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让兔子学会后空翻》 第 1 章 第一章 咖啡店暂时没有名字,前不久才开门营业,地理位置倒是不错,就在新建成的社区公园南门。 陈咚已经连续一周来这家咖啡店工作了。每天午饭后,他都会趿拉着拖鞋,背着双肩背,垮着一张睡眠不足的脸,穿着沾满动物毛的衣服进门。 “欢迎光临。”工作台后唯一的一位服务生微笑着和他打招呼,“还是一杯美式吗?” “三分糖少冰,谢谢了哈。”陈咚把背包往窗前的长桌上一甩,像是骑马一样双腿分开跨坐在高脚凳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等待着他的咖啡。 咖啡机轰隆隆的响起,蒸汽四溢,在一片朦胧之中,陈咚装作发呆的样子,大胆地看向那位服务生。 服务生留着简单的短发,眉眼深邃,骨相优越,就像是大学校园里擦肩而过的品学兼优的学长,或者是电视剧里住在女主家隔壁让她暗恋了整个青春期的白月光。 总而言之,他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英俊,既不会让人觉得凛然不可触碰,又不会帅到千篇一律。 男服务生个子很高,陈咚每次去柜台前点单,都要仰头看着他。 他总是穿一套设计简单大方的工装,浅棕色的围裙环抱他的身体,在腰后系了个松松的结,更衬得他腰线很高,腿比九尾猫的命还长。 他是这店里唯一的一个服务生——注意,是唯一一个。 至少陈咚在这里呆了两周,没见过换班。 其实这家店选址有些问题,夹在社区公园和一所小学之间,别的咖啡厅都是白天人最多,可这里正好相反,白天时连根鸟毛都见不到,但是每到放学的时间点,原本安静的咖啡厅就会被一群小毛头淹没。 那群戴着红领巾的小朋友们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叔叔,我妈不让我喝咖啡,有奶茶吗?”“蛋糕卷一个多少钱?”“我用手表付款!” 嘈杂得像是小学跑操时的操场。 放学后的咖啡厅空位里,会以最快的速度填满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他们倒是会买一杯咖啡,偶尔遇上识货的人,还会夸赞一句豆子品质不错。 咖啡厅总要有一座书架,搭配卖书,可这家书店的书架上都是识字绘本、伊索寓言、甚至还有全套的小学生课外必读名著(中英文对照版)。 陈咚想,除了他以外,恐怕没有一个成年人会喜欢在这种咖啡店里消磨时间。 “您的咖啡好了。”英俊的服务生从柜台后绕出来,把咖啡端到了陈咚面前。 玻璃杯里,冰块堆叠在一起,吸管搅动时冰块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陈咚喝了一口,五官缩在一起,苦的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不喜欢喝美式,但美式是这家咖啡店里最便宜的饮品,让囊中羞涩的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里坐一天,顺便欣赏帅哥的细腰与大长腿。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服务生把咖啡端过来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用那双深邃得像是雄鹿一样的眼睛望着他。 “请问,您是作家吗?”服务生问。 陈咚一口冰美式没咽下去,差点呛死。 他又是欣喜、又是紧张、偏偏还要故作矜持高冷,他推推眼镜,镇定地问:“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难不成是他的文学家气质终于遮掩不住了? 服务生停顿了一下,回答:“先生,我已经注意你好久了。” 陈咚不由得挺直了脊背,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咖啡店九点关门,你每次都在午饭后出现,在景色最好的桌子前坐下,摆出电脑、外接键盘、打开文档,然后——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 “若是手机快没电了,你就会从包里急切地翻找充电线,有一次你忘记带了,懊恼极了,那天你不得不愁眉苦脸地提前打开电脑。” “……” “一般而言,你会玩手机直到晚上七点,等到太阳落山,拖的不能再拖了,你才开始写作。你的码字速度很快,但是脸色很差,每次都会卡在九点之前,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后立刻关掉电脑,再也不想看自己的作品一眼。” “……” 服务生说:“当然,这些也不能百分之百断定你是一位作家。我曾经猜测过,你会不会是编剧,或者是一个需要每天更新公众号的自媒体作者,但昨天,我在书架上发现了这个——” 服务生藏在背后的手伸到了陈咚面前,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薄薄一册,标题叫《小侦探福小寺》。 封面上,一名戴着红领巾、顶着黄色安全帽的小学生神气活现地站在那里,他左手拿着一只放大镜,右手还牵着一只宠物兔子,兔子脖子上戴着的项圈写着它的名字:花生。 书脊上,醒目地印着作者名字——陈咚。 “陈咚老师,”服务生笑容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希望您下次不要再把您的大作悄悄藏在我们店的书架里了。我替您观察过,现在的小学生已经不喜欢这种过时的侦探故事了。” …… 陈咚是一位滞销书作家——没有打错字,滞销书。 他从小就有一个文学梦想,毕业后毅然决然地踏进了写作这个无底洞。 他写过科幻,在杂志上发表后,获得了两三个无足轻重的小奖;写过散文,集结成册,然而一年都卖不了几本,销量惨淡;也曾梦想闯荡网文世界,可惜根本适应不了网文的更新节奏,不到半年就累进医院了;下定决心转行当编剧,结果被无良制片人坑骗,写完两部剧,尾款到现在都没拿到。 童书——儿童文学——是他最近尝试的新方向。 他的作品面向八岁到十二岁的小学中高年级学生,为此,他特地创作出机智聪明、勇敢过人、有一点小调皮小淘气但乐于助人的“小侦探福小寺”,以及他心爱的宠物兔子兼助手“花生”,让他和它一起破案。 在写作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自己靠童书走上人生巅峰的样子了!福小寺会写成系列作品,写他个百八十册!印量千万!从此一步踏入作家富豪榜,拳打三叔,脚踢三少,住大别墅,开大越野!! 可惜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小侦探福小寺》依旧滞销了。 编辑在微信上告诉他:“根据我们收集的读者反馈,很多家长表示,福小寺的形象不够符合当下小学生的流行喜好,和他们没有共鸣,简单来说,就是不接地气。” 陈咚无能狂怒:“小学生流行什么?孤勇者?艾莎公主?” “——不。”听到这个问题,咖啡店的服务生回答,“孤勇者和艾莎公主早就过时了,现在的小学生顶流是库洛米。” 陈咚:“……库谁?” 服务生好脾气地重复一遍:“库洛米。” 陈咚:“什么米?” 服务生:“库洛米。” 陈咚:“库什么米?” 服务生:“…………陈咚老师,当你搞清楚库洛米是谁时,小学生的流行已经变到下一个了。” 总之,滞销书作家陈咚在小学门口的咖啡店卧底两周,宣告失败。 不过有个好消息,陈咚终于知道了服务生的名字。 “我叫韩峋,山势险要的那个峋。” 同时,韩峋还告诉陈咚另一个好消息:“作家先生,你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忘带手机充电线了。从明天开始,店里会安装共享充电宝。” 陈咚想——天啊,他好关注我,他不会暗恋我吧。 第 2 章 《第二杯》 陈咚坚信韩峋暗恋他,并且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证据一:每次陈咚走进咖啡厅时,韩峋都会面带微笑地看向他,与他寒暄几句。 陈咚:“那些小学生每天放学后都围着他叽叽喳喳转,他都不会问他们学校的事情,怎么偏偏问我?” 证据二:有一次,陈咚太困了,不小心失手碰倒了咖啡杯,杯子碎了,咖啡也撒了一地。但是韩峋没有责怪他,反而清理了地上的污迹,叮嘱他不要受伤,然后重新为他制作了一杯。 陈咚:“第二杯咖啡没收钱!碎掉的咖啡杯也没让我赔偿!” 证据三,也是最有力、最不容反驳、最无可洗白的证据—— 陈咚:“他为我特地安装了共享充电宝!!他要不是暗恋我,怎么会这么体贴又细心?!!” 对此,和陈咚从小到大恨不得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叶星友表示:“……恕我直言,咖啡哥暗恋你的概率,还不如你的兔子突然会后空翻的概率大。” 叶星友总是这样毒舌又犀利,最擅长一针见血戳破陈咚的粉红泡泡。 可惜陈咚最近只吃轻食沙拉——(此处为大作家陈某咚原创的歇后语)——那叫一个油盐不进! 陈咚和叶星友是光屁股时就认识的邻居,多年孽缘几笔写不完。大学毕业后,陈咚一头扎入文学的无底洞,每天和DDL生死缠绵;叶星友则是按部就班的当了社畜,放下了曾经仗剑走天涯的梦想。 俩人现在合租一套两室一厅,陈咚的房间是主卧,面积大,刚好可以放下他的工作桌,兔子窝就在工作桌旁边,每次陈咚码字时,一低头就能看到兔子在窝里睡得四仰八叉。 陈咚下辈子也想当兔子,不用码字,不用赚钱,有人好吃好喝的供着,满脑子除了睡觉就是交-配。 巧了不是,陈咚也想交-配,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但现在不一样了,咖啡店那个长腿服务生居然暗恋他! 寡了八百年的陈咚,终于要开花了! …… 午后,陈咚又一次推开了咖啡厅的大门。 自从意识到韩峋暗恋他之后,陈咚难免有点偶像包袱,以前他都是穿拖鞋来咖啡厅码字的,但今天他特地好好搭配了一下,脚下的运动鞋擦得锃亮。 在踏入咖啡厅的那一刻,陈咚有些紧张,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他今天穿的是不是太隆重了?他出门前还特地给t恤沾了沾兔毛。早知道不该擦鞋的,显得自己过于重视对方的爱慕。 作为一个被暗恋者,要时刻表现得云淡风轻才对。 然而——他今日如此盛装打扮,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收获韩峋的微笑注视。 因为咖啡厅里居然有其他客人! 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一群平均年龄绝对超过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就坐在咖啡厅的角落,占据了平常陈咚最喜欢的那扇窗户,正高声谈笑。 作为咖啡厅里唯一的服务生,韩峋正忙着为他们点单、上饮品。 他还是如昨天、前天、大前天那样英俊帅气,发型清清爽爽,围裙上连一点点污迹都没有,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成熟稳重。 那几位老年顾客着实有点难对付。这个说喝不惯咖啡,问他有没有茶;那个让他搬椅子,把他指挥的团团转;还有一位老头最是刁钻,戴着老花镜看了半天饮品单,嫌弃价格昂贵,然后从包里掏出保温杯,让韩峋倒杯热水。 这样乱七八糟的局面,韩峋却应对自如。他逐一处理了老人家们提出的要求,甚至体贴地把咖啡厅的空调调高了两度,以免老人家受寒。 陈咚绕过那些老年人,找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但是这个位置远离窗户,陈咚就是一株需要阳光雨露的娇花,没点滋润他就要枯萎了。 他百无聊赖地把自己吃饭的家伙摆出来,磨磨蹭蹭给电脑插上外接键盘,对着空无一字的文档开始发呆。 “今天还要冰美式吗?” 忽然,陈咚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 韩峋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英俊的脸上依旧挂着熟悉的微笑。 ——陈咚的阳光雨露终于回来了。 陈咚假惺惺说:“看你在忙,就没打扰你。” 韩峋回答:“就算再忙,也不能忽略我的老顾客啊。” 陈咚心如擂鼓:拜托,韩峋你收一收你的恋爱脑!你这么关注我,是不是打我一进门,你的注意力就黏在我身上了? 陈咚清了清嗓子:“今天不要冰美式了,要拿铁吧。” 看在韩峋如此殷勤的份上,陈咚打算奢侈一把,拿铁比冰美式要贵八块钱,陈咚点咖啡硬是点出了在牛郎店一掷千金的气势。 很快,韩峋送来了陈咚选的拿铁,透过透明的杯壁,可以看到咖啡液浮在乳白色的牛奶之上,层次分明。这是陈咚第一次点拿铁,他这才知道,原来拿铁用的冰块都是不同的,冰块居然是一只完整的小熊,坐在咖啡里,像是在泡澡。 真是太可爱了! 陈咚看得目不转睛,故意问他:“怎么以前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冰块?难不成是因为我以前点的都是便宜的冰美式,所以舍不得拿这么好看的冰块给我用?” “当然不是。”韩峋解释道,“这是店里新进的冰块模具,因为孩子们最常点冰牛奶,用这种模具可能会让他们更感兴趣。你是第一个使用这种冰块的客人,希望你能喜欢。” 哎呀呀。 陈咚想,我才问了一句,你就说了这么多,不用做的这么明显。 陈咚掏出手机要扫码付款,韩峋拦住他:“不用了。” “?” 韩峋:“你每天都来店里喝咖啡,这杯送你。” 陈咚吓了一跳,他虽然享受韩峋的追求,但他是有底线的!在正式确认关系之前,绝对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今天韩峋送他咖啡,他若是收了,那明天韩峋要是把自己送给他,他难道也要收吗? 想到这里,陈咚义正严辞地拒绝了韩峋的馈赠,坚持要自己付款。 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这钱他可不能省。 见他如此坚持,韩峋只能收了他的钱,但韩峋转身回到柜台后,手写了一张卡片,说以后如果他不在,凭借这张卡,陈咚可以随时喝一杯免费咖啡。 韩峋字如其人,字形飘逸俊秀,很有风骨。 陈咚攥着那张手写卡片,没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你不在?你不会要跳槽吧?” “不是。”韩峋摇摇头,“但我不会时刻都在店里,我不在的时候,会有其他员工值班。” 陈咚这才放心。对嘛,这么大的咖啡店,韩峋总不能日日来上班,他也要轮休的。 就在他们说话时,那群坐在窗前的老年顾客又在叫人了,韩峋歉意地向陈咚点点头,转身拿着热水壶去给客人们的保温杯添热水去了。 陈咚望着青年笔直如松的背影,看他耐心地和客人们对话,即使那群老头提出再刁钻的要求,他都逐一满足,既不焦躁,也不敷衍…… ……真是个美味,啊不,优秀的人。 那群老头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大,陈咚不是故意听的,而是他面对空白的文档时,那些议论的声音自动灌入他的耳朵。 陈咚听明白了,他们是一个夕阳红交谊舞团,原本占据了社区公园广场最中央的位置,每到晚饭后,他们都会在华尔兹中翩翩起舞。可是自从之前的团长搬去邻省带孙子孙女后,群龙无首,他们交谊舞团的凝聚力一落千丈,短短一个月,就跌出了“社区公园晚间老年健身团”前三的宝座。 现在,广场最中央的位置已经由韵律广场舞队取代,太极拳和八段锦在旁边虎视眈眈,至于健走队虽然人数众多,但不足为虑,毕竟健走队一直打游击战。 “我们必须尽快推选出一位新团长!带领舞团重回巅峰!”一位穿着红色长裙、脖子上系着丝巾的老太太振臂高呼,“我提议进行匿名投票!” “那谁来唱票?” “唱票的人就别投票了吧,这样比较公平。” “那不行,咱们现在是单数,要是少了一个人,那就成双数了!” “那怎么办,把老团长叫回来?” “何必舍近求远?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 老太太目光如电,身手敏捷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直接窜到咖啡厅的角落,如逮兔子一般逮住了正偷听的陈咚。 “小伙子,你来帮我们唱票吧!” “啊?我?”陈咚目光闪躲,“阿姨,叔叔,我很想帮你们,可是我还要工作……” “你居然有工作?”老太太难掩惊讶,“我明明看你在这儿坐了半小时,一直在玩手机。” 陈咚:“…………” 都说真话最伤人,可是也没必要这么伤人吧! 就在此时,原本站在柜台后正在擦玻璃杯的韩峋走了出来,救下了被擒住后脖颈子的陈咚。 “还是我来吧。”韩峋风度翩翩,不着痕迹地把陈咚从老太太的魔爪中解救出来,“我来唱票。这位先生是一个作家,咱们声音小些,不要打断他的创作思路。” 毫不夸张的说,那一瞬间的韩峋浑身都冒着救世主般的光芒,闪得陈咚目眩神迷。 ——如果这都不叫英雄救美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被称为英雄救美呢? 第 3 章 第三章 作家这玩意儿,已经没有十几年前那么稀奇了。 韩峋介绍陈咚是个“作家”,几位嬢嬢伯伯哦了一声,随口拉闲话:“写的啊?” 陈咚含糊地说:“差不多吧……诗歌,散文,,都写,都写。最近在创作一些新题材——”——儿童文学。 那位红衣嬢嬢最是主动:“我女儿的邻居也是个作家,还挺有名呢!那个作家加入了作协,改编了电视剧,拿了几个奖,听说赚了不少钱,买了新房,老婆经常去国外旅游,孩子在市重点念书。对了,你的作品叫什么啊,新华书店有没有?我们回头也买两本,好好拜读一下!” 真是厉害。 怎么有人能每一句话都精准踩中陈咚的小短尾巴啊! 陈咚窘迫的脸都涨红了,捧着手里的咖啡杯一口一口地啄着。 都说兔子是很容易应激的动物,其实兔子的主人也是。 在自然界里,兔子被天敌瞅上一眼就会装死;在咖啡馆里,兔子的主人被嬢嬢们围着问写文赚到了几套房子,他悲怆地想自己怎么不现场暴毙。 如果奥运会上有一项《比儿子工资、比女儿学历、比邻居买了几套房、比家里的狗会下蛋、比院子里的鸡会取报纸》的比赛,那公园里的嬢嬢绝对能为国争光,再为国家添几枚金牌。 在这么一个尴尬的环境中,韩峋又一次不着痕迹地解救了他。 “咱们不是要投票吗?”韩峋手里拿着一沓纸,问,“嬢嬢,你看这个纸可以吗?” 那原本是一个田字格作业本,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学生(故意)落在咖啡厅里的,单面写了字,只是每个字都缺胳臂少腿,字与字之间互相借偏旁,老师在旁边打了好几个红叉,罚抄一百遍。可惜这本作业在失物招领处放了一个月依旧找不到主人,现在正好裁开用来当投票纸。 嬢嬢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接过纸,拿去分给自己的老伙伴们去了。 陈咚舒了一口气,无声地用口型向韩峋道谢。 韩峋轻声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 “没有没有没有……”陈咚脑袋摇成拨浪鼓,“……你知道的,我现在还没进入写作状态,所以算不上打扰。” “那就祝你今天早些进入写作状态吧。”韩峋把多余的一张纸、一支笔递给他,“如果你需要更多的纸写大纲的话,可以去前台随便拿。” 陈咚抖着手接过那张田字格纸,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红成上面的红叉子了。 ——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他,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暗恋是这样一种感觉啊。 陈咚赶忙又喝了一口冰咖啡定了定神,把自己重新藏在了电脑屏幕后面,打开文档,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他对着空白一片的文档努力奋斗了三分二十秒,然后他的注意力就不受控制地飘到夕阳红交谊舞团那边去了。 这当然是因为嬢嬢爷叔们的声音太大了,让陈咚不得不分心——总之,绝对不可能是因为他工作时总是磨洋工。 夕阳红交谊舞团原有成员十二人,经过这么多年的出出进进,人来人往,队长也经过多次变革,现有成员十八人,今天实到十五人。 “怎么差了三个?”红裙子的嬢嬢嘟囔道,“昨天不是在群里通知了吗,当时大家都说要来,怎么有人这么无组织无纪律?” 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说:“你没看朋友圈?【尽善尽美】的女儿女婿带她出去旅游了,正在庐山呢。她一天要发二十多张照片,你怎么也不给人家点赞啊。” “【荷塘月色】和我请假了,孙女发烧,她要在家照顾。”另一位大姨好像是交际舞团里的重要角色,请假都要告知她。她的头发烫了小卷,用一种非常复杂的手法高高盘起,远看像是一座小山峰,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摩丝,苍蝇落上面都要劈叉。 红裙嬢嬢撇了撇嘴,继续追问:“那还差最后一个人呢?就是那个【人生如茶】,他都半个月没在群里说话了,之前的排练也不来,他还要不要参加下个月的社区联欢会了?” 她这话一出,整个咖啡厅忽然一静,几位嬢嬢伯伯面面相觑,交换了几个颇为复杂的眼神,小声道:“【花开富贵】,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红裙嬢嬢(又名【花开富贵】)不耐烦地问:“知道什么?” 头发花白的大爷摇了摇头:“人生如茶……他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听到这里,原本蜷缩在电脑屏幕后想要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陈咚浑身一震,他偷偷从屏幕后探出脑袋,小心观察起众人的脸色。 一个有些悲伤的猜测浮现在陈咚的脑海。 ——【人生如茶】不会是“人走茶凉”了吧? 这个交际舞团的平均年纪看起来有七十岁,若是某位成员在睡梦中走到了人生的终点,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陈咚的脸上浮现出纠结悲伤的表情,他体内属于作家的感性一面又冒出头来了。 人生短暂而须臾,几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时间永远是最残酷的东西…… 陈咚越想越是感慨,咖啡厅的落地窗外,风儿扫过树枝,树叶摇摇晃晃落在地上。 此情此景,让陈咚更是感慨连连,他吸了吸鼻子,赶快喝了一大口拿铁,想要压下心中的悲凉。 原本一直没有出声的韩峋替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人生如茶】为什么再也不会来了?” 头发花白的大爷悠悠叹了口气:“【人生如茶】他背叛了我们组织!” 韩峋:“……?” 老大爷:“他个子高,就被老年模特队挖走了!切,不过是个替补队员,能不能商场还另说呢,他还巴巴美呢!” “噗——咳咳咳咳!”陈咚实在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理由,他一口拿铁没咽下去,直接从嘴巴里喷了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咚脸上。 陈咚脸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尴尬的:“……这咖啡有点烫。” 韩峋挑了挑眉,那眼神是在问:你确定冰拿铁很烫? 陈咚装作没看到,拿着纸笔开始在田字格上写写画画。 自古以来,投票唱票,其实就是走个形式罢了。果不其然,最终投票结果如陈咚所想的那样,红衣嬢嬢(aka花开富贵)拔得头筹,顺利当选新一届的社区公园交谊舞团新队长一职。 嬢嬢开心到合不拢嘴,带着七分虚假三分谦虚地说:“哎呀,其实我没想当这个团长——” 坐在她对面的大爷立刻表示:“花开富贵,你要是真不想当,那我可以替你当。” 嬢嬢话风猛地一转,双手虚虚地在半空中一握:“——但是,这么多老姊妹都给我投了票,我当然不能辜负大家的期待!请团友们放心,我一定会代领咱们‘夕阳红交谊舞团’重回巅峰,把我们的老年交谊舞发扬广大!!” 说完,她身旁的盘头大姨第一时间鼓起掌,大声说:“我们相信花开富贵团长!” 在她的带动下,剩下十几位大爷大娘都跟着一起鼓掌了。 之后,他们又在咖啡馆里坐了半小时,热烈地讨论要不要学新舞蹈、新队形要怎么编排、舞伴分配等等关键问题,直到手里的白开水都凉了,他们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离开前,他们还约好几天后的同一时间,继续在咖啡厅里见面,到时候新任团长花开富贵嬢嬢会给大家带来她编排好的新舞蹈。 …… 人群散去,咖啡馆里重归宁静。现在,这个空旷的咖啡馆里终于只剩下一位顾客了。 韩峋拿来打扫卫生的工具,清洁桌面与地上的灰尘,收拢爷爷嬢嬢们剩下的一次性纸杯。 至于那位唯一的客人,他正表情严肃地盯着电脑屏幕。只不过,陈咚的注意力当然没在工作中,他的目光游移,看两秒文档,又飞快转向两秒服务生的大长腿,接着又看两秒文档,然后又做贼一般溜向服务生的围裙…… 韩峋把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箱内,忽然不加预警地转过身,目光直接与陈咚撞个正着。 陈咚:“!” 这时再装作在码字,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韩峋好脾气地笑笑,问他:“作家先生,有什么事吗?” 陈咚绞尽脑汁硬找了个话题:“就是……我就是觉得开咖啡馆挺不容易的。” “怎么说?” “刚才来了十几位客人,但是那些老人家只买了两杯咖啡,剩下人都在喝免费的水,还用了这么多纸杯……客单价也太低了!这样会赔死的!” 其实陈咚在心底默默计算过这家咖啡馆的营收:这么大的店,租金一年没几十万下不来,装修又得几十万,一年小一百万投进去,但是每天卖的咖啡却赚不了几个钱……而且未来很有可能成为老年人(免费)活动室! 虽然这钱和陈咚没关系,就算打水漂也进不了陈咚的口袋。 但是陈咚愁啊! ——如果这家咖啡店开不下去,那他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店里的长腿服务生了? 他还没有亲手丈量过韩峋的腿长呢! 陈咚忍不住叭叭起来:“别家咖啡店,客人都是精致白领,一人拿一台苹果电脑,谈得都是几十亿的生意,他们买一杯48块钱的咖啡眼睛都不眨。可是这家咖啡店,每天迎来送往的不是小学生就是老大爷,他们根本不是咖啡的主力消费人群,你要不要向你们老板提个建议,卖点别的饮料呀,什么奶茶,果汁,就算是绿茶也行呀,这样才能提高客单价!”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因为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管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只是一个(每天点最便宜的冰美式在咖啡馆坐一天的穷逼)客人,却如此指点江山,韩峋会不会觉得他烦啊? 好在,韩峋的眼神并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静静听完陈咚的高谈阔论,说:“你的建议我会转告老板的。至于客单价这件事我其实没怎么考虑过,现在是闲时,我想让那些叔叔阿姨们进门,可以让店里热闹些。”他顿了顿,问,“还是……大作家,你觉得人太多,影响你写作?” “可别叫我大作家!”陈咚脸一红,赶忙摆手,“当不起当不起。” “你写了那么多书,当然是大作家。” 陈咚摇摇头,非常谦虚地说:“我真的不是什么大作家。我只是一个初涉文学界的新人、一个儿童心理行为学的研究者、一个口袋拮据但是精神富有的文学爱好者、一个尝试攀登高峰的攀越者、一个寻找自我道路的苦行僧、一个勇于探索世界的探险家、一个时而乐观时而悲观的INFP罢了!” 韩峋:“…………” 韩峋放下手里的扫把与酒精壶,直起身,在咖啡馆里左右看了看。 陈咚茫然:“你在找什么?” 韩峋:“来了这么多人,怎么只点了一杯咖啡?我看你这单的客单价,也不怎么高啊。” 陈咚:“…………” 第 4 章 第四章 晚上,叶星友终于结束了一天当牛做马的狗屁工作,一进家门,连口热乎饭还没吃呢,就见到陈咚抱着他的兔子蹭蹭蹭跑过来了。 陈咚的眼睛亮晶晶的,喜悦都快从颊边的酒窝里溢出来了,满脸写着“快问我!快问我!快问我!” 叶星友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先换上拖鞋去厨房接了一大杯水,吨吨吨一口喝完,然后一抹嘴巴,放下水杯,看向自己的好舍友,用壮士断腕一样地语气问:“行,说吧,今天你和咖啡哥又有什么新进展?我洗耳恭听。” “——他果然是喜欢我!”陈咚就等他这句话呢!陈咚信誓旦旦地说,“他今天还和我讲笑话了呢!” “……愿闻其详。” 于是陈咚噼里啪啦地讲述了今天在咖啡厅发生的一切,连带着给自己的朋友科普了一番夕阳红舞团的兴衰始末。 听完这长达二十分钟没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故事,叶星友都快要睡过去了。 陈咚本来是想给好基友分享一下自己的恋爱小进展,哪想到他讲到口干舌燥,叶星友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叶星友:“所以呢?咖啡哥以前从没和你讲过笑话,那以前他和你讲的算什么?算废话?” “废话又怎么了?”陈咚严肃而郑重地纠正他,“所有的情话都是由废话演变而来的呀。他如果不喜欢我的话,他根本没必要和我说废话呀。” 叶星友:“………………” 陈咚怀里的兔子先猛猛蹬了两下后腿,示意叶星友别再乱说话。 如果说,陈咚是一位永远追逐在浪漫主义道路上的幻想家,那叶星友就是热衷于给他所有幻想降温的泼冷水大师。 举个最鲜明的栗子——陈咚直到十岁还相信他是爸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未来会有一个来自“光之星云”的奥特星人驾驶战斗机来接他,告诉他M78星云正在遭遇巨大的危机,急需要他回去率领所有的奥特星人抵御宇宙强敌。 在听到这样的天方夜谭时,十岁的叶星友放下手里的书,问他:“学校上生理健康课的时候,你是不是又睡着了?” 十岁的陈咚眼神游移,不搭腔。 十岁的叶星友:“你不是你爸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你是精-子和卵-子结合后,通过子-宫的孕育,由你妈妈生下来的。” “我懂的!”十岁的陈咚高举手抢答,“奥特之父和奥特之母嘛!” 十岁的叶星友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你怎么不说,你是某个富豪的孩子,你的亲生父母在外出度假时遭遇了车祸,于是你流落咱们胡同口的垃圾堆。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位穿着英式三件套西装的管家开着加长林肯到学校门口接你,说你的亲生爷爷病重,急需要你回去继承家业。” “啊?”十岁的陈咚震惊地看着他,停顿许久,才委婉地问,“星星,我怎么以前没觉得你这么爱幻想啊?” 十岁的叶星友:“………………” ——总之,时间线拉回到现在,叶星友在二十六年的人生里无数次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干涉陈咚的任何幻想,但每次都宣告失败。 算了,地球毁灭吧。 “你说得对。”叶星友拍了拍陈咚的肩膀,“咖啡哥绝对喜欢你,一见钟情,情根深种,矢志不渝——对了,今天晚饭吃什么,我好饿。” …… 韩峋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生在大城市,家庭和睦,大学读了热门的计算机专业,和同学捣鼓的小软件上线后很受欢迎,运营几年后卖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眼红的价钱,这笔钱足够他不到三十岁就享受f.i.r.e.生活。 但是,顺风顺水的另一面,就是无波无澜。 他太过幸运,反而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刚财务自由那几年,他当过背包客,一个人跑去非洲看动物迁徙;也曾为乡村儿童捐款建校,但煽情的剪彩仪式让他敬谢不敏;为了寻找刺激,他还尝试过极限运动,可是很快就腻了…… 韩峋自嘲,说自己要是现在就死了,墓志铭肯定空空如也,无聊到一个字都刻不出来。 朋友锐评:“你这纯属自寻烦恼,没事找事,为赋新词强说愁。你要想找刺激的话你就去炒股,去投资,去创业,把你的钱都烧光了,那绝对够刺激。” 韩峋觉得这建议很不错。 于是他真捣鼓出一家咖啡店,买店面买设备外加装修砸了近一千万下去,咖啡店终于开张了。 ——开业三个月,日营业额两百。 朋友嘲笑他:“哈哈,瞎几把烧钱的感觉怎么样,后悔吗?” 韩峋:“还行。” 朋友觉得他是嘴硬,但是韩峋没说谎,他真觉得还挺行的。 咖啡店确实没客流,只有放学后满地乱爬的小学生、把这里当老年活动中心的夕阳红交际舞团、还有一位总是点最便宜的冰美式的作家客人。 ——他叫陈咚。 这应该不是真名,是他的笔名吧。 韩峋上网搜索过陈咚的作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科幻,散文,儿童文学,都有涉猎。 真了不起啊。 韩峋感慨,陈咚有一肚子的墨水,他的墓志铭一定字多到刻不下吧。 …… 陈咚今天起晚了。 怪只怪他昨晚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到他死了,但是死后也不得清净。叶星友摇身一变成了他的编辑,跑来他坟前敲门,问他打算请哪个作家给他的墓志铭写序言、腰封推荐语、书背点评。 他气的从坟里爬出来抱怨:“这是我想请谁就能请的吗?我想请鲁迅,鲁迅也不认识我啊!” ……总之,梦很荒唐。 等陈咚拖拖拉拉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给兔子窝重新添了草、一边玩手机一边扒拉了几口自己做的午饭之后,时钟已经指向了下午两点。 他又纠结了半小时“今天还要不要去咖啡店工作”,最终,稀薄的存款数额战胜了惰性,鞭策他背着他的小电脑踏上了漫漫长征。 远远的,他注意到咖啡店前的空地上聚集了十来个人影。他们两两搭配,男士扶着女士的腰、女士搭着男士的肩头,随着“一二三,一二三”的口号声,在空地上优雅地旋转着。他们一边跳着舞,一边变换着队形,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又围成圆形,花样繁多。 陈咚认出了他们——这不是曾经雄踞小公园一方、最近江湖地位一落千丈的夕阳红交际舞团吗?! 那位站在正前方领舞的正是新任团长花开富贵嬢嬢,她领口挽着鲜红的丝巾,就像是一朵红艳艳的鸡冠花,在风中招摇。 陈咚下意识地缩起脖子,绕了一大圈,趁着他们不注意跐溜一声钻进了咖啡店里。 咖啡店还如往常一样,安宁,平静……不,不对,只见在咖啡店最中央的两张大桌旁,几件款式老旧的外套搭在椅背上,还有保温杯、老电脑等一应设备堆放在那里,看来夕阳红舞团刚在这里蹭了wifi。 “今天怎么晚了?”一道熟悉且英俊的人影站在桌旁,向陈咚打招呼。 面对韩峋的问题,陈咚想起自己温暖的充满魔力的被窝,心虚地说:“也不算太晚吧。” “你平常两点左右就到了,今天都快三点了,可足足晚了一个小时。”韩峋走向雾气升腾的咖啡机,问,“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冰美式还是冰拿铁?不过今天太晚了,你喝咖啡会不会失眠,不如尝尝我们店里的新品?” 陈咚心里乱跳:他不过是晚到一会儿而已,韩峋就如此心急火燎地问他理由,也不知道在自己迟到的一个小时里,韩峋究竟看到了多少眼时钟呢。而且,他还会担心自己喝咖啡会不会失眠,真是细心又体贴。 若陈咚是个皇帝,高低也要给韩峋封个贵妃呀。 陈咚故作沉稳地回答:“哦,家里有点事,需要我处理一下——”给兔子铲屎换草当然是正经事,“——对了,你说的‘新品’是什么?果汁?” “不是。”韩峋指了指那张堆满了外套的桌子,陈咚这才注意到,在桌子中央居然放着两只玻璃养生壶。 玻璃养生壶里装着切好的水果片,橙子、苹果、雪梨、红枣,好像还有枸杞一类的东西,养生壶咕嘟咕嘟地加热着,冒着气泡,空气里飘荡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水果甜香。 “你的建议很奏效,这是店里新上的水果茶,那些老人家确实很喜欢。”韩峋语气轻快,“借你吉言,今日客单价还蛮高的。你想不想尝尝?” 陈咚很想说要,可他想起自己稀薄的稿费,挣扎了一番,用他仅剩的理智问:“……这一壶多少钱?” “不要钱。”韩峋给出了一个意外的答案,“送你的。” “啊?这样,这样不好吧?”陈咚替他着急,“现在找份工作不容易,要是让你老板知道了,会扣你钱的!” 韩峋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沉静的眸子里漾着满满的笑意:“——那就别让老板知道。” 陈咚纠结了,他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捡到一分钱都要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的好孩子,还没干过白吃白喝这种事呢!但是,他又实在想尝尝水果茶的味道,光是闻到空气里的甜香,他就口干舌燥了。 见他迟迟不做决定,韩峋干脆替他做了决定。男人手脚麻利地切好水果,温好水,端着一壶果茶放到了他常坐的小桌上。 那是整个店里采光最好的一章桌子,正对着落地玻璃窗,每一扇窗户都擦得干干净净,就连外面小广场上正在跳交际舞的嬢嬢们的发丝都清晰可见。 同样清晰可见的,还有倒影里陈咚的大红脸。 “请替我保密,作家先生。” 韩峋垂眸看向他,细碎的额发微微挡住视线,却没有挡住眸中的促狭。 【咕咚。】 陈咚耳边响起一声很响的异声,他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喉结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 呵——韩贵妃也太会用小手段勾引本王了吧。 即使陈咚自认是个清明廉政的正直君主,到了这时也难免目眩神迷。 他决定,他要给韩峋在自己的里安排一个角色,至少也是个男五号。 戏份很重的那种。 第 5 章 除了作家本人以外,没人懂“我要给你在我的文里安排一个角色”这句承诺有多么大的含金量。 就这么说吧,陈咚上次把一个三次元人类写进里已经是两年前了,而且那个人是叶星友的前上司——在陈咚的里,叶星友的前上司倒霉到了极点,老婆出轨、股票暴跌、买房被骗光了首付、还因为拍错马屁被公司开除、甚至连路过的狗都要在他的脚边撒尿。 叶星友看到后足足笑了三分钟,连续一个月熬夜加班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人样。 这一次,陈咚决定要把韩峋写进自己的里,而且是一个正面人物! 这样的待遇,实在是从来没有过。 “我是不是太宠他了?”陈咚看看一片空白的文档,再看看手边飘香的水果茶,心中暗自反省,“那韩峋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让本王如此在意,甚至要在本王的大作里留下他的印记……真是宠妃误国啊。” 话虽如此,但陈咚还是重振精神,决定大写一场。 他一旦进入写作状态,窗外的风风雨雨就根本顾不上了,十分专注。 中途韩峋过来为他的水果茶加了一次热水,陈咚都没有发现。 他工作时的样子和平时截然不同。 像是一只温顺柔软的小白兔突然长出了尖尖的牙齿,眼镜后的圆眸变得沉稳又专注,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分心。 韩峋放慢脚步,轻轻拿起他桌边的茶壶添水,不愿惊扰到他。 待添完水,韩峋又退回到岛台后,在安全距离外欣赏陈咚敲打键盘的模样。 他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在咖啡厅见到陈咚时,还以为陈咚是准备考研的大学生。 那天下着雨,雨不算小,不停敲打着玻璃窗,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一道身影冒着雨匆匆而来,宛如一只迷路的兔子,昏头昏脑地撞进了空无一人的咖啡厅。 年轻人穿一件宽松的帽衫,把帽子拉过头顶,偶尔有两缕不听话的头发从帽子的遮掩下延伸出来,因为沾染了湿意而变得弯曲。装着电脑的双肩背包被他反背在怀中,即使衣袖湿透了,书包还是干干净净。 年轻人停驻在点单台前,薄薄一张水单被他翻来覆去的翻看,过了许久,年轻人才咬了咬牙,指向菜单上最便宜的冰美式咖啡。 “十五元。”韩峋还记得自己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啊?上面写着二十二。” 韩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他:“新店开业,有折扣。” 然后。 他看到年轻人猛地抬起头,原本藏在镜片后的那双无精打采的眸子透出惊喜的光,整个人瞬间被点亮了。 从那天之后,这个有着蓬松自然卷的青年每天下午都会来咖啡厅报道。 他会点一杯折扣价十五元的美式咖啡,玩几个小时手机,然后在即将闭店前的两个小时拖拖拉拉打开文档,开始进行他的文学创作。 韩峋看过陈咚偷偷藏在书架里的那本儿童读物——《大侦探福小寺》——以一个成年人的眼光来看,那个故事虽然幼稚,但很有趣。 他也尝试过把这部推荐给来店里的小朋友看,可惜小朋友们翻两页就扔到了一边,问店里的wifi密码是多少,他们要联机打蛋仔。 ……写真的能赚到钱吗? 韩峋不止一次如此怀疑。 “阿嚏!”正坐在落地窗前奋笔疾书的陈咚突然打了个莫名其妙的喷嚏,创作思路也就此打断了。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他居然沉浸写作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时间过得好快,奇怪的是,手边的水果茶居然还是温热的。 他调出文档的字数统计,他刚刚一共写了两千两百个字,又删除了一千八百个字——嗯,真是一场酣畅淋漓收获满满的写作。 算了,有四百是四百,总比一个字写不出来强。 他如此安慰自己,点击了三遍保存,这才把文档关闭。 他从高椅上跳下来,展开双臂正要伸一个大大的懒腰,结果胳臂刚伸到一半,咖啡厅的大门就被“嗙”的一声推开,动静大极了,让容易受惊的兔子主人差点闪到腰。 “这个要站在中间,那个也要站中间,这舞蹈还怎么排啊,我看所有人都站中间好啦!”人未到,声先到。花开富贵团长怒气冲冲地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五官都皱在一起,仿佛一块被狠狠揉搓过的抹布,写满了纠结。 紧随其后的是她的好姐妹盘头大姨,小碎步跟上来:“团长,这可是你上任后的第一件公案,姐妹们可都看着呢。不管是选【心平气荷】还是选【笑口常开】,理由都要服众啊!” 两位大姨自以为说话的声音够低,但其实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听到了! (虽然整个咖啡厅也就只有两个人) 陈咚和韩峋下意识对视一眼,韩峋向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陈咚接到他的信号,默默收回伸懒腰一半的手,纠结几秒,才迟疑着开口:“阿姨,发生什么事了,您说出来我们替你出出主意。” 花开富贵团长本来就在气头上,听到陈咚搭腔,她像是立刻找到了清汤大老爷,立刻凑了过来,把自己现在遇到的难题全都吐露给了陈咚听。 简单来说,再过一段时间就到国庆节了,前不久公园管理部门发了通知,说要举办一场“迎国庆才艺表演大赛”,欢迎各界人士报名。他们夕阳红老年交谊舞团因为前团长搬家、团内骨干又被模特队挖角,遭受了重创,所有人都憋着一股气要在国庆公园汇演上扬眉吐气,重新夺回“公园第一社团”的江湖地位。 为此,花开富贵团长特地上网扒了几支老年交谊舞,让大家一起练习。 在乐曲结尾时,所有人要向中心点聚集,围绕成同心圆,男士托着女士的腰、女士向后弯腰亮相。如层层叠叠的花瓣,站在最中心的人就是“花心”。 花开富贵团长并不是那种大包大揽的老太太,主动把花心位置让给了其他团员。 但没想到的是,排练到一半,大家就因为花心是谁产生了分歧。 那位叫做【心平气荷】的阿姨,让陈咚印象深刻。原因很简单,她身上带着一股“劲儿”,个子最高,身材苗条,一头白灰相间的长发梳成长长的辫子,再用簪子挽在脑后,配上一条修身旗袍,每走一步,翻飞的裙角就像是蝴蝶一样,真是从头发丝精致到高跟鞋,实打实的门面担当,舞姿也最好。不过,她这人有点难相处,看人时像是一只高傲的大鹅,仿佛随时要叼人一口。当初投票时,她也是唯一投了弃权票的。 至于【笑口常开】,她退休前在居委会工作,心宽体胖,见人三分笑,热情的很,跟谁都能唠上两句。她就是街头巷口随处可见的那种热心老太太,管天管地管小狗不牵绳管熊孩子满地乱爬,自然是这个老团体中的“人气王”。据说,在投票团长之前,她那些老姊妹们都劝她竞选呢,可她却主动让贤,不参与投票竞争。 现在,【心平气荷】和【笑口常开】针尖对麦芒,都想当花心,这让【花开富贵】团长一下犯了难。她现在即不能心平气和,也笑不出来了! “小陈,你说我要把这个花心位置给谁?”花开富贵拉着陈咚的手,等着他提建议。 陈咚要是这么会提建议,他早去竞选街道主任了! 他绞尽脑汁:“【笑口常开】阿姨带着她的姊妹团一起支持您,甚至自己退出竞争,这就像九龙夺嫡前一位皇子决定支持雍正。您要是当了团长不提拔她一下,她多寒心呀!” 花开富贵又说:“我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笑口常开】她早年做过膝盖手术,平时走路还行,跳舞时动作很不协调,总比大家慢一拍。已经有不少人私下和我说了,觉得应该让【心平气荷】当花心,毕竟我们这次汇演是冲着第一去的呀。” 陈咚就是个墙头草,他又跟着倒戈了:“这么一说,好像,好像也有点道理。” 陈咚总觉得这集剧情好像在哪里听过,后来才模糊想起来,叶星友曾经和他抱怨过,他们公司就出过类似的事情。 ——领导手里只有一个涨工资的名额,是给无能平庸但忠心耿耿的下属,还是给一身反骨但是业务能力突出的下属? 让陈咚这个i人处理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真是比写出一本畅销书还难。(虽然陈咚道现在为止还没写出过一本畅销书) 见陈咚给不出好意见,花开富贵团长的失望溢于言表:“我看你这个年轻人也是个糊涂蛋。” “……”陈咚委屈极了:不是,这聊着聊着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啊! 恰在此时,咖啡店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原本在户外排练的交际舞团的团友们都涌了进来,说要好好休息一下。 不管大家在排练时有多少龃龉摩擦,休息时还是装作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那位【笑口常开】还从口袋里拿出花生瓜子,招呼【心平气荷】抓一把呢! 见状,韩峋从岛台后走了出来,端着热水走过去,为他们桌上的水果茶续添热水。 刚刚还胶着的气氛,转眼又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如果不是陈咚亲耳听到过团长的抱怨,他恐怕真要以为这些阿姨们关系很亲密呢。 韩峋为叔叔阿姨们添了水,又走向了陈咚,为他身边的茶杯添水。 陈咚见他来了,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了起来,他气鼓鼓地坐在那儿,指尖在键盘上瞎刨。 韩峋确实敏锐,见陈咚眉毛眼睛都耷拉着,便问他:“怎么生气了?阿姨拉着你聊天,太打扰你了?” 陈咚胸口鼓胀的那个大气球一下就被戳破了,噼里啪啦地掉出一地委屈。 “我本来打算使用一周的社交份额,在刚才的十分钟里都被耗光了。你为什么非让我和阿姨搭话啊?” “……?”韩峋拿着水杯的手一顿,莫名问,“我什么时候让你和阿姨搭话了?” 陈咚震惊:“阿姨进门的时候,你是不是冲我挑眉来着?” 说着,他还学着韩峋挑眉的样子,猛的挑了挑自己的眉毛。 韩峋:“我确实冲你挑眉了,但我挑眉的意思是:‘别搭话,转回去做自己的事,否则你和她一对上眼睛,她就会拉着你说不停’。” 陈咚:“…………” 韩峋:“我也没想到你居然完全理解反了,甚至主动过去搭话。” 陈咚:“…………”他更委屈了,“所以还是我的错了?” 韩峋见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心里一动,未出口的话立刻换了风向:“不,当然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让你误会,还耽误了你工作。” 陈咚一身逆毛瞬间被捋顺了。 “这样吧。”韩峋说,“为了弥补我的错误,明天你来店里时,我送你一个小礼物。希望陈大作家大人有大量。” 陈咚眼珠一转:“你这是糖衣炮弹呀?” “当然不是。”韩峋笑了笑,“送你的东西没有炮弹,只有糖。” 第 6 章 昨日,因为韩峋的小小失误,陈咚被迫和夕阳红舞团的团长社交了足足十分钟,为表歉意,韩峋决定送给陈咚一个小礼物。 其实送礼物这件事他纯属临时起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回家之后,韩峋在他三百平的大平层里转了三圈,也没找到什么东西可以当作礼物。 于是,他只能再次求助他的朋友。 朋友正在饭局上,喝得醉醺醺的,接起电话时,酒气都顺着电话线飘过来了。 韩峋把自己要送礼物的理由三言两句讲述了一下,询问朋友意见。 朋友打着酒嗝问:“我做不来填空题,只能做选择题,不如你给我几个选项,我替你参谋。” 韩峋回答:“选项确实有几个。” “说来听听。” “第一,他是个作家,所以我打算送他鲁迅文集、老舍文集、茅盾文集……” “pass,这些经典名著他肯定都看过了,你再送没什么意义。”朋友一票否决,“再说,你选的这些作家都太有年代感了,你为什么不送他还活着的作家?” “你的意思送他余华文集?” “……”朋友说,“我的意思是,我想听听下一个选项。” 韩峋说:“我感觉他的生活蛮拮据的,写应该赚不到几个钱,我想资助他0.5比特币。” 朋友的酒瞬间醒了:“你他妈有病吧?你这破咖啡店开了三个月,赚到0.5比特币了吗?你就算钱多,也没必要现在就找遗产继承人吧?不如我去你家磕头认爹,你有多少钱都给我吧。” 韩峋退而求其次:“那我给他0.25比特币?” 朋友催促他:“0.01都不行!你直接说第三个选项吧。” 韩峋停了停:“没有第三个选项了。” 朋友气笑了:“就俩选项,这算哪门子选择题。不如我也给你出一道选择题。提问:韩峋突然要送自己咖啡店的客人礼物,他生了什么病?a选项,韩峋在发疯。b选项,韩峋在发癫。c选项,韩峋在发春。d选项,以上皆是。” 韩峋:“……答案是e,以上皆不是。” “回答错误。”朋友不耐烦地说,“我要挂电话了,我喝多了,再听你多说一句话我都要吐了。” 朋友当机立断挂掉了电话,韩峋场外求助失败,只能心事重重地睡了。 第二日,韩峋依旧没想好要送陈咚什么礼物,眼看时钟滴滴答答往后走,走过了十点,十一点,十二点,走过了午饭时间,走到了两点——这是每日陈咚固定出现的时间。 韩峋有些愧疚地想,看来自己要食言了。 待陈咚来后,他会认真和陈咚道歉,让他宽限自己几天,好为他准备一个合适的小礼物。 可是。 时钟继续走啊走,走过了三点,四点,五点。 走到了七点,八点,九点。 一直走到了咖啡店闭店的时间。 ——但是,陈咚始终没有出现。 韩峋恍然。这是陈咚几个月来第一次爽约。 虽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明天见”的约定,虽然咖啡店的客人来来去去每日都不固定。 但韩峋还是觉得遗憾。 …… 这时的陈咚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冰美式,长腿咖啡哥,礼物之约……bb的东西,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件事! 他的兔兔!他的兔兔!他的兔兔屁股流血了!!! 陈咚是早上给兔兔铲屎时,发现粪便里带着血色,刚开始他以为是兔兔吃坏了肚子拉血,吓得他立刻抱着兔子直奔宠物店。 在宠物店里,他收获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他的兔兔不是菊花便血,而是子-宫蓄脓,需要尽快做绝育手术。 第二个坏消息:兔子属于异宠,是双-子-宫结构,一般的宠物医院做不了手术,为求稳妥,只能去西边的农大附属动物医院。 农大附属动物医院——这是全京城最权威、也是最贵的动物医院。 陈咚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钱不钱的了,抱着兔兔打车横穿京城,直奔农大医院。 即使是工作日,农大医院也是人满为患,异宠科室外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应有尽有,陈咚抱着自己屁股流血的兔子,混在一群蜥蜴、鹦鹉、乌龟、松鼠之间,心急的都要烧起来了。 幸运的是,陈咚遇到了一位叫小姜的热心研二实习生,帮他在院长那里加了个号,顺利让兔兔看上了专家医生,并且安排了第二天一早的加急手术。 “小姜同学,谢谢你,你真是人帅心善。”陈咚真心实意地说,“以你的颜值,不当爱豆真是浪费了。” 小姜倒也不谦虚:“这位家长,以我的智商,只当爱豆才是浪费了啊。” 给动物看病可比给人看病贵多了。毕竟人有保险,兔子没有。 陈咚之前阑尾炎进医院动手术,前后才花了几千块钱。可是给兔兔看病的专家号、加急手术、术前住院、术后疗养,加在一起却组成了一个让陈咚瞠目结舌的数字。 陈咚前不久刚交了未来半年的房租,又给过生日的老妈换了一台遥遥领先的手机,他本就不充盈的存款,在这一通折腾下来,顿时见了底。 等到陈咚把痊愈的兔子带回家,他全身上下已经摸不出几个钢镚了。 叶星友知道他的窘迫,主动表示可以先借他两万块钱应急。 “算了。”陈咚垂头丧气地说,“借钱什么时候是个头儿?重点还是得赚钱。” 陈咚虽然一直有在写稿,但他毕竟不是神笔马良,字落地就能变成钱。他的每一篇,写完后都要交到编辑手里,先审再改,等到能上稿收到稿费,估计他和他的兔子都要咽气了! 为了赶快赚钱,他托朋友介绍了几个写软文的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要脸皮够厚。 他打开文档,咣咣就写。 上一篇文的人设是家庭主妇,给大家推荐他的高中儿子最爱喝的营养奶粉;下一篇文的人设就成了三十岁职场精英,分享精致生活必不可少的车载香薰;有必要的话,他还能成为六十岁退休老人,最近腿脚不好需要吃钙片。 这种活儿陈咚老师以前不屑一顾,总觉得脏了自己的笔……呃,脏了自己的电脑键盘。 但现在他不一样了! 现在的陈咚老师熟练运用【k】【好哒】【谢谢甲方爸爸】的表情包,成为了一个无情的码字机器,一个四处播种的插秧机,一个到处甩籽的公海马。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陈咚足不出户,一边照顾手术后的兔兔,一边拼命甩籽。 经过日夜不停的奋战,他的存款终于从“微量”变成了“少量”,他也能够稍微松口气了。 “呼……” 他从电脑前抬起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的电脑桌不知不觉成为了一片战场,各种方便面盒子、外卖盒子堆成小山,脚下连绵堆放着写满了字的草稿纸,而他的兔兔就在一片狼藉的垃圾场里安心睡觉。 刚做完手术的小家伙,身上还穿着术后愈合衣,原本粉色的愈合衣已经蹭上了一层灰。它团成一团,在苜蓿草垫成的小窝里睡觉,呼吸间身体慢慢起伏,像是一团塞满了奶油的麻薯。 咕咚。 陈咚咽了口口水,他突然想吃奶油麻薯了——辛苦了这么久,他当然要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想到就做,他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在这个过程中,他的颈椎和腰椎都发出大声抗议),草草打扫战场,然后拎着两大袋垃圾下楼。 陈咚十来天没见阳光,一下楼,先打了个大喷嚏,这段时间气温骤降,他又懒得回去加衣服,只能把拉链拉到最上面,双手插兜,闷头就往小吃街走。 他所住的小区地理位置不错,很有生活气息,小吃街就在居民楼附近。 陈咚想着要好好犒劳自己一顿,几乎从街头吃到巷尾,炸串麻辣烫雪媚娘大麻花,甜的咸的一股脑往肚子里招呼,吃不下的就兜着走,十根手指挂了十二个袋。 不过干的吃多了,有点噎——陈咚锤锤胸口,目光挪向了巷尾新开的连锁咖啡店。 蓝色鹿头咖啡店里,人头攒动,排队排出了二里地。员工们一个个忙成陀螺,门口贴的海报写着招工海报,一个月四千五,还包三险。 陈咚想了想,迈步走进了蓝色鹿头咖啡店。 半小时后,他拿着一杯咖啡溜达了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打开盖子吸溜了一口,今天天冷大降温,他特地要了杯热的。 氤氲的热气蒙在了他的眼镜上,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 他手里都是东西,根本没办法腾出手擦眼镜。 就在此时,有位站在旁边的好心人替他摘下眼镜,擦干净,又体贴地帮他重新戴回了鼻梁上。 ——温柔得有些过界。 咱俩关系太暧昧了啊,大兄弟。 陈咚的世界重回清晰,他也顾不得多想,抬头看向那位好心人,十分真挚地说:“大兄弟,谢谢了哈……” 一个哈字没说完,陈咚突然变调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韩峋! 韩峋的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杯特价9.9元的蓝色鹿头咖啡上,表情无波无澜,没有生气,更谈不上欣喜。 “好久不见。”韩峋语气还是如同曾经,“这家咖啡好喝吗?” “……”陈咚咽了口口水,镇定作答,“还行,你想尝尝吗?” 韩峋:“?” 陈咚:“帮我拿一下咖啡。” 韩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连锁店出品,虽然便宜,但用量十足,满满一杯,稍不注意就会撒出来烫到手。 “韩峋,这咖啡可烫了,你拿稳了啊。” “嗯。” “那我撒手了?” “嗯。” 下一秒,陈咚转身就跑,宛如一只脱缰的兔子,嗖的一下就窜没影了。 端着滚烫咖啡根本追不上兔子的韩峋:“……………………………………?” 第 7 章 “——你就这么跑了?” 刚下班的叶星友坐在饭桌旁,左手伸到桌子下,猛掐自己大腿,才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今天的晚饭又是陈咚做的。他时间比叶星友自由得多,不仅负责做饭,还负责收拾卫生。作为交换,叶星友负责出日常买菜的钱。 每天晚饭时间,他俩都会边吃东西,边聊聊彼此的生活。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的聊天重点总是集中在“咖啡哥”身上。 叶星友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跑啊?你这么久没见到咖啡哥,难不成他突然长出獠牙?” 陈咚见叶星友的碗空了,一边起身给叶星友添饭,一边忧愁地说:“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跑。我因为兔兔的事情,忙得直到今天才能出门。我真的真的真的只是随便去蓝色鹿头买一杯咖啡,哪想到居然被他抓到了!” 叶星友想:这个“抓”字,着实用得精妙。 抓兔子,抓小辫子,抓奸……都是“抓”。 叶星友边夹菜边安慰他:“你就是脑补太多了。他一个破咖啡店的小员工,管天管地还能管你去别的咖啡店买咖啡?估计他就是想和你打个招呼而已,你倒是先心虚了。” “星星,我要批评你了——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你怎么能说韩峋是破咖啡店的小员工呢?”陈咚纠正他,“他可是他们店的业务骨干!” 叶星友:“对。全店就他一个人,他不骨干,店就关门了。” 其实叶星友对这家店还挺好奇的。虽然他们这里不是最市中心的位置,但一线城市的房价不低,装修、买设备什么的都很花钱。那家莫名其妙的咖啡店到底靠什么活下来的,靠陈咚每天点一杯十五块的特价冰美式吗? 陈咚依旧陷入到自己的愁绪里,闷闷不乐:“真奇怪,韩峋今天不上班吗?为什么偏偏今天去小吃街……哎呀,不会是他们咖啡店生意太差,老板干不下去,关门倒闭把他辞退了吧!” 叶星友:“…………” “不行。”陈咚越想越心慌,他把筷子一撂,郑重其事地说,“我明天必须去咖啡店看看,要是真倒闭了,我以后去哪里喝咖啡啊!” 叶星友猛往自己嘴里塞了几口饭,才塞住自己没出口的话——你可以去蓝色鹿头喝啊。 没了蓝色鹿头,还有绿色人鱼、红色枫叶、白色雪人。 一线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咖啡店。 可是那些咖啡店里,没有满地乱爬的小学生,没有跳交际舞的老太太,也没有腿长又亲切的“咖啡哥”。 叶星友十分怀疑,咖啡哥的咖啡里是不是下了什么致幻蘑菇,所以才让他的发小陈咚同志化身马里奥,总是想去采蘑菇。 …… 时隔十天,陈咚终于重新走向了那家无名咖啡店。 这一路上,他心里七上八下,偏偏又要装作沉稳淡定的模样,实在是太考验他的演技了。 可惜他的演技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谁能告诉他,明明现在是营业时间,为什么咖啡店却大门紧闭啊!!就连平日经常在咖啡店门口聚会的夕阳红交际舞团都不见了踪影。 昨夜关于“咖啡店关门大吉”的猜测瞬间又涌向了脑海,陈咚再也维持不住他的人设,三步并作两步的窜上台阶。 店里黑漆漆的,户外又天光大亮,陈咚不得不趴在玻璃门上,双手遮荫,姿势鬼祟地往里张望。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好像……好像有团高高的将近一米九的黑影? 好像……好像那个黑影向玻璃门的方向走来了? 不等陈咚反应过来,那黑影就停驻在玻璃门前,抬手拉开了玻璃门。 玻璃门外还保持鬼祟模样的陈咚:“……” 玻璃门内一脸平静的韩峋:“……” 陈咚立刻站直:“中午好,”他的演技系统紧急启动,云淡风轻地开口,“店里怎么没开门?” 韩峋侧身让开进门的路:“这两天店里检修水电,暂停营业。” 正如他所说,咖啡店的大厅里凌乱地摆着一些设备,尚未安装的电线和水管一圈圈地盘绕起来,很弯,弯得像陈咚一样。 太好了——陈咚松了口气,韩峋没有失业。 店里没营业,背着电脑包的陈咚顿时无所适从起来。他明明该转身离开的,却稀里糊涂地跟着韩峋一起走进了咖啡店。 韩峋说:“现在是午休时间,水电师傅们都去吃饭了,所以暂时只有我一个人。抱歉不能帮你做咖啡了。” “没事没事。”陈咚摆摆手,“我本来也不是为了喝咖啡来的。” “也对。”韩峋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揶揄,“蓝色鹿头也挺好喝的。” 陈咚:“……” 见他不搭腔,韩峋有些意外,重复了一遍:“蓝色鹿头真的挺好喝的。” 陈咚:“…………” 陈咚尴尬地说:“对不起,我昨天把蓝色鹿头塞给你,是因为,是因为……” 他“因为”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正着急呢,韩峋忽然第三次说:“蓝色鹿头确实挺好喝的。” 一边说着,韩峋一边伸手指向了点餐台。 陈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点餐台上赫然立着一杯插着吸管的蓝色鹿头,旁边的垃圾箱里还有两杯喝完的绿色人鱼和红色枫叶。 陈咚:“………………?” 韩峋照旧语气温和:“我昨天去蓝色鹿头买咖啡,恰好遇到了你,本来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推荐,哪想到你跑的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吗?” “我突然想起厨房还开着火。”陈咚随口扯了个理由。他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喝自己店里的咖啡呢,为什么要买蓝色鹿头?” “因为它只要9.9啊。”韩峋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就像太阳注定从东边升起,就像天冷肯定要加衣。“该省省,该花花。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话说若是让韩峋的好友听到了,一定会奚落他——对,你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的钱是天上掉的,地里长的,树上结的,你能开一千万的咖啡店,买9.9的咖啡,却要送人0.5比特币……真是无-产阶-级的叛徒,资-产阶-级的败类,不如赐名双面不粘锅,从此逐出京城,挖你的比特币去吧。 当然,陈咚并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韩峋身家多少,他几乎瞬间就接受了韩峋给出的理由。 既然奢侈品店的员工买不起自己卖的包包,那咖啡店的咖啡师舍不得喝自己店的咖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嘛! 陈咚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说起来,你们老板给你开多少钱啊,我看你们店里没什么生意,但老板却很豪气的样子,应该不会扣着工资不发吧?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工资啊,但我昨天去蓝色鹿头,看到他们那边招工,四千五一个月,超时有加班费,还给上保险呢。” 可是韩峋却敏锐地抓住藏在他话里的另一个信息点——“你为什么会注意蓝色鹿头的招工广告?” “……”陈咚卡壳了。 韩峋换了种问法:“而且,这一个多星期你去哪里了?你的作品完结了吗,不需要再写了吗?” 陈咚不知道该做何回答,手指攥住双肩包的背带,迟疑着。 ——因为交了半年房租,给妈妈买了生日礼物,兔子又突然生病手术,所以他耗尽了存款,只能四处接些不入流的软文,加倍努力码字赚钱……明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可以轻轻松松给出的理由,算不上丢脸、也称不上困难,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咚却喉头梗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要怎么说呢?他总不能说,写作真是太难了,他偶尔想放弃去找个正经工作,奶茶店也行,面包房也好。但当他真的踏进连锁店,看到那一个个高高摞起等待灌装的纸杯时,他还是被吓到落荒而逃。 他要怎么说呢?他总不能说,他没有文人命却得了文人病,矫情又清高。 陈咚时常觉得,他的自尊心像是一团麻薯,平日里可以随便搓圆捏扁,添加各种馅料,变换各种形状,但是他站在暗恋自己的韩峋面前,麻薯忽然变得又韧又难嚼,死活不肯断开。 可能这就叫偶像包袱吧。 陈咚清了清嗓子,故作幽默:“没什么。你放心,我没有赌博的爸,残疾的妈,重病的妹妹,和破碎的家。” 韩峋听出了他的敷衍,顺着他的话说:“你要真有这些,那你以后来咖啡店写作,我免费请你喝咖啡,不收你钱。” “我要真有那些,哪还有时间写作啊!”陈咚叹口气,“我直接洗洗屁股去夜总会吧。被霸道总裁睡一晚可比写文来钱快多了。” 韩峋不知要如何宽慰他,只能说:“……现实世界里没有霸道总裁,只有腰围和身高差不多的傻大款。” 陈咚:“说得像你见过似的。” 韩峋还真见过。还见过不少。 玩笑讲完,两人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步。 韩峋没再追问陈咚为什么失约,陈咚也不再解释自己捉襟见肘的经济情况。 只是在陈咚离开前,韩峋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我们老板说,店太大,我一个人顾不过来,想再招一个员工。至于待遇……不会比蓝色鹿头差。” 陈咚震惊了:“你还说现实世界里没有霸道总裁,我看你们老板就挺霸道总裁的了!你们店虽然大,但是哪有什么生意啊,再招一个人做什么工作?难道你负责做咖啡,新员工负责在旁边给你鼓掌?” “没什么生意还不好?”韩峋说,“没生意的时候,可以自己看看书,玩玩手机电脑,做做自己的事情,不会有人打扰。” 陈咚:“……我怎么觉得你在暗示我。” 韩峋:“我就是在暗示你。” 陈咚:“……那我考虑考虑。” 韩峋笑了:“别考虑了,像我们老板这样的傻大款,可不多了。” 第 8 章 今天陈咚和叶星友的晚餐时间,话题还是咖啡哥。 “你说我该去工作吗?”陈咚数着米粒吃饭,满脸忧愁地说,“难道我真的要脱下孔乙己的长衫,穿上咖啡店量身定做显得腿长腰细肩膀宽的工作制服?” “……那么多冗余的形容词先收一收,你是去咖啡店打工,又不是去鸭店玩角色扮演。” 叶星友替他认真分析。 “最主要的是,你现在缺钱,需要一个朝九晚五按时发工资的工作,最好这个工作不太忙,可以不影响你摸鱼写作——所有的条件加在一起,咖啡店的工作简直为你量身定做的!你还在犹豫什么,立刻告诉咖啡哥,你接下这个ffer了!” “可是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陈咚难得智商上线,“那家咖啡店根本没生意,为什么需要两个员工?而且还开那么高的工资?老板不怕亏钱吗?” 叶星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陈咚同志,这是你的第一份全职正经工作,我能理解你对公司发展的各种担忧。作为你的发小、你的舍友、你的社畜前辈,接下来我要向你传达我最宝贵的工作经验——” 陈咚立刻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叶星友:“——永、远、不、要、替、老、板、操、心!你就是个打工仔,只要工资照开,公司塌了都和你无关。老板不问你为什么缺钱,你也不用问老板为什么缺人。记住,你和老板就是冰冷的金钱关系!” 陈咚慌张:“啊?这也太冰冷了吧……” “拜托,共情资本家,就是打工人悲惨命运的开始!”叶星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借着陈咚之口,叶星友听韩峋说咖啡店的老板是个傻大款,又傻又有钱。但叶星友不觉得那位神秘老板是傻大款——这明明是慈善家,专门给失业青年送温暖。别人发善心是收养流浪猫狗,他发善心是收养流浪作家。 叶星友继续游说:“古代还有花魁风险投资穷书生呢,你们老板风险投资一个穷作家,也没什么问题。你要是真想报答你们老板,等你成名了,别忘了给你们老板立碑写传,让他的美名流芳百世。” 陈咚晕晕乎乎的,居然真被他说服了。 “可是,我只会喝咖啡,根本不会做咖啡啊……” “那有什么关系?”叶星友很没道德底线地说,“店里不是还有咖啡哥吗?你嘴甜些,让他教你。” 陈咚:“嘴甜是怎么个嘴甜法?叫哥?” “错。”叶星友夹起一块西红柿炖牛腩,一口咬下,口齿不清地说,“叫哥哥。” …… 三天后,陈咚办好了健康证明,就这样摇身一变,从咖啡店的客人变成了咖啡店的员工。 这个职位纯属“无中生有”,开店之前韩峋根本没打算雇佣其他人,所以连一身适合陈咚的工作制服都没有,只能暂时让陈咚穿自己的替换制服。 韩峋身材高大,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肩平且阔,胳臂上的肌肉能把衬衫撑得满满的,是天生的衣架子。 陈咚不算矮,但疏于锻炼,每天能举起的最重的东西就是笔记本电脑。 他比韩峋足足小了两号,细胳臂细腿,套上韩峋的工作服后,全身都在衣服里晃荡,只能勉强靠腰带把裤子扎紧。 陈咚把落地玻璃门当成镜子,原地转了一圈。 他很快意识到,原来咖啡店的制服,并不是谁穿上都显得腰细腿长肩膀宽,也有人穿上后宛如穿着枕套的家养小精灵。 陈咚不肯认命,努力在衣服里拔高自己,然后挺了挺不存在的胸肌,又挤了挤胳臂上不存在的肌肉,虚伪且嘴硬地说:“衣服不大,还挺合适的。” 韩峋打量着他,虚伪且心软地回答:“是挺合适的。” ——真是一个敢吹,一个敢捧。 上岗的第一天,韩峋带他熟悉了一下店里的环境。 其实也没什么可熟悉的,毕竟陈咚在这里码了三个月的字,地砖上每块花纹他都熟悉极了。 韩峋当时装修这家店时,没给设计师限制预算上限。 咖啡店整体风格是现在最流行的北欧性冷淡风,大理石地面配上流线型的一体岛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店内只有六张桌子,靠墙做了一整排书柜,整齐排列着一些适合小朋友读的书。店里的摆设、灯具、咖啡机都是进口的,陈咚悄悄在网上搜过价格,吓得他都要性冷淡了。 岛台后有一扇翻转的隐藏门,里面是员工休息室和仓库。陈咚这才知道这家店居然“别有洞天”,休息室里除了衣柜以外,还摆放着一张小床,可供员工小憩。 这员工福利真的太好了。 不过——陈咚悄悄瞄了一眼韩峋,心里敲起小鼓。 他可没忘记韩峋觊觎自己美貌这件事。这小房间把门一关,有床没窗,不是正适合上演某些网络文学不让写的剧情? 陈咚试探地问:“这休息室的隔音怎么样?” 韩峋如实回答:“隔音挺不错的。即使屋里放音乐,外面也不受影响。” 陈咚:“!!!” 糟了,那不是他叫破喉咙,外面都听不到了? 陈咚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过某些会在互联网上被封禁的画面,顿时口干舌燥,心如擂鼓。 他磕磕绊绊地说:“这,这里好闷热,我先出去了。” 说着,他就绕过韩峋,打算溜出去。 然而就在他和韩峋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男人忽然抬起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韩峋的手掌宽大,手指粗长,骨节分明,他只是虚虚扶住陈咚的肩膀,陈咚居然有一种无法挣脱的感觉。 韩峋:“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陈咚根本不敢回头。 韩峋的下一句话接踵而至——“你把衣服脱了吧。” 陈咚:“???” 陈咚:“!!!” 陈咚:“(#mwk!!!” 他才上岗十分钟啊,韩峋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就抑制不住他的邪恶本性了???? 陈咚冷汗直冒,偏要故作硬气,眼神坚-定地像个无产阶级战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来这里工作,是想凭借自己的双手劳动创造财富,不是为了走捷径的!” “……?”韩峋迟疑了几秒,“说得很好,如果下次咖啡店评选优秀员工,我会给你投票的。” 虽然这家咖啡店有且只有两名员工,其中一名员工还是老板假扮的。 “谢谢你的投票,但我还是不会脱衣服的。”陈咚坚定地说。 “可是你不脱衣服的话,怎么洗呢?”韩峋搭在陈咚肩膀上的手拍了拍,“如果不早点处理的话,就洗不干净了。” 陈咚:“…………” 他把脑袋扭的像猫头鹰,终于看清肩膀上的一块黑色污迹。 韩峋说:“应该是之前检修水电时,工人师傅没把余胶清理干净,你刚才进来的时候蹭到门框了,你一转身我就发现了——咦,这房间真的这么热吗,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给可怜的陈咚老师一块麻薯吧,他现在就要撞死自己。 …… 因为制服脏了没得替换,陈咚只能重新套上了自己的帽衫。 下午照旧没有客人,陈咚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茫然地在咖啡店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摆摆椅子,一会儿擦擦桌子。 见他这副无所适从的模样,韩峋说:“你不用一直站在那里,反正现在还没有客人,你去写东西吧。” “这样不好吧?”陈咚看着墙上的摄像头,“老板要是通过摄像头看到我不工作,会不会扣我工资啊?我之前看过一本,刚开篇,男主就因为在摄像头下说了老板一句坏话,就被扣了八百块。” “……老板没那么无聊。”韩峋说,“他不喜欢用摄像头监视员工。” 陈咚这才放心,乖乖“哦”了一声,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到了他惯常坐的大落地窗前。 韩峋给他做了杯冰美式,说不用他付钱,算员工福利。 于是,上班第一天,陈咚穿着自己的衣服,坐在自己最常坐的位置上,喝着自己熟悉的冰美式,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码字。 陈咚:“……” 他这个班上的,怎么和没上班一样? 哦,不对,还是有区别的——他以前坐在这里是花钱的,现在坐在这里是挣钱的。 原来这就是上班吗! 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上班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啊。 带薪码字实在快乐,陈咚平时要玩很久手机才能鼓起勇气打开文档,但今天他文思如泉涌,码字都不打磕巴了。他一口气足足写了一千多字,直到咖啡店的大门被推开,他的创作节奏才被打断。 门外走进两道身影。 一个是老头,另一个也是老头。 陈咚极爱观察人,他借着电脑屏幕的遮挡,仔仔细细观打量起这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老头身材高瘦,银色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全部拢在脑后,脚下一双老年人最爱的足力健,动作敏捷轻盈。 跟在他身后的第二个老头微胖,穿一件薄毛衣,戴着一顶带檐的瓜皮帽。进门后,他的视线先在咖啡店里扫了一圈,他见咖啡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码字磨洋工的青年和一名咖啡师,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瘦老头说:“老刘,这家咖啡店是我上周送孙女上学时发现的,刚开业没多久。你来过没有?” “好像……好像路过过,但是没进来过。”被称为老刘的胖老头语气有些生硬,“外国人的黑豆浆我实在喝不惯,咱们换个地方吧。” 瘦老头却不肯走:“这里清净,而且也没人,方便咱们说话。而且这家店不是只有咖啡的,还有水果茶。” 说完,瘦老头就去前台点单了。 瘦老头年纪虽大,但是手机用得很熟练,扫码点单一气呵成。 仓库里的水果都是很新鲜的,韩峋动作麻利,切好水果后又在养生壶里放了茶叶,很快一壶清淡甘甜的水果茶就做好了。店里只有这一桌客人,韩峋本想亲自上茶,但陈咚合上自己的电脑,主动过来帮忙。 不仅如此,后续的添水、加杯都由陈咚一手包办,他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那两个老头咳嗽一声,他都要冲上去递纸。 瘦老头夸奖他:“你这个娃娃真是眼里有活儿,你是店里新来的员工?” 陈咚点头:“对,我今天刚上岗第一天,不过之前也在店里呆过一阵子。您气质真好,我听说旁边公园有老年人模特队,您是不是成员啊?” 瘦老头被他哄得飘飘然:“切,他们那个模特队都是小打小闹,我看不上。我是广场舞团的队长,每晚七点活动,小朋友你家长辈要是感兴趣的话,欢迎他们加入我们广场舞团啊!” 瘦老头说话时,坐在他对面的老刘眼神闪烁,捧着茶杯不停地喝。 这副心虚模样,全被陈咚看在了眼里。 他们两人很快喝完了一壶茶,瘦老头本来还想再坐一会儿,但是老刘说要回家遛狗,急匆匆叫上瘦老头离开了。 转眼间,咖啡店又变得空荡荡,只有桌上还冒着余温的茶壶,证明这里曾有客人存在过。 陈咚对着茶杯蹙眉。 韩峋见状,以为他是不知要如何收拾客人留下的残局,走过来准备教他。 韩峋刚一走近,就见陈咚低声碎碎念:“有问题……很有问题……” “是有问题。”韩峋接话。 陈咚眼睛一亮:“你也看出有问题了?” “当然。”韩峋点点头,“我知道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岗,你可能会有些焦虑,但这是咖啡店,不是海底捞,你不必过分热情。你之前码字时,可以一整天不和其他客人说一句话;现在当了员工,也不用硬逼着自己和客人社交。” “…………”陈咚反应过来,“你是觉得我有问题?” 韩峋听出他语气里的古怪:“那谁有问题?总不可能是我有问题吧。” “当然是你有问题!”陈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韩峋,虽然你是我的前辈,但我要批评你了!咱们店每天才几桌客人,你怎么连熟客的脸都记不住呀!——那个老刘,他明明是夕阳红交际舞团的成员,之前和【花开富贵】竞争过团长!投票那天,还是你负责唱票呢!” “……?” 韩峋仔细回忆着刚刚那个胖老头的长相,可是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痕迹。 他向来这样,对不感兴趣的人、事、物,从不浪费一颗脑细胞。 陈咚伸出一根食指:“再过几天,可就是公园文艺汇演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身为交际舞团核心成员的老刘,却和广场舞团的队长混在一起——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惊天大秘密啊!” 正是注意到这个疑点,陈咚这个i人才一反常态,主动出击和老刘他们攀谈。 在这一秒,韩峋莫名想起了陈咚偷偷藏在了书架上的那本《小侦探福小寺》。 作为一本儿童读物,那本的剧情没什么深度,韩峋带回家一晚上就翻完了。 书中描绘的福小寺是个机灵聪明的小学生侦探,他有一只宠物兔子助手,每次遇到难题时,福照寺总是先默默观察,然后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最后解决案件。 韩峋想——该不会那本,陈咚是以自己为原型写的吧? 第 9 章 陈咚默默关注的“老刘私会广场舞队队长”的事件,很快就有了后续。 在陈咚上岗的第三天下午,咖啡店里迎来了几位熟悉的客人。 ——【花开富贵】团长被几位老姊妹搀扶着走进了熟悉的咖啡店。她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边走边晃,眼睛半睁着,浑身上下都写着虚弱二字。 她的好姐妹盘头大姨紧紧搂着她,大声道:“团长,你可不能倒下啊,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大家都等着你拿主意呢!你若是倒下了,广场舞队就更得意了!” 原本坐在窗前正在码字(实则玩手机)的陈咚吓了一跳,立刻搬来椅子,忙问:“阿姨这是怎么了?用不用叫救护车?” “没事,没事,没那么严重。”紧跟在旁边的是一位身材偏胖的老太太,陈咚认得她,她叫【笑口常开】。“她就是血压有点高,小伙子你给我们倒杯热水吧。” 韩峋第一时间端来几杯热水,让这几位嬢嬢润喉顺气。花开富贵团长伴着热水吃了一片降压药,又休息了半小时,脸色终于变得红润起来。 只不过她还是有些虚弱,单手支着脑袋,像极了“本宫的头好痛啊”的表情包,不停地长吁短叹。 陈咚心里急得宛如瓜田里的猹,在旁边一圈圈转悠,他察言观色,推测剧情究竟到了第几集。 ——应该已经播完了《臣妾告发贵妃私通、罪不容诛!》,但是并没有《给我打烂他的嘴》。 就在此时,韩峋冲他招了招手。陈咚恋恋不舍地离开嬢嬢们身边,凑过去问他有什么吩咐。 “把这盘零食送给阿姨们。”韩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盘干果,有夏威夷果、碧根果、核桃仁什么的,颗颗大粒又饱满,绝对不是路边小摊上的廉价玩意儿。 陈咚震惊:“送她们?……等等,不对,咱们不是咖啡店吗,有水果茶也就算了,怎么会有干果啊?!” 韩峋回答:“我昨天买的。” “?” 韩峋淡淡道:“你不是一直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有零食,她们才能坐得久一点,聊得多一点。你过去擦桌子扫地,不会显得突兀。” 陈咚听懂了——这盘零食名义上是送给阿姨们,其实是为自己特意准备的。 “这些干果多少钱啊,我把钱补给你。”陈咚赶忙说。 韩峋:“不用了。你的工资都是老板发的,你再还给老板?” “啊?”陈咚茫然地问,“这些干果不是你买的吗?我还也是还给你,不是还给老板啊。” “……”韩峋停顿了几秒,回答,“干果走的公帐,记在老板名下。” 陈咚愈发觉得这位传说中的傻大款老板很神秘了。 咖啡店开业三个月,他不来视察、不盯着摄像头、也不查公帐,他是真的不怕这家店被他们俩祸害了呀。 幸亏韩峋和他都是正人君子,以后一定要做老板忠诚的家养小精灵。 …… 正如韩峋所料,有了干果零食,几位嬢嬢谈性大开。 盘头大姨抓过一把开心果,两根手指一捏,开心果壳就从中分开,露出里面饱满的果肉。 “那个老刘可真不是个东西。我之前就觉得他这人不实诚,之前老团长在的时候,他就拉帮结派的……(嚼嚼嚼)排练的时候,他一会儿和这个姐妹说说话,一会儿和那个姐妹聊聊天……(嚼嚼嚼)本来咱们交际舞团就男少女多,他倒是左右逢源了,咱们姐妹之间的感情都被他破坏了!(嚼嚼嚼)”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笑口常开】更喜欢吃夏威夷果,她掏出钥匙,怼进果子中间的裂缝,左右一撬,坚硬的夏威夷果就丢盔卸甲了。“嘿,这果肉还挺大的……要不是今天咱们刚好撞见老刘跟他们一起排练,还不知道要被瞒到什么时候呢!” 向来寡言清高的【心平气荷】拿起一只碧根果,并没有吃,只是轻轻地在桌上敲着壳子,淡声道:“他上次跟我说,想让他家的淘淘和我家啵妞配对生小狗,我没同意;没过几天,我就看到他和广场舞队队长一起遛狗,估计是那个时候俩人就同流合污了。” “你怎么不早说啊!”【笑口常开】也顾不得吃夏威夷果了,大声埋冤起来,“他们现在成了‘儿女亲家’了,老刘肯定要跳槽到广场舞队啊!” “你这是在怪我?他家淘淘腿短肚子大,我就没见过那么丑的泰迪。我怎么会想到有人利用一条丑狗,搞那么卑鄙的阴谋啊?”【心平气荷】脸色微愠,明显也在气头上。 “好了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嚼嚼嚼)。”盘头大姨往她们两人手里各塞了一把剥好的果仁,当起了调停工作者,“现在重点是狗吗?是人!是舞蹈!是咱们团的荣誉!(嚼嚼嚼)你们难道没注意到,他们广场舞队跳的那支舞,最后的亮相动作,安全照抄我们吗?(嚼嚼嚼)” 此话一出,围坐在长桌旁的所有老姊妹都安静下来,屋里瞬间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清。 陈咚摒弃凝神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装作在扫地,其实耳朵支棱得像天线,生怕错过一个关键剧情。 ——天啊,这也太刺激了吧!! 夕阳红老年交际舞团在经历了老团长搬家、模特队挖角、内部争c等等一系列剧情之后,居然迎来了新一□□风冲击! 团里曾经的团长候选人老刘,在竞争失败后,居然带着他们的机密投奔敌营!那广场舞队的队长不惜使用“美狗计”,成功分裂了他们…… 要不然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呢。 陈咚想,光是他今天接受到的信息量,就足够清宫剧写三集了。 他还写什么《小侦探福小寺》啊,他直接去写《后宫·陈咚传》《宫锁广场舞》什么的,绝对能登上畅销书榜首。 接下来,花开富贵团长重振精神,在认真听取了大家发言后,她在咖啡桌旁发表了重要讲话。 讲话指出,大家对交际舞团的工作提出的意见,她将认真研究、积极采纳,并且汇总成以下三点。 第一,老刘的离开是对组织内部团结性的考验,她们要吸取教训,多多关注成员们的心理健康和思想纯洁。 第二,此事务必保密,不要动摇人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老刘把她们的舞蹈动作泄露给了广场舞队,她们不能就此放弃,要突破封锁,翻阅壁垒,改革创新,用新的舞姿证明自己的实力! 她这一长串话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陈咚听得是目瞪口呆。 他现在基本能猜到【花开富贵】团长退休前是做什么工作的了,这讲话水平完全是体制内模板,先抑后扬,先批评再反思,先总结再鼓励…… 要不然人家能从几个候选人之间杀出重围,成为团长呢。 “团长说得好!(嚼嚼嚼)”盘头大姨第一个起身鼓掌,“我们就照你说得做!(嚼嚼嚼)” 【笑口常开】和【心平气荷】也点点头,同意了团长的安排。 几位老姊妹又坐下休息了好一会儿,直到干果全部吃光光,热水也喝完了一大壶,她们才离开咖啡店。 离开前,她们叫来韩峋结账。 韩峋说:“热水不要钱,果盘是送给老顾客的,也不要钱。” “呦,你们这个店倒是会做生意。”花开富贵团长说,“不过我们可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老太太,嬢嬢们退休金高的很,可不要看不起我们。” “当然不是看不起您。”韩峋很得体的回答,“您要是喜欢我们店,以后多多光临、多多介绍客源就好了。” “那好吧。”花开富贵团长一口答应下来,“我外孙女在隔壁小学读书,我女儿是学校家委会的会长,我让我女儿在家委群里帮你们店宣传一下。” 站在旁边默默听了许久的陈咚:“冒昧问一句,您的外孙女是班长吗?” “对啊!”花开富贵团长自豪极了,“她不仅是班长,还是学校大队长呢!” 陈咚:“……”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话可真没错。这一家子凑齐了小学班长、家委会会长、交际舞团长,很难不说是一种显性遗传。 …… 在几位嬢嬢走后,陈咚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杯盘,然后立刻冲到电脑前,打开文档奋笔疾书,把刚刚听到的八卦都记录下来。 韩峋看不懂:“你记这些做什么?” “可不要小看这些信息,加工之后说不定会出现在我下本书里呢!”陈咚的手指在键盘上跳来跳去,几乎都要出现残影了。 虽然陈咚每天打开文档写作时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但他本质上还是很热爱这份工作的。 身为作家,一定要善于观察、懂得记录。 陈咚电脑里有一个文件夹,被他命名为“梗库”,只要他生活里发生什么有趣的小事,他都会立刻塞进去。 陈咚身边的同学朋友都习惯了他屁大点事都要记录下来的样子,对此早就见怪不怪。 但韩峋第一次见到他记录灵感的模样,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敬佩之意。 他想——陈咚真不愧是作家啊,勤奋、努力、笔耕不辍、聪明、细心、敏锐……(此处省略一百个褒义词),韩峋真想掏出自己的大比特币,狠狠资助他,让他除了写文以外什么都不用操心。 陈咚当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和比特币擦肩而过,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跃动,刚开始速度很快,但写到后面,他渐渐停了下来。 他现在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夕阳红交际舞团一直男少女多,现在老刘走了,他的位置由谁来代替呢? 第 10 章 咖啡店的营业时间是上午十点到晚上八点。 这就说明,陈咚必须要在咖啡店解决自己的午餐和晚餐问题。 订外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外卖多贵啊!尤其是一线城市,一顿饭随随便便就要二三十块钱,一天两顿加起来将近六十块,一个月就一千八,陈咚这个抠门精哪里舍得。 所以,他打算带饭上班。 刚好叶星友最近跳槽到另一家公司,新公司福利好、包三餐,陈咚就不用为了他特地赶回家做晚饭了。 结果带饭的第一天,陈咚就发现自己失策了——他居然之前没注意,咖啡店里根本没有微波炉!只有一台烤箱。 烤箱是用来烤简餐三明治的,一只牛角包从中间切开,塞几片火腿、芝士片,放在烤箱里中火烤五分钟,烤到芝士片融化就可以摆盘上桌。 这样一份简餐,店里售价38元人民币。若是再加几片芝麻菜,还要另外加8元。 陈咚第一次翻开菜单看到价格时,还以为这家店开在上海呢。 “店里没有微波炉,不能热饭,那你之前怎么解决午餐啊?”陈咚端着沉甸甸的玻璃饭盒,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韩峋如实回答:“有时候点外卖,有时候吃店里的三明治。” 陈咚捕捉到关键词:“吃店里的三明治需要给店里钱吗?” “……”韩峋卡壳了,他就是老板,他从没想过,他吃自己店里的东西到底算不算店里的营业额。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陈咚误会了韩峋的意思,还以为真要自己掏钱买呢。 陈咚为他打抱不平:“没有员工餐,还不备微波炉,老板十二生肖属葛朗台的吧。” 韩峋:“……” 为了给自己平反,韩峋当晚就在网上买了微波炉,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咖啡店。除了微波炉以外,他还买了一个插电的小锅,可以煮面条;又买了一个迷你电冰箱,可以冻一些半成品;买都买了,那就再买一个空气炸锅吧……零零碎碎一大堆厨房家电,全被韩峋塞进了员工休息室。 这次换陈咚震惊了:“我昨天刚说老板小气,今天就送来这么一堆?” 他变得格外警惕,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头,压低声音问:“韩峋,你真的确定老板不会通过摄像头偷偷看咱们?” “我确定。”韩峋不知要如何告诉他真相,“可能老板发善心,想要提升一下员工福利。” “原来是这样!”陈咚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走到摄像头下,做作地说,“咱们老板人真好!体恤下属,不仅给咱们开高工资,还配备了这么齐全的家电。我真是太感动了!我一定会把咖啡店当作自己家,努力工作,报效老板!” 韩峋:“老板真的不会看……” 陈咚双手握拳,精神满满:“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启一天的工作了!” 韩峋:“…………” 不是陈咚自夸,他这人耳聪目明,特别擅长发掘生活中的小小线索。 就像他之前通过蛛丝马迹发现韩峋暗恋自己,这次他十分确定,老板一定通过摄像头时不时关注他的两只家养小精灵。 只是他没想到韩峋居然这么傻,老板骗他说没看,韩峋就真信了。 哎!还是得靠他啊。 …… 休息室里有了电磁锅,陈咚的午餐变得更丰盛了。他提前在家里包了十来个小馄饨,冻在休息室的冰箱里,等到中午吃饭时烧水下馄饨,再煮一把面条、几片菜叶,简单调个料汁,这样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就出锅了。 他没吃独食,想着韩峋也没吃饭呢,也给他煮了一碗。 当陈咚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从休息室里走出来时,正在做咖啡的韩峋面露惊讶。 韩峋看看那碗馄饨面,再看看陈咚的笑脸,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笔在他心尖划下了一串痕迹。 “快来尝尝我做的馄饨面!”陈咚招呼他,“不是我自夸啊,我的水平都能出去开店了!” 陈咚并不是从小就想当作家的。他小学时特别羡慕家里开早餐铺的同学,他也想开早餐铺,雇五个人,一个人负责摊鸡蛋灌饼,一个人负责熬南瓜粥,一个人负责煮馄饨,一个人负责炸糖油饼,最后一个人负责做肉蛋堡。他呢就负责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后到他的早餐铺里转一圈,收收钱,吃吃早餐,然后再去上学…… 这个梦想直到他初中时才破灭,因为他发现校门口的早餐铺都是世袭制的,爷爷做完传给爸爸,爸爸做完传给儿子。 他家显然没有世袭早餐铺的传统,他只能拿起他的笔,成为一名大作家。(叶星友:……您没发现您这句话完全没有逻辑吗?) 总之,兜兜转转一大圈,陈咚大作家终于在他打工的咖啡店里,实现了卖馄饨的愿望。 韩峋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 陈咚叮嘱他:“你别在摄像头下面吃啊,你找个摄像头盲区,别让老板抓你小辫子。” 韩峋很听话:“好。” 于是他们俩一人端着一碗馄饨面,坐在咖啡机的阴影里,埋头苦吃。 韩峋咬下馄饨的第一口,就发现馄饨里放了小葱。 但是韩峋从来不吃小葱。 陈咚问他:“好吃吗?” 韩峋不敢多嚼,怕越嚼那股小葱味道越重,只能囫囵吞下去,还差点烫到上颚。 韩峋:“好吃。” 陈咚见他捧场,又从自己碗里挑了两只馄饨,拨到他碗里。 韩峋:“……” 韩峋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谢谢。” 陈咚送完馄饨才意识到问题——韩峋暗恋自己,现在自己对他这么好,又是煮馄饨又是下面条,要是让韩峋误会自己在吊着他,那可就罪过了! 于是陈咚亡羊补牢,又把那两只馄饨从韩峋碗里扒拉回来了。 韩峋:“……” 他表情更复杂了。 “送我的馄饨,怎么还有往回拿的道理?” “怕你吃不了。”陈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再说,碳水吃多了容易下午犯困,要是老板通过监控头看到你在打瞌睡,那多影响你考勤啊!” 吃完午饭,韩峋赶忙做了一杯加浓咖啡,这才压下胃里的味道。朋友都知道他不吃小葱,平时他们出门聚会点餐,都会特意叮嘱厨房不要放葱。今天如果不是怕浪费了陈咚的好手艺,他是绝对不可能吃的。 他倚在吧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咖啡,下午阳光正好,透过咖啡店的落地玻璃窗洒进来,照得人浑身暖洋洋。 陈咚就在一片暖洋洋的阳光里打开电脑,指尖在键盘上跃动着。 他打字的速度时快时慢。 现在韩峋已经很熟悉陈咚的小动作了,他能透过陈咚摸手机的频率,推测他今天的工作进度。 今天陈咚的工作效率好像挺不错,手指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飞舞着,指尖重重敲击键盘,一直没有松懈。 只不过,他的表情很凝重,眉头打结,手指虽然敲得很快,但更像是发泄。 韩峋心里一动,端了一杯咖啡过去。 “今天的免费员工福利。”他把咖啡放在陈咚桌上,状似随口地问,“怎么样,写得还顺利吗?” “还没开始写呢。”陈咚让开身子,韩峋这才发现,他刚才打键盘那么快,并不是在码字,而是在和人微信聊天。 聊天框对面的人顶着一张中规中矩的头像,备注是【xx出版社编辑】。 陈咚简单解释了一下:因为《大侦探福小寺》系列销量不好,出版社想办法联系了几所小学,想要在小学里举办儿童文学讲座。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一边可以给小朋友们种下文学的种子,另一边当然是想推广陈咚的作品。 只是,陈咚和他的《大侦探福小寺》实在是太糊了! 糊到很多小学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出版社的邀约,高傲表示:“我们可是公立小学,没听过的作家作品怎么能占据我们学生宝贵的时间?” 陈咚本就心思敏感,听到编辑反馈的这些话之后,又生气又抓狂又委屈又自责,差点要掉小珍珠了! “我真不适合当作家。”陈咚摘下眼镜,用帽衫的袖子擦了又擦。 他低着头,韩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出他语气里的自嘲与泄气:“等我赚够钱,我就去盘个早餐铺,我觉得我包馄饨的手艺都比写东西的手艺好。至少包一碗馄饨能赚一碗钱,而我写十页都不一定能赚到一碗馄饨钱。” 韩峋安慰他:“其实你写的很好。” “你别敷衍我了,说得像你看过一样。”陈咚当然不信。 “我看过。”韩峋给出了一个让陈咚意外的答案,“你留在书架上的那几本我都看了。” 陈咚猛地抬起头,不戴眼镜的他看起来更稚嫩了,鼻梁两侧有浅浅的凹陷,那是眼镜鼻托留下的印痕,可笑中带着一点可爱。 他不可思议地问:“你看过?!那可是写给小朋友看的呀。” 韩峋心情很好地反问:“怎么,我不能有童心?” 陈咚看着身材高壮足有一八五的韩峋,实在没看出来他哪里有童心,倒是看出来他这人挺恋爱脑的。 ——真没想到,韩峋暗恋自己居然到了如此地步,连自己写给小朋友看的书,他都一字一句地读了。 怪不好意思的。 …… 下午三点,熟悉的夕阳红老年舞团再一次齐聚咖啡店,只不过今天嬢嬢们的状态不负往昔。 还剩五天就是公园国庆大汇演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刘带着她们的机密舞步转投敌营,实在是一大重创。 虽然花开富贵团长勉励大家集思广益、创造新的舞步,但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交际舞需要男女搭配,她们舞团本来就女多男少,很多姊妹只能彼此搭配。 老刘是男舞伴中跳得最好的一个,他一走,队伍就成了单数,很多队形都排不出来了! “当务之急,必须要再招一个男舞伴!”花开富贵团长说,“姐妹们都想想,大家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 “我家那位真不行。(嚼嚼嚼)”盘头阿姨又在磕瓜子了,“我老伴儿四肢不协调,和他跳舞,我非要气死自己不可。(嚼嚼嚼)” “我家那口子每天都去钓鱼,我都想让他和鱼竿结婚去了。”【笑口常开】说,“他就算跳,也是和鱼竿跳。” 说了一圈,谁都没有好的人选,只剩最后一个人没有发言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心平气荷】身上,她这么会跳舞,想来老伴儿应该也很有艺术细胞吧? “离了。”见老姊妹们看向自己,【心平气荷】双手抱在胸口,倚在木椅上,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讨论天气,“他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搞七搞八,我嫌他碍眼,就离了。” 众人:“……” 嬢嬢们默默伸出大拇指。 埋伏在一旁的陈咚掏出小本,恨不得把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就在此时,韩峋碰了碰陈咚的手臂。 陈咚:“?” 韩峋:“你要不要试试?” 陈咚没明白:“试试什么?” 韩峋:“嬢嬢们少一个男舞伴,反正店里又不忙,你陪她们跳舞,还能多收集一些写作资料。” 陈咚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推了推眼镜,挺起胸膛,义正词严地说:“我只是喜欢收集资料,不代表我要参与到资料的创作中。静静观察才是一个作家的本份,我一旦插足干涉,这件事的内核就变……” 韩峋打断他:“花开富贵团长的外孙女是隔壁小学的大队长。” “?” 韩峋又说:“花开富贵团长的女儿是学校家委会的会长。” “?” 陈咚还是不开窍,镜片后的眼睛满是茫然。 韩峋在心底为他的迟钝叹了口气,干脆直言:“你的出版社不是想为你在小学里开讲座?有了花开富贵团长的帮忙,这应该不是难题吧?” 陈咚:“!!!!!!”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陈咚立刻放下纸笔,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压了压头顶乱翘的头发,然后踱步走到嬢嬢们面前,用他此生最成熟最磁性最沙哑的声音问:“——团长,区区不才我对交际舞特别感兴趣,不知你们舞团还缺不缺男舞伴啊?” …… 以后陈咚的个人简历上又可以多一条了。 他是儿童心理学的研究者;上下求索的文学创作者;专注于观察世界的infp;勇于突破自我高峰的攀登者;未来的早餐店老板;二十六岁加入夕阳红舞团的年轻人。 一步到位,少走四十年弯路。 第 11 章 陈咚同志毛遂自荐加入夕阳红交际舞团,一举解决了舞团迫在眉睫的缺人难题。 当然,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咱们是‘夕阳红’舞团,他才二十多,咱们最年轻的都六十了,这要是让那群跳广场舞的看到了,肯定要嘲笑咱们了!” “他们那是嘲笑吗?他们那明明是嫉妒!嫉妒咱们团有这么年轻的后备力量!”花开富贵团长掷地有声地说,“再说,小陈今年二十六了,四舍五入三十岁了,再耽搁几年就四十岁了,一眨眼就五十岁了……五十岁和六十岁差很多吗?提前一阵子加入咱们舞团,这不是刚刚好吗。” 陈咚:“……” 他头一次听说,二十六岁还能四舍五入成六十岁的。希望国家也按照这种四舍五入的方法给他发退休金,他不介意多拿三十四年。 不过多亏了花开富贵团长的鼎力支持,陈咚光荣地成为了夕阳红交际舞团的一员。 于是陈咚摇身一变,从每天磨洋工码字的全职作家,变成了身兼三职的打工人。 早上八点,他要先去公园报道,和嬢嬢们一起做热身运动,然后熟悉舞步、排练舞蹈;十点,嬢嬢们回家做午饭,他再赶去咖啡店做开店准备;下午三点,嬢嬢们齐聚咖啡店,他继续争分夺秒地和大家排练;四点半,隔壁小学放学的时间,他需要把在咖啡店里满地乱爬的小学生一个个逮起来,让他们别打扰韩峋做咖啡;直到人潮散去,他才能坐下,打开电脑敲两个字…… 对此,叶星友锐评:“你每天早出晚归这么忙,一定赚了很多钱吧?” 陈咚:“…………怎么之前不知道你骂人这么脏呢?” …… 就这样,陈咚跟着嬢嬢们集训三天,拿出了百分百的努力,可他依旧没办法让嬢嬢们满意。 “小陈,你怎么又忘记了?这里要向左转了!” “小陈,你听着节拍,一哒哒,二哒哒……哎呦,你踩到我了!” “小陈,往前走啊,你扶住我的腰,咱们该亮相了!” “小陈……” “小陈……” “小陈……” 小陈受不了了,小陈举手投降。 ——陈咚低估了交际舞的难度,也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 他原本以为,老年人交际舞主题是“养身健身”,哪想到花样居然这么多。 短短五分钟的曲子,一共换了十几个队形,平均一分钟就要换三次位置,每个人都要轮流站在中间,结尾时,还设计了非常复杂的ending pse。 据说最初的版本根本没有这么复杂,但是老刘背叛的事情刺激了嬢嬢们,这才逼得她们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势必要在国庆文艺汇演上拔得头筹。 嬢嬢们如此重视这次比赛,陈咚也不能拖她们后腿。 可是……可是……可是…… “——谁来救救我啊,我真得记不住啊!!!” 咖啡店里,陈咚可怜巴巴地倒在桌上,整个人摊成了一张烙饼,每粒芝麻都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为了练习复杂的舞步,他这几天就连晚上睡觉都不能安宁,梦里全是一哒哒二哒哒。 他又倦又累,吹着咖啡店里的空调,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差点就要睡过去了。 忽然,有什么冰凉透骨的东西贴上他的额头,冰得他瞬间清醒。 他睁开眼——韩峋不知何时从吧台后走了出来,就站定在他面前。男人手里拿着一杯冰美式,清透的冰块在咖啡杯里碰撞,杯壁上还挂着几滴水珠,刚才就是它沾湿了陈咚的额头。 “大作家,今天不写了?”韩峋问。 “我哪儿有力气写啊……”陈咚支起身子,从韩峋手里接过那杯员工福利免费咖啡,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冰凉的咖啡液顺着吸管冲进他的喉咙,苦涩中带着一丝醇香,舌尖又萦绕着一点点坚果的香气。 陈咚不懂咖啡,但也知道店里的咖啡豆品质极好,身为咖啡师的韩峋很会伺候那些小豆子,总是能激发出豆子里最纯粹的香气。 喝了咖啡,陈咚总算打起一些精神。他一边用吸管搅动着咖啡里的冰块,一边哀怨地叹口气:“我仅剩的脑细胞都留给交际舞了!” 韩峋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不就是跳舞吗,有这么难吗?” “看起来不难,但是跳起来很难!”陈咚换上一副苦瓜脸,“我总是记不住那些动线。一会儿要变成‘大风车’,一会儿要变成‘人字形’,一会儿要顺时针,一会儿要逆时针……跳着跳着还要交换舞伴!” 嬢嬢们都身经百战,最短的也在团里跳了半年以上,陈咚只学了三天,当然跟不上那么复杂的动作。 实话实说,他在加入夕阳红交际舞团前,心里还是蛮“傲慢”的,他想自己这么年轻,脑子又快,跳舞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他将是公园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一个惊艳四座的绝世舞王、一片足以把所有娇花都衬托得黯然失色的绿叶…… ……但实际上,他是一粒兔子屎。 陈咚这人好面子得很,每次排练,对他都像是一场折磨。 见他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韩峋心里一软,道:“你记不住那些舞步,很有可能是‘身在此山中’,才会觉得动线复杂。如果跳出舞台,以‘上帝视角’看,动线就清晰得多。” 陈咚茫然地看着他:写可以用上帝视角,跳舞怎么用上帝视角啊? 现在快到闭店时间了,咖啡店里没有顾客需要他们照顾。韩峋转身回到休息室,很快拿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ipad。 他拉开陈咚身边的椅子,落座在他身边。他身材高大,他们两人坐同样高度的椅子,韩峋的腿必须伸直,否则蜷缩着很不舒服。 桌下,两人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一起,还没等陈咚反应过来呢,韩峋就移开了。 陈咚在心里啧啧两声:韩峋这是不好意思呢,还是假正经呢。 韩峋当然不知道陈咚又误会了什么,他动作麻利地在ipad上调出店门口的监控。 每天下午,嬢嬢舞团都会在店门口的空地上练舞,店外的监控安装在门框上,位置居高临下,足以清晰地拍下她们每一次队形变换。 紧接着,韩峋又打开电脑,打开一个陈咚从没见过的软件。韩峋对照着监控视频,在软件里设定出十六个小圆点,代表舞团里的十六个成员。 他敲击键盘时的模样非常专注,屏幕上变换的光影投影在他的眼睛里,衬得他愈发成熟英俊。 陈咚恍然意识到,以前都是自己敲电脑、韩峋在旁边默默看着自己。这是头一次他们身份对调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韩峋目光停留在屏幕上,忽然出声。 “……啊?” 韩峋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向旁边的年轻人,又重新问了一遍:“你喜欢什么颜色?” 陈咚嘴巴动得比脑子快:“白色。” “嗯。”韩峋又重新转回头,把其中一个小圆点设置成白色,其他十五个设置为黑色。 接下来,他拖着ipad上的监控进度条找到嬢嬢舞团的第二个队形,然后埋头继续在电脑上设置点位;紧接着是第三个队形、第三个点位;第四个队形、第四个点位…… 韩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把五个队形在电脑里重建了。 做到这一步,他停下来,把电脑往陈咚面前推了推,示意他按下回车键。 陈咚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他在做什么了,他深吸一口气,屏息按下回车键——只见屏幕上,代表着十六人舞团的小圆点开始有序移动,随着音乐节奏,时而散开、时而聚拢,其中一个白色的小圆点最为清晰,每一次改变动线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咚抑制不住兴奋,下意识地拉住韩峋的胳臂,“这就是上帝视角,这就是神迹吗!!” 韩峋不动声色地看向陈咚搭在自己胳臂上的手,语气淡淡,略带一丝笑意:“不,这是程序员与计算机编程。” 陈咚抓到了一个关键词:“咦,你以前是程序员?” “……”韩峋一怔,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转行”做咖啡师。 但是下一秒,陈咚就拍拍他的肩膀,用一副非常理解的语气说:“我懂,我懂。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以前做程序员和现在做咖啡师并不冲突嘛。我当年也是全市第一考进我们院金融系的,照样不影响我转行成为一个滞销书作家。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人可以靠敲电脑键盘实现财务自由啊?” 韩峋:“……” 陈咚又安慰他:“你趁年轻离开it行业是对的。做it不如做咖啡,要是没了咖啡店,那些搞it的去哪里谈几个亿的大生意呢?” 韩峋虚心接受了他的劝说,为了报答陈咚,他把剩下的十几个点位都敲进了电脑里。 等到程序跑完,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咖啡店里灯光摇曳,灯光下两道人影几乎重叠。 “韩峋,真是太谢谢你了!!”陈咚高兴极了,他就像是林平之第一次拿到葵花宝典,恨不得现在就磨刀自宫。(此处为一种夸张的修辞方法,请不要效仿) 陈咚:“麻烦你把这个小程序发到我邮箱,我今晚回家再学几遍。” “不行。”意外的,韩峋拒绝了他。 陈咚:“……?” “你这几天到底睡了多久?有没有照过镜子,你都有黑眼圈了。”韩峋直接扣上电脑屏幕,脸上见不到一点笑模样,“今晚你回家好好休息,明天到店里练习。” “不行啊。”陈咚很焦虑,两只手紧紧按住电脑,舍不得让韩峋抽走,“明天下午我们就要彩排了,我今晚不练,明天来不及的。” 韩峋不允许一点讨价还价:“那你就明天早点来,现在天都黑了,明天白天练习不伤眼睛。” 陈咚为难道:“店里有监控,要是让老板看到他的家养小精灵在上班时间跳舞……” 韩峋打断他:“我会把监控都拔掉的。” 陈咚:“……???” 韩峋:“好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陈咚:“可是我没有舞伴呀。我回家可以让我舍友陪我跳,明天谁陪我跳?” “——我。”韩峋从桌旁起身,把电脑收进包里,他没有看陈咚一眼,埋头整理东西,“我会跳女步,我陪你。” “???!!!” 第 12 章 韩峋居然要和自己跳舞! ——这件事就像一颗毛茸茸的粉色炸弹,直接炸在了陈咚的心头上。 他没有料到,韩峋对自己的暗恋居然已经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干脆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陈咚一个人实在招架不住,期盼着叶星友早点下班回家,让这位军师智多星替自己好好参谋一下。 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叶星友回来,哪想到叶星友进门后连外套都顾不上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陈咚面前。 陈咚:“星星,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你先听我说!”叶星友表情严肃地打断他,“我今天上班时,听到一个关于我们新公司领导和客户的情感纠葛大八卦。我觉得这个八卦可以成为你的创作灵感,所以硬是记了下来,你不要打断我,我怕我一会儿就忘记了!” 陈咚:“……”他挣扎一番,问,“这个八卦有多大?” 叶星友:“比我上次跟你讲的那个我大学女同学和网恋对象聊了三年才知道是她妈妈假扮的因为她妈妈怕她被坏男人骗结果她一气之下遁入空门出家皈依从此六根清净不染尘埃那个八卦还要大!” 陈咚立刻兴奋起来:“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拿纸笔,你慢慢讲!每个细节都给我讲清楚了!” 这个晚上,陈咚和叶星友彻夜长谈,直到天明,才终于把这个旷世八卦捋顺了。 而这样的结果是,陈咚完全忘记第二天要和韩峋跳舞的事情,整个人都沉浸在记录新灵感的快乐中。 …… 第二天一早,陈咚顶着比前几天更浓重的黑眼圈,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 意外的,咖啡店里原本摆放的几套桌椅全被推到了墙角,露出中间一整片空地。大理石地砖被擦了两遍,光可鉴人,连一粒灰尘都看不到。 陈咚的哈欠打到一半,见到这一幕,原本困倦的大脑瞬间清醒,眼睛睁得圆圆的:“咦,店里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这样方便练舞。”此时,韩峋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他今日提早到店里调整空间,特意腾出了一块区域。 因为来得早,他还没来得及换上店里的制服,依旧穿着自己的私服,一双笔直的长腿包裹在牛仔裤中,配上一件简单宽松的T恤,显得整个人松弛、挺拔、有风度。 他停在陈咚面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问:“怎么黑眼圈更重了?不是让你昨晚早些睡觉吗?” 陈咚不好意思说自己因为听八卦太入迷了,导致一晚上兴奋地翻来覆去,只能含糊地说:“我在为下一步作品收集资料。” 韩峋挑了挑眉,没再细问,而是说:“既然来了,那咱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陈咚:“……?” “跳舞。”韩峋低头看向腕间的手表,“现在距离咖啡店的营业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足够咱们练习了。” 陈咚提醒他:“那摄像头……?” “放心吧,都拔掉了,老板不会知道的。”韩峋抬手指向室内的几个摄像头,果然没有闪烁红光。 昨晚下班后,韩峋又把程序细化了一遍,现在不仅可以用“上帝视角”观察陈咚的走位,还可以镜像翻转。 “那,那行,咱们开始吧。”陈咚慌慌张张地挽起衣袖,露出一节细瘦的手腕。他因为常年闷在家里写文,罕见阳光,皮肤是男生里少见的白。 他胡乱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不知道心中莫名的紧张从何而来。 他抬头看向韩峋,没话找话:“我跳男步,你跳女步,对吧?” “嗯。”韩峋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跳男步。” “不了不了不了……”陈咚赶忙说,“还是我跳男步吧。” 他往前迈近一步,和韩峋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臂的距离,然后他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屏息等待着韩峋的靠近。 下一秒,韩峋把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搭在了陈咚的掌心,收拢,然后反握。 好像有某种奇特的电流顺着交叠的双手涌向四肢百骸——陈咚第一次知道,原来韩峋的掌心如此炙热。 他们跳的交际舞其实就是最经典的“慢三华尔兹”,男士左手平举、右手轻轻搂住女士的腰,彼此距离亲密,胸膛几乎相贴。随着音乐响起,男士向斜前方迈进、女士向斜后方退步,几乎全程都需要由男士引领女士。 慢三华尔兹优雅又知性,非常适合社交。 只不过,陈咚学舞时既不优雅也不知性——嬢嬢们都太凶了!总是催他记舞步,他跳错一步就被批评,搞得他总是精神紧绷,生怕踩到脚,从没享受过跳舞的乐趣。 但是和韩峋一起跳舞,感受却大不相同。 嬢嬢们个子矮,只到陈咚的肩膀,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所有人的头顶;韩峋很高,陈咚要稍稍抬头,视线才能直抵他的双眸。 嬢嬢们总是碎碎念,像是严厉的长辈,不允许陈咚行差踏错一步;韩峋沉默而安静,即使偶有疏漏,他也只是淡淡一笑,鼓励他重新开始。 嬢嬢们为了赢得头筹,温柔的音乐都成了战斗的号角;韩峋并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他随着节拍旋转,就像是……就像是,单纯的在享受这首歌。 ——真奇怪啊,明明华尔兹舞蹈应该由男士引领女士,但陈咚觉得,自己好像被韩峋引领了。 陈咚有些庆幸,鼻梁上的眼镜可以稍微遮住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傻乎乎的样子全被韩峋看到。 他一直知道韩峋很英俊,是那种客观的、不容辩驳的英俊,这一点小学生们可以作证——每到放学时间,那些系着红领巾的小朋友都会趴在吧台上,眼巴巴地瞅着韩峋;曾经有一个大胆又调皮的小毛头问韩峋有没有女朋友,想要把自己的姐姐介绍给他。 陈咚以为,自己和韩峋认识了这么久,已经对他的外貌“免疫”了,结果现在才发现,有些过敏症状终身不能免疫。 华尔兹曲声悠扬,节拍一重二轻,在空旷安静的咖啡店里回荡。 窗外的朝阳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给两道紧贴的身影镀上一层暧昧的金边。 他们的距离近在咫尺,鼻息相融。隔着薄薄的衣衫,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也逐渐趋同。 恍惚间,陈咚觉得自己像是一包被研磨得细细的豆浆粉,要融化在温暖的水流中了。 …… 下午两点半,嬢嬢们如往常一样齐聚在咖啡店外的空地上。 这一次,她们是“带妆彩排”,每个人都穿上了华尔兹长裙,脚下踩着高跟鞋。男舞伴们也换上了最利落的衣服,穿上了擦得锃亮的皮鞋。 彩排前,花开富贵团长拉着陈咚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小陈,这次彩排咱们要录像的!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跳,如果忘了动作,就看看别人,千万别掉链子!……小陈,小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陈咚恍恍惚惚,半天才回过神来:“……您放心,我有突击训练过,保证不让您失望。” 花开富贵团长见他眼睛下的黑眼圈,实在不忍心说重话,只能听天由命。 但出乎她意料,这次彩排时陈咚跳得特别好!所有舞步记得清清楚楚,丝毫没错! 真是奇怪了,这小伙子昨天跳舞时还一副笨拙模样,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 …… 隔着一扇玻璃门,咖啡店内很安静,只有零星几座客人在咖啡店里看书工作。桌椅都恢复了原来的位置,无人知晓在这个清晨,咖啡店曾经变身舞厅。 韩峋给客人做完咖啡后,回到了休息室内。 他拿出电脑轻敲几下,屏幕上瞬间出现咖啡店内外所有的监控画面。 咖啡店内外一共四个监控头,今天早上,韩峋关掉了其中三个,只留下一个最隐蔽的室内镜头。 他把唯一保存的摄像头画面放大,鼠标拉住时间条往回拖,定格在早上八点半。 小小的电脑屏幕里,一个年轻人走进咖啡店,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定在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前,然后鼓起勇气伸手,邀请他与自己共舞。 年轻人以为自己的紧张隐藏得很好,但在高清镜头下,他眉眼间的纠结都拍得清清楚楚。 韩峋拖拽着进度条,把陈咚邀请自己跳舞的这一段反复看了好几遍。 然后,他把这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监控视频剪辑下来,在u盘、硬盘、云盘里各保存了一份,才把这段监控视频从记录中删除。 ——虽然陈咚说不想让老板知道他们跳舞的秘密,但是又没说不想让他的同事知道啊。 第 13 章 不论清晨亦或傍晚,社区公园都充斥着老年人的身影。 清晨是太极剑、合唱团、甩鞭抽陀螺;傍晚是广场舞、华尔兹、模特暴走队。 在这些老年团体中,原本最风光的当属夕阳红交谊舞团,前任团长退休前在中医院工作,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爱找她。可是自从前任团长搬家去了外省照看外孙女,夕阳红交谊舞团的地位一落千丈,原本在广场正中央的活动场地,很快就被其他舞队霸占了。 ——而霸占者,正是广场舞队! 其他社团冷眼旁观,一点没念旧情。 若不是夕阳红交谊舞团以最快的速度选出了新任团长【花开富贵】,恐怕她们社团就要被蚕食殆尽,直接除名了。 这个国庆节,社区公园邀请所有社团组织在一起,举办一场“迎国庆文艺汇演”,现场观众匿名投票,决出一二三名。 奖品非常丰盛: 第一名,每位队员鸡蛋50颗。 第二名,每位队员鸡蛋30颗。 第三名,每位队员鸡蛋15颗。 参与奖,每位队员鸡蛋5颗…… 就连前来参与投票的观众都能拿到1颗鸡蛋! 必须承认,这个活动组织者很好的拿捏住了嬢嬢爷叔们的心态,活动奖项刚一公布,所有社团踊跃报名,节目单足足排了两个小时。 所有节目的排序靠抽签决定,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花开富贵团长代表全团抽签,位置不好不坏,排到了正中间。 “排在中间好呀。”陈咚还蛮乐观的,“排在前面,观众还没来齐,看过什么节目他们转眼就忘了;排在后面,观众们都看累了,肯定开始低头玩手机。咱们排在正中间,是最合适的!” 在具体节目时间表出来后,韩峋表示他会准时到场观看比赛。 陈咚意外极了,问他:“国庆节放假,是咖啡店客流量最大的时候,你不守店,你去公园看嬢嬢们跳舞?” “老板让我去的。”韩峋说话时眼睛都没眨一下,“店里生意不好,公园人多,老板让我去发传单。” 陈咚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店怎么办?” 韩峋沉默三秒:“……老板说,他会负责。” 陈咚:“诶????” ——那个总是在摄像头后暗中观察家养小精灵的傻大款老板,真的要出现了??? …… 韩峋给朋友打电话,不带一点铺垫,开门见山:“柴骏,你国庆节有事吗?没事的话来我店里一趟。” 朋友幸灾乐祸地问:“你那个破咖啡店烧钱烧到后悔了?打算求哥哥我给你找天使投资了?事先说好啊,咱们亲兄弟明算帐,你先把入股合同发给我,我让公司法务审一遍。” “不劳你操心。”韩峋打断他,“我国庆节有事要离开店里几个小时,你帮我看一会儿店。如果有人来问,你就说你是店老板,来店里视察。” 朋友:“……?”朋友一头雾水,“我去帮你看店,那你干什么去?” “我有正事要做。” 朋友琢磨了半分钟:韩峋有正事要做?什么事?国庆节股市不开盘,比特币矿工也要休息,总不能是他又捣鼓出一个什么程序,要去签合同吧? 朋友立刻变了口风,谨慎又谄媚:“具体是什么正事,可否透露一二?以咱俩的铁瓷关系,若是赚钱的好事,可别忘了我啊。” “我要去公园看广场舞比赛——”韩峋淡定道,“——有免费鸡蛋领。” “?????”朋友气笑了,“韩峋,你真tm是我活爹!” …… ——这个国庆节,社区公园有热闹看,还有免费鸡蛋可以领! 这个消息插上了翅膀,在周边几座小区的狗友群拼团群母婴群二手群快递群里飞速传播。 文艺汇演是下午两点开始,但是刚过午饭时间,广场上的人流就多了起来。 东边的树荫下,夕阳红交际舞团的成员们齐聚在这里,嬢嬢们穿上了统一定制的华尔兹长裙,上身是黑色紧身衣,凸显身材线条,下身是层层叠叠颜色不同的花瓣式裙摆,裙摆一角上缝了个小小的绳圈,可以套在无名指上,这样跳舞时更显飘逸。男舞伴们则是黑西裤、白衬衣,衬衣上的领结与嬢嬢们的裙摆同色,遥相呼应。 “大家都吃过午饭了吗?我从家里带了自己蒸的包子,没吃的可以找我要。” “谁有口红啊,借我一下。” “我有口红,你有镜子吗?” “【笑口常开】,你的舞鞋鞋带怎么开了,快系上,别踩到。” “最后一段舞步是先迈左脚吧,我又糊涂了,【心平气荷】你再示范一遍吧。” 陈咚躲在嬢嬢们身后,左顾右盼观察着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流,努力记录每一个树荫下的社团和那些充满火药味的对话。 他以为自己藏得足够好,并没有发现路人的目光都隐隐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这场老年人占主流的社团活动里,他是现场唯一的年轻人。他一头柔软的短发打理得清清爽爽,框架眼镜为他增添了一股学生气,陈咚就像是一颗初长成的小白杨,每个经过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陈咚穿着一套笔挺的男士西服,这是他拿到人生中第一笔稿费时,送给自己的礼物。 他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他可以穿着这套西服去领某个文学奖、或者穿着这套西服参加新书签售会什么的,可惜衣服买了几年,一直压在衣柜的最深处。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他第一次穿上这套西服,居然是来跳夕阳红交际舞。 “小陈,小陈你别躲在后面了,你是不是还没化妆啊?你快过来,我帮你画。”花开富贵团长像是逮兔子一样,把他从后排拽了出来, 陈咚悄声问:“团长,我能不画吗?” “当然不行。”花开富贵团长说,“所有男舞伴都画了,你也要画。” 陈咚为难地看了一眼其他爷叔们脸上煞白的粉底和蜡笔小新一样的眉毛,愁得在心底叹气。 就在他即将妥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化妆品的洗礼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嬢嬢们,抱歉我来晚了。” 听到那道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转身看去。 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穿着咖啡店制服的韩峋站在一片阳光下,他手里拉着一辆如今最流行的野营小推车,车里摆放着一沓传单和两桶高高的保温壶。 迎着嬢嬢们惊讶的目光,韩峋不疾不徐地开口:“我们老板听说嬢嬢们今天要比赛,为了感谢你们平时照顾生意,他让我来给大家送些热茶和水果。陈咚,你过来搭把手。” “好!”陈咚正愁没理由逃过化妆呢,听到韩峋叫他,赶快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 保温壶里装着大麦茶,浓浓麦香扑鼻而来,陈咚把一次性水杯拆开,给嬢嬢们倒茶。韩峋在旁边削皮切水果,他准备的水果就是很常见的橘子苹果梨,但心意十足,爷叔们赞不绝口。 “韩峋,你怎么到的这么早啊。”陈咚蹲在小推车后面,问他,“我们的节目在三点,现在还不到一点,店里没事了吗?” “嗯,老板提前到了。”韩峋绝口不提他今早连打八个电话把睡懒觉的好友叫起来的事情,“他让我慢慢发传单,什么时候传单发完了,再回店里,不着急。” 陈咚觉得他们老板真是一个神秘又心善的家伙。 他许愿有微波炉,店里就有了微波炉;他请假来参加舞蹈比赛,老板就轻易准假,而且剩下几天加班还算三倍工资! 谁说现在的资本家都是黄世仁的?也有他们老板这样的大善人呀。 陈咚想,未来他成为大作家,出版《陈咚古稀回忆录》,这位大善人老板一定是他回忆录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到这里,陈咚问:“韩峋,你知道老板在店里待到几点吗?” 韩峋剥橘子的手一顿:“怎么了?” “我还没见过老板呢,你说比赛之后,我要不要去店里报个道、和老板打声招呼啊?” 韩峋把剥好的一瓣橘子放到陈咚手里,不动声色地说:“别人打工都巴不得不见老板,你都请假了,还往店里跑,就这么想讨好他?事先说好,我才是店里唯一的咖啡师,你再怎么讨好老板,工资都不可能涨过我的。” 陈咚当然听出他在开玩笑:“我这不是没见过有钱人嘛!我跟你讲,写作这件事其实和作者的眼界是息息相关的!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观察别人,因为我只有亲眼见到,才能付诸于纸笔。我没见过苦难,就写不出苦难的模样,我没见过有钱人,就写不出有钱人的生活。” “按照这个理论,jk罗琳应该是一位隐藏在麻瓜中的魔法师了。”韩峋挑眉。 陈咚一噎,发现自己居然反驳不了。 韩峋又往他手里塞了第二瓣橘子,催促他:“快去给嬢嬢们送茶吧,大家都等急了。” “……好吧”陈咚妥协,他把两瓣橘子往嘴里一扔,撑得两腮都鼓鼓囊囊的。 离开前,他叮嘱韩峋:“我去送茶,你在这里守着茶摊——记住,如果有其他陌生老头来蹭茶喝,一定要问清楚他们是哪个社团的!我们和广场舞队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千万不要被他们白嫖茶水呀!” 第 14 章 两点整,国庆节文艺汇演(暨老年社团活动大赛)准时开场。 负责主持的是社区公园负责人,他先朗读了一篇自己写的抒情诗(又臭又长),接着感谢了街道办的大力支持、以及社团们的的踊跃报名,最后又隆重了介绍了本次比赛的特约赞助商——x家乐超市。 作为奖品的两千枚鸡蛋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纸托盒里,在舞台旁边堆砌成一座醒目的小山,让所有嬢嬢爷叔们都挪不开眼。 在经过长达二十分钟的漫长开场白后,这场堪称“决战社区公园之巅”的比赛,终于拉开了帷幕。 直到这一刻陈咚才发现,原来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社团绝对不止广场舞和交际舞两个社团,其他社团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摩擦。 太极剑和合唱团针锋相对,因为他们曾经抢过同一个二手音箱; 模特队和健走团积怨尤深,因为他们统一采购的运动鞋撞了款; 花样毽子队和秧歌队互不理睬,因为他们的活动区域彼此重叠…… ——区区一个社区公园文艺汇演,气氛却如此焦灼。 当初金庸老先生写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都没有这个刺激。 现在还不到上场的时候,交谊舞团的嬢嬢们都坐在前排看表演,陈咚生怕被团长逮住画妆,干脆坐到了最后一排。这个位置可谓是“坐观全局”,足以看清每个社团的小动作。 他一边吃着嬢嬢塞给他的肉包子,一边兴致勃勃地观察这些人际关系复杂的社团,思考如何加工运用到自己的里。 他有些后悔今天出门没带着他的笔记本电脑了,这些鲜活的素材源源不断向他涌来,他只有两只耳朵、一双眼睛,实在是记不过来。 因为他偷听得太过入神,没注意到一块肉馅从包子里滚了出来,在他的掌心留下一条油汪汪的污迹。 “哎呀!”就在他手足无措时,身旁递过来一张纸巾。 “别着急。”韩峋说,“还有很久才上场,你不用吃得这么急。” 陈咚怪不好意思的,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是忙着偷听八卦才吃得如此狼狈。 他接过纸巾擦擦手,侧头看向身旁的韩峋。 韩峋被老板派来送茶,但他消极怠工,绝不主动推销,两桶茶水到现在还剩下一桶半。他小推车里的宣传单根本没发出去几张,即使有人拿走,也是为了垫屁股。 陈咚替他发愁:“你要是没发完传单,老板会不会批评你啊?” “没关系。”韩峋淡定道,“散场的时候我会全部送给收废品的阿姨。” 陈咚:“…………你这种打工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咖啡店是你开的呢。” 他们正聊着天,小推车旁走来几位爷叔。 为首的老头个子瘦高,满头银发,打了厚厚的发油,银发全部梳拢到耳后;旁边跟着一个体型偏胖的老头,看起来有些面熟。所有爷叔们都穿着统一订做的深红色运动服,胸口印着“中国”二字,脚下踩着一双配色统一的足力健运动鞋,宛如复制粘贴的几胞胎。 “小伙子,我记得你,你们是隔壁咖啡店的吧?”瘦老头认出了韩峋身上的制服,“你们这是在卖什么,咖啡还是茶?” “是免费茶水,不要钱的。”韩峋见他们的穿着打扮,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他问:“请问您是哪个社团的?” “我是广场舞队的队长,我身后的都是我们的骨干成员!”瘦老头语气自豪,“你可以叫我们公园王者、冠军种子、文艺汇演之星……随你怎么叫都可以。” 韩峋有些不解:现在都流行给自己起这么多代号吗? 不过,韩峋还是决定尊重人家的命名权。 他说:“这位公园王者、冠军种子、文艺汇演之星,很抱歉,茶水不能提供给你们。” “啊,为什么?” “因为咖啡店的茶水是提供给交谊舞团的。”陈咚早就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接话,“交谊舞团是我们店的老客户,老板知道嬢嬢们今天比赛,所以特地送来免费茶水。您不是交谊舞团的成员,就不能喝。” 这话一出,队伍里的胖老头——aka背叛者老刘——一张脸立刻涨的通红。 “不过是两壶免费茶,我们还不稀罕喝呢。……等等,我知道你是谁了!”老刘瞄到陈咚身上的西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听人说,我走了之后【花开富贵】找了一个‘秘密武器’代替我的位置,据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我本来以为是哪个队员的孙子,哪想到是你!” “没错,就是我!”陈咚虽然脾气软,但他并不怕事,“虽然我只是一个孙……啊不对,一个新人,但我对组织很忠诚,绝对不会在关键时刻投靠敌营,泄露舞团机密。” “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老刘被戳中痛处,强撑硬气,“谁泄露舞团机密了?那些舞姿又不是花开富贵原创的,她也是从网上教学视频里学的!凭什么她可以跳,我们就不能跳了?” 眼看老刘越说声音越大,韩峋不着痕迹地踏前一步,半个身子挡在陈咚之前,隔开了陈咚与几位爷叔的距离。 他沉声提醒他们:“您别这么激动,难道没发现大家都在看咱们吗?” 老刘一愣,四处看去——正如韩峋所说,原本坐在他们前面几排的观众和其他社团成员,都被这边的争执所吸引,一个个探着脖子往这边看。 “那边吵什么呢?” “看衣服应该是广场舞队吧?” “奇怪,那个胖胖的老头是不是交谊舞团的老刘?他怎么去跳广场舞了?” “我听了一点儿,好像是他们想蹭免费的茶水,但茶水只给交谊舞团,老刘就跟那两个小伙子吵起来了。” “老刘是跳槽了?还是被挖角了?” “我看了节目单,广场舞队和交谊舞团是居然排在一起,广场舞队第8个节目,交谊舞团第9个!” “哎呀,这回可有热闹看了!” 周围人的议论声根本不避讳当事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热闹得像是开了弹幕功能。 老刘心虚又理亏,被这么多老邻居指指点点,哪里好意思?黝黑的皮肤也遮不住他涨红的脸色。 “老刘,”关键时刻,广场舞队的队长拽住他的胳臂,“我记得公园外面就有一个小卖部,咱们去那里买水。” 有了这个台阶,老刘只能强压下一肚子怒火,点点头,跟着广场舞队的其他成员一起走了。 不过他离开前,向陈咚和韩峋撂下狠话:“你们两个没礼貌的小子听好了!你们咖啡店,永远失去了我这个尊贵的客户!我会向你们老板投诉你们的!!” 韩峋:“…………” 陈咚望着广场舞队远去的背影,疑惑地问:“他在咱们咖啡店消费过吗?” 韩峋仔细回忆:“好像没有。” 每次都是其他人结账。 陈咚:“那他见过咱们老板、有咱们老板的联系方式吗?” 韩峋斩钉截铁:“肯定没有。” 陈咚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失去这个尊贵的客户,咱们老板的存款也不会少一分钱的。” …… “——阿嚏!”此时的咖啡店里,站在岛台后的男人重重打了声喷嚏,“奇怪,谁在念叨老子?” 正值下午两点,咖啡店里的上座率并不高,只有零星几位客人坐在桌旁读书工作。 今天是国庆节放假的第一天,柴骏昨晚陪客户在酒吧嗨到凌晨三点。刚囫囵睡下没多久,他就被韩峋的八个电话喊醒,让他过来帮忙看店。 切,这破店有什么可看的?一天的营业额才几百块,哪里值得他大费周章过来当门童。 柴骏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倚在咖啡机旁,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他觉得他的好兄弟韩峋最近有点怪,不知道脑子打错了那根线,非要开这么一家咖啡店。 他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师兄弟,不过专业不同。柴骏毕业那年,听说计算机学院大二的一个师弟捣鼓出一个app,在年轻人里还蛮火的。柴骏这人特别喜欢交朋友,在人堆里如鱼得水,脸皮厚的能当防弹衣,他特地跑到计算机学院去找韩峋,死乞白赖打招呼、加微信。 后来柴骏毕业后进了一家投资公司,他脑子快、会来事儿,在行业里混的风生水起,没过几年title节节高升。又过了几年,他牵线搭桥,帮韩峋把那个软件卖了个天价,他也从中抽了一笔可观的佣金。 他知道在外人眼里,他和韩峋的关系不算是朋友,而是“豺狼掮客”和“下金蛋的母鸡”,全靠金钱维系感情。 但谁说豺狼和母鸡之间就不能有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呢? ——至少别的母鸡不会叫豺狼来守咖啡店啊! 想到这里,柴骏敲了敲身旁的咖啡机,心情很好地吹了声口哨。 忽然,咖啡店的大门被推开,一位新客人走了进来。 新客人蛮年轻,但身上没什么年轻人的朝气,只有一身被工作摧残了八百遍他还要爬起来继续996的死气。 他走到点餐岛台前,翻阅起桌上的水单,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心仪的饮品:“要一杯燕麦拿铁,双倍……不,三倍浓缩。” “抱意思啊先生。”柴骏毫无愧疚之心地说,“今儿咖啡师没在,所有咖啡都做不了~” “……咖啡师不在?”年轻人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柴骏。 ——嚯!柴骏眼前一亮,直到这时才发现,面前的青年长得还挺有味道的。他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帅或俊,他是淡颜系长相,眉眼如晕开的水墨,神韵内敛。 只是因为他身上的社畜气息过重,才让人会在第一时间忽略他的外貌。 “……我好不容易休假一天,想来看看‘咖啡哥’长什么样,没想到他居然不在……”年轻人低声嘀咕了一句,柴骏没听清。 柴骏:“你说什么?” “没什么。”年轻人问,“你也是这里的店员?” 柴骏想起韩旭的叮嘱,嬉皮笑脸地说:“不,我是老板~” 年轻人:“…………” “怎么了?” 年轻人退后一步,仔仔细细打量起柴骏,见他神色轻挑,头发很臭美的用发胶打理过,不论是身上的衣服还是腕间的表都能看出价格价格不菲……年轻人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 ——“原来你不是‘咖啡哥’,是‘傻大款’啊。” 第 15 章 “咖啡哥”不在,只剩下传说中的“傻大款”老板,叶星友觉得这趟真是来亏了,好好的假期,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他转身要走,柴骏鬼使神差地叫住他:“没有咖啡,我们还有其他饮品。” 叶星友问:“有什么?” 柴骏拉开冰箱看了一眼,十分厚脸皮地回答:“牛奶,燕麦奶。” 叶星友:“…………” 这是直接用调拿铁的牛奶糊弄他吧。 “除了牛奶以外呢?” 柴骏又拉开备品抽屉:“还能做抹茶牛奶、巧克力牛奶。” 叶星友:“…………” 总之就是牛奶冲泡一切。 他实在好奇:“多少钱?” 柴骏还真不知道一杯牛奶要卖多少钱,他被临时叫来看店,韩峋临走前什么都没交代他。柴骏翻了一下水单,可惜水单上也没写牛奶多少钱。 “你等等,我打电话问一下老……咳,问一下咖啡师。”柴骏转身就拨打了场外求助热线。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轰鸣的音乐声从听筒里蜂拥冲出,噼里啪啦乒里乓啷,震得柴骏耳朵都要聋了。 “靠,你到底在哪儿呢?”柴骏赶忙把听筒拉开一段距离,缓了好一会儿才说话,“韩峋,你不是去领鸡蛋吗,咋上战场了啊?” 电话那端不知道回复了什么。 “啊?哦,哦,行呗……您慢慢玩,店里有我……哦不对,等等,问你个事儿。”柴骏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两只手拉开冰箱门取桶装奶,“店里的牛奶可以卖吗?有人要买,我卖多钱合适啊?什么,随便?随便是多随便?一块钱算随便吗?……得得得,差的钱我自掏腰包给店里补上,您领您的鸡蛋去吧!” 叶星友站在岛台外,听着这位傻大款老板和咖啡哥的电话交流,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这两人语气熟稔,根本不像是上下级,反而像是平辈的朋友……不,甚至隐隐约约,“咖啡哥”好像比这个“傻大款”更有话语权。老板想卖一杯牛奶,还要亲自打电话询问员工可不可以。 不对劲。很不对劲。 叶星友想——这傻大款老板,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咖啡哥手里了吧? …… “老板刚才给你打电话了?”陈咚紧张地问,“他不会在催你回店里吧?” “不是。”韩峋不知不觉练就了一副说谎不眨眼的好本领,“他说今天给我放假,发完传单就可以休息了,不用回店里。”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对了,老板说国庆节要有过节费,今晚打到工资卡里,你记得查收。” “!!!”陈咚又惊又喜,“我上班还没满一个月呢,也有过节费?” “嗯。”韩峋云淡风轻,“老板是个好人,很大方。” 陈咚真是太开心了,他上班不过几天,正经活儿没干多少,免费的咖啡小点心倒是蹭了不少,而且想请假就请假,现在还有过节费拿。 老板也不知道是哪座庙里的活菩萨,这么喜欢给员工送温暖,有机会一定要给他上柱香。 不过,和今晚才会到手的过节费相比,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迫在眉睫的老年社团大战。 随着文艺汇演的进程过半,公园里的气氛变得越发焦灼。 舞台上热热闹闹地上演大变活狗的魔术,吸引来观众们的阵阵掌声;舞台背面的树荫下,交际舞团的所有成员在这里集合候场,喊着口号热身。 距离交际舞团几米之遥的位置,广场舞队正在做最后准备。 下一个节目就要轮到广场舞队了,队长瘦老头手气好,抽签刚好抽到了交际舞团的前一位出场。老刘混在广场舞队中,昂首挺胸,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花开富贵团长责怪自己:“哎,我这个手怎么这么臭呢,怎么偏偏咱们团排在后面呢?风头都要被他们抢去了!” “嬢嬢,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陈咚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安慰她,“他们在前面出洋相,咱们在后面压轴,没有对比怎么能显出咱们的舞蹈精彩呢?” “小陈说得对!”【笑口常开】接话,“团长,还没比赛呢,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肯定会赢,还会赢得漂亮!” “我们要沉得住气,迎接最终的胜利。”【心平气荷】照旧那样自信,“我已经和我家妞妞说了,今天我要给它拿五十颗鸡蛋回去,未来两个月,妞妞每天都有一个蛋黄吃。” “对对对,咱们一定会赢的!我为了今天的比赛,特意让我女儿带我去做了美甲。”最后开口的人是盘头大姨,她向所有人展示她亮晶晶的十颗指甲。大家本以为她会涂红色主题的美甲,没想到她的十颗指甲上,居然画的是麻将牌! 其他人都看不懂她的审美,唯有陈咚一语道破:“这是自摸清一色吧!” “没错!”盘头大姨很自豪,“庄家通吃,赢面很大啊!” 作为编外人员的韩峋听完他们聊天,碰了碰陈咚的胳臂,问他:“你会打麻将?” “略懂,略懂。”陈咚谦虚地说,“我读大学时加入了我们学校桌游社,在那儿学会了扑克、麻将、长牌和象棋。” 韩峋:“……这是大学桌游社?听上去怎么像老年人棋牌室。” “麻将不就是桌上的游戏嘛,”陈咚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怎么不能算桌游呢。” 第七个节目结束后,按理说主持人应该立刻宣布第八个节目广场舞队登场。 但奇怪的是,广场舞队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通知。不仅如此,整个舞台都安静下来,主持人匆匆下场,几个穿着街道办工作马甲的人围着公园负责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到这样古怪的情况,不论是后台的老年社团,还是等着看节目的观众们都意识到有问题。嗡嗡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要把整个公园淹没了。 “嗡——”一声刺耳的噪音从大音响里传出来,吵得众人下意识捂住耳朵。 原来是主持人一时失神,把手里的麦克风掉到了地上。 陈咚和韩峋交换了一个眼神,陈咚掐指一算,低声自语:“糟了,卦象不妙,恐怕要生变。” 韩峋:“……这又是哪里学的?” “也是桌游社。”陈咚眨眨眼,“求签问卦看星盘算塔罗,更适合infp的桌游。” 韩峋其实一直有个问题,不知要如何开口:陈咚经常挂在嘴边的infp是什么?和自己熟悉的gpt代码差不多吗? 陈咚的卦算得还挺准,很快,公园负责人匆匆赶来了候场区域,跟着他一同到来的还有那几位穿着街道办马甲的工作人员。 他们把所有队伍聚在一起,宣布了一个糟糕的消息——因为文艺汇演音响声音太大,严重影响了附近居民休息,遭到了大量投诉,甚至有居民拨打了市长热线,所以文艺汇演要提前结束了! 此话一出,所有队伍都炸开了锅。 “提前结束?不行,我们为了这个汇演彩排了这么久,怎么就结束了?!” “今天是法定节假日,凭什么就不能大家聚在一起跳跳舞、放放音乐了?” “这么仓促的结束,奖品怎么发?鸡蛋怎么领?” “为了这个比赛,我女儿说要带我去三亚我都没去,现在取消,谁陪我们损失啊!” “我可是叫了好几个老朋友来投票呢,说结束就结束,大家的时间不是时间吗?” 这一刻,不管社团和社团之间有多大怨怼,这时候都“一心对外”,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组织这场活动的公园负责人焦头烂额,安抚完这个又安抚那个,但是嬢嬢爷叔们的战斗力不容小窥,最终公园负责人只能退让一步—— “——这样吧,现在节目单上还剩下的十个节目,所有社团一起上!二十分钟之内必须结束!”公园负责人破罐子破摔,“反正公园广场这么大,大家就各找位置,观众可以自由选择看哪个社团的表演,表演结束后立刻投票。” 陈咚原以为,这样的处理结果大家不会认账,但意外的,所有社团团长都同意了。 陈咚不理解:“所有社团分散在广场的各个地方表演,这和平时锻炼有什么区别?东边广场舞,西边太极剑,南边拉二胡,北边管弦乐;难道观众都是花木兰,一口气跑完东西南北,晚上就要替父从军了?” “正是因为没区别,才公平。”韩峋倒是看明白了,“大家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各凭本事,谁能吸引到更多的观众,就证明谁的节目最精彩。” 陈咚忧心忡忡:“哎,那竞争也太激烈了。”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打起精神,和嬢嬢们来到了平日里的排练场地。 每个社团都有自己的小音箱,虽然比不上公园主办方的音箱那么好,但放音乐跳舞已经足够。只不过,陈咚低估了广场上同时十个小音箱放不同乐曲的威力,他左耳听着二胡,右耳听着萨克斯,都快精神分裂了。 广场舞队和交际舞团的位置左右相邻,仅隔着三块地砖。 可不要小看这三块地砖的位置,这就是棋盘上的楚汉河界、南北半岛的三八线,跨过一步,就要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陈咚甚至怀疑自己伸长胳臂,就会打到隔壁老刘的脸。 容不得他多想——战斗即将开始,所有战斗人员迅速就位! “韩同志,祝福我吧。”临上场前,陈咚装模作样地演起了抗战剧,“我会带着荣誉回来的!” 韩峋强忍住笑意:“好的,陈同志。” 陈咚急匆匆跑到自己的点位,双手拉住了舞伴嬢嬢的手。几乎在他站定的下一秒,花开富贵团长就按下了音乐播放键。陈咚屏气凝神,告诉自己这次可不是演习! 虽然刚开场时有些紧张,但跳着跳着,陈咚的心逐渐静了下来,不去关注隔壁的竞争对手,也不去在意场下有多少观众。慢三华尔兹的舞步并不复杂,乐曲悠扬平缓,陈咚按照之前练习过许多遍的舞步,和舞伴嬢嬢踩着节拍跳舞。 这支歌曲有五分半钟,变换的队形有十几个,在乐曲播放到一半时,一对对舞伴围绕成一圈,男舞伴在内圆、女舞伴在外圆,紧接着女舞伴抖动起裙摆,按照顺时针慢慢跳起来。这个动作绝对是嬢嬢们最喜欢的舞姿,她们热情地向观众们展示着自己飘逸的舞裙,色彩缤纷的裙摆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花,果然吸引了很多观众驻足。 就这样,她们面前的观众越聚越多,甚至有一些原本在隔壁的观众也被她们的笑容吸引来了。 嬢嬢们一边展示美丽的裙摆,一边顺时针旋转,找到自己新的舞伴。结果就在这时—— ——“啊!” 一声痛呼,夕阳红交谊舞团的节奏一下被打乱了。 陈咚下意识地向着出乱子的地方看去,只见与他隔着三个人的位置,一位爷叔舞伴不知怎的摔在了地上,嘴里哎呦呦的叫着疼。 突然出了意外,音乐立刻停了,所有嬢嬢也迅速围了过去。一张张鲜艳的红嘴唇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交换着讯息。 “怎么了,他怎么摔了?” “刚才跳舞的时候,【涛声依旧】没看到脚下的地砖碎了一块,崴着脚了!” “哎呀,快打电话,送医院!” “【涛声依旧】,除了脚疼,你别的地方怎么样,头晕不晕?血压还好吗?” 这个年纪的老人家,摔一下可不得了,崴脚事小,就怕是骨裂、骨折。花开富贵身为团长,当然要负责到底,立刻表示要陪他去医院。 “团长,我就是小伤!”那位爷叔却犯起了倔脾气,“咱们团的比赛才是正事!我已经给我儿子打电话了,他一会儿来接我回家。现在还有时间,你们继续比赛,千万别耽误!” 陈咚实在佩服老年人们想赢的心思——天大地大,跳舞最大;自己受伤可以忍,但是让冠军落到敌人手里,绝对不能忍! 在那位爷叔的坚持下,比赛继续进行。现在距离比赛结束时间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剩下的十几位团友必须抓紧时间,重新再跳一遍。 可是,少了一位男舞伴,就注定多出一名女舞伴。为了队形美观,必须让一位嬢嬢离场。 几位嬢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夕阳红交谊舞团一路走来不容易,为了今天的比赛,所有嬢嬢都付出了许许多多的努力,一遍又一遍的练舞。统一订制的花边舞裙,统一采购的高跟舞鞋,统一画的白脸蛋红嘴唇……花开富贵团长望着姊妹们的脸庞,实在说不出口要谁下场。 尴尬与寂静弥漫在空气中。 “我下去吧。”盘头大姨咬牙说,“我是老王的舞伴,他受伤了,我一个人跳也没什么意思。” “还是我下去吧。”【笑口常开】打断她,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其实我知道我跳得一般,我胖,不像姐妹们身材好。” “客气来客气去的有什么意思?”【心平气荷】语气淡淡,“猜拳吧,大家各凭运气,谁也别怪谁。”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陈咚被挤在嬢嬢们身后,小小声说。 可惜没人听到。 “咳咳,不好意思?我能说句话吗?”陈咚提高了一点音量。 可惜还是没人听到。 眼看嬢嬢们真的要开始猜拳定胜负了,陈咚急了,喊出声:“听——我——说——!” 这一嗓子真是石破天惊,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转移向他。不光是夕阳红交谊舞团的嬢嬢们,甚至连周围一些看热闹的观众都看过来了。 陈咚向来是人群外的小透明,哪里被这么多人盯着过,他垂在身侧的手拧了拧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别露怯:“谁说必须要下去一位嬢嬢的?少一个男舞伴,就再找一个呗。” “小陈,这个节骨眼上哪还能找到会跳华尔兹的男舞伴啊?”花开富贵团长当他是在说胡话。 不等陈咚开口,一道声音已经在人群外响起。 “——我。”韩峋挽起工服衣袖,快步走到了陈咚身边,站定。他和陈咚交换了一个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小韩?”嬢嬢们没想到是他,“你会跳?” 陈咚开口:“嬢嬢,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跳舞进步这么大吗?其实我练舞的时候,是韩峋一直陪着我——我相信他。” 第 16 章 第16章 交谊舞团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隔壁的广场舞队。 广场舞队没出什么岔子,安安稳稳表演完了,收获了不少掌声。甚至有年长的观众在他们表演结束后询问他们,要如何加入舞队、每天几点锻炼。 老刘风光得要命,手机里加了许多新好友,他这人脸皮厚,立刻在朋友圈发了张广场舞队的照片,配文是一串微笑微笑微笑微笑的表情符号,很快收获许多点赞。 他嘚瑟的不得了,给曾经的老团长花开富贵发了条微信。 老刘:小花,我听说【涛声依旧】受伤了?你们要是缺人,我可以帮忙。虽然我已经离开了交谊舞团,但咱们曾经的革命情谊一直在! 结果刚发出去,就发现一个鲜红的惊叹号——花开富贵居然拉黑他了! 他赶忙又给“小荷”、“小笑”都发了消息,结果发现【心平气荷】和【笑口常开】居然都把他拉黑了…… 老刘不信邪,像只找不到家的老狗一样原地转了一圈,又想起了总是跟在花开富贵身边的盘头大姨。 好在这次的微信顺利发出去了。 老刘:花开富贵心平气荷笑口常开她们仨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盘头大姨:咦?原来我还没给你拉黑啊。 盘头大姨:谢谢提醒。 盘头大姨:(微笑)(再见) “……”老刘气得要死,赶快吞了两颗降压药。 他刚吃下降压药,就听到其他人议论——交谊舞团和公园负责人申请重新表演一遍! 这热闹老刘怎么能不凑,他立刻叫上广场舞队的几个老同伙跑去看稀奇。 现在比赛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的社团都表演完了,正在不紧不慢地收拾演出设备,只剩下夕阳红交谊舞站在广场中央。 因为刚刚已经表演过“半首歌”了,她们重新表演并没有引来太多人的注意。绝大多数观众都去排队领鸡蛋了,毕竟一次投票就可以领一个鸡蛋,看表演当然没有领鸡蛋重要! 看到周围稀稀拉拉的观众,老刘心里怪复杂的。一方面,他为了竞争对手提前出局感到高兴;一方面,他想起曾经和交谊舞团并肩努力的时光…… 他的视线落在排排站立的男女舞伴身上,心中暗暗数起人数,想看看是哪个嬢嬢被迫下场了。 二,四,六,八……十二,十四,十六……奇怪,怎么数来数去,一个不少? 难不成是他数错了? 老刘打起精神又数了一遍,结果一模一样,十六名成员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只不过,其中一位成员的身高“拔地而起”,比其他团员都高了不少。老刘眯起昏花的老眼仔细一看——怎么回事,为什么夕阳红交谊舞团里会有两个年轻人啊? “快看,那两个小帅哥好眼熟啊!” “我见过他们,他们都是那边咖啡店的店员,我去接孙子放学的时候都要去那里坐一会儿的。” “那个高个子长得真周正,我外甥女和他年纪差不多大,回头打听一下他有没有对象。” 矮一点的那个也挺不错,戴副眼镜,脸白白净净的,听说是个作家,绝对有文化!?[(” “哎呦,花开富贵从哪里挖来这两个秘密武器哦,整个广场的风头都要被她们抢走喽!” 随着音乐响起,逐渐有一些看热闹的观众围了上来。 今天的国庆文艺汇演,不论是表演节目的演员、还是参观投票的观众,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上,毕竟他们才是领鸡蛋的主力军。现在,一群老帮菜之中忽然出现两颗嫩树芽,实在新鲜感十足,吸引力甚至超过了免费鸡蛋。 那些纷纷扰扰的议论声并没有刻意遮掩,可是处于舆论漩涡中的陈咚却无暇分心。 他昂首挺胸站在队伍中,两只手揽着嬢嬢的后背,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距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韩峋身上。 韩峋同他一样,也规规矩矩地站着,和韩峋组成临时搭档的人是盘头大姨。韩峋的目光艰难越过大姨森然耸立的长发,向陈咚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说:“加油。” “加油。”陈咚也用口型回复,“为了鸡蛋。” 韩峋被他逗笑了。 就在此时,音乐声终于响了起来。随着第一个音符落下,所有男舞伴同时向左前方踏出一步,嬢嬢们则优雅的退后一步。 舞蹈开场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展示的机会了。 陈咚承认他加入夕阳红交际舞团的动机并不纯粹,但是在朝夕相处之下,他也被嬢嬢们想要胜利的想法感染了,他无比希望嬢嬢们能获胜,当然不是为了那五十枚鸡蛋,而是为了争一口气。 这个舞蹈韩峋陪他一起练习过很多遍,甚至连舞蹈小程序都是韩峋亲自编写的,陈咚相信韩峋绝对不会失误的。 乐曲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流淌着,舞蹈一个脚步一个脚步的行进着,终于,舞蹈再次来到了交换舞伴的环节——上一次,那位爷叔就是在这个环节摔倒,导致整个节目暂停。 所有男舞伴停下,嬢嬢们再次摆动起层层叠叠的裙摆,像是蝴蝶一样向外飞舞,然后又顺时针旋转,寻找自己的新舞伴。 很好!这一次的舞蹈没有任何差错! 陈咚暗自欣喜:没有人摔倒,没有人忘记动作,没有人找错舞伴……等等! 陈咚镜片后的双眼睁得圆圆的,他微仰起头,看向停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 “等等等等——韩峋,你怎么在这儿?”陈咚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惊。 交换舞伴这个环节,只有女舞伴走动,男舞伴应该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啊!可是韩峋不知为何混在了嬢嬢们的队伍里,随着音乐一步步停在了他的身前。 “……我也不清楚。”韩峋表情有些许懊恼,“刚才有人挤了我一下,我对这一段的舞步不太熟悉,以为是我跳错了,就跟着嬢嬢们一起转过来了。” 陈咚急得不得了:“那你赶快回去啊!” 可是韩峋能回到哪里去呢? 现在所有的男女舞伴都簇拥在一起,韩峋根本找不到自己原定的位置。 而这时,音乐已经到了下一个部分,即将进入结尾高-潮。越来越多的观众聚集在四周,甚至有人掏出手机兴致勃勃地录影。 若他们两人一直傻站在这里那就太显眼了。就在陈咚手足无措之际,韩峋忽然踏前一步贴近他,微低下头,在他耳边说:“把手给我。” “……啊?” 见陈咚还不行动,韩峋干脆直接拉起了陈咚的手,把他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他另一只一手揽住陈咚的腰,胸膛相贴,踩着节拍走向了下一个点位。 “继续跳,不要停。” 男人如此说着,脚步伴着乐曲的节拍在舞池里游荡。 这一瞬间,陈咚好像回到了他们练舞的那一天。一切都是这么的相似,他们在慢三华尔兹里翩翩起舞。 唯一的区别是——那一天他们在寂静无人的咖啡店,而今天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 陈咚大脑一片混乱,身体完全是调节反射在跟着节拍行动。他被韩峋拥着,抱着,引领着,隐隐约约的,陈咚好像又听到心跳的声音了。 那一声声的心跳声在耳膜里撞击,渐渐与音乐的鼓点汇合。 乐曲减减淡出,所有人又一次聚在一起摆出结尾定点pse。最后的pse是“翅膀”,以c位的一对舞伴为中心,所有人像是翅膀一样排列在他们身后。 直到这时候陈咚才发现,站在c位的居然是【花开富贵】和【笑口常开】两位嬢嬢!本来应该站在她们身边的男舞伴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她俩干脆同时站在了c位,就连后半程的双人舞也是她们一起完成的。 不仅她们是这样的,其他嬢嬢的舞伴都和原定的不一样。 韩峋不解:“……中间这么多bug,这个程序到底是怎么顺利运行到结尾的?” 陈咚恍然:“……谁知道呢,要不我算算塔罗问问上帝?” 上帝自然不会回答这么肤浅的问题。 就像上帝也不会告诉他们——这次国庆文艺汇演的投票结果,他们没有赢过广场舞队。 ——不过他们也没有输。 ——当然也没有平。 别猜了,原因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当初为了吸引观众来投票,公园负责人拉到了x家乐超市做赞助,观众每投出一票就可以换到一枚免费鸡蛋。 公园负责人低估了鸡蛋的吸引力,为了领取免费鸡蛋,那些观众们反复排队、反复投票,不仅自己投票,还拉着全家老小一起上阵投票。等到发鸡蛋的人发现一位老爷叔反复来了七八次,领了七八枚鸡蛋,这个“bug”才被抓到。 这样一来,投票结果自然作废,发出去的鸡蛋也追不回来了。 x家乐超市一共就准备了两千枚鸡蛋,直接发超额,连参赛选手的鸡蛋都不够了!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 ,大家辛辛苦苦排练这么久?[(,比赛第一,鸡蛋第二。结果比赛虎头蛇尾的结束,鸡蛋也领不到了! 一瞬间,所有嬢嬢爷叔们都向着公园负责人涌了过去,势要讨个说法不可。 “我们交谊舞团就是第一,有投票证明!” “那些都是刷票,我们广场舞队才是第一!” “都给我让开,明明是我们模特队!” “放屁,你们把我们合唱团放到哪儿去了?” “我们的鸡蛋!” “我们的第一!” “……” 人群外,陈咚和韩峋面面相觑。 陈咚转了转手腕,隐约间,韩峋的体温好像还留在那里。 他想,韩峋暗恋自己这么久,终于找到正大光明的理由和自己一起跳舞,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 陈咚想从韩峋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却没想到韩峋语气疑惑地反问他:“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啊?没,没有啊。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陈咚被抓包,胡言乱语,“我明明是在思考,只是目光恰好落在了你脸上。” “思考什么?” 陈咚随便扯了一个话题:“我在思考,果然现实比更荒诞呢。按照套路,在经历了团队背叛的挫折、比赛中途有人受伤的打击、主人公临时加入战队扭转乾坤,最终一定要走上巅峰,获得冠军,才对得起前面几万字的铺垫。现在可好,冠军没了,鸡蛋也飞了。” 韩峋没想到他对那些鸡蛋如此念念不忘:“如果你来写,主人公一定会赢吧?” “如果我来写,”陈咚哼了一声,“接下来就该书同文,车同轨,焚书坑儒,排除异己,统一小公园,所有人统统抓起来跳交际舞!” 韩峋憬然有悟:“……是我小看了你。” “?” “原来你不是大作家,你是大暴君。” 这么暗黑的剧情,可不适合写在儿童文学里。! 第 17 章 第17章 国庆文艺汇演虎头蛇尾的落幕,公园负责人在嬢嬢爷叔们围攻下,宣布所有社团“并列第一”,亏空的鸡蛋由公园物业处自掏腰包补上,绝对不让大家空手而归。 当然,原定的五十个鸡蛋没戏了,最终每个参与表演的队员一人两盒,勉勉强强平复了大家的怒火。 两盒鸡蛋沉甸甸的,陈咚端在手里,一种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决定,他要把这两盒鸡蛋带回家,用最虔诚的烹饪方法制作它。 鸡蛋清可以做蛋糕,鸡蛋黄可以做水蒸蛋,整蛋可以炒菜,甚至就连鸡蛋壳,他也要打碎了埋进花盆里做肥料。从里到外不浪费,这才对得起他的辛苦付出。 他这人脸上藏不住事,抱着两盒鸡蛋闷头傻乐。韩峋见状,干脆也把自己手里的两盒鸡蛋塞给了他。 “你拿走吧。”韩峋说,“我在家从不做饭,我拿走就浪费了。” 陈咚心里想要,嘴上假客气:“你就算在家里不做饭,那也可以放咖啡店的冰箱啊,中午煮东西吃的话可以加一个。” 韩峋想想也对,就把鸡蛋收回来了。 陈咚:“……” 他生气了,决定让韩峋自己猜。 …… 陈咚领着两盒鸡蛋开开心心地回了家,叶星友正在家里等他。 他俩合租一个小两室,客厅小得像兔子窝,不过陈咚特别擅长收拾东西,把他们俩的小兔子窝收拾得干干净净。陈咚回来时,叶星友抱着陈咚的宠物兔子坐在地毯上,给它喂苹果干吃。 见到主人回来,胖胖的兔子从叶星友怀里咕涌出来,像颗毛茸茸的弹球一样横冲直撞地往陈咚的脚边跑。一个月前的绝育手术非常成功,没留下任何后遗症,它现在能吃能睡,能拉能尿,又是一只梁山好兔了。 “爸爸打猎回来啦!”陈咚娴熟极了,一手抱起兔子,一手给兔兔展示自己赢得的鸡蛋,“两盒鸡蛋!爸爸今天的猎物!” 叶星友忍不住提醒他:“去超市买鸡蛋严格意义上不算打猎,这是市场经济下的货币与商品的交换行为。” “谁说我是在超市买的了?”陈咚炫耀,“这是我参加交谊舞比赛赢的!” 叶星友有些惊讶:“就是你今天参加的那个老年舞蹈比赛?” “对呀,我喊你去投票你不去,投票观众还能领鸡蛋呢。对了,说起投票这事儿……”陈咚吧啦吧啦吧啦一通狂讲,眉飞又色舞,把赛场上发生的一切全都倒了出来。 说到口干舌燥时,他下意识想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一口,结果刚一拿起来,他就发现不对劲儿了。 “诶……?原来牛奶也会长青苔啊,而且这个杯子怎么这么像我们咖啡店的外带杯啊!” 叶星友从他手里拿回那杯饮料:“首先,你没看错,这就是你们咖啡店的外带杯,下午我去你们咖啡店转了一圈,买了杯饮料。其次,这不是长青苔的牛奶,这是你们老板亲手做的‘抹茶牛奶’。” 陈咚震惊:“等等,你去我们店里了?不对,你见到我们老板了???” “嗯。”叶星友点点头,云淡风轻地回答,“我本来想去你们店里看看那位总被你挂在嘴边的‘咖啡哥’,没想到他不在,只见到老板在。” 陈咚忙问:“我还没见过老板呢!他什么样,是不是菩萨样貌、慈悲心肠?” “那倒是没看出来。”叶星友很中肯地评价,“只看出来脑子不太灵光,他往牛奶里直接倒了半袋抹茶粉,搅不开,就给我重做了一杯——第二杯还是没搅开。你现在看到的是第三杯,他没收我钱,估计是不好意思。” 抹茶牛奶可不是随随便便的牛奶冲抹茶粉就能做出来的,要先用热水调和抹茶粉,然后再注入牛奶。陈咚看过店里的进货账本,知道店里的抹茶粉有多贵。他听到叶星友说老板直接用牛奶兑抹茶粉,兑废一杯又一杯,他的心都在滴血了! 叶星友又说:“‘傻大款’三个字,‘大款’不好说,‘傻’字他当之无愧。” “是挺傻的。”陈咚叹了口气。不过他转念一想,老板傻也有傻的好处,不抓考勤、不扣工资,没了这个傻老板,他还去哪里找这种有假期有节日红包有小电冰箱和免费下午茶的工作啊。 “对了,我在咖啡店时,无意中听到那个老板和‘咖啡哥’打电话,他们俩的语气很熟悉,感觉不像是普通的上下级。”叶星友想起今天听到的电话,绝对有必要提醒一下好友,“你有问过咖啡哥和老板是什么关系吗,他们会不会是朋友?如果是朋友的话,那你工作可要小心。” “咦?”陈咚一愣,“这,这我还真不知道……” 他从来没想过韩峋会和老板有什么私人关系,他只知道韩峋以前是程序员,离职之后才来这家店做咖啡。 “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上一家公司的八卦吗?一个新同事入职后,很快就和老同事称兄道弟,结果转脸就把老同事说的坏话捅给上级,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新同事和领导曾经是同学,他就是个是无间道、两面派。……总之,你别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和咖啡哥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叶星友深知:陈咚毕业后就直接全职写作,一天班都没上过,全身心都扑在文学的象牙塔里,根本不知道职场里有多少人心险恶。如果真把陈咚放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陈咚绝对连公司里的实习生都斗不过。 “星星,那你大可放心,韩峋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陈咚据理力争,立刻为韩峋正名,“嬢嬢们来喝茶,韩峋每次都要送她们果盘;那些小学生每天放学后围着他乱转,他从来都不凶他们,还为他们专门上架了热牛奶;前几天下雨,很多人来躲雨,他也不会催人家点单;总之,韩峋正直又热心,我从来没见过比他还温柔的人,他绝对不是什么两面派!” 陈咚深吸一口气:“——最主要的是,他一心暗恋我,他才舍不得告我黑状呢!” “………………”叶星友喃喃:“差点忘了你还给他编了这个人物设定。” 陈咚没听到叶星友的碎碎念,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今天找机会拉着我的手跳了舞,跳完舞后还给我起了一个昵称呢。” 叶星友:“……愿闻其详。” 让我听听你又要放什么洋屁。 陈咚嘿嘿一笑:“他对我说:‘原来你不是大作家,你是大暴君’~你看,他不仅正直、热心、温柔,他还很幽默,他居然叫我暴君!” 叶星友:“………………” 果然是洋屁。! 第 18 章 第18章 叶星友一心觉得陈咚在放洋屁,那可真是冤枉了大作家! 说起来,用“暴君”这词儿来形容陈咚,这可不是韩峋原创的。陈咚的“暴君”行径来源已久,此事还要从头说起。 之前提到过,咖啡店选址不算高明,夹在社区公园和小学之间,周围居民楼林立。故而每到小学放学之际,咖啡店都会被蜂拥的小学生和他们的家长淹没。 有些小学生很乖,在咖啡店里选一张光线最好的桌子,从沉重的书包里掏出作业,安安静静学英语;家长会给孩子点一杯牛奶或者果汁,然后就走到一旁,和其他家长交流给孩子报什么辅导班,考什么证书,学什么才艺,顺便打听一下对方家里做什么工作,周末要不要一起带孩子去听大师钢琴音乐会。 另一些孩子则淘气得要命,爸爸妈妈忙,爷爷奶奶宠,到了咖啡店就开始满地乱爬,或者干脆躺在地上玩蛋仔,炫耀新抽的奥特曼卡,再把鼻涕蹭到校服的袖口上,又用脏兮兮的手去拿书架上的漫画书。 陈咚在咖啡店的主要工作,就是把那些淘气的孩子从地上抓起来,再把他们扔回到爷爷奶奶手里去。 他性格内向,从来没有和这么多小屁孩打交道的经历。刚开始,陈咚还客客气气地同他们讲道理,细声细气地让他们不要在地上爬。 可是后来他发现,有些道理他讲给小兔子听,小兔子能听懂;同样的道理讲给小兔崽子听,小兔崽子听不懂。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变e。 陈咚一怒之下怒了一下,直接逮住一个最讨厌的男孩,没收他的奥特曼纸片儿,记下他的名字学号,威胁他要把他的淘气行径全部告诉班主任老师,取消他们班的流动红旗! (其实陈咚根本不知道隔壁学校有几个班主任,也不知道谁负责发流动红旗) 陈咚不愧是儿童文学作家,深谙一二年级小学生的心理。 对这群小学生而言,班主任的话就像圣旨,班主任要是皱皱眉,那孩子们的天都要塌了;要是班门口的流动红旗被没收了,他们一个班都在年级里抬不起头。 就这样,通过这样简单粗暴的语言威胁,陈咚把这群熊孩子吓得服服帖帖,也借此获得了一个外号——“咖啡店的暴君”。 也不知道这群熊孩子都在看什么电视剧。 每次陈咚出现在咖啡店里,熊孩子们都夸张地喊:“暴君来啦!暴君又来啦!” 多可笑啊,陈咚从小到大脾气都软得像麻薯,同学聚会唱ktv他负责摇手鼓,出版社年底尾牙他负责埋头吃菜,i值高达80%,能不说话就绝对不说一句。 但在咖啡店里,他一下午要黑脸说八百遍“再不安静就没收你们班的流动红旗!”,成为了不折不扣的熊孩子克星。 小朋友给陈咚取的外号,陈咚很不喜欢——他哪里像暴君了? 但是同样的称呼,由韩峋念出来,就变了一个味道。 “暴君,今天 写作还顺利吗?累了就起来活动活动。” “暴君,今天的员工特调咖啡,用的是危地马拉浅烘咖啡豆,可能有些酸,尝尝吧。” “暴君,下午没什么事,你要不要去休息室躺一会儿?” 等等等等等等…… 韩峋喊他“暴君”喊上了瘾,每次念出这两个字时,语气里都带了三分促狭,眼睛里满是笑意。 搞得陈咚怪不好意思的。 他心想,这韩贵妃果然是手段了得,故意考验他的定性。 若不是陈咚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真要着了他的道了! …… 国庆节过后,天气逐渐冷了下来。窗外的树叶渐渐变黄,孩子们也穿上了长袖长裤的校服。 因为天气冷,夕阳红交谊舞团的活动也渐渐少了,不过团长花开富贵时不时就会来咖啡店坐坐,和陈咚聊聊舞团里的大事小情。 公园文艺汇演结束后,夕阳红交谊舞团很遗憾没能拿到第一,不过嬢嬢们的舞姿吸引了不少人,在比赛之后有不少人来找花开富贵团长报名,经过严格的新人筛选,现在团里已经有二十六个人啦。人数充盈后,她们在公园里的地位也稳步上升,重新坐回了公园老年社团前三的宝座。 本来陈咚和韩峋就是临时帮忙,现在舞团人手足够,他们就顺势退出了。 不过在退出前,陈咚鼓起勇气和花开富贵团长提了“想去小学开新书宣讲会”的事情,团长很热情地表示,一切包在她身上。 她如此爽快,倒是搞得陈咚很不好意思。 花开富贵团长说:“我就知道你当初加入我们舞团,动机不纯。你一个小年轻,抛下工作,每天陪我们这群老头老太太跳舞,原来是为了让我帮你疏通关系啊。” 陈咚臊红了脸,磕磕绊绊地说:“对不起,嬢嬢……” 韩峋主动揽责:“这个主意是我替陈咚出的,他本来不想麻烦您。” “不不不,主意虽然是你出的,但最后决定攀交情的是我。”frm陈咚。 “如果不是我撺掇你,你也不会这么做。”frm韩峋。 眼看两人都在揽责,花开富贵团长赶忙打断他们。 “我就是开玩笑,你们还当真了啊。”花开富贵团长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深了,“我们当时正愁没有男舞伴,是小陈你主动出来帮了我们,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你帮了我们这一点是实实在在的。你帮了嬢嬢,那嬢嬢肯定要帮你——感情嘛就是这样,互相帮助、互相麻烦,才会越来越深。” 陈咚和韩峋对视一眼:互相帮助、互相麻烦,他们之间也是这样吗? 花开富贵团长又说:“不过呢,小陈的事情确实有一点问题。隔壁小学虽然开在居民区,看起来不起眼,但它是老牌重点小学。我女儿是家委会的会长,不是学校的校长,不可能她说一句话,学校就给你开后门的。” 陈咚有些尴尬:“就是问问,问问也不行吗?” “光是问问确实不行——”花开富贵团长语气神秘,“——不过,还有别的办法。” …… ▎方自在的作品《三步让兔子学会后空翻》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又过几日。 下午放学时间,咖啡店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刚放学的小屁孩们很快占据了店里的每一寸角落,陈咚合上电脑键盘——现在又到了“咖啡店的暴君”出马的时候了。 他在心底默默叹口气,然后立刻换上一副凶巴巴的面孔,开始四处恐吓小朋友们要没收班级流动红旗。 可惜同样的威胁并不能一直奏效。 毕竟,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屁孩吃这一套;三四年级的就半信半疑;到了五六年级,这群淘气的猴子上蹿下跳,有流动红旗的班级反而成了少数派。 现在的小孩子营养好,有些五六年级的男孩就能长到一米六多,只比陈咚矮半个脑袋。偏偏他们脖子上还挂着红领巾,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训又训不过来,打又不能打,陈咚真是要被这群熊孩子烦死了。 “消消气。”岛台后,韩峋给陈咚递来一杯加了冰块的橙汁。韩峋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些淘气的坏孩子,低声劝慰,“和熊孩子生气没必要,反正他们再过半小时就要回家吃晚饭了。” “你倒是想得开。”陈咚闷闷不乐道,“我怕老板通过监控看到店里小孩子满地乱爬,怪咱们没有看好店。” 韩峋闷声笑起来:“这点小事,老板心理有数,不会怪咱们的。” 提起老板,韩峋神色轻松,这让陈咚一下回忆起叶星友和他说过的事——韩峋和老板并不是普通的上下级,而是朋友关系。 仔细想想,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这么大的店,老板交给韩峋,几个月就来视察一次,平日不查帐,发钱倒是很痛快。就连当初雇陈咚,老板也没亲自出马面试,只是让韩峋交给他一份简单的合同。 ……难不成韩峋真的和老板是朋友呀? 陈咚心里八卦的小火苗烧啊烧,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打听。 就在他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咖啡店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挂在门上的迎客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名穿着小学校服的女生走进了咖啡店里。 那是个系着红领巾的女孩,身上的校服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马尾辫,每一根碎发都紧贴头皮。她的书包也是名牌,挂着小学生最流行的库洛米挂坠,每走一步,库洛米和她的马尾辫一起摆动,看起来格外神气。 最主要的是,那个女孩的大臂上别着一个“大队长”的三道杠标志——那可是一所学校仅有一名的殊荣! 在看到她走进咖啡店时,整个咖啡店里的淘气包们瞬间安静下来,三秒过后又爆发出了更强的杂音。 “靠,大队长怎么来了?” “她今天不上补习班啊?” “走走走,快走,省得她向老师告状。” “她在校外也能扣咱们分?” “别废话了,快跑吧!” 转眼间,那些小混蛋们就跑得一 干二净。 陈咚:“……” 他震惊地和韩峋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小声问韩峋:你见过她吗?_[(” 韩峋摇了摇头:“没印象。” 也对。陈咚想起韩峋这个家伙好像有点脸盲,当初老刘来了咖啡店好几次,韩峋也记不住老顾客长什么样,更别提一个穿着统一校服的小姑娘了。 陈咚默默打量着那位神秘的“大队长”,她个子蛮高,不知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一双眼睛很机敏地左右张望,一看就是小“人精”。这种聪明大方的孩子向来很讨大人喜欢,但对于同龄孩子来说,她绝对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看着看着,陈咚觉得她有些眼熟。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就在陈咚拼命回忆在哪里见过她时,那个女孩已经走到了岛台前。 她低下头,翻看水单,点了一杯巧克力牛奶,很娴熟地掏出电话手表付账。 韩峋问她:“要额外加糖吗?” “多一点,谢谢。”女孩莞尔一笑,露出了小姑娘独有的天真笑容。 然后,她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陈咚。 说实话,陈咚小时候最怕这种人精似的“大队长”。在学校里,她们就是众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国旗下讲话的人是她,主持六一儿童晚会的人是她,成绩名列前茅的是她,在家长会上被当作优秀典型的还是她。 而陈咚从小就是个书呆子,只喜欢闷头看书,徜徉在文字的世界里,什么学校活动都不爱参加,更别提竞选课代表、班长、小队长了。他就像一只躲在洞穴里的兔子,非常不喜欢出风头,生怕被老师家长盯上。 虽然陈咚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是面对这个陌生的“大队长”,他还是不免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被老师频繁拿去和“大队长”对比的窘迫模样。 ——他都要得“大队长”ptsd了。 不,不行,他怎么能在一个小姑娘面前露怯?他都二十六岁了! 想到这里,陈咚暗自攥了攥拳头,露出成年人镇定沉稳的笑容,和善地说:“小朋友,怎么你一个人来呀,你的家长在哪儿?” “我知道你。”意外的,大队长打断了陈咚的话。 陈咚:“……诶?” “你叫陈咚,是《大侦探福小寺》的作者。” 陈咚:“……诶诶诶诶诶诶诶????” 他心里狂喜,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遇到了能准确说出他的作品的读者!!! 《大侦探福小寺》上市之后,一直销量惨淡,虽然出了三本,但印量一本比一本差。陈咚塞在咖啡店书架里的那几套书,在韩峋主动的推销下,才卖出去零星几本。 他其实觉得自己写得挺不错的,就连编辑都很看好他,要不然当初也不可能一口气签下一系列的出版权。只不过,陈咚可能欠缺了一点点运气,才让他一直红不起来。 但是今天,他的运气居然来了!快看啊,现在就有一位小读者站在了他的面前! 站在岛台后的韩峋替陈咚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小妹妹,你看过《大侦探福小寺》?” “没有。”大队长斩钉截铁地说,“我每天除了写作业就是练琴,哪有时间看?” 陈咚:“啊?” 他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尴尬地问,“那,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啊?” 大队长接过韩峋递给她的巧克力牛奶,含住吸管喝了一大口。这么冷的天,就适合喝这种暖暖甜甜的饮料。 她一边喝着巧克力牛奶,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不仅知道你是《大侦探福小寺》的作者,我还知道你是夕阳红交际舞团最年轻的成员,你还有一个外号,叫‘咖啡店的暴君’。 可是你哪里像暴君了?你看起来比我们学校新来的美术老师的脾气还要软。” 陈咚更糊涂了:“……你到底是谁啊?” “还没猜到吗?”女孩放下喝了一半的巧克力牛奶,她转过身,脑后的马尾辫晃了晃,语气里带着熟悉的狡黠,“我是【花开富贵】的孙女——我来帮你完成‘儿童文学作家进校园’的梦想。” 陈咚:“………………” ——他,果然,还是,很讨厌,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