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天降宠夫郎》 重生抢人 谢修悯睁开眼睛,眼前的天空是阴沉沉的灰色,他眨眨眼睛——自己不该是修炼爆体而亡了吗?怎么还活着? 他费劲地动动身子,这才发觉除了脖子和脑袋,其他地方都动不了。 乌黑的眸子转了一圈,脑海中一段段记忆涌现出来——看来是他大难不死,借尸还魂了? 这样说也不尽然,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原是个傻子,不会说话,成日受人欺负,就连父亲也不管这个儿子,继母当他家畜一般使唤,继兄更是动不动对他拳打脚踢,只让他睡在鸡窝里。 而谢修悯在睁眼之前本是原先世界的龙君,因为修炼出了岔子才走火入魔,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 云壤之别的两者本不该有交集,可谢修悯却在睁开眼后感觉到了“完整”。 就好像这个被人踩在脚底下欺辱的傻子,终于等到了命运的降临——谢修悯费劲地从土里把手拔..出来,他总算搞明白了,敢情这傻子丢了三魂七魄,自己爆体时的魂魄刚好被塞进了这具身体里吗? 他半坐起来,发现身边是荒无人烟的乱葬岗,而本该被埋在土里的自己,却是半截身子露了出来,身子底下薄薄的棺材也碎成了碎渣。 不用想都知道是继母继兄带着人撅了他的坟,估计是没找到什么值钱的,气得都忘记把尸体埋回去了。 不论如何,傻子“谢修悯”已经死得透透的了,现在这具身体的掌控权是归他所有的,他必须搞清楚处境再作下一步打算。 谢修悯任由记忆一股脑地浮现,终于从一段段画面中抓到了重点——村里的二世祖抢了他的未婚夫! 那二世祖是村里大地主金家的独苗苗,因着正室家中颇有些实力,更是仗势欺人为非作歹。 傻子曾从人牙子手中被“强买”了一个双儿,听说这双儿长得天仙一般,只是身子不好,还接连克死了几个定亲的。 最后那牙子嫌弃双儿晦气,又想着不能亏了本钱,硬是哄着傻子花了十吊钱,将那未曾谋面的双儿“卖”给了他。 谁知那二世祖看上了这个双儿,带着手下家丁将傻子打死扔去了乱葬岗,今日就要强行同双儿拜堂成亲。 谢修悯向来最讨厌有人从他这里抢东西,想到这里他手上一使劲,从本就没多少土的坑里爬了出来,正巧被路过砍柴的樵夫看见,樵夫脸上的大胡子抖了半天,吓得哇哇大叫,扔了柴火就往回跑:“诈尸了!!那傻子诈尸了——!!” 谢修悯愣了一下,难不成自己长得吓人? 说是乱葬岗,实际上也就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岛,这个村子依海而居,小岛与小岛之间只有独木相连。 谢修悯迈着跌跌撞撞的步子来到岸边,对着海水洗了把脸,这才在倒影中看清楚了自己——虽说瘦削了些,黑了些,倒也和之前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那樵夫只是被“死而复活”的谢修悯吓到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依然灰蒙蒙的天空,猜不出现在是个什么时辰,只好循着记忆中的小路往村里走去。 他要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谢修悯”好欺负,他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一路走,他一边将记忆在心中连起来——谢家现在当家做主的还是他那个爹,只是这一个月他都在另一个村里当长工,还得几天才能回来,不过就算他在家也只会对这一切冷眼旁观,对他而言,这个儿子即便是亲生的,也是他的耻辱。 他的继母刘氏是带着长子和爹成亲的,那个继兄胸无大志,只想着趋炎附势,这才攀上了二世祖,也正是他告诉了二世祖双儿的存在。 看来这位继兄,是谢修悯的“死因”。 至于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儿时的记忆中有听村里人提示过,是因为受不了老谢的为人,被他打出了家门,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谢修悯用手撩开半人多高的野草,掌心随着他情绪起伏冒出了一团小火苗,他顿了顿,看来自己的修为还是在的,这就好。 像“谢修悯”这样的人,正是因为没有能力才会被欺负到死,他虽也是谢修悯,却绝对不会拥有这样的结局。 不远处响起唢呐乐声,伴随着马蹄声,谢修悯知道自己没找错地方,他撩开野草,走了出去。 …… 温墨亭嘴里的布条被人拿掉,他已经没了力气去看眼前人是谁——从昨天被绑到现在,手腕依然被粗麻绳捆着,疼得没有任何感觉,因着滴水未进,眼前也是一阵一阵发黑,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冷汗,被身上歪歪斜斜的大红色婚服一衬,更像是半个死人。 他想起人牙子离开双溪村之前说的,将自己卖给了一个天真的傻子,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那傻子被人欺负惯了,倒是老实。 只是现如今,那傻子也因为他被人打死了,他甚至都来不及见上他一面,就先从金世昌口中得知了他的死讯。 也许真的和牙子说的一样,自己就是个灾星,谁碰上谁倒霉,就连与世无争的傻子遇上他,都落了个这般下场。 “别死了,你这是去享福的,摆什么脸子!”刘氏好说歹说让儿子把自己也塞进了迎亲队伍里,当了个帮忙守着新娘的,这桩亲事可是她儿子帮着牵的线,她不多在金家面前露露脸将来怎么借着说媒的关系发财? 她掐着温墨亭的下颌,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真不愧是有名的美人,等到了金家你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了。” 温墨亭偏过脸不去看她,刘氏用帕子抽了一下他的脸,刺疼却不会留下痕迹:“笑一笑!这样像什么样子……哎呦!” 马车一个不稳,那刘氏婆子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险些掉下马车去,温墨亭也被她拽倒,后脑勺磕在马车一角,好歹没出血。 “前头……前头什么事啊?”刘氏撩开马车帘子,小心翼翼问驾车的车夫,车夫也是金家的人:“像是有人拦路。” 那打头的新郎正是金家独子金世昌,他皱着眉头看着突然出现挡住他去路的男人,这人一头黑发上还夹杂着干草和半干半湿的泥土,穿着一身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寿衣,手上什么也没拿。 他本就急着拜堂成亲入洞房好享用小美人,被人挡了路自然心情不好:“你是什么人!快快滚开!” 谢修悯眯着眼睛看着他,忽然走上前,身形一闪,根本没人看清楚他的动作,只听见一声马嘶鸣声,等到众人回过神来时,金世昌已经倒在地上捂着腿哀嚎了,而他座下那匹马更是甩着明显被踹断的马腿疼得要咬人。 “我的腿!我的腿是不是断了!”金世昌疼得涕泪横流,他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份罪,“给我打死他!我要他两条腿!” 他身边的家丁本来已经要往前冲了,却在此时看清楚了男人的脸,一个个地吓得抖抖索索。 金世昌叫嚷着:“没听见吗!给我打!” “少爷,少爷……”家丁连连后退,见了鬼一样,“诈尸了啊!这是谢家老大啊!” “真是!见鬼了!” “有鬼!有鬼啊!快跑啊!” 金世昌心中一震,连喊疼也忘了,呆呆地看着家丁跑了个精光,偌大的村道上只剩下不明事况的车夫和同样被吓得不敢动,只能躲在马车里瑟瑟发抖的刘氏,以及看着那人越走越近的金世昌。 谢修悯好整以暇地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怕他身上只有破布条一样的衣服,那气势却让金世昌忍不住心中发冷:“……你,你真是鬼?” “有胆子要我命,没胆子等我来复仇?”谢修悯嗤笑一声,抬脚在他腿上踩了下去,明明看上去是那么轻巧的动作,金世昌却打出了杀猪一样的吼声:“啊啊啊啊啊——!!我的腿!!” “没断呢,叫个屁。”谢修悯啧了一声,拎起他的衣领:“我知道你能听清,把老子夫郎还回来!” 金世昌以为真是冤魂索命,根本没听完他后半句说了什么,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他身子底下一滩黄水,竟吓得失..禁了。 谢修悯嫌弃万分地丢开他,大步朝着迎亲马车走去。 那车夫看事情不对,扔下缰绳转身跑了,而马车后头跟着的唢呐乐队早就跑了没影。 刘氏躲在马车里头一动不敢动,面前的帘子被人一把撩开,露出了在她看来恶鬼一般的脸,眼前一黑吓晕了过去。 温墨亭缩在马车角落,惊恐地看着来人,谢修悯将刘氏踹下马车,来到他身边替他解开了手上的麻绳:“疼不疼?” “……谢修悯?”温墨亭本想叫一声傻子,可眼前这人哪里看得出傻样?再越过他肩膀看看混乱一片,该晕的晕,该跑的跑。 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傻子能干出来的。 谢修悯嗯了一声,温墨亭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松懈下来的一瞬间便倒在了谢修悯怀里,手却死劲儿攥着谢修悯破烂的衣服不肯松。 谢修悯看着怀中脸色惨白的双儿,一言不发地将他抱起来下了马车,离开前不忘将马车踹个粉碎。 海岛烤鱼 “哎呦喂你要疼死我吗!”金家大院里,金世昌一脚将年过五旬的老大夫踹倒在地上,捂着不能动的那只腿哀嚎道,“信不信我要了你的老命!” 金世昌作为金家独子,飞扬跋扈惯了,对着这等老者也丝毫不留情,哪怕是到了这等份上,他那亲娘竟然也向着儿子。 那金夫人对儿子骄宠成瘾,那金世昌都快三十了,还将他拉进怀里安慰:“娘亲知道你疼……” “那还不快带着人去给我取了那小子的狗命!”金世昌将母亲推开,恶狠狠道,“我要他碎尸万段!竟然敢对小爷我动手!” 在外经商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的金父捋了捋长须,皱着眉让下人将大夫扶下去,怒声道:“简直胡闹!家中已有正室,如何又要去抢那双儿!” “听说他克夫,儿啊,听娘的话,可千万别再去招惹那丧命星了啊。”金夫人给金世昌顺着气,金世昌虽然被宠坏了,在家中也有怕的人——金父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就忍不住低下了头,却还是咬牙切齿道:“和莲娘成亲这么些年,也没能给父亲母亲膝下添个一儿半女,儿子……儿子心中有愧,实在是急了才想着抢人,那怎么也是个双儿,能生孩子就行吧?” 他说着话抬眼看了一眼爹娘,他和娘子成亲六年一直没有子嗣这件事是他二老心中的一根刺,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金夫人嘴一捂就要哭出来,金父却不为所动:“胡言乱语,照你这个说法,岂不是大街上能生育的都得被你抢来?!” “爹……” “别叫我爹!给我去祠堂面壁思过,没有半个月不许出来!” “老爷,世昌他身子弱啊,如何能受得了那祠堂里的凉风,这不是要了我们娘儿俩的命吗?”金夫人抓着金父的袖子不肯松手,苦苦哀求道,“老爷你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吗?” 金父拂开她,气得长须乱抖:“都说慈母多败儿,你呀……若是半个月不够,不如你陪他去一个月!” 金世昌被爹的样子吓得心里直打怵,面子上期期艾艾应了下来,还想着得留着娘亲帮自己报仇,就自己收拾了东西去了祠堂,刻意将背影装得可怜兮兮,却没能讨得金父一点余光。 金夫人趴在榻上哭得泣不成声,金父不耐烦道:“哭,哭什么哭?你心疼你儿子,那险些被他糟蹋的双儿又该找谁说理去!” “那双儿本就无父无母,能入我金家提替昌儿开枝散叶不是享福吗?”金夫人抬起头看着夫君,眼中难掩不满,“若不是那个从坟头里爬出来的死东西……” “你说什么?”金父闻言一愣,“你们母子俩趁着我不在到底做了多少缺良心的事!” 金夫人心知说错了话,正想找借口隐瞒过去,就听门外大管家高声喊着:“老爷夫人!大娘子省亲回来了!” …… 温墨亭从噩梦中醒过来,眼前是陌生的房顶,粗木梁子,干草顶,房顶上还露着洞。 他身上的喜服还没被脱掉,那粗糙的刺绣扎得他腰疼,温墨亭坐起来,发现自己之前是躺在一张破旧的板床上,这板床用了细细的绒草铺了一层又一层,又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棉布盖了,躺上去很是舒软。 温墨亭想起之前的事,发了疯一样起身将头上被强行带上的饰品拆下来扔在地上,就连身上的喜服也脱了下来甩到一边——他不要身上有任何和金世昌那个混蛋有关的东西! 做完这些,他蹲在地上细细哭了起来,他这几天受的委屈比这一辈子还要多——哪怕从小被人拐走,卖给这个卖给那个,没人要,被踢来踢去,好不容易等到了婚配年纪,本以为能找个普通人过一辈子也好,可谁知到最后被扣上了个克夫的名头。 若不是有那傻子挺身而出……不,那傻子已经死了。 就连唯一一个能保护他的人也死了。 不,温墨亭呼吸一滞,如果傻子死了,那他昏迷之前看见的人又是谁?又是什么人带着他来了这陌生地方? 他想着就要站起来往外冲,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浑身湿答答的男人,这人比他高一个头,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里扒来的外衫,袖子撕了,露出两条蜜色的胳膊来。 “怎么把衣服脱了?虽然看着不顺眼,你现在可不能着凉。”谢修悯皱着眉头将手中的两尾海鱼扔到一边,看着只穿着中衣的家伙瑟瑟发抖地站在门口,一手握着他的腰,一手从他膝弯伸过,将他打横抱了起来,重新放在了那板床上,细心解释道:“这附近找不到什么能用的,我就找了点细绒草来铺着,坐着难受吗?” 温墨亭盯着他的侧脸,缓缓摇摇头:“……你真是谢修悯?” 谢修悯嗯了一声,正准备起身去收拾收拾刚刚抓到的鱼,身后的人却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 谢修悯顺着他的动作蹲在他面前,温墨亭探出指尖,细细地描绘着他的脸——双儿的手指很好看,细细嫩..嫩,白白净净,似乎只适合写写字,拿拿笔。 双儿的手也很小,和自己比起来,小了太多,谢修悯一只手就能包下他两只手。 他仰起头看着着迷一般的温墨亭:“在做什么?” “……摸起来是暖和的。”温墨亭缩回手,眼角温热,“我以为你真的被他们打死了,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还不,还不嫌弃我的。” “我为何要嫌弃你?”谢修悯脑海里还存着被人牙子强行买卖时,远远看见的双儿侧脸,哪里有什么嫌弃,那时候他只觉得这人真好看啊。 桃花眼,粉薄唇,那人牙子为了能将他卖个好价钱,怎么也没敢苦着双儿,温墨亭不像是村里的双儿或是女人,他更像是一位小仙人——若不是已经确定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灵气,谢修悯倒真觉得温墨亭可能真是什么小神仙转世。 “你是我买下的……” “可那是牙子强行卖给你的。” “我不管,你现在是我的人了。”看着双儿乍红的耳尖,谢修悯忍住想要上手捏捏的冲..动,在心里盘算着,那人牙子能受了他的钱还向金世昌透露他的去向,好让金世昌派人来杀人灭口,定然也收受了金世昌的好处,来日定然要让他付出百倍代价。 温墨亭低下头:“你不怕委屈了自己?” “我还怕委屈了你呢。”谢修悯前世从来没想过要和一人共度一生什么的,也没有时间,现如今没了需要替天下保佑祥瑞或是修炼的紧迫感,倒也想体会一下人世间的这种感情了,“对了,我刚刚从海里抓到两条大鱼,我烤给你吃。” “好。”双儿小声应了下来,谢修悯往门口走去,就听见背后窸窸窣窣,回头一看,竟是那双儿跟了过来,温墨亭见他看过来,即便还发着烧,脸也不似之前苍白,却还是执着地不肯动:“我想跟着你。”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可以吗?” 谢修悯叹了口气:“你还在发烧。” “我没事的。”温墨亭笑笑,“我看不着你……我心里害怕。” 谢修悯只好领着他来到外头,温墨亭这才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双溪村靠海,周围有许多小岛,这里便是其中一处较大的海岛,岸边还有曾经摆着独木桥留下的痕迹,温墨亭扭头一看,在那小草房子后头看见了靠着的独木。 这小房子应该是没人要的破屋,正好方便了他二人。 他蹲在谢修悯身边,看着他熟练的用薄石片将鱼刮鳞破肚,又找来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木头枝条架起火堆,将鱼串起慢慢烤着。 “那前头是……”温墨亭从火堆另一边看见一片树林,问道。 “乱葬岗。”谢修悯抬眼看了一下,将目光重新放回鱼上,“你先吃点东西,我等会儿去给你抓点药来。” 实际上根本不用抓药,谢修悯身为龙族,本身就有疗愈能力,只是这会儿若是说出来定然会吓坏了温墨亭。 原本想着等他睡下就用内丹给他治治身上的毛病,结果方才他在温墨亭身上探寻一遍,发现这双儿身上皆是一些急不来的病症,若是心急反而会反其道而行之,对他身子不好,只得想着用普通人的方法给他慢慢治病。 能养一点是一点。 两人沉默地围坐在一起,一口一口吃着鱼,海风吹在温墨亭身上,他往谢修悯身边靠了靠,谢修悯便也不着痕迹地将他挡住,不让风吹到他。 以后还有好多事要做,这破房子要修,还得找一条活下去的路子,再者就是想办法弄点好的给温墨亭补补身子…… “哗啦——!” 一声重物落水声打断了谢修悯的沉思,他按住被吓了一跳的温墨亭,朝声音来源看去,就见暮色之中,对岸的小岛上有几个男人正对着这边叫骂,其中打头一人谢修悯很是熟悉。 正是那害死他又撅了他坟的继兄。 他还愁找不到他人呢,这就送上门来了。 我要分家 他的这位继兄,并非谢父所出,而是刘氏所带来的孩子,也就是刘氏先夫的儿子,并没有随母姓,而是依然跟着逝去的父亲姓方,名叫方余,今年也已经有二十六七,听说年后便要订亲。 “谢修悯!你发什么病呢!”方余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头再次扔进海水中,惊起一片不小的水花,待水声平静,谢修悯也听清了他骂的内容,“你哪里来的胆子敢和金家人摆脸子!还打了金家大少爷,你是想死吗!我们一家都被你这个贱种害惨了!” 他身后跟着的人也附和地骂个不停,嘴里吐出的脏话怕是比这海水里的鱼加起来都要多。 谢修悯静静地听着他们骂了半天,期间还悠哉悠哉地把鱼肚子上最嫩的那块鱼肉挑出来塞给温墨亭吃:“这块好吃。” 温墨亭躲在他身后,只得张嘴吃了下去,等他细细咀嚼咽下肚,谢修悯低声对他道:“回屋里去等着我,这边我来解决。” 温墨亭忍不住拉住了他的衣服:“可是他们那么多人,你只有一个人,怎么……”怎么解决? 海岛之间相连的独木被谢修悯撤去,那方余怎么也过不来,只得一边跺脚一边继续骂人。 谢修悯捏捏他的耳垂,轻声笑道:“你夫君都能死而复生,还会怕这群上不了道的家伙?” 温墨亭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认识到他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傻子,不论如何,这个男人活了过来,现在站在自己身边的,不管他内里是什么人,他都是愿意对自己好的。 哪怕他只身一人,哪怕他只是穿着一身破烂的寿衣,温墨亭都愿意选择相信他。 “嗯,那我等你回来。”温墨亭松开了拉着他衣角的手,一路小跑回了房子里。 对岸叫骂不停的方余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时候本该呆在金世昌床上的小双儿居然在他身后,心里更加忐忑不安——别人不知道,是他把温墨亭的消息透露给金世昌的,他和亲娘刘氏一样费尽心思想要攀高枝,而这双溪村中最高的枝头自然就是金家。 本以为这个消息能为自己在金府换来一席之位,现在看见那个双儿,方余心中霎时冷了半截,撸起袖子就转身去找能搭过去的独木,想要去把那双儿抓回来,谁知还没等到他找到合适的木头,身后就传来一阵破风声,随即响起的是自己手下小弟的哀嚎声。 他惊愕地转过头,就看见谢修悯正松开掐着其中一个小弟脖子的手,被他掐在手中的人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杀,杀人了!!” “叫个屁,没死呢。”谢修悯还没打算让自己和温墨亭还没在这里站稳脚跟就背上什么罪名,随手拎起正想找机会逃跑的一个喽啰将他扔到倒下那人身边:“仔细看看,没死吧?” 那小喽啰呆了半天才想起来去看自己兄弟的胸膛,发现那里依然在起伏后吓得差点哭出来,扭头对自己老大喊道:“方老大,小九还活着!还活着!” “闭嘴!”方余站在原地不敢动,他们所在的乱葬岗距离那个海岛至少有十几丈的距离,这家伙是怎么过来的! 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弟轻声道:“方老大,他好像是飞过来的。” 其实并不然,谢修悯作为龙族,本就熟悉水性,踏水而行随随便便就能做到,只不过在这些向来只看了些神异书本的人眼中看来,他就像是贴着水面飞了过来,只瞬息之间便到了众人眼前,更是几个呼吸之间就打倒了他们一半的人。 方余鼓起勇气:“你,现在带着那双儿和我回去金家,将双儿交给金家大少爷,再亲自给大少爷磕上几个响头,他说不定还能饶你一条生路!” “哦?”谢修悯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这寿衣做工未免也太差劲了些,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几千年,他都没穿过这么多毛刺的衣服,“你不如回去转告他,让他过来给我磕几个响头,我可以饶他半条命。” “谢修悯!你胆子也太大了!”方余被他的话惊得不轻,赶紧转头看看四周,谢修悯却在此时道:“谢樊快回来了对吧?” 听他直呼父亲的名字,方余正想骂他大逆不道,谢修悯冷声道:“我要分家。” “分家?你还未成亲……” “成了。”谢修悯伸手指指身后,房子里头温墨亭正从门口探着脑袋围观这边,看见他指过来赶紧把脑袋缩回去,“我十吊钱买回来的……哦对了,那十吊钱,听说你从牙子那里抢走了?” “那钱本就是你从家中偷走的,我要回来又如何?”方余狠狠道,“分家不可能,律法有规定,长兄未成亲,弟妹不得提出分家……” “你又不是亲生的。”谢修悯嗤笑一声,“既然你熟读律法,便该知道,这条对于你和你那不要脸的老娘是没有用的——我才是谢家长子!” …… 双溪村的暮色来的快,去的也快,可夜色的降临并未让围在谢家门外围观的村民有丝毫的退意。 “听说傻子诈尸了?” “诈尸个头,人家就没死,听说还因祸得福,脑子也好用了!” “要我说,谢家也就谢修悯还能有点用,那方余手不能提肩不能担,没有贵公子的命,还成天撑着架子,真当他已经成了金世昌的拜把子兄弟吗?” “这话你也敢说?不怕金家人听见吗?” “还金家人呢,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白日里那谢修悯不仅单打独斗抢回了自己的双儿,还险些要了金家大少爷半条命……我听我在金家守门的侄子说,金世昌都被罚跪祠堂去了!” “难不成傻子在那乱葬岗得了什么高人指点?” “我看呐,这谢修悯是深藏不露啊,从前只是没被逼急罢了。” “是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是那样天天挨打,连一口好饭菜都吃不上的男人?” 门外众人的议论纷纷,皆被屋里的父子几人听了去——谢樊,也就是谢修悯的生父,此时正两手放在膝盖上,端坐着打量着站在门边的,自己的大儿子。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大儿子从未像现在这般站的笔直过,他一直是佝偻着背,闭着嘴安分守己地干着属于他,或者不属于他,只是被强塞过来的脏活臭活——从来没有抱怨过——因为他从小就不会说话。 谢樊不是没有心疼过他,可随着谢修悯越长越大,那张脸也越来越像当年被他打跑,后来听说跟着别的野男人跑了的女人时,他心里的怒气也一股气都撒在了他的身上。 不管不顾。 任由他被欺负。 反正他活着也只是自己的耻辱。 能给他一口饭吃,让他有个地方睡觉,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 可眼前的这个人他非常陌生,他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轻轻地靠在门框上便能带给人无限的压迫——这人还是他那个大儿子吗? 谢樊的眼神在谢修悯身上扫了十几遍,最后道:“不能分家,你兄长还没成亲,哪里有越过兄长先分家的道理……” “不是亲的。”谢修悯笑道,“我从来没叫过他一声兄长,再说了,哪里有兄长不宠着弟弟,反而让弟弟寒冬腊月还只能裹着草席子和鸡鸭睡在一起的?” 在一边等着谢樊发话的刘氏和方余坐不住了,刘氏开口道:“老爷,你可不能听他的话,这小贱种的嘴里就吐不出一句真话,我们何时让他睡过……” “他是贱种,我成什么了!”谢樊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刘氏缩回了儿子身边,方余虽然是谢樊的继子,平日里这个继父可是把自己当亲儿子看待的,毕竟除了他,也就只有那个没用的傻子了。 他便壮着胆子对谢修悯道:“爹都说了,这家不能分,你还待如何!要把爹气死吗!” “我可没这么说。”谢修悯道,眼中闪过一抹冷厉,看得方余身子一抖,“今天这家必须分,若是不同意,我便去请村中族老。” “你!自己家的事,请族老做甚!”谢樊怒不可遏,一双眼睛瞪成了圆的,“我还没死呢!分什么家!” “我才是家中长子,我才是姓谢的长子,方余不过是外家子,如今我成了亲,自然要分家……哦,说起这个,有件事,爹还不知道吧?”谢修悯长这么大还没叫过别人一句爹,若是平时,他想要得到什么,只需要露出真身便能吓得那些人将他所需拱手奉上,只是此时身边有了不一样的人,想要保护的人,便需要多了些顾虑——比如,用普通人的方法,解决普通人的问题。 方余猜到他想说什么,眼中流露出惊恐,却无法阻止,只能看着谢修悯嘴唇开开合合:“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方余真是个好兄长啊,为了一己私欲,能把弟弟的夫郎送上他人的喜轿,也能把弟弟亲手打死扔去乱葬岗……” 方余脸色越来越难看,谢樊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方余!可真有此事!” 其实根本不用他问,光是看方余脸上表情便能知道,谢樊心里一沉,就听谢修悯道:“分家,否则我就去报官,咱们一桩桩地算。” 狮子开口 说实话,谢修悯非常讨厌“普通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可若是想要长久地在这里留下——至少在温墨亭养好身体之前,他不会轻易选择带着他长途奔波。 对于这个双儿,他很满意,并非因为前主留下的什么心绪触动,说到底前主也只是看着温墨亭可怜才甘愿受骗“买下”他的。 所有人都以为“谢修悯”是个傻子。 他并不傻。 他只是在赌爹,这个他唯一的血缘亲人,还能对他有些亲情所在。 可是他想错了,直到他死,直到他“复活”,直到现在,谢樊甚至没有流露出对他这个亲生儿子一丁点儿的关心。 他甚至不过问谢修悯身上为什么穿着破破烂烂的寿衣。 感受着心中属于前主的最后一抹残念也消失散去,这个世界上,曾经的“谢修悯”也就不复存在了。 可谢修悯却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管是他要为了前主出口气,还是为了他现在的身体做些什么,都不能这么轻易算了。 “啊,爹不知道吗?”谢修悯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拉过身边另一把椅子,把腿搁了上去,可谓是“大不敬”地对谢樊道:“看来方余也没怎么把爹放在心上呢,这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大好事,居然不带着爹一起干?” 说着他瞥了一眼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方余,心中冷笑着将视线重新投在了谢樊脸上,就见他果然正在疑惑地瞪视着自己的继子,那刘氏看夫君这样怀疑自己的儿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即站出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谢修悯骂起来:“你个不要脸的小王八羔子,老娘什么时候少过你一口吃的了?没有我你能活这么大?” “那家中为何只有四副碗筷,从来没有我的那一份?”谢修悯知道他还有个亲姐姐,在刘氏眼中,这个“女儿”大了好歹能说门亲事嫁出去,换点彩礼钱,好让自己的儿子娶个好媳妇儿,所以好歹没怎么亏待过——她也并不怕那小蹄子和傻子弟弟勾搭在一起,反正只要他姐姐能坐在桌边吃饭,傻子就能自顾自高兴许久。 刘氏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谢樊对这些事心知肚明,脸上铁青一片,显然被谢修悯怼成这样是他们没想到的,谢樊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对谢修悯恩尽义至,不算虐..待过他,谁知自己刚说完就听谢修悯轻声笑道:“爹你这话,说出去哪怕是外头看热闹的都不信吧?” “够了!你到底想如何!”谢樊涨红了脸,再次拍了桌子,“谢修悯!” “还以为爹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呢,真是幸运。”谢修悯拍拍衣服站了起来,“我想要如何,最开始就已经说清楚了,分家。” “这家中没什么可以分给你的!”刘氏抢着道,“今年田里收获不怎么样,鸡鸭更是生了病,本就没什么钱财,你还待如何!逼死你的爹娘吗!” “你才不是我娘!”谢修悯目露凶色,上前几步抓住了她的脖子,竟是一手将她带离了地面,眼看着这婆子的脸越来越红,紧接着就要变紫,方余已经吓得不敢动,谢樊却是拿起他平时挑货用的扁担往他背上猛地打了一下:“逆子!放手!” 刚刚醒来的身体并不是铜铁,这一下打的谢修悯后心发疼,他扔了那刘氏,反手夺过扁担,两手一放,竟是将谢樊用了十几年的扁担折断了! “分家,分不分?”谢修悯抬起头盯着还没他高的谢樊,后者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意识到眼前的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奶娃娃,可以任他揉..捏,自己已经打不过谢修悯了。 谢樊看着吓得半死的继子,倒在地上只能涨红着脸咳嗽不停的续弦,咬牙道:“不可能!”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谢修悯拿起被他折断的其中一截扁担,随手一挥便将屋内唯一一张桌子打成了碎渣,回头问道:“分不分?” “不,不分!”谢樊脸上肌肉抽..动着,显然气得不轻,知道他这个便宜老爹没什么病,谢修悯也就不怕把他气死,抬手又是一挥,这一次,被打翻在地的是墙上八宝柜上的碗碟。 看着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的碗碟,刘氏捂住了心口,忍不住心疼地大口喘气——这可是能用十几年的东西!就这么毁了! 得多少钱啊! “儿啊,你快上去阻止他啊!这傻子变成疯子了!”刘氏话音未落,眼前就出现了一截断裂粗糙,还带着倒刺的竹板,“啊啊啊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个疯子!” 谢修悯并不去看吱哇乱叫的婆子,如果可以,他非常想一个掌风把这女人拍到门外去——如果能拍到海水里就更好了。 不过他现在留着她还有点用。 比如用来威胁一下他“用情至深”的老爹什么的。 “下一句话还是不分的话,碎成渣渣的就是她。”谢修悯沉声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们在这里耗着玩。” 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这个感觉还挺奇妙的。 上一辈子他一心修炼只为位列仙班,现在死了一回竟然也少了些执念,满心都只装着那个躲在自己背后鼓着腮帮子吃鱼肉的小双儿。 ……等等,那个双儿,好像比“谢修悯”年纪要大两岁。 这具身体今年才十九岁,那双儿已经二十一了。 谢修悯在心中唔了一声,没关系,反正不论如何都是他的双儿。 他的走神并没有表露在脸上,谢樊依然处于被他气炸和气死的中间,这个汉子瞪着眼睛:“你,你知不知道,我完全可以将你告到衙门去!你这可是不孝的大罪!重罪!” “前提是无缘无故。”谢修悯勾起唇角,“爹,我现在可不傻,别想拿律法律条来压我——不孝的确是重罪,可虐..待孩子更是重中之重罪,您和官老爷说这些话之前可得好好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对我干过些什么……又或者,方余和他娘,对我做过什么事?”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算低,外头围观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已经从一开始看着谢修悯砸东西的惊讶,变成了对他的可怜和同情。 “那谢家老大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听说从他娘被谢樊打跑以后,他就只能睡在鸡圈里。” “这算什么,我还见过他和鸡抢食吃结果被刘氏一脚踹倒在地上,用藤条..子打了一顿的时候,哎呀,真可怜……要是我娶了这样一个恶婆娘,我家二老得从下头上来给我两巴掌,简直就是家族的污点!” “他给谢家当牛做马都多少年了?惹他谢樊生气的是那女人,又不是孩子,他对着个孩子出什么气!” “要我说,就该分家,谢家老大前几天不是差点被打死了?要是他没自己爬出来,莫不是就要被活埋了!” 谢樊不是聋子,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平日里这些乡里邻居看着他好歹养着几十只鸡鸭和一些牲畜,都会给他些面子,却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看他谢樊的! “你……你想怎么分?”谢樊想着反正谢修悯跑不了,到底都是他谢樊的儿子,被他分去的东西将来只要有机会还能要回来,却没想到谢修悯会这般狮子大开口。 “鸡鸭一半,一头牛两头猪,两床铺盖,两副食具……”谢修悯数着手指,又添了些可有可无的添头,末了露出一个“纯良”的笑容:“毕竟我是爹唯一的儿子,这些东西不给我也是便宜了外人,你说呢?” “简直就是胡闹!这哪里是分家!”谢樊几乎是怒发冲冠,“你是想要这个家散掉!” “二十年前,我娘被你打跑的时候,这个家就散了!”谢修悯不客气回道,“我早就没有家了!” “总之我不……” “谢樊,就照你儿子说的做吧。”谢樊话还没说完,外头的人就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三个颇有些威严的白须老人走了进来,打头一人不动声色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还拿着断掉的扁担,两眼发红的谢修悯,叹了口气:“你就这一个儿子,怎么还把人气哭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别真哭出来。” 谢修悯:“……?”谁哭了? 谢家其他人:“……?”到底谁气谁? “三位族老,怎么惊动你们了?”谢樊一看这三位,赶紧理理衣服迎上去,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谢樊心里一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朝门外瞥了一眼,却不知道是谁通风报信。 刘氏也不敢再发难,双溪村最为人所尊重的就是这三位加起来都快三百岁的老人家,别看走路都要拄拐杖,村长见了都得给他们叫声叔,而她和方余本就是后来进来的,在这种时候是没有发话权的。 “我说,修悯要分家,就分吧。”最开始说话的老者轻声道,“他也大了,如今也成家了,你这做爹的,是得给些东西。” “可他……” “他要的并不算过分。”老者拐杖在地上猛地一杵,发出笃的一声,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听他说话,“今儿就由我作证,分家。” 说完他又抬起并不算混浊的眼珠看向谢修悯:“谢家小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不?” 谢修悯淡淡道:“还真有,我要带我姐一起离开。” 墨亭哥哥 “不行!不可能!” 令人意外的,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这件事情的竟然是原本已经决定退到后方暂时不掺和的刘氏——她心里小算盘打得好,反正谢修悯也没多大年纪,不过是现在性子要强了点,翅膀还没硬呢,将来总有一天能好好教训这个在人前不给她留面子,不给她的儿子留面子的混小子。 可她可没想过要放能给儿子换彩礼钱的谢小梅也离开,谢家本就指望着压榨谢修悯去田里干活赚点钱,再加上谢樊三天两头到处跑才能在村里站稳地位,而她能有在村里四处“为非作歹”管闲事的时间,正是因为有谢小梅把家中的家务活全都包揽了。 她话说得好听,什么将来嫁到夫家这些事也都是要你来做的,现在做习惯了将来也就不会抱怨了。 谢修悯可是知道,他这个亲姐姐,常常在冬日和弟弟一样冻得满手冻疮,哪怕是这样也还要每天为那娘俩洗衣做饭,到底留了心还想把她嫁出去,刘氏还是对她比对谢修悯稍微好一点的——这点好,特指可以让她睡在柴房,而不是和弟弟一样睡在鸡圈猪窝,也可以让她在厨房里吃饭,仅限于吃饱。 然而谢小梅知道弟弟的境遇不如自己,每天总想着藏些吃食在怀里带给谢修悯,这才没让半大的小子饿死在寒冬烈日里。 谢修悯一听她扯着嗓子就来气,低头捡起刚刚被自己丢掉的扁担就砸在了她脚边,后者尖叫一声:“族老!族老!你快看啊,这小子就是这样对待他娘的!这是大不敬大不孝啊!得报官!” “……刘氏,你是真以为自己干的那些事儿,村里人一点儿也不知道吗?”族老中年纪稍年轻一点的那位也有六七十了,他颤巍巍起身,谢修悯瞧见他脚下有自己打碎的桌子碎片,下意识地起身把碎渣踢到了一边,他这个举动让老者很是受用,可看在方余和刘氏眼中就成了谢修悯在阿谀奉承——多么歹毒的家伙! 方余皱紧了眉头,看着谢修悯将老者扶着找了张还算干净结实的凳子坐下,眼中阴郁神色越来越深。 刘氏听见那老者的话,忍不住将脑袋缩回去,不敢再抬头,然而看来今天这几位并没打算给她留情面:“谢樊啊,你平日里东奔西跑不着家,有些事情光听某些人一面之词,怕是会误了你的想法……今日邻里邻外的都在,就让大家伙来说说吧,我这把老骨头,是派不上用场喽。” 谢樊脸色阴沉:“族老你……” “谢家的!我忍你很久了!” 外头一个挎着篮子,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的妇人横眉倒竖:“你就不是个人呐!现在是什么日子!你看看你给儿子穿的什么,你再看看修悯身上穿的什么!” 众人都随着她所指看过去,本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也就没有注意这么多,现下一看,那方余身上穿的两层棉花夹布小袄,就连脚上穿的也是前些日子村里猎户挨家挨户送的每家一断兽皮,用那兽皮做的皮靴子,看起来就知道有多暖和。 而刘氏身上虽然简单了些,到底也冻不着,反过来看看谢修悯呢? 十九岁的少年,虽然个子高,身上也有些肌肉,可那也是长年累月被逼着干活硬生生练出来的,哪里能和细皮嫩..肉的方余比? 而现在一天也差不多过去了,谢修悯身上居然还穿着破烂的,遮不住风的寿衣。 “听猎户说,他是从坟头自己爬回来的。” “要不是他命大,恐怕就让这恶毒的母子俩给坑害了。” “许配给他的双儿,也险些就被金家的人抢了去,哎……” “明明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怎么大儿子过的却是这般苦日子?又不是欠你刘氏的!” 外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每一句都像是一巴掌打在谢樊的脸上,他甚至能听见打上来时噼噼啪啪的声音,打得他脸疼。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让自己的一对儿女过这样的日子。 想到这里,谢樊控制不住红了眼眶:“修悯,爹我……” “也不用再多说了,分家吧。”谢修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族老,我一定要将我姐带走,作为代价,请几位见证,将我和姐姐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 “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修悯?你到底是爹的儿子!”谢樊高声道,“怎么还提到族谱了!” “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儿子。”谢修悯淡淡道,抬起朗月一样的眸子扫了一眼这个看起来似乎非常懊悔的中年汉子,“你只是后悔,自己的面子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谢樊脸上表情一滞,就听谢修悯继续道:“别以为我不记得,从小到大,你有多少次说过,我和姐只是娘亲留下的贱种,想扔都扔不掉,是扒在你身上吸血的小鬼……” 这话把外头看热闹的都惊到了,他们本以为只有刘氏和方余可恶,却没想到,作为亲生父亲的谢樊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当着当面幼小的两姐弟! 不知道是谁砸了个东西,正好砸到谢樊脸上,落地只看见是个布老虎,可往外一看,所有的人目光都带着审视和愤怒,根本分不清是谁扔过来的。 布老虎软绵绵的,打在脸上却像是一把刀划过,谢樊的脸再也抬不起来,低声道:“……分家吧。” …… 谢小梅说什么也要等明天早上再过去,谢修悯不解,离开前姐姐拉着他的手小声道:“傻小子,你如今成亲了,姐姐自当是要避嫌的,明天一早我会过来的。” 谢修悯只得点头,本想告诉她不用在意这么多,可谢小梅到现在也还没有嫁出去,身份上来说,她是要注意一些——谢修悯对这些繁琐规矩烦死了,还是耐着性子嘱咐道:“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可千万别让他们再欺负你。” “嗯,今儿有族老在,他们不敢的。”谢小梅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已经不再是傻子的弟弟,心中很是欣慰,忍住泪水将他送出去:“对你的小夫郎好些,听说他的身子不好,有些事情要注意节制。” 说到这里她脸上有些泛红,谢修悯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想明白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海岛上。 温墨亭似乎非常不情不愿地裹着婚服坐在门槛上靠着门睡着了,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很是可怜。 谢修悯上前去将他抱起来,温墨亭的脑袋轻轻靠在他肩头,挣扎着睁开一只眼睛看了他一眼:“……你回来啦。” 他的尾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安心,这一点被谢修悯精准捕捉到,心里一阵陌生的感觉涌上来,过了许久他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温暖。 在谢修悯的记忆里,他是听说过温墨亭的年纪的,可是他还是想听温墨亭自己说出来。 “年岁?”温墨亭被他放回板床上,想了想,“我是庆奢四年腊月初三生人,说起来要比你大上三岁呢。” 谢修悯转身脱下已经看不出样子的衣服,团成一团扔到了角落——海岛上这房子是几年前的守墓人住的,自从双溪村的最后一个守墓人离开之后,这里就空了下来。 谢修悯并不会觉得住在这里害怕或是如何,心中无鬼,自然淡定。 “你要去哪里?”温墨亭本来自己已经往里头让出了一片地方留给谢修悯,却看着男人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他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你大冬天的洗澡?” “初春了。”谢修悯随手擦干身上明显的水迹,笑道,“不用担心我,我身体热,干得快。” 温墨亭起身拉过他的手,却被谢修悯反手握住,这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还在发烧吗?” 手下的皮肤细腻白皙,是双儿特有的,谢修悯的手一放上去就不愿意拿开了。 “很好,已经不烧了。”谢修悯拉着他一起躺回板床上,温墨亭下意识地和他保持距离——才认识第一天晚上,自己总不能显得太过依赖谢修悯。 自己才是哥哥呢。 可谢修悯却强硬地把他拉了过来,一手不由分说地环在他腰上——那腰纤细无比,手下却能摸得到骨头,温墨亭瘦得很厉害。 谢修悯闭上了眼睛,想着最近最重要的就是得给温墨亭弄点吃的补补,还得慢慢养…… 他没有察觉到怀里的人从僵硬终于慢慢变得放松下来,双儿轻声呼吸着,在黑夜中,在呼呼的夜风中,在眼前人结实宽厚的胸膛前,往前靠了靠。 谢修悯身上真的很暖和。 他像个大火炉一样,毫不吝啬地温暖着温墨亭。 腰上的手又紧了紧:“快睡。” 温墨亭闭上眼睛,睫毛颤..抖着缩进谢修悯的怀里。 就让他再靠近一点点吧。 次日一早,温墨亭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上还残留着温热,看来谢修悯刚起来不久。 “嘿,看这里。”房顶上忽然传来声音,温墨亭吓了一跳,抬头看过去,就看见昨天房顶漏的几个洞已经快要被补好,谢修悯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一个豁口后面:“吓到你了吗?” “没有,我……”温墨亭还没说完,外头就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似乎有人在呼救。 “修悯!救我——!!救我!!” 温墨亭不认得这声音,却从谢修悯的眼中看到了一瞬间的担忧,两人一齐出去查看,谢修悯一把抓住温墨亭的手,把他往自己身边带带,这个举动让温墨亭心里暖暖的。 发出声音的是乱葬岗那边,一个年轻女子被几个壮汉家丁拖着拽着,正是谢小梅! 劝退亲事 一个弱女子基本上没法抵抗几个高大男人的拖拽,她几乎是死死抓着地面才能让自己多停留一会儿。 “姐!”谢修悯回头看了一眼温墨亭,后者拍拍他的背:“快去吧。” 谢修悯这才松开他,脚下几个轻点便已越过没有独木相连的海面,框框几拳干倒那几个壮汉,赶紧把谢小梅扶起来:“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小梅把手在衣服上擦擦,又擦擦脸上哭出来的眼泪,弄得整张脸都变得脏兮兮的,“爹娘不让我离开,我只好趁着他们去喂鸡才偷偷跑出来,那个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谢修悯把还想爬起来的壮汉一脚揣晕过去,“告诉我。” 原来昨日谢修悯离开之后,因为天色晚并没能及时带走他所定下的那些分家的东西,便当着族老的面约定好明天中午来取,可刘氏非说要自己送过来。 “我看见他们藏起来好多鸡鸭,就为了给你少一点。”谢小梅咬牙道,“就连吃的喝的都被藏起来一半,爹也没有阻止他们,他们还不让我走……这短短一..夜!他们就已经把我卖给了隔壁村的老李头!他都六十五了!爹居然要我嫁给他做妾!” “什么!”谢修悯闻言震怒,“走,我替你出气去!” …… 为了避免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上门来找温墨亭的麻烦,这一次谢修悯就把他一起带上了。 双儿跟着谢修悯的脚步,来到了房门紧紧关着的谢家门口。 “他们定然是发现了我逃跑被抓住的事儿,现在关起门来害怕呢。”谢小梅对父亲的最后一点念想也随着他将自己卖给能当她两个爹的老头子彻底湮灭,她站在弟弟身边,“现在怎么办?” 谢修悯看着抱着小包袱,挺着胸膛的谢小梅,突然发现她似乎没有那么怯弱了,也许是经历了刚才发生的事,终于让她认识到了一些事儿吧。 比如,一直依靠的爹不过是个骗子。 谢修悯二话没说,一脚踹开门,那门发出吱吱呀呀的沉吟声,最后竟是摇摇晃晃掉了下来。 “啊呀!!是谁在弄门!”刘氏嘴里骂着不好听的话走了出来,一看见这几个人登时愣住了:“你们,你们……” “我来拿分家的东西。”谢修悯把门捡起来,反手扔了出去,“这门自己掉下来,不管我的事。” “你,你……你来你还带着这两个扫把星做什么!”刘氏你了半天,结结巴巴道,“你要的东西又不是不给你,来这么早,索命啊!” “那还真说不准。”谢修悯抬腿走了进去,正好碰上谢樊和方余结伴从街上回来,两人似乎是去买了些锅碗瓢盆回来,一看见这几个人也都皱起了眉头:“你们来做什么?” 方余从他身后看见温墨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温墨亭还记得就是他把自己迷晕了绑上喜轿的,他拉拉谢修悯的袖子,轻声把这一切告诉了他。 方余还正盯着那给自己招来不少麻烦的双儿看,就因为他,自己险些就能迈进有钱人的圈子,也就是因为他,金世昌恨不得弄死自己。 他的视线刚刚挪到谢修悯身边另一人的身上,脸上就挨了狠狠一拳,这一下打得他半边脸都偏过去:“你,你干什么打人!” “你自己心里清楚。”谢修悯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拎起来,平静地注视着他,“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保证你晕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鸳鸯楼。” 方余脸色一白,鸳鸯楼是城里头有名的小倌馆,他为了和金世昌拉近关系也跟着去过几次,他并不喜欢双儿,也就更别提喜欢男人,所以每一次去都觉得恶心无比。 可谢修悯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实际上他猜错了,谢修悯并不知道他和金世昌成日都去什么地方鬼混,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把这家伙吓得不轻。 “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方余惊恐万分地点着头,这才终于让谢修悯将他放下,可他的脚才刚落地,又迎来了新的质问:“是你把我姐卖给那个六十五还生不出个鸡毛的老头子的?” 谢樊脸上出现了疑惑的神色,而刘氏则是放下手中的东西,试图趁着众人不在意自己,想要找地方躲起来,谁知谢修悯根本就没放过她,一个掌风打过去,一个茶杯就从橱柜上掉下来砸在了刘氏脚边,啪嚓一声碎裂成渣的动静把她吓得跳了起来:“啊啊啊啊啊!!” “是你干的?”谢修悯的目光转而盯着她,刘氏唯唯诺诺道:“是,是我又怎么样?这亲事早两个月就定下来了!你现在要反悔也没有用!李员外已经看中小梅了,无论如何她也得嫁!” “谁说的?你?”谢修悯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吗?” 谢樊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昨天晚上的事儿对他打击不小,今天再来这么一回,他已经有些心累:“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个时候谢小梅在温墨亭的搀扶下哭着道:“爹,你不知道?娘把我卖了!” …… 谢修悯冷眼看着谢樊拿着扫把把刘氏从院子这头打到院子那头,那娘俩儿哭着喊着,却没能躲过男人手里的棍子。 “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恶毒女人回来!我怎么就……哎呦喂!”谢樊追着追着突然停了下来,捂着心口脸色苍白,看起来被气得不轻。 谢小梅还有些担心,温墨亭在她身边轻声道:“想想你自己。” 谢小梅眼中最后的同情消失了,她嗯了一声,抱着小包袱躲在了温墨亭身后。 谢修悯冷眼看着这三个人闹,等谢樊缓过来气,他冷声道:“以后不许再打她的主意,听见没有!” 刘氏已经哭着跪在了谢樊身边,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不及了!那李员外的轿子已经到了村外了!” 谢小梅脸色一白,那老头比她爹还要大二十多岁!都能当她爷爷了! 刘氏居然就这样把她囫囵个卖了! 哪里有这样恶毒的后娘!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一阵敲锣打鼓声,正是迎亲的乐声。 “李员外不是你们能招惹起的,小梅今天什么也得嫁!” “谁说的?”谢修悯冷笑一声,“你将钱还回去不就行了?” 刘氏哪里愿意,这可是她给儿子攒的娶媳妇的钱! 看着摇头的刘氏,谢修悯啧了一声,自己转身去了外面,也不知道他和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竟然真的将迎亲的队伍给弄走了,刘氏瞪大了眼睛:“你,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啊?无非就是告诉他们,小梅的名字已经和我一起被从族谱上划去了,他们若是想要新娘子,怕是只能要你这个老婆子了。” 谢樊呵斥道:“住嘴!”又扭头对方余道:“去,把昨日说好的东西全都给他准备好!” “可是爹……”方余很是不甘心,要是谢修悯真的死了就好了,这些东西,这些家产都是他的!而不是要把大头全都让给这个没心肝的废物玩意儿。 他分走的越多,留给自己的就越少! “快去!”谢樊提高了声音,“听见没有!” 他已经没法再看见这个逆子,再见他一面自己怕是会折一年的寿命! “……听见了。”方余咬牙切齿地从几人身边经过,本想在数量上动点手脚,却听谢修悯在他身后懒洋洋道:“缺一补二!” 方余:“……” …… 谢修悯大摇大摆地赶着属于自己的鸡鸭牛猪回了海岛,一路上不少人驻足看着他们离开,众人心中都有着痛快,虽然东西不是自己的,可那刘氏和方余在村里为非作歹惯了,能看他们吃瘪也是好的! 谢修悯花了一个晌午的时间把房子修缮了一番,实际上守墓人的房子并不小,只是年久失修,他甚至抽空给谢小梅也整理出来一间房子。 “这还是第一次,我能一个人睡一间屋。”谢小梅看着属于自己的简易的床铺和摆设,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而不是和牛啊鸡鸭啊睡在一起。” 谢修悯没有说话,正准备去找温墨亭,就听谢小梅道:“我在这里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想多了。”谢修悯替她关上门,“我去抓几条鱼,等会儿来吃。” 谢修悯找到温墨亭的时候,他正挽起袖子,撩高了裤腿站在海水里,手里还拿着一根自己做的,削尖了的木条,正试图抓鱼。 可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叉中一条,就在这时他身边的海水突然荡开一圈圈水纹,吓得他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就见水纹突然被打破,从里头钻出来一个谢修悯。 男人手上抓着两条膘肥体壮的大鱼,笑着举到温墨亭面前:“用你手里这小棍子没用的。” 温墨亭失笑:“我也只是……想要试试,怎么就你抓得到,我就抓不到?” 谢修悯心想你见过不怕龙的鱼没有? 他上了岸,随意甩甩头发,看着不远处谢小梅已经熟练地找来树枝作出了一片圈子,把鸡鸭赶了进去。 “冷不冷?”谢修悯把鱼敲晕扔到一边,低头弯腰帮他把衣服放了下来,“都湿了。” 温墨亭摇摇头:“不冷的。” 没有比现在更暖和的时候了。 金家娘子 谢修悯拉着温墨亭蹲下,撩起海水帮他把手上的细沙洗去——小双儿很白很白,手上也没有一点儿茧子,就像两块质地上好的羊脂玉。 “你老盯着我手看什么?”温墨亭好奇问道,谢修悯用身上衣服给他擦干净手:“好看啊,手也好看,人也好看——我的眼光真不错,一下子就把全世界最好看的双儿弄到手了。” 温墨亭呆呆地听着他说情话,一抹红色从耳边跃上他的脸侧,最后从脖子一路红到胸膛,直至看不见的地方。 谢修悯忽然很想扒了他的衣服,看看现在的他是不是全身上下都红成了虾子。 想到这里他不免得有些口干舌燥,赶忙撩水洗了把脸,拉着温墨亭的手把人带进屋里去:“换身衣服先穿着,晚些时候我再替你买两身回来。” “你……你哪来的钱?”温墨亭担忧问道,“虽说得了些分家的东西,可那些鸡鸭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卖掉的。” 而且现在鸡鸭都是留着有用的,下蛋什么的都是一笔钱。 谢修悯揉揉他的脑袋:“你放心吧,我不会干出杀鸡取卵的事儿来的,至于钱什么的,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温墨亭只得答应下来:“那你至少告诉我一声,你要去哪里?” 谢修悯却是盯着他的脸不放了:“墨亭哥哥。” 温墨亭没想到他忽然这样称呼自己,本就没来得及消下去的红色更是快要将他整个人覆盖:“什么?” “我这样叫你,你不讨厌对吧?”谢修悯没告诉他自己在想什么,若是让这样脸皮薄的人知道他正想着将来做那档子事儿时也这样一口一个墨亭哥哥,双儿身上究竟会出现什么样令人期待的反应? 温墨亭低声应了一声:“嗯,不,不讨厌的。” “那墨亭哥哥,我去烤鱼。”谢修悯拉着他站起来,目不转睛给他换了身外衣,“你来不来?” 温墨亭眼睛湿漉漉的,被他一句一个墨亭哥哥叫得脸热不已,在谢修悯看来却想让人狠狠欺负他。 见双儿点了头,他这才拉着人出门,此时正是中午不到的时候,谢小梅已经手脚麻利地把两条鱼收拾了出来,这倒是让谢修悯有些惊讶。 看着弟弟脸上的表情,谢小梅不好意思地笑笑:“做习惯了,这里的厨房还没收拾出来,你们想要怎么吃?” 温墨亭道:“这两天我们也就是随便烤一烤,熟了能吃就行。” 谢修悯笑笑:“等我过两天有空,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他这话可不是在说大话,作为祥瑞龙君,他除了修炼也就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吃遍天下美食,顺便本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想法,从大厨那里学了不少好东西过来。 “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就给你开个小饭馆,让你管着。”谢修悯拉着温墨亭围坐在昨日的篝火旁边,熟练地把鱼处理好串上烤着,“到那时候你这个做小掌柜的就只需要找个地方躺着晒太阳,偶尔算算账数数钱,剩下的时间就当个文人墨客,也好行一番风雅之事。” 谢小梅听他二人说话,嘴边也勾起了笑容。 …… 谢修悯站在金家门口,抬头看着那气派的牌匾和门口守着的两个家丁——听说那金世昌已经被罚去跪祠堂三天了,这金家除了一个宠儿子宠上天的金夫人,还有一个还算明事理的,在外做生意的金老爷。 而他今日来,就是来找这位金老爷的。 他现在无权无势,就算有一身法力也只会被人当成怪物,倒是可以利用蛮力将这些人全都打倒一遍统治起来,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给温墨亭的“普通人”的选择。 所以他打算来试试水,看看这个金老爷是不是和常人所传的一样,是个能拎得清的,博识通达的人。 “你什么人!” “喂,不许再上前!” 谢修悯停下脚步,不卑不亢道:“麻烦替我去通报你家老爷,就说有位旧人想要找他说些事儿。” 那两个家丁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并不是金世昌手下的人,而是前几日才从娘家探亲回来的大娘子的人,并不认识眼前的谢修悯就是前几天打了他们姑爷的人。 “不认识不认识,一边去。”家丁看他穿得虽然干净得体,却也只是粗麻布,便随便想要将他打发。 谢修悯也不纠..缠,转身就走,那两个家丁也心中纳闷,平日里遇上这样的人总会纠..缠一会儿,怎么这家伙这么奇怪,一说就走了? 谢修悯想的却是不见就不见,今天还得去一趟街上给家里的两个人买点东西回去,他还在海边藏了几条大鱼,就等着带去卖掉呢。 一路回了乱葬岗,远远地看见温墨亭和谢小梅正在收拾房子,自己也就没闲着,找到了藏鱼的地方,用草根搓了绳子,将几条鱼串起来,再用一根竹子撑着,便上了街。 双溪村是个小村子,所以村里并没有集市,要去能卖东西的地方就只能去三四里外的乔家村。 这点儿路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一会儿就到了,倒是从双溪村出来的这一段路他受到了不少围观,不过都是来看他肩膀上的大鱼的,谢修悯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了集市上,正好赶上下午最后一趟,他将大鱼解下来,寻了块地方坐了下来,旁边卖豆腐的老板看见他手上的大鱼吓了一跳:“这么大的鱼!得有三四斤吧!” 谢修悯用手拎起最大的一条掂了掂:“恐怕不止。” “我来给你称称。”豆腐老板看得来劲,也不收摊了,拿起自己的秤砣什么的凑了过来,“哎呦!六斤!” 周围路过的人也都被吸引了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几个真心想买的。 不远处的珍宝铺子里,一个年过三十的女子正由两个侍女陪着买礼物,出来时发现街上的人都聚集到了一个地方,女子也来了兴致:“那边儿是在卖什么?” 侍女跑过去看了一眼才回来通报道:“大娘子,是个年轻后生在卖鱼,可大的鱼了!” “哦?今天爹宴请客人,正好要用些好东西,若是看着合适,你便买下来吧。”女子正要打发她去买,就见侍女为难道:“大娘子,那鱼太大了!我们根本拿不下,而且看上去活劲得很,就算带上马车也怕是会啪啪乱跳啊!难弄得很!” “让你去就去,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再说了,毕竟是从海边运过来的鱼,到这里都死得差不多了,哪里像你说得这样邪乎?” “大娘子,要么你自己过去看看吧?” 女子没好气地指了指小丫头,自己带着她二人走了过去,等到了跟前才发现的确和侍女说的分毫不差,六七斤的大海鱼,竟然还在石头上活蹦乱跳的! “喂,你这鱼怎么卖的?”女子问道,周围的人见有买主过来赶紧往旁边让,有人认出来她的身份,笑呵呵道:“这不是金家的大娘子吗?这位小哥的鱼好啊,也只有你家的厨子能做得好啦!” 谢修悯本来要将鱼拿起来给她看,闻言却又坐了回去,这鱼他不太想卖给金家的人。 女子看见他的动作,登时愣了一下:“为何不将鱼给我看?” “你是金家的人?” “是又如何?莫不成你还想提价?” 谢修悯摇摇头,他没必要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过不去,更没必要因为一个无辜的,不知情的女人闹得不好看,叹了口气:“你看着给吧,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出来摆摊,能卖出去就不错了。” 女子不疑有他,让侍女按照市价算好付了钱,将他的几条鱼都包圆了,他这几条鱼都是少见的品种,算下来也有几个碎银子了,女子并没有看他没经验就少给,而是该多少就算多少。 谢修悯对这女子的印象稍微有些改观,又听女子道:“这鱼我们车上放不了,不如你跟着我们回去吧?你也是双溪村的吧?” “是倒是,不过我这边的事儿还没办完,怕是……” “不急,你便去置办你的事情。”女子道,“我在街口马车那里等你,到时候再将鱼一起带来便是。” 谢修悯只好收拾了东西,按照计划买了些蔬菜调料什么的,又去书店为温墨亭买了两本书,这年头的书是真贵,光是两本书就花去了他一半的银钱。 将剩下的钱财收好,谢修悯并不是性子燥的人,一点钱也是钱,积少成多。 等他带着东西和鱼找到街口时,就见那位大娘子被一个人给堵住了,看装束像是个青..楼女子。 “你不过是个不下蛋的母鸡!金少爷最喜欢的人是我!” 谢修悯眉角一跳,这是外室遇上大房了? “让开,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什么人给你的胆子,让你也敢在我们大娘子面前嚣张!” “当然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给我的胆子!”青..楼女子呵呵笑了起来,“你怕是一辈子也怀不上孩子!” “我倒是看大娘子面色红润,人中剑状,是个多子多福的面相。”谢修悯从一边晃了出来,他是祥瑞之龙,就算这位大娘子真的不能生,有他这句话在,命格也会改变,更何况在他看来,这大娘子可没有什么不能生的样子。 就当是她照顾自己生意的回报。 他啪的一声把鱼放在马车上,鱼尾巴甩出来的水甩了青..楼女子一脸,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来,只得忿忿不平离开。 “……多谢小哥出言相助。” “谢我做什么,我说的是真的。”谢修悯坐上马车后边的小踏板,“生不了不一定是你的问题,万一是你男人生不了呢?”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哦,那就不知道方才那位肚子里怀的是什么人的野种了。” 坟地哭声 谢修悯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在金家娘子心中留下了怎样的印痕,此时他正拿着买回来的东西走在回海岛的路上,一路上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呦,你的鱼卖掉了?” “那么大两条鱼,卖了多少钱?” “没多少,换了点吃的回来而已。”谢修悯随心笑笑,走过几人身边一路走上了通往乱葬岗的小路,这边是一片野竹林,据说几年前还是有主人的,等主人家搬走之后这里也就没了人管,竹子疯长,夜里看起来很是慎人——再加上旁边再过去一点儿就是乱葬岗,就更没人愿意来了。 谢修悯不在乎这些,就算真的有什么冤魂索命也和他没关系,又不是他犯的事儿。 就在他走过一处明显是新埋的坟包附近时,突然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谢修悯心中一顿,他步子大,原本都已经要走过去了,又调回头去。 这个坟包的土的确是新挖的,估计就是在他出门这段时间,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又担心万一真的有婴儿被一起埋了——这种事不是不会存在,外室或是苦命的小妾,被连着刚出生的孩子一起埋了的情况他不是没听说过。 本着能救一命是一命的想法,谢修悯放下手中东西走了过去,徒手开始挖土,这里埋得不深,没一会儿他就挖出来半具尸身,然而让他吃惊的是,这具尸身竟然是个双儿,只穿着中衣,脸色苍白地躺着。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双儿身上趴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脐带都还没有被剪断——遗腹子? 什么人连一个双儿都要谋害? 谢修悯正要把孩子抱开,忽然看见那双儿胸口猛地起伏两下。 谢修悯:“……” …… 温墨亭正在和谢小梅一起加固围栏,他平时不做这些事,人牙子为了能把他卖个好价钱,也不会允许他将自己身上弄出伤来。 “是这样吗?”温墨亭在谢小梅的指示下将两根绳子绕过来又绕过去,终于打成了一个结实的绳结。 谢小梅嗯了一声:“你学得很快嘛。” 温墨亭叹了口气,在被谢修悯“买回来”之前,他就像是一张白纸,什么也不会——不,他也是会些东西的,只是他会的在这里都用不上。 毕竟谋略和琴棋书画并不能让他吃饱饭。 “今天我们干了不少活,厨房也收拾出来了,晚上我应该能给你们做些好吃的。”谢小梅拍拍手站了起来,她是要比温墨亭还要大上几岁的,对这个比起自己那糙皮糙肉的弟弟,显得更加惹人怜爱的双儿,谢小梅心中也是存了感激的。 毕竟人家才是小两口,她一个姐姐留在他们中间本就不合适,可温墨亭并没有提出任何的不满,甚至连不满的眼神的都没有。 他们就像一对姐弟。 “墨亭!姐!”外头突然响起谢修悯的声音,两人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跑过去,本以为是有人找麻烦,结果就看见谢修悯怀里抱着个双儿冲了过来,“快点快点!我背上还有个奶娃娃!” 温墨亭被他吓得不轻:“快把他放到这边来!” 他赶在谢修悯前头进屋收拾好了床铺,谢修悯却是皱了皱眉头,他不太想弄脏自己和温墨亭的小窝,但人命关天,温墨亭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连忙从一边拿来另一床准备换洗的被子铺上去:“快点把人放下来!” 谢小梅已经从他背上把那个奶娃娃解了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天哪,他不是下午村里头李员外家的双儿吗?” “你认识?”谢修悯扭头看向她,谢小梅用衣服把瑟瑟发抖的孩子裹住,她小时候带过谢修悯,知道怎么带孩子,动作隔了十几年也还是很熟练。 谢小梅点点头,皱着眉头道:“李家离我们有点远,修悯你们可能不清楚,但是爹曾经在他家做过工,我跟过去帮过忙……这双儿是李家二少爷的人,听说那个二少爷出去读书了,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你们下午有没有看见有人往乱葬岗来?” 谢小梅摇摇头:“只有几家来扫墓的,” 谢修悯啧了一声,看来这件事铁定是李家干的了,不想让人发现估计是偷偷埋的,毕竟上头盖的土本身就不厚,应该是埋得紧张,挖个坑把人往里一扔,盖上点土就跑了。 温墨亭扯开双儿的衣服,看着他身上不像是有被虐..待过的痕迹,反而嘴唇有些发紫:“中毒?” “看样子是。”谢修悯凑过去看,反而被谢小梅和温墨亭一齐推到了一边:“怎么了,都是男人,有什么看不得?” 温墨亭无奈道:“他好歹是有家室的……男人,又刚生了孩子,你这么看不太合适。” 谢修悯摸摸鼻子,只好站到门外去,让他们两个来处理这件事。 只是看不出来,他的小夫郎,竟然是会些医术的吗? 趁着这个时间,他也没闲着,反正周围也没人看见,他便变成龙下海游了两圈,带上来两条自己吃的鱼,又抓起来几条个头都差不多的放在房子门口的水缸里养着,留着明天早上去卖。 买回来的调料他都在厨房整理好,又洗了一些蔬菜出来,菜根和烂菜叶就丢给鸡鸭吃,杀鱼留下的鱼肠子也用刀剁碎扔进圈里去,鸡鸭最喜欢吃这些东西,见了都疯抢,没一会儿就都被抢着吃光了。 他想着明天应该可以把街市上别人不要的菜叶都带回来喂鸡喂鸭,却也没想着就这样一直下去——他想要一条船。 留在这双溪村并不会有什么出路,他不能让他的小夫郎一辈子呆在这个海岛上。 他得找点儿方法做生意。 一边想着以后,一边利索地炒了几个菜,等到温墨亭给双儿换了身衣服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谢修悯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块石板洗干净了当桌子,桌子上摆了几个小菜,中间还有一条红烧鱼,青红辣椒点缀其上,煞是好看。 “这些都是你做的?”温墨亭睁大了眼睛,围着桌子转了一圈,“闻上去真香。” 谢修悯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拉着带到怀里,后者愣了一下,却没有反抗,这让谢修悯很是受用——他的小夫郎,并不反感自己的触碰。 “要不要尝尝?”谢修悯问道,温墨亭咬着下唇摇摇头:“你不担心里面的人吗?” “他又不是我夫郎,我担心做甚?”谢修悯低下头用鼻尖顶开温墨亭的发丝,冰凉的鼻尖在他后颈碰碰,怀里的人抖了抖:“别,别闹。” 谢修悯并不为难他,听话地松开了他,温墨亭感觉着身后暖意的离开反而有些不习惯:“……你会把他送回去吗?” “为什么要送回去?”谢修悯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李家不都当他死了吗?” 温墨亭松了口气:“其实他刚才醒了一会儿,他并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谢修悯轻声道,“你想治好他?” 温墨亭低声道:“嗯,他……像是受了很多委屈。” “听你的。”谢修悯盛了碗饭,又夹了点菜分成两个碗,放到温墨亭手边:“给姐端进去?你说的,这个时候我不方便进去。” 温墨亭失笑,正要起身,却被握住了手腕:“不过在这之前,我得要点好处。” “好,好处?” 谢修悯伸..出修长指尖,点了点自己的侧脸:“亲一下。” 温墨亭抿抿唇,就在谢修悯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逗人逗得太过分了,毕竟自家小夫郎看起来是个薄脸皮,万一逗过头就完蛋了……正想着,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随即是唇上如同轻柔海风一般掠过的,转瞬即逝的柔柔凉意。 温墨亭直起身子端起两个碗转身跑进屋里,只留下谢修悯呆愣地眨眨眼睛。 他刚才是被小夫郎轻薄了吗? …… “多谢各位救命之恩。” 李家的双儿名叫白九,据他自己所说,他原本是鸳鸯楼的一个小倌,被那李家二少爷看上才带回了李家。 温墨亭看了一眼正在门外整理东西的谢修悯,心里有些没底,要将他留下吗?昨日看他可怜,还刚生了孩子,今日才听谢小梅说起李家似乎和金家关系不错,万一再给谢修悯添麻烦怎么办? 白九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若是给各位添了不便,我今日便离开。” “你离开又能去哪里?”谢修悯在门口道,“你若是想要彻底把这件事情解决,就把那李二去了什么地方告诉我,我替你把他找回来。” 他说着放下了手中东西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怀中抱着孩子脸色苍白的白九,视线便转到了温墨亭身上:“这件事你来决定。” “……怎么也得白公子自己决定才对吧。”温墨亭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白九,“白公子,你是怎么想的?” 白九看着他二人互动流露出一副羡慕表情,又被问了一遍才回过神来:“怕是将那个混蛋找回来也没用,他最听他爹的话……” “若是真的听他爹的话,就不会将你从鸳鸯楼赎回来了不是吗?”温墨亭打断了他的话,谢修悯也有些吃惊地看着突然硬气起来的小夫郎,“我替你去找他,定会将这件事搞个清楚。” 白九低头想了半天才答应,只是恳求在李二回来之前,不要将他还活着的消息散出去。 “这事儿好办,我姐会陪着你。”谢修悯道,他手向下探去,抓住了犹豫不决的小夫郎的手,拉住,捏捏。 温墨亭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谢修悯的手很暖和。 他不想松开。 甚至还想让他多握一会儿。 “那就这样办,今日..我便启程去找人,你在这里好好养伤。”谢修悯拉着小夫郎出了门,温墨亭欲言又止,谢修悯笑道:“想说什么就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你真要带我去?”温墨亭揪住了衣角,“会不会很麻烦?” “以后不要这样想,”谢修悯替他抚平被风吹起来的墨发,“你在我这里,永远也不会是麻烦。” 到通州城 谢修悯准备了一些路上的盘缠和吃食,又专门跑了一趟成衣铺,给温墨亭带回来两件衣服,这才收拾好准备上路。 “通州啊……不算远。”温墨亭拿着白九给他的地址,低着头跟在忙来忙去的谢修悯身后,恍惚间撞上了一个结实厚实的后背,鼻子一阵酸:“怎么停下来了?” “怕你摔了。”谢修悯把他扶正,“墨亭,你会骑马吗?” “会一点,可是我们没有马呀。”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会骑马就行。”谢修悯弯腰把小包袱整理好,自己背着,“从这里到通州要两天……” “你不会骑马吗?”温墨亭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还是说你怕骑马?” 谢修悯扔了小包袱,回头淡淡地看着小夫郎:“……不会。” 毕竟上一辈子他去哪儿只需要变成龙直接飞过去就行了,哪里需要像现在这么麻烦? 温墨亭轻轻勾勾唇角:“那我教你。” 谢修悯有些恼怒,拉着温墨亭到墙角就要亲下去,但是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亲哪里好——没有人知道,龙君大人对这一块没有经验。 就算有人知道也没人敢说出来。 “怎么了?”温墨亭被他看得不知所措,偏偏这人还拉着他的手腕不肯放开,倒不是说他拉着疼还是怎么样,那只大手能将他两只手握在一起举在头顶上,常年干活留下的厚厚的茧子在他手腕上磨得心里痒痒。 可双儿脸皮子薄,想说也说不出来,只能红着眼角生生受着,直到一个蜻蜓点水般,虔诚又幼稚的亲..吻落在了他的发顶。 温墨亭睁大了眼睛看着缓缓把自己放开的男人:“你,你……” “墨亭哥哥,下次教我怎么做这些事,好不好?”谢修悯心满意足地看着双儿耳尖红通通,把耍流..氓这一套玩得天真又天衣无缝。 温墨亭伸手推开他:“我去和小梅姐说两句话,让她这两天多照顾白公子一点……” 谢修悯哪里可能给他离开的机会,他就像是个尝到了甜头的小孩儿,把温墨亭拉回来,一会儿在他手背上啄啄,一会儿又从他唇边擦过,就是不肯亲在正确的地方,把温墨亭撩得腿软腰软,要不是有谢修悯伸手托着,他怕是早就坐在地上了。 “你……你太恶劣了!”温墨亭握着拳头控诉道,谢修悯正忙着给他把刚才被自己扯乱的衣服整理平整:“嗯嗯没错我恶劣。” 温墨亭:“……” “下次记得告诉我你喜欢我亲你哪里,好吗?”谢修悯嘴角上扬,眼中满是笑意,看着头越来越低的温墨亭,忍不住把他整个儿抱进怀里:“唔,以后多吃点,抱起来硌手。” “就硌你。”温墨亭踩了他一脚,身子一弯,灵活地从他臂弯溜了出去,“我去找白公子。” 谢修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捂住脸低声笑了起来。 他的小夫郎,似乎还挺有脾气。 谢修悯找过去的时候,温墨亭和谢小梅正在看着白九怀里的孩子睡觉。 白九看见他过来又是一番道谢,可谢修悯本身要去找李二也是带着自己的小算盘的,摆了摆手,道:“我们现在就出发,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应该就能回来了,姐你记得莫要把白公子还活着的消息暴露,若是有人问起,你也什么都别说。” 谢小梅点点头:“嗯,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这边儿闹鬼!” 白九被她的话逗笑了,轻声道:“还是要多谢各位相救,一路小心。” …… “你……你手别乱摸。”温墨亭在马背上动动,试图躲过身后男人的大手,然而马背上躲来躲去也就这么点儿地方,温墨亭干脆放弃挣扎。 谢修悯坐在他身后,看他熟练地牵着缰绳:“你马术不错。” 温墨亭愣了一下:“以前有人教过我,还记得一些技巧罢了。” 此时两人已经在路上走了快两天,一路上倒是没遇见什么事儿,马上就能进城了。 “通州李家布店……”温墨亭在心里想着,忽然听见前头一阵喜乐声,谢修悯也听见了,抬头看过去就看见不远处的城门附近颇为热闹,越靠近通州城,喜乐声也就越大,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谢修悯随手拦下一个过路人,问道:“老人家,前头何事如此热闹?” “你是外乡来的吧?前头是我们通州城主的千金成亲,今日摆了几百桌流水席款待城中百姓,正热闹着呢。” “城主千金?”温墨亭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问道,“老人家你可知那新郎是谁?” 谢修悯握住他冰凉的手,使劲搓搓。 老头儿想了想:“是个没怎么听说过的后生,好像是从那海边的双溪村来的,我就记得是个什么员外家的二公子……要我说啊,这二公子可是高攀了这门亲事……” 温墨亭没能再听清他后面说的什么,抓紧了谢修悯的手:“他的妻子在家中被奸人所害,险些丧命,还冒着生命危险替他生下孩子……他竟然在这里和别人成亲?” 知道温墨亭心善,听不得这些事,谢修悯捏捏他的肩膀:“别多想,也许不是那李二李天驰呢?” “双溪村,员外家的二公子……不是他还有谁?”一想起还在双溪村等待夫君的白九,温墨亭就忍不住替他不值。 “好了,先进城吧……怎么没看出来你和白公子关系这么好?”谢修悯把人往怀里一塞,从他手中接过缰绳,缓缓策马朝着城门而去。 温墨亭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终于反应过来身后这家伙可能在昨天就已经学会怎么骑马了,却还是装作不会在他后头时不时耍流..氓。 他心里堵着气,往谢修悯怀里拱拱,不打算再多想,两人刚要进城,偏偏这个时候有穿着家丁衣服的人过来为他们送上了两杯酒:“来者是客!客人喝两杯喜酒吧!我们杜小姐明日就要和李公子完婚,两位可得沾沾喜气!” 温墨亭偏过头,把脸埋在谢修悯胸膛,谢修悯只得向那人解释他们二人并不会喝酒,这才终于让那家丁放了自己进城。 “脾气这么大?”谢修悯把人从怀里挖出来,“嗯?” “谢修悯,你以后……”温墨亭咬牙道,“你以后若是不想要我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唔唔!” 谢修悯咬着他的唇狠狠磨了两下,直把那两片唇..瓣咬得通红:“说什么呢?以后这些话不许说。” “我说认真的。”温墨亭捂着嘴唇又羞又疼,却还是坚持道,“我不想以后我在家里什么也不知道,也许你在外头娶了一个又一个……” “我为何要娶一个又一个?”谢修悯把他按回怀里,愤愤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外头一个两个哪怕是十个八个加起来也没有你一个好,我为何不要你要那十个八个?” 温墨亭拉高衣领遮住泛红的脖子,不说话了。 可谢修悯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你以后若是再怀疑你夫君的真心,我就找把锁把你锁在床头,然后……” 他低下头在温墨亭耳边低语几句,把温墨亭惹得恨不得缩进他怀里不出来:“你……你怎么乱说话!” “对着自家夫郎哪里能算得上是乱说话?”谢修悯看着他粉色的后颈,总算放过了他,“下次可就不是咬两下这么简单了。” 两人进了城,谢修悯寻了一家客栈要了一件房,又要了些热水,关起门来把风..尘仆仆的小夫郎一件一件剥光放进浴桶里。 “你要一直这样看着?”温墨亭用布巾遮住自己,眼角都因为刚才被脱..衣服弄得发红,看上去颇为可口。 谢修悯逗了他一会儿,直把人逗得恨不得缩进水里去这才罢休:“我去端些菜上来,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去那城主千金的喜宴上看看这位李二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温墨亭见他真的出了门,听着门闸子落下才放心开始洗..浴——倒不是害羞,表面上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该有的大家都有,温墨亭只是受不了谢修悯那随时想要将自己吞吃入腹的眼神。 明明两人在这之前都只是听说过对方,并没有见过面,可谢修悯眼中的占有和欲..望又都是真实而强烈的。 温墨亭不懂的同时又觉得心里直发烫。 谢修悯下了楼,还没到厨房去催菜就被小二拦了下来:“客官可是双溪村人?” “你如何得知?” “有位客人看客官有些眼熟,让小的过来问问,若客官真的是那位客人同乡,不如过去叙叙旧?”小二看谢修悯脸上没有反对,乐呵呵把人带了过去。 他被带到了一个雅间,才刚到门口还没敲门,门就从里面自己打开了,一个颇带着些贵气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冲了出来:“你真是谢家的傻子啊?我得,不,你得替我回去传句话,就说……” “冷静。”谢修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人塞进了雅间,看着自己倒茶喝的谢修悯,李天驰愣了好半天:“你不是个……傻子吗?” 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傻? “你不来找我,明日..我也要去找你了。”谢修悯仰头喝尽一杯茶,啪的一声将杯子扔在桌子上,“你家双儿现在在我家,前几天差点被人活埋……” “什么!” “……不过现在还活着,你还多了个儿子。”谢修悯看他震惊担心态度不像假的,“你要成亲?” “我成个屁的亲!”李天驰一拍桌子,“我是被强..迫的!” 商谈合作 “人家一个闺阁小姐,如何强..迫你一个大男人?”谢修悯一听就不信,“还是说那大小姐绑着你硬要洞房花烛了?” 李天驰深深叹了口气:“你不清楚这其中条理,此事说来话长……不对,你先告诉我小九儿怎么样了?他还好不好?身子怎么样?他身子本来就弱……到底是何人要置他于死地!” 谢修悯皱着眉头盯着他的眼睛,这家伙焦急担忧的模样不似作假,难不成这其中真的有隐情? “他很好,只是身子恢复起来还需要些时日……我若是猜的不错,白九这一趟受难,怕不是你爹或者你大哥的手笔?” 李天驰愣了愣,沉默良久后道:“一定是我爹,他一直不让小九儿进家门,就因为他是个南风楼里出来的……” “白九是清倌人。”谢修悯打断了他的话,“你能赎他出来,就说明你并不介意他的身份。” “我当然不会介意!”李天驰情绪有些激动,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可我爹从来不会过问我的想法!这一次我被困在这里也是他的主意!非要我和那个什么千金小姐成亲,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谢修悯修长指尖点着桌子:“既然如此,怕是将来就算你爹能把白九的孩子接回去,也不会让白九进门的。” 李天驰整个人泻了气一般趴在桌子上:“我要怎么办?” “李公子,有没有兴趣做些生意?”谢修悯停下了敲击桌子的动作,轻声道:“我出主意,你出钱——当然,我不会让你亏钱的。” “做生意?你看我现在像是有空做生意的样子吗?” “你如果答应我,我带你离开这里。”谢修悯道,“可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真能带我离开?”李天驰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怀疑,但又难掩激动,这些日子他爹把他的手下都收买了,他身边根本没个心腹,也没人能给他出主意,此时只能看着救命稻草一样看着谢修悯。 这傻子……不,这家伙看上去似乎的确有些花花肠子? “先听听我的要求。”谢修悯举起一根手指,“我家夫郎和白九关系不错,为了不让我夫郎将来为了白九伤心,所以我要你做下一个承诺,若是离开了通州,回到了双溪村,我要你彻彻底底离开李家——反正他们也都这样对你了,你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离开……李家?”李天驰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家里,这当头一棒打下来,他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 谢修悯静静等着他的回答,李天驰却是愣了半天转头看向他:“你要我和李家断绝关系?” “李公子,我这么说吧——你有了我的帮助,将来就是个做大事的人,李家人的脑子太过于固执,不适合你的发挥。”谢修悯拿起杯子在手中把..玩着,若是他有钱也不用来和看起来脑门上写着“人傻钱多快来坑我”的李天驰求合作,“若是你不愿意离开,怕是以后不仅仅白九会继续受难,你也会固封在那一亩二分地里头,一辈子离不开。” 谢修悯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你头上还有个大哥?你这一辈子都会被他压..在下头,外人提起李家,是会先注意到作为你爹的继承人的大哥,还是你这个任人揉..捏,就连自己的夫郎都保护不好的二公子?” 李天驰安静下来,好半天才道:“你想怎么合作?” 谢修悯站了起来:“给我一点时间。” “你去做什么?” “给你看看合作的底牌。”谢修悯摆摆手,不管身后跟上来的李天驰,自顾自向小二问了厨房的位置,又向厨子借了厨房。 “你要做菜?”李天驰不屑道,“哪里有君子进厨房的?” “我做给我夫郎吃的,你只是顺带的。”谢修悯举起菜刀,没好气道,“再多一句话试试?” 李天驰咋舌,他还没见过这样没诚意求合作的呢。 然而谢修悯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以及厨房里猛然炸开的香味让他彻底闭上了嘴。 普普通通的土豆在谢修悯手上迸发出了从未闻到过的香气,葱香味混合着香料的味道,神奇地挑起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好奇心。 看着谢修悯用勺子把蒸熟的土豆压扁,在锅里轻巧地翻了翻,那土豆立刻变成了金黄..色,甚至还带着些焦香。 李天驰咽了口口水,和厨子一起凑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葱爆土豆泥。”谢修悯头也不抬道,又动作利落地做了几个小菜出来,然后把每一道菜分出一点盛在一个碟子里,递给了李天驰:“尝尝。” “你就给我这么点儿?”李天驰指指他身后的碗碗碟碟,“那些呢?” “说过了,给我夫郎的。”谢修悯啧了一声,“能给你吃就不错了,不要的话还给我。” 李天驰立马护住手中的碟子:“……那你好歹说说这都叫什么名字吧?” 谢修悯已经有些不耐烦,这个时候温墨亭应该已经沐浴完了,正在等待他回去投喂,他着急回去喂饱夫郎,根本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但还是本着“这家伙给钱”的想法,随手指指:“这是金边豆腐,这个是刚才说过的葱爆土豆泥……” 李天驰听着他的话,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看着谢修悯一手拿着两盘菜转身上了楼,李天驰赶紧让厨子拿来筷子,厨子也不傻,拿了两双过来:“李公子,我也能尝尝不?” 李天驰没有拒绝,两个人凑在一起将菜分吃完,厨子眼中惊..艳又满怀着好奇心,那个人是怎么用这么少,这么简单的食材做出这样美味的菜肴的? 而李天驰眼中则是冒出了金光——他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 想到谢修悯之前的“提议”,他眼中凶狠一闪而过,的确,他如果不和李家撇清关系,这样的好事终究和李家脱离不开关系。 他不是个大义的人,更不愿意被人分走银子,而且他早就对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哥不满,终于等到了机会能够扳回一局,这样的时机他怎么能错过? 谢修悯不简单。 李天驰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谢修悯离开的方向,心中暗暗做了决定。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白九,和他们的孩子。 …… “你说这些都是你做的?”温墨亭惊讶地看着谢修悯摆在桌上的几个菜,都是他没见过的样式。 谢修悯拉着刚洗完澡,闻上去带着一股皂角清香的温墨亭坐在桌边,将手中筷子递给他:“尝尝看,好不好吃。” 温墨亭接过筷子,将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每吃一口,眼中的惊奇就多添一分:“好吃!” 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黯淡下去:“你的手艺完全可以开食肆了,只是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谁说的?马上就有钱了。”谢修悯勾起唇角,将他唇角蹭上的菜汁用指腹擦去,“和你说个事儿,我觉得李天驰不像是心甘情愿成亲的……更何况他还没和城主千金成亲是不是?” 温墨亭狐疑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谢修悯将方才的事儿和他说了一遍,温墨亭听了之后叹了口气,低着头道:“看来是我误会他了……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明明谢修悯比自己小,明明自己才是哥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娇纵了? “哪里任性了?我看着挺好的,我喜欢你的小脾气。”谢修悯捏着他的下颌,将他的头抬起来,“我惯出来的,不许自责。” 温墨亭被他逗笑了,两个人分吃了那些菜,吃完之后谢修悯下楼去送碗碟,正好遇上早就等在楼下,来回踱步许久的李天驰。 “你终于下来了!”李天驰几步迎上来,“我答应你的条件!” 谢修悯哦了一声,把碗碟交给小二,李天驰看他态度冷淡,有些着急:“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李公子,夜色已深,我得回去陪我家夫郎。”谢修悯拍拍他的肩膀,“你的事儿我得明天才能替你解决,你也回去休息吧。” 李天驰看着他淡定自若的背影,突然喊道:“你早就猜到我会答应了是不是!” “我这样好的条件,”谢修悯上楼的脚步不停,“傻子才会拒绝。” 李天驰:“……” 谢修悯回了房间,温墨亭正背对着他脱..衣服,听见开门的声音还吓了一跳:“你回来啦?” 谢修悯看着他衣衫半褪,心里莫名有阵火气往上涌,可看着小夫郎还那么瘦弱的小身子,他以前把这股火气生生按了下去,上前把他塞进被窝里,起身去吹灭了蜡烛,这才脱了衣服翻身上..床,把人捞过来往怀里一塞。 温墨亭这些日子下来已经习惯了他不抱着自己就不睡觉的小动作,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胸..前闭上眼睛。 头顶忽然响起谢修悯小声的嘟囔:“……以后你要多吃点。” “嗯?” “你多吃点,我才能吃你。” 言灵之术 “邓小姐,我家中已有妻儿,还请邓小姐放过我,让我回去。” 李天驰看着眼前不饶人的女子,心中已经有了些厌烦——他爹的确和这通州城主关系不错,然而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他说了门亲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位邓小姐一眼就看上了他,他这一生也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本来想以君子之礼服人,可他越以礼相待,对方就越得寸进尺。 前几天在他试图偷溜出城的时候,竟然还让人将他绑了回来,怎么说都要和他成亲。 他心中已有了人,怎么可能另娶她人? 那位邓小姐淡然地用手帕遮了半张脸:“父母媒妁,我等也只有遵从的道理。” 李天驰叹了口气:“邓小姐,我已经成了亲……” “他已经成了亲,邓小姐是愿意做小?” 李天驰身后的一个侍从打扮的人忽然出声道,她本想等着李天驰呵斥一个下人没资格插手主人家的事情,却没想到李天驰反而往后退了一步,将这男人让了出来。 邓小姐握紧了手中帕子——实际上她也只是听爹爹说了一句,那双溪村的李二公子和自己有了口头定亲的婚约,她才敢趁着爹爹回京复命做出要绑人成亲的事情来。 本就是她放低了身段,去挽留一个身份不如她的男人,眼下这个下人的话更是毫不留情地拂了她的面子:“你说什么!” “邓小姐耳朵应该没有问题才是,否则就该白瞎了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了。”谢修悯轻声道,他并非有意要对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恶语相向,所以说话时也算是给她留足了情分,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领情。 “来人,给我把这个说话没遮没拦的家伙赶出去!”邓小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转而面向李天驰,“二公子,我当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才好心招待你,你为何要找个地痞流..氓来诋毁我!” “邓小姐,你给我的都是我不想要的。”李天驰道,“我的爱人,正在家中等我回去,至于这门亲事,本就是口头约定,不作数——邓小姐也没有必要为了我这等人再做挽留,我不过一介普通人,高攀不上邓小姐。” 谢修悯看了他一眼——你这不是挺会说的吗? 李天驰没好气地回瞪回去——我着急回家找夫郎!能不会说吗! “你!你真是……”邓小姐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最后险些哭出来,李天驰立刻扭头看谢修悯——上啊! 后者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和那邓小姐低声说了几句话,李天驰在后头一直踮着脚试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然而那两人的声音很低,他根本听不见,只得作罢。 最后也不知道谢修悯到底说了些什么,邓小姐竟然真的答应不纠..缠李天驰了:“你既然已经有了家室,我是定然不愿意做小委屈自己的,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至于亲事,我会和爹爹说清楚的。” 李天驰瞪大了眼睛,被邓府的人送了出来,他抓着谢修悯的衣服:“你和她说了些什么?” “无非就是劝劝她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谢修悯拍拍他,“松开,不然我就动手了。” 李天驰立刻放开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谢修悯一定会说到做到,他还不想被揍。 “那我们今天就启程回去!”李天驰摆脱了邓小姐,心情也好了不少,“走,谢兄,我请你吃饭!” “不,我要回去找夫郎。”谢修悯把他推开,自顾自回了客栈,他喉头一片腥甜,一回到房间就忍不住跪在了地上,强忍着才没吐一口血出来。 他方才对着邓小姐使用了言灵,龙族的小伎俩,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之前魔气入体,修炼岔了,原本随随便便就能用出来的言灵硬是差点伤了他的肺腑。 看来以后还要多加修炼。 “谢修悯!你怎么了?”温墨亭正从屏风后面换了衣服出来,看见谢修悯低着头跪在地上吓了一大跳,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你没事吧?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谢修悯整个人都快压..在了他身上,温墨亭硬是撑着他,让他躺在了床上:“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手好凉……” “我没事。”谢修悯抓住他的手晃晃,“方才有些心悸罢了,不用担心。” “真的?”温墨亭看他额上冒出冷汗,一把抓过他的手腕,搭上了他的脉搏,谢修悯知道自己的小夫郎会些医术,只好调动内息让自己看起来“没事”。 过了半晌温墨亭才松开手:“你真的没事?” “你试出什么来了吗?”谢修悯轻声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温墨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今天你不许起来,我去给你叫些吃食。” “不用了,一会儿我们就启程回双溪村。”谢修悯拉着他的衣角,不由分说地把他拽了回来,“墨亭,你去帮我买些东西如何?” …… 李天驰原本正在街上闲逛,实际上他恨不得立刻返程回家,可谢修悯似乎有些不舒服,他只好自己在街上溜达。 正溜达到香料店附近,忽然看见了谢修悯的夫郎,那小双儿背对着他,正在让店家把不少看起来红彤彤,形状奇怪的东西装起来。 “这什么东西……阿嚏——!!”李天驰凑过去想看个热闹,结果就被那红色东西的味道呛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这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呛人!” 香料店的老板是李家布店掌柜的表兄,自然也认得李天驰:“李公子,今日..你怎么有空过来!” “逛逛而已,你这卖的是什么?” 温墨亭默默往旁边让让,轻声道:“快些包起来吧。” 他也觉得鼻子有些痒痒的,但这是谢修悯指名让他来买的,他只好忍着等待老板帮他把这些东西打包好,可李天驰一来,老板就只顾着和他说话了。 温墨亭有些不高兴,但也知道李天驰和谢修悯关系不错,今日谢修悯就是出去帮他的忙的——不用谢修悯说,他也知道李天驰要他帮的是什么。 他本身就对李天驰带着些成见,面子上却又不好和他过不去,只好面无表情地等着。 “这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那洋人说的天上地下的,结果这东西味道太奇怪,也没有夫人小姐喜欢。”老板看出了温墨亭的不耐烦,手脚麻利地给他把东西装好递过去,“这位客人,东西好喽!” 温墨亭低声道了谢,和老板把钱结清正准备离开,却发现那李天驰也跟了上来。 “你是谢兄的夫郎吧?听说你和小九儿关系不错?”李天驰看这双儿个子不高,脚下功夫倒是快得很,赶紧迈了大步子跟上去,“他身子到底怎么样,你能和我说说吗?” 温墨亭停下脚步,李天驰赶紧也跟着停下:“那个,和我说说吧?回到双溪村也还要两天时间,我太担心他了。” 温墨亭看他态度真挚,担忧的心情也不像是假的,想起谢修悯和他的关系,只好耐着性子和他一边走一边道:“他差点儿就没命了,要不是修悯从乱葬岗路过……那孩子恐怕也要和他一起折了。” 李天驰听着他低声将白九的近况一一道来,对李府众人的心也越来越冷,也更加坚定了要和他们划清界限的决心。 “等我回去,就和爹说清楚,这李家不待也罢。”李天驰恨恨道,“他们早就想要针对小九儿了,看来这一次将我派来这通州城,也是为了借此机会加害小九儿。” 温墨亭没有搭理他,又去厨房拎了几个菜才上楼,却没想到李天驰脸皮这么厚,竟然也跟了上来。 “李公子,你还有何事?”温墨亭无奈道,这家伙难不成要跟着自己进房间吗? 李天驰也反应过来这个情况是有点不对,自己怎么也不该和朋友的夫郎走得太近,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谢修悯像是浑身没骨头一样趴在了温墨亭背上,却又明显把持着力度,不会轻易把温墨亭压倒:“你回来啦?” 李天驰瞪大了眼睛看着慵懒作态,丝毫不在乎还有他这个外人在场的谢修悯,果断转身就走。 谢修悯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冷哼一声,对温墨亭道:“辛苦了。” 温墨亭把手中的东西放进屋子里,期间谢修悯就一直保持着趴在他背上的姿势,温墨亭走到哪里,谢修悯就趴着跟到哪里。 “你怎么了?是不是心里有事?”温墨亭反手抚上他的手背,“从我出去之前,你似乎就有意躲开一些话题——谢修悯,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谢修悯愣了一下,就在温墨亭以为他今天不会说些什么的时候,腿上忽然缠上来一条粗壮的,带着冰冰凉凉触感的东西。 他被惊得下意识握住了谢修悯的手,低下头看过去,就看见了一条黑色的,带着倒钩的——龙尾巴。 温墨亭结结巴巴道:“这……这是什么?” 谢修悯在他脖颈蹭蹭:“唔,我有点收不住尾巴——看来它很喜欢你。” 是妖怪吗 温墨亭坐在床边,某个躺在被窝里的人还不老实,时不时伸手在他背上摸摸,或是拉着他的指尖在空中晃晃。 那条黑色的,细细小小鳞片密布其上的尾巴,悠哉悠哉甩着尾巴尖儿上的倒钩,依然勾着温墨亭的小腿不肯松开。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温墨亭把腿往旁边挪挪,那条尾巴立马追了上来,不由分说地重新缠..绕上来,尖利的倒钩隔着一层衣服在他的小腿肚上来回摩..擦,温墨亭硬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谢修悯勾着他的肩膀爬起来,两只大手从他锁骨边划过,在他身前搭着:“你想听什么?” 谢修悯以为他会问“你还是谢修悯吗”或者“傻子是不是死了”。 他并不清楚温墨亭能接受的是那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子,还是现在的他。 所以他只是静静等待着温墨亭的问题。 温墨亭试探着伸..出手在那条尾巴上摸了一下,即便他很快收回了手,也还是听见谢修悯在他耳边发出一声闷哼:“我……我弄疼你了吗?” “不疼,有点舒服。”谢修悯轻声笑道,故意在他脖颈处吐了口热气,感觉着怀里人的颤栗,满意地把手收紧,“再摸摸我,墨亭哥哥。” 温墨亭更不敢伸手了,他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是……妖怪吗?” “不是,我是……罢了,你就把我当成妖怪吧。”他本想解释自己是半神之体,又怕把温墨亭吓坏,或者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便顺着他的猜测继续说下去,“怕我吗?” “你吃人吗?”温墨亭握紧了手,手背上突然抚上一只温暖的大手,将他的拳头掰开,耳边是谢修悯低低的笑声:“我为何要吃人?吃人又不能攒修为。” “那你吃……” “吃饭吃菜,吃和你吃的一样的东西。”谢修悯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捏过去,小夫郎白白嫩..嫩,手感非常好,“放心好了,我不是坏妖怪。” 温墨亭被他逗笑了:“妖怪还分好坏呢?” “当然了,我对你不好吗?”谢修悯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温墨亭正在愣神,没有躲开,这似乎让谢修悯很是受用,抱着人晃晃,“嗯?” 温墨亭低下头:“你对我很好,我长这么大,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你对我更好了……所以就算你是个坏妖怪,我也不会害怕,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什么?” “你是我的,”温墨亭反手抚上他的胳膊,将脸也贴了上去,“对不对?” 谢修悯的回答是抬手抚过他的侧脸,在他唇上啄了啄。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并没有勾起情..欲,却给了温墨亭最坚定的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墨亭想要起身去收拾行李,身上的人却不肯松手——或者说,不肯松尾巴。 “你是什么妖怪?”温墨亭倒也不急,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拉着倒在床上,背后紧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还有他有力的心跳。 莫名的安心让温墨亭有些发困。 “龙,我是龙。”谢修悯闭上眼睛,捏捏他的手,温墨亭闻言一下翻身坐了起来:“那我们以后会生出什么?” “这么想和我生孩子?”谢修悯哈哈笑着摊开身子,眼中的笑意满溢而出,“耳朵好红啊墨亭哥哥?” 温墨亭咬牙道:“快说呀。” 谢修悯手肘撑起半边身子:“我没和别人生过——当然,我以前也没有和别人像你这样过,以前的我只想着修炼……唔,我猜可能是龙蛋。” “龙蛋?” “是呀,我就是从龙蛋里出生的。”谢修悯伸手抚上他平坦的小腹,“你害怕吗?” 温墨亭抓住他到处作乱的手,按住:“不怕。” 只要是你,我就什么都不怕。 “谢修悯,我听你的。”温墨亭忽然低头看着他,“你之前说,想要开一家食肆?” “嗯,你想当我的小掌柜吗?” “你,你先把尾巴收起来……喂,你不会收不回去吧?” …… 两天后,三人两匹马一起回到了双溪村,村中人看着谢修悯两人和李家二公子走在一起都有些惊讶,但看着李天驰脸上焦急又阴沉的表情,愣是没人敢上去打声招呼。 路过谢家时,刘氏正在门前洗碗,自从谢修悯把谢小梅带走之后,这些脏活臭活都得她一个人来做,谢樊长年不着家,而她的儿子还等着拿钱娶媳妇儿,她就成了家中的苦力。 这几天她简直是苦不堪言,看着穿着得体衣服从门前走过的谢修悯和温墨亭,她恨不得扔两个碗过去,或是泼盆水上去。 然而她不敢。 跟在他们身边的李天驰她可认得,李家有人在朝中当官,可比金家厉害多了,她再怎么泼妇也不敢招惹当官的人。 只能咬碎了牙,恨恨地看着这几人经过。 “你是先回家,还是先随我去见白九?”在同往乱葬岗的分岔路上,谢修悯问道,李天驰远远地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沉声道:“先回家,我不把家中的事情解决,没脸去见小九儿。” “修悯,你跟着李公子吧。”温墨亭拍拍谢修悯环在自己身前的手,想了想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别勉强自己。” 上次谢修悯给他解释过,是用了龙族的能力才导致失衡放出了龙尾巴,他可不想再看见谢修悯那副虚弱的样子。 “也行。”谢修悯拉住要翻身下马的温墨亭,自己下了马,“你骑马回去,我走着过去就行。” “谢兄,你不必做到这种地步,我把你当兄弟看……”李天驰看着他跟在自己后面,有些过意不去,谢修悯却道:“我若是和你平起平坐,不只是你家人会怀疑我,村中人也会起疑心,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下人就行。” “这样不好吧……” “我不是为了你。”谢修悯不耐烦道,“我是为了我夫郎。” 他不想让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跟着自己一起站在风口浪尖上。 李天驰听他如此坚持,也大致清楚了他心中所想:“对不住,谢兄,是我想得没有你周到。” 两人这时正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迎面竟然遇上了方余,后者正和几个村里头混日子的小子待在一起,看见谢修悯过来正想上来说几句话,找找他的麻烦,可一看见他身边马上的李天驰,顿时都往后退。 待到他二人走过去,才有人问方余:“方哥,那不是你那个便宜弟弟吗?他什么时候搭上李二公子了?” 方余眼中满是憎恨,凭什么他只能在这里和街头混混在一起,谢修悯离开谢家之后反而过得越来越有样子了? 李天驰到了李家之后并没有让谢修悯跟进去,而是独身一人走了进去,门房的人看见二公子回来了赶紧进去通报,却没想到李天驰从身上拿出一封信:“把这个交给我爹,我就不进去了,告诉他,我在门口等着他。” “二公子,大公子和老爷正在议事,这事儿你看……” “你就告诉他,出来就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李天驰道,“不来就罢了,就当他从来没我这个儿子。” “二公子,你……哎哎我这就去!”门房也终于意识到李天驰今天态度有些不对劲,赶紧一路小跑进去通报。 没过多大会儿,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大步走了出来,还没在李天驰面前站定就已经一个巴掌甩了上来。 啪的一声。 可响。 门房都被吓得差点跪地上去。 李天驰被这一下打得脸都偏了过去,却朝着谢修悯摆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过来。 “为何拒绝了邓家的亲事!”那老者斥道,“邓小姐大家闺秀,哪里比不上那个南风楼里出来的!” “爹,我已经和你解释了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听过我一句话。”李天驰捂着脸站直身子,“白九他跟我的时候可还是清倌人,他从来没有委屈过我——你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李家不需要这样的人存在。” “那也不需要我的存在!”李天驰咬牙切齿道,“让人绑着你李绪的儿子,被人压着头成亲!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怎么和爹说话的!”李绪身后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他看上去眉目间和李天驰有些相似,然而身上的气质却要比李天驰沉稳许多。 谢修悯看见这个人就有些不舒服,这个人心机太深,怪不得李天驰会被坑到今天这种地步。 “大哥,这件事我知道是你起的头。”李天驰将视线转向那人,“不过以后你不用担心了,我的面子不会再代表李家的面子。” “天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又没傻,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李天驰冷声道,“该说的我都已经在信中说过了,想必爹和大哥也不是看不懂字——毕竟我的字可是爹一笔一笔教出来的。” “李天驰,今天你离开了,就不再是李家人了。”李绪沉声道,“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也没有孙子。”李天驰看着李绪脸上的疑惑,冷笑道,“怎么,大哥你把白九活埋的时候,没发现他已经有了身子吗?一尸两命,你要折多少年的寿?哦对了,本朝律法可是说的明明白白,残害孩子的,罪加一等……爹,你觉得丢了我来换大哥的仕途值不值得?” 李绪的脸瞬间变得青白,他身后的长子也被惊得变了脸色:“天驰,我……” 李天驰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面向李绪:“爹,你此时此刻想的是你的孙儿和我,还是李家的将来?” 李绪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李天驰像是早就猜到这一点,面无表情扔下了最后一句话:“从此以后李家不再有李天驰这个人,还请两位将我的名字从族谱中划去——这样就算以后我怎么样,也不会脏了李家的脸面。” 李天驰说完这些话像是卸下了这些年来的担子,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快步走到谢修悯面前:“谢兄,这就当作是你我合作的见面礼如何?” 又遇金氏 “谢兄,我觉得我以前真不是个男人。”李天驰从屋里出来,找了两圈才找到正在海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的谢修悯,蹲在他身边道,“我应该和你一样,到哪儿都把夫郎带在身边的,李家那种地方本就不是小九儿那样的人能待的地方……哎谢兄,你在做什么?” 谢修悯把手里绿色的柔..软物体在海水里洗干净才捞了上来,扔在手边的竹筐子里:“捞海菜。” 实际上这东西应该叫做海带,退潮之后才会偶尔出现在岸边,谢修悯已经捡了一大筐。 “这东西有什么用?”李天驰拎起一条软嗒嗒的海菜晃晃,湿滑粘腻的手感让他觉得有些不适,赶紧把海菜扔了回去。 谢修悯没理他,把所有的海菜都洗干净之后才拿着筐子站了起来,他本来就想到要拿一些海菜去集市上卖试试,可如今有了李天驰的帮助,他就能把这东西作为杀手锏——之一。 越是稀少的,没人听过的,越能让他大赚一笔。 李天驰这几天下来也习惯了他时不时的沉默寡言,这家伙似乎只对那个小双儿热情,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了房间,屋里温墨亭正和白九凑在一起说着什么,看见两人进来,温墨亭起身去给谢修悯帮忙,李天驰则是赶紧凑到了白九身边嘘寒问暖。 白九显然没想到李天驰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感动之余又有些担忧:“我们以后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寄住在这里吧?” “不用担心,明日..我便和谢兄去一趟镇上。”李天驰把他和怀中的孩子一起抱进怀里,“一定不会委屈你的。” “这是什么?”温墨亭看着谢修悯用清水把这些绿色的东西泡着洗了一遍又一遍,好奇道。 谢修悯掐下一小段放在他嘴边:“咬一口尝尝,可能会有点咸,用热水烫过会更好吃。” 温墨亭试着咬了一口,清脆和柔..软的口感神奇地结合在一起,洗去了海水猩膻后留下的只有微带着咸味的清香:“好吃,还挺有嚼劲儿。” “是吗?我也吃一口。”谢修悯说着低下头用唇..瓣含..住小夫郎微凉的唇,轻轻舔了一下,“嗯,是挺好吃。” 温墨亭霎时间从耳尖一下子红到了锁骨,他低下头安静地帮着谢修悯清洗海菜,装作没发现某人的目光一直在他的后颈扫来扫去。 晚饭时谢修悯用新鲜的海菜以醋拌了,又做了一盘撒了糖的,几人吃了之后皆是眼前一亮。 李天驰刷刷往白九碗里扒拉几筷子,一边吃一边道:“谢兄,你是怎么想到把这东西做成菜的?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爽口的东西……” “听说李公子要和修悯一起开家食肆?”温墨亭顿了顿,放下了筷子,扫了一眼谢修悯,见后者没有制止自己,这才试探着道:“若是能赶在下个月之前开张,正好能赶上夏至,到那时这道菜想必会大受欢迎。” 李天驰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从小都是听着经商之道长大的,父亲只顾着教导大哥如何做官,好继承他的位置,李天驰便抱着算盘自己学做生意。 温墨亭的话给了他启发,李天驰当即一拍桌子:“我想起来,镇上我还有一家没怎么去管过的香料行,在街上的位置也不错,改动起来也方便……不如明日谢兄随我去看看?” 谢修悯头也不抬道:“这店铺是你个人的还是李家的?” “谢兄,我可能从前有些窝囊,可也不是傻子。”李天驰笑道,在桌子底下握住了白九的手,“从前小九儿就提醒过我,要给自己留着后路,我那时虽然还没怀疑爹和大哥的用心,却也用自己的名字置办了不少店铺——不会和李家搭上关系的,你大可放心。” 谢修悯嗯了一声:“那就明日去看看。” “到时候就看谢兄的了。”李天驰说着这话,目光却从温墨亭身上扫了一眼,他能看出来,温墨亭在谢修悯心中的份量很重,方才虽然温墨亭也观察了谢修悯的反应,可在他看来,不管温墨亭说什么,谢修悯都不会拒绝他。 想要和谢修悯合作,恐怕还得看温墨亭的脸色,不过李天驰并不在乎这个。 他只在乎钱。 而且他知道,谢修悯现在最缺的,也是钱。 …… “就是此处。” 李天驰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一家店铺门前的树上,谢修悯从他身后带着温墨亭也下了马,他二人几乎形影不离的模样让李天驰很是嫉妒。 他也想带着白九一起出来,奈何今日白九身子不太舒服,等会儿还得记着买些补身子的药回去。 “地方挺大。”谢修悯牵着温墨亭在门口转了一圈,街上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两个牵着手的男人,李天驰本想提醒一句,可看着他们二人一个满不在乎,一个只想配合的样子,李天驰眼红地牙痒痒。 下次他也要带着小九儿出来! 三人一起进了店,却没看见掌柜的,店里的香料随便摆在地上,谢修悯皱了皱眉头:“李公子,怪不得这家店没生意,就算有生意,怕是也找不到客人想要的货物吧。” 李天驰在店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掌柜,去问了隔壁店铺才知道那掌柜的要中午才会过来。 “看来是的确没生意。”温墨亭失笑,眼中有些狡黠光芒,“店门不关都没人进来。” “别说了,那掌柜的是李家攀亲戚进来的,早知道就不用他了。”李天驰踢了一脚地上堆在一堆的货物,香料被他踢翻,撒了一地,不少东西都发了霉。 谢修悯沉声道:“你不会要延用这人吧?” “怎么可能?”李天驰被气得不轻,转身出门请隔壁的老板帮忙去请了些工人来。 隔壁是个做糕点的,看见这位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真正的老板,不由得好奇问道:“李二公子,你请工人是要做甚?” “推..倒重建。”李天驰道,“对了,你若是回头看见了李建,告诉他不必再来上工了。” “啊?李二公子这是……” “告诉他,他被辞了!”李天驰恶狠狠丢下这句话,正要转身回去,就和谢修悯打了个照面,“谢兄,你有事?” “夫郎饿了,来买点点心。”谢修悯从他身边走过,买了两包点心拎着又回了香料店。 李天驰:“……” 见过宠夫郎的,没见过宠到这地步的。 谢修悯才不在乎他在想什么,拉着温墨亭在门槛上坐了,看着小夫郎小口小口吃着点心,这才放心下来:“下次饿了就说,不要觉着不舒服才说。” 温墨亭有些脸红,他早晨起来时不怎么有胃口,就没有吃饱,谁知骑了一阵子马还饿了,要不是谢修悯注意到他脸色有些发白,恐怕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听见没有?”谢修悯又问了一遍,看见温墨亭点头这才罢了,又哄着他吃了两块,正好这个时候李天驰叫的工人也来了,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 李天驰早就和谢修悯商量过了要如何改造这里,带着工人和谢修悯打了声招呼便进去给他们分工去了。 “你要么也进去看看吧?”温墨亭推推谢修悯,“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坐着吧?” “也行。”谢修悯拉着他站了起来,温墨亭连连摆手:“我在这里呆着就行,里面的味道我有些受不了。” 谢修悯低笑一声,凑到他耳边道:“要不是我还没吃了,怕是要以为墨亭哥哥有了。” 温墨亭忍俊不禁:“又乱说话,快去吧。” 看着谢修悯转身进了店铺,温墨亭这才重新在门槛上坐下,虽说已经吃了些点心垫肚子,被饿出来的感觉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填满的,只是怀中抱着谢修悯买给他的点心,心里是满满的。 “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温墨亭想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身子也弱,琴棋书画他倒是精通,可都不是能赚钱的本事。 正烦恼着,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温墨亭愣了一下,还没抬起头就听见一道令他恐惧又心生厌恶的声音。 “小美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金世昌晃晃手中的扇子,看着温墨亭的眼睛发着光,上一次他被罚跪祠堂,还是娘亲在爹面前恳求了许多次才把他放出来的,虽然在爹面前保证了不会再乱来,可看见小美人双儿可怜兮兮地坐在这里,他便又有些忍不住了。 温墨亭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看着金世昌,这副样子更让金世昌心里发痒:“怎么不说话?你我好歹也差点成了夫妻不是?” 眼看着金世昌已经来到了面前,温墨亭还在他身后看见了一个曾经见过的人——方余。 他竟然还在和金世昌混。 金世昌还欲上前,脸上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整个人斜着飞了出去,温墨亭不用转身都知道是谢修悯,果不其然,谢修悯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不明真相的李天驰。 “谢兄……嗯?金公子?”李天驰的脚步在看见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个人的长相后停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世昌爬起来还没站稳就看见谢修悯又抬起了手,吓得赶紧蹲了下去:“鬼!你这个恶鬼!” 谢修悯的手放在了温墨亭腰后,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你没事吧?” 众人:“……” 怎么看有事的都不会是他吧? 李天驰无奈扶额:“谢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边停船 金世昌根本没给李天驰听谢修悯解释的时间,几乎是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里,他甚至没时间去看谢修悯是用什么东西打的自己。 方余站在原地,看着谢修悯走过来,从地上捡起一个白色的布包——刚才他竟然用一个巴掌大小的料包把金世昌打飞了出去! 方余额上冒出冷汗,谁知谢修悯根本没给他一个眼神,回身低声和李天驰解释了几句,倒是李天驰回头看了一眼方余。 这眼看得他毛骨悚然,方余落荒而逃。 “这居然是你的便宜哥哥?”李天驰失笑,“看上去没什么威胁。” “这种人反而要小心。”温墨亭仍对当初方余两面派一般先和人牙子商量好,另一边又带人将他绑上金世昌的喜轿这件事心有余悸,“金世昌胆小怕事,身后还有金家约束着,倒是不怕他会狗急跳墙,方余……他似乎心机很重。” 李天驰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点点头当做听见了:“工人已经开工了,约莫要个把月才能弄好……” “要推..倒重建?”谢修悯问道,看李天驰点了头,他反而摇了摇头:“只在此基础之上加以整改便可,节约时间也节省人力。” 李天驰看着这两层高的店铺,摸摸下巴做了决定:“地方是够大,后面也有地方做厨房,只是我们还缺些东西……明日..我跑一趟官府,找人批个条..子,我要建一个三楼。” “三楼?” “谢兄,不要小瞧了这看上去不大的小镇。”李天驰笑道,“南接靠海的双溪村,北边靠近通州城,关键是北面……那里可是达官贵人最多的地方。” 谢修悯不置可否:“那便随李公子所言吧,我只负责做菜。” “别呀,你小子心里头肯定还有不少主意,给我说说呗。”李天驰揽住谢修悯的肩膀,下一秒就被某人掰着手指甩到了一边,他也不恼,和谢修悯相处久了就知道这家伙性子怪得很,除了他家夫郎几乎没人能近他的身,所以李天驰也不在乎,没脸没皮地催促谢修悯“不要小气”。 温墨亭看着谢修悯无奈的样子,勾了勾唇角,随即又想起方才的金世昌和方余,总觉得心里有些没底,唇角便又放了下去。 这边街上的工人忙得热火朝天,另一边的谢家却是愁云惨淡,因着谢樊不在家,儿子又天天乱转不着家,刘氏一个人包揽家中内外的活计,终于累倒了。 方余神思恍惚地给刘氏端来一碗半生不熟的白米汤,刘氏正躺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喊着,听得方余头疼:“娘,你这又不是什么大病,大夫都说了没事了。”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和那没良心的小崽子似的,嫌弃你的老娘了?”刘氏瞪了他一眼,方余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娘,你之前不是要给我说亲吗?” “你不是看不上那做豆腐的?现在又回心转意了?” “我现在想想她也挺好的,手脚勤快,人也长得不歪不斜。”方余忽然想到了什么,来了些精神,“不过娶媳妇儿肯定得有点家底才行,娘你给我点钱,我想做点生意。” “你做生意?”刘氏有些吃惊,方余是她的儿子,她自然是最清楚方余性子的人,自己这个儿子,游手好闲最精明,可做生意? 她还真有些心里没底,可一听儿子有了正心,又要做生意,又要为娶媳妇儿积攒家底,顿时也来了兴致,连哼哼都忘记了,从枕头底下翻出之前谢樊要她收着的,这几个月做长工攒下来的钱,正想数一些出来给方余,手中的布包就被方余一把抢了过去。 “哎呦儿啊,你拿这么多做甚?”刘氏被他吓了一跳,方余却是起身就走,只留下一句“要做大生意自然得有足够本金”便急匆匆出了门。 他不知道那是李天驰置办下的铺子,还以为是谢修悯攀上了贵人,自己用钱盘下的店铺,心想凭什么那个傻子都能在街上这么好的地方买下一家店,自己怎么就不行? 他咬着牙走向镇上,找到了专门替人转卖店铺的牙子,牙子听了他的话,尖嘴猴腮的精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你说,你想要对面街上香料店那样的铺子?” “是,你这儿有没有?”方余握着手里的银钱,脸上因为激动有些发红,牙子一听就知道面前的人是个生手,还是个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钱的生手。 遇上这样的人,他能做的也只有把他身上的钱榨干——牙子咧开嘴露出两颗金牙:“有,当然有,不知道你想要铺子做什么?” “我要开食肆。”方余憋足了气要和谢修悯过不去,谢修悯开食肆,他也开! 傻子都能做的事儿,他凭什么不行! 牙子笑容更盛,哥俩好一样揽住了他的肩膀:“我这儿正好有两个老板空出了铺子,你来看看……” …… “今天下雨了,你不要急着起来。” 谢修悯从门外回来,随手把被淋湿的外衣脱了搭在门口晾着,白九已经被李天驰接走,送到了镇上他之前买下的一个别院里。 李天驰本想让他们也一起搬过去,谢修悯却暂时谢绝了他,他和温墨亭倒是随时可以离开,可谢小梅不行。 双溪村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未嫁女是不能跟着夫家之外的人随意离开村中的,谢修悯当时听见这话差点掀了桌子,谢小梅却说这样也好。 “我一个女子,跟着你们四处跑,的确不像样子。”谢小梅苦笑道,“再说我要是走了,谁替你们看着房子呀?” 谢修悯只得作罢,心里却想着一定要带着姐姐离开这个吃人的村子。 温墨亭已经起身在穿衣服,又被谢修悯两三下剥光塞了回去,他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今天还得去镇上吧?” “不想去,一去了你就不管我了。”谢修悯隔着被子把他抱住,难得耍起了脾气,“每次一去你就和工人们聊个不停。” “我也只是提出些建议,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一只大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谢修悯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响起:“我说着玩玩的,你别放在心上。” 他不会把温墨亭禁锢在同一个地方,也不想看着温墨亭在原地踟蹰不前。 “你以后想做些什么,我都支持你。”谢修悯从被子里抬起脸,“就是下次别再忽略我了。” 温墨亭撩起他的头发,握在手中来回把..玩着,心中有些愧疚,他最近的确有些忽视谢修悯,每次一到了镇上,一看见工人们对着图纸讨论,他就忍不住加入。 谢修悯把他是个双儿的身份隐藏得很好,也不会在人前和他过度亲密,给足了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脸面。 “修悯,我……”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书画是不?”谢修悯把脸重新埋回去,龙尾巴不知道何时又冒了出来,窸窸窣窣钻进被窝里,勾住温墨亭光裸的小腿,后者被他的冷意冰得一抖,却没有躲开。 那条粗壮的尾巴,愉悦地甩着钩子攀着他的腿往上缠..绕,不多时停在温墨亭的大..腿/内/侧不动了,只是那钩子冰冰凉凉的,被他的身体捂热了些,就有些让他难以承受了。 “修悯,你……你不要这样……” “不舒服?” “只是很痒……唔啊,不要,不要碰那里!”温墨亭惊叫出声,隔着被子按住了四处作乱的龙尾巴,低头看向谢修悯,才发现这家伙脸上带着狡黠笑意,“你戏弄我!” “是呀。”谢修悯尾巴微微用力,温墨亭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闷/哼,红了眼角,瞪着谢修悯,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墨亭浑身瘫/软地缩进了被窝里,谢修悯起身去烧了热水,又拧了手巾来,把夫郎从被窝里挖出来:“身上都是汗,等会儿着凉了,我给你擦擦。” 温墨亭推开他的手:“要不是你……都怪你。” “谁让你前两天忽略我?”谢修悯笑着把他扒拉出来,按着把身上擦干净,擦到那处时温墨亭恨不得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 太羞耻了。 被龙尾巴弄成这样! “有什么好害羞的?”谢修悯顺手给他穿好衣服,小夫郎身上香香的,热乎乎的,他简直爱不释手,“伸手。” 温墨亭已经无力反驳他,乖乖伸手好让他给自己套上外衣,正好这个时候外头雨过天晴,谢修悯拉着他的手出了门,外头谢小梅正在把这几天捞上来的海菜摆出来晒干,看见他二人招呼着他们过去:“修悯,外头停了条船,你们有看见吗?” “船?”谢修悯眼前一亮,温墨亭知道他早就想要一条船,任由他拉着自己往谢小梅所指的方向去,结果两人还没走两步,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跌跌撞撞朝他们跑来的男人,这人看见他们,竟然一下子跪了下来:“二位救救我家公子吧!” 不好预感 “求求二位救救我家公子!”来人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厮打扮的少年,全身湿答答的,看起来像是之前雨还没停就在四处奔走,此时脸上满是焦急神色,“村中的人都不肯施以援手,再这样下去恐怕我家公子就要撑不住了……” “你家公子生了什么病?”温墨亭抬眼看了一眼谢修悯,后者露出一个“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的眼神,温墨亭心中便有了底气,开口问道,“他人现在何处?” 小厮见他愿意救人,忙不迭地指向东边的那条船:“就在船上!公子……不,恩人快随我来!” 温墨亭拉紧谢修悯的手:“你和我一起去吧?” “好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忙活。”谢修悯低头看看他握得紧紧的手,小夫郎这是在依赖他? 两人跟在小厮身后一路上了船,船上放着不少货物,都细心地用油布盖着,谢修悯看见不少石料或是名贵的布料,其中甚至还有些新鲜蔬果,看到这里谢修悯也对这条船的用处有了猜测——海上行商的船,在各条商路来回行走,为各地各州带来特殊的货物,赚一点中间转手的路途费。 可看那小厮身上穿的衣服,又比一般人家的家丁穿得要好上不少,谢修悯的猜测便也没有过于肯定。 小厮一路把他们带进边上的一间船舱,一边给他们解释道:“我家公子第一次出海行商,在路上遇见了强盗,他们砍死了不少人,我家公子和我躲在最底下的船舱里才逃过一命……强盗只抢走了值钱的金银财宝,可我家公子却是受了惊吓,一直高热不退。” 一走进船舱,两人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温墨亭皱起了眉头,上前就要去把船舱的窗户推开,却被小厮挡住:“恩人这是要做什么?万一冷风吹进来,我家公子岂不是更严重了?” “你不让风进来,恐怕你家公子先会被你闷死。”谢修悯走上前,终于在角落的一张小床上看见了他口中的公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还算清俊,只是此时一脸病态,谢修悯嫌弃地往一边让让,看着温墨亭把窗户打开,一阵微风吹进来,那公子也松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们是什么人?”年轻人警惕地看着眼前一脸不耐烦,甚至有些凶神恶煞的男人,这时男人身后走出来一个长相颇为清秀,看起来也更温柔的男子:“是你的小厮找来我们替你治病的,你现在感觉如何?” “你是大夫?” “并非,只是从长辈那里学到过些皮毛。”温墨亭坐在他床边,轻声问道,“你若是不愿意,我们可以替你去镇上找大夫。” 年轻人无力地把脑袋放回用衣服叠起来做的枕头上:“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请来大夫也束手无策。” 温墨亭想要伸手去试一下他的额头,中途就被谢修悯抓住了手腕,温墨亭不解看向他,谢修悯咳嗽了一声,松开他的手,却依然不许他伸手:“我来。” 温墨亭心中了然,不由得有些想笑。 谢修悯这是吃什么飞醋呢? “别动,我又不会吃了你。”谢修悯没好气地用手背试试年轻人的额头,淡定地顶着年轻人惊恐中带着抗拒的目光收回手,“烫死了。” “身上没有伤的话,应该只是受了惊吓,我可以替你去一趟镇上,抓几副安神的药回来,只是你们不能一直关着窗户了。”温墨亭起身站到谢修悯身边,“这里一直不通气,病会越来越严重。” 谢修悯自然而然地抓住小夫郎的手,握住:“不远处就是我家,你们可以安心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一个大男人,随便被吓到生病,真弱。” 温墨亭在背后拍了他一下,年轻人却是沉默下来,半天才虚弱道:“多谢两位,此恩无以为报,两位若是有什么需要,务必告诉我。” “你这船,卖吗?”谢修悯道。 年轻人愣了一下,咳嗽了几声:“你若是想要,将来我送你一条更好的——不瞒二位,家父是辰国最大的船商巨贾,一条船而已,远远不抵两位对在下的救命之恩。” 谢修悯带着一脸微妙的表情被小厮一路送下了船,温墨亭晃晃他的手指:“你怎么了?” “我觉得我运气挺好。”谢修悯忽然笑了,低头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你运气也挺好。” “此话怎讲?”温墨亭捂住耳朵,后退两步又被谢修悯一把握着腰拉了回去。 “你能遇见我,你运气还不好?”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温墨亭忽然从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他身边的谢修悯也被他吵醒:“梦魇了?” 温墨亭握住他抚上后腰的大手:“修悯,我做了个梦,我梦见着火了。” 实际上他从那天遇见金世昌和方余之后心里就一直不安稳,只是他压..在心里,不想给谢修悯添麻烦,才没有说出来。 “着火?”谢修悯把他塞回被窝里,自己披着外衣起身去看了一圈,回来时道:“我看过了,船那边和附近都没事,放心吧。”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铺子那边。”温墨亭心砰砰直跳,待谢修悯钻进被窝之后立马上前抱住他的腰身,这个动作把谢修悯惊得动都不敢动,温温软软的身子离他这么近,还是小夫郎自己靠上来的,他怕自己一动又把人吓跑了。 “铺子能有什么事儿?”谢修悯试着拍拍他的背,见他没有逃离便缓缓搂住他,拉过被子盖过两人头顶,“李兄带人看着呢,不会出事的。” “……我担心金世昌来报复。”温墨亭闭上眼睛,肩膀有些发抖,“他家室丰厚,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只要他想,随便就能碾死我们。”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该光明正大地来找我单挑,而不是悄悄地干出背地里放火这种事。”谢修悯揉揉他的发顶,“再说了,我什么时候是普通人了?” 温墨亭低声笑道:“嗯,你不是人。” “你说什么?”谢修悯一把掐住他劲瘦的腰肢,温墨亭发出一声惊呼,两个人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半天,谢修悯才拉开被子,借着月光看清楚了温墨亭红扑扑的脸,“我不是人?” “把尾巴收回去,我不要尾巴。”温墨亭伸腿蹬开冰冰凉凉还非要往他腰上缠的龙尾巴,那如玉一般的鳞片简直快要让他发疯,“太凉了。” “上一次你明明就很喜欢。”谢修悯嘴上调..戏着,却还是乖乖把尾巴收了回去,“那我要补偿。” “补偿?” “是呀,墨亭哥哥嫌弃我的尾巴,我要补偿。”谢修悯握着他的一根手指亲亲,“你自己亲我一下怎么样,不是亲一下就跑那种。” 温墨亭看着他在微弱月光下柔和许多的侧脸,结结巴巴道:“那,那要怎么亲?” 谢修悯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他嘴角微扬,往他面前一凑:“我先教你一遍,你等一下自己来,好不好?” 几乎是被蛊惑一样,温墨亭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随即唇上就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谢修悯探出舌尖将他的唇弄得湿..润,听着怀里人小猫一样哼哼,他恨不得直接把人弄坏,强忍着这阵冲..动,谢修悯扣着温墨亭的肩膀将人放平,轻轻柔柔地与他交换了几息呼吸,这才将他放开:“墨亭哥哥,学会了没?” 温墨亭眼中带着盈盈水光,躺着细细缓着气,谢修悯也不急,等着他慢慢平复呼吸,手却不安分地摸摸他的小腹,这段日子他一直小心照顾着温墨亭的吃食,总算让他看起来不像是皮包骨头了。 手下的皮肤让他没法放开手,却被温墨亭一把握住了手腕,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温墨亭骑在了底下,他赶紧伸手稳住温墨亭的腰,以免他掉下去:“你这是……” “我学会了。”温墨亭低下头亲亲他的唇..瓣,“你要来验收吗?” 谢修悯目光一沉:“当然。” 他的小夫郎,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害羞,某些时候,也会很勾人。 还是一勾就是天雷勾地火那样的诱..人。 …… 次日一早,谢修悯早早就带着温墨亭去了镇上,同往的还有已经治好了病的船商公子程君才。 程君才和李天驰简直是一见如故,恨不得立刻去酒楼喝个不醉不归,然而这边铺子马上就要收工,李天驰只好把这个想法遗憾地咽回肚子里。 “今日做了收尾,明日就能上货了。”李天驰叉腰站在谢修悯身边,“多亏了你家夫郎的图纸,这铺子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谢修悯也对眼前的三层小楼很是满意:“嗯,明日..我带些东西来,做些菜,你也好拟个菜单……” “这事儿我打算交给温墨亭和小九儿。”李天驰打断了他的话,在谢修悯略微惊讶的目光中道,“他们只是双儿,有些事情做也好,我看你家夫郎简直是全能,又会画图纸,又会替人抓药看病,我瞅着还会打算盘算账,也好让他教教我家小九儿。” 程君才在一边点点头:“温公子的确是个才人。” 谢修悯看向温墨亭,后者正坐在门边的凳子上和白九分吃一包柳叶酥,突然和他的目光对上,还有些没回过神。 “也好。”谢修悯笑道,“那就照李兄说的来……” “谢家老大!谢修悯!”街那头忽然有人喊着谢修悯的名字跑了过来,温墨亭认得这人,他家是村中的打铁铺子,这男人的夫人曾经还在谢修悯要分家时替他说过话,温墨亭心中那阵不好的预感重新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来,看着那人跑到谢修悯面前。 “钟叔,怎么了?”谢修悯看着他气喘吁吁停下,赶紧问道,钟铁匠也顾不上喘不喘得上气,着急道:“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家被人放了火啊!” 有夫之妇 几人赶到小海岛时,皆被漫天而起的大火惊到了,温墨亭瞳孔骤然一缩,就要往火里冲,谢修悯赶紧握着他的腰把人拉回来:“已经没用了!你去做什么!” “小梅姐还在里面!”温墨亭瞪大了眼睛,一边的铁匠钟叔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闻言赶紧道:“小梅没事,没事……出事儿的时候她在我家,找我家婆娘借针线呢!” 温墨亭浑身的劲一松,要不是谢修悯托着他,他就要跪在地上了。 “没事吧?”谢修悯把他拉起来,“别想太多,这不是你的错。” 温墨亭缓了缓才道:“幸好小梅姐没出事,幸好没出人命……” 程君才摇了摇头:“何人与谢兄有如此深仇大恨,竟能做出这等事!” 李天驰紧皱着眉头:“要报官吗?” 谢修悯没说话,这场火一直烧到了晚上,一场小雨落下来才终于扑灭了火苗,村中不少人都过来看热闹,平日里无人造访的乱葬岗此时倒是稀稀拉拉站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刘氏。 看着海边细声哭泣的谢小梅,和站在一边沉默的温墨亭,刘氏哼了一声,轻声道:“活该,没良心的东西,怎么没烧死她!” 她的病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然而手中的钱都被方余拿走去做所谓的生意,却是三天两头不回家,算上今天,方余已经是第五天没回来了,刘氏生怕谢樊回来之后问她要钱,而自己一点儿也拿不出来,这几天正忙着从各家各户讨些活计来做,赚点小钱。 这个时候能让她看见谢修悯吃瘪,自然是心中舒爽,正打算多看一会儿,身后就有人扯她衣服:“老谢家的,你儿子回来了。” 刘氏眼睛一亮,哪里还有闲心看热闹,扭头就走出了人群,朝着家中一路小跑。 “什么都没留下。”事到如今,谢修悯也没有什么惊慌了,他淡淡地一脚踹断还没烧完的柱子,看着小木屋发出最后一声叹息一般的响声,倒在了自己面前。 “幸好今天就已经把辣椒和海菜带去了镇上。”谢修悯长长出了口气,脸上竟然有些轻松,对身边愁眉苦脸的李天驰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你吓傻了吧?”李天驰啧了一声,“现在要怎么办?” 谢修悯耸耸肩膀:“李兄之前说的,要邀请我去镇上住,此话可还作数?” 李天驰愣了一下,哈哈笑着拍拍谢修悯的肩膀:“小九儿早就在念叨这件事了!你可算是答应了!放心,你们的房间我都准备好了,到了就能住!” 程君才从自己的船上检查一遍下来就看见这两个人正满脸笑容蹲在地上讨论着什么,不由得心生疑惑,也跟着过去蹲下:“你们笑什么呢?” 李天驰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程兄,有没有兴趣做个生意?包你赚钱。” 程君才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生意?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商量报官吗?放火可是重罪。” “别急呀,谢兄说他有办法,到时候直接让官府来抓人就行。”李天驰现在对谢修悯是信服得五体投地,先是救了他的夫郎,再给他出了主意开食肆,现在还有满肚子的好主意等着他自己说出来,李天驰不信服都不行。 程君才和他们认识不久,可一个是交心的朋友,一个是救命恩人的夫君,便也没有把心中的不解说出来,而是点着头应了下来:“什么生意?” “海上……那个叫什么来着?”李天驰勾着程君才的肩膀,话说到一半又转头问谢修悯,“谢兄?” “海上食舫。”谢修悯把这个想法又和程君才说了一遍,后者听完也是两眼放光:“你是怎么想到的?这个主意……” 他结巴了半天才扔下简单粗暴的一句话:“这个主意能赚大钱!我爹若是听了,定然也会支持我的!”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道女声忽然在不远处响起,几个人都起身看过去,谢修悯眯起眼睛:“是金家的大娘子。” “她来这里做什么?”李天驰带头跑了过去,他是知道谢修悯和金家的恩仇的,连带着对金家的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谢修悯想拉他,没拉住,只好跟着一起过去,不明真相的程君才赶紧一块跑过去。 李天驰在那女子面前几步堪堪停住:“金家人来做什么?” 程君才喘着气在他身后停下,他大病初愈,身边的小厮这两天又被他遣出去送信,没人照顾,他能跑起来已经算不错了,只是这一抬头看清楚那位金家大娘子后,程君才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了,直到谢修悯拍了他一下才回神。 “你想什么呢?”谢修悯眼中带着警告,“她可是有夫之妇。” 程君才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去看金家娘子。 “谢老板,我来找你买鱼。”金家大娘子止住要上前说话的侍女,“之前的大鱼,你这里还有没有?” “哼,就算有也不卖给你。”李天驰道,“还不知道这把火是不是你夫君放的呢,小人就是小人,抢不到别人的夫郎就来报复……” “够了。”谢修悯拽住李天驰,“别乱说话。” 李天驰不服气地被他拽到了一边,才听谢修悯和那女子解释:“我已经不卖鱼了。” 金家大娘子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也要冤枉我放火呢。” 谢修悯反而笑了:“大娘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定然不会做出这种事——可正和李公子说的那般,你家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 “你……”金家大娘子想要反驳,可自己的枕边人是个什么德行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沉默良久,最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她真是来买鱼的。”谢修悯叹了口气,和李天驰解释道,“李兄你这性子,可别再毛毛躁躁的了。” “可她回去心里也有数了不是?”李天驰笑道,谢修悯愣了愣,想明白他的意思之后无奈道:“李兄想得果然周到。” 程君才的目光还追随着金家大娘子:“谢兄,你可知这位夫人叫什么名字?” 谢修悯摇摇头,倒是一边一直唉声叹气的钟铁匠闻声道:“这位公子是说金家大娘子?那可是廉州城的大小姐,于家的人……从前听人说起过她的名字,记着是叫于轻衣。” …… 刘氏回到家找了两圈才在厨房一角找到方余,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方余此时却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缩在锅炉边上,看见刘氏来了也只是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娘。 “你这是怎么了?怎的一头冷汗?”刘氏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拉着儿子回到正房里,取来水盆给他洗脸洗手:“说话呀。” 方余声音中都带着抖:“娘,我……我生意没做成,钱都亏了。” “什么!”刘氏正要端着盆将水泼出去,一听这话手上的劲儿一松,铜盆哐哐当当摔在了地上,巨大的声响把娘俩儿都惊得跳了起来。 刘氏转头时几乎能听见自己脖子发出的僵硬的,咔吱咔吱声:“钱……都亏了?一分没剩?” 方余张了张嘴,心虚地偏过头,默认了。 他没敢和刘氏说,那牙子不仅害得他钱财两空,自己还没法拿他怎么样,牙子背后的人比金家还要厉害,他只好拿着剩下的钱进了赌坊,试图钱生钱,再重新来一遍,却没想到不但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了不少钱。 这些话说出来,恐怕他没法再从刘氏手中得到一分钱,还说不定会害得老娘气晕过去。 刘氏瞪着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余嗫嚅道:“娘,你要么再给我点儿,我去打点一下人脉,说不定还能……” “哎呦喂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刘氏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也顾不得会不会引来周围人的围观了,她现在只害怕会被谢樊赶出家门去。 偏偏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隔壁邻居的喊声:“谢家的!快来开门呀!谢樊回来了!” 刘氏和方余顿时一声也不敢出了,方余把手背到身后,藏住了手心的焦黑。 两日之后,谢修悯从梯子上下来,抬头看着自己刚才挂上去的店牌子,李天驰在一边拿着算盘笑得合不拢嘴,身边还不停有人往里进,有几个人停下来看着头顶的牌子:“呦,这名字起的好!” “这字写得也好!笔锋所至皆是肃杀之气,又显得大气!” 李天驰哈哈笑着送了两位客人进去,这才站到谢修悯身边:“温墨亭的字是真不错,比我爹的墨宝还好。” 谢修悯眯着眼睛看着店牌子上三个大字——海川楼。 “今日来的人都是不认识的,我刻意没把自己的名号打出去。”李天驰笑着道,“谢兄昨天的想法真是不错,竟然能想到先让客人免费试吃。” 谢修悯拍拍身上落下的灰尘:“只是一点海菜而已,能吸引这么多人来我也没想到。” 这个想法还是温墨亭提出的,实际上他听见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对了,墨亭呢?” 李天驰伸手一指里头:“那呢,记账呢。” 谢修悯看见了熟悉的墨绿色衣角,正要进去找人,身后却响起了程君才的声音:“李兄!谢兄!” “程兄,何故如此慌张?”李天驰上前两步扶住他,程君才长出一口气这才笑道:“谢兄,你要的船,我让我爹给你运过来了。” 方余被抓 双溪村十里外有个小镇,镇上开了一家海川楼,听说这家食肆刚开就被食客踏破了门槛。 “这家的毛血旺简直是美味!” “要我说,最绝的还是海菜汇!只有海菜和豆腐,竟然能做得和瑶柱汤一样好吃!” “说起豆腐,他们家的鱼豆腐……是叫这个名字吧?恐怕宫中都没有这个东西!爽滑弹舌,听说还可以带回家去吃!上次我买了回去给婆娘尝尝,她现在怀着娃儿也还要我天天来买!” 刘氏坐在河岸边奋力捶打着衣服,耳边听着街坊邻居的议论,心头却是一阵悲凉——谢樊昨日回家,方余做的事根本就没能瞒住他的眼睛,可更令他生气的却和钱财没有关系。 想起昨夜谢樊忍了又忍才没用棍子把方余打死的一脸怒容,耳边又响起了谢樊的话:“今日有官府的人来找我,说你放火烧了人家房子!是不是真的!” 那时方余两手背在身后,拼命摇头,到底没抵过谢樊长年干活的力气,两手被拉了过去,刘氏本来心里还抱着希望,想着也可能是官府找错了人,可当她看清楚方余两手掌心明显是被烧伤的乌黑时,还是差点晕死过去。 虽说最后谢樊让他们不要声张这件事,官府来了也只说是自己烧火做饭不小心烧伤的,刘氏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打鼓。 “嘿老谢家的,你可是放走了一个金娃娃啊!”平日里半句话都没说过的邻居端着木盆坐在刘氏身边,“听说你那个继子,在镇上干出了大事业呢,前两天还有人看见他买了一艘大船回来,哎呦喂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船!乌压压的,有我们半个村那么大!” 刘氏心里堵得慌,还没说话,又有人过来凑热闹:“我也看见了,那小子真有主意,听说要在海上做什么来着……反正我没听过,不过我猜他肯定得赚不少钱!” “光是他镇上那家店赚的钱都够我们一家过一年了!”说这话的人看着刘氏,“你真把谢修悯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了?” 刘氏啪的一声扔了捶衣服的木棒,眼中的怨恨让众人都愣了一下,直到她端着还没洗完的衣服离开,才有人回过神来:“她是不是后悔着呢?谁让她当初对谢修悯那么坏,要我说好歹也是她男人的孩子,不能一视同仁也别虐..待,可看看她,干的都是什么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隔壁村张家寡..妇再嫁,不也对继子好好的吗?哪有像她这样的……哎,这不是小梅吗?” 听见这话的妇人不管是洗衣服的还是洗菜的,都停下了手上的活,齐齐抬头朝岸上看去,谢小梅脚步一顿,只好停下来打声招呼:“婶子。” “小梅,你还没成亲吧?”几个妇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怕被对方抢了先一般涌上去,“我家侄子和你岁数差不多大,我看着你们俩挺合适,要不要和婶子去见一面?” “你那侄子不是个瘸子吗?小梅你听婶子说,我有个远房表弟的儿子,长得那叫一个一表人才,你们……哎怎么走了?” 谢小梅跑远几步,才回过头指指自己怀里的东西:“我是回来替修悯取东西的,等会儿他好等急了,对不住婶子了。” 看着谢小梅的背影,妇人们都有些扼腕叹息:“早知道那个谢修悯是这么个人才,我早就把谢小梅拉到自己家了。” 有这么一门亲事在,怎么着也能从谢修悯哪里分一杯羹吧? 谢修悯赚了大钱的消息在村中不胫而走,谢樊当然也从旁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刘氏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门口板着一张脸,手边的烟袋早就被他抽光,却没有心思起身去重新装一点儿。 经过了昨天的事,刘氏也不敢上前去讨不愉快,却是被谢樊叫住了:“官府刚才又来人了。” “是……是吗?说了什么?” “李二公子报的官,催着让方余自己去投案。”谢樊道,“他那天到修悯家附近被人看见了,听说官府也查出来他之前在镇上买过火油……方余人呢?” 刘氏掌心一片冰凉,已经快要听不清谢樊说了什么,只听见儿子的名字,下意识回答道:“方余……方余应该是去了金家。” 谢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他是被金家借刀杀人,还是他自己犯浑干的这事儿,都得去官府走一趟了。” 刘氏恳求一般跪在谢樊面前:“不行啊,方余才那么小……” “都三十了还小?”谢樊猛地挥开她的手,瞪着眼睛道,“修悯才十九!十九!方余在干什么,修悯在干什么,你又不是没有眼睛!” 刘氏也来了脾气:“那又怎么样!你已经当着族老的面把那小子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了!他再也不是你儿子!你拿他对比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把方余从官府里捞出来!” 谢樊高高举起一只手就要打下去,却想到刘氏好歹也跟了自己十几年,这一巴掌到底没打下去,只是低了头,拿起烟袋进了屋。 …… “你回来了啊?”温墨亭从账房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这才想起来谢修悯应该已经回来了,赶紧往住处跑,到了地方就看见谢修悯正靠在门边低头看着手上什么东西。 谢修悯抬起头,把手中的东西塞进袖子里:“早回来了,看你忙得入神,我就没让白公子叫你。” 两人这两天刚刚搬到李天驰的别院,说是搬,实际上他们所有的家当,包括当初分家得到的东西鸡鸭什么的都被烧光了,在村中人看来,那可是一大笔钱,可谢修悯偏偏没怎么放在心上。 温墨亭这几天也被他的态度影响,将所有身心都放在了海川楼,和白九一起学着拟制菜单,也受了李天驰所托教白九算账记账,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想起来时才发觉着火这件事已经在心上没有什么重量了,只要人还在自己身边就好。 “下次直接叫我就行,我都忘了给你准备吃的……”温墨亭的话在看见院子里的小火炉时停住了,火炉子上盖着一层铁丝网,也不知道谢修悯从哪里找来的这东西,他看了两遍就明白这是用来做什么用的了,“这是要烤肉?” “嗯,我……” “你要把这个加进海川楼的菜单?”温墨亭眼睛一亮,谢修悯却是脸一黑:“你什么时候能忘了赚钱,好好想想我?” 温墨亭不好意思地被他拉着坐下,试探着握住他的大手:“哦。” “哦就完了?”谢修悯指指自己的嘴唇,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温墨亭却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种事儿这阵子他做得太多了,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对不起谢修悯,赶紧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谁知这一次谢修悯却不满足了:“还记得上次我教你的吗?我要那样的。” 温墨亭耳尖一红,却没有拒绝,只是商量着道:“进屋里行不行?” “不要,就在这里。”谢修悯把脸凑到他面前,“快点。” 温墨亭深吸一口气,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这才鼓起勇气含..住了他的唇,还没等他伸..出小舌去启开谢修悯的牙关,腰上就多了一只大手。 那只手掌心温度滚烫,压着他的后腰将他往怀里压,唇上也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直将他吻得腰软腿软险些站不住才肯罢休。 谢修悯舔去他唇边津..液,温墨亭看着他的舌尖缩回去只觉得浑身发麻。 “过来坐。”谢修悯坐到火炉子旁边,拍拍身边的小凳子,“我烤肉给你吃。” 温墨亭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着这么软的步子走过去的,坐下的一瞬间他甚至松了口气,抬眼看了一眼门口,小声道:“刚才没人看见吧?” 谢修悯失笑道:“你我有什么好害怕的?难不成墨亭哥哥更喜欢偷..情?” “你说什么胡话呢?”温墨亭被他气笑了,看着谢修悯用小刀将肉切成薄片放在铁丝网上,又在上面撒了盐和一种红色的粉末,“这红色的是什么?” 谢修悯从身上掏出一个白玉小瓶子,放在他手心,温墨亭打开软木塞子低头闻了一下,被呛得咳嗽不停,谢修悯也被他吓了一跳:“我没让你闻啊!” 温墨亭咳了半天才停下来,眼泪都咳了出来,只是那双水雾弥漫的眼睛却发着光,又像是想起了谢修悯之前的话,连忙收住脸上表情,小心翼翼问道:“这个我能放到海川楼去卖吗?” 谢修悯看着这个小财迷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奈道:“能能能,不过你下次可别遇到什么都探头去闻了,万一是毒..药怎么办?” 温墨亭一双小狐狸似的眼睛泛着水光盯着谢修悯:“你也不会给我毒..药呀。” 谢修悯看着他的眸子,想要凑上去亲亲,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只是他还没碰到温墨亭,门口就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李天驰大步跑进来,身后跟着没抓住他的白九。 前者大声笑着跑了过来:“谢兄,快出来看热闹!” “什么热闹?”谢修悯看着低下头的温墨亭,非常想要把李天驰打一顿,就听李天驰道:“我之前不是报官了吗?那个方余,你的继兄,被抓起来了!正要从我们院子前头经过呢!” 金家之乱 谢修悯靠在大门边,李天驰买的这套别院实际上离大路也不算远,站在门前就能将街上看得清清楚楚——温墨亭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和谢小梅,白九一起在院子烤肉,李天驰特意请了个奶娘过来带孩子,白九也就有时间跟着温墨亭学算账。 海川楼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镇上的人都以为是李天驰开的食肆,却不知道李天驰只是在房契上挂了个名字。 谢修悯才是背后真正的“老板”。 毕竟厨子掌控一切,菜品决定生意。 李天驰十分没形象地坐在门槛上:“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到我们这边,放火可是重罪,要不是他这把火没造成什么伤亡,恐怕他这脑袋也保不住了。” 谢修悯不置可否,他出来只是想看看方余最后能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这个被宠坏了的继兄,欺辱弟妹的继兄,打死继兄弟,亲手埋尸的继兄……卖了弟媳妇,只为自己能求得跟在有钱人身后当走狗的继兄。 “我其实有点儿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到你家去放一把火。”李天驰道,“按理说他应该已经不敢来惹你了。” “我从白九那里听到一些事情。”谢修悯道,“听说他半个月之前租下了南街那头的铺子……” “就那个老板带着小姨子跑了,结果祖产被他正妻变卖的?”李天驰笑了,“那可是个注定砸手里的生意,他居然有胆子碰这个。” “牙子收了钱没办事儿。”谢修悯听见街上嘈杂声越来越近,两个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去,一队官差押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从北面走了过来,不少看热闹的孩子凑在最前头,大人们则是远远地看着。 镇上距离双溪村毕竟太远,只有零星几个人听说了海边那场大火,最后也只几句唏嘘:“听说烧死了不少鸡鸭,真是造孽。” 方余头发杂乱,一双眼睛只敢看着地上,谢修悯看着这个平日里就算身上没钱也硬要装出一副模样的继兄从街上被押着走过去,心里异常地平静:“金世昌会把他弄出来的。” 李天驰愣了一下,将目光投向已经走过去的方余:“对了,还有个金世昌呢——不过不用担心,这件事交给我吧。” “交给你?” 李天驰凑过来勾住了他的肩膀:“谢兄,我把你当兄弟,你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你只要负责继续给海川楼上新菜就行。” 谢修悯道:“你没法再用李家的身份……” “这有什么?”李天驰松开了他,笑道,“可别小看我,这么多年下来,我手上也是有些人脉的,随随便便搞垮一个小员外还不是轻轻松松?” 谢修悯懒得管这些闲事,便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转头说起了另一件事:“这些日子下来,我手中也有了些银钱,李兄你可有用不上的荒地?” “你要荒地做什么?”李天驰不解道。 “辣椒最近用掉了不少,我想自己种一些。”谢修悯道,“用不了多大地方,这东西随便在什么地方都能长。” 李天驰想了想:“这样,我在双溪村有块地,你先用着——话说在前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我知道你的性子,这地便算是我租给你的,你用给海川楼赚的钱付给我就行了。” 谢修悯笑道:“那就多谢李兄了。” “谢什么,你再做一道水煮鱼给我就行,我从前从来不知道小九儿原来喜欢吃这么辣的东西……这次记得多放点辣椒!” 次日。 “墨亭,你猜我在药铺看见谁了?” 白九拎着两个药包从桌子上翻了过去,温墨亭赶忙扔了手里的账本扶住他:“我不是说了不要这样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猜呀。” 海川楼这时候正是上客人的时候,来的都是一些老客人,看见两个双儿说说笑笑倒也乐得不行:“真是少年心性。” “年轻就是好啊。” 温墨亭把人扶正这才重新坐回去:“我才不猜,你上次让我猜还从我这里顺走了两包点心。” 两人也是认识之后才知道原来白九比温墨亭还要小一岁,白九虽说已经身为人父,离开李家那种地方之后反而放开了自己的小性子,反正李天驰对他也是放纵,白九看起来比之前活泼不少。 “我看见金家那位大娘子了。”白九俯身凑在他耳边道,“我不是去拿天驰给我订下的补身子的药吗?她也在呢,听说她每个月都去抓调理身体的药,只是几年下来肚子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温墨亭停下了记账的动作,他对金家了解不多,却也知道金家三代单传,到了金世昌这里反而没了动静。 “金家一定催她催得紧,我看大娘子脸色不是很好看,大夫也一脸愁容。”白九在他身边坐下,从他手底下把还没算完的账本接过来,店里的小二都是镇上贫苦人家的小少年,看见二掌柜白九回来了,赶紧过来取药去给熬上。 白九扶着桌子嘱咐道:“多放两块糖。” “温先生,大掌柜说不能放啦!”少年人的声音清脆,“说是再放还不如喝糖水!” 温墨亭无奈看着白九失望地趴回账本前,想起他之前的话:“小九儿,程公子人呢?” 程君才对金家大娘子于轻衣的上心程度众人都看在眼里,只是始终顾虑着于轻衣到底还是金世昌的娘子,程君才每日也只能看着她的马车从海川楼门前经过。 “他跟着谢公子,还有天驰一起去村里,听说今天要去看地。”白九在账本上做着标记,“你有事?” 温墨亭摇摇头,两个脑袋靠在一起,时不时说两句话,几个跑堂穿梭在桌椅之间,没有人看见于轻衣的马车在门前停了一会儿。 “大娘子,今日那个痴人不在呢。”侍女探着脑袋看了半天,莫名有些失望地回去通报,“回去吗?” 于轻衣放下了马车帘子,想起那个日..日都在海川楼前头等着自己的马车过来,好悄悄看两眼的男人,心里荡开了一圈涟漪,却是很快收拾了心绪:“回吧。” 今天是金老夫人的寿辰,她从娘家托兄长带了礼物过来,可她也知道,不论他准备的礼物有多惊..艳四座,也落不了婆婆一句好。 年年如此,她也习惯了。 可她没想到,今儿还有个这么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 “多谢钟婶儿了,你找来的人都是靠谱的。”谢修悯对着眼前的胖妇人道谢,这女人正是铁匠铺的女主人,钟叔的娘子,之前在谢家门前也曾对着刘氏出言不逊,倒也是个真性情的人。 钟婶儿怀里抱着个奶娃娃,听见谢修悯的话笑得合不拢嘴:“那就好那就好,双溪村也还是有几个好后生的,能在你这里找到活儿干,也是他们的福气……不过你这是要种什么啊?” 李天驰从后面跑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话,程君才显然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落在了后头:“李兄!你跑这么快做甚……” 李天驰回身两把把他拉过来,对谢修悯道:“金家打起来了,听说是有个外室揣着肚子找上金家……哎程君才!你现在倒是跑的快了!” 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交代了几句话,让他们今天先送土刨种子坑,赶紧跟着跑过去,从李天驰的田地到金家是有一段距离的,等到了金家门口,谢修悯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天驰在那头都能知道金家的“热闹”。 因为闹得实在太大了。 双溪村所有闲着的人几乎都来了,金世昌站在金家大门口,怀里抱着个埋在他身前哭个不停的女人,谢修悯眉角一挑:“他怀里那个我好像见过。” “啊?” “之前我在街上卖鱼,还看见她和于轻衣吵架。”谢修悯从人群中找到程君才,把气得脸通红的程公子拽到了自己身边,“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一个大男人,居然能干出这种事!”程君才咬牙切齿地看着被金世昌呵斥不许进家门,只能站在门外的于轻衣,“谢兄,等会儿你会帮我揍他吗?” 谢修悯都要被他气笑了:“我为何帮你?你若是出手了,你要让大娘子的脸往哪儿搁?” 程君才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你出手之前,这只不过是外室找上正妻要个名分的事儿。”李天驰好心提醒道,“可你若是出手了,哪怕你的初衷是好的,金家人和双溪村的人只会当做是金家大娘子在外头勾搭男人,到时候道理可就不在她这里了,你想毁了她的名声吗?” 程君才脸色一白:“我没想这么多。” “反正你给我乖乖站在这里,不然我就把你绑回去。”谢修悯警告道,这个时候人群中间的于轻衣动了动,只见她抬起手,掌心朝上,她身边的侍女一愣,她是于轻衣的陪嫁侍女,许多年没见过她这个动作,登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于轻衣,你想做什么!”金世昌瞪大了眼睛,“你这个……你这个泼妇!月儿她可是有身子的!” 于轻衣偏过头,众人这才看见她侧脸上有个巴掌印,不用猜都知道是金世昌打的。 只听她对侍女轻声道:“去将我的鞭子取来,今天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写和离书 金世昌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莫名惊慌不已,护着怀里娇小月儿的手也忍不住抖起来,只有金老夫人横眉倒竖:“你想做什么?还想打人不成?” “于家是廉州城有名的武学世家。”李天驰轻声对身边两人道,“这位于轻衣上头有四个哥哥,听说当年她非要嫁给金世昌的时候,家里人都不同意,只是她一意孤行……我还听我爹说起过,她可舞得一手好鞭子。” 谢修悯看着侍女小步跑过来,将刚刚从房中取来的鞭子双手递给于轻衣,不由得低声道:“这鞭子是个好东西。” 精牛筋混着金刚丝线编织而成,手柄并不硬,却能让使用者握得更紧——也就能发挥出更好的威力。 李天驰点点头,听着耳边炸雷一般的声响,赶紧捂住耳朵:“厉害,平日里竟然看不出她是个这么有劲儿的。” 金老夫人被这动静吓得捂住了心口,身边的下人赶紧上前来将她扶住:“老夫人!” “于轻衣!你这是什么意思!”金老夫人虽然被吓到了,气势却丝毫不减,戴着金扳指的手指指着于轻衣,“你自己不能生也就罢了,这么多年我们也没亏待过你……” “他当年承诺过我,绝不纳妾。”于轻衣站在原地,只觉得脸上的巴掌印似乎在嘲笑她这几年的“寄人篱下”,她本就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家中最小的妹妹,父母哥哥当年都劝过她,落得今天这种地步,也是她自己的决定,怪不得他人,只是她也不是吃哑巴亏的主儿。 金老夫人也顾不得什么修养了,呸了一声:“我们金家三代单传,怎么能断在你这样的毒妇这里!现在谁家不纳几个小妾,你都不能生,有什么底气在这里提要求!” 程君才握紧了手,却记着谢修悯和程李天驰方才的提醒,忍着没上去替于轻衣理论。 “我不纳妾。”李天驰嗤笑道,“此生只得小九儿一人便足矣。” 谢修悯笑道:“李兄倒是想得和我一样,我有夫郎便够了。” 金世昌怀里的女人这个时候娇滴滴地哭了起来:“世昌我肚子疼,定是那贱..人吓到我了,怎么办……” 金老夫人虽然看不上这个青..楼里出来的女人,可看中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听金世昌说,这段时间月儿一直是被他单独包下来的,想必这孩子也一定是金家的种。 此时一听见月儿的话,她也紧张起来,忙吩咐身边的下人:“去,去镇上找大夫来,记得开些安胎药!” 金世昌也赶紧把月儿抱进院子里,好一番哄才出来,于轻衣看着他脸上的提防,笑道:“这么宝贝这个女人啊?你难不成还怕我能吃了她?” “你手中拿着鞭子,我怎么知道你会对月儿做什么。”金世昌安置好了月儿,心中也有了些将为人父的底气,看着于轻衣也没那么害怕了,“将鞭子放下,你我还能坐下好好商量商量……” “商量?”于轻衣忽然提高了声音,手中鞭子指向金世昌,“你金家人的承诺也不过这么一回事!想必现如今也不止是要抬一门小妾进门,恐怕你是想让她与我平起平坐吧?” 围观的人群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此时都安静了下来,双溪村有头有脸的也不过金家和李家两户,李家好歹有人在朝中为官,可那李家长子如今也还是只有一个正妻,将来要纳妾也是正妻下头的人。 金家这事儿若真成了于轻衣口中所言那般,金世昌可就不止是名声不好了,连带着整个金家都会被说成是糊涂玩意儿。 周围人的视线丝毫没有影响到金世昌,他冷笑道:“那又如何?就和娘说的一样,你又不能为我金家诞下一儿半女,我还让你坐在大房的位置上便已经是对你恩尽意至……啊啊啊!” 于轻衣收回鞭子,看着被她一鞭子抽在腿上,倒在地上哀嚎不已的金世昌,突然觉得当年的自己简直是被猪油糊了脑子,才会放弃一切下嫁给金世昌。 “你这个毒妇!贱..人!不知感恩的小人!”金老夫人扑在儿子身边,看着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遣词用句简直让周围的人都叹为惊止。 “这一鞭子,就当是断了你我之间的感情。”于轻衣扬起下颌,居高临下看着金世昌,“我要和离。” 金世昌忍着疼爬起来就要给她一巴掌,于轻衣却后退两步,看着他脚下不稳再次跌倒在自己面前,继续道:“你家的家产我一分不要,可我要带走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你这个小贱蹄子还想带走什么!”金老夫人心疼不已地把儿子连拉带拽地扶起来,听着他连连喊疼,只好让他坐在门前台阶上,也顾不上家丑外扬了,“金家哪里有你什么东西!” 于轻衣轻声笑了起来,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看得金老夫人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终于想起来眼前的女人会些什么本事。 “我的陪嫁铺子就当是赔给你治伤了,可铺子里的人我要带走。”于轻衣数着手指,一笔一笔清算过去,“还有家中两套桌椅,都是当年我兄长专门送来给我的,哦对了还有娘房间里的金钟金树……数起来还真不少呢,我回头写个单子,再让于家派人来一件一件取吧。” 金老夫人脸色一白,她这短短几句数下来,金家怕是要被她搬空了,可她忘了金家当年就是靠着于轻衣发家的,还在不停谩骂,金世昌也火上心头,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简直陌生得可怕。 他的犟劲儿上来了,也管不了疼不疼:“好!和离就和离!你的东西要拿走就拿走,放在这里我还嫌你晦气!” “取纸笔来。”于轻衣对侍女道,侍女早就被吓傻了,她看着气势汹汹的门房侍卫,也不敢进去,想起来主仆俩方才去街上取回来的,要给金老夫人的寿辰礼物,直接去马车上取了来。 于轻衣看着手中昂贵的宣纸和狼毫笔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借着马车刷刷写下了和离书,一般和离书是需要男方来写的,可眼下也无人在意了。 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金世昌手里,他堵着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吩咐下人速速送去官府盖印,这才咬牙切齿对于轻衣道:“从此以后,我与你这泼妇便一刀两断,互无瓜葛!” 看着于轻衣脸上的淡然,金世昌又觉着不服气,嘲讽道:“你这样的,就算与我和离,将来也找不到别的男人!谁会娶你这种女人……” “我娶!” 一声怒气冲冲且颇有底气的喊声从人群中响起,众人都被惊了一下,互相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眼中看见了疑惑。 然而下一刻,从人群中大步走出来的男人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程君才脸憋得通红,袖子像是被什么人大力拽过,还皱巴巴的。 “……没拉住。”谢修悯抽了一口冷气,“他平时也没这么大力气啊。” 李天驰抹了把脸:“我就没见过人家还没和离就出来要给大家发喜糖的……” “这是谁?”人群中有没见过程君才的,拉着身边的邻居问道。 “通州城程家知道吧?就那个给宫里做船的,这位就是程家的独子!” 金世昌是知道他这号人的,上个月运来双溪村的那只大船,他也是去看过的,专门派人去打听了消息,这时看见程君才走出来,脸色更加苍白——他本以为于轻衣离开他定然会过得人鬼不如,却没想到人还没走远,她就已经得到了更好的。 “好哇你个小贱..人,我就说今天怎么非得和我过不去!”金老夫人瞪大了眼睛,“原来是你早就和这人暗通曲款,外头有了情..夫!” 于轻衣却仿佛没听见金老夫人的话,怔愣地看着程君才,后者被金老夫人的话气得不行,正要上前理论几句,就听不远处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这是在闹什么!”金老爷手中还拎着刚买回来的草鱼,瞪着眼睛看着跌坐在地上丢人现眼,不成样子的娘儿俩,“闹什么!” 金老爷在村中还是有些威望的,围观的人也不敢再私语,都静静地看着他走上前,啪的一声甩了金世昌一记耳光:“你想闹什么!” 金世昌捂着脸狠狠道:“我已经同这毒妇和离了,爹你怎么可以为了个外人打我!” “去,去给我把送和离书的人叫回来!”金老爷呵斥道,“没有我的允许,这亲不许离!” 于轻衣却在此时主动拉住了程君才的手,没管后者被惊得耳尖通红,上前一步道:“爹,和离书应该盖了印正在回来的路上了,这亲就算我死也要离,反正你们家中也不缺我一个——金老爷,这么多年只有你护着我,所以这一声爹,我就再叫最后一次。” 金老爷哆嗦着胡子,他手里拎着的,于轻衣最爱吃的鱼落在地上蹦哒个不停,尾巴拍击地面的声音,就像是在打他的脸。 程君才不由分说地握紧了于轻衣的手,心都快跳出来了,却还是强装镇定高声道:“今日..我便派人回去请我爹过来,三日之后我会迎娶于轻衣,届时村中镇上皆会摆流水席,各位记得来捧场!” 于轻衣脸上淡然有些挂不住了:“不必……” “我要风风光光地让你进程家。”程君才坚定道。 谢修悯转身就走,李天驰忙跟上去,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程君才:“谢兄你这是去做什么?” “没听见吗?”谢修悯转头笑道,“流水席呢,得赶紧让海川楼准备起来才是!” 两爹会面 “今日又来了?” 温墨亭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账本,他身边的白九早就趴着睡着了,身上还披着温墨亭的外衫,虽说逐渐热起来了,到了晚上也还是会有冷风。 谢修悯将手中温热的茶水放在他面前,又依次拿出几碟小菜,这才在他对面坐下:“又来了,那老爷子也真有耐心,也真放得下脸面。” 金老爷子居然会连着两天来海川楼,只为求于轻衣收回和离的话,可金家出事的当天,那封和离书就已经由官府盖印,一式两份,送回了于轻衣和金家手上。 听说金老爷子当场撕了和离书,将金世昌罚去跪了祠堂,而那个声称怀了金家血脉的月儿,则是被金老夫人劝着金老爷留了下来,这几日在金家住得舒坦,正在养胎。 金家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双溪村,又从双溪村往镇上传去,虽说镇上没几个人知道金家,却没有人不愿意听一嘴闲话,为饭后添上些许谈资。 两人说话间白九醒了过来,揉着眼睛上楼睡觉去了:“记得锁门。” 楼上有李天驰专门留出来的两间阁楼小房,被褥用具应有尽有,以备不时之需。 等到楼上房门吱呀关上,温墨亭才道:“明日李公子与程公子就回来了,到那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李兄是替于轻衣送家书,程兄则是去请他爹,反正到时候肯定不会没热闹看。”谢修悯递给他一双筷子,“快点吃饭。” 他吃的饭菜一直都是谢修悯在准备,温墨亭原本想着让他收几个徒弟,好歹能让谢修悯轻松些,谁知谢修悯只听他半句话——徒弟收了三四个,最近教得也颇有成效,只是谢修悯始终不肯放弃亲手给他准备吃食这件事。 温墨亭也只得作罢。 今天的小菜都是现炒的一些热菜,海菜炒鸭蛋,翡翠豆腐,还有一碟爆炒小辣鱼——温墨亭喜欢吃辣,谢修悯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实际上白九也喜欢吃辣,谢修悯倒是能理解,李天驰说过白九是蜀地人,喜欢吃辣也正常,可温墨亭却是这边本地人,辰国偏南靠海的地方,都是喜食清淡的。 谢修悯的疑惑并没有在心头停留多久,小夫郎喜欢吃辣的,他做些辣的便是。 两人正吃着,忽听身后有人敲门,谢修悯按住要起身的温墨亭,自己去开了门,门外的于轻衣看见是他也一愣:“谢公子。” “这么晚了,于姑娘怎么还未休息?”温墨亭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拉着谢修悯给她让出进门的地方,“外面风高露重,快些进来。” “还叫什么姑娘,都快三十的人了。”于轻衣进了海川楼,脱下了身上的披风,看着柜台上还没吃完的饭菜,顿时有些尴尬:“真是对不住,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谢修悯把温墨亭按在自己方才坐的椅子上,让他继续吃饭,转头对于轻衣道:“有事?” 于轻衣犹豫着点点头:“明日..我哥哥应该会跟着一起来,到那时可否能请二位帮忙劝着些?” “你是怕你兄长去找金家麻烦?”谢修悯了然,“还是说,你怕他们会找金老爷的麻烦?” 于轻衣摸着腰间的鞭子,脸上有些纠结:“他到底是这么多年对我还算不错的……” “若真是这样,他便不会由着你婆婆和金世昌对你指手画脚了。”谢修悯道,“子不教父之过,金世昌长成这样,他不是没有责任——放任不管也是过错,你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不成觉得他一点儿责任也没有?” 谢修悯拉了张椅子坐在温墨亭身边,大堂里仅有的两只蜡烛之上跳动着的火苗照亮了他半边脸:“你现在想想,他究竟待你如何?在我看来,他这两天来找你,也不过是为了他的面子罢了。” 于轻衣怔住了,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只觉得和金世昌等人比起来,金老爷子会买她最喜欢吃的鱼,而金家除了她,根本没人会吃鱼——也许还有其余种种,于轻衣总觉得金老爷子待自己还不错。 现在一听谢修悯的话,她才有些顿悟。 好不好,也得看和谁比。 和金世昌那等没良心的比,金老爷子自然算得上“还不错”。 而金老爷子最在意的自然是金家的颜面,可在两天前,这所谓的轻飘飘的颜面就被她无情地踩在了脚底下,碾得粉碎。 温墨亭把小辣鱼挑着吃光才放下筷子,自然而然接过谢修悯递过来的手巾擦干净嘴角和手,才对于轻衣道:“于姑娘,你若是真的想要嫁给程公子,还是不要和金家再有来往才是——当然,我不是指责你,我只是怕金家的麻烦将来会被引到你身上。” 于轻衣笑了起来:“也是,想不到你二位竟是看得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透彻——程公子待我一片赤诚真心,我自当也以真心相待才是。” 程君才对她几乎是宠进了骨子里,照顾着她也许暂时不想离开这里,甚至在镇上买下了一套精致的别院,又安排了侍卫守着,以免金家的人找上门来,这才放心去了通州城。 她已经与金家划清了界限,的确不该再多接触,她现在并非独身一人,也要为程君才考虑一二才是。 她觉着,与金家决裂和握住程君才的手,也许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 次日一早,白九刚打开海川楼的门,就在门头看见了好几辆马车,而程君才则坐在门槛上睡得迷迷瞪瞪。 白九推了他一把:“程公子?” 程君才倏地站了起来,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松了口气,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白公子,谢兄人呢?” “那是你爹?”白九看见他身后马车上下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并没有蓄胡子,倒是看起来非常威严,“谢修悯和温墨亭一大早就带着于轻衣去码头接人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 程君才刚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他苦着脸小声对白九道:“你能替我去看看他们还要多久么?我爹非要先见过于姑娘。” “这就是你弄的小地方?”那威严男人走了过来,抬眼打量了一番白九,又抬起头看了一圈海川楼,“小打小闹,还不如与我回去继承家产,也好早点儿让我歇下来。” “爹,这地方不是我的。”程君才道,“是我两位朋友的,我们不如进去坐着等?” “你那位非她不娶的心上人在何处?”男人问道,“这等小地方,我不愿意进去。” 程君才拉住他的胳膊,连拉带拽地把人带了进去,几个跑堂正在收拾桌椅,瞧见程君才这般都愣了一下,白九说了一声他们才继续干活。 毕竟平日里的程君才可没有像现在这般露出过紧张不已的表情。 “白公子,烦请你交代后厨,送些吃食上来。”程君才无奈道,“我们寅时便到了,都有些饿了。” 白九还因为男人方才说海川楼的话有些不高兴,闻言起了小心思,他不是看不起海川楼吗? 一道道并不算精致的茶点被送上来,男人也还是无动于衷:“哼,小打小闹……人到底在何处,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的女人,与他人和离一次你也要娶。” “这位老先生,喝点热的吧。”白九笑眯眯地亲手为他送上一壶热茶,茶壶口传出来的香味让程君才和男人都愣了一下:“这是什么味道?” 白九给他二人都倒了一杯:“两位尝尝便知。” 程君才不疑有他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登时瞪大了眼睛:“我才走两天,谢兄就已经有新菜品了?” 看着还无动于衷的男人,程君才只觉得牙疼:“爹你在家里都没这么装,到了这儿有什么好装的?我这一路真是受够你这张臭脸了。” 男人横眉倒竖:“我装?我……” 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就走进来几个人,打头的那一位穿着朴素玄色衣装,身边跟着个青衣加身的双儿,两人周身气度皆非普通人所有,男人愣了一下——他总觉得这两人的样貌很是熟悉,然而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这两人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男人,其中的一个蓄着羊角胡子的老者看见坐在桌边的男人,拄着拐杖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这不是程皓老弟吗?多年未见你倒是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程君才的爹起身给这老者认真鞠了个躬:“老师,你来这里做什么?” 老者让出自己身后的小女儿,于轻衣被四个哥哥围在中间,忽然被让出来还有些受惊,就听老者道:“小女非要让我来同她心上人见一面,我便来了……你可有看见那位程君才程公子?” 程皓脸上一僵:“老师,你方才说什么?” “哦,小女刚刚和离。”老者捻着胡须。“想不到这么快就有年轻人看上他了,我便跟着来看看。” 程皓脸上还带着笑容:“是吗?不知道是便宜了谁家小子?” 程君才在他身后默默举起手:“我。” 喜欢的你 有了程皓和于轻衣父亲的这层关系,两人的亲事很快定了下来,婚宴如程君才当天在人前所说的一样,三天后,流水席从双溪村口摆到了镇上,海川楼的人临时多雇了一倍的小工,才勉强应付得了这么多桌酒席。 程皓看着有条不紊穿梭于酒桌之间的小工和跑堂,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招呼自己已经喝得脸颊通红的儿子过来:“君才,你说这承办酒席的是你两位朋友?他们现在何处?” 谢修悯并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而是带着温墨亭和白九等人单独在海川楼开了一桌,李天驰早就喝得人事不省,温墨亭不胜酒力,和谢修悯说了一声便出门透风,却在门外..遇上了于轻衣其中一个哥哥。 “温公子是吗?”这人是于轻衣的四哥,约莫有个三十岁上下,一身书卷气,不像个武学世家的,倒像个教书先生。 他记得这人叫于携。 温墨亭停下脚步,脸颊因为饮酒有些粉色,眼神却还是清晰的:“于公子。” “方才在酒席上没有看见你,我也是出来醒酒,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温公子。”于携上前一步,笑着盯住了温墨亭,眼中露出些许玩味——还是个双儿。 温墨亭被他的眼神盯得心中不舒服,正想找个借口离开,身后的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温墨亭恼怒地回头踩了他一脚,若不是于携躲得及时,温墨亭第二脚就要踢到他脐下三寸了! “一个双儿,下手怎的如此凶!”于携被他吓了一跳,一手捂着脚一手扶住了身边的墙,样子看起来颇为滑稽。 温墨亭没告诉他,这都是谢修悯偷偷教他的——“要是有人对你有任何不敬,直接踢废他的传家宝!” 温墨亭虽然没问谢修悯“传家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此时此刻他想他明白了。 “是你失礼在先。”温墨亭皱起眉头,这副样子倒是让于携看得两眼都直了,温墨亭眉头皱得更深,显然没想到于轻衣的四个哥哥之中还有个这样的登徒子。 谁知于携摆摆手:“温公子怕是多想了,我家中已有妻室,再者家风严谨,不会允许我做出……非礼之事,我只是想问问温公子现下在做什么营生罢了。” “墨亭!”谢修悯的声音从两人不远处响起,于携看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跑了过来,一把握住温墨亭的手,拉着他看了好几圈,心中了然。 “方才是我冒犯了,未想到温公子已然婚配。”于携站直了身子,嘴角带上了歉意,“家父和程老爷想要见见二位,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谢修悯低声问了温墨亭几句,再看向眼前这人时眼中便多了些不耐烦,他并未理会于携的研究,而是拉着温墨亭回了海川楼。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温墨亭在他身后小声道,“一个是皇商,一个是廉州城的……唔。”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温墨亭躲闪不及撞到了谢修悯的后背,鼻子一酸,险些酸得落泪。 谢修悯也吓了一跳:“疼不疼?抬头我看看?”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温墨亭摇摇头,谢修悯却是托着他的下颌细细看过,确认只是有点红才放下心来,两人身后响起程皓的笑声:“二位倒真是恩爱得令人羡慕,老头子我左右寻不得你们,只好来这边碰碰运气了。” 他看着这两个淡定自若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我辰国人才辈出,只是想不到这海边的偏僻小镇,竟也有此等卓越人才——谢小..兄弟,可有想法与老头子合作合作?” “合作?”谢修悯愣了一下,他和温墨亭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见了疑惑,谢修悯面向程皓:“程老先生,你我不过昨日才见过一面,何来合作一说?” 程皓指指他们身后:“于家那小子也来找过你们了吧?虽说我程家现如今和于家也算是结了亲,可于家在东南,我却在本地——若是将来你想要寻求合作的人选,我想是个明眼人都知道该选谁。” 他又小声道:“不是我要说他们家的闲话,于家老四可不像看上去那般安分守己。” 谢修悯了然,这是来“争夺”他的去向呢:“程老先生是想与我合作什么?” “这海川楼,我瞧着不错。”程皓笑起来时和程君才有几分相似,只是程君才笑得没有心机,他却像只偷了母鸡的老狐狸,“我想要在通州城也开一家,当然了,挂你的名字。” 他可是听儿子说了,镇上的海川楼对外挂名是李天驰,谢修悯只是从中拿取分红:“你觉得如何?” 谢修悯蹙眉道:“这海川楼是李天驰的店铺,我不过是个厨子,哪有越过老板来找厨子商讨合作事宜的?” “老板可以有无数个,可厨子只能有一个。”程皓道,“或许你心中正在疑惑我为何已经成了皇商,却还要多此一举来开个小饭馆——年轻人,没有人会嫌自己钱多。” 谢修悯心中所想被他猜了个正着,握着温墨亭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后者拍拍他的胳膊,对程皓道:“程老先生,这事儿恐怕你得给我们一些时间,好让我二人同李公子商讨一二。” “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不必过问他人……” “程老先生,这是我与李公子之间的信誉问题。”谢修悯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若是程公子越过了您,与他人合开了船业,用的还是程家的图纸,您会怎么想?” 程皓愣了愣,他的确没想这么多,辰国皇商并不止他一家,商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像是一个小型的朝廷,其中的厮杀并不比宫中少多少。 他已经习惯了经商之道的争抢,却忘记了最基本的原则。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原本还怀疑就凭你一个小伙子,竟然能做出一番事业,现在想来,是我看轻了你……这样也好,我就在这镇上多住几天,你们若是商量好了,可得第一时间来找我。” 温墨亭点点头,正要送走程皓,就见他将走之时又回过头:“二位,与我合作绝对比和于携联手要让你们满意,那小子只会把你们看成一块肥肉,榨干..你们身上的所有价值再将你们弃之不顾。” “程老先生何出此言?”于携和程皓不过认识一天,只是擦肩而过,差了一辈的他们甚至没说过话,程皓又是如何断定于携为人的? 程皓笑着道:“商人的直觉罢了……哦对了,于携家中的双儿,是我之前的学生,倒是和温公子有几分相像。” 他撂下这话便转身离去,全然不管身后的谢修悯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温墨亭看着程皓重新回到酒桌之间,拉着儿子和几个不认识的人很快聊开了,不由得蹙眉道:“他这人倒是心机深厚,却能生出程公子这般心地纯真的人。” 谢修悯看着沉思的温墨亭,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拉着人回去之后也没再吃几口饭,就闷声上了楼,留下白九和温墨亭面面相觑。 “你一个人应付得来吗?”白九扶起醉酒的李天驰,打算先把这个酒鬼送回家,却担心等会儿忙起来只剩温墨亭一人会出麻烦,便多问了一句。 温墨亭帮着他将李天驰扶上马车,笑着道:“不必担心,今天人多,忙得过来,你们安心回去休息便是。” 白九把李天驰塞进马车,在身后男人的哼哼声中担忧地看了一眼楼上:“谢公子这是怎么了?你们俩没事儿吧?” 温墨亭摇摇头,他大概能猜到谢修悯是因为什么生闷气,送走忧心忡忡的白九,他半掩了店门,看了一眼依然热闹非凡的酒席,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有人来这边打扰,便抬步上了楼。 “修悯你歇下了吗?”温墨亭驻足停在阁楼小房外,听着其中一间房中传来的呼吸声,正要抬手推门,门就被一股大力猛地从里面打开,一条粗壮的,带着尖利倒钩的尾巴卷上温墨亭的腰,在他来不及吐出的惊呼声中把人拖了进去。 还不忘关门。 随着门锁咔嚓一声落下,温墨亭才从晕头转向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眨巴眨巴眸色相比普通人略浅的眼睛,看着双手撑在床上,俯身于自己上方的男人。 谢修悯看着他的眼睛,感受着温墨亭伸手抚上他的脸侧,小夫郎掌心软热,让他的内心安稳许多。 “你不要在意程老先生说的话,于携他没对我做什么……啊!”温墨亭下意识抱住突然埋在他颈间的脑袋,脖颈被咬了一口,随即是轻轻柔柔的亲..吻雨点一样紧密地落了下来。 谢修悯的牙齿很尖,尤其是那两颗小虎牙,时不时在他的喉结细细研磨,弄得他眼角发红,腰身全然没了力气,双手也无力地推着谢修悯滚烫的胸膛。 下一秒有力的龙尾巴就勾住了他一只手,将其固定在他头顶。 “别,别这样……我难受……”温墨亭轻轻喘..息,拍拍谢修悯的肩膀,后者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便问了一遍。 谢修悯抬起头,认真道:“程老说,你是于携喜欢的类型。” “吃醋?” 谢修悯犹豫了一下,低下头重新将他抱进怀里,低低地嗯了一声。 温墨亭安抚一般地用自由的那只手顺着着他的后颈抚向男人厚实的后背:“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呀。” 晚上继续 温墨亭白皙的指尖在身上人的肩头留下几道浅浅痕迹,这疼…痛反而更加刺…激了正忙着四处作乱的某人,感受着大手抚上小巧ya窝,谢修悯声音沙哑:“墨亭哥哥。” “……嗯。”温墨亭觉着之前喝的酒起了作用,整个人都在他的压制之下昏昏沉沉,乖巧地顺着谢修悯的手将劲瘦的,没有一丝赘肉的ya肢抬起,后者立刻用龙尾巴代替了手,支撑着温墨亭和床铺之间的距离。 不知道是谁抬手之间将枕头抓着捂住了羞红的脸,温墨亭小声喘着气,时不时因为身…后谢修悯的指尖发出细细的吸气声。 汗水浸…湿了他的发丝,乌黑柔..软的墨发紧紧贴着脸颊,只有几缕碎发调皮地跟着主人的动作跃动着。 谢修悯从他身…后收回手,指尖还带着隐隐水…色,温墨亭瞥了一眼就赶紧闭上了眼睛。 细细柔柔的亲..吻不住地落在他额角,鼻尖,最后停在泛着水光的唇..瓣上,小虎牙故意磨着软软的双唇,最后将温墨亭的所有喘..息一并收下。 “再说一遍。”谢修悯毛绒绒的脑袋埋在温墨亭已经变成粉色的颈窝,他呼吸不稳,却听得温墨亭本就红透的耳尖更烫:“说……说什么?” “你之前说的。”谢修悯撑起一只手,专注地盯着他的眸子——温墨亭的眸色比一般人都要浅些,这也更显出在他眼中,自己的身影是多么清晰。 这个认知深深地刺激着谢修悯的心,他想要把这个人揉进骨子里,然而他舍不得,所以只能一遍一遍地用亲..吻,用相拥,用他身上的每一寸来满足自己那永远不可能被填满的占有欲。 上辈子他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尝过人间情爱滋味,现在想来,怕是没遇到他想要的那个人罢了。 现在温墨亭就躺在他眼前,衣衫半褪,眸中被薄雾笼罩,定定地只看着他一个人。 小屋留出透气的窗户没有被关紧,微风带着酒香从窗外飘了进来,温墨亭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着有些冷,便下意识地缩进了谢修悯怀里。 谢修悯低头亲亲他的唇:“说呀。” “我……”温墨亭想了想,“我只喜欢你?” “再说一遍。” 温墨亭一手环上他的脖颈,话语中带上了些许笑意:“修悯,我只喜欢你,只喜欢你一个……这样够了吗?” 谢修悯拉过被子,正想用行动回答他,却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谢修悯额上落下滚烫的汗水,滴在温墨亭锁骨,烫得他眼神一下变得清醒许多:“有人敲门……” “我听见了。”谢修悯闷声把他抱起来,“等我晚上回来。” “嗯?”温墨亭正忙着从他身子底下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闻言愣了一下:“什么?” 谢修悯拉着他来了一个绵长的亲..吻,指尖擦去他嘴角的水色,低下头时眸色深沉:“晚上回来继续。” 温墨亭看着随便披上衣服便开了门出去的谢修悯,心里觉着有哪里不对劲——似乎将要发生的事情,早就在谢修悯预料之中一般。 可他却没有一丝心慌。 反而觉着安心不已。 …… 来敲门的是程君才,今天的主角新郎官脸上不见一丝醉意,跟在谢修悯身后一边下楼一边道:“谢兄猜测得果然不错,你家那两位已经来闹事了……对了,怎么不见李兄?” “他喝醉了,回去休息了。” 程君才笑道:“李兄倒真是真性情,不过他不在也不影响你的计划便是。” “只是对不住你,毁了你的喜宴。”谢修悯略带歉意回头看了一眼程君才,后者挥挥手,并不在意:“我已经和于姑娘说清楚了,被蒙在鼓里恐怕只有两方长辈了。” “都成亲了还叫于姑娘呢?”谢修悯笑着调侃道,程君才不好意思道:“还没来得及改口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海川楼的门,流水席上海留下的除了几个酒鬼,便只剩下路途远来的晚的,不过此时众人的心思都不在吃食上——海川楼前头最近的那张桌子边,一个妇人正对着桌上的菜肴挑挑拣拣,嘴却没闲着,将剩下的好东西都扫到了自己肚子里。 刘氏毫不在意自己的脸面,谢修悯看着她身后同样吃得不成样子,由方余带头的十几个小混混,不难理解她的自信来自于哪里。 “君才,这是什么人?”程皓已经让人将于家的人送了回去,此时此刻正皱着眉头在人群中寻找程君才的身影,终于看见他和谢修悯一起走来,快步走了过去,“这等无礼!” 程君才看着还试图用自己带来的碗碟将饭菜带走的刘氏,也不由得蹙眉道:“谢兄,你看这……” 谢修悯盯着方余,金世昌果然还是把方余赎了出来,他的用意是个明眼人都能看清楚——他不服于轻衣的幸运,势必要搞毁了她的亲事。 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得不到,就让她颜面尽失。 “这是谁?” “我见过一次,旁边那个是她儿子。” “街头流..氓的一群人,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是谁家亲戚?” 人群中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在众人耳边响起,程皓脸色很不好看:“就不该让你们自己办事儿,早就说了等回到京城再办,现在要如何收场?” 他说着就要让人去报官,程君才却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程皓脸色一黑:“竟有这等事?” 放火的罪行在辰国可是重罪,虽不至死,也得在大牢里关几年。 那金家的人有什么能耐,居然连这样的人也能“弄”出来? 看来这种小地方的官府,还是不能信。 “那现下如何?”程皓话音刚落,就看见谢修悯大步走上前去,他没有理会大嚷大叫的刘氏,更没有在意周围人或是疑惑或是震惊的目光——他一把抓着方余的脑袋砸在了桌子上! 在刘氏没命的尖叫怒骂声中,方余的额角磕到了被大力打破的碗碟,滴滴鲜血顺着他的眼角流了下来,模糊了视线,却没有模糊他眼中的恨意。 “他可是你哥哥!你怎么能这么打人!”刘氏想要把谢修悯推开,后者却拎着方余往后退了一步,刘氏直挺挺趴在了地上。 周围人发出低低的笑声,刘氏狼狈地爬起来,显然她今天不是来当个“客人”的,只见她一手叉腰,张嘴就骂,将谢修悯说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对着兄长不闻不问,甚至还栽赃陷害兄长的混蛋。 程君才在一边听着,觉得自己的耳朵真是受罪了,幸好程皓有先见之明,让于轻衣等人先回去了,否则这种事若是被他们看见…… “说完了吗?”谢修悯轻飘飘打断了刘氏的骂声,手上随便把方余重新按在了桌子上。 后者咬牙想着金世昌告诉他的话,只要谢修悯动了手,他就能让谢修悯身败名裂失去一切,所以哪怕今天被谢修悯打个半死,他也要忍着! 这口气他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报仇的机会,他怎么也要亲眼看着谢修悯重新跌回泥潭里。 他还要亲眼看着他越陷越深! 刘氏正骂得来劲,忽然被打断让她措手不及,然而这并不影响她的发挥,这回她更加不打算理会自己的面子了,只看她坐在了地上,竟然抹起了眼泪:“各位看看呐!这就是我的儿子谢修悯,哪怕我是他的继母,也没待他不好过一次,哪里想到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白眼狼啊!自己发了财就忘了老娘,他哥哥不过是想要帮帮他,也差点被他送进官府啊!” 她的话像是在围观者中放了炮仗,一下子将众人的好奇心提到了最高点。 “海川楼的老板不是李二公子吗?” “谁知道呢,街头卖猪头肉的还说自己是大老板呢……有钱人的事,谁说得清!” “那位谢公子可是个人才!听说海川楼的菜品都是经他手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等忘恩负义的人……” “这娘儿俩真是可怜,兄友弟恭在他眼中莫不是笑话吗!” 方余暗地里勾起唇角,又赶紧压下去,生怕被人看出了破绽,转而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更是让不少人为他说起了不平。 然而这时人群中却有个娇小的身影站了出来,谢修悯看见谢小梅出现也是一愣,程君才也震惊地看向谢修悯,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谢小梅并不在他的计划里。 谢小梅其实一直呆在人群里,于轻衣和程君才的喜事让整个镇上都欢喜起来,白九和李天驰回去之后她也就得了空,出来逛逛——这种日子在从前是从来没有的,她不是被刘氏使唤着做这做那,就是被方余堵着要钱花,还时不时要面对他那群狐朋狗友的骚扰。 谢小梅忍着委屈的眼泪,看了一眼还试图撒泼的刘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和弟弟这些年来受的罪一笔一笔细数出来。 也许没人会信动手的谢修悯,可没有人不会相信一个哭得梨花带雨,还将手上的伤疤展示出来的女子。 谢小梅还没数完,众人看向刘氏的眼神都变了,厌恶,嫌弃,不齿,甚至是痛恨。 而看向谢修悯时,便将他看成了一个常年饱受压迫终于忍无可忍出手为自己讨公道的可怜人。 ……即便这个可怜人看起来能打三个方余。 谢修悯眉角一抽,随手把方余扔在了一边,方余显然也被这个场面吓坏了,他只是照着金世昌的话来做而已,怎么现在的局势反而反过来了! 刘氏也心生胆怯想要偷偷离开,却有人一把抓住了这婆子:“报官!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人!” “对!报官!” “让青天大老爷来收拾他们!” 刘氏吓得跌坐在地上,被胡乱绑了起来,方余见状就要跑,却被谢修悯抓了回来,在将他交给义愤填膺的围观者之前,谢修悯低下头在他耳边道:“杜月儿怀的是你的孩子,金世昌根本不能生。” 这还是于轻衣偶然间提起的,听说方余曾经也是月儿的恩客。 方余被抓着扭送去官府的路上,脸上的震惊..变成了阴郁,最后一切都藏进了眼底。 …… 处理好一切之后已经是月上中天,程君才带着于轻衣先回了程皓租下的临时住处,谢修悯又和谢小梅说了许久的话,这才让她收拾了心情,沉沉睡下。 黑夜中,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月白色撒在他的肩头,随着他推开门的瞬间消失不见:“还没睡?” 温墨亭放下手中还没看完的新书,起身道:“今天发生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等等,你拽我腰带做什么?” 谢修悯变出尾巴缠上他的小腿,反手锁上了门:“不是说了吗?晚上回来继续。” 温墨亭没有得到任何思考这句话的机会,便被拉入了层层热浪之中。 原来谢修悯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玩的…… 这是他看见代表天亮的鱼肚白出现时,晕过去前想的最后一句话。 千两白银 次日温墨亭费劲地睁开眼睛,不出意外地看见只开了一条门缝的门外,落下的是夕阳的余晖。 “……竟然睡了一天。”他撑着手坐了起来,某处传来难以言喻的酸胀,他忍不住红了耳尖,抿着刚刚恢复血色的唇回想起了昨天的细节——龙的那处,竟然是带着软软的倒刺的。 虽不至于弄伤他,却也让他在昏昏沉沉之中吃了不少“苦头”,每次受不住想要逃脱,都会因为突然而起的感觉软了腰。 谢修悯根本不用将他拉回来。 温墨亭根本就无法从他手下逃开。 他拉起被子蒙住头,重新躺了回去,反正都这个时辰了,没人来叫他也就是说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 账目什么的白九应当也能应付,海川楼有李天驰和谢修悯在,总归不会出什么事,唯一麻烦的恐怕就是官府可能会因为方余母子俩的事情找上门来问些话……不过谢修悯肯定没问题。 摸着干燥的被褥,温墨亭想起昨日谢修悯滴落在自己脸上的热汗,他记着床铺被他们弄得一塌糊涂,床没塌就算是好的了,看来是谢修悯在他睡着的时候清理了房间。 也顺便把温墨亭“清理”了一遍。 身上的干爽让温墨亭不由自主又想起了之前种种,只好一个人蒙在被窝里,将脸憋得通红,就在这时门吱呀被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温墨亭缩成了一团动也不敢动,却还是被拉开了他用作遮掩的被子。 “脸怎么这么红?”谢修悯把人挖花生一样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温墨亭难得有这样衣衫不整,头发也像是刚睡醒一样的时候,谢修悯看得心痒痒,却又记着方才从李天驰那里问来的,不敢再碰温墨亭,“我看看还发热不?” 谢修悯的大手不由分说地摸上他的额头,温墨亭被他相比起平时火炉一样烫,此时却显得冰凉的手激得抖了抖:“你好冷。” 谢修悯担忧地收回手:“你不会烧傻了吧?” 温墨亭不知道,今日海川楼根本就没开门——李天驰这醉鬼虽然醉成那个样子,也不忘拉着白九“做坏事”,以至于今天早上能够起身的只有宿醉的李天驰和一脸神清气爽的谢修悯。 李天驰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又想起谢修悯似乎年岁不大,也是第一回娶亲,之前听人说他是个傻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教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就多嘴问了两句。 “你没把东西清理出来?”李天驰听了谢修悯的描述,抹了把脸,认真地看着他,“谢兄,我和小九儿第一次之后,也和你这般没有常识……” “所以呢?” 上辈子几千岁也没尝过情爱滋味的龙君,当然也没有照顾疲累的小夫郎的经验。 “所以小九儿发热发了三天。”李天驰满意地看着都没听完他说话就往回跑的谢修悯,悠哉悠哉去了厨房,试图给白九亲手做一份早饭出来。 ……至于后来他被白九勒令以后再也不许接近厨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房间角落里温墨亭初来时栽下的种子已经发了芽,绿色的嫩叶轻柔地舒展开来,仿佛某人的心扉也这样一般悄悄打开了。 温墨亭吃了几口谢修悯熬的粥,这粥里有青菜也有切成细条的肉丝,加了盐之后味道非常鲜美,只有青菜显得寡淡,加上了肉丝就又添了一丝鲜味。 “好喝吗?”谢修悯拉了凳子来,坐在一边盯着他昨夜被自己吮咬得软软的唇染上了水色,眸色默默深了些。 食色性也,显然开荤的龙君并不想抑制想要温墨亭的心,只是看着小夫郎烧得通红的小脸,谢修悯还是决定暂时做个“正人君子”。 “我去镇上抓些药来。”谢修悯等着他吃完,用手背试试他额头的滚烫,终于坐不住了,“你这样下去万一真烧傻了……” “不会的。”温墨亭笑着把他拽回来,“替我取纸笔来,好吗?” “纸笔?”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大夫不来看过怕是会开些冲撞的药。”温墨亭接过他从床头八宝柜取来的纸笔,谢修悯也不在意在膝盖上研墨会不会弄脏衣服,紧紧盯着小夫郎握着狼毫笔写下一个个字。 温墨亭的字其实和他的外面非常不相符,他长相清俊,眉眼之间却又带着些许特有的勾人魂魄的钩子,薄唇不显凉薄,眼角淡红色为他添上了不少柔色。 可他的字,正如每一个看见海川楼楼牌题字的客人一般,无人不赞叹一句“此字尽显肃杀之气”! “怎么了?”偶然间抬起头发现谢修悯一直盯着他的手指看,温墨亭忍不住停下手中动作,问了一句。 谢修悯将手中砚台放在一边,微微欺身上前凑近温墨亭,后者忍不住屏住鼻息,却见谢修悯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用自己的动作带着他在纸上落下最后两个字。 截然不同的笔锋,工整,一丝不苟。 温墨亭勾起唇角,轻声道:“你我还真是相似。”明明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臭脸,写起字来却认真得像个孩子。 “嗯,天生一对。”谢修悯面不改色地在小夫郎唇上偷了个亲亲,伸手从正忙着不知所措的温墨亭手中将那张药方抽走,“我去抓药,你先睡着。” “能把白九叫来吗?我有事想问他。”温墨亭在他出门之前叫住了他,谢修悯想着他正好要找李天驰有事,便让李天驰将白九用被子裹了直接打包送了过来。 “今日海川楼生意怎么样?” 李天驰和谢修悯出门之后,两人一人占据一个床头,温墨亭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直到双方都在对方脖子上发现了点点吻痕,经过一阵默契的沉默后,气氛总算轻松了许多。 温墨亭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账本,结果从床头摸出来一本山海游记,这是谢修悯喜欢看的,温墨亭心中暗暗记下,也许谢修悯喜欢游山玩水。 将来若是有空,一定找机会带着他出去逛逛——十九岁的谢修悯,说不定还没去过什么地方呢。 温墨亭想着,嘴角便带上了向往的笑意,白九正在翻看他还没看完的书,闻言茫然地抬起头:“生意?今日天驰就没去海川楼啊。” 温墨亭:“……” 下次谢修悯若是再压着他做一晚上,他一定……一定怎么样? 温墨亭叹了口气,他完全拒绝不了谢修悯,还是赶紧养好身子吧。 …… “金家今日有官府的人上门去问话了,不过金老爷子在这周边名声不错,再加上之前于轻衣和离后他连着几日来关怀拜访,恐怕官府也不会拿金家怎么样。” 李天驰和谢修悯并肩走在街上,这会儿除了客栈和酒楼,大多数的店铺都已经关门落窗。 谢修悯手里拎着两包配好的药材,闻言应了一声:“无事。” “这也在你计划中?”李天驰狐疑看向谢修悯,心中对他的敬佩越来越深——海岛小屋被方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谢修悯却没有什么表示,甚至连发火都没有发过一次。 李天驰以为他是因为身份不愿意和人起冲突,也不想找麻烦才“忍”了下来,结果在不久之后,谢修悯就找上了他:“我知道是谁放的火,但得你去报官。” 那时候他还没想这么多,虽然谢修悯和他想到了一块去,他也只当作是巧合,直到后来谢修悯找到他,将“计划”和他说了一遍,他才终于勉强看清楚了谢修悯这个人。 他表面可以风平浪静,似乎与世无争,眼中只有个温墨亭,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借着每一次的闲余时间,出去走了一圈,回来之后就多了一堆有用的消息。 比如方余曾经在青..楼也指名让月儿伺..候过月余,用的还是他替金世昌干坏事得来的钱财。 比如方余实际上对金世昌颇为不齿。 再比如,月儿有身子的月份根本和金世昌照顾她生意的日子对不上。 李天驰并不知道谢修悯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最开始他还抱着怀疑的心态特意让人去查了查,却发现坊间所传的确和谢修悯说的相差无二后,他就彻底打消了对谢修悯的疑心。 谢修悯脚步不停,却是冷笑一声:“李兄,你不了解方余这种人,他绝对会做出些让你我都意想不到的事来——但绝对不是继续跟在金世昌后面当个小跟班。” 李天驰不疑有他,想起了什么,忙道:“我这脑子,谢兄,有件事我忘记和你说了。” “何事?” “今日程兄来找过我,说是有人通过他的关系,想要让你作为护镖的人,保护他的商队去一趟大海中央的归海国。” 谢修悯这次停下了脚步,蹙眉道:“我又不是镖局的镖师,也不开镖局,找我做甚?” 李天驰道:“我猜是辰国近来与边境关系紧张,说不准要开战,程家的船都被宫中收了去,估计那人是听说你手中有艘程家所制的船才会找上门来吧。” “没空。”谢修悯摆摆手正要继续往家里赶,李天驰却将他拉了回来,比出五个手指头:“他给这个数。” “五十两也不干。”谢修悯道,他还赶着回去给温墨亭熬药呢,李天驰却正经摇了摇头:“五十两?怎么可能?” 谢修悯有些不耐烦,就听李天驰小声道:“五千两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