷下去,他登时看直了眼。 覃昭何曾受过这种注视,当即震怒,剑柄狠狠拍在他后颈上,发出骨头断裂的闷响。 刘根山连吭都没吭一声,软软的滑到在地。 在他倒地的瞬间,房门被一道力冲开,门上的金符顷刻间化为齑粉。 覃昭单枪匹马,来不及考虑任何,举剑朝那团黑气劈了过去。 黑气发出尖利刺耳的笑声,张牙舞爪地扑向他。 情急之下,覃昭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在空中划了一道灭灵符。 这道符威力惊天,是他以往对付厉鬼的惯用手段。 他的血弹中黑气的一瞬,厉鬼爆发震耳欲聋的惨叫,那团黑气剧烈挣扎、蠕动,被燃起的烈焰灼烧殆尽。 最后一缕黑气,直冲覃昭的双眼钻了进去。 覃昭这身体身法不行,来不及闪躲,两眼一抹漆黑。 他闷哼一声,唇角溢出鲜血。 这番打斗自然惊动了所有人,混乱的脚步声涌入他房间。 慌乱间,有只手扶了他一把。 他听见倪世尊的声音:“你怎么样?” 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意,似和先前不同。 覃昭松了口气,下意识说:“我看不见了,梁……倪世尊。” “是祟气。”对方有些凝重,“用凌霄花露可解。” 他刚说完,房间里涌进一堆人。 皇甫季礼大喊:“师娘,发生了什么事?” 覃昭感觉到有只手,趁乱扯了下他的衣领,将滑落的领口合拢。 第 13 章 覃昭眼前漆黑,只听见众人进来,前去查看刘根山。 黎筝抓住他的手,焦急道:“你眼睛怎么了,少主?” 在他过来时,倪世尊不声不响地后退。 覃昭简单说了刚才的事,“我中了祟气,要用凌霄花露解毒。” 他从没听过凌霄花露,因为魔修极少被祟气误伤,一旦受伤,要么自生自灭,要么靠强大的魔元将祟气排出。 皇甫季礼犹豫起来:“凌霄花露……” 旁边的徐庭光冷哼:“知道你胆小想回去,但现在大家都出不了城,没人能给你弄凌霄花露来。” 他朝皇甫季礼扔来一瓶药,“这是清风玉露,先用着吧。” 皇甫季礼说:“师娘,凌霄花露只有九别峰才有,虽能在瞬间解毒,但极其不易保存。清风玉露也有解祟气的效果,不过会稍微久一点。” 黎筝寻来一根布条,帮他上完药后遮住眼睛,防止再受感染。 他们搜查房内的功夫,刘根山醒了过来,鬼哭狼嚎地抱住徐庭光大腿。 徐庭光因为他接二连三丢分,对他已经忍耐到极点。 没好气道:“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说的是不是实话?如果还有隐瞒,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他焦躁的原因还有一个,是因为一旦误了时间,那就与前三名失之交臂了。 刘根山哭道:“我说的全是实话!那厉鬼就是想要所有人的命,它根本不是冲着我来的!你,你问这位道长,厉鬼也袭击了他!” 他指着覃昭,众人都看过来。 覃昭眼睛看不见,脑子反而逐渐清晰起来。 他嗤笑:“按你的说法,双台桥这么大,它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 徐庭光像是意识到什么,急忙叫了几个人,一起下楼去查看。 所有人都来到楼下。 不消片刻,一名弟子说:“不好,城里的灯全灭了,怕不是那鬼出去作祟了。” 大家表情都有些凝重,保护几个工人还好,保护一城百姓就有点困难了。 徐庭光吩咐:“天亮之后,大家分成两队,一南一北去城门布防。” 众人纷纷赞同,已然放下了竞争和防备。 谁知,覃昭说:“我不参加。” 他翘着腿,尽管是个半瞎,姿态却很松弛。 弟子愤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里耍脾气,真以为我们昆仑和九天一样,人人都让着你,把你捧在手心啊?” 皇甫季礼上前一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眼看双方就要吵起来,掌柜颤巍巍地说:“各位道长,依我看,不如你们多叫点人来帮忙,布防的事情工程浩大,只怕人手会不够。”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安静下来,你看我我看你的不说话。 确实不够,但他们也不可能向昆仑求助。 徐庭光说:“您别操心了,明天我们自会办妥。今晚大家辛苦一下,轮流守夜。” 他们加强了客栈的金符,掌柜和小二都离开了。 皇甫季礼边贴边咕哝:“奇怪,这符威力那么大,为什么对那厉鬼毫无作用?” 他回身问覃昭:“师娘,你看见那黑气是直接闯进来的?” 覃昭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这城里的人有问题。” 皇甫季礼突然紧张起来:“你是说……” “如果那厉鬼这般高调,为何没有人惊慌,没有人逃走。”覃昭说,“甚至昨夜,举城上下闹元宵。” 皇甫季礼的心开始咚咚狂跳,一个大胆的假设出现在心里。 莫不是和驿站一样,这是一个巨大的幻境。 他刚要张口,覃昭却抬了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覃昭本意是阻止他,却因看不见方向,手刚好按在他嘴唇上。 皇甫季礼吓了一跳,面红耳赤地避开。 一回身,看见倪世尊正看着这里。 他神情冷淡,不置一词。 皇甫季礼没话找话:“喂,倪世尊,你刚才第一个进去的,可有看见祟气的原形?” 倪世尊沉默半晌,才淡淡回了句“没有”,随后转身上楼。 皇甫季礼说:“脾气真古怪。” 下半夜,大家都不敢再睡觉。 黎筝本想陪着覃昭,被他赶了出去。 覃昭躺在床上,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他以为是来叫守夜的:“别烦我,你们不睡我还要睡。” 倪世尊说:“给你送点东西。” 覃昭听见是他,便让他进来。 倪世尊将托盘放在桌上:“这是厨房做的粥,皇甫季礼让我拿来给你。” “他怎么不自己来?” 这小子,回去迟早被梁玉打死。 “他和黎筝,叫了另外两个弟子,在打马吊。” 覃昭磨牙:“他就是奔着一轮游来着,我能不能不要队友?” 倪世尊:“不能。” 覃昭疑惑:“长老,你说话怎么怪怪的,都没昨天亲切了。难道说你在担心,这鬼来头不小?” 倪世尊说:“我不知道这鬼的来历。” 覃昭“切”了一声:“我又不是在作弊,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倪世尊从门口走近几步。 “对了,问你件事。” 覃昭举起左手道:“这定坤镯里面的血,时不时就动几下,不会出什么毛病了吧?” 倪世尊没说话,视线落在他的镯子上。 他袖子高高卷起,露出一截苍白的胳膊,定坤镯里的血液又开始缓缓流动。 过了好半天,覃昭疑惑:“长老?你在听我说话吗?” 回答他的,是离开的脚步声。 倪世尊关上门,居然就这么走了。 覃昭无语:“神经病。” 连这种小问题都不回答。 他翻了个白眼,倒头睡去。 次日早上,除了他和黎筝,其他弟子都去布阵了,皇甫季礼也被抓壮丁过去了。 黎筝扶着他下楼,掌柜端上来一碗菜粥。 覃昭叫住他:“昨天你说的那个故事,再给我说说。” 掌柜笑道:“道长这是听上瘾了?” 覃昭也笑:“不,我只是觉得那仙女病得不轻,为了个凡人放弃天界,很震撼很离谱。” 掌柜:“……你……” “你说仙女在凡间受难,她遇到了什么?” 掌柜脸色难看:“仙女在河边洗澡,被人偷走了七彩羽衣,没有这衣服,她就不能回到天庭。” 覃昭煞有介事地点头:“是牛郎好心——帮她寻回了羽衣。” 语气透着阴阳怪气。 掌柜说:“当然,正因如此,仙女感恩图报,第二次下凡时,帮助牛郎发家致富,并为他生儿育女。” “他们在哪里认识的?” “城东的小河边,那里有个茅屋,现在已经修成织梦女庙了。原先是牛郎织女遗址,后来织梦女帮助百姓,大家都很爱戴她,就修剪庙宇纪念她。” “可有香火?” “香火旺盛,织梦女娘娘很灵验。” 覃昭扶着黎筝站起来:“去城东的庙看看。” 掌柜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黎筝问:“我们不等皇甫回来吗?” 覃昭直觉带他一个不靠谱:“倪世尊在哪里?” “他在后院喂马。”黎筝说。 “把他也叫上。” 不能透题,当他的眼睛总可以吧。 一炷香后,三人来到城东织梦女庙。 和掌柜说的一样,庙是修建在遗址上的,也保留了原来的小茅屋。 周围有来往的香客,都有说有笑,拖家带口,看不出任何奇怪之处。 黎筝小声说:“看来他们还不知道闹鬼的事情,好多人前来求签。” 四周有香客的说话声,签筒落地的声音,檀香气息缭绕。 覃昭能感觉到,这里没有任何鬼气,并不是他猜想的阴庙。 阴庙供奉鬼怪邪神,阳庙只供奉正仙。 他皱了皱眉,难道猜错了? 他不死心,问倪世尊:“你可有感觉到异常?” 怕对方不回答,又压低声音威胁:“你要是再不说话,回去我就告诉写话本的,你贴假胡子被我拽掉的事。” 倪世尊:“……” 他看了看周遭:“没有异常。” “这么说织梦女确实位列仙班。”覃昭说,“昆仑不是能请神吗,或许可以把她请出来问问。” 不待倪世尊回答,又说:“没让你请,你去把皇甫季礼找过来,黎筝。” 黎筝离开后,倪世尊接替了他,扶住覃昭的手。 覃昭说:“带我去那间茅屋。” 两人走出织梦女庙,来到空无一人的茅屋。 周围设立了围栏和标志,显然是允许参观的。 覃昭说:“描述一下。” 倪世尊四处巡视:“很破旧的茅草屋,外院野草丛生,里面有厨房、桌子、卧室,墙上贴着泛黄的喜字,到处结满蛛网,想必很久没人来过了。” 覃昭托着下巴:“除了这些,没有别的了吗?” 倪世尊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道:“奇怪。” “什么?” “房梁上有钩子,上面挂着半截麻绳。” 覃昭愣了一下,“这牛郎是放牛的,可不是屠宰牛的。” “我进屋看看。” 片刻后,倪世尊走了出来:“柜子里有一个盒子,上了把锁,写着‘羽衣保管处’,应该是后人留的字。” 覃昭说:“牛郎捡到羽衣后,立刻归还给织女,何须‘保管’。即使后来织女下凡,她也没必要上锁吧。” 倪世尊“嗯”了一声,他只充当“眼睛”,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观点。 他看向屋子的角落,放着几个陶瓷罐子,走过去揭开来。 还没等细看,扑鼻的腥臭味已经飘满屋子。 覃昭掩住口鼻,倪世尊马上将盖子盖上。 “什么东西?” “不知,许是坏掉的腌肉。” 覃昭快被熏吐了,倪世尊忙扶着他走到外面。 他喘了口气,只觉这屋子似乎处处合理,又处处奇怪。 倪世尊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被粗布蒙住,露出白皙的鼻尖和下巴,他思索时喜欢微微咬住嘴唇,牙齿在唇瓣上留下凹陷的痕迹。 忽然,覃昭笑说:“长老,你相信爱情吗?” 他的问题十分突兀,倪世尊怔了怔:“为何这么问?” “如果是你,成仙和爱人,你会选哪个?” 空气沉默了,倪世尊皱着眉没说话。 覃昭撇嘴:“不是吧,这都要犹豫。” 他放声大笑起来:“当然是选成仙啊,这世间难道会有人,蠢到愿意为了爱人放弃飞升?” 倪世尊不置可否,淡淡道:“我从未尝试过爱人,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覃昭笑得乱颤:“是了是了,我忘了这个,你都快五百岁了,还没谈过恋爱呢。那岂不更加证实,没人会为了爱情放弃成仙。” 倪世尊问:“你发现了什么?” 覃昭说:“你又不是我队友,我干嘛告诉你。” “……” 此时,黎筝带着皇甫季礼回来了。 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甫季礼说:“师娘,倪师弟,你们出来时,可有见到刘根山他们?” 覃昭说:“他们一直躲在客栈,连后院都不敢去。” “那坏了!”皇甫季礼急道,“他们三个失踪了!不会像之前那两个一样……” 他说到一半,不由自主噤声。 大家都想到前面两个人惨死的样子,一时间沉默下来。 覃昭眉头紧皱,他倒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但要是全死光了,他们只怕会被原地淘汰。 第 14 章 四人火速往回赶,靠近城门口时,覃昭听见了雨声。 皇甫季礼说:“一整天都是这样,只要想出城,必定下雨起雾。大家靠近点,别走散了。” 覃昭被遮住眼睛后,其他感官变得敏锐,在湿气重嗅到了树叶的气味,很浓重。 就这么走了半刻钟时间,皇甫季礼猛地停下。 覃昭问:“何事?” 众人静了几秒,黎筝才颤声道:“它来了……鬼打墙。” 覃昭偏过头,再次闻到叶片的味道——他们回到了织梦女庙附近。 “周围的香客呢?” 奇怪的是,这次没有了人声。 “不见了。”回答他的是倪世尊。 皇甫季礼唤来中宵剑,将符贴在剑身上:“再走一次,我就不信了。” 覃昭按下他,嘴角带笑:“既然它不想让我们离开这座庙,我们如它意便是。” 其他人都看向他,他问道:“皇甫,你可会请神?” 皇甫季礼摇头:“我不会,只有上三境才行,而且还不一定请的出来。” 覃昭“啧”了一声:“你呢,倪师弟?” 他没指望梁玉帮忙,只不过随口一问。 谁知,倪世尊回答:“我也未曾请到过。” 皇甫季礼:“你问他干嘛,他一个洒扫弟子,能知道什么,连我师父都没有请过。不过对付婴灵的话,不至于到请神。” 覃昭面露思索,如果梁玉没说谎,那么明显有问题。 众所周知,仙门信仰三清,三清创造了世界,并给与众生灵气。若是连上三境都无法和三清交流,那说明什么? 倪世尊看了他一眼,似乎早已猜到他的想法,却没有作声。 “我们现在该干嘛?”黎筝问。 覃昭笑了笑:“许愿。” “啊?” “织梦女不是正仙吗,既然如此,朝她许愿肯定很灵咯。” 覃昭说着,还真的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织梦女在上,善信顾某。请娘娘让那失踪的几人出现,并带我们走出这团迷雾。如果可以的话,顺便保佑我武斗第一,早日得到飞升。” 最后一句,让三人都忍俊不禁。 他对着空气拜了拜,态度十分端正。 突然,黎筝大叫起来:“少主,你你你……你的愿望好像实现了!” 迷雾逐渐散去,有一队人抬着两个笼子,朝他们走过来。 当看清那些人时,众人都大吃一惊。 竟然是徐庭光他们。 而他们手里抬的,是两个大猪笼,一路上都在滴水。 黎筝倒吸一口凉气,面露惊悚。 覃昭说:“什么情况?” 黎筝小声:“是那两个工人……他们死了,和之前死的人一样,被、被挖了五官,塞在猪笼里……” 他声音抖得厉害,连牙关都在发抖。 徐庭光收起引魂灯,抬头看向织梦女庙:“就是这里。” 他们找到尸体后,魂魄尚未散去,于是一路跟着引魂灯,来到了东郊。 “所有人,布阵。”徐庭光的声音带着怒气。 皇甫季礼问:“这是怎么回事,刘根山呢?” 徐庭光没有回答他,而是说:“这座城的迷局,只有我们合力才能破解。如果你们还要袖手旁观,十五天内,谁都别想抵达北蓟城。” 他将金符扔过来,众人迅速围成一圈。 皇甫季礼明白过来,这是要结大阵。 大阵即为昆仑十二剑阵——画地为牢。 以强大的真元,为整座城铸造一个结界,并逼迫所有地下灵体现身。这里的“灵体”包括所有山精野怪、魑魅魍魉。 缺点是损耗巨大,结阵之人三日内无法再动真元。 “师娘,你……”皇甫季礼转过头。 覃昭打断道:“按他说的办。” 十二人围成十二宫位,同时开始运功结印。 各色光芒攒动,光圈合并后越来越大,蔓延覆盖了整座双台桥城。 城里一片死寂,冷风卷起地上的桑叶,飘入苍凉的雨幕中。 众人口中念咒,飞速动手,随着“嗡”的一声巨响——阵眼启动。 徐庭光大呵一声:“画地为牢,妖魔现行!” 狂风虎啸,地面开始晃动。 整座织梦女庙地动山摇,碎石沿着屋顶砸下来,所有人岿然不动,继续注入真元。 光圈膨胀再膨胀,终于猛地爆破开来。 覃昭眼前亮光闪过,顿时失去了意识。 …… 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好像漂浮在云端。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地上,全身簌簌发抖。 动了下手脚,听见铁链碰撞的声音。 这声音太过熟悉,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久违地感受到一丝恐惧。 抬头望去,只见周围是幽暗的地下室,仅有几颗昏黄魔珠照明。 而他的手脚,正被铁链拴着,这链子是他常用的玄铁链,精钢不坏。 手上、脸上满是血污,衣服破烂不堪,满头白发垂落肩膀,掉在脏污的地上。。 覃昭模糊地想,我回来了…… 这里是无妄山。 他下意识朝另一边看去,看见自己的母亲,双手被吊在钩子上,脑袋无力地耷拉着,浑身被血染红。 她不声不响,似乎早已没了呼吸。 “娘……娘……”他听见自己喊出声,声音破碎不堪。 “娘!!” 他开始奋力挣扎,铁链牢牢拽住了手脚。 覃昭不知道喊了多久,嗓音沙哑到不行,手脚全都破皮流血,最后整个人脱力般摔倒在地。 他抖得厉害,带动铁链发出叮呤咣啷的声音。 身体伏在地上,明明已经失去力气,却还在试图往前爬。 啪嗒,啪嗒。 脚步声响起。 他面前出现一双黑色靴子,纹饰华丽无比。 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抬起他被血和泪浸湿的脸。 那人拨开他的发丝,语气惋惜:“堂堂六道少主,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覃昭啐了一口,喘着气道:“滚、开。” 那人被他弄脏衣服,却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我的好哥哥,是你非要跟父亲对着干,为何怨起我来了。”他看了眼悬着的女人,“那毒妇怕是活不过今晚,你识相的话,昨日就该向父亲低头。” 覃昭忽然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弄得满嘴是血。 那人嫌弃地丢开他,在手帕上擦了擦手。 覃昭笑着说:“你最好现在把我弄死,要是我能出去,一定把你生吞活剥了。” “你和那老东西,一个都别想活。” “我要把你们全杀了,我要把你们全杀了!哈哈哈哈哈,全都去死!”他发疯似的大笑。 那人眯起眼睛,挥了挥手,身后出现几名暗卫。 “不用你提醒,我是来杀你的,哥哥。” 暗卫悍然挥刀,覃昭眼前一片血色。 再度失去知觉。 …… 他慢慢醒过来,周身的疼痛已然消失,这才意识到,刚才是做了个梦。 他坐起身,险些从桥墩上摔下去。 月色如水,树影婆娑。 昆仑池水波涟漪,池子里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热气在月光下蒸腾、消散。 倒影里的人穿着夜行衣,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覃昭转过身,被一柄细长的剑抵住咽喉。 剑身折射月辉,发出光芒。 斩春风。 执剑之人身着浅色弟子宗袍,以冠玉束发,脸庞完美得如同谪仙,神色带着几分傲气冷淡。 是少年时的奚渊。 奚渊冷声问:“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昆仑禁地。” 覃昭只看剑,便认出他的身份,这就是那个十七岁入上三境的惊世奇才。 他的眼睛弯起来,猛然向后退去,腾空而起的同时,召唤出破风。 魔剑问世,月亮变得猩红。 奚渊的瞳孔骤然收缩,显然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二话不说,踩着桥墩一剑刺过来。 两人飞入昆仑池上方,在空中屡屡交手,眨眼间已交换了数十招。 剑气激起千层水花,池水夹杂凌霄花瓣飘落,溅得奚渊满身都是。 覃昭有意为之,笑得像得逞的狐狸。 水雾落下,奚渊眉毛拧起,隐隐动了怒气。 他挥出一剑,剑意凝成一轮轮圈晕,如水面涟漪般荡开,直击覃昭面门。 外面传来响动,许多弟子在往这里赶,打斗已然惊动昆仑。 覃昭微微一笑,反手一剑,蓝色光芒与之剧烈碰撞,在空中爆.炸开来。 他持剑回身,脚尖轻点,踩在坐骑的背上。 “站住!”奚渊难得急怒。 覃昭站在云端,姿态俯视众生,开口却变成了一个斗嘴小儿。 “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你以为你是谁?”他哼道。 奚渊大概没想到他是这种画风,脚步顿住了。 覃昭甩了个剑花,趾高气昂:“一年之后,我定要打到你跪地求饶。”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奚渊向前走了一步,眼看着他变成小黑点,消失在结界的破洞处。 “送葬者”一路平稳飞行,忽然间翻了个身。 覃昭站立不稳,从高处坠落。 下坠的那一刻,他第二次从梦里醒来。 再度睁眼,面前一片尸山尸海。 空气中传来浓重的血腥味,刺鼻到让人作呕。 他还没反应,一剑已经刺过来。 奚渊手持斩春风,剑剑逼人。而他已是强弩尽头,节节败退。 最后一剑,破风不堪重负,被强大的剑气砍成两截。 覃昭倒在地上,口中吐血,木然看着灰色的天空。 奚渊剑指他心脏,冷漠道:“你败了,受死吧。” 覃昭眼睛血红,那天上乌云密布,好像在沉甸甸的往下压。 他闭上眼睛,无悲无喜。 …… 耳边传来声音:“醒过来,顾清晏,醒醒!” 有人在不断摇动他的身体,把住他的关脉。 他手指刺痛,袖子里有什么东西,咬了他一口。 小猞猁“唧唧唧”地叫起来。 灵台一道金光闪过,所有梦魇褪去。 覃昭喘着气,缓缓睁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眼珠转了转,听见倪世尊说:“你终于醒了。” “发生了什么?” 他捂着头坐起来,只觉得脑海一片混沌,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倪世尊说:“画地为牢启动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梦魇,怎么都叫不醒。” 覃昭皱着眉,慢慢想起刚才的一切。 梦魇……梦里一切,皆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他问道:“可有鬼怪现身?” “没有,我一直守在这里,没见到任何鬼怪。”倪世尊语气沉重,“画地为牢阻隔了通讯,昆仑已经看不到这里的情况了。” 覃昭冷笑一声:“有意思,真有意思。” 仙门法术皆奈何不了它,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它不是鬼。 倪世尊没作声,眉头紧皱。 覃昭扶着他起身,“带我走到庙门口。” 倪世尊依言,搀扶他走过去。 他出声提醒:“昆仑一旦失去监测,将在半个时辰内出动。” 覃昭调侃:“长老,你这都不出手?” 倪世尊说:“我是监察官,若是我出手,所有人都会失去比赛资格。” “原来如此。”覃昭点头,“那你闭上眼睛吧。” “为何?” “我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怕你气晕过去。” 他扬起嘴角,扯出一个寒冷入骨的笑。 竟敢两次激发他的噩梦,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挨这一下。 他双手结印,使出他最熟悉不过,普天之下只一人能用的法术——九幽离火。 与三清阳火诀不同,九幽离火至阴至煞,能破除一切仙法和护身。 既然这织梦女不怕仙法,那就让她试试魔修道术好了。 覃昭悍然出手,淡蓝色离火呼啸而出。 他虽修为不够,但离火过于霸道强大。 转眼间,整座庙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笼罩着一层蓝色火光。 “不可!” 倪世尊看着那诡异的火焰,面色复杂想阻止。 但为时已晚,离火一起无物可灭。 仙宗门规中,破坏正仙庙乃是大罪,极度损害功德,轻则一辈子失去修为,重则来生来世都不能为人。 “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他转向覃昭,语气罕见有些焦急。 覃昭冷冷道:“当然知道,逼她出来而已。”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女子咯咯的清脆笑声。 紧接着,一道身影冲了出来,直直冲向门口的人。 覃昭感到腰间一紧,然后天旋地转,双脚离开地面。 等他再次落地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提着转了两圈。 倪世尊身法极快,刹那间躲过了织梦女的袭击。 所有弟子一一清醒过来,徐庭光大喊:“别让她跑了!” 阵眼再度启动,罗网自天上压下来。 覃昭挑眉:“长老,你不能出手的,哦?” 倪世尊松开他,压低声音狠狠道:“闭嘴。” 第 15 章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惟道独尊。” “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金光咒响彻庙宇上空,众弟子齐齐指向织梦女:“收!” 织梦女没有丝毫畏惧,发出充满快意的笑声。 覃昭皱眉:“别收了,好像不对劲。” 刚说完这句,阵法在瞬间破了。 所有人腾空飞出去,摔得四仰八叉,全都满脸震惊。 皇甫季礼说:“不可能,她怎么还变强了?” 覃昭迅速反应过来:“她是正仙,所有仙门法咒都会助长修为,快把金符撤掉!” 耳边响起娇俏的女声:“小郎君好生聪明,不过已经迟了。” 她朝众人吹了口气,一阵春风拂过,伴随着桑叶香气。 “入梦吧——” 大家脑袋“嗡”的一声,全部失去意识,连倪世尊都被卷了进去。 再睁眼时,所有人变成了灵体,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徐庭光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飘起来了。” “我是死了吗?” 覃昭也很疑惑,看向自己透明的手和脚。 旁边传来倪世尊的声音:“正仙杀不了修道者,我们没有死。看下面。” 他们低头看去,只见大家飘在双台桥城的上空。 哦不,应该是织梦城。 城郊的界碑换了,远方的双台桥尚未建成。 时间回到五十年前。 徐庭光震惊道:“我们这是……在织梦女的梦里。” 五十年前的织梦城,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朴素和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 覃昭第一次“看见”了织梦女,她不似笑声那般骇人,而是长了张温婉漂亮的脸,笑起来唇边有梨涡。 她乐善好施,收留了很多难民遗孤,在小型学堂里任教,教大家纺织之术。 在授课一天后,傍晚回到城里的府邸。 “爹,我今天修行有所突破,终于能通神明了!” 织梦女提着裙子,欢天喜地跑进府寻找她爹。也就是牛郎,此时改名为刘郎。 刘郎正在厅堂会客,身上穿着当朝五品官员的服装。 他介绍:“李公公,这是小女织梦女。还不快见过李公公。” 织梦女收起笑,规矩地行礼。 太监总管说:“多年不见,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他转向刘郎:“那我就不叨扰了,建桥一事,还请大人尽快观测天象,落实时辰地点。” “我送送公公。” “不必麻烦。” 送走李公公后,织梦女疑惑道:“爹,最近要修桥吗?” 刘郎说:“朝廷之事,女子不要多问。学堂今日可一切安好?” 织梦女似是有些怕他:“一切都好,孩子们学得很认真。” 刘郎笑了笑:“那就好,不枉我这两年来的苦心。” 织梦女崇敬道:“爹建了两所学堂,接济了那么多孤儿,城里的百姓都很敬仰你,我回来时还听见他们在称颂你呢。” 刘郎面露不屑:“你刚才要与我说何事?” 织梦女便把自己入定、遇神的事说了,她描述:“神是一个男人,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是能感受慈悲和安详。” 刘郎满意地点头:“那丹药果然有效,再过几日,我继续给你两剂。” “谢谢爹!爹辛苦了。” 入夜,织梦女美美睡下,然后灵魂出窍。 她来到织梦城上空,洒下一张金色的网,让所有子民都做上美梦。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去,平淡又美好。 她的修行日益精进,一次次得到神明的指引。 只是偶尔,还会想起娘。 她拿着木雕人偶,上面的纹路已经被磨平。 娘已经快五百年没出现了,她不敢问父亲,只期盼着尽快位列仙班,好一家团圆。 画面一转,来到刘郎的书房。 仍是李公公,笑着问道:“上次的丹药,见效很快,我竟然能重振雄风了。大人可还有多余的?” 刘郎也笑:“那药引子有多珍贵,公公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不小心折腾坏了,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哼,不就是嫌给的不够多,你还想要什么?” “国师年老力衰,他的位置也该空出来了,公公若是能让他提前告老,我也自当为公公鞠躬尽瘁。” “刘郎,做人别太贪心!这十年来我给了你多少,你居然还不知足!” “公公,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既要我进贡灵药,又要一百对童男童女祭祀,是你自己胃口太大。” 织梦女夜晚睡不着,闲逛到父亲窗前。 在听见里面的对话后,她浑身僵硬,捂住嘴一动不敢动。 李公公说:“祭祀乃国之大典,国师选择在此处建桥,你应该感到庆幸,这可是你们织梦城的荣耀。” 两人争吵了一番,不欢而散。 李公公出门时,织梦女连忙藏到树丛中。 书房的里走出来一个人:“主人,是否需要……” “不用。”刘郎笑道,“他要弄就由他去,此处是我的龙脉,国师当然不会知道,生桩一旦打下去,全国将经历五年旱涝,到时他必定人头落地。” “是,主人英明。那夫人……” “换个地方,继续关在水牢里。对了,给她喂点补血药。药仙得长快点,炼出来的丹药才足够多。” “可是她不太配合。” “哼,那就浸猪笼,反正她也死不了。你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还需要我教?” “是,主人。” 织梦女捂住嘴,整个人都在发抖,等他们离开后,泪水已经浸透了领口。 她仓皇逃回自己的庭院,扶着树弯腰呕吐起来。 一口接一口,却只能吐出一些清水。 上古开卷记载,仙人之血能炼丹药,助凡人修行得道、长生不老。 她一直以为只是传闻,毕竟没有人敢用仙人炼丹,刘郎也骗她说,他的长生是因为受到仙人指点。 原来她那“失踪”的娘,早已被做成了“药仙”,圈养在一人大的猪笼里。 而她所谓的天赋异禀,却是靠由母亲制成的仙丹得来的。 她痛苦得疯狂摇头,用拳头抵住牙关,狠狠地咬下去,指尖血肉破碎,混合着泪水滴入土壤中。 夜色浓厚,女孩缩成小小一团,仿佛天地间的一叶扁舟。 忽然间,整个世界土崩瓦解。 梦境陷入一片漆黑。 所有弟子都回过神来,脸上无一不带着唏嘘。 谁也没想到,爱情传说的背后是血淋淋的现实。 那和后来呢?织女去哪儿了? 皇甫季礼惋惜道:“现在要怎么办,我们还抓她吗?” 徐庭光有一丝动摇:“织梦女固然有错,但她父亲错的更离谱,太可恨了。” 大家都面面相觑,难以抉择。 覃昭冷笑一声:“圣父们,别被冲昏头脑行吗。” “你说什么?”徐庭光看向他。 覃昭抛过来一本书,正砸在他脑门上。 他捂住脑袋要发火,覃昭说:“《织梦城志》记载,刘郎死于建桥的三十年后,寿终正寝,且膝下一儿一女。” 所有人都愣住,照这个走向,织梦女居然没有报仇,而是让他安享晚年了? 覃昭说:“唯一的解释就是,刘郎是修道者,杀了他之后,织梦女将不能位列仙班。” 他勾起一抹笑:“所以,她为了成仙,放弃了所谓的仇恨与正道。” “她向所有人展示伤疤,却唯独没说,这些事过后她选择了什么。直到今时今日,才欺负几个凡人来‘报仇’。黑暗和自私,才是最真实的解释。” 众人都沉默了。 徐庭光忍不住说:“你的意思是,三清都能被她骗过去?这完全没有可能!” 覃昭语不惊人死不休:“或许是三清默许的呢。” 他们只在乎谁能成仙,而并非成仙的方式。 这很符合魔修的信仰。 “住口!休要侮辱祖师爷!”徐庭光怒道。 覃昭没理他:“醒醒吧,梦已经结束了。” 他这么一说,顿时惊醒了众人。 梦结束了,但他们还在梦里。 “这织梦女到底想干嘛,她也不能杀我们啊。”有人急道。 覃昭:“正仙不能杀修行者,但没说不能把他们困一辈子。若是我们沉溺在梦魇中,最终现实的身体会虚弱而死,这就是她的目的。” 倪世尊忽然道:“梦魇更强了。” 四周的黑色愈发浓重,像沉甸甸的网一样,笼罩着所有人。 弟子们终于开始慌乱。 “也不知道现在过去了多久。” “糟糕,我的身体好像更轻了。” “是同情……”皇甫季礼醒悟过来,“我们的同情,给了她更多力量,大家快收敛心神!” 收敛心神,最好的办法是念咒。 但对付正仙,念咒恰恰又会增加她的力量。 一时间,陷入了死循环。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要动一动念头,就会离死亡更进一步。 正仙杀人,一切都在无形之中。 即使他们在睡梦中死了,三清也不会把这笔账算到织梦女身上。 空气逐渐凝固,每个人都呼吸急促,真正感受到了内心的恐惧。 倪世尊偏头看向覃昭:“你不害怕?” 覃昭反笑:“你不也不怕,是不是早就想到解决办法了?” 不等他开口,又讽刺:“哦,你现在不能说,一定要等到他们都怕得要死,哭爹喊娘朝昆仑求救才肯说。” 倪世尊面无表情:“这是规定。” 覃昭摇头:“你真是半分人味都没有,这一点像极了我那位高高在上的道侣。” “……” 倪世尊淡淡道:“只要他们起念头,我就会现身。” 覃昭哼了一声:“不劳烦你,尊贵的长老。” 他清清嗓子,语气欢快道:“诸位,反正也活不久了,不如我们来许愿吧。” 徐庭光终于忍不下去:“你是不是有病……” 他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正仙存在的作用,就是实现凡人的愿望,所以人人都说织梦女庙灵。 她的功德和力量,是靠许多个愿力合成的。 只要在短时间内,无法实现多个向她发出的愿望,那么力量就会大大减弱。 众人对视,纷纷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开始七嘴八舌地说出自己的愿望。 覃昭双手合十,模样乖巧虔诚。 倪世尊看向他,只见他闭着眼睛,睫毛兴奋地颤动。 接着开启填鸭式许愿,语速奇快无比。 “织梦女娘娘,请让奚渊这辈子给我当牛做马,像小厮一样天天伺候我吧!” “织梦女娘娘,请让奚渊被我打败,成为我的手下败将吧!” “织梦女娘娘,请让奚渊痛哭流涕,自卑不已地大喊‘顾清晏才是天下第一帅’吧!嘿嘿嘿嘿,桀桀桀桀。” 倪世尊:“……” 你还能再疯一点吗。 第 16 章 随着愿望不断涌现,黑雾颜色在变浅。 天边风起云涌,大雨和闪电交加。 梦里响起女声的惨叫,正仙职责的束缚让织梦女越来越痛苦,力量也在飞速减弱。 众人举剑朝向空中,齐声大喝:“破!” 顷刻间,梦境四分五裂。 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他们看向周围,这才发现,附近杂草丛生,织梦女庙破败不堪,根本没有再受香火。 四处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任何生灵气息。 整座双台桥城,竟是一座空城。 这里没有驿站和客栈,也没有上元节,更没有香客、掌柜,一切都是虚幻。 双台桥城,早在桥建成后就空了。 徐庭光剑指倒在地上女人:“即使你心含怨恨,也该去找罪魁祸首,而不是祸害手无寸铁的百姓。织梦女,你可伏法?” 织梦女的发丝在枯萎,容貌也迅速衰老——她已经失去了正仙之力。 她凄凉笑道:“你又怎知我找错人?你们拼死护着的刘根山,正是刘郎和小妾的儿子,他把你们骗得团团转,你怎么不问问他认不认罪?” 徐庭光震惊:“刘根山在何处?” 织梦女没理他,继续笑:“这城里的百姓,全都是我杀的,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大惊,都提防地举起剑。 她眼中闪现着妖异与疯狂:“我不告诉你,道长,等有一天,你得道飞升的时候,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张开双臂:“来吧,杀了我,我早已厌倦了长生。所谓的神佛,根本是一群臭鱼烂虾!你们那么喜欢修道,就去修呀,就去成仙呀,哈哈哈哈哈哈,等到你们看见他的那天,会比我更后悔,更悲惨!” “她疯了。”皇甫季礼说。 众人都执剑不动,不知是被她的疯样吓到,还是被她的话惊住。 织梦女忽然猛地向前扑去,徐庭光下意识防范,没想一剑刺穿了她的身体。 她口吐鲜血,缓缓倒下,嘴角带着恶毒的笑意。 “我诅咒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该死……”她瞳孔扩散,身体逐渐羽化。 血滴入泥土中,地面开始晃动。 地底下传来千奇百怪的叫声,仿佛无数个婴孩在兴奋嬉笑,地面如同地震般颤动。 覃昭眼不能见,耳朵却很灵敏。 他侧头聆听:“不好,是地缚灵。” 那困在桥里的一百对地缚灵,被织梦女的血解除了封印。 大家全都慌了神,他们刚才用了画地为牢阵,此时全都不能再运功。 等到这些地缚灵上来,所有人都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它们被埋了五十年,对人肉和鲜血的渴望已经达到巅峰。 阵法已破,通讯恢复,皇甫季礼举起手镯。 徐庭光一把推开他:“你想干什么?” “再不向昆仑求助,我们都得死!”皇甫季礼红着眼道。 “不行!符咒还没用完!”两人僵持着拉扯。 覃昭袖口一紧,小猞猁的尾巴缠住他手腕,显然感知到了地底的异动。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记得开卷写道:花正幽,喜食灵体、蔬果。 这么说,它能吃掉地缚灵。 他果断将小猞猁甩出去。 黑色灵体一个接一个从地下冒出来,地缚灵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模样是小孩身体顶着骷髅,长得丑陋无比。 小猞猁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想钻回袖子里。 覃昭伸出一根指头,抵住它脑门,嘴里念道:“天地为鉴,日月为证。吾以吾血为契,与汝同生共死,缔约百年。印成——” 滴血认主,最短的契约是一百年。 他的血沁入小猞猁额头,小猞猁浑身迸发出金光,头上出现一个金色的框。 只要主人念出它的名字,那么契约便成了。 覃昭的眼睛模糊透进一丝亮光,隐约能看见晃动的影子。 他抚摸着毛茸茸的小脑袋,认真思索名字。 这时候小猞猁发出不满的嚎叫,覃昭随手给了它一巴掌:“叫你爹……” 砰! 契约结成。 小猞猁头顶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你爹。 覃昭愣住,皇甫季礼和徐庭光停下拉扯,互相看了看,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连旁边的倪世尊,都发出一声低笑。 覃昭龇牙:“笑个屁,老子的坐骑,名字当然要霸气。” 他一指前方:“上,给我吃光它们!” 花正幽的天性被唤醒,咆哮着扑向它最喜欢的灵体。 众人也纷纷开始扔符,努力将灵体赶到它周围。 猞猁开始一口接一口吃,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由于灵体的滋养,它飞速褪去幼年期,开始变成成年期,足足长大了数尺。 周围的弟子议论纷纷,“它居然这么能吃。” “好厉害啊,这些灵体真的能消化吗?” “天哪,怎么还会蜕皮!” 覃昭问黎筝:“它长大了?” 黎筝咽了口口水:“长得跟它母亲差不多。” 覃昭:“那我还是继续瞎着吧,别给我看吐了。” 倪世尊:“……” 猞猁只花了半刻钟时间,就吃光了所有地缚灵。 他们终于暂时安全了。 有人在抵抗中受了轻伤,走到一边去包扎。 猞猁走过来,拿头蹭了蹭覃昭,它不知道自己变成庞然大物,已有成年男子那么高。 这一顶,差点把覃昭顶飞出去。 倪世尊扶了他一把,猞猁马上龇牙,对着他的手面露凶光。 他皱眉:“这灵宠煞气过重,回到昆仑后,你带它去找奚渊,让他帮你净化。” 覃昭说:“找他干嘛,我在生他气呢。” 倪世尊怔住:“你生什么气?” “我不说,让他猜去。” “……” · 当天晚上,积分重排。 不出意外,覃昭的队伍遥遥领先。 这次事故,淘汰了两支队伍,还剩下他们和徐庭光那队。 两队人挤在破庙里,中间隔了段距离。 黎筝生起火:“明天就要离开双台桥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皇甫季礼说:“这里动静这么大,北蓟城竟然没有派兵过来,确实奇怪。而且那织梦女死前说的话……” 他似是不敢对神仙不敬,没有继续说下去,面色复杂地挑着火。 覃昭接过黎筝递的烤鸡,随手撕开吃起来。 黎筝惊喜道:“少主,你能看见了?” 皇甫季礼赶忙凑过去:“师娘,看得见我吗?” 覃昭推开他的脸:“花正幽的血有解毒功能,我入梦的时候,它咬了我一口,效果比清风玉露快多了。” 他问:“你们可曾见过刘根山?” 工程队其他人全死光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徐庭光插嘴:“我们去寻人的时候,他还活着,说希望我们尽快除魔,好让他明天出城。” 覃昭点了点头,没作声。 徐庭光走过来道:“今日多谢你出手,我以茶代酒,为以前的事道歉,也为今天的事道谢。” 他一仰头,喝下水袋里的水。 覃昭:“唔。” 徐庭光愣住:“你不喝吗?” “不渴。” 皇甫季礼笑出声来。 徐庭光吃了个大瘪,气得拂袖离去。 倪世尊在旁边,看着他道:“你倒是挺记仇。” 覃昭温和:“长老,我不想对你出言不逊,别多管闲事。” 倪世尊沉默,好半天才说:“你今天为什么生奚渊的气?是因为那个梦?” 覃昭狐疑:“你怎么知道我梦到他了?” “你在梦里喊了他名字。” 覃昭嘲讽一笑:“那是他的荣幸。” “所以你梦到什么了,为何如此生气?” 覃昭斜睨他:“长老,你很八卦哎。我们道侣之间的情.趣,关你什么事。” 倪世尊:“……” 落星台。 梁玉忍俊不禁,胡子微微颤抖。 独孤言灵咬住手指:“好尴尬,好想死,好甜蜜。” 司无夜无语地别过脸,不忍直视。 梁玉正色道:“今日之事确有蹊跷,十二峰长老,结束后来内阁一趟,我有事要与你们商议。” 众长老应下,起身离座。 长孙敬拦下司无夜,笑道:“眼看长老的爱徒就要输了,你就半点都不心急吗?” 司无夜冷漠:“你想说什么?” “过几日该长老担任监管了吧,到时候不如这样……” 司无夜眉头紧皱,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 第二天早上,众人整装待发。 刚出城没多久,就遇到了骑着马的刘根山。 徐庭光立刻上前,将他扣押下来。 大家已经知道他并非无辜,对他的态度都恶劣了许多。 徐庭光拿剑指他:“你和刘郎做的丑事,还不快一一道来。” 刘根山吓得不轻,连忙说出了前因后果。 和他们猜测的差不多,在织女第一次遇难时,并不是自己丢失羽衣,而是刘郎偷走了羽衣,让她不能重返天界。 后来,刘郎一直抽取她的血炼丹,并强迫她生下织梦女。 织梦女是仙与人的后代,天生带有神力,刘郎又想通过培养她,给自己再造一个“血袋”。 刘郎靠灵丹妙药取悦官员,后来平步青云,一生荣华富贵,并和小妾生下了刘根山。 刘根山不是什么工程队头头,而是朝廷御用的司马,掌管修建工程之事。 他也不止五十岁,而是年近三百,因为长期服用灵丹,使得看上去比普通人年轻许多。 刘郎年老力衰后,由他担任囚禁和炼丹。 在修桥的那年,织女终于找到机会,结束了痛苦的生命,而织梦女得知真相后,也得了失心疯,最终选择放弃报仇位列仙班。 五十年后,她仍是不甘心,找到了助纣为虐的刘根山。 徐庭光忍不住骂道:“你这畜生!和你爹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我要杀了你替天行道!” 他举起剑,几乎想砍下去。 刘根山抱头喊道:“道长!你也是修道之人,杀了凡人必将积攒罪孽,损害功德,难道你不想成仙吗?!” 徐庭光愣住,手停在半空中。 他说的确实没错,在任务中杀害坏人,是不会扣积分的,但会影响修行。 尤其是对剑修来说,他们本就杀孽重,更需要积攒功德。 大家都愤怒不已,却又拿他没办法。 徐庭光踹了他一脚:“滚,永远别让我见到你。” 刘根山见状,赶紧麻溜地骑马离开。 覃昭嘴里叼了根草,嘲笑地“啧”了一声。 弟子们脸色都不好看,一脸阴郁地再次上路。 · 夕阳西下,落日铺开绚烂的余晖。 刘根山终于彻底放松,慢悠悠地策马往北蓟城赶。 他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嗤笑不已,什么因果报应,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世间根本没有现世报,一个人的命生来就是定好的,做再多善事,不会有额外收获,做再多恶事,也不会有额外报应。 这是他刚一出生,刘郎就告诉他的道理。 神明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与其苦苦修行,不如走捷径获得长生。 他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比那些修道者通透得多。 正走着,忽然看见前面出现一个人影。 少年人坐在石头上,翘着腿把玩手中的柳叶刀。 他旁边卧着一只巨大的猞猁,偶尔暴躁地用鼻子出气。 刘根山私下玩的花,男色女色都好,现在脱离危险,自然起了额外的心思。 “小道长,你是路过的吗?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北蓟城?”他笑着晃动钱袋,“我可是有很多钱哦,定不会叫你这样的美人受苦。” 覃昭手指灵活,柳刃在他指尖绕来绕去,散发出银色光芒。 他托着下巴,语气天真:“你那钱袋里装的,是金锭子,还是银锭子?” 刘根山一听有戏,更来劲了:“当然是金锭子,你要是想要,等到了北蓟,金山都少不了你的。” 覃昭扬起嘴角:“我喜欢金子,你全给我吧。” “现在吗?”刘根山举着钱袋,有些犹豫。 这些是他一路的盘缠,金山什么的也是吹牛罢了,他当然不会全给覃昭。 覃昭说:“嗯,现在。” “这……哥哥我路上还得吃饭住宿,先给你一半怎么样?” 覃昭:“没关系。” 刘根山一喜,刚要上前,只听他幽幽地说:“你死掉,就全是我的了。” 刹那间,柳刃飞出去,齐刷刷切掉刘根山的一双脚,他瞬间倒在地上。 刀刃速度太快,寒刃凝血,过了好几秒,刘根山才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他叫得太惨,惊动了满林飞鸟。 那双断掉的腿露出骨肉,喷泉一样往外冒血,很快浸湿了土地。 覃昭笑嘻嘻地看着他,从容收回柳刃,在猞猁毛上擦了擦。 刘根山涕泪齐下,哭喊道:“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你会修行尽毁的!” 覃昭说:“毁就毁咯,又不扣分。” 刘根山呆了一秒,继续抱着腿哀嚎。 覃昭挠了挠猞猁下巴:“是不是饿了?慢点吃,别让他死太快。”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刘根山惊恐大叫。 覃昭转过身,愉快地抛起钱袋,打开嗅了嗅金子的味道。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和猛兽进食的声音。 他嘴里哼着歌,手上缠着那串人骨念珠,走向夕阳渐落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