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娇为妻》 第 1 章 隆冬腊月,鹅毛大雪纷飞。 陈国富商赵府内外,下人顶着清晨的严寒,将新落的雪扫出一条道路来。 赵府嫡长孙女,十二岁的赵颐,身着一身白色氅衣,由丫鬟撑着伞,从闺阁出来经过院子,下人将扫帚收于身后,急忙低首行了礼。 “大小姐。” 赵颐颔首,瞥看他一眼,与她容颜相似,清冷似是没有起伏的声音,道:“清了这里便好,待雪停了再扫也不迟。”声音虽没有温度,但话语却是极近人情。 今日这场大雪一时还停不了,每落下一点,下人便要及时的清扫了,几乎是一刻都不能停歇。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欸,欸,奴才知道了,谢大小姐。”下人拱起已经冻的满是冻疮的手,笑着急忙给赵颐让开了道路。 今日是小年,祖母邀请她去前院用早膳。 “要我说,不要等着她爹死了祖母再将家中大权收回,咱们赵府的生意怎能让一个外姓人一直把持着,若他卷了银钱跑了,咱们即便报官,表姐若也跟着一块跑,咱也不好说理的呀。还有……” “快闭嘴!”赵家二姨母急声制止自己的女儿。 不是因为她觉得女儿说话荒唐,而是赵颐进来了。 赵颐的父亲是入赘,其母在半年前已经亡故,她一身素衣进了厅内,目不斜视走到继祖母的身前,端庄的行了礼。 “祖母金安。” 屋内在赵颐进来之后鸦雀无声,只听得她的脚步和声音。 赵颐的继祖母包氏扯出一抹笑,道:“好好,颐儿啊,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赵颐闻声上前几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继祖母包氏瞧了瞧,眉眼中有了些难辨真伪的心疼,道:“怎么瘦了。我可怜的孩子,你父亲那边莫要太过担心,大夫已经在尽力救治了。” 赵颐低首。她父亲的病来的快,恍若山石崩塌,人力难以阻止,根本就是无药可医了。她心里清楚,也知道这赵府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等着她父亲咽气,好将赵家的大权夺走。 而她,也会在父亲离世后,成为众矢之的。 即便祖父说过,赵府以后是由她来掌管,可她是女子,又尚未及笄,又怎能和赵府的那些豺狼虎豹争夺。 “欸,快别站着了,今儿小年,姨母让膳房煮了些汤圆,颐儿快过来尝尝。”赵颐的二姨母笑脸热情的招呼着说道。 赵颐的亲祖母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她的母亲。这个二姨母是她继祖母生的,小年不归家,带着儿女来这里,其心思,赵颐又怎会不知。 赵颐点头,面上无甚情绪,一旁的婢女也将她的座椅摆好了。 桌上的人已经开吃了片刻,赵颐只舀着自己碗里的汤圆小口的吃着,其余人也再无多话。 “来,别只顾着吃汤圆,也吃点菜。”二姨母为赵颐布了些菜在她面前的碗里。 赵颐抬头撇看了一眼,将瓷勺放下了,“颐儿吃好了,祖母,二姨母慢慢吃。” 赵颐起身,二姨母的女儿便站起了身来,呵斥道:“赵颐,你什么意思,我母亲好心给你夹菜,你不吃也就罢了还甩脸子,你可有当我母亲是长辈?” 赵颐听到斥责之声回过身,目光冷冷的盯着这个马家表妹,语气听不出起伏,“你可有当我父亲是长辈?”无需大声,却掷地有声。 马家表姐说的话,赵颐方才都听到了。 马济钦楞了一瞬,脸上顿时窘迫,可却也在几瞬后恼羞成怒,梗着脖子道:“他本就是外姓,提防着有什么错,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表妹是不是忘了,你姓马,非我赵家女,言语挑唆我赵家祖母是要吃我赵家棍子的。” 赵颐已经十分客气了,若是旁人,她已经让家丁将她们母女三人叉出去了。 马家表姐还要说什么,赵颐的继祖母将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子上,脸色温怒,“好了!一个个都不消停!” 马家表妹憋了一肚子的话噎主了,赵颐也不去看膳桌上的老太太,径自离去。一团和气的假象破碎,屋内的人各自怀揣起了心思。 赵颐虽未及笄,却在小时候深得祖父喜爱,亲自教了不少经商的门道,父亲母亲又给她请了名师教导,只可惜,真正爱她的人,一个个的都离她而去,连父亲也要撒手人寰了。 赵颐今晨起来便是要去父亲那里探望照顾的,可却被继祖母那边提前告知。为了不起不必要的争端留下话柄,她也就过去了,谁知还是起了争执,弄的大家都难看。 不过这于赵颐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闹了也好,也不必再虚与委蛇。 赵府祖辈之中还有三个兄弟,那才是真正的豺狼虎豹,连外嫁的姑祖母那边也是不消停的。 赵大老爷是赵家庶子,早年与生母被赶出门,断绝了赵家的关系,但老天不亡 ,追着给饭吃。 那年他们几乎要饿死,却路遇赶考的书生,搭救了书生一命。就在书生中榜后,一跃成为了这陈国屈指可数的富商。 后来赵大老爷又被年迈迟暮的父亲认回,回到了赵府之中。赵府其余房中都有子,只有这大房没有,但当年赵大老爷被认回时,赵颐的父亲已经入赘了,因而即便是想要过继赵府其它子弟,也是晚了的。 而赵大老爷虽被认回,却也知道是自己腰间缠着的金钱的原因,若非如此,他们就是在外面饿死,赵府那些人也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是以,他死之前嘱咐过全府上下,以后赵家,由他的嫡长孙女来掌管。 可死人又怎能左右得了活人,自赵大老爷死后,其余房便不断生事,赵颐母亲柔弱又顾亲情,幸而父亲是个有主见的,护住了她们母子。 如今替赵颐顶住的房梁也要塌了,赵颐若还不反击,怕是真要沦为鱼肉了。 赵颐出了房门,迈着疾步朝着父亲的院子走,可走到半道,管家来报,说是父亲那边叔父来了。 赵颐立在原地犹豫了一瞬,让人去请了进来。 赵颐父亲那边只有一个叔父,赵颐在站在院子里等了片刻,思索了一瞬,还是出去亲自迎接了。 赵府府门前,一个中年男子穿的衣衫单薄,身后跟着两个孩子,正被赵家三房的人拦在门外奚落。 “听闻周老爷已过而立之年还在参加科举,你和你这俩孩子都吃不上饭了还想着做官的梦 ,真是让人佩服呀,哈哈。” “大小姐。”一旁的管家见赵颐走过来,故作的大声的行了礼。 府门处的人听到声音,全都看了过去,赵颐颔首,缓步过来,对着奚落周家叔父的三房叔父行了礼:“东叔父昨夜又在外留宿了吗?” 赵颐的话简短扼要,点着他偷出去喝了一夜花酒的事。 赵保东被这个小侄女说这样的事,老脸瞥向一旁,清了清嗓子,又转过脸来,笑道:“既是周家亲戚过来,这大冷天的快些请进去吧。” 赵颐低首,不做回答,赵保东看了一眼,尴尬的离去。 周家二叔父瞧见赵保东离开,神色窘迫,他今日是来借米粮的,也确如赵保东说的,他已经养不起自己的两个孩子了。 “叔父,请随颐儿进府歇息会吧。”赵颐脸色温和了些。 周家二叔父闻言,窘迫的笑道:“不了,叔父不想给你和你父亲添麻烦。”周家二叔说完这话,后面话便有些难以启齿了。 赵颐站在那里有些不解,但少顷便将自己的丫鬟唤了过来,“去我屋里取些银钱来。” 丫鬟领命离去,周家叔父神情便是更尴尬了。 丫鬟去了赵颐的院子,一路小跑着又回来,将银钱装好了袋子,一并递给了赵颐。 赵颐接过,沉甸甸的银子,过冬应该是没问题了。 “叔父,这些……” “大小姐,不好了,老爷吐血了!”服侍周贺远的小厮慌急的跑了过来,还未停下脚步,便将要禀告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颐闻言,心中顿时慌乱,她将银子递到周家叔父的手里,便不顾身份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下雪天路滑,赵颐差点摔倒,跑到院子时,屋内已经清理干净了,只是屋外路旁的血水,此刻覆在皑皑的白雪上,分外醒目刺眼。 “都处理干净了吗?莫要吓到颐儿。”周贺远咳嗽不止,话语是在不断的咳嗽声中憋出来的。 赵颐站在房门外听着屋内的声音,侧目看着那片殷红的雪地,唇边的白雾急促呼出,心底又揪疼无力起来。 第 2 章 赵颐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等到周贺远的咳嗽止住,她才踏进房门。 “老爷,大小姐来了。”伺候的丫鬟禀道。 周贺远抬起头,望着与自己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眉目如画的女儿,泛着青紫的唇扬起了笑容,“颐儿来了。” “父亲。”赵颐敛去方才在房门处悲咽的神情,像是寻常般带着浅笑走到了父亲的床榻边。 “今日在你祖母那里可是吃了汤圆了?” “嗯。”赵颐颔首,“父亲吃过了吗?” “老爷还没吃呢。”一旁的丫鬟说着让人把汤盅端了过来。 赵颐侧目看过去,伸手道:“我来喂父亲吧。” 下人将汤盅端到赵颐身前,赵颐解了貂绒氅衣,将袖口挽起,盛了些药膳粥汤。 十二岁的赵颐还有着少女的青涩稚嫩,她端着瞄着金边的玉碗,手里的瓷勺搅动着薄粥轻轻的吹着。 周贺远每吃一口,目光都不舍得离开自己的女儿。他所剩时日无几,见一面便是少一面,他有愧这个孩子。 周贺远吃过了粥,赵颐便拿了自己的帕子为周贺远去擦唇角,可周贺远却抬手示意她拿旁边准备好的帕子。 赵颐看着自己的帕子须臾,敛眸收回,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帕子。 赵颐帮着父亲擦完唇角的粥渍,伺候着他半躺下,片刻外面便来人说是周家叔父带着两个孩子侯在门外了。 周贺远听到自己的弟弟过来,让人招呼进来。 周家叔父本来是都走了的,但却又折返了回来。 之前听闻周贺远生病,他也曾来探望过,可却让府中的人说是来倒腾他们赵家银子的,因而也不敢再进府。 今日在外面听到周贺远吐了血,他带着两个孩子都走了老远却又折返了回来。 进了房中,两个孩子怯生的躲在父亲的身后,赵颐上前行礼,让人搬了凳子过来。 “颐儿,我想和你叔父说会话。”周贺远望向了自己的女儿说道。 赵颐闻声抬起头与父亲对视,意识到父亲有什么不愿让她听的话,赵颐道:“女儿去给弟弟妹妹拿些吃的来。” 周贺远颔首,笑着看着赵颐带着屋内伺候的下人出了房门。 赵颐站在门外看着下人将房门掩上,立在门外,盯着房门上的雕花窗棂看了片刻离开了。 赵颐再回来时,身后的下人手里便端了点心,她静立在房门前,秀挺的鼻间处,呼出薄薄的雾气,白色貂绒氅衣下是月白色的裙衣,她静静的立在那里,无论是体态还是神韵,都仿若出尘脱俗的仙子。 一旁的下人时不时的偷偷撇看一眼。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前几年还是无忧无虑生着一张爱笑的脸,才不过几年脸上的笑容便不多见了。 “大哥,这孩子多大了?”屋内周家二叔周贺冀小声问道。 周贺远咳嗽了几声,回道:“才两岁半,我这日子也不多了,怎么说也是我的骨血。”周贺远说着心思沉重起来,即便托付这个弟弟,也不知能瞒多久,而且周家还要靠他们接济,也不知他死后,这个外面生的骨血是否能够平安长大。 “大哥是想让我带回周家吗?”周贺冀面色有些为难。 周贺远抬眼望着他几瞬,便听到周贺冀为难道:“大哥也知道我家的那个,若我将这小娃娃带回去必然弄的满城皆知,而且我也不一定能够养活得了她。”周贺冀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孩子。 他连自己的孩子尚不能保证衣食无忧。 周贺远闻言低下了眉眼,银钱倒也是好解决的,可这不明不白的带回去一个小娃娃,必然会让这夫妻二人离心,这些年他也没怎么帮过这个弟弟,就在周贺远琢磨着该怎么安置这个私生的小女儿的时候,赵颐进来了。 赵颐站在内间房门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病弱卧榻的父亲,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在外面竟然还有一个孩子。 周贺远望着自己女儿神情不对,周家二叔也觉察出赵颐应该是听到方才的话,忙站了起来,尴尬的笑道:“颐儿回来了。” 外面的下人都没进来,赵颐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周贺远笑着想要招呼她进去的时候,却听到赵颐质问出口:“你可对得起我母亲?” · 自那日周贺远在外有私生女之事被赵颐知道,赵颐便没有去过他的房间。周贺远未能将孩子托付出去,这几日也是彻夜难眠,可赵颐那边也好不到哪去。 赵颐算得时间,母亲尚在的时候,这个孩子便已经出世了。 周贺远是赘婿,当年逃荒来到此地,在赵府谋了一份账房先生的差事,赵家大老爷是看他精明能干,人也忠厚才将他招赘府中,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初来时,府中也没有看不起他的人,赵家大老爷也是当成亲儿子的,可如今他背着赵家在外面养了外室,还有一个私生女,如此行径,品性缺失,谈何为人。 可此人却是她的父亲。 窗外寂静,持续数日的大雪也停了,外面的月亮几乎不见,不过明日便是新元,府中上下都已经挂起了红灯。 赵颐站在室内,走到窗台前将扇窗打开。今夜除夕,万家灯火,继祖母那边让人来请了她,她推脱身子不舒服也就没过去。 只是望着窗外的红灯,不由的又担忧起周贺远这几日身子怎么样了。 赵颐朝着外间看去,吩咐了丫鬟道:“去吩咐膳房煮些饺子,再盛小半碗汤圆。” 丫鬟领命离开,片刻便端着饺子和汤圆过来了。膳房那边都是现成的,西苑那边赵府一大家正在吃着呢。 “找个食盒放起来,莫要凉了。”赵颐说着去拿了自己的氅衣披在了身上。 丫鬟疑惑了一瞬,很快便明白赵颐这是要去老爷那边。 丫鬟麻利的将饺子和汤圆放进保暖的食盒里,跟在了赵颐的身后。 雪虽然已经停了,但地上融化的雪水已经结冰,另一个丫鬟提着灯照着路面,小心的在前面带着路。 走到周贺远的房门外,门外虽然也挂满了红灯,但屋内却是十分的昏暗。 赵颐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屋内似乎只掌了床头的灯。 “去敲门。”赵颐搓了搓有些冻红了的纤细手指。 ‘嘟嘟嘟。’房门敲响却久不见人来开门。 赵颐等了片刻柳眉微微蹙动,上前去将门打开了。屋内昏暗,地面几乎看不清,丫鬟进去将烛灯逐个点燃,这才看清了屋内的木地板。 赵颐看着屋内一个人都没有,让其中一个丫鬟去找人,自己则进了内间的卧房中。 赵颐的步子很轻,进入卧房的时候还能够听到周贺远不畅的呼吸声。 赵颐提着食盒站在周贺远的床榻前,久久的注目着自己的父亲。周贺远比前几日更瘦了。 赵颐没有叫醒他,她食盒放下准备出去时,听到了床榻上的动静。 “颐儿,是你吗?咳咳咳……”周贺远痰哑的嗓音问着,却在问完后咳嗽不止。 赵颐闻声回过身,看到周贺远止不住的咳嗽,急忙倾身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赵颐看着父亲缓和了气息,问道:“屋内伺候您的人呢?” “今日除夕,我让他们去和其它人吃饭去了。”周贺远气息微弱是说道。 赵颐抿唇不再询问,她转身将带来的食盒拿到一旁的小几上,将还温热的饺子和汤圆端了出来。 赵颐不说话,只是端着碗筷准备去喂周贺远。 周贺远看到女儿对自己还有在意,笑着张口吃下了送到唇边的饺子。周贺远吃不了太多,两三个饺子下去便不吃了,赵颐又给他端了汤圆,周贺远摇了摇头,缓慢的眨着眼睛,笑道:“父亲吃不下了,你吃。” 赵颐低头看着碗里的汤圆,她今夜也没吃。除夕都是要吃团圆饭的,可在这个家中,只有她和周贺远才是真正的家人。 赵颐坐到丫鬟搬的椅子上,坐在周贺远的床榻边吃起了汤圆。 周贺远看着自己女儿吃相文雅的模样,想到了自己的夫人,那样美丽温柔的女人,只是他却做出了对不起她的事情。 “父亲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是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周贺远望着自己的女儿,目光歉疚的说道。 赵颐嚼着汤圆的动作缓慢下来,她没有抬头去看父亲,继续吃着碗里的汤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错了便是错了,即便道歉,也不能被原谅。 “她母亲将她送过来的时候,我也是不相信的,可她已经出生,我即便再混账也不能弃之不顾。” “那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母亲?”赵颐情绪并未失控,她不是个暴戾的人,只是清冷的语调让周贺远如芒在背。 那个爱笑的女儿不再对他笑了。 周贺远不再说话,赵颐也继续吃起了碗中的汤圆。吃完了这半碗汤圆,也算是一家人吃了团圆的年夜饭了。 赵颐吃过了汤圆,将碗筷递回到丫鬟的手中,起了身似要离开。 “颐儿。”周贺远见赵颐要走,忙唤出了口。 赵颐见周贺远急切的唤她,终是不忍心,转过头去,道:“我明日再来看您。” 周贺远见赵颐转了身,急的身子都歪栽到了榻上,忙道:“颐儿,你若不接纳那个孩子,她会死的!” 赵颐看着自己的父亲为那个孩子急成这样,心里竟是窜出不知名的恼意,可她却没有显露在脸上,“她死不死与我何干?” 周贺远听到女儿这样无情的话,双瞳颤动,眼睛微红,久久未说出话来。 赵颐见他不说话,迈步朝着外面走去,可当她走到内间房门外时听到了房中‘扑通’一声。 赵颐身子顿住,忙转身看回去,却见周贺远已经从榻上滚落下来,挣扎着跪在了地上。 “父亲这是做什么?”赵颐不敢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给自己下跪。 “为父从没有求过别人什么,我也知道我犯的错无法被人原谅,可稚子无辜,为父求你接纳她,让她健康长大成人便好。”周贺远说着给赵颐磕了一个头,地板与头骨撞动,发出‘咚’的一声,震的赵颐心尖颤抖。 赵颐久不作答,只是用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 “周贺远求你了!”周贺远声嘶力竭泣声哀求,也不再用着作为父亲的身份。 赵颐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自己的父亲,周贺远为了一个私生女竟然跪拜她,如此父爱,让她心里生起了火气。 但她知道,那股无名的火气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嫉妒。 赵颐站在那里,双眸之中慢慢有了泪水,当泪水模糊视线,赵颐抬起头,在泪珠滑落时,抬手揩拭去。 漫长的情绪梳理后,赵颐长舒一口气,“好,我答应您。”只是五味杂陈的滋味,让她十分不适。 可当她话说完,却久不见周贺远有任何的动作,她盯着周贺远跪伏的身子,心里咯噔一瞬,急忙跑了过去欲搀扶周贺远起身时,却不知他早已经气绝。 周贺远的身子在赵颐触碰之时,歪倒在了一旁,赵颐怔怔的望着,半响反应过来,将他抱在怀里,慌忙让人去寻大夫。 “去叫大夫,去叫大夫!去叫大夫!”赵颐少有的失态,让丫鬟也顿时也慌了。 赵府吃年夜饭的人全都来了,大夫诊了脉,周贺远的脉息全无,又拿着羽毛放在周贺远的鼻间,亦没有任何的吹动。 片刻大夫摇了摇头,道:“周老爷已经去了,准备后事吧。” 赵颐在听到大夫的宣布后,整个人精神都似跨了一样,唯有那副消瘦的身子还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无法站立。 赵家继祖母在听到周贺远已经去世,点着头思索了几瞬,在人群中开始寻找赵颐。 继祖母看过去,众人都让开了身子,赵颐此刻正站在床榻前,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就这样故去了。 “我的好孩子,大夫已经尽力了,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继祖母走到赵颐的身边,抱了抱赵颐。 屋内燃烧着火炉,可赵颐的身体却冰凉刺骨。 “你们都先出去吧。”继祖母听着众人在屋内小声哄吵着,嘱咐人都先出去。 待众人都离开,屋内紧剩下几房的长辈,继祖母便开口对赵颐说:“今儿是除夕夜,明儿是一年喜庆的开始,你父亲这日子实在是不好。”继祖母说着朝着身后的几房看去,须臾又转头不辨真假的,歉疚的对赵颐说:“祖母方才和你几房的祖父商议过了,觉得这两日布置灵堂不吉利,只能委屈你和你父亲,咱们等到过完这个年再置办丧事发丧贴,你看好不好?” 赵颐盯着周贺远尸身的目光微怔,她缓慢的转过头去看这个继祖母,目光骇然。 她父亲连死都要选个吉日吗? 第 3 章 几房的堂叔祖父便能决定她父亲的丧礼,赵颐刚刚失去父亲的悲痛还在撕扯着她那颗惶惶无措的心,此刻就像是有人拿着针在往里面扎,痛却也激起了她的反抗。 “一切听从祖母安排。”赵颐努力的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怒,从今以后,在这府中她便是孤军奋战,出不得一点差错。 “欸,好孩子这就对了,等过了新元咱在给你父亲风光大办,绝不会再委屈他了。”继祖母好声安慰着赵颐 。 赵颐低首,面色悲恸,但看在别人的眼中,却是个受到惊吓任由别人摆动的待宰的羔羊。 屋内人都回去继续着方才的宴饮,唯有留下赵颐在屋内正洗着毛巾为父亲清理仪容。 周贺远虽少时家贫,可却极爱干净,赵颐为父亲擦着手心脚心,望着父亲走时不太安详的面容,心里生出了愧疚。 若她一开始便答应,父亲是不是就不会走那么快了,若她不与他赌气那么久不来看他,是不是可以多相处些时日。 若她…… 一切都回不去了。大夫说了,他的病已经病入膏肓,按理说前几日便是要走的,可却苦苦支撑到了现在。 此刻,赵颐想到了那个孩子。 是因为没有托付好那个孩子而支撑到现在的吗? 若她不答应,是不是还可以留父亲些时日? 孩子,她有一个两岁半的妹妹,可父亲却没有告诉她,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赵颐望着父亲半闭着的双眼,心中挣扎了几瞬,让人去叫来了周家二叔父。 周家二叔父来的时候,赵颐已经为周贺远换上了干净的寿衣。这些衣服早在几个月前便准备好了,却没想到会是在这除夕万家团圆之日穿上。 别人团圆,她是分离。 “大哥!”周贺冀听到消息马不停蹄的便赶来了,一路他心里都极为难过,在进了府中看到前几日还与他说着推心置腹话的大哥去世,眼泪唰一下便流了出来。 赵颐望着周家二叔父跪在父亲床榻前痛哭,才止住的眼泪便又被引了出来。 “我苦命的大哥,你怎么就不能等等弟弟,我还想着年后再来探望你……大哥……” 周家叔父哭的泣不成声,可因声音太大,扰的西苑那边的人派了人前来查问。 “这是怎么回事?”赵家三房的大伯父顶着一身的酒气,一进屋里便不耐烦起来。 周家叔父起先没听到,在听到时,赵保屏已经进来了。赵保屏看到周贺冀跪在床榻前哭,觉得十分晦气,大声呵斥道:“谁让你过来的?” 周贺冀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忙擦着眼泪转头看过去,起了身低头道:“我,我来……” 周贺冀话还没说完,赵保屏便要让人将他轰出去:“去把他轰出去,大过年不嫌晦气!” 赵保屏身后的人欲动手,赵颐从一侧走过来,神色冰冷,“是我让叔父过来的,大伯父也是来陪父亲的吗?” 赵保屏看清赵颐后,半醉的脑子立马清醒了过来,他尴尬的笑道:“原来是颐儿让过来的。”赵保屏目光游移不定,环顾四周,朝着身后看去时,将身后的下人踹了一脚,“亲家那边来人了怎么不通禀一声!” 下人无故挨了一脚,只能站直了身子,赔笑说,“是奴才失职。” 赵宝屏撒了气,抬眼时又撞上了赵颐冰冷的目光,他方才说的话被赵颐听了去,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只得道:“大伯母不是说了等年后再发丧,周家人现在便过来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赵颐只回了两个字。 全府上下在得知父亲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为他伤心的,如今周家二叔父来了,却颐指气使的来阻止,赵颐看着赵宝屏,眼中再无和善。 赵宝屏接不下去话,朝着床榻那边看了一眼,只能清了嗓子,道:“那你便好好招待吧。” 赵保屏转身离开,在出房门时便‘呸’了一声,边走边嘀咕着,“小丫头片子,也就让她在威风几天。” “叔父。” 赵保屏出去,赵颐这才对着周家二叔父行了跪拜礼。 周贺冀见状忙去将赵颐扶起来道:“快起来,快起来。” 赵颐被扶起来,周贺冀心里还是难过的,他转身望向自己的大哥,眼泪又忍不住在眼眶中转起了圈。 “你父亲是如何去的?”周贺冀恸声问道。 “是颐儿不好,父亲想让我照顾……”赵颐抬眼看周家二叔父,能让她照顾的,也就只有父亲在外面生的私生女了。 周贺冀看着赵颐欲言又止,了然于心,安慰道:“不能怪你,你父亲的病能支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接下来你要如何打算?” “我已经答应父亲接她回来照顾,只是父亲去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她现下在何处。” “你是想要问她在何处?”周贺冀知道赵颐和她母亲一样是个和善的,虽是一府的大小姐,但却一点都不跋扈。 赵颐点头,“嗯,既然答应父亲了,我便会做到。” 周贺冀垂眸眨了眨眼,将地址说了出来:“我去看过她了,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你父亲将她安置在了银杏胡同里小宅子里,由她母亲的乳母带着呢。” “她母亲的乳母?”赵颐眉心微动,“她母亲呢?” “她母亲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被迫入的青楼,如今已经是下落不明。”周贺冀解释道。 赵颐惊愕,眼底震惊,“青楼?” · 周贺远的尸身停留了两日才从冰冷的房中搬到灵堂处,赵颐怕周贺远的尸身腐烂,屋内也没有燃火炉。她就那样陪在父亲的身边,渡过了一个寒冷的除夕和新年。 赵家是有名的富商,晓得周贺远的人,收到赵府丧贴都前来祭拜,府门处人流络绎不绝。 赵颐和与她同辈的几个小辈跪在灵堂内。赵颐拿着黄纸放入火盆中烧着,火苗攒动,赵颐漠然的跪在那里,听着襄礼在祭拜宾客烧香后行跪拜礼。 “家属回礼,跪。”襄礼喊着,声音盖过了外面的丧乐。 赵颐颔首,躬身跪拜。 “颐儿,节哀。”周贺远生意上熟悉的朋友,看到赵颐跪在那里安慰了她一声。 赵颐低着头,眼中血丝明显,清冷微哑的嗓音回道:“多谢徐叔父关心。” 那人无奈叹了口气,随着众人出去了。 赵颐一个个答谢,一整日跪在那里不曾起身。丫鬟给她送来吃食,也未饮用。直到外面起了争执,赵颐才朝着外面看去。 “我不与你说,你们家谁掌印谁做主,这比单子已经定了两个月了,货才到京城岂能说改就改!” 院外吵嚷着,赵颐起了身朝着外面走去。 一个身材肥胖说话中气十足的男人,在被众人围着的时候,看到了赵颐走过来,急忙转身道:“欸,颐丫头,你来的正好,你父亲是不是把你们商行的印信传给你了?” 赵颐不知出了什么事,疑惑的问道:“方叔父为何忽然问这个?” 方樊庆闻言,看了一眼周围围着他的三房儿子赵保屏等人,不屑道:“我与你父亲年前谈的一笔生意,今日刚刚到京城,你这位堂伯父说是要临时改单子,买家换成他。这买卖都是签了契约的哪能说改就改,我就想问问你,你父亲生前或者是你,有没有要将这笔单子转到你堂伯父身上?” 赵颐听懂了,她抬眼看向那位堂伯父,回过头来,回道:“不曾。” “那就好,你们这万人羡慕的赵家商行可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若遇到难事大可寻你方叔父,守好你祖父留给你的基业。”方樊庆脾气本来就大,方才被围堵着,赵保屏还威胁他,若不换人,他便让这笔单子取消。 赵颐颔首,神色温和,道:“方叔父今日是来为家父吊唁的,得罪之处还望海涵。来人,请方叔父去客厅喝茶。” “不必了,你重孝在身,方叔父是个实在人不拘那里俗礼,既然咱们的生意还在,那便是一条船上的,有事只管差人去寻你方叔父。” 赵颐低首致谢,方樊庆瞪了一眼赵保屏,气愤甩袖离去。 赵颐看到方樊庆离开,转身便回了灵堂处,赵保屏此刻丢尽了脸面,却一声都不敢吱。 别的房也都看着呢,这人还刚死,他便插上手想要撬生意,但其它人并不是嘲笑,而是觉得下手晚了。 赵颐回到灵堂中烧着黄纸,几日的吊唁祭拜后,几乎再无人来,暮色时分,赵颐的丫鬟急忙小跑过来,伏在赵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颐眉头蹙起,朝着灵堂外看了一眼。 有人去了她房间翻找东西。 许是寻了许久没找到,很快灵堂内便来了几个人,是赵家的三房的叔祖父们。 赵颐起身行礼,“颐儿给几位叔公问安。” 几个叔祖父进来寻了座椅坐下,对着赵颐摆了摆手。 明日周贺远下葬,这会过来,也必然是有事。 赵颐站在一旁等了片刻,便听到三房的叔祖父道:“颐儿年纪这样小父亲母亲便不在了,咱们赵家乃是大家,这样一个大家必然诸事繁多,生意上的事,也需要府中的人一起帮衬。” “是啊,我们的大哥走的早,他走时,将咱们赵家的生意分了我们几房来打理,如今颐儿还未及笄,不如就寻着往日的规矩,能帮咱们就帮。”四房叔祖父接话说道。 二房和五房是外嫁女,前两日打发了人来吊唁过了,之后便没有再来。 六房叔公见两位哥哥都说话了,只能轻咳一声,说出这最后一句。 “咱们赵府以商行的印信为令,颐儿,你把那印信拿出来吧。” 赵颐抬头望着几个叔祖父,眼神疏离,明抢大概也就是如此了吧。 “恕颐儿不能从命。”赵颐拒绝了。 “欸,你,我们也是为你好,咱们府中这多双眼睛,我们还能将你那份田产商铺吞了不成?”六房性子急,听到赵颐拒绝,脸色立时拉了下来,态度也不再是方才虚伪的和善。 赵颐站在这几个人的身前不说话,四房便又道:“你年纪太小,我们总不能看着咱们赵家的生意毁在你的手上!” 赵颐抬眼,凝眸看着四房叔祖父,直看的他心虚的将两手揣进了袖子里。 几人僵持了片刻,赵家三房蹙起了眉头,道:“你父亲还未下葬,这赵府没有我们可是办不了这事的,你也不想你父亲一直停灵在此吧?” 三房见赵颐不答应,唬起了她。 赵颐还是不说话,片刻,六房便示意外面跟来的婢女上前。 赵颐看到进来的几个婢女,各个都是有劲的,她往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盯着那几个人。 六房与那几个婢女对视眼,婢女便要上前。 就在婢女伸出的手快要碰到赵颐时,外面响起了女人的声音。 “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在我们赵家动我们赵家嫡大小姐?” 那几房叔祖父闻声站起了身,朝着外面看去的时候,赵府的继祖母,以及两位姑祖母都来了,她们身后还跟着不少的人。说话的是赵府祖辈的唯一嫡女,赵府祖辈其余都是庶子庶女。 赵颐在看到这些人挤进来后,朝着身后的周贺远的棺椁看去,这就是她父亲为保护她留的后手吗? 可这还不够,虎狼争斗,总有一个胜利的,届时她还是要被生吞活剥。 “大老太太,不好了,衙门里的官差来了。”管家急匆匆的跑来,路上还跌倒过,侧身还有着未拍干净的泥土。 众人闻声都朝着外面看去,果然一队穿着京城治安官差服饰的人,提着刀进来了,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人。 掌管京城治安的都尉。 穿着布甲的官差分站两侧,迎接着都尉走过来。 “是谁叫来的?”三房叔祖父拄着拐杖质问众人。 灵堂内的人顿时慌了,但最害怕的还是那几位叔祖父,他们方才可是要行明抢之事。 “是我。”赵颐站在棺椁旁应声回道。 众人回过头去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可紧接着,外面的官差便喊道:“你们谁是赵颐?” 众人闻声转过头,很快比在官差的威吓下,让开了一条路。赵颐越过众人出了灵堂,欠身行礼,回道:“我是。” 都尉是个中年人,他看到赵颐时点点头,道:“今日我们来给你做个见证,想做什么便做吧。” “多谢都尉大人。”赵颐再次行礼,在众人的疑惑中转身看了过去。 赵颐看着府中与她身上留着相同血脉的人,心底涌出彻骨的凉意,须臾她将袖口中的印信拿了出来。 这个小巧的印信,掌管着赵家几百家商行铺子,也是今夜几位长辈不惜伤害她争夺的东西。 赵颐举起印信,清冷的嗓音掷地有声,道:“今日晚辈请都尉大人过来,是想要让他帮赵颐做个见证。我祖父临终前将此印信交于我父亲和母亲,又嘱咐她们在百年之后交由我来掌管。印信今日在我手中,若有一日印信落入赵家任何非我嫡亲血脉的人手中,都不会是我赵颐心甘情愿奉上。届时还请都尉大人以盗窃,或强抢之罪立案,将拥有赵家商行印信的人抓捕归案!” 赵颐的话一处,众人全都瞪大了双眼,有的气的暗地里咬牙切齿,有的却是羞恼,可却无人敢上前反驳。 只因赵颐今日寻来的人,他们都惹不起。 周贺远下葬那日,赵家小辈男丁皆参与其中。以后的赵家还要靠着赵颐,都不敢与她撕破脸。 半年后。 盛夏时节,草木葳蕤。 这半年之中,赵颐慢慢的习惯了身边没有父亲,她也接管了赵家的生意。周贺远去世前便给她安排了几个心腹,她对于生意上的事情,这些年耳濡目染,并不觉得吃力。 这日周家二叔父来到府中,赵颐清点了银子交给他。周家二叔父接过之后,似乎有话要说。 以往周家二叔父拿了银子便走,今日却迟迟不起身,赵颐询问道:“叔父还有事吗?” 周贺冀站起身,有些尴尬道:“这银子少了点。” 赵颐抬眸,思索了一瞬没有多问便又让人去拿了银子递给了周贺冀。 周贺冀拿了银子,还是不想离开,赵颐不解,便问道:“还不够?” 周贺冀垂眼,他手里捏着银子,道:“颐儿,叔父也不是不想替你分忧,可我这常常过去,你婶婶总与我吵架,要不你还是换个人去吧。” 赵颐没有将周贺远的私生女接到府中,一直都是由周贺冀接触接济。 两人沉默须臾,周贺冀便又道:“孩子越发大了总是要找亲人的,花费也会逐渐增多,叔父的精力也是有限。”周贺冀还没有忘记科考。 赵颐闻声敛眸,在周贺冀欲再开口劝说她时,道:“我知道了,叔父今日不必再去了。” 周贺冀听到赵颐的言外之意,忙将银子递还,赵颐看了一眼,道:“这些银子便拿去弟弟妹妹买些衣物吧。” “不用,叔父能养活他们。”周贺冀推辞了,他不是个贪财的人,读书人的气节还是有的。 赵颐看了一眼,也不再强求,将银子收了回来。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若非真的过不下,周贺冀是不会要赵家一分银子的。 周贺冀走后,赵颐在窗台前站了一个时辰,下午的时候她便让人备了马车去了银杏胡同。 府中马夫停下马车。地处偏僻,胡同里进不去赵府这样大的马车,只能停在了路外面。 赵颐踩着马凳下来,抬头时看着周围的环境微微蹙了蹙眉。 虽算不上脏,但也不见得干净。 赵颐的丫鬟领着路,走到父亲生前置办的小宅子门前,让人敲了外院的房门。 “谁呀?”宅院里传来一个婆婆的声音。 婆婆开门时看到一身素衣打扮,不施粉黛却又已经看得出来是大家小姐的赵颐。 赵颐看着这个婆婆,眼神没有半分波动,那婆婆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不用猜也知道此人便是周贺远的女儿。 婆婆让开身子,赵颐脸上无甚情绪,似乎不打算进去。 “把她抱出来吧。”赵颐清冷的嗓音掺着几分青涩极为好听,可那婆婆此刻却有些犹豫。 “我父亲已经去世,我答应过他要照顾她的。” 婆婆抿唇,进了宅子,将睡着了的孩子抱出来。 赵颐看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娇娇嫩嫩的妹妹,盯着看了许久后,敛眸一瞬,让丫鬟将她接过去。 丫鬟小心接手抱在怀里,赵颐看向婆婆,问道:“她叫什么?” “周茴,茴香的茴,是你父亲给她起的。”婆婆回道。 赵颐品着名字,周茴,应该是借着音,想让她有朝一日回家吧。 “以后她就叫赵茴,是我母亲的女儿,赵府的二小姐。” 赵颐带着赵茴朝着马车走,丫鬟在回头时瞧见了婆婆站在原地望着这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落。 “大小姐。”丫鬟小声轻唤赵颐,示意她朝着身后看去。 赵颐停下转身看去,丫鬟便在一旁小声道:“这婆婆照顾二小姐这么久养的白白胖胖的,想来是真的疼孩子的,若是二小姐醒来不见她,估计要闹上一阵。咱们不如把她也接到府中吧。” 赵颐垂眸思索,片刻点了头。 回到赵府时,走在院子里,三岁的赵茴便醒了,她望着陌生的周围,看到抱着她的是奶娘,便开始四处打量。 “把她送去院子里,再去采买必要的东西送过去。”赵颐回过身吩咐道。 赵茴小手揽着奶娘的脖子,听到好听的声音急忙回过小脑袋,望着声音的主人,嫩白的小脸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第 4 章 在奶娘怀里的赵茴,白白嫩嫩的,西边余晖照耀时,又粉粉的,可赵颐并未去看她,她吩咐着一旁的下人安置赵茴和她的奶娘去往偏院。 她之前并未打算将赵茴接回来,但周家二叔说的对,孩子大了会闹着寻找亲人,若不管教好,以后也不知会出什么事。 青楼里的女人生出的孩子…… 赵颐吩咐着下人时,说话的声音清清冷冷,但并未透着跋扈和不耐。 赵茴望着这个陌生的大姐姐,小声问奶娘道:“梅嬷嬷,我们这是在哪里呀,她们是谁呀?” 三岁的赵茴早已经会说话,且吐字清晰。自她出生便不曾见过母亲,父亲也是几个月才能见到一次,可自从去年这个时候,她便再没有见过父亲。 梅嬷嬷闻言抱紧了赵茴,小声回道:“在姐姐家,她是你姐姐。” “姐姐?”赵茴再看向赵颐时,眼里便有了更多的喜欢,她又小声问道,“也是父亲的女儿吗?” 梅嬷嬷抱着赵茴,声音放低,像是哄孩子般回道:“对。” 此时赵颐已经吩咐完了人,她抬眼看向已经醒了的赵茴,只瞥看她一眼便对梅嬷嬷道:“你抱着她随着下人过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院子。” 梅嬷嬷点头,微微屈膝行礼。 赵颐敛眸,在赵茴欢喜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 赵茴眸子里的光,也随着赵颐的转身慢慢消失了。 主仆二人到了偏院,虽是偏院但也比她们住的地方好上许多倍。外面鱼龙混杂,她们老弱妇孺在那里也难免会被人盯上欺辱,进了这硕大的宅子,安全也算是有了保障。 “梅嬷嬷,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赵茴坐在屋里的榻上歪着小脑袋问道。 梅嬷嬷正在理着从小宅子里拿回来的衣物,抬头看着自家小姐,想到她们的身份,笑道:“不是,姐姐很喜欢小姐,不过姐姐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时顾不上小姐。” 赵茴点点小脑袋,弯起好看的月牙眼,小腿搭在床榻边晃了晃,笑道:“那就好,梅嬷嬷我们待会吃什么?” · 东院德清堂。 赵颐回来还未喝一口茶水,便被德清堂继祖母的人叫了过去。 “听说你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孩子,还让她做咱们府中的二小姐,怎么没有和我说一声?”继祖母包氏端着茶水,故作惊讶的问道。 赵颐立在厅堂内,端庄素雅,低首回道:“是我母亲生前认下的义女,其母与我母亲私交甚好,后来她父母双亡托人找到我,我这才将她带了回来打算养在府中。” 那边听着还在琢磨着话的真假,赵颐便又反问道:“祖母深居院中,对颐儿的事情倒是了如指掌。” 这边才进府没多久,那边便已经知晓,若不是派人跟踪或是安插人手,又怎么会这样的快。 包氏是填房,虽是年纪大,居长房位,但却也比其余几房的老太太年轻。 包氏闻言目光怔了一瞬,很快便笑道:“是巧露帮我出去□□裕楼的糕点,回来的时候看到便多嘴问了一句。祖母这不也是担心你才过问一句,既是故人之女,也当帮一把,只是我听闻她也姓赵,这是?” 包氏拉长了音调,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赵颐抬眼,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回道:“她母亲姓赵,至于父亲,颐儿也不太清楚,不若劳烦祖母派人去查一查?” 赵颐此话一出,包氏脸色便僵了僵,道:“祖母不过也是随便问一问,一个孩子,咱们赵府还是养得起的。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的人,无伤大雅。” 赵颐收了笑意颔首,道:“祖母若无其它事情,颐儿便不打扰您清净了。” 包氏笑着点点头。赵颐前脚才走,后脚包氏派人打听的人便回来了。 “说是外乡来的,姓苏,这男前几年外出被人打死了,女的出去寻找半道上遇到狼,被吃了。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来人说着从外面打听的事,颇有些怜惜之意。 包氏倒吸一口凉气,又道:“那这孩子她为何姓赵啊?” “是咱们大小姐临时改的。也巧,她母亲也姓赵,孩子不记得生父生母,也是怕以后寻亲闹腾,所以才改姓赵认做了咱们府中的孩子。” 包氏听着打听来的事,还是觉得蹊跷,又问道:“我怎么没听说大姑娘有认识姓赵的故交?” 来人眨了眨眼,道:“大姑娘生前乐善好施,虽是性子软,但也是跟着大姑爷打理咱们府中生意的,想来是那时候认识的。” 包氏听着一通解释,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赵颐回到房中端着茶水,听着下人禀着德清堂那边何时过去的人。 “都如大小姐料想的一样,他们得了消息便急忙回府了。”下人低首禀道。 赵颐颔首,摆手让人退下。 晚膳时间,赵颐站在下人端着的净手盆前洗着手,清冷的的嗓音询问道:“景檀院那边怎么样了?” 一旁的丫鬟手里拿着毛巾,待赵颐转身后递了上去,回说:“二小姐不哭不闹,这会吃过了晚饭跟着梅嬷嬷在院里乘凉呢。” 赵颐颔首,“尽量满足需要。” 景檀院。 这里对于三岁的赵茴,一切都是陌生的,可也是充满着神秘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可比她们小宅院里的多,那些小蚂蚱扑腾飞着,赵茴也会跟在后面去追。 · 天生一副笑脸的赵茴,从不会埋怨她人,也不会多想,可对于赵颐,她却盼了三年。 赵茴进入赵府三年,却只见过赵颐一次,她也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模样,只记得她有一个姐姐。 “梅嬷嬷,你写的这个字念什么呀?”赵茴学着梅嬷嬷的笔迹,临摹着字帖,可转头时却不见梅嬷嬷的影子了。 赵茴已经六岁,练得一手好字,可这字却不是先生教的。 “求求你们了,给我家二小姐请个郎中来吧。” 赵茴听到声音,朝着外面看去,下榻时却是咳嗽不止。 三岁时的赵茴生得白白胖胖,可才不过三年,她便一身病疾缠身,身子孱弱。 赵茴站在门旁看着照顾她的乳母哀求他人,垂下了双眸。 “请郎中不花银子啊,你又不给,难不成要我们倒贴?”守外院外的下人不耐烦的说道,“二小姐身子骨弱,过些日子便好了,前段时日不请不是也好了。今儿是大小姐及笄的日子,这会去请郎中让外人看见还不知要怎么说呢。去去去,回你的院子好生待着。” 梅嬷嬷被轰了回来,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可在转身时看到赵茴站在远处看着她,又急忙将泪擦去,走向了赵茴。 “梅嬷嬷,茴儿没事。”赵茴伸出小手,帮着梅嬷嬷将未擦干净的眼泪揩拭去。 梅嬷嬷笑着点头,道:“茴姐儿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不好再吹了风。” 赵茴弯起月牙的双眸,笑道:“我方才临摹你的字不知念什么,想要问问梅嬷嬷。” 梅嬷嬷将赵茴抱起来,朝着屋里走去,将她放到榻上,认真的教起了她认字。 · 前院赵府嫡长大小姐十五岁生辰,赵府以及京城有着交情的富贵人家都来观礼参宴。 赵颐已经过了孝期,一身红色华服明艳动人。虽是退去稚嫩,但也依旧有着几分青涩。 不过,赵府的人可都不敢拿她当小孩子来待,仅仅只用了几年,这个小姑娘便将赵府在陈国的几百家商行,打理的蒸蒸日上。 今日观礼者非富即贵,连当年帮她的都尉,如今是朝中一品国公的秦万游也前来为她添势,场面可谓是京中盛况一时。 为赵颐添衣别簪者是华定院的三姨母,姨母还未出阁,年纪也只是比她大上些许,但却与她亲祖母有着关系。 她这位三姨母是祖父的老来女,她母亲是祖母的陪嫁女。 赵颐身着华裳,在两侧宾客的注目下,缓缓走进礼堂大厅。赵府长辈坐在堂内等待,脸上呈着少有的和善一面。 今日及笄之礼的赞礼笑看来宾,道:“有请今日大宾入场。” 这大宾客自然是赵颐请来的秦国公。秦国公一如当年健朗,他笑着上前去,坐在今日的主宾客位置。 “有请笄者就位。” 赞礼高声喊着,赵颐上前,转过身来,对着前来观礼的宾客行礼,而后转身,由一旁婢女帮其褪下身上华服,跪于身后蒲团之上。 加笄正宾,赵颐的三姨母上前边为赵颐梳发边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为赵颐梳完发,从婢女手中接过发簪,别于赵颐发髻之上,又取与发簪相配衣裳披于赵颐身上,为其系好腰间襟带。 随即赵颐起身,向堂上祖辈行礼。 二加笄,与第一次相同,赵颐三姨母上前,又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②” 赵颐发髻上的簪子更换,衣裳再添一层,起身时,面向今日大宾秦国公,行拜礼。 三加笄,复之,而后为赵颐更换钗冠,添大袖长裙。赵颐起身面向来宾,行拜礼。 今日大宾秦国公为赵颐赐字,曰:“慈。”而后对其训话。 “慈不可掌兵,但慈悲可哺天下,愿尔勿忘初心。”秦国公掌管天下兵马,他杀伐果决,不是一个仁慈之人,但赵颐掌管这天下万方钱财,却可在危难时刻,救民于水火。 “赵慈谨记国公教诲。”赵颐抬手行礼。 当年赵颐去寻找秦万游为她做见证时,说过会成为一个不只是为钱财的商人,她会在国家需要的时候鼎力相助。而秦国公也是看中了她的秉性,不惜被人在背后嚼舌根也要来赵府为她做了见证。 秦国公对这个小姑娘十分满意,这些年他也有见到赵颐在陈国灾区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如此便够了。 “请诸位宾客入席。” 及笄礼结束,赞礼让人安排宾客入席。 宾客有序前往宴厅,赵颐也引着秦国公入座,可走到半道,便看到下人慌急跑来,跑到赵颐的身边,小声急道:“大小姐,后院着火了。” 赵颐闻言抬头看过去,宾客此时也闻到了气味,都抬头望去,只见赵府后宅处烟雾弥漫,火光冲天。 宾客声音嘈杂,有人喊道:“是不是着火了?” 赵颐看过去,眉心微蹙与身边的管家说了几句话。管家闻言,忙对着慌乱的宾客道:“诸位宾客莫要恐慌,府中已经派人过去灭火,这里是水亭,不会烧到此处,诸位稍安勿躁。” 管家一通安抚,这才没有造成恐慌,但宾客也不傻,都望向火光处,谨防大火烧过来。 “国公稍等,容赵慈前往查看。” 秦国公看着赵颐处事不慌不急,点点头,道:“你且去忙,这里不必担心。” 赵颐行礼,感激离去。 穿过水亭,赵颐的步子加快了,边走边问道:“有没有人受伤?” 跟随在她身后的下人回禀道:“没有,是二小姐的居所,此刻人已经出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赵颐侧目询问。 “二小姐昏厥了过去。” 赵颐步子停下,又问道:“可请了郎中来?” “已经去请了,这会应该已经到了。” 赵颐听着下人的禀报,朝着着火的院子走的步子停了下来,询问了赵茴这会待的地方。 赵颐进了小院子,灰头土脸的丫鬟急忙跪地行礼,赵颐没时间搭理她们,急匆匆的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便看到郎中在给赵茴扎针,赵颐只见过赵茴一次,也很少在府中询问她的事情,这会看到已经六岁的赵茴,不由的楞了一瞬。 大夫扎着针,一旁的梅嬷嬷紧张的盯着,不曾察觉赵颐就站在她的身后。 “大夫,我家小姐怎么样了?”梅嬷嬷紧张的握着双手,语气慌急。 大夫施完针,去写方子时,转头看向梅嬷嬷道:“幸亏医治的早,若再晚一刻钟性命怕是保不住了。” 梅嬷嬷闻言被惊吓的立时跪地,道:“大夫我求你救救我家小姐。” “你别激动,她这是高烧导致的热性惊厥之症,烧退了便无事了。不过她的身体太弱,不足以抵抗病症,肺部也出了些问题,还需服药配合。你们怎么拖到现在才为她救治?”大夫伸手去扶了梅嬷嬷,还埋怨了一句。 赵颐却在一旁听的蹙起眉头来。 “大小姐,火势原因查到了,是她纵的火。”下人一进屋门便将手指向了梅嬷嬷。 而此刻的梅嬷嬷这才看到赵颐过来了。 “你为何要放火?”赵颐看着梅嬷嬷,实在不理解她为何会在赵茴生病的时候放火? 梅嬷嬷闻言,吓的怔了一瞬,但很快便压住心中的惧怕,鼓足勇气道:“如果不是大小姐不肯为我家小姐寻大夫,老奴又怎么敢放火烧房子。”如果不是房子烧着了,她们又怎么出得来。 赵颐眸光一怔,疑惑问道:“我何时不准你寻大夫了?” “大小姐接我们主仆来此,我们很是感激,可若大小姐容不下我家小姐,大可打发了我们离开,没必要将我们圈禁致死。”梅嬷嬷嘴算是严的,她没倒出赵茴是周贺远私生女一事,可一旁的赵颐听着梅嬷嬷的话,却是十分的不解。 “我是不让你们出院,可从未想让你们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又何必假惺惺呢,老奴虽是风烛残年,可也养活得了小姐,你们每日拿些残羹剩饭打发我们主仆,我家小姐的身子被败的如今骨瘦如柴,整日被病痛折磨,你可满意了?”梅嬷嬷自说自己的,不理会赵颐的话。 “残羹剩饭?病痛折磨?”赵颐柳眉蹙动,望向榻上的赵茴,她记得小姑娘以前白白胖胖的,可如今确实消瘦的很。 赵颐眸光微动,侧目望向了一旁的下人。 下人会意,立时出了房门,待再回来与赵颐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后,赵颐纤细的手指轻攥,清冷的面容露出几丝温怒之意,道:“去把她们都叫过来。” 第 5 章 院子里使唤的婢女小厮,以及看守着院门的护卫共有十二人。 这些人还未全部进来,屋内便显得有些逼仄了。 给赵茴看诊断的大夫见一个个的进房间,忙道:“别让他们进来了,病人需要安养,她肺部不好,人多气味也大不利于她的病情。” 赵颐闻言,下意识的望向榻上的妹妹,瞧着她消瘦的苍白的脸颊,抬手让人都出去了。 人都出去后,赵颐又望向了一旁伺候赵茴的梅嬷嬷,“你也出来吧。” 梅嬷嬷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主子,内心忐忑,犹豫该不该出去。 “放心,她是我妹妹,如果我想让你们死,即便你们出来也不会有人给你们请大夫的。” 赵颐说到点上,梅嬷嬷眸光微怔。 赵颐先出了房门,梅嬷嬷迟疑一瞬跟着出去了。 外面的下人整齐站了两排,赵颐一身及笄盛装,虽是年纪小,但清冷的气场却压过了此刻院中的任何一个人。 “是你们说,还是我来问?”赵颐嗓音清冷,耐着性子想要搞清楚怎么一回事。 她不愿多话,但今日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她定不会轻饶。 梅嬷嬷站到了赵颐的身边,那些下人偷瞄赵颐,却无一人敢开口。 “好,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说,那便我来问。但若我问出了口,那便不是一顿板子发卖的事了。”赵颐抬眼,欲再开口时,一旁的几个小丫鬟全都跪地了,“大小姐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丫鬟慌张跪地,一旁的护卫和小厮们也都跪在了地上,“大小姐饶命,我们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去克扣二小姐的东西,我们愿意如数归还。” “混账东西,主子的东西也是你们能贪的!”赵颐身边的大丫鬟在听到下人的话后,立时训斥起来。 片刻账房那边的女使也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账本。 账本上面清清楚楚的记得景檀院里的出入,连每日的吃食也都记录在了上面。 大丫鬟将账本递给了梅嬷嬷。 梅嬷嬷翻看着上面的记录,大丫鬟又继续道:“二小姐的吃穿用度虽不比大小姐,但也是咱们赵府小姐该有份额。尤其是吃食,大小姐曾特意嘱咐过,我也曾交代了膳房的厨娘按着二小姐身体所需来供应,从无懈怠。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是晚了,要怪也只能怪我不曾询问过你们,让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钻了空子。” “梅嬷嬷若是觉得处置了这些下人不解气,我便也自去领罚。”大丫鬟看着梅嬷嬷脸上的灰渍,想到若非她忠心为主,府中的二小姐怕是已经没了。 梅嬷嬷翻看着账本,她们的吃食是从半年后开始慢慢的变的,连每年府中给的衣物也都被克扣了去,上面的字迹已经陈旧,根本不像是造假。不过最显眼还是记录的买药的银子。 银子支取了,却不曾给她们请大夫用药。 梅嬷嬷看向跪在地上的人,此刻恨不得扒了她们的皮!可如今摆在面前的还有一件事情,是她无法抵赖的。 她烧了院子的房子。 “大小姐,老奴烧了院子罪无可恕,老奴任凭您处置,但还请您善待我家小姐。”梅嬷嬷此刻已经知晓不是赵颐指使,她跪在地上诚心领罚。 赵颐垂眸去看她,思索了须臾,对着身边的大丫鬟道:“先将这些人依着家法处置了。” 大丫鬟领命,使了眼色,让人将这些人带了出去。 赵颐看着低着头跪在地上的梅嬷嬷,敛眸几瞬,道:“罚自是要罚,但二小姐身边现下不可缺人,你且先去照顾她,处罚的事暂时记下。” 放火烧房子不是小事,但念其情有可原,赵颐不想处罚她。只是作为她掌管府中中馈的人,自然不能放任助长这样的风气。 赵颐回想赵茴消瘦的模样,和父亲临死时求她的事,父亲只求赵茴健康平安长大,可她却因记恨父亲对不起母亲,牵连到了赵茴的身上,对她的事情从不过问,也因此让下人觉得赵茴可以任意欺凌。 赵颐回过头望向赵茴所在的房间,今日是她及笄的大日子,可她却险些将自己的亲妹妹性命罔顾。 赵颐神情温和了些许,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梅嬷嬷道:“你先起来吧。” 梅嬷嬷看着这个也只见过一面的赵府大小姐,一时弄不懂她为何不处罚自己。 赵茴是周贺远的私生女,于赵家而言是一桩蒙羞的丑事,大府宅当中若有了子嗣便不在乎外面的,随意处置了也是有的。梅嬷嬷一时弄不清赵颐对赵茴的存在,是有着怎样的心思。 “颐儿呀,外面这是怎么回事?”赵府继祖母包氏一靠近这边便听到了外面哭天喊地的叫着,离近了才看清是在处罚府中的下人。 那厚厚的板子打在身上,一下便是皮开肉绽,她一把年纪见不得这样的事了。 赵颐侧目看过去,不止是包氏,还有其他几房的叔祖父等人。 赵颐低首行礼,趁着低头间,对着一旁的梅嬷嬷小声道:“还不快些进去。” 梅嬷嬷听到赵颐的小声提醒,楞了一瞬,很快便站起来朝着屋里走去。 赵颐再抬头时,这些人便到了跟前,目光也都在跟着梅嬷嬷的背影。 一旁的丫鬟行礼,回道:“回大老太太,二小姐院中的几个奴才不用心,大小姐处置了。” “哦,是那个你母亲的义女吗?”包氏假装想起来问道。 赵颐颔首,望着众人都过来,说道:“祖母和叔公们怎么都过来了?” 包氏笑笑道:“这不是都担心你吗,那边院子的火已经灭了,好在你没事。哦对了,放火的人抓到了吗?” 赵颐听到包氏最后一句话,便已经猜到她们过来的目的:“回祖母,已经找到了,是下人不小心打翻了烛灯。” “只是这样吗?”包氏显然不信。 赵颐点头,道:“是,照看茴妹妹的嬷嬷年事已高不小心碰了倒了烛台,刚好茴妹妹发了高烧,没注意到。” 包氏瞧着赵颐偏袒那名下人,目光朝着屋里看了一眼,道:“孩子没事吧?” “多谢祖母关心,茴妹妹已经没事了。” 包氏往里面瞧,赵颐只得问道:“祖母要进去看看吗?” 包氏闻言收回目光,笑道:“好,好歹也是你母亲故交之女,我也算是她半个祖母,该是看看。” 赵颐再次低首,带着他们进了房中。 大夫已经给赵茴开了药,赵茴的高烧还没有退下,孩子小,帕子不能太冰,只能用着刚打上来的井水浸湿帕子,敷在她的额头上。 众人翘首看着小姑娘瘦的皮包骨头,赵颐的三叔祖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该不会是一直这样体弱多病吧。” 大夫刚好过来给赵茴换帕子,回道:“小孩子吃不好,身子亏了自然是容易生病的。” 赵颐闻言,多看了一眼大夫,心里说不出的糟乱感觉。 “我瞧着这孩子的眉眼怎么那么像你父亲呢?”赵家三叔公似是无心说道。 赵颐神情微顿,还未说话,一旁的四房叔父赵保东便又笑道:“是呢,还和颐儿有些像呢。” 赵颐抬眼看向赵保东,又瞥眼看向床榻上的赵茴,心中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呵,大家莫不是吃醉了酒了?我大姐夫生得一张国字脸,这小丫头一看就是个乖巧的小圆脸,我家颐儿更是随了我那大姐姐的美貌,你们偏说她们像,真搞不懂你们到底想要说什么。” 赵颐的三姨母赵保清速来不喜这些人,瞧着一个个说着违心的话,鄙夷的笑着反驳起来。 “哎呀,都别说这些了,前院里还有客人等着呢,这边既是处理好了,那咱们便回去吧。”包氏打了岔,神情有些嫌弃。 包氏不喜欢赵颐的三姨母,她最是不守礼,顶撞长辈也是家常便饭。 赵颐颔首,余光撇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姨母。赵保清冷哼一声,自顾自的朝着外面走去。 众人来此吃了瘪,悻悻的出了房门,包氏边走边问赵颐道:“你打算如何处置那些下人,还有放火的那个。” 赵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随在包氏左右,回道:“那些下人发卖了便是,这个婆子虽是有错但也是无心,她是茴妹妹的乳母,也不是咱们府中的下人,暂且记过,是去是留还得茴妹妹来决定。” 包氏‘嘶’了一声:“那这房子烧毁了就这样算了?” “哦,房子修缮的费用颐儿来出,不会走府中的公账。”赵颐慢声回说。 “欸,你看这话说的,祖母不是那个意思。”包氏一听赵颐走私账,立马便笑着解释。 赵颐唇角轻扯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我听闻祖母近来喜爱燕窝,颐儿今日新得了不少,回头给您送过去。” 包氏一听这,立马不再过去过问赵茴那边的事了。 府中每月会有一部分款项进入公账之中,每月也会给各院发些银钱。 当年赵大老爷子已经给各院兄弟分了些田产铺面,但这些人居在府中,依旧当着蛀虫不愿搬离。 银子数目虽是不大,但各项开支以及他们各院逐渐增多的子嗣,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因此,赵颐也将之前无节制的供应,定了一个共有的库银。若是谁多用了,其它人的也就必然减少,这个库银里面也包含着每年修葺房屋的费用。 赵颐等人回到水亭,宾客已经坐定喝起了酒。 赵颐回到宴桌,先是与秦国公赔了罪,“府中出现这等事,扫了国公的兴致,是赵慈怠慢了。” 秦国公闻言,洪亮的嗓音笑道:“欸,无妨无妨,无迹,快给咱们的寿星倒一杯酒水。” 赵颐闻声看向秦国公身边的义女秦无迹,此人与赵颐年龄相仿,是秦国公中捡来的孩子,不过二人也是第一次见面。 秦无迹给赵颐倒酒,赵颐低首道谢:“多谢。今日无迹姐姐是客,是赵慈怠慢了。” 秦无迹倒完酒水听着赵颐的话,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话。 秦国公见状笑道:“无迹性子淡,颐儿莫要怪罪。” “怎会,无迹姐姐练的一身好武艺,乃是国公的左膀右臂,今日肯来参宴,是赵慈的福分。”赵颐自丧了双亲,性子是也寡淡的,只是自己掌管着赵府的商行,应酬上的话她必须要说,且还要说的漂亮。 秦国公闻言,爽朗的笑声在宴席上响起,而后便是聊起了别的话题。 酒宴散去,赵颐送走宾客,其余院子的人皆已经回去。今日累了一日,赵颐本打算回去沐浴早些休息,可走到半道便又去了赵茴现下待的小院子。 屋内燃着昏黄的烛火,赵颐立在院子里,听着一旁的丫鬟,说着屋内的事情。 “二小姐还没醒,大夫说要等到明日。” 赵颐轻‘嗯’一声,双足有些微沉。 “二小姐院子里的人该如何发落?”丫鬟又请示道。 赵颐侧目看向丫鬟,一字一句道:“欺主的奴才留不得,都发卖了吧。” “是。” “等一下。” 丫鬟顿住脚步回头过,等待赵颐接下来的话。 “将那两个冒领药钱的下人送到庄子上……”赵颐的指尖轻轻搓动,少顷又道:“打死。” “消息散开,不必隐瞒。” 赵颐说完迈步朝着赵茴的屋里走去。 赵颐进了屋子,一旁的丫鬟欠身行礼,梅嬷嬷守在赵茴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看到赵颐进来,也急忙行了礼。 “她怎么样了?”赵颐轻声问道。 梅嬷嬷低首回说:“大夫说烧已经退了,但肺部还有些问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细心调养。” 赵颐轻轻颔首,望着榻上的赵茴,心里生出了些许愧疚,“今夜且暂时在这里委屈一晚,待明日我那边收拾好了你们便搬过去。” 第 6 章 赵颐在赵茴那里坐了许久,梅嬷嬷在一旁用心伺候,她都看在眼里。 她不知道这个梅嬷嬷之前与赵茴的母亲有着怎样的关系,但能豁出去这般倾心对待,便没有什么好质询的。 赵颐出了赵茴待的小院子,抬头望着皓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为何那样一个深爱母亲的人,会做出这样背叛的事情。 赵颐回了自己的院子,今日她并未吃什么东西,丫鬟从膳房那里端来了些青菜粥,她端起了喝了些许,问道:“今日可将燕窝送去德清堂那边了?” 丫鬟站在一侧回禀道:“送去了,还加了些其它养颜的补品,老太太笑的合不拢闭嘴。” 赵颐抬眼看向膳桌前方发着呆,手里搅动着碗里的青菜粥,又问道:“西院那边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丫鬟眨眼回想,“倒也没什么,是三房二姑娘回来哭闹了一会。” “哭闹?”赵颐神情略有些疑惑,问道:“可有打听到是为何?” “好像是二姑爷在外面养了个外室,不过最后三老爷把二姑爷叫回来痛骂一番。”丫鬟细想着回道。 “哼,他今日倒是还有闲情来我这里说嘴。”赵颐并没忘记今日他们几个一唱一和的说着赵茴与她父亲相像的事。 “你明日差人再去银杏胡同里打听一下,西院那边有没有人再去打探。” 丫鬟欠身,回道:“是。大小姐还要不要再添一碗?” 赵颐低头看着空了碗底,将碗递过去,道:“不必了。” 虽说是自己的及笄大日子,可最忙碌的却是自己,迎来送往赵府的人各个都指不上。 翌日一早,赵颐被下人伺候着穿衣,赵颐院里的大丫鬟来回禀,说是赵茴醒了。 赵颐颔首,问道:“二小姐可有吃东西?” “吃了,不过吃的不多。”大丫鬟回道。 衣带系好,赵颐将手臂放下来,思索了几瞬,道:“随我去看看。” “大小姐,您今日约了郑掌柜。”大丫鬟提醒道。 “不急在一时,让他等一会也无妨。”赵颐说着往外走。 大丫鬟似是有些担忧,思索了一瞬,跟了上去。 赵颐去了赵茴的小院子,进屋时,梅嬷嬷急忙过来笑着请了安,“老奴给大小姐请安。” 赵颐朝着里面看了一眼,赵茴正躺在榻上,听到梅嬷嬷的话,小身板似乎有些僵硬了起来。 赵颐唇线微抿,道:“不必多礼,二小姐怎么样了?” “回大小姐,二小姐刚喝完药,已经不迷糊了。”梅嬷嬷此刻十分感激赵颐。 今日送来的饭菜,都是正合赵茴的胃口,虽是吃的少了点,但已经几年未吃过这样的补品了。 赵颐颔首,清冷的嗓音,似是刻意放低了些,道:“那就好。” 赵颐说着往里面走,赵茴僵硬的小身子有了动作,她的一只小手捏着被褥紧了紧。 赵颐此刻也看到了赵茴的手指,她慢慢走过去,清冷的玉颜很快便出现在了赵茴的盈盈双眸之中。 赵颐的目光似初化开的溪流,赵茴之前泛着病弱苍白的唇色,有了些许的润泽,她的轻咬着薄薄的下唇,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赵颐的模样。 “感觉好些了吗?”赵颐轻声询问道。 赵茴手指不自觉的拧动,须臾点点小脑袋,‘嗯’了一声。 稚嫩的声音,让赵颐如远山的双眉微动,圈了这么久的孩子,怕是有些怕生。 赵颐不再去看赵茴,转而看向梅嬷嬷,道:“晌午时分会有人来帮你们搬过去。” 梅嬷嬷闻言,应声道:“欸,老奴知道了。” 赵颐颔首,没有再去看赵茴,她目光瞥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粥碗,里面盛着的是山药瘦肉粥。 赵颐放心的往外走,赵茴却在赵颐挪步时坐起了身。 她望着赵颐盈瘦高挑的背影,润泽的小嘴张了张,口中那的句姐姐还是没能唤出口。 梅嬷嬷见赵茴奋力的坐起身,急忙过去,给她身后放了一个圆枕,让她靠上去,问道:“茴姐儿还要喝些吗?” 赵茴眨着双眸望向梅嬷嬷,小嘴紧抿一瞬,开口问道:“那个人,就是我姐姐吗?” 梅嬷嬷弯起眉眼,眼尾处的纹路更加深了,她回道:“是,是咱们茴姐儿的姐姐。” 赵茴听到梅嬷嬷的回答,久久的注视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盼了三年的姐姐来看她了。 · 赵颐出府前,丫鬟追着出来,提了些粥带上了马车。赵颐一大清早便与人谈生意,这时间定的本就是不正常,但赵颐还是答应了前去。 赵颐在马车上喝了些粥,闭眼休憩。说是休憩,赵颐的脑袋却开始盘算起,今日这位掌柜的门路。 这名掌柜是波斯人,她们此次要谈的生意是青料,一种为瓷器上色的釉料。 陈国瓷器并不发达,秦国公曾与她透漏过,陈国皇帝想要一种湛蓝瓷器,只是一直不曾有人做出来。 赵颐翻阅了些书籍,派人四处打听,得知这用料是产于波斯,这才托人与此人搭上关系。 赵家有瓷器生意,按理说皇帝的喜好与她并无关系,但赵颐想要说服皇帝开通与邻国泰孟国的贸易往来,她需要那里的一些东西,也顺带将生意扩展过去。 她知道这很难,但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会不会成功。 赵颐去了酒楼,那人已经等候多时。 赵颐进了雅间,那人见到是一个姑娘,下意识的朝着房门处又看了一眼,操着一口不熟练的汉语,问道:“你是赵老板?” “是我。”赵颐颔首。 “怎么会是一个姑娘?”这人显然不知道与她谈生意的人是个女人,且还是一个小姑娘。 “郑掌柜不必疑虑,生意不过是钱与物的交易,我拿我所需,付我该付的银子,只要我能出的起银钱,你又何必执着我是谁。”赵颐出口便是让郑掌柜愣住。 郑掌柜低头,眼睛来回眨动,很快便笑道:“竟不知赵老板是如此侠肝义胆的姑娘,郑某……” 郑掌柜用着蹩脚不适宜的成语形容赵颐,一旁的小厮实在忍不住,捂着脸偷笑起来。 赵颐回看一眼,小厮立时止住笑,低下了头,郑掌柜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出了问题,补道:“咱们摊开了说,赵老板要的矿石我有,但价格方面,我需要一个满意答复。” 赵颐坐下,也对郑掌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郑掌柜坐下后,赵颐便道:“郑老板之前说的价格,属实过高,我与瓷窑掌事商议了一下,我只能出到原先价格的三成。” “三成?”郑老板一听被压价三成,脸上立时不悦起来,“赵老板出口便是这般,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赵颐并不着急,她望着那人朝着外面走,拿起桌上的杯盏,丫鬟立时为她斟了一杯茶。 赵颐才喝了第一口,郑老板便折返了回来,他看着赵颐气定神闲的样子,拧起眉头,道:“赵老板,可不可以再加一些?” “只有三成,不过我可以把汇票给你换成现银。” “成交!” 赵颐出了茶楼,一旁的丫鬟便问道:“大小姐怎么会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赵颐侧目,回道:“前段时日我不是让你打听了此人的喜好,他擅赌,前几日我们找他,他都推脱没空,今日这么主动,想必缺银子了。”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种矿石可以上色,知道皇帝需要的也不多, 赵颐回府,换了身上的衣物,让人准备了些早膳。 昨晚她让人去打探西院是否去打听了赵茴,丫鬟回来禀说:“西院不曾去过,这些年除了老太太那边有派人去过一次便再没有了。” 赵颐细嚼着口中的饭菜,莹润饱满的唇瓣轻贴着律,动,不一会将饭菜吞下,她抿了一口茶水,问道:“今日三房那边可有派人出去?” “有,大爷今日带人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说是气冲冲的。”丫鬟给赵颐递了帕子回说道。 赵颐拿着方正的帕子抵在唇边轻轻贴了贴,道:“去打听一下姚姨母家的那个外室是什么人。” 丫鬟领命去了门旁处唤了人来。 赵颐让人撤了膳桌,让人将瓷窑那边的掌事叫了过来,一上午就这样忙了过去,赵颐午睡之时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赵颐睁开双眼,坐起身,丫鬟进屋禀道:“是二小姐搬过来了。” 听到是赵茴,赵颐这才想起她让人在晌午时分将赵茴接过来的事。 这个院子曾是她母亲所住的,父亲生病之后便搬了出去,赵茴现在搬进去的房间是儿时她所住的。 里面的物品都已经更换,因是赵茴肺部不好,赵颐身边的大丫鬟特意吩咐打扫的一尘不染。 赵颐穿好外衣出了房间,赵茴娇小的身躯正伏在梅嬷嬷的肩头,好奇的看着周围的景象。 而当梅嬷嬷抱着她进房间转身时,端庄明丽的赵颐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隔着院中的花草,若隐若现。 “姐姐……”赵茴小声呢喃出口。 第 7 章 盛夏时节,花草丰润,晌午的阳光斑驳耀眼,小姑娘瘦弱的仿若一阵微风都可吹起的模样映入赵颐如夏日冷泉的眸子中,似乎又增添了一股清凉之意。 只是这股清凉并不解暑,反而让赵颐心底坠了坠。 赵茴太瘦了。 “大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赵颐身边的丫鬟小声问道。 赵颐颔首,轻‘嗯’一声,朝着前面的拐角处走去。 这所院子很大,除了四周的房屋,还有一片不大的小花园,而赵颐和赵茴的房间便是隔着这处花园。 赵茴被梅嬷嬷抱着小心放到了榻上,今日晌午前,大夫又来诊过一次脉,身体的烧热虽已经退了,但还是要小心对待,防止复烧。 “大小姐。” 梅嬷嬷的声音让还在低着头的赵茴抬起了头。她前一刻还在想着赵颐那张模糊的容颜,下一刻人便出现在她身边了。 小姑娘并不怕生,只是见到唯一的亲人时,有些不知所措。 赵茴抬眼与望着她这处的赵颐眸光相撞,小姑娘年纪虽小,可那双病弱的眼中依旧有着说不明的坚定。 “今日晌午吃的什么?”赵颐与赵茴对视一眼,又看向了梅嬷嬷。 梅嬷嬷笑着回道:“膳房晌午给二小姐煨了些鸡蛋羹,佐了几样青嫩的小菜。” 赵茴高烧刚退,不仅仅是身子弱,肠胃这几年也是弱的,故而吃的菜也都是十分的精细,非娇嫩的菜心,膳房也不敢端来。 昨夜庄子上打死了人,府中的下人都已经得知了。 赵颐听着回禀,又抬头看向了赵茴。昨日里东院那边的人拿着赵茴的长相说事,她此刻仔细的打量,却没有从小姑娘的身上寻得父亲的半分影子。 难道是和她一样只随了母亲?又或许是她太瘦弱,还未长开的原因? “你是我赵府二小姐,这里的下人可以任你差遣,往后不必惧怕她们。” 一张一翕如山间露珠的水润的柔唇,在赵茴的眼眸中翕动,在她看向赵颐的眼睛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茴儿知道了。”赵茴稚嫩的小嗓音轻声回说。 可她后面的话却没能跟着说出口。 赵颐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声音与她身体一样,太过柔弱。 赵颐打量了一眼四周,欲转身查看其它地方的时候,床榻上的赵茴再度开口了。 “我可以……” 赵颐回过身,看着赵茴小小的指尖嵌在被褥里,在她看她的时候,急忙低下了头。 “可以什么?”赵颐温声询问。 赵茴听着赵颐清冷却与她说话故意放柔和的嗓音,鼓足了勇气,抬起小脑袋问道:“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赵颐听到姐姐二字,眸光微怔,很快回道:“你可以叫我颐姐姐。” 赵颐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梅嬷嬷,她不知道她与赵茴说过多少,但在这个府中,她们之间是不可以相认的。 赵茴只能是她母亲的义女,不若…… 赵颐已经掌管了赵家,即便府中的人知道赵茴是他父亲的私生女,于她而言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可赵茴却是要被赵府逐弃的。 且周贺远的名声,以及自己母亲的名声。 赵颐不敢在往下深想。 故去的人已经安息,只是赵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保护父亲母亲的名声,还是真的在意这个,与她有些血缘关系的亲妹妹。 赵茴在听到赵颐准许她唤她姐姐时,那双枯槁病出的双眸里都有了光泽。微干的小唇瓣,动了几动才唤道:“颐……颐姐姐。” 赵颐恍惚着,她望着面前的小姑娘,先前一直不知该将她放置在何位置,此刻似乎也找到了。 “茴妹妹。”赵颐回唤赵茴。 稚嫩的小脸,虽是病中,可那副笑眼和脸颊上的小酒窝,看起来是那样的有感染力,让赵颐都不觉将弯动了唇角。 赵颐没停留太久,赵茴需要多休息,她下午也还要去与人谈生意。 赵颐走后,小家伙坐在那里抿着小唇,内心的喜悦无以言表。在梅嬷嬷问她话时,她都没有听到梅嬷嬷说的是什么,她转过小脑袋看向梅嬷嬷,眉眼灿烂,欢欣道:“梅嬷嬷,我有姐姐了。” 赵茴对于赵颐这个姐姐耿耿于怀了三年,梅嬷嬷说赵颐是她的姐姐,可姐姐却从未来看过她。 还有父亲,父亲也从她生命中消失了,连模样都开始模糊了。 · 赵颐出了赵茴的房间,换了身外衣便出去了。 晚间时候回来,赵颐询问了赵茴,丫鬟如实禀说道:“二小姐没出过房间,药也按时服用,梅嬷嬷服侍二小姐很是用心。” 赵颐颔首,想到晌午时分,赵茴问她是否可以叫她姐姐,她需得弄清楚些。 “去把梅嬷嬷叫过来吧。” “是。” 不一会丫鬟带着梅嬷嬷过来,梅嬷嬷欠身行礼,见到赵颐也不再是之前的那般愤恨。 “大小姐唤老奴来有何事?” 赵颐朱唇微启,别于与赵茴说话时刻意放柔的嗓音,清清泠泠的音色道:“我妹妹对于她的身世知道多少?” 梅嬷嬷抬眼,似在掂量这话的重量,也在考虑自己该说多少。 “我希望你不要隐瞒,你应该也知道,在这个家里只有我能护住你们。”赵颐虽刚及笄,可却有着一家之主的风姿,此刻说话声音并不大,可却莫名让人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梅嬷嬷低首,回道:“二小姐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和您是她的姐姐。” 赵颐眸光微动,问道:“没有了?” 梅嬷嬷故作不懂,她左右看了一眼,瞧见赵颐身边的大丫鬟在直愣愣盯着她,似乎在告诫她不要扯谎。 赵颐不等梅嬷嬷再细想,又开口问道:“她母亲呢?我妹妹对她母亲的事情又知道多少?” 即便曾经是官宦人家,可毕竟去过青,楼,如此身份,就算周贺远是赵家的嫡亲血脉,赵家也是断然不能容她进门的。 第 8 章 梅嬷嬷思虑再三,再抬眼时,眼里便是笃挚,“二小姐对我家姑娘的身世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曾是官宦人家。我们身虽落魄,但却洁身自好,二小姐自小心地便纯善——” “洁身自好?”赵颐忽然开口,语气里有几分冷漠。 梅嬷嬷听出了赵颐的情绪,忙低首道:““老爷寻我家姑娘,说到底无非就是想要一个随他姓氏,姓周的子嗣。” 此刻赵颐已经不在去看梅嬷嬷,但她蹙起的眉心却在告知,她在听着。 梅嬷嬷这会说话间,一直在盯着赵颐看,赵颐察觉到目光,看过去时,梅嬷嬷却又低下了头,“老爷和我家姑娘虽是露水姻缘,可姑娘也颇得老爷喜爱。” “不过自从得了二小姐后,我家姑娘的身子便孱弱起来,老爷曾悉心照料,说是等身子好了,再生一胎——” “够了!”赵颐打断了梅嬷嬷的话,本以为自己可以波澜不惊的听完父亲那段让她和整个赵家蒙羞的风流韵事,此刻听了,却还是做不到。 赵颐凝眸盯着梅嬷嬷,语气冷漠,“我不需要这些废话,你只需告诉我,她去了哪里。” 梅嬷嬷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不大的姑娘,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与她狰狞歇斯底里,低首回道:“我家姑娘已经去世了。” 赵颐在听到‘去世’二字时,神情顿了一瞬,她看着梅嬷嬷的眼神也开始虚浮。 很快赵颐收回目光,一如方才那般镇定,问道:“何时去世的,又因何去世?” “正平三十二年,三月初三,生了二小姐半年后病逝的。” 赵颐听到时间,脑海中不自觉的开始回想正平三十一年那年,父亲都在做什么。 母亲那时已经病入膏肓,而他却在享受着女儿出生的喜悦。 男人最善伪装,薄情寡性! “她知道吗?”赵颐将那股恨意又嵌杂在了对赵茴的感情之中,连那句妹妹都没有唤出口。 梅嬷嬷听到一个‘她’字,楞了一瞬,眨了眨回道:“二小姐知道。” 赵颐目光望向屋内的摆设的如意翠玉上,愣神须臾,道:“她是你带大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应该十分清楚。若在这府中出现任何不利于我赵家的言论,你们往后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梅嬷嬷看着赵颐用着平和的语气说着这句话,却不敢忽视,她当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不止是赵家的人,连赵颐都有可能容不下赵茴。 “老奴知道,老奴和二小姐一定会守口如瓶。” 赵颐听到梅嬷嬷的话,绷着的心松弛,说起了自己对赵茴的安排:“你只管尽心伺候,少不了你的好处。待她大些,我会做主为她寻一门亲事。有我赵家在,也必不会委屈了你们。” 梅嬷嬷听了赵颐的话,连忙点头,回道:“是,老奴代二小姐谢过大小姐。” 赵颐颔首,态度也不似方才冷漠,道:“你先回去吧,她还在病中,身边不可少人。” “是。”梅嬷嬷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赵颐的大丫鬟看到梅嬷嬷朝着花园那边走,小声问道:“大小姐真的信她的话?” 赵颐抬眼,道:“自然不能全信,你明儿派人去查一查银杏胡同,那年三月初的时候,有没有办过丧事。” “大小姐方才何不问问关于二小姐生母的出身,就不怕……”大丫鬟提醒道。 若是有官司在身的,收留赵茴怕是会出事。 之前没说,是因为赵颐把她们圈起来了,如今看这架势,是不打算像往常了。 出去走动,难免会被人问起。 赵颐垂眸,回道:“官宦人家若因犯了律法被罢黜,进了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还能出来。我父亲即便花银钱,也不可能将她的身契赎出来的。” 这一点,赵颐并不担心。且周贺远做事不会拖泥带水,他必然是买断了她的身契的。 进入青,楼,大抵是生活所迫,或是被人坑骗。过程如何,她不想深究,也不想知道父亲与那个女人的过往。 如今当事人都已经故去,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赵茴。父亲拼劲生命最后的气力求得她照顾赵茴。 赵颐端起了桌前的茶水递到唇边,唇角微勾,心中冷笑一瞬。 想要一个姓周的骨血,她偏不如他的愿。 周茴,自她接她那日便猜测出父亲打的什么主意,所以,将她的姓氏改姓了赵。 且姓赵,也免去了进府的诸多麻烦。 “大小姐,要传晚膳吗?” 赵颐回来已有多时,询问梅嬷嬷也花费了不少时间,这会都耽误膳点了。 “传吧。”赵颐将杯盏放下,起身去了屋内更换裙衣。 丫鬟将膳食端上来,赵颐在屋内重洗梳洗,出来才坐定,西院那边便派来了人,说是有事找她商量一下。 赵颐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羹汤,樱唇轻启,吹了瓷勺上的热汤,小口吃着,一旁的大丫鬟替她回道:“你们且回去,大小姐正在吃晚膳,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可三位老爷说是有要事相商,您看还是让大小姐现下便过去一趟吧。” 大丫鬟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赵颐,赵颐已经吃上了,并不曾朝着这边看过来。 随即,大丫鬟没有任何征兆,一巴掌扇在了下人的脸上,清脆的响声过后,大丫鬟声音不大不小的说到:“大小姐正在用晚膳,三位老爷若是着急自会过来,还轮不在你来说嘴,还不滚回去!” 下人从未在此吃过这样的亏,原先只要来传,赵颐即便是睡下了,也会过去,今日这巴掌,他挨的着实冤枉。 下人捂着脸,朝着里面看去,赵颐正夹着菜,不曾注意到他这边,仿佛他方才挨巴掌不曾听见般。 片刻下人意识到不对,急急忙忙的跑出了院子。 赵颐这会才侧目看向身边的大丫鬟,道:“白芽,让人将膳桌撤了吧。” 大丫鬟白芽闻声低首,没有一丝质疑赵颐的吩咐,让人将膳桌撤了。 不多时,西院那边的人,成群结队的便来了。 一进门的六房叔祖父赵荣,才站稳便指着赵颐的鼻子骂:“如今你是出息了,我们这几个祖父是没办法差动你了。” 第 9 章 六月的天,傍晚是虫鸣最吵闹的时候,啾啾的叫声令人心烦意燥。 赵颐原是笑脸相迎,可听到六房叔祖父的话时,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下去。 赵颐瞧了一眼周围的人,一个个的都盛气凌人,似乎逮到了她的把柄般,今日若不给他们个交代,怕是过不去了。 “六叔公这是说的什么话,颐儿做错了什么,惹得您这样的不快?” 六房叔祖父赵荣听到赵颐敷衍搪塞的话,立时又炸毛道:“方才你三叔公差你过去,你为何不去?” 赵颐神情疑惑一瞬,很快便笑道:“颐儿何时说过不去的话了?” 六房叔祖父赵荣蹙起眉头,故意用着不敢置信的神情,道:“你还狡辩,你这般目无尊长,可对得起你母亲的教养?” “六叔公!”赵颐声色忽然严厉起来,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我母亲已经亡故,您这般将她搬出来,难不成是想我像我母亲那般,对你们所有人提的要求都一一应允吗?” 赵颐的母亲性子柔弱,这些人仗着自己辈分大,那些年没少从赵颐母亲那里讨要到东西,到了赵颐这边,虽是也有,但却少之又少。 赵颐这些年不与他们正面冲突,每每要求,她虽不会全部答应,但也不会拂了他们的意思,多少会给些。面子上的事情,更是让他们这几年添了不少的光彩。 但今时今日不同了,赵颐已经及笄,有些她以前不能出面的事情,现下无需她人替代了。 她等待及笄的这几年,店铺生意被这些人借着是赵颐长辈的名份,挖走了不少的客户。 她忍的太久了,今日不过只是个开始。 六房叔祖父见赵颐忽然变了脸,愣住须臾,面上臊的羞恼,欲发火时,一旁的三房祖父出了声。 “我们何时对你母亲提过要求,不过你母亲有求于我们,事后对我们的补偿,怎么得到你这里话说的这么难听。”三房叔祖父赵聪板着脸说道。 赵聪虽是岁数大,可当年赵颐祖父被遣出的时候,他还尚在儿时。 “我倒不知我母亲求的什么。当年三位叔公从我母亲那里每人接手了五家铺面。是什么样的忙,让我母亲这般看重,竟是用了十五家铺面做为补偿?” 赵颐的话一出,几房的叔祖父脸上便挂不住了。当年赵颐祖父亡故,赵家生意受战火冲击一落千丈,他们几房联合大闹,差点把赵颐的母亲和父亲赶出去,幸而嫡出的二房外嫁女回来从中斡旋,这才息事宁人。 但这调停的外嫁女,也并非是真心想要帮她们,当时也是得了好处的。 他们联合大闹,为得就是侵吞大房的生意,但老爷子请了二房嫡女来,那些人得了好处,迫于外人的说道,也就都熄了火。 “扯那些有得没的做什么,咱们今日不是来说下人的事的。”四房祖父赵锡见场面气氛尴尬,岔开了话题。 剑拔弩张之势瞬间被化解,六房赵荣憋着火气就坡下驴,接话道:“你昨日遣人去庄子上,怎得敢下那样的黑手将人打死了?” “我当是什么事让几位叔公这般着急上火,原来是为的两个欺辱主子的下人。”赵颐也没有揪着往事不放,应了赵荣的话说下去。 赵颐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又惹恼了六房叔祖父赵荣,“他们不过是贪墨了些银子,你这般将人打死,未免惩罚太重了,咱们赵府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这若是传出去,谁还敢来我们赵府为仆?” 赵颐轻笑,笑容如带着毒素的艳丽花朵,半响,轻吐芬芳:“那便不来。” “你——”赵荣当场气结,“我从前倒是没看出来,你竟是藏着这样蛇蝎的心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如此狠毒?” 赵颐唇角轻牵,任由他乱咬乱吠,待他停歇,旁人不在接话时,赵颐便解释道:“凡来我赵府为仆必要守紧本分,我给她们吃喝赏他们银钱,他们便要尽心为我做事,如若都是像他们那般,拿了好处还欺辱金主,那我岂不是冤大头?” “不就是一点银子,何况那小姑娘还不是咱们赵府的主子,你大可将他们惩治,怎么也不至于杀人!”三房叔父赵保屏出来缓和气氛,想将罪责扣在赵颐的脑袋上,让她认个错,或是多赔点什么,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但他却未听出赵颐的话外之音。 赵颐轻眨眸子,瞥向一旁的众人,有些个此刻已经听出了赵颐话里的意思,有些个纯纯就是来走这么一个过场,事不关己的模样。 “屏叔父说话倒是轻飘飘的,不如这样,那些发卖的奴才还未全部卖出去,今儿我便做主送到您院子里,给锦妹妹差使如何?” 欺辱主子的下人若不发卖,知晓只挨一顿打,穷极时大概还会犯第二次,赵茴这几年是被欺负的如何模样,这些人都是见过的。三房大儿子赵保屏听到此话,脸立时绷住,噎的不再多话。 赵颐目的达到,又道:“几位叔公说我惩治下人太过严苛,可这些人都是与我们赵府签了死契的,我也与他们家人言说,给了丧葬费用。是他们犯错在先,也就怪不得我赵颐心狠。” 赵颐顿了一瞬,又瞥向众人,“只是颐儿不明白,不过是打死了两个欺主的奴才,怎得惹得几位叔公竟是一刻都等不得,这般大的动静来声讨颐儿?莫不是这两个人与几位叔公有着什么亲缘关系?” 赵颐的话一出,几个老的便站不住了,老脸一端,三房赵聪绷着脸道:“我们不过是问一问你便这般的多话,好,以后你这边的事情我们不过问便是,以后你都自己看着办吧!” 赵颐还未婚嫁,总是要他们这些个老辈来做主,他们就不信赵颐敢真的和他们翻脸。 三房甩袖离去,众人唏嘘一阵,递了眼色,也逐个跟着离开。 赵颐的大丫鬟白芽瞧着外面的人都走光了,提醒道:“死的下人,其中一个是六老爷小妾的远房表弟。” 赵颐敛眸,她早先便猜到了,她身边安插的应该不止这些。赵颐淡声道:“无妨,去将各房下人的卖身契和雇佣契约都拿出来,现下便送去各院。” 这才是赵颐今晚的目的。 各房各院几百下人的开支都由她来出,这几房的人还对她呼来喝去,她可不就是冤大头。 契约都交给他们,是留是发卖,或是继续雇佣都与她无关了。 白芽前往东院库房,将准备好的契约都清点出来,带着人去了各院,与院中掌事明言道:“各房老爷都说了,往后我们东院的事不再过问,所以西院的事情我们也不再过问。这里是你们院子里下人的身契和雇佣契约,月底领取月银时,除了各房主子的月例,其余将由各院自己支出,东院不再发放,望各位都记清楚了。” “欸,白管事,这东院不管银钱,我们也没有银子支付啊。”西院管事一听这些人的开支要由他们自己承担,顿时慌了。 白芽双手端于身前,脸上神情严肃,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只是传达主子的命令,告辞。” 白芽一走,各方管事便急忙去寻了自己家的老爷。 六房那边听闻此事,气的将那些身契和契约摔在了地上,咬牙切齿,瞪大大着双眼,面目犹显狰狞:“好你个赵颐!” · 皎月升起,倾洒的银光遍及整个赵府。 赵颐身着一身月白襦裙,外层披着一件轻薄丝纱,她站在屋詹下,目光落在一株小巧的粉色花蕊上。赵颐抬起素手轻撵,将那花瓣摘下一瓣,放在手心处。 母亲生前最喜花朵,她也将这院子里种满了各色的花株,盛夏时节花朵绽放,满院飘着清香。 “大小姐,梅嬷嬷请您过去一趟。” 赵颐侧目看去,将手里的花瓣握住,不等丫鬟再提醒,她便朝着赵茴的房间走去。 “原是随着爷回去的,但我这人偏是心软,昨日见茴姐儿卧病,心里总是不得劲,这不今儿顺道便来瞧一瞧。” 三房叔父赵保屏的妻子,端着羹汤正坐于赵茴床前,一勺一勺的喂着赵茴。 梅嬷嬷在一旁听着笑道:“大小姐心善才收留我们,给了我们茴姐儿一个二小姐的名头。还劳烦您来探望,实在是折煞我们了。” 赵保屏的妻子邓氏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般客气,茴姐儿年岁虽小,可咱们大小姐还是十分重视的,这不,昨日那几个奴才还杖杀了两个呢。” 梅嬷嬷一听‘杖杀’二字,立时惊的身形微顿,她倒不是听到死了人害怕,而是怕赵茴害怕。 果真,她再去看赵茴时,赵茴看邓氏的目光便不再像方才那般童真无邪了。 赵茴愣愣的望着眼前眉眼含笑的女人,心里起了抵触之意。 “听说茴姐儿的母亲也姓赵,不知父亲姓什么。茴姐儿,你父亲叫什么呀?”邓氏舀着羹汤,笑的人畜无害,问话时像是不经般问起的。 赵茴张着小嘴吃下邓氏送过来的汤,小嘴动了动,方要回话便听到赵颐的声音。 “茴妹妹。” 赵茴闻声看过去,眼里一瞬聚起了光,小脸笑的灿烂,“颐姐姐。” 第 10 章 赵茴稚嫩的声音让喂着羹汤的邓氏身形一怔,很开便转过身来,脸上盛着笑意道:“颐儿也来了。” “嗯,婶婶今日倒是挺清闲,还有闲空来帮颐儿照顾茴妹妹。”赵颐朝着赵茴的床榻走去,声音听不出一丝焦急。 “嗐,这不是方才你叔公们过来,我这晚走了一会,寻思着茴姐儿昨日遭逢大难怪心疼人的。”邓氏在赵颐靠近后,不自觉的站起了身。 赵颐与长辈站在一处的时候,倒是显得温和,可就是独自站在她身前,方寸间,身上透着一股冰冷之气,让邓氏生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赵颐靠近,抬眼去看邓氏,还未开口,邓氏便将碗递到了赵颐的身前,“颐儿要喂吗?” 赵颐垂眸看了一眼碗里的羹汤,轻‘嗯’了一声,将碗接到了手中。 赵颐侧目去看赵茴,小家伙在看到赵颐便没有移开过目光,望着自己的姐姐要喂自己,竟是羞羞答答的垂下了浓密的眼睫。 邓氏让开位置,赵颐慢慢坐下,她再次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羹汤,抬手搅动起来。 赵颐吹了吹碗里的羹汤,舀了一勺喂在了赵茴的唇边。 坐躺在榻上的赵茴抬眼,楞楞的看着赵颐,小嘴下意识的张开,将那口对她来说,珍贵无比的羹汤喝了下去。 赵颐的动作轻柔,见赵茴咽下去,将自己帕子拿了出来擦了擦她的唇角,声音温柔,道:“方才婶婶问你的话我不是说过了,你父亲姓周,字孟礼,与我是同一个父亲。” 赵茴楞了楞,随即点头,细嫩的小嗓音,道:“嗯,茴儿知道的。” 邓氏听到赵颐说这话,嘴角抽了抽,笑道:“颐儿莫不是糊涂了,茴姐儿的父亲怎么能是你——” 邓氏话还未说完,赵转脸看过去,解释道:“我母亲收茴妹妹为义女,我父亲自然担得起父亲一职,我有说错吗?” 邓氏被噎话,神情尴尬一瞬,道:“那到也是,不过她……” “茴妹妹年岁还小,还望婶婶不要与她说些不相干的事。” 邓氏欲说的话被堵住,她看了一眼赵茴,小孩子这样小,怕是都不知道父母双亡了。 “是婶婶不好,不该说这些的。你好好照顾她,我想起来你锦妹妹还有事,我得赶紧回去了。”邓氏寻了理由便要离开。 赵颐颔首,并不阻拦,道:“那颐儿便不送婶婶了。” “不用不用。”邓氏笑着摆手,转身时多看了一眼赵茴,而后朝着房门走去。 梅嬷嬷随在身后,送邓氏出去后,急忙又回来了。 她方才还担心赵颐扔下赵茴不管,可回去却看到赵颐还在继续喂着赵茴吃东西。 赵茴张着小嘴,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吃着,虽是在院子中被束缚了这样久,却也不难看出,赵茴是个十分懂礼数的。 吃东西也是小口细嚼慢咽,不曾有着粗莽的一面。 “让老奴来吧。”梅嬷嬷一直揣摩不出赵颐对赵茴的态度,方才喂赵茴,应该情急之下的举动,可这会她却不敢肯定了。 赵颐闻声看过去,轻声道:“无妨,我来就好。” 赵颐继续喂着赵茴,时不时的还为她擦着唇角,梅嬷嬷站在一旁看着,开始打量起了赵颐。 很快一碗羹汤下去,赵颐轻声问赵茴:“还要不要再吃一碗?” 赵茴闻声摇了摇小脑袋,道:“茴儿吃饱了,颐姐姐休息会。” 赵颐转身的动作微顿,侧转过身子来,声音又放柔了些,道:“姐姐不累,但茴妹妹要吃饱。” “茴儿吃饱了。”赵茴听着赵颐用着哄人的语气,心里软软的,对这个姐姐更喜欢了。 梅嬷嬷见赵颐担心赵茴没吃饱,笑道:“二小姐身子弱,不宜吃太多,今日这碗若不是大小姐喂,她怕是只能吃半碗。” 赵颐闻声低头看了一眼碗底,确实都吃光了,“那把这个撤了吧。” 赵颐把碗递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梅嬷嬷走过去将碗筷都收了。 赵颐还坐在原地,她打量了一眼赵茴的周身,看到了她身边的一本书。赵茴顺着赵颐的目光看过去,笑着捡起来,问道:“颐姐姐也喜欢这本书吗?” 赵颐看着赵茴手里拿着的《楚辞》,疑惑问道:“你识字?” “嗯,是梅嬷嬷教的。”赵茴甜声回道,“梅嬷嬷还说,等我把天下的字都认会了,父亲就会回来了。” 赵颐听到‘父亲就会回来了’这几个字,心头猛的一滞,她望向回来的梅嬷嬷,看着她颔首时,便知道赵茴不知道周贺远已经死了。 这三年赵颐对赵茴从不过问,让她受尽苦楚险些丧命,可这个妹妹对她还是笑脸相迎,不曾有一丝的厌恶和怨愤。 她大概猜到了,这都是梅嬷嬷的教导。 赵茴在赵颐转头看向自己时,又笑眼小声问道:“颐姐姐认识多少字了?” 赵颐为赵茴盖了盖身上的薄被褥,抬眼回道:“颐姐姐还没有认全天下的字,应该只比茴妹妹多一点点。” “哦。”赵茴听到赵颐的回答虽是有些失望,但还是乐观的道:“颐姐姐不用难过,茴儿会努力认字的,等我认全了字,我们的父亲就会回来了。” 赵颐听到赵茴口中的父亲,此刻却奇怪的没有了之前的厌恶,她看着这个还年幼的妹妹,竟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赵颐没多停留,嘱咐赵茴好好休息便离开了。不过她回去后倒是吩咐了白芽,让她为赵茴寻个先生过来。 总是要读书识字的。 赵颐坐在浴桶中,额间沁出细汗,道:“也不用太急,她身子还没好,迟上半月一月的也没关系。” 赵颐今日也是累了一天了,晚间又闹了那么一出,她也不过才及笄,对付这些人还是有些吃力的。 一旁的贴身丫鬟为赵颐擦着身子,白芽应着,想到方才她去各院时的反应,问道:“明日西院那边怕是还不消停,若是再来闹我们该怎么办?” 赵颐垂眸,神情略显疲态,道:“明日一早去德清堂那边送点金银首饰,将事情告诉老太太,她会帮我们的。” 将各院下人的身契和契约交还,却没有动东院的,哪方能供她养老,包氏不会分不清。 翌日一早,赵颐吃过早膳,去京城库房盘货,快晌午,管事那边请她去用午膳,赵颐才净手,府中的下人便急急忙忙的跑了来。 赵茴被带去了夕霞院。 赵颐闻声抬眼,目光凌厉,问道:“三姨母把赵茴带过去做什么?” 第 11 章 下人来的匆忙,看得出神色慌急,但回话时却是有条不紊,而赵颐也开始迈步朝着外面走去。 “西院对昨日之事不满,带人来说理,咱们院里的人把人拦下后,老太太也来劝说过。三老爷和四老爷倒是没说什么,但六老爷带人闯进二小姐的房中,将屋内的东西给砸了,正好夕霞院三姑娘过来,怕吓着二小姐便给带去她那了。” 赵颐听着来龙去脉,知晓了大概原因,但还是不由的紧张赵茴。 她和西霞院那边也没什么交情,她这个三姨母早年在外地书院读书,比她也就才大个五六岁,这两年归家,时有与她碰面,但却从不主动走动。 如今怎么会这么好,怕赵茴害怕将她接走。 赵颐步子加快,出了库房的院门便上了马车。 赵府府门极为气派,两尊守门巨型汉白玉狮子蹲坐两侧,尽显强壮和威严。 赵颐下了马车,虽是心急,但步子却稳健。 不多时,赵颐进了自己的院子,瞧着院中花草被踩踏毁坏,眉头蹙起。一旁的下人站在那里低着头,赵颐顾不得这些东西,问道:“二小姐呢?” “回大小姐,二小姐被三姑娘接去了西霞院里了。”下人抬头回道。 赵颐扫视一周院里的狼藉,转身去了西霞院。 “大小姐。”西霞院里的下人见到赵颐来,急忙靠边站去欠身行礼。 赵颐的步子虽不太快,但下人也都察觉到了赵颐身上带着的温怒火气,见赵颐走过去,翘首望去,心里好奇起来。 “西院那边应该都走了,我约莫着你颐姐姐也快回来了,是时候把你们送回去了。” “三姑娘,大小姐来了。”西霞院里下人在看到赵颐的身影时,急忙跑来禀告。 三姨母赵保清闻声侧目看过去,笑着又看向坐躺在她榻上的赵茴,道:“瞧,你颐姐姐来接你了。” 赵茴听到赵颐来了,双眸泛着光,亮晶晶的,把赵保清看的轻轻笑了一声。 赵保清话落没多久,赵颐便进门来了。 “颐儿给三姨母请安。”赵颐瞅见赵保清便欠身行了礼。 赵保清看着她们院中的这个嫡大小姐这般着急的回来,笑道:“一家人不必多礼。” 赵颐抬头,与自己的三姨母对视一眼。 赵保清神色温和,不过目光却在打量赵颐。 赵茴也在赵颐看向她时,甜甜的喊出了声:“颐姐姐。” 赵颐侧目看过去,一旁的梅嬷嬷也在这时过来行了礼,“大小姐。” 赵颐颔首,再次看向赵保清,道:“多谢三姨母照看茴妹妹,叨扰许久,我想现在便接她回去。” 赵保清点头,也没有多话,转头看向赵茴,脸上带着笑,道:“下次咱们再玩。” “好。”赵茴点头,稚嫩的声音拉长些许,不难看出她在这里待的很开心。 赵颐左右看了一眼,便让梅嬷嬷去抱赵茴。 两人站在她的身旁时,赵颐看向赵保清道:“颐儿这便回去了。” 赵保清颔首,待到赵颐走到房门口处时,赵保清又道:“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赵颐闻声顿住脚步,不解的回头看了一眼,看着赵保清那双与她母亲有些相似的眉眼,须臾道:“多谢三姨母。” 赵保清挑眉,赵颐低首致谢,转身带着赵茴她们回了院子。 下人还在打扫着赵茴的屋子,赵颐先把赵茴带去了她的房中。 还在病中的赵茴,几次出房门,赵颐有些担心她的病情,吩咐下人道:“去找个大夫来给茴妹妹诊下脉。” 梅嬷嬷闻言,忙道:“大小姐,三姑娘已经给找了,二小姐的病不碍事。” 赵颐抬眼,神情有些疑惑,“我三姨母给我妹妹寻了大夫?” “是。”梅嬷嬷说着脸上有了笑意,道:“三姑娘把我们接过去什么也没问,就陪着二小姐玩了会。” 赵颐心里还是不安,想到赵保清今日与她说的话,心里更加迷惑起来。 这个府中,除了自己身边的人,她谁也不信。 “那就好,今日吓到你们了,不过没有下次了。”赵颐保证道。 她没想到六房敢直接来砸东西,不过她的屋里倒是没动,许是觉得赵茴好欺辱,才将火气撒了过去。 但院里的损失不能就这么算了。 片刻,大丫鬟白芽从屋外进来,将列出的清单呈了过来。 赵颐看着单子上的数目,道:“和老太太说一声,去办吧。” 白芽领命,去了德清堂一趟,带着人去了西院。 六房祖父赵荣此刻正在用午膳,白芽带着人过去,先是行礼,“给六老爷请安。” 赵荣见是东院的人,没好气的道:“老爷我不舒服,不想招待你们。” 白芽听到赵荣的话并未出声,倒是一旁老太太的大丫鬟出了声:“六老爷不必招待,我们今日过来是为了晌午您在大小姐院子里打砸物件赔偿一事。” 赵荣双眼微瞠,嚯的站起身来,吼道:“老子就砸了怎么了?谁让她赵颐欺负我们!” 德清堂的大丫鬟听到赵荣的话,并未理会,她继续道:“六老爷砸的东西会在府中的公账中扣除,但有一件东西是您必须亲自赔偿的。” “你们爱找谁赔找谁赔,反正我不赔。”赵荣甩了脸,一副无赖的模样。 他在这个府中,在祖辈中年岁是最小的,儿子也还未行冠礼,正是说亲的时候。 “六老爷赔不赔我们也管不着,但若是国公爷怪罪下来,大小姐那边是不会为您说情的。” 赵荣听到国公爷,立时冷静了几分,问道:“我们赵府的事情关国公爷何事?” 德清堂大丫鬟看了一眼白芽,白芽便出声解释道:“大小姐院子有一颗西北国移植过来的鬼兰花,是国公爷准备给自己女儿及笄的礼物,大小姐擅养花这您也是知道的,这颗鬼兰花极难得不说,还十分难养,您今日派人过去将它的茎叶踩断,已无再生可能,所以您需要对这株花负责。” 白芽话落,赵荣便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片刻的惊恐后,忙问道:“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 赵颐换了素色衣裙束着袖口,顶着晌午的大太阳,将花园里踩踏的植株移植清理出来,能重新栽种的栽种,不能重新栽种的她便移植到了花盆之中,看看精心呵护后,是否还有生还的可能。 几个丫鬟小厮站在花园外,瞧着自己小姐热的香汗淋漓,有心想要劝说,却也知晓这片花园于赵颐有多重要,且赵颐也不准外人进去。 赵颐被毒辣的阳光照射的蹙起眉,却在抬头时,身上多一道凉荫。 赵茴撑着小伞顶在赵颐的上方,稚嫩的小脸上有了几分心疼。 “你怎么出来了?”赵颐说着下意识的想要用着袖口去擦额间流下来的汗,赵茴却先一步拿着帕子贴了过去。 小姑娘的手小小的,力道轻柔且认真的帮着赵颐擦着汗渍。 赵颐垂眸看着,起先的抗拒情绪,不知为何慢慢的消失了。 第 12 章 赵颐额间的细汗擦净,望着眼前的妹妹,诚然已经忘记这座花园她曾下令不准外人进入的规矩,她看着赵茴已经有血色的薄唇,道:“快些回去,莫要累着了。” “茴儿不累,茴儿给姐姐撑伞。”赵茴不打算回去,这么热的天,赵颐在这里一直蹲着,她看着心疼。 赵颐听到赵茴的执着,空了手,用着手臂将赵茴抱了起来。 赵茴第一次这样接近赵颐,小心脏砰砰的乱跳着,她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姐姐,睁着圆溜溜的双眼,内心雀跃无比。 赵颐抱着赵茴走了几步,直接交给了站在园外的梅嬷嬷,“照看好二小姐,不要再让她下地了。” “是。”梅嬷嬷接过赵茴。 赵茴被送到梅嬷嬷的怀里不在挣扎,可还惦记着赵颐,她将手中的伞朝着前面伸去,“颐姐姐,伞。” 赵颐看着赵茴手里的伞,抬手时看到手里的泥渍,犹豫几瞬,还是伸手接了,“好了,你快回屋。” 赵颐说着朝着梅嬷嬷看了一眼,梅嬷嬷会意,欠身抱着赵茴朝着屋里走,赵茴也在梅嬷嬷转身时将小身子转过来看向赵颐。 赵颐看着赵茴回了屋里,抬头看了看手里的伞,看向了一旁的下人,“去扯些布将这里遮住,莫要让这些再晒坏了。” 下人麻利的去院里的库房搬来了粗布匹,很快将花园搭建出了一个帐篷。 赵颐蹲在花园中继续清理着她母亲还有她种的花,不一会白芽便从西院回来了。 白芽站在园外,禀道:“公账中支取的银钱全部给老太太了,二房四房去与老太太说理,老太太把事压了下来。六房那边赔了三万两银子,已经入了咱们的库房。” 赵颐轻‘嗯’一声,继续将被踩踏劈开枝叶用细条绑在了一起,少顷又问道:“让你打听的事情都打听到了吗?” 白芽颔首,问道:“大小姐想先听哪一个?” “随便。”赵颐似乎不是很在意。 白芽会意,按照先后禀报的顺序,回道:“大房姑爷那边查到的外室是大姑爷的远方表妹,大爷昨儿去那家,把她们家里人都给打了,赔了点银算是完事了。” “打的什么样?”赵颐拿着小铁铲挖着花土问道。 “说是把那女的兄长的腿打折了。”白芽低声回道。 赵颐手顿了一瞬,道:“想办法找人去搭上话。” 白芽听到赵颐的话,立时便知道了她是何意,点头道:“咱们院里王管事的妻弟认识她们。” “嗯。”赵颐将花移到花盆中,“说第二件吧。” 白芽闻声抬头朝着赵茴的房中看了一眼,低声道:“银杏胡同那年不曾有办过丧事,也没听说二小姐生母死亡的消息。” 赵颐抬起头看向白芽,“可确定?” “确定,银杏胡同总共就那么几户人家,连上了岁数的丧事都没听说有过。”白芽确定的回道。 赵颐垂眸思索,片刻拍了拍手,站起身道:“你先去办第一件事吧。” 白芽点头,欠身行礼后离开。 赵颐站在花园中垂眸思索,片刻朝着园外走去,“去寻几个花匠来,将这里收拾一下。” 下人们你我看我看你,赵颐心里沉下一口躁气,道:“不妨事,去找人来吧。” 或许有些事情,也不必太过执着。 下人闻言,领命离开。 赵颐沐浴洗净,更换了衣裙,让人将梅嬷嬷唤了过去。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梅嬷嬷低首站在一旁问道。 赵颐端着一盏凉茶,道:“我不喜欢撒谎的人,你是聪明人,我们就不绕弯子了。” 梅嬷嬷神情疑惑,不解的问道:“老奴不知大小姐想让老奴说什么。” 赵颐抬眼,眸光审视,须臾清冷的嗓音道:“我让人去银杏胡同查了,那年根本就没有办过丧事,你确定你主子死了?” 梅嬷嬷听到这事,忙道:“千真万确,不过我家姑娘确实没有办丧事。” “那为何连死亡的消息也没有?”赵颐质问道。 “我家姑娘是在昌城那边故去的,当时二小姐生了病,寻了好些大夫都没有用,整夜的哭闹,恰巧当时姑……您父亲又去了外地,她便独自一人去了昌城寻找大夫,哪知一去便杳无音信,后来听说被人在路边发现了尸骨……”梅嬷嬷说到这有些泣不成声了。 赵颐神情微怔,问道:“如何死的?” “说是路上遇到了劫匪,一刀毙命。”梅嬷嬷掩袖擦泪,“大小姐您也知道,当时二小姐还小,老奴怕周围的人知道了不经意说漏嘴,且横死的人不可带回家中,尸骨还是您父亲去收敛的,直接葬在了外城,也没能竖个牌位。” 赵颐听到这里,忽然想起周贺远确实有一年外出,说是回来的路上收敛了一具无名尸骨,因而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一切也都对上了。 “大小姐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往昌城东门外五里处,我家姑娘就葬在那里了。” “不必了。”赵颐心中此刻已经打消了怀疑。 · 半个月后,幸得那几日阴雨连天,赵颐花园中的花朵,经过花匠的精心打理最重要的几株花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赵茴的风寒病也好了,不过也还需要精心调养身体。 六房那边撒了个泼丢了三万两银子,虽是窝着火气,可也算是消停了。 三房那边此刻被官司缠身,那边已经写了状子递到了官府,赵保屏被状告杀人未遂被羁押入牢,三房的人都急的团团转,三祖父赵聪求到了老太太跟前,让她与赵颐说说情,去求一求秦国公。 赵颐得了消息,让白芽亲自去了西院一趟。 “你说要多少银子,只要能把屏儿换出来,要多少我都给。”赵聪听到白芽说秦国公不在京中,立时着急了,“我知道颐儿有认识不少的门路,只要她肯帮忙,她要什么我都给。” 白芽听到三房的话,神情爱莫能助。 赵聪看着白芽不愿带话,神情颓丧片刻,一副豁出去,老脸不要的架势,问道:“颐儿现下在何处?” “大小姐正在和二小姐一起用晚膳。” · 赵颐今日心情极好,她回来一会,赵茴便去寻她了,刚好赶上赵颐用晚膳,赵颐将她留了下来。 赵颐对赵茴并没有完全放下芥蒂,她对赵茴的感情,她也想过了,最多的是亏欠。 看着赵茴坐在一旁吃着饭菜,粉粉的小嘴鼓动,赵颐鬼使神差的给她夹了些菜。 “谢谢颐姐姐。”赵茴眼睛弯成月牙儿形状,声音甜甜的。 赵颐听着不免多看了一眼赵茴,她敛眸须臾,声音放柔了些,道:“我这几日让人为你寻了位女先生,往后不必让梅嬷嬷教你认字了。” “啊?茴儿不能跟梅嬷嬷认字了吗?”赵茴惊讶的问道。 “也不是,梅嬷嬷可以继续教你,但还有另外的先生来教你认更多的字。”赵颐耐心的解释道。 赵茴听懂了,糯声回道:“好,谢谢颐姐姐。” 赵颐抬眼,看着小家伙陈恳的道谢,弯了弯唇角,继续吃起了饭。 不多时,白芽来禀,西院来人了。 赵颐侧目望向房门处时,三房已经进来了。 赵颐起身行礼,赵聪笑着点头应着,须臾望向了一旁刚刚吃饱的赵茴主仆。 梅嬷嬷是个有分寸的,她往前走了一步,欠身道:“大小姐,老奴想带二小姐出去消消食。” 赵颐侧目看过去,轻轻颔首,道:“去吧。” 赵茴随着梅嬷嬷往外走,经过赵颐身边时,抬头看了过去。赵茴可没忘记上次闯院子的人的模样。 赵颐见赵茴脸上的担忧之色,唇角浅笑,轻声道:“没事。” 赵茴得到赵颐的话,又看了一眼一旁脸上一直挂着笑的长辈,抿了抿薄薄的唇瓣出去了。 赵聪见主仆二人出去,双手紧张的握在一处,露出了一副讨好的嘴脸。 · 赵颐出面,三房出了四万两银子将赵保屏捞了出来。 赵颐也给了三房姑爷外室那家人一万两作为报酬,赵颐让白芽算了算账目,她父亲去世的这三年,这几房暗地里撬的生意捞得油水,差不多都吐了出来。 唯有四房那边,她花了些银子,让他的货物高买低卖赔得血本无归。 赵颐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不是自己的即便得到了也会失去。 · 赵颐院内的小姑娘一天一个样,从枯槁瘦弱,被赵颐一点点的养的白胖起来,水灵灵的模样,越发的招人疼爱。 候鸟来回飞越,廊下家燕巢穴一年又一年的缝缝补补,赵府安稳的渡过了几年。 这期间,赵颐对赵茴的事情更上心了些,在府中的每一日几乎都要过问一遍赵茴的起居饮食,以防止旧日里的于赵茴而言的灭顶苦难重演。 陈国新君继位二年。 赵颐当年因做出了湛蓝色的瓷器进献给老皇帝,在秦国公与一众臣子的上书下,老皇帝遣派使臣前往大鞍国,几番交涉后,开通了两国商贸。 赵颐将生意拓展过去,在那里承包了大片荒山。 两国边境处。 经过几年时间的沉淀,越发有着成熟韵味的赵颐,身着一身青色交领襦裙,乌发倾洒在盈细腰间,坐在镇上的茶楼处倚靠着窗边。 常年混迹于生意场上的赵颐,眉眼更加坚毅,虽是面容清冷,可却生了一副好皮囊。 一动一静,即便不言语,别人在看到她的时候,眼前也是一亮。让人不容忽视的美貌,让她不爱笑的性子在生意场上补足了不足之处。 修长白皙的指尖端着茶盏,赵颐望着底下的车水马龙,发着呆,等待着今日的买家。 “大小姐,秦大人来了。”赵颐的丫鬟上楼来禀。 赵颐将手中的杯盏搁置,慢慢转身朝着楼梯处看去,很快,秦无迹一身鸦青色装束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秦大人。”赵颐起身低首行礼,是从前那副清清冷冷的声音。 秦无迹低首还礼,“赵老板。” 赵颐闻言轻笑一声,换了称呼:“秦姐姐。” 秦无迹唇角微勾,道:“颐妹妹。” 两人几年前第一次交易时便是这般生疏,几年接触下来赵颐倒是觉得秦无迹并不是如外表那般冰冷。 她们今日约在此地,是为了矿石。赵颐在大鞍国承包下的荒山存在着大量的矿石。 而秦无迹便是矿石的买家。 两人坐下交谈,秦无迹将银票拿出来递上前,赵颐垂眸看着,笑道:“秦姐姐还是那般爽快。” 秦无迹端着茶水抬眼,道:“你也是,像你这般不贪钱的商人,几乎已经绝迹了。” 赵颐只收了采矿以及运输的价格,几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国公于我有恩,他老人家交代的事情,赵颐一定倾力而为。” 秦无迹喝了口茶水,听到赵颐的话笑了笑。她义父秦国公自袭爵以来,为陈国边境带来了长久的安定。边境安,陈国境内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而这一点,赵颐功不可没。 “大小姐,您的信。”下人从下面上来,将手中的信交到了赵颐的手里。 赵颐将信打开,也不避讳秦无迹,阅览了上面的内容。 “又是你那个小妹妹的来信?”秦无迹是个不多话的,但她很多次都遇到赵颐收到自己义妹的信件。 看完了信内容的赵颐,心情很是不错,笑着回道:“是,你妹妹没与你写信吗?” 秦无迹被问到妹妹,想到义父的嫡女秦洛,摇了摇头,道:“我与她不熟。” 两人年岁相差许多,秦无迹又长久不归府,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赵颐点点头,一副理解的神情,将手里的信件收了起来。 两人聊了些别的,分开后,赵颐便让人准备启程回京了。 · 赵府东院的私塾堂中,已经十三岁的赵茴,长高了不少,模样乖巧可人,水嫩嫩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 赵茴被白芽叫过去,站在那里,恬静乖巧的脸庞上,那双不染尘埃般期待的明眸,此刻亮晶晶的,她知道白芽寻她是为了何事。 “这是大小姐给二小姐的回信。” 般般入画的娇俏身姿,抬起素白的双手接过信件,如获至宝般,弯起像极了月牙儿的眼睛,甜声道:“谢谢白芽姐。” 赵茴此刻内心的喜悦和兴奋掩都掩不住。白芽看着赵茴那张乖巧与内心雀跃互相打架的青涩脸庞,笑着摇了摇头。 像个小兔子般可爱的赵茴回到学堂中,小心的将信封一点点的撕开,看到了她盼了半个月之久的字迹。 ‘不日归京……’ “哟,咱们小茴儿又在偷看姐姐的信呢?” 头顶上突兀响起的声音,赵茴下意识的用手将信盖住了,当她看到是西霞院的三姨母后,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声音娇娇嫩嫩的幽怨道:“三姨母。” 赵保清看到赵茴嘟着脸故作生气的模样,笑着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捏了捏,道:“三姨母又不是外人,你尽管看,三姨母给你守着。” 第 13 章 赵茴手里捏着信件,看着三姨母调笑的目光,水灵灵的眸子竟是有了几分羞意。 赵茴在这个赵家,除了赵颐便是这个三姨母与她情同亲人,其余的人对她都有着几分疏离,甚至是嫉妒。 “三姨母有空在这里捉弄茴儿,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婚事,西院六房小叔父可是要大婚了,您就一点都不着急吗?”赵茴羞怯过后便撅着小嘴巴巴的反击起来。 “哟,小兔子急了还咬人了。还操心起我的婚事来,年纪这么小便想着嫁人的事,改明儿让你姐姐给你提前定个亲事,省得你每天想东想西的。”赵保清吓唬赵茴,可没成想真给吓到了。 赵茴长长的睫羽眨动,半响没说出话,片刻便低下了头,小声嘟囔道:“我才不要嫁人,我要陪着姐姐。” “那可由不得你,你姐姐就等着你到了嫁人的年纪给你选门好亲事呢。”赵保清说着又捏了捏赵茴的小脸,“不跟你闹了,我今儿要出去一趟,有没有想吃的,三姨母给你带回来。” 赵茴听到好吃的,下一刻便忘记了不开心,弯起明眸,笑眼道:“我要久丰楼的水煎包。” · 去时还是闷热的天气,归来时却已是秋风瑟瑟。 赵颐坐在马车内闭眼休憩,走了这一趟边关,盘查了不少的铺子,赵家的生意已经在大鞍国有了不小的规模,但大鞍国不比陈国,这几年税收十分繁杂,赵颐隐约嗅到了不好的感觉。 给秦国公的矿石,她只是以做陶瓷的理由运输入境,关税占比足有三成,若是大鞍国知晓这矿石有着可以锻造出更为坚硬的兵器的材料,想必会下令封禁,而她在大鞍国的生意,怕是也要中断。 赵颐这一路来都在盘算着如何收场。 “大小姐。” 听到外面护卫的声音,赵颐睁开了双眼,但依旧靠在马车上,道:“讲。” “再有半个时辰便到了昌城,若不进城,咱们今晚城门关闭前便可抵达京城。”随着赵颐外出的护卫骑着马过来禀道。 “不进城了,直接回京。” 前段时日白芽传信来,三房那边盘下来一家赌场,赵颐担心会出什么幺蛾子。 马车行进,太阳开始落山,赵颐将一旁的披风拿起来披在了身上。 · 天气转冷,前两日还下了一场大雨,赵茴身子因小时候伤了本元,到现在都是体弱,骤然变天,赵茴又发烧了。 “瞧瞧你这身子弱的,我说让你学武,你姐姐偏不让,一刮风下雨的你就得生回病,以后谁敢要你。”三姨母赵保清一边数落完赵茴,一边接过梅嬷嬷递过来的粥,“把这个喝了,一会好喝药。” 赵茴一副委屈的小模样,不服道:“姐姐会要我的,唔……不想喝药。”赵茴已经闻到端来的汤药味了。 “也就是你姐姐了,你要是不喝药,搁我我都得把你扔出去。张嘴。” 赵茴张开小口,一口一口的将粥吃下去,粥吃完,赵保清便把药端了过来。 “喏,自己喝。”赵保清把药递到赵茴跟前。 赵茴闻着药味,耷拉着眉眼,想把脑袋瞥向一旁去。 赵保清见她那副好笑的模样,气笑了,道:“不喝药也行,你姐姐今晚回京,你发着烧,可别把病气过给她了。” “嗯?”赵茴闻言,立时着急起来,转过头看着面前的汤药,皱着细眉接过来,犹豫几瞬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赵保清见她喝了药,也是无奈的笑了起来。 “喝完了。”赵茴把碗递回去,一手捂住小嘴,苦的话都说不清了。 赵保清笑着把碗端走,去一旁拿了蜜饯,“给。” 赵茴看到是甜蜜饯,笑的眉眼弯弯伸手过来放进了嘴里,嘴里的苦味很快便别那股甜蜜劲冲淡,赵茴吃的眯起了双眼。 “二姑娘!” 赵保清闻声看过去,见下人神情着急,敛眸一瞬,跟着出去了。 赵茴看着赵保清出去,梅嬷嬷又不在,翘首望着桌上的蜜饯,下了榻,偷偷的又去捏了一块放进了嘴里。 想到下人方才着急的样子,赵茴朝着门口看了一眼。赵保清站在那里听着下人说话。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时辰前,已经报到官府了,还请您召集家中下人跟着一块寻找大小姐。” 赵茴听到‘大小姐’三个字,耳朵都竖了起来,可之后赵保清便带着下人离开了。 赵茴没听真切,她站在那里拼凑着隐约听到的话语,‘官府,大小姐。’ 她姐姐为什么会和官府扯上关系?三姨母方才着急,难道是赵颐出事了? 赵茴嘴里的蜜饯也没味道了,她去床榻上拿了外衣披上,出了房门。 赵茴一出院子,院子的下人全都聚集在了一起,正在往府外走。赵茴急着拉了其中一个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茴拉着人询问,正巧赵保清走了过来。 赵保清看了一眼下人,微抬下颚示意下人离开。 下人低首离开,赵茴便疑惑的问道:“三姨母,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生着病先回屋休息,不会有事的。” 赵茴睫羽轻颤,不相信赵保清的话,她看着赵保清急道:“我方才听到你们说官府,大小姐,是不是姐姐出事了?” 赵保清知道赵茴心思敏捷,瞒是瞒不了多久,索性说了出来,“你姐姐在昌城附近遭遇劫匪,眼下与众人失散,官府已经出动,我已经召集府中下人前去寻找,不会有事的。” 赵茴确定赵颐真的出了事,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你在府中等着,若你姐姐回来,记得派人前去通知我们。”赵保清说着便要离开。 “不,我跟三姨母一起去!”赵茴拽住了赵保清的衣袖。 赵保清蹙起,回过头,道:“你还发着烧呢。” “不碍事,我可以的,我就坐在马车上等着,姐姐若出了事,我……”赵茴那双水眸此刻已经落下泪来。 赵保清也不是个拖拉的人,见赵茴担忧的样子,拉着赵茴便朝着府外走去。 赵茴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在忐忑,此刻城门已经关闭,但有官府的手谕,城门也为赵府的人打开了。 赵府的人抵达赵颐消失的地方迅速散开寻找,衙差也已经在哪里做了记好,赵茴听着随在赵颐身边的护卫说着他们是如何遇到劫匪,又是如何分开的,听的赵茴心惊肉跳。 可赵茴并没有方寸大乱,她虽足不出户,可这些年有赵保清在身边,外面的事情多多少少的都是知晓一些的。 赵茴仔细的分析后,问护卫道:“那些人都抢走了什么东西?” 护卫回想,回道:“大小姐出门不会带贵重的东西,运输贵重货物也都是经过镖局,除了大家身上带的银子和几千两银票便没有了。” “搜你们的身了?”赵茴问道。 护卫摇头,道:“那到没有,是大小姐让我们把钱都交出来的。” 钱财是身外之物,赵颐对金钱并没有太看重,交出钱来只是为了自保,可钱交出来了,为何还要伤人? “来人有多少?”赵茴又问道。 护卫眨了眨眼,道:“天太黑了,没看多清楚,但少不了十人。” 赵茴一听十人,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赵颐带的人也就五个护卫和几名下人。 “既然钱交了,为何还会起冲突?” “他们嫌钱少。”护卫脸上此刻还挂着清淤。 这里虽然不是京城,可却在京城附近,天子脚下竟会出现这样多的劫匪,若非是蠢,便是早就预谋好的。 她们的目标是赵颐。赵茴心中笃定后,心里更加着急起来。 赵茴不顾阻拦下了马车,她朝着四周黑漆漆的地方望去,一股焦急近乎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二小姐,您还是在马车里等着吧。”护卫站在一旁劝说道。 赵茴盯着四周看去,眼中忽然出现了一团若隐若现模糊的蓝色焰火,问道:“那是什么?” 护卫看过去,心里一惊,“是鬼火。” 赵茴没见过鬼火,也没听说过,她望着护卫神情疑惑。 “那里是昌城外的乱葬岗,都是些死人,听说那里经常闹鬼。”护卫解释道。 赵茴从小到大没听说过鬼故事,梅嬷嬷说过,这世上没有鬼,都是编出来吓小孩的。 “我们过去。” “二小姐!”护卫紧张的唤了赵茴。 赵茴上马车的身形顿住,侧目问到:“怎么了?” “那边太脏了,您还是不要过去了。” 赵茴看着护卫,看着他带着淤青的脸紧张的样子,垂眸思索了一瞬,道:“你留在这里,我自己过去找。” 此刻其它人都已经朝着别处找去,赵茴的身边除了驾马的小厮,便是这名护卫。 护卫看到赵茴坚持要过去,犹豫了片刻还是骑上马,跟在了马车后面。 赵茴马车奔向昌城乱葬岗,方才看的近,走过去却用了不少的时间。赵茴从马车上被扶下来,小厮立在原地惊悚的望着周围,护卫也是紧张的咽着口水。 赵茴打量了一眼周围,娇小的身量,一手提着裙摆,迈着焦急的步子进了乱葬岗。 可当她们的进入,乌鸦被惊扰飞起的叫声还是出卖的赵茴。 赵茴身形一顿,望向周围时的目光有了惊恐之意。 第 14 章 “二小姐,大小姐不会来这种地方的,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护卫此刻也是被吓到了,他虽然是护卫,可年纪却有些小,不怕人,就怕鬼。 赵茴是有些害怕,可当她想到赵颐随时可能会有性命危险的时候,便顾不得那么多了,执拗道:“你去马车旁等我,我可以自己过去。”赵茴说着伸出了手,想要拿他手里的灯盏。 赵茴的坚定,让一旁的护卫觉得自愧不如,他垂眸一瞬,咬咬牙道:“奴才还是跟着您一起过去吧。” 赵茴看他一眼,收回手,轻轻抿了柔唇,提着裙摆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乱葬岗中不仅有胡乱埋着的人的尸体,还有一些小动物的尸体。因是下雨过后的天,有些地方泥泞不堪不说,脚底下的东西,还混合着一股恶臭的味道。 赵茴强忍着想吐的感觉,加快脚步,待她进到里面,看着周围一个个的小土丘时,眨着无辜的水眸,强装淡定,将小脸瞥向别处继续朝着前面走去。 护卫见赵茴已经开始害怕,方要出声劝说便听到了赵茴的喊声:“颐姐姐,你在这里吗?” 赵茴的轻颤的声音再次惊动了不知何物,草木中簌簌作响,吓的赵茴瑟缩了细肩。 可饶是如此,赵茴还是没有退缩。 这里是乱葬岗,赵颐是个姑娘,若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她是不可能朝着这边跑的。 可若那些人想要杀她,她慌不择路往这里跑的可能性便是极大的。且赵颐说过,有时候看似危险的地方,却极有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若她生命受到威胁,即便有鬼出没的地方,她也会过来的。 人有时候比鬼还要可怕。 赵茴坚信这点,所以在听到护卫的说这里是乱葬岗的时候,才想要来这里寻找。 “颐姐姐,我是茴儿,如果你在这里就答应我一声。”赵茴心脏狂跳着又喊了一声。 随即,第三声,第四声,赵茴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护卫也很快跟着大起了胆子喊了起来:“大小姐。” “颐姐姐。”赵茴双手拢在嘴边,细柔的声音继续呼喊着,也在不停的挪动脚步。 夜色更浓,赵茴在乱葬岗走了近乎半个时辰的时间,可依旧没有寻到赵颐的半分影子。 “二小姐,咱们还是回吧,三姑娘那边若是回去寻不到您该是着急了。”护卫看着赵茴走路都有些费力,低声劝道。 赵茴低眸咬唇,不做回应。 她还发着烧,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她望着前面黑漆漆的林子,眼前都开始出现了白星。 可她还没有找到赵颐,这里也没有完全搜遍,赵茴往前走着,喘着重呼吸继续唤着赵颐。 护卫见她执着,只能提着灯跟在身后。 “颐姐姐,啊……”赵茴在唤赵颐的时候,脚下忽然窜出了什么东西,赵茴躲避时差点跌倒。 护卫见状,急忙伸手将她搀扶住,可很快二人便听到了‘哼唧哼唧’的声音。 “是野猪,二小姐小心。”护卫说着将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 赵茴站在护卫身后,那只野猪已经调转了脑袋来,准备攻击她们。赵茴看着浑身黑色,毛发硬挺的野猪,紧张的往后退去,却在往后退的时候,忽然歪倒,倒向了身后。 赵茴摔了一跤,却发现坟包处的地上泥土松软,似乎是刚刚被挖过的。想到这里是乱葬岗,可能是刚刚埋下的死人,赵茴心里发毛利落的想要起身时,手臂却被什么抓住了。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拽住自己,赵茴惊悚的定在了原地。 可下一刻,她却不再害怕了。 手的主人掀开盖子身上的披风,将泥土一并掀开,微弱的声音,求救道:“救我……” “姐姐……是姐姐!颐姐姐!”赵茴听到熟悉的声音,在确定是赵颐时,惊喜交加,立时跪过去用手去扒那些堵住洞口的泥土。 · 赵颐被带回了赵府,京城十几家大夫前来诊治,她后背受伤,失血过多,在回府的时候便已经昏死了过去。 赵府的人都站在外面,大夫救治时,一盆一盆的鲜血往外泼去,看的赵茴身体都发起了抖。 “茴儿?”赵保清站在赵茴的身边,也是担心不已,可她此刻却看到赵茴的身体隐约在发抖。 赵茴闻声回过头去,面色惨白。 下一刻,她便歪栽进了赵保清的怀里。 赵颐是在第二日醒来的,她失血过多幸而得救及时,可救她回来的赵茴却高烧不止,还在昏迷之中。 “茴妹妹还好吗?”赵颐躺在榻上,虚弱的问道。 赵颐记得是谁救她回来的,此刻的她脸色枯白。 若非她当时听到赵茴的声音,估计在那处狭小的窟窿里便醒不来了。 赵保清摇头,道:“她出去时候本来就发着烧,在外面行走太久,吹了山风更严重了些。” 赵颐泛白的唇色微张,看向了一旁的白芽,声音低弱的道:“扶我起来。” “大小姐您的身体现下不宜走动。”白芽担心的劝说。 赵颐慢慢掀开被褥,道:“不妨事,我去看看她。” 白芽见劝不动,便只能去扶赵颐。 赵颐伤在后背,走动时身子略显僵硬,可她还未出房间便看到裹着一身粉色外袍的赵茴出现在了视线中。 “姐姐……”赵茴唤出这声姐姐时,那双旺旺的水眸已经泉出了泪水,此刻委屈极了。 第 15 章 一个月后。 赵颐在府中休养了一个月,也是这些年少有的在府中待这么久。赵茴风寒也是病了半个多月,之后的每日,她都会去赵颐的房中探望。 今日赵茴一早便过来,询问赵颐醒来后,捧着一盆花苞半绽的蔷薇花进了屋内。 赵颐坐躺在榻上发着呆,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望着娇俏的小姑娘,如她手中的花朵,含羞欲待放般的模样,注视起来。 “今日这花又有什么说法?”赵颐唇上的血色还未完全恢复,但今日的心情看起来倒是不错。 “啊?”赵茴被问到,微低着头,抬眼小声回道:“三姨母说,蔷薇又叫买笑花,茴儿希望姐姐多笑一笑。” 赵颐凝眸看着赵茴那张总是害羞的小脸,轻轻笑了一声,道:“放到我这边吧。” 赵茴本是想要搁置在窗边,听到赵颐这么一说,脸上盈起甜甜的小酒窝,走到了赵颐的身边。 “白芽。”赵颐侧目唤道。 白芽笑着接过赵茴手里的花盆,轻轻的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 “坐。”赵颐病弱之中,疏离的清冷嗓音显得温柔了些。 赵茴闻声坐下,却不敢抬眼正大光明的去看赵颐。 这么多年,赵颐对赵茴饮食起居十分上心,可这样面对面的近距离接触却十分的少。她们之间的交谈,还不如赵颐外出时两人的通信来的多。 “近日天色骤冷,你身子瘦弱,多添些衣衫,切莫再要逞强。”赵颐打量着赵茴瘦弱的身形嘱咐道。 赵茴抬眼,近距离看到赵颐的模样,心中莫名欢欣,她轻轻点了头,声若蚊呐,回道:“茴儿知道了。” 赵颐看着赵茴瘦弱的身子,不觉又对从前愧疚起来。 只是三年,三年便让赵茴的身体亏损的直至今日都还未调养过来。 “大小姐,官府那边来人了。”东院管家进屋小声禀道。 赵颐抬眼看过去,又望向了赵茴,道:“先生那边快上课了吧,你且先去好好听课,午间过来陪我吃顿饭。” 赵茴看了一眼管家,站起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道:“那茴儿便先去听课了。” 赵颐轻轻颔首,示意白芽送她出去。 看着赵茴出了房间,赵颐便抬眼看向管家,问道:“可是有眉目了?” 管家低首:“捕头说是来问您点事情,还没有眉目。” 赵颐蹙了蹙眉,“让他们进来吧。” 官府的捕头带着衙差进来,隔着屏风询问赵颐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人。 这话早在之前便已经回答过,她是生意人,得罪的人大概都是生意场上的,可她也知道凡是留有几分余地,招惹上杀身之祸那倒是不至于。 那些人看似是劫匪,可对于她们路线却十分的清晰。点名要钱,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若是想要劫她做人质威胁赵府,便不该对她也下手。且那些人每次下手都是杀招,带着的护卫也死了两个。若非她当时逃到乱葬岗中,与刚埋下的死人躺在一处,她怕是要交代在那里了。 赵颐现下回想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只是这些人为何要杀她,她却始终想不通。 晌午时分,赵颐穿了外衣下了榻,将梅嬷嬷叫了过来。 “我记得茴妹妹的生母便是葬在了昌城的乱葬岗中,你可曾带茴妹妹去祭奠过?”赵颐回想当时乱葬岗的情形,阴森森的让人心中不免惊恐。 梅嬷嬷点头,回说:“是在昌城,不过二小姐一直没有去过。” 赵颐敛眸,不觉有些遗憾和歉疚。赵茴不去祭奠生母,多半是她的原因。 她怕赵茴的身份被人察觉,便不曾说过让她去祭奠生母的事。 赵颐垂眸片刻,抬眼道:“哦。这次的事多亏了茴妹妹,这份恩情我记下了。若是茴妹妹想要去祭奠生母,只需与白芽知会一声,她会为你们安排的。” 梅嬷嬷闻言脸上并没有喜色,她楞了片刻,问道:“大小姐不是说二小姐的身世……” “无妨。”赵颐接过丫鬟递来的药,道:“茴妹妹再过两年便到了嫁人的年纪,到时我一定为她选一门好人家,赵府也会是你们以后的依靠。我与她……永远都是姐妹。” “欸,老奴替二小姐谢过大小姐。” 赵颐轻轻颔首,将药喝了下去,把碗递给一旁的丫鬟,又对梅嬷嬷道:“茴妹妹这会应该也已经下课了,去把她叫来吧。” 梅嬷嬷欠身,出了房间,可在房门外却停下了脚步。 娇小的赵茴,一袭粉色交领衣裙,外面套着白色的小马甲,立在那里,眼底委屈失落。 梅嬷嬷瞧见自己主子这般模样,也没敢回头去看,拉着她便离开了。 屋内的赵茴拉着梅嬷嬷的衣角,盈盈的水眸满腹委屈,“梅嬷嬷,你去跟姐姐说,茴儿不要离开她,茴儿不想嫁人。” 梅嬷嬷抹去赵茴眼中的泪水,笑道:“姑娘大了哪有不嫁人的,大小姐对咱们是实打实的好,姐儿若能有一门好亲事,老奴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我不要。”赵茴摇头,打湿的睫羽委屈的垂着。 梅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忽略她这句话,道:“大小姐今日说您可以去昌城祭拜您母亲,我琢磨着两日后咱们便去一趟。” 赵茴楞了一瞬,眼里的泪水也凝住了,她看着梅嬷嬷,眸中寂静思索,道:“可她不是我母——” 梅嬷嬷立时抬手捂住了赵茴的小嘴,眼中谨慎的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道:“不可乱说,待会老奴去与白管事说一声,您这两日准备一下。” 赵茴的明眸睁大了些,少顷点了点头。 赵茴去赵颐的房中吃午膳,一进门赵颐便发现她眼角泛红,以为是听说可以祭拜母亲而哭红的,心里更加愧疚起来。 赵茴看着赵颐穿了衣裙坐在膳桌前,娇俏的脸上甜甜的小酒窝盈起,她走过去,糯声道:“姐姐,茴儿来了。” 赵颐微微弯唇,目光停留几瞬却又抬眼看向了她的身后。 “知道你来啦,瞧瞧咱们二小姐这副娇娇的嗓音,听的我心都软了。” 赵茴闻声楞了一瞬,回过头看向到是赵保清时,又笑了起来,甜声唤道:“三姨母。” “三姨母。”赵颐起身低首行礼。 “欸,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思索,跟我就不用客气了。”赵保清还是担心赵颐的。 赵茴和护卫将她带回来的时候,浑身血淋淋的,看她的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得好好养着。 赵颐浅笑,“不妨事,已无碍了。” 几人落座,赵颐道:“今日略备薄酒,只当是家宴,感谢茴妹妹和三姨母的救命之恩,此番恩情赵颐无以为报,以后只要用得到我的地方,定会倾力相助。” “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都姓赵,也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有事,我们帮是应该的。还是你觉得我们不是一家人?”赵保清坐在那里好整以暇的反驳了赵颐的话。 赵颐神情微楞,道:“我们是一家人。” “一直都是。”赵保清强调。 赵保清知道赵颐小时候的事情,西院那边和东院这边的老太太都不是善茬,她也理解她,不过她的提防心实在太重了。 赵颐垂眸轻笑,道:“是,颐儿说错话了,颐儿自罚一杯。” 赵颐端起酒,却被赵保清伸手拿了过去,赵保清脸色故意严厉了些,“伤刚好,嗯。”赵保清微抬下颚看向赵茴身前的饮品,“你和茴儿一起渴水。” 赵茴闻声机灵的站起身忙给赵颐倒上了一杯。 赵颐脸上盈起笑意,端着木瓜渴水喝了一杯。 赵茴看赵颐喝完朝着那壶饮品看了一眼,试探的问道,“姐姐还要吗?” 赵颐笑着点头,“味道不错。” 赵茴见赵颐喜欢,起身又给她倒了一杯,赵保清笑道:“你俩是该补补。” 两人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赵茴抬眸问道:“补什么?” 赵保清对着她的胸前努了努嘴,道:“太小了。” 赵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前,又望向赵颐,须臾小脸红了起来。 赵颐被赵保清这么一调侃,方才沉重的情绪已经所剩无几,但她到底是个大人,也不会像赵茴那边羞窘。只是看向赵保清的时候,眼里的提防少了。 赵颐若是出事,其实获益最多的便是赵保清,她与她血缘关系最近,又未出阁。可她听白芽说赵保清带着人四处寻找,着急的样子和赵府其它人可不太一样。 三人坐在一处用午膳,气氛祥和,赵颐想到过几日西院那边六房的小叔父要成婚,问道:“听说与诚叔父成亲的姑娘,和三姨母都在松安学院读过书,三姨母认识吗?” 赵保清夹菜的手微顿,很快便笑道:“书院那么多人,我哪能都认识。你诚叔父年纪也不小了,正好她年纪也挺大的,两人很般配。” 赵茴吃着赵保清夹过来的菜,小表情有些疑惑,抬头问道:“三姨母方才不是说不认识吗,怎么知道未过门的小婶婶有多大?” 赵保清侧目看过去,神情有一丝心虚,道:“那庚帖上不是都写着呢吗,看到了不就知道了。” “哦。”赵茴点点头,“也是。” 赵颐此刻也给赵茴碗里布了菜,解围道:“小婶婶比三姨母稍小一些,应该不在一处读书。”书院那么大,不像赵茴在府中请了先生,年纪无论大小都可放在一起。 赵茴接过赵颐布的菜,此刻已经忘记了这事,眼里全是赵颐温柔的样子,“谢谢姐姐。” 赵颐抬眸看过去,浅浅的笑容,险些让赵茴移不开双眼。 两日后,赵茴着一身素装,在梅嬷嬷的催促下,上了马车准备前往昌城乱葬岗处祭拜‘亡母’。 马车在府中后门处,赵茴在马车上等了许久也不见马车动一下,她掀开马车帘子问道:“为何还不走?” 驾马的小厮回道:“回二小姐,大小姐方才派人过来,说是要与您一起过去。” 第 16 章 赵茴听着小厮说赵颐要与她一同去,下意识的朝着后门的府门看去。她愣愣的望着那里,不消片刻,赵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赵颐的身边跟着大丫鬟白芽,身后的人也都提着东西,似乎是祭奠准备的。 看着赵颐径直朝着这边走来,赵茴呼吸渐窒。 “姐姐也要一起去吗?”赵茴探着小脑袋问道。 赵颐闻声看过去,走近些方抬眸看着她,回道:“嗯。” 小厮站在马车旁毕恭毕敬,白芽伸出手臂,赵颐扶着她手臂上了马车。随着赵颐极轻的重量压在马车上,赵茴急忙过去将马车前门打开了。 “姐姐。”赵茴弯腰扶着赵颐往马车里面走。 赵颐也没有生疏,借了赵茴的手臂的力道往里挪步。 二人坐稳,赵颐便望向赵茴,解释道:“那日我借亡者之地躲过一劫,今日想为它重修坟墓。” 赵茴恍惚一瞬,点点头,道:“应该的。” 赵颐没有说是陪赵茴去祭奠她的亡母,赵颐对她的母亲还没有放下芥蒂。 赵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也没有沮丧之意,赵颐打量了她一眼对着外面道:“可以启程了。” 赵颐说完,外面动作便麻利起来,不一会前门的小厮便道:“两位主子坐稳了。” 马车往前走,赵颐和赵茴的身子晃了一瞬,赵茴下意识的伸手去护赵颐的后脑。 赵颐侧目看过去,两人极近的脸庞似要贴在一处,赵颐倒是没觉得什么,贴过来的赵茴却下意识的低头,抿着娇红的唇瓣慢慢的退了回去。 赵颐看着这个总害羞的妹妹,温声道:“不妨事,我身上的伤大夫说没有大碍了。”虽是还疼,但至少不会再流血了。 赵茴闻声抬眼,与赵颐审视的目光对视,还未点头便听到赵颐说:“你总这般害羞可是不行的,我让白芽选了两处庄子和几家店铺,待你过了生辰日便去练手。” 赵茴一时没懂赵颐的意思,诧异的‘啊’了一声,问道:“姐姐是想让我学做生意吗?” 赵颐看着面容稚嫩的赵茴,温声道:“你是我妹妹,以后嫁人总是要学会掌管府中中馈的,不止是外面的铺子,家中的事情你也可以跟着白芽学一学。” 听到赵颐想让她学习生意上的事该是高兴的,可说到嫁人主持府中中馈她便有些不乐意了。 “怎么了?”赵颐见赵茴嘟着脸问道。 赵茴抬眼望向赵颐,小声试探的问道:“茴儿可不可以不嫁人?” 赵颐凝眸看着赵茴,似在揣摩她说这话的用意。 赵茴被赵颐看的有些不自在,忙解释道:“姐姐待茴儿好,茴儿不想离开姐姐。” 赵颐脸上没什么情绪,道:“不必担心,你若看不上,我不会强求,再选一门良善人家便是,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赵颐话落,陷入片刻沉默的马车内,之后再无声音。 赵茴低着头始终没有回话。 前往昌城要一个多时辰,她们不急走的也慢了些,晌午抵达时,赵颐听到了赵茴唤她的声音。 “姐姐,我们到了。”赵茴这一路一直都在偷偷的看赵颐。 赵颐服药,近来总是会瞌睡,这一觉睡的沉长,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靠在赵茴娇小的怀里。 赵颐忙从赵茴的怀中出来,神情抱歉,“没压疼你吧?” 赵茴弯着眉眼摇摇脑袋,她还嫌时间太快,想让赵颐多靠靠她呢。 赵颐见赵茴没事,朝着马车前面看了一眼,回过头道:我们下去吧。” 赵茴点头,跟着赵颐身后下了马车。 “大小姐,您和二小姐所去的地方就在一处,您看是一起过去吗?”下人从乱葬岗处下来说道。 赵颐闻声思索一瞬,望向身后的赵茴,赵茴也是同样的疑惑。 “既是一处,那便一起吧。”赵颐往前走去,上了一旁的软轿。 赵茴也瞧看了一眼,跟着上了另一个轿子。 昌城外的乱葬岗,虽说是乱葬岗,但却并无暴漏在外的人的尸体。这里白日里无人,树木参天,草木茂盛,野物也就多了些。 她们经过的地方,草丛处也会时不时的有些声音出来,不过与那晚相比,这都不算什么。 赵颐不愿再多看周围,赵茴却好奇的掀开帘子瞧看了几眼。 高矮不一的坟堆林立,但也默契的留出了一条上坡的道路来。偶见新坟,赵茴便朝着四周多看几眼。 轿子很快抵达,比赵茴那晚绕了一大圈的路程缩短了一半之多。 轿身倾斜,姐妹二人从轿子中出来。 白芽站在赵颐的娇前小声说着话,“您那晚被绊倒的土丘便是二小姐生母的坟茔,因年久没人来添坟,几乎已经磨平了。” 赵颐听着话,便看到梅嬷嬷正蹲在一处烧着纸钱。赵颐朝着前面看去,她躺过的坟堆也已经重新修好了。 乱葬岗的土坟堆本就不高,赵茴生母的坟茔几乎看不出来了。但若那晚她不是和赵茴在同一处绊倒,她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此刻赵茴已经走过去,跪在了坟茔前,梅嬷嬷什么也没说便把香递给了赵茴。 赵颐往前走了几步,望着赵茴素白的小脸,垂眸须臾走了过去。 赵茴听到脚步声,侧身抬头看着赵颐过来,疑惑的唤了她:“姐姐?” “也给我一份吧。”赵颐看了一眼赵茴,望向了一旁梅嬷嬷。 梅嬷嬷楞了一瞬,看一眼坟茔,将手里的香点燃后递给了赵颐。 赵颐站在一侧双手捧着香,三鞠躬行礼,递给了白芽。 白芽走过去将香插上,赵茴和梅嬷嬷互相看了一眼。赵茴此刻也明白过来赵颐并非是想要祭拜她母亲,而是想要祭拜那个救她的人。 她听赵颐说过,那日她也是被什么绊倒的,今儿她过来,也才知晓,绊倒她二人的正是她这位亡母的坟茔。 赵颐祭拜完,朝着前面走去,前去祭拜那日她扰了安宁的坟主。 “叫几个人过来,把坟修一修吧。”赵颐上完香对着一旁的白芽说道。 此刻的面前的坟茔已经修完,满山坡的荒坟,再修必然就是赵茴生母的坟茔了。 白芽叫了几个方歇息的下人,挖了些新土,为赵茴母亲的坟茔重新添置上。 赵茴站在一旁望着赵颐消瘦的身影,低头去看坟茔时,心中愧疚起来。 两人距离极近,可心却是那样的远。 赵茴知道赵颐对她的出现,心中一直存有芥蒂,她虽然小,可很多事情都是明白的。这些年赵颐如此待她,她知足也感恩的。 梅嬷嬷常说,赵颐过的很苦。她起先不懂,衣食无忧的赵颐苦从何来,后来慢慢的从赵保清那里知道她是如何的苦了。 硕大的赵府,没有一个真心待她的,本该离府分家的旁支却一直留在这里,虎视眈眈的就为了哪一日她倒下时,他们好将这里刮分了去。 “走吧你,快点!” 冥纸灼烧呼呼的响声被盖过,众人朝着声音处看去。 赵颐的护卫绑了一个人过来,一脚将他踹在了地上,“大小姐,这个人鬼鬼祟祟的,被奴才抓了过来,要不要送去官府?” 赵颐垂眼看过去,看着寻常人家的打扮的人,审视了片刻。 “这位小姐,我只是个过路的,瞧见这边有人烧纸好奇才过来看一眼的,您不要错抓了好人啊。”那人被绑着,双手背在身后,已经歪在了一侧。 “放了吧。”赵颐淡声说道。 护卫为那人松绑后,那人朝着她们看了一眼,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赵茴瞧着那人离开,走到赵颐的身边,小声道:“姐姐。” 赵颐闻声垂眸看向赵茴。 “你不觉得奇怪吗?”赵茴的眼睛还在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 赵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问道:“哪里奇怪?” 赵茴收回目光,抬头看向赵颐,看着赵颐正看着自己,楞了一瞬,又慢慢的低下了头。 赵颐不急,等待赵茴说下去。 “嗯……这里是乱葬岗,什么人会经过这里?而且我方才看到手上的虎口处有着厚厚的一层茧,咱们家小厮的手上没有,护卫的手上是有的。” “茴妹妹很聪明。”赵颐唇角微勾夸了赵茴。 赵茴听到夸赞,娇羞的笑了起来,但少顷想到赵颐不紧不慢的语气,抬起头道:“所以姐姐是知道他有问题的?” 赵颐点头,微抬下颚,守在两侧的护卫少了两个。 赵颐让人跟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