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上臣在下》 001 火光弥漫,硝烟四起,号角声雄浑厚重,震耳欲聋。 年轻的将军手持银枪,率三万铁骑攻破汴京城门,直捣内廷。 昔日奢靡浮华的皇宫一夕沦陷,文惠帝自戕于龙德殿,摘星楼丧钟鸣,王朝易主。 绥宁站在庭中,四周纷繁杂乱,人影憧憧,可她却像极了一个旁观者,无人搭理。 皇兄驾崩了…… 绥宁张皇失措,沿着九曲回廊直奔朱雀门,只想快些逃回自己的公主府。 月色清寂,夜凉如水,朦胧的灯光里,宫道上逐渐显出一道巍峨挺拔的身影。 男人端坐于骏马之上,一袭红袍金甲,手中银枪斜指向天,冷肃威严。 绥宁认得他,正是方才攻破城门的敌军主帅。 呼吸一滞,绥宁心跳如擂鼓,匆忙停/下脚步,再不敢往前。 对方也恰好转头看来,四目相接,男人眼神凛冽,仿若天山幽潭之中深水,令人望而生畏。 凉意如水蛇一般沿着脊背寸寸蔓延,绥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紧接着,便清醒了过来。 双手撑在枕畔,绥宁呼吸急促,纤薄的丝绸寝衣内湿意涔涔。 “殿下,您做噩梦了?” 闻声前来,侍女菡湘打起帘子,恰是瞧见白皙额间微微沁汗,对方呆坐在榻,状似出神,像极了一尊精致玉人。 绥宁没答,只抬头望向窗外已然大亮的天光。 沉默少顷,她吩咐道:“备车,本宫要去乔松阁。” - 约莫一个时辰后,车马仪仗踩着辚辚之声驶出公主府后门。 正值阳春三月,云物韶朗,风景清和。 绥宁靠窗而坐,微风扬起她堆云砌墨的发丝,几缕与垂落髻边的金步摇纠缠,几缕飘至颊畔,更衬得冰肌雪肤,玉软花柔。 菡湘坐在对侧烹茶,不由自主又欣赏起了自家主子的美貌。 外人言,长公主金枝玉叶,乃大周最尊贵的女子。 这话,想必于任何亲眼得见她的人而言,皆毫无异议。 纤纤玉手轻托下颌,哪怕仅是安静端坐,也通身散发雍容气息,不怒自威。 佳人目光飘在虚里,略带着些无神,很明显正有所沉思。 “殿下?”心中好奇,菡湘轻声开口。 见对方置若罔闻,她正欲再唤一声,马车却忽而减速,缓缓停了下来。 绥宁被晃回了神智,紧接着就听见侍女芷嫣来禀—— “殿下,开封府拦路,据说是昨儿夜里翰林学士府中发生/命案,刺客不知所踪,府尹下令搜查所有通行车马!” 闻言,绥宁黛眉微蹙,不久前的噩梦再度清晰。 她的皇兄并非一个仁政爱民的好皇帝,而如今的汴京城也是愈发的不太平。 故此,绥宁其实并不稀奇自己会做如此大逆不道的梦。 可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虽说未从梦中瞧见自己的结局,但只要一想到史料里那些亡国公主的凄惨遭遇,绥宁一颗心便狂跳不止。 她不断对自己说,不过是一个梦罢了,当不得真。 定是最近神经太过紧绷,才会生出梦魇,是以,她果断备车前往乔松阁。 听听小曲儿,找找乐子,多少能放松些。 可谁知,半道儿上又遇上这种事儿? “所有车马?”满脸扫兴,绥宁语气微愠,“也包括本宫?” “这……”芷嫣站在车外绞手指,欲言又止。 圣上胞妹绥宁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能凌驾于律法之外。 可此乃京中要道,车马接踵而至,眼瞧着就快堵成一条长龙,她们的车驾又规模甚广,属实为难得很。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委屈了她们殿下! 芷嫣正想答“奴婢这就去交涉……”车厢内却忽而飘出来一句—— “罢了,本宫下去走走吧。” 这儿是朱雀门外的东角楼街,皇家采买之地,集市上呈出来的货物皆品质精良,沿路望去,无不是琳琅满目。 绥宁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在此逛逛倒也无妨。 在一个宠物摊位前款款驻步,毛茸茸是她的心头好,骤然遇此,明艳双眸再添光彩。 见她欢喜,摊主满脸堆笑道:“此乃西域广寒兔,模样可人,寿命也长,姑娘多带几只呗!” 绥宁挑中一灰二白三只小兔子,芷嫣付完钱,留在摊位上给兔子做清洁。 再讨喜那也是畜牲,万不能随随便便送到长公主手上。 街旁支了一顶挡风棚,菡湘将方才煮好的龙芽茶倒了一杯,递过去道:“小姐,润润嗓。” 绥宁抬手接过,正在此时,耳畔忽而炸开几声:“汪,汪汪——” 杏眸骤睁,似是应激反应一般,绥宁手略略一抖,险些将茶水洒出。 声音源自斜侧某处摊位。 有条大黑犬窜到了鸡群里,摊主大惊失色,拼命驱赶:“谁家的狗!走开!快走开!” “咯咯,咯咯咯——” 犬吠鸡鸣,原本井井有条的集市顿时陷入混乱,真真是鸡飞狗跳。 “养狗怎能不栓绳呢?”菡湘颦眉,很是谴责,她们家殿下最怕狗了。 “别跑,别跑!” “哎,我的鸡,我的鸡啊!” 鸡群受到惊吓四处逃窜,摊主急得原地跺脚。 绥宁看得出来那些皆是名贵品种,若是丢了,必定损失惨重,遂道:“你们,去帮忙。” “是。”几名侍卫齐声应下。 “咱们小姐就是好心。”菡湘眉眼弯弯,忍不住夸赞。 人美心善,就跟渡世观音似的。 只可惜太过卓越之人总会惹上天妒忌,只要一想到不过数月后,殿下便要被送去西京联姻,菡湘便心疼不已。 好人没好报。 小丫头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抓鸡显然是个技术活,平日里威猛不凡的侍卫们屡屡扑空,这场面属实有几分滑稽。 菡湘不厚道地笑了:“都是一身的好功夫,怎的连鸡都抓不到?” “想来是缺乏生活经验,确实得多练练,否则日后都该娶不到媳妇儿了。”绥宁水眸微弯,如是调侃。 初春时节天凉,本就微弱的阳光不知何时隐去,四周起了风。 见面前的姑娘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菡湘瞧了眼已在给小兔子穿衣裳的芷嫣,请示道:“小姐,奴婢去给您取件披风来。” “嗯。”绥宁正津津有味地看戏,点头应了声“好。” 因着佳人落单,各路旁人观赏绝世姿容的目光便愈发肆无忌惮。 翘首以望,恰是瞧见似雪柔荑携罗扇,轻掩住明丽姝颜,她眉眼含笑,灼若芙蕖出绿波。 众人自觉,今儿个简直就是撞了大运才能得见这天仙下凡般的人物! 可不过少顷,那一双双眼睛便纷纷瞪大,转为惊慌。 视线里,一道黑影正在往挡风棚的方向迅疾移动,来势汹汹,且不怀好意。 “殿下!”芷嫣慌忙惊叫,紧接着是侍卫们拔刀的铿锵声。 如鬼魅般突然出现的黑狗令一众随从十分措手不及。 绥宁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坠地,待她反应过来时,这畜牲已至近处。 全身的汗毛陡然竖起,脑中霎时浮现年少时在广陵王府落水时的场景。 当日也是这样一条黑色大犬,忽然出现,吓得她跌进了湖里。 “汪——”黑狗张着尖牙利齿,朝她扑了过来。 回忆与现实重叠,绥宁攥紧双拳,面色发白,有些双/腿发软。 她得跑! 可她怎跑得掉呢?! “啊!”正慌乱躲避之际,身后倏然掀起了一阵风。 紧接着,一道刚劲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腰,于空中翻旋。 来人赭色衣摆猎猎鼓动,犹如缀了金光的枫叶倒映水中,随波洇染,浓烈似火。 他的腿也甚是修/长笔直,被墨色绣银纹的云靴裹着,如疾风迅雷,精准狠戾,猛地踹向迎面扑来的恶犬。 绥宁被这股力道给惊呆了,自觉此人定然生得十分奔放,说不定还胡须浓密,就似北方草原上的异族。 可她视线顺着锋利的喉结缓缓上移,却是意外瞧见了一方白皙干净的下颌。 再往上,是淡淡红唇,英挺鼻梁。 他长眉入鬓,宛若剑斜青苍,目似寒星,一如凛冬深潭。 气质清冷得就似松山玉石,如圭如璋。 可仔细一打量,又觉那双炯炯星眸里满是矜贵桀骜,犹如翱翔天际的雄鹰,卓尔不群。 这哪儿是糙汉,分明比乔松阁里的小倌还要养眼三分! 但也就这么一瞬的惊/艳,绥宁便为之愕然。 是他?! 002 做噩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梦里的那个男人竟然会真真切切出现在自个儿面前!!! 熟悉的红袍金甲映入眼帘,绥宁呼吸微滞。 这难不成便是此生的第三次预知梦? 眼前人即梦中人。 她居然被敌方的三军主帅拥在怀里?! 绥宁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可这人生得属实太过神仪明秀,当下就让其想到了话本子里写的那样—— 你等的郎君是一位盖世英雄,终有一天他会脚踩疾风,宛若神明临凡,救你于危难之中。 一时间,绥宁已无心计较此人是敌是友,只想着若能与他香汗渍鲛纱、锦被翻红浪,定会美妙得紧。 身子撞上冷肃盔甲,绥宁不听使唤地哼唧了声:“唔……好硬。” 凝脂素手扶在宽阔胸膛,嗓音娇柔宛若莺声燕语,莫名就在早春时节里掀起了一股燥热。 似是没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男人眸中明显闪过一寸诧异,而后飞快收手远离。 骤然失去支撑,绥宁踉跄,被菡湘二人扶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体力。 玉手紧紧握住旁人手腕儿,绥宁低声问:“菡湘,他是谁?” “殿下,那位便是虎豹骑主帅,从二品骠骑,原镇北将军府李家的少将军,名唤承煜。”菡湘的父兄皆为军中之人,是以识得不少武将。 李承煜? 好霸气的名字! 且还是虎豹骑的主帅,闻此,绥宁唇角的弧度那便是掩都掩不住了。 虎豹骑乃大周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法纪严明,齐整有序,传言其军中主将威猛不凡、所向披靡,能直取异族汗王首级。 自古美人配英雄,绥宁自觉,他们二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 正暗自雀跃,身后突然传来纷繁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群仆从打扮的男子争先恐后跪倒在她面前。 “府中刁奴管教不严,让这恶犬惊扰了殿下,恳请殿下责罚!” 为首那人诚惶诚恐请罪,随后才想起自报家门,慌不择路地一个劲磕头。 “原来是大司马家的,养狗怎能不栓绳呢?简直穷凶恶极!”菡湘性子烈,劈头盖脸就骂了过去。 身为当朝权贵家的管事,何曾有小丫头敢这样同他说话?但今日冲撞的可是圣上的胞妹啊,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苟管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卑躬屈膝,连连点头:“姑娘教训得是,小人这就将那畜牲带回去处死,再好好教训这帮没规矩的东西!” 正说话间,前方的男人捆好狗,有条不紊地走了过来。 “多谢将军,辛苦将军,小人回去定会好生禀告,改日就去您府上登门拜谢。”苟管事说罢,意欲让人接狗。 谁知,对方竟道:“这狗好端端的,先是祸乱鸡群,后又意图行凶,瞧着有些异常,本将军觉得应当将它交给开封府,让兽医仔细查验一番才是。” 声如玉石,清朗悦耳,似山涧溪水潺潺润泽心头,绥宁只觉此乃天上音,人间难得几回闻。 目光定在男人身上肆意流转,她有些蠢蠢欲动,颇想去采撷那对翕张的薄唇。 听了这话,苟管事神色变了变,而后道:“将军,烈犬本就野蛮,它能有此行径不过是天生恶种罢了,您若是不放心,小人这就动手!” “来人呐,赶紧乱棍打死!” 烈犬? 绥宁从欣赏美/色的愉悦中抽回神智,去打量被捆绑在地的大黑狗。 许是被方才那一脚给踹懵了,它眼睛红红的,瑟瑟发/抖,瞧上去与此前凶神恶煞判若两狗,竟是可怜得很。 这并非京中禁养的品种,哪儿是什么烈犬? 几名仆从闻令而上,可还未等靠近,便被男人如鹰隼般的眼瞪在原地,惴惴后退。 “依照我国律法,犯罪者理应押送开封府,升堂问审,再做处置,管事如此草菅狗命,莫非心怀不轨?”神色冷淡,李承煜目露审视,语调微凉。 对一条狗升堂问审,这不是有病么?! “将军可不能血口喷人,咱们大司马高风亮节,我等身为府中奴仆,颇受关照,绝不会做出有辱大司马名声之事!” 苟管事义正词严,浑然一副不畏权贵,誓死护主的忠心模样。 高风亮节? 这四字落在耳中,李承煜眸底有难以觉察的阴鸷转瞬即逝。 旋即,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呵——” “你这刁奴可真是不识好人心。”脚踏镶玉描金缠枝绣花鞋,女子柳腰款摆,袅娜而来。 “这意图谋害本宫的虽说是你家的狗,可本宫很难不怀疑会否是尔等蓄意教唆啊?” “人心叵测,但能让一条畜牲以死谢罪,你说说,今日的事儿若是传出去,是不是这个道理?”绥宁语调泠然,平日柔媚的杏眸显出两分厉色。 “咱们李将军菩萨心肠,执意要还大司马一个清白,你倒还同他杠上了!” 这番话可谓是醍醐灌顶,苟管事瞪圆了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还真就跟拜菩萨似的匍匐在地。 “殿下英明,是小人愚钝,小人愚钝!”苟管事朝男人磕头,“还请将军恕罪!恕罪!” 李承煜垂眸不语,只觉她口中所言的可能是另一个自己。 未再多言,他轻轻招手,示意开封府兵将犬带走。 一番鸡飞狗跳的闹剧终了,集市很快恢复秩序。 绥宁转身,语调轻柔道:“将军对本宫如此上心,本宫可真是无以为报。” 这话听着还算正常,可一旦辅之她眸中的跃跃欲试、星辉灿烂,与方才在他怀里的娇/吟,那便是愈品愈不对劲。 大抵是怕她紧接着就冒出一句“只得以身相许”,李承煜先发制人—— “殿下客气,微臣既奉命护卫都城,自当竭尽全力,哪怕是一草一木,一牲一畜,也须得谨慎相待。” 这言下之意便是,微臣感兴趣的只是那条狗,而非公主您。 方才帮衬他时妙语连珠,李承煜觉得她定能领悟。 可这人不知是装傻还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好看的眼睛仍旧亮晶晶的,其中还增添了几分欣赏,大抵觉得他这番发言不过就是欲盖弥彰,想要避嫌。 李承煜:“……” 罢了,清者自清。 “微臣还要继续搜查刺客,先行告退。”微微颔首行了一礼,他转身离去。 阳光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照得那袭金甲流光绍缭,更显威武,男人身姿笔挺,阔步流星,真真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水眸含笑,绥宁稍稍攥紧云袖,低声:“俊美无俦,且好生精壮,汴京城有这样的美人儿,本宫居然今日才知晓。” 说罢,她还叹了口气,一副相逢恨晚的惋惜模样。 “……” 闻言,菡湘意味深长地瞥向自己的主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凑上前去。 “殿下,这位爷可不好惹,您若想收他做面首,保不准会被他拆了咱们公主府呢!” 菡湘刻意加重语气,想要主子早些打消这不切实际且万分恐怖的念头。 而绥宁听了,却是哭笑不得。 面首?想什么呢? 捧在手心里当祖宗还差不多! 她是钟爱美人儿,但还不至于色迷心窍。 忐忑不安的感觉再度浓烈,绥宁思绪纷繁,眸色略微黯淡。 但也就这么一会儿,转瞬,那双精致的眉眼便恢复神采奕奕。 方才差点儿被狗咬,虽说有些出糗,但她身为天之骄女的风度不能丢。 素手抚上鬓发,绥宁施施然转身,金钗步摇,环佩叮当,她玉颈微扬,恰似骄傲孔雀,矜贵优雅。 - 经此变故,前头的道路早已通畅。 约莫两刻钟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乔松阁。 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绥宁也是直到今日才知古人这话有多么的智慧。 这不,她进门才听一首小曲儿的功夫,菡湘就急匆匆来禀:“殿下,李将军领着府兵,就快到楼下了!” 绥宁手持果酿,本是怡然自得,乍然闻此,差点儿被呛到,脑子里率先闪过的念头竟然是——来捉奸了?! 但转瞬,她便很想给自己一/大耳刮子——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来这儿作甚?”自贵妃榻上惊坐而起,绥宁扬声。 “据说是皇城司给了情/报,说刺客疑似到过乔松阁。” 说罢,菡湘连忙催促:“殿下,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若是真有刺客那可就危险了!” “眼下重要的是刺客么?” 绥宁看了眼正在弹琴跳舞的一众清秀儿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若是被他撞见本宫在这儿流连风月,那外头的传言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 菡湘再一次被无语到了。 她们家殿下不是向来最惜命么??? “要不……殿下,咱们快躲起来?”整座乔松阁都被包围了,这会子开溜定然来不及,瞅着自家主子愁眉苦脸的神色,菡湘如是提议。 “车驾还停在后院,那男人又不瞎!” 绥宁立马否决:“再说了,本宫可是堂堂长公主,要是被他当场搜出来,那得多丢人啊!” 房中小倌已然鱼贯而出,丝竹声褪,陡然裹挟而来的寂静让菡湘也不由紧张。 “那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说您在这儿品茶吧?” 此乃汴京城当红的小倌馆,不开荤,只喝茶,还真是十分的有雅趣…… 别说李承煜了,只怕连他军中的火夫都不会信。 沉思少顷,似是忽而想到了什么,绥宁狡黠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003 乔松阁。 李承煜环视一周,正欲取出怀中揣着的搜查令,忽然,房梁上垂挂的纱幔悉数飘落,将大堂宾客阻隔在内。 须臾之后,二楼现出一道曼妙倩影。 一袭烟紫留仙裙罩体,玉带束腰,勾勒出的轮廓玲珑有致,丰神绰约。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纵使隔着绡纱也瞧得出这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儿。 四周烛光仿佛全都聚集于她,颇为光彩夺目。 款款拾级而下,她步履轻盈优雅,宛若白鹤,飘逸的裙衫下,袅娜身姿翩翩摆动。 不同于旁人的目露惊/艳,李承煜沉静仰望,眸底无波无澜。 方才在街上不过远瞻,眼下突然如此直观,众将士无不失神—— 传言绥宁长公主乃汴京第一美人,这姿容,这仪态,可不就是神仙妃子,天女下凡! 一双双眼睛恍若被定住,直到副将绪风率先下令,众人才反应过来行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姿态端庄地踏下最后一层台阶,绥宁轻抬玉手,从容道:“免礼。” 面前的男人抬头望来,四目相对,绥宁莞尔:“将军与本宫还真是缘分不浅。” 杏眸泛光,音色娇甜,是个人皆瞧得出长公主春心荡漾。 可李承煜视若无睹,全然不想接话,径直道:“开封府查案,还请殿下避让。” 说罢,他便转身/下令:“搜!” 神色淡漠,语调也冷,整个人就像数九寒冬里的大冰雕,似乎半点儿也不好奇她为何会出现在此。 绥宁撇了撇嘴,紧随其后道:“慢着!” 女儿家清昶的嗓音带着些严厉,让众人骤然顿住。 前者回头看她,面露不解。 “这乔松阁可不是将军想搜便能搜的。”绥宁道。 自觉她应当并非胡搅蛮缠的疯婆子,李承煜耐着性子问:“殿下这是何意?” “将军有所不知,其实本宫才是这乔松阁真正的掌柜,此乃皇家产业,光有开封府的搜查令怎行呢?” 玉颈挺立,鬓边流苏随其步伐晃动,绥宁边走边道,一派典雅之姿。 对上男人略略收拢的长眸,绥宁道:“将军不相信?”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您在此并非寻/欢作乐,而是暗生财路?”李承煜看着她,仍旧面无表情。 “嗯。”这话正中绥宁下怀,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显露几分得意。 “怎么?只准你们男人在东街开花楼,就不许本宫用男子挣钱么?将军这是瞧不起谁?” “……” 这女人多少有些脑补过度。 默了默,李承煜道:“殿下误会,微臣绝无此意,我大周能有殿下您这样的女中豪杰,属实国之大幸。” 甭管他是真心实意还是虚与委蛇,绥宁被夸得心花怒放,隐于面纱下的嘴角暗自翘起。 “既然殿下有此鸿鹄之志,想必也定能体谅微臣。” 搜查皇家产业须得有圣旨,一来一回少说要半日,定然等不得。 因着有求于人,男人满身桀骜有所收敛,瞧上去温顺了不少。 绥宁看着他,目光再柔一分。 “将军是本宫的恩人,本宫又怎会让你为难呢?” 款步靠近,绥宁道:“房里备了最新进贡的青凤髓,只要将军待会儿能上去陪本宫小坐一个时辰,这道圣旨便免了,如何?” 音量压得很低,她仰头附在男人颊畔,说起了悄悄话,以至于从旁人的角度望过去十分暧/昧。 几名将领互相对视,眼神愈发微妙。 那厢,绥宁说罢,退回原地,好整以暇地抻了抻云袖。 女儿家身上的幽香味尚存鼻间,李承煜敛眉看了会儿她,随后才道:“多谢殿下。” 语气很是勉强,甚至隐隐透出不悦,但只要他接招那便够了。 绥宁微垂眼睑,眸底划过一抹喜色。 不过就是个柔弱的小女子,难道还能吃了他不成? 李承煜如是所想,便对此要求毫不在意。 他转身欲走,谁知身后的小女子又突然出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将军若是爽约,那可就是负心汉了!” 这音调属实有些高,似是刻意想要让人听见,语气里还夹杂了几分委屈,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眼见四周下属纷纷投来神情怪异的目光,李承煜眉宇微拧,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 乔松阁占地甚广,仔仔细细翻查下来颇为耗时。 约莫两个时辰后,李承煜才出现在挂有“甘棠轩”匾额的天字号雅间外。 男人抬头瞥了眼,随后解下佩剑递给副将绪风。 此时,守在门口的芷嫣又道:“请将军卸甲。” 卸甲? 李承煜对此要求感到荒谬:“本将军面圣尚且全副戎装,为何会见公主,反倒要卸甲?” 这人生得硬朗,本就瞧着不甚和善,若是神色再染上些凛冽,属实能将人怵得脊背发凉。 本着为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芷嫣壮起胆子,面不改色道:“殿下养尊处优,胆子小,恶犬方能令她花容失色,更遑论您这一身肃杀之气了,还请将军体谅。” 胆子小? 再度想起她倚在自己身上时那副娇/媚模样,李承煜很是不能苟同。 眉宇微攒,男人沉默了会儿,到底是选择妥协,示意属下过来卸甲。 进门后,率先瞧见的是菡湘,小丫头领着他绕过珠帘来到桌案前。 “将军,请用茶。”备好茶水,菡湘恭敬退下。 案上棋盘摆了副残局,李承煜为棋子的走位所吸引,待回过神来时,门扉已被阖上。 岑寂陡然袭来,男人脊背微僵,转身就想逃。 她说小坐一个时辰,可没说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可恍然想起方才她在楼下的虚张声势,两步之后,他又停了下来。 罢了,玩不过她。 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男人撩袍落座。 青凤髓乃岭南进贡的名茶,香气清雅,入口回甘,既来之则安之,李承煜索性真就品起茶来。 指间捏着白子,他正想落子破局,忽有乐声入耳。 不紧不慢抬起眼睑,只见前方纱幔徐徐升起,绥宁怀抱琵琶,侧坐在地。 她换了身衣裳,瞧上去像是舞服。 柔美的裙摆铺陈四散,犹如盛放玉兰,腰间系着繁复丝绸,领口敞开,春/色半掩。 面对这副妖娆之姿,李承煜当下就想到了“午夜妖姬”四个字。 会挖心夺命的那种。 于是他极其淡漠地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落在棋盘上,仿佛对面坐着的仅是一团空气。 此般反应,绥宁早有所料。 但她并非要用美/色勾/引他,她想显摆的,是才艺。 反正他又不能将耳朵堵起来,不看就不看叭! 纤细玉指拨动琴弦,绥宁羽睫微垂,精妙绝伦的琵琶声不断绕梁回响。 时而像飞跃枝头的黄鹂鸣啭,时而如冰泉之下受阻的流水,呜咽艰涩,凄凄切切。 像她这般过惯了纸醉金迷的女子,李承煜本以为她弹出来的定都是些矫揉造作的靡靡之音,只会令人昏昏欲睡。 可未承想,春雨润竹,熙风拂面不过是开胃菜,之后,节奏愈演愈快,音调愈抬愈高,仿佛万千鼓点齐鸣,浑然有了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之势。 李承煜终于抬头看她,明锐星眸里含/着隐晦的意外。 绥宁有所觉察,这便目光笔直地与其对视。 这首曲子乃母妃所创,母妃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女,她写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庸俗之物。 但绥宁已经许久未弹了,毕竟每每回味,她都会被失去至亲的窒息感吞没,许久喘不过气来。 一如当下,指间弦乐已然停了,她却仍旧盯着男人的眼睛,好半晌才回过神。 款款起身,绥宁把琵琶挂在了旁侧的乐器架上。 许是觉得她有些异常,李承煜目露打量。 可不过转瞬,这人便换上了一副妩/媚之姿,美眸流盼,如盈盈秋水,黛眉含敛,似淡淡春山。 手中绸带扫过架上月琴,拨出的音律如银珠落玉,婉转清和。 男人猜得不错,这身果然是舞服。 纤细腰肢柔若无骨,他看着她款摆至最亮的那一盏金凤缠枝灯下,缓缓揭开了面上绡纱。 绥宁想,待显露真容之后,这人再怎么也得有点儿反应。 可他没有,那双眼依旧深沉,平静,漠然,甚至……带着些呆滞,像在看什么不知所云的东西,十分莫名其妙。 从小到大,绥宁所见之人无不惊/艳于她的容貌,为何他就能如此不屑一顾? 绥宁很是抵触自我怀疑,深感此人定是仗着自己天资独厚,就狂傲自大,目中无人! 小脾气上了头,她也懒得给他表演什么江南烟雨、小意柔情,眸光一变,舞姿立马转为凌厉。 若是手中绸带再换成花剑,只怕能与项庄起舞媲美。 婉约派与豪放派无缝相接,李承煜头一回知晓跳舞还能这么玩儿? 男人那张脸难得起了一丝兴味。 因着对方才那首曲子的好感,以及她边奏乐边跳舞,属实称得上是才艺精湛,凤毛麟角,李承煜是很想给她个面子,欣赏完整支舞蹈。 可这丫头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明明腰身不过他一掌宽,上头顶着的风华居然可以如此丰/盈有致,包都包不住。 眼下动得激烈,两抹雪白便弹跳不息,一如呼之欲出的胖鸽,甚是惹眼。 他绝非抵不住诱惑之人,但若是再看下去,未免太过不合规矩,有辱斯文。 于是,男人索性阖上眼,开始闭目养神。 但这举动落在绥宁眼中那便全然是另一层意思—— 过分了啊! 这到底是得多嫌弃她? 堂堂长公主亲自跳舞给他看,他居然觉得不堪入目??? 撅起樱桃小嘴,绥宁双眸圆瞪,又气又委屈,紧接着就将手中绸带重重地甩了出去。 绸带疾驰而来,宛若羽箭,发出划破空气的声音。 大周虎豹骑的主帅,可是曾经驰骋北疆的一匹狼,过惯了腥风血雨,死里逃生的日子,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掉以轻心。 眉梢一动,李承煜遽然睁眼。 本以为仅是只装模作样的小狐狸,没想到竟是个练家子? 杯盏被重重搁在案上,茶水四溅,男人眼神凌厉,果断翻身而起,径直拽住了迎面飞来的绸带。 可绥宁哪儿是什么练家子,不过就是年少时跟着舅父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 搁在舞艺界算得上是别具一格、英姿飒爽,可在行家面前便只能沦为蚍蜉撼树,任人宰割。 她预料到对方会出手,本打算沿着绸带翩跹欲飞,自然而然落进他怀里。 但此人大抵从不知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这力道过于雄劲,粗暴得很,居然震得她握不住绸带。 可丝绸是缠在腰上的,绥宁无力抵抗,被拽得原地打转儿。 虽说裙摆确实如涟漪荡荡,好看极了,但她已然有些发晕,全然站不稳。 她觉得自己这副模样一定很蠢! 既然面子已经丢了,那说什么也得让他愧疚! 心下一横,绥宁果断惊呼出声,整个人朝地面摔了去。 这波操作将男人给看懵了。 但他一向动作比思维更快,毫不犹豫就冲了过去。 揽住绥宁的腰,李承煜带着人在空中转了两周。 可因着角度过于倾斜,再加上脚下玉石太滑,落地时,他只好作为肉垫护住她。 绥宁这会子是真的晕了,趴在男人身上好半晌才视线清明。 沿着他的眉眼鼻唇滑至喉结,绥宁瞥见了半截显露在外的锁骨。 这男人不仅皮相绝美,连骨相也精致得宛若精雕细琢。 眼睫轻眨,绥宁很没骨气地咽了下口水。 “……” 李承煜见过不少垂/涎于他的女人,但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这是第一个。 音色微沉,李承煜道:“殿下还不起来?” 绥宁愣了愣,紧接着回神,这才想起训斥他。 “将军这是作甚?难不成以为本宫恩将仇报,意图对你行凶?”远山青黛微蹙,她眸中染上委屈,以至于听上去像是娇嗔。 李承煜属实无言以对,只回了一句:“抱歉,本能反应。” “哼!”抡起小拳头,绥宁没好气地锤了下他的胸口。 她手脚并用,欲要起身,抬起的膝盖却不小心磕在了对方身上。 双眸骤睁,男人面色闪过一瞬煞白,谁知上头那人又忽而砸了下来,用小腹再度出击:“唔……” 李承煜:“……” “怎的乱成这样了?”绸带已将二人缠绕,以至于她方才一用力,反倒将自个儿给弹了回去。 绥宁面露苦恼,转头去瞧体下之人。 只见他面颊紧绷,眉宇深攒,一张俊面沉得恰如年画上的阎罗王,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你作甚又摆本宫脸色?就当真如此嫌厌本宫?这不是缠住了嘛,又非本宫不愿意起来!”绥宁愈发觉得委屈,语调不由染上黏糊。 闻言,李承煜脸色更黑:“……” 也不瞧瞧自己方才撞上哪儿了?他又不是铁疙瘩,也是会有痛觉的好么! 他觉得这个女人定是故意的。 虽说常年累月身处军营,但关于绥宁长公主纵情声色,作风淫/乱的传言,他不是没听说过的。 一个阅男无数的女人,怎可能什么都不懂? 明明干着蓄意挑/逗的勾当,却装作纯情小白兔,反将他倒打一耙。 思及此,李承煜是当真生出嫌弃,颇想将她丢下去! 可视线转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如花枝般的长腿,纤细婀娜,无暇似玉,而另一条腿正搭在自己胯间。 因着绸带被全然扯落,她此刻腰间就系了一根丝绦,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半点儿也遮不住裹胸裙下的波澜壮阔。 “……” 仓皇移开眼,他觉得哪怕伸手碰她,都能成为一种过错,索性躺在地上装死,任由她自己折腾。 男人阖眸,当下念起了清心咒。 佛祖在上,信男承煜虔诚礼佛,潜心清修,今日逢此实为渡劫,还请佛祖谅解,阿弥陀佛…… 屋内熏香燃了半截,许久之后,绥宁如释重负道:“呼,终于解开了!” 拨开绸缎,她跪地起身,不料恰好压住腰间丝绦,而那繁复的裙摆也恰有一截还在男人身/下。 猛地踉跄了下,绥宁失力,整个人朝前扑了去。 期待已久的解脱终于来临,李承煜呼出一口浊气,可方及睁眼就听见一声惊叫。 恰是收回上仰的下颌之际,微张的唇间忽然挤进来一物。 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的眼前就覆上了一层白雪。 视线往下,是深藏于昆仑雪山上的天堑,是盛放于数九寒冬里的傲梅,馨香四溢,鲜嫩柔软。 他的唇仿佛被瞬间冻住,人生头一次体会到何为目瞪口呆。 绥宁本还在惊慌于裹挟全身的凉意,未承想,下一秒就被陡然袭来的濡湿感激了个脊背发麻。 缓缓垂眸,直到对上男人那双不可置信的眼,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当即石化在原地。 !!! 救命!!! 004 李承煜走出甘棠轩时,绪风几人正候在门外。 “将军。”手捧金甲,绪风欲要上前穿衣。 可对方并未有要停的意思,他只好又道:“将军,您的剑。” 男人置若罔闻,仿佛中了何许魔障,自顾自迈朝前迈步。 留意到他耳根泛起的诡异红色,绪风转头看了眼房门。 思及方才听见的那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再对上自家将军这反应,绪风深感有必要重新定义一下“弃甲曳兵而逃”这话。 颇为含蓄地提了提唇角,他赶忙跟上。 天色已暗,廊下挂满了灯笼,落了男人满肩光华。 李承煜独自站在夜风里,像极了孤立崖边的鹰,萧肃威严。 投怀送抱也就算了,初次相识就脱了衣裳奶他算怎么回事??? 唇齿间仿佛还有馨香在流淌,男人眉眼再沉一分,满面寒霜,却仍旧有些压不住内里窜上来的邪火。 他不由怀疑这个女人会否在茶水里下了什么巫蛊之术? 虎豹骑的主帅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何曾有过这般模样? “绪哥,将军这是怎么了?”骑督慕迟低声道。 仍旧盯着对方耳后薄红,绪风神色玩味:“我觉得将军需要冷静冷静。” 这厢二人窃窃私语,不料一语成谶。 “绪风,通知你的人,戌正一刻,北辰山夜训!” 沉朗的嗓音乍然飘来,二人一愣,紧接着瞠目:??? 哎不是,您自个儿冷静就是了,为何要拉上他们呢?? 他们又不热!! 绪风欲要上前辩驳,可对方已率先迈步,走得迅疾如风,很明显就是不容置喙。 回头去看慕迟,只见少年神情哀怨,仿佛在说“您这就是乌鸦嘴了。” 绪风:“……” - 明月高悬,星河璀璨,北辰山笼罩在苍茫的夜色下,绵延起伏。 号令声响彻云霄,虎豹骑内最骁勇善战的一支骑兵战甲烈烈,马蹄奔袭。 火光遥遥照来,恰是映出一双剑眉星目,李承煜负手立于高处,神情无波。 原本专注于运筹帷幄的思绪不知何时开始走神。 他脑中又浮现出多年前那个北风呼啸的冬日,一袭袄裙的女孩子陷在湖水里,拼命挣/扎…… 自从回到汴京自立门户伊始,他便再未想起过这一幕。 记忆里的女孩子长大了,但似乎……长歪了…… “将军!”绪风从后拱手,唤回男人神智。 李承煜略略偏头:“何事?” 绪风正想开口,又有一道脚步声渐行渐近。 来者乃校尉穆青禾,瞧见她,绪风暂且闭了嘴。 穆青禾行了一礼,而后便道:“听闻将军今日在街上救了绥宁长公主?” 这话乃脱口而出,想必是已然憋了许久,急不可耐,绪风识相往旁边退了两步,试图做个局外人。 “嗯。”李承煜头也没回,自鼻腔哼出一声,冷淡至极。 穆青禾盯着他,眼中明显闪过怅然:“属下不解,天子胞妹为潘家的狗所伤势必能引起轩然大/波,这不正是咱们想要的么?您又为何要出手相救?” 他们的目的是让汴京城更乱,否则昨夜的刺客怎可能逃得出京郊? 眼神转为狐疑,穆青禾有些担心这个男人在私相授受。 “抓不到刺客已然让圣上不悦,本将军自然得想法子将功赎罪,穆校尉竟是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 依旧未有转头,李承煜音色再冷一分,隐隐透出薄怒。 而这话中深意也十分明显——又蠢又没规矩,竟敢来质疑他? 略生尴尬,穆青禾拱手:“是属下愚钝。” 见她杵着未退,李承煜不甚有耐心道:“还有事?” 穆青禾正在斟酌词句,闻言,这便直接道:“将军今日久留于乔松阁一事,如今也已在城内传得风言风语,那个女人打的什么主意,将军不会瞧不明白吧?” 绥宁长公主即将与西京高阳王府联姻,此事早已昭告天下,可那位世子爷好龙阳,据说玩得可花了。 高阳王苦恼门楣蒙羞,是以,光联姻可不够,绥宁须得诞下麟儿才能替世子“正名”。 既要借种生子,且为皇家之后,自然得找一位上好的郎君。 若是没遇上尚且能逃过一劫,可今日正就撞上了,且还是英雄救美的开局,怎可能不被觊觎? 思及此,穆青禾面色不虞:“属下斗胆规劝一句,为了避免您清誉受损,您最好同这个女人保持距离。” 听到此处,绪风实在是忍不住了:“穆校尉这样同将军说话,未免太过僭越?” “我奉郡主之令辅佐将军谋大业,自然得处处考虑周到,敢问绪副将,青禾怎就僭越?”两相对视,穆青禾理直气壮。 得,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安插着这么一头豺。 果然男人生得太好看也是罪过。 绪风本想回怼“此乃将军的私事,无需你在此上纲上线。” 可前方忽就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 紧接着,李承煜道:“她那些荒淫媚俗的手段,也不知给多少男人用过,本将军……只觉恶心。” 言下之意便是,他怎可能会委身于这样的女人? 恶心? 瞥向其背影,绪风暗忖,您若单纯仅是觉得恶心,又为何要站在这儿吹冷风呢? 这话,绪风不敢苟同,但也并未表现分毫,毕竟面前这头豺明显很满意对方的答复。 眸色微亮,穆青禾忙道:“既如此,那便是青禾多虑,叨扰将军,属下告退!” 望着她渐行渐远,绪风摇了摇头。 女人的嫉妒心属实比一切豺狼虎豹都可怕! “将军,那条狗,开封府已经查清楚了。”因着被穆青禾打断,绪风这才能接上话头。 “潘文进的儿子不举,只得嗑药壮阳,平日里多拿府中的狗试药,因着剂量太猛,让这狗病变发疯了。” 当朝大司马潘文进,为了生儿子统共娶了五个女人进门,膝下育有六女一子,可谁知,唯一的儿子竟还无法传宗接代? 闻此一言,李承煜很难不面露嘲讽,轻笑道:“你说……这算不算是报应?” 阴险狡诈,作恶多端,却还能安享荣华富贵,高居大司马之位,可人在做天在看,到底还是不会让其万事如意。 男人沉冷的嗓音落在风中,犹如飘摇于漠北草原上的旌旗,透着浓浓的肃杀之意。 - 云层缓缓聚拢,逐渐隐没星月,虎豹骑鸣鼓收兵之后不久,汴京城内外就下起了小雨。 安乐坊。 雕梁画栋的公主府罩在烟雨朦胧之下,明灯错落,交相辉映。 寝殿内熏香绍缭,绥宁倚在贵妃榻上,伸手接过暗卫呈上来的情/报。 李承煜的身家背景,她已悉数知晓,但她想了解更多,兴许能寻着些关于谋反的蛛丝马迹。 当年大相国寺的格善法师曾对先帝说过—— “公主命格奇特,乃天运所归,她此生得开预知三次,由小及大,上至国家。” 绥宁本以为所谓预知天命,不过是格善法师为保她性命而杜撰,可而今来看,大抵并非信口雌黄。 她确实梦见了这个国家未来的命运。 但纵使如此,她也不能确定是否真就是第三次预知? 毕竟李家三代忠良,乃清流世家,李承煜身为李家子孙,又怎会背弃祖训,行大逆不道之事? 如是忖度,紧接着,绥宁落在白纸黑字上的视线蓦然顿住—— 宣平十八年,北疆金沙滩一役,镇北军折损两万精兵,镇北大将军李豫及其二子被困埋伏圈,最终因寡不敌众而殒命…… 缓缓放下手中信纸,绥宁神情微滞。 宣平十八年,也就是五年前,那会子李承煜十七岁。 所以,他们父子四人一齐上战场,最后却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脑海中有一段久远的回忆逐渐清晰。 绥宁记得,那恰是外祖父一家被贬前夕,她在萧府的书房外听见了外祖父萧文笙同舅父萧鹤青的对话—— “镇北军兵败金沙滩,丢了两座城池,圣上竟不派人细查,直接将过错全都归咎于李家,父亲,您怎么看?”萧鹤青侃侃而谈,明显颇有微词。 萧文笙没答,负手沉默。 是以,萧鹤青继续直抒己见:“那场仗,乃潘文进做监军,此人狼子野心,谁知他会否从中作梗?” “慎言!”话音甫落,萧文笙当即沉声警告。 年仅十二岁的绥宁出于好奇,此刻正扒在门扉旁,恰就对上萧文笙转头的视线。 瞧见她,老者面色一惊,连忙皱起眉头驱赶:“皎皎,上别处玩儿去!” 虽说贵为公主,但绥宁一向十分敬重外祖父,吓得立马缩回了小脑袋。 而今想来,她想要的答案兴许在那一日就已经有了眉目。 金沙滩惨败并非李老将军居功自傲,掉以轻心,而是潘文进刻意做局,想要他们父子的命,好以夺得镇北军的兵权。 先帝大抵心知肚明,但碍于潘家根基庞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便只能任其颠倒黑白,残害忠良。 而潘文进没对李承煜赶尽杀绝,一是觉得他孤立无援掀不起风浪,二是此人向当时还是太子的苏璟递了投名状。 出于对潘文进的忌惮,苏璟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 面对帝王问罪,李承煜并未辩解,反而向自己寻求庇护,所以在苏璟看来,李家对皇权果然是至死不渝地从一而终。 一个失去所有至亲的少年,骁勇无畏,锐不可当,可不就是一把用得最顺手的刀。 有些事情,如今一桩桩一件件联想起来,绥宁忽就有些豁然开朗。 潘文进之流大抵暗笑后生愚忠,可他哪里是愚忠,他什么都明白,如今看来,这人简直是在扮猪吃虎。 绥宁想,兴许最开始,李承煜还是对苏璟抱有一丝希望的,期盼他能惩处奸邪,为李家沉冤昭雪。 可苏璟并没有,他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潘文进的女儿为后,且提拔其为大司马,位列三公之首。 什么精忠报国,义薄云天到底是化为齑粉,今上无良,那他便易主侍之。 夜风凛冽,刮得窗扉呼啦作响,雨势不知何时加剧,噼里啪啦砸落檐下,声势浩大。 房内烛影闪烁,绥宁抱膝而坐,满脑子都是兵荒马乱。 既然李承煜确实存在谋反的动机,那么这大抵真就是预知梦。 所以……她应不应该告诉皇兄呢? 005 这念头甫一冒出,便被绥宁立马否决。 据格善法师所言,预知乃天命,哪怕她有心干预,也只可改变个人小运,无法动及大局势。 换言之,王朝覆灭为必然,非人力所能扭转乾坤。 若如实告知皇兄,所能得到的,无非就是李承煜因此丧命。 可李家为护卫边疆倾尽所有,她的父兄已然有愧于李家,她又怎能再做诛灭这唯一血脉的帮凶呢? 出自书香世家,在母妃膝下耳濡目染,她所受的仁义礼法不允许她助纣为虐。 而苏璟其人,那便更不值得她付诸真情。 八岁那年先帝欲将她送往西夏和亲,苏璟冷眼旁观;十二岁那年险嫁回鹘,他亦无心相护。 无论于先帝还是苏璟,女眷都仅是用来笼络权势的工具,否则也不会有这桩荒唐的联姻。 所以,若当真到了江山飘摇那一日,苏璟定会将她再卖一次,无论求和抑或是求援。 就如前朝的某个皇帝,将自己的女儿灌醉,亲手送进敌军营帐…… 耳畔雷声轰隆,骤雨疾鸣,绥宁拥紧双臂,在这烧了地龙的寝殿内渗出丝丝凉意。 恐惧罩上心头,她想起母妃逝世之前,便曾握她双手,苦口婆心交代—— “皎皎,他们父子二人皆非可托付之良人,若有朝一日大难临头,你切记只管自己!” 皆非可托付之良人,无论是于她们母女,还是于整个大周。 捏于袖口的细指攥紧,绥宁黛眉轻蹙,娇柔似水的眸中逐渐呈现与之格格不入的坚毅。 前两次预知梦,她先后救下亲信与母妃,这一次,无论真假,她都得全力护住自己。 如是忖度,脑子里再度浮现男人那张金相玉质的脸,与今日在乔松阁内的荒唐之景。 二人不过初识,她便在他面前落光了衣裳,还把自己的小红豆送进了他嘴里。 这到底是什么惊世骇俗的运气! 绥宁想,若自己是只穿山甲,定会当场掘地三尺! 太丢人了叭~~ 手掌抚上身前饱满,只要一想到那双含/住她的薄唇,与男人灼/热的呼吸,四肢百骸仿佛又有颤意流淌开去,惹得她再度脸颊发烫,内心小鹿乱撞,真真又羞又臊。 十七年来,绥宁也是直到今日才知晓,原来一见钟情,真就是如此简单的事儿。 因着高阳王府那桩婚事,她一直在物色借种生子的人选。 此前也在国子监里挑中过几名儿郎,无不是人都已经洗干净站在房门口了,还是连夜送了回去。 这些男子好看且有才,远观尤为赏心悦目,但肉当真送到嘴边时,绥宁还是有些下不了嘴。 唯独李承煜。 这人就像是长在她的心坎儿上,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与他越亲近,绥宁便越发想要得紧。 而这男人之所以如此嫌厌自己,定是对“借种生子”一事有所耳闻。 他清高自傲,不近女色,便对此行径嗤之以鼻。 哎…… 自胸腔内沉沉呼出一声叹息,绥宁内心苦涩,脑袋又不自觉耷拉在了膝上,仿若霜打的茄子,眉眼笼上如窗外雨夜一般的暗色。 可这怪得了她么? 谁不希望像话本子里写的那般择一良人,白头偕老呢? 再不济,若能收个真心爱护她之人做面首,随她去西京,相伴左右,恩爱两不疑,也是极好的。 但很明显,这人绝不可能是李承煜。 爱情之火堪堪冒出苗头就被掐灭在了摇篮里,满腔躁动逐渐沉寂,绥宁眼下脑子十分清醒。 她确实得想法子去勾/引他,让自己怀上孩子。 但不再是为了借种生子,而是想要凭此得他相护。 身处帝王家,绥宁最是懂得母凭子贵这个道理。 李承煜再是冷情,但虎毒不食子,身为李家唯一的血脉,哪怕看在列祖列宗的面子上,应当也会留着她直到生下孩子吧? 届时她再伺机逃走,多少是条活路。 谋划至此,绥宁在心下暗自作出决定,她答应过母妃要好好活着,那便绝不能坐以待毙。 窗外的大雨瓢泼不知是何时停的。 青砖碧瓦,雨珠垂檐,绥宁浑浑噩噩上榻,伴着滴滴答答的水声辗转反侧,直至深夜才入眠。 香浓帐暖,热气氤氲,神思恍惚间,男人沉朗的嗓音愈渐清晰:“皎皎……” 他温柔唤她,略微暗哑,呼在耳畔的气息滚烫灼人,满含暧/昧。 绥宁转身看他,下意识就娇/吟了声:“嗯……” 视线里,男人喉头滚动,映在幽微烛火下的星眸明显更暗一分,唇角轻勾,他神色带着些下/流:“好大。” 话音未落,大掌顺势抚慰,绥宁止不住地嘤咛,香肩颤颤,满面薄红:“三郎也好大……” 女儿家娇柔的嗓音宛若细润微风,瞬间就将帐内的火呈燎原之势漫开。 眼角眉梢染上骄傲,男人倾身往下,笑意张扬:“想不想吃?” 窝在他怀里,绥宁浑身发软,闻言,当即哼唧着摇头:“不想,难吃死了。” 见她如此嫌弃,男人又是一声轻笑:“那……我吃你。” 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儿,他说完,薄唇倾覆,叼住了盛放于眼前的寒夜腊梅。 淫靡水声潺潺惑耳,这人缠绕舔犊,全身的腱子肉都在血脉喷张,一个鲤鱼打挺就把自己塞到了深处。 绥宁檀口骤张,头顶的雅梨黄床幔晃得她视线恍惚,她嘤嘤呜呜地叫唤,到最后竟是被欺负得泪花涟涟…… 哭着哭着,绥宁睁开了眼睛。 视线内依旧是那顶雅梨黄床幔,只不过没有粉融香汗、鸳鸯交颈,也没有锦被翻红浪。 她独自一人躺在自己的拔步床上,做了十七年来头一个春/梦…… “哎——”绥宁叹息一声,很是惋惜。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临睡前一直在谋划着到底该如何撩/拨这个男人?谁承想竟是又梦见他了? 若说现实中的李承煜是高峰上经久不化的皑皑白雪,那梦里的他那便如春日温水,寒冬暖阳,真真能将人融化了去。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眉眼弯弯,丹唇皓齿,绥宁攥着锦缎棉被,两只小脚丫晃呀晃,兀自傻乐呵。 ——“想不想吃?” 回忆起男人这句话,绥宁有些疑惑:他吃的是自己的小珍珠,那他问的又是什么呢? 在梦中,他似乎抓着她的小手徐徐往下,包裹住了何许滚烫的巍峨,再思及她娇滴/滴的回应“三郎也好大……” 绥宁愣了愣,随即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天呐!她居然?! 这种桥段,她在话本子里是读到过的,心下立时开始抗拒—— 不不不,她才不要吃那个东西!! 身上隐隐发烫,她用被衾蒙住头,一张脸又烧了起来。 虽说对夫妻敦伦之事有所耳闻,可她明明尚未经人事,怎会梦到这般多细节? 并且无论触感还是听觉都十分清晰,就好似昨儿夜里那个男人当真就在她耳畔喘/息,而后偷偷提上裤子溜走了一般。 “三郎”是他的小字,她在梦中边颤边唤,简直如鱼得水,熟稔得很。 而他摸着她的玉足喊“皎皎”时也缱绻绵长,仿佛曾经念过数百遍,早已镌刻骨血。 绥宁神思恍惚,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 前夜里预知梦中的男人狠戾冷峻,与现实相差无几,可此番梦见的他却是酥骨柔情,简直跟中了邪似的。 这怎么可能会是李承煜嘛?! 猛地拉开蒙在头上的被衾,绥宁神情复杂。 如此子虚乌有、不可思议的桥段都能被她臆想得栩栩如生,仿若身临其境。 绥宁不由想,难不成她是在这方面有天赋异禀之才?? 006 这个梦太过美妙,令人羞涩不已,绥宁属实难以自拔。 于是芷嫣过来服侍时,正就瞧见自家主子抱着锦被打滚,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心花怒放。 她面色红润,坐在妆奁前也止不住地嘴角上扬,手指缠绕发梢,佳人羽睫蹁跹,娇嫩非常。 菡湘一面布早膳,一面瞅着对方这副满面含春的模样,好奇得很:“殿下这是怎么了?” 收回目光,芷嫣莞尔,低声道:“看样子是做了个美梦。” 二人对视,眼神渐次微妙,显然是想到了一块儿去,心下不约而同道:殿下这回该不会是真要坠入爱河了吧?? 绥宁好美/色,每回见着容貌俊秀的男子都得感叹上一句:“这位郎君生得真好看,本宫喜欢!” 话虽如此,但从没见她真对谁上过心,无不是转眼就抛诸脑后。 哪儿会像这回,一出手就将整个乔松阁都给盘了下来? 昨儿个,菡湘与芷嫣属实目瞪口呆! 洗漱完,绥宁来到桌前用膳,顺手接过内侍北雁送来的账单。 乍一看,她立马就将勺子丢在了粥碗里。 “什么?!一千两黄金!简直狮子大开口啊!”美眸圆瞪,绥宁险些拍案而起。 一千两黄金是什么概念?已经能再建一座公主府了哇! “新宁坊那地段本就昂贵,乔松阁里的小倌又深受贵妇喜爱,自然就价高了些,”北雁低着头,含蓄道,“您放心,应当一年左右便能回本。” 黛眉轻蹙,绥宁手撑面颊,噘嘴道:“这些女人好/色起来当真是丝毫不逊于男子!” 听了这话,菡湘等人很是忍俊不禁。 京城里的富婆纵然慷慨,但像您这样一掷千金的,大抵还是头一位。 “奸商,太奸商了!亏得本宫平日里还赏赐这赏赐那的,竟也不打个折?真真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丝毫不讲武德!” 绥宁止不住嘀咕,用早膳的兴致早已荡然无存。 北雁适时插嘴,为难道:“殿下,咱们府库里没这么多钱,您看?” 无奈叹气,绥宁道:“去将母妃留给本宫的翡翠琳琅盏当了吧!” 说罢,她双手捂住胸口,甚是心痛地吸了吸鼻子。 呜呜呜~~~ 泡这个男人可太费钱了! 紧接着,她忽而想起一事,转头道:“那条狗,开封府可是查清楚了?” “回殿下,昨儿夜里就送了信来……”北雁答道,眼神带着些闪烁。 昨儿夜里就送了信来,却迟迟未禀告?绥宁目露审视,眸中之意很是明显——你们这群奴才是想反了不成? 北雁捏了把汗,属实不知该如何开口,斟酌了会儿才如实道出原委。 诸如不举、壮阳之类的污/秽之词,哪里是能说给像长公主这般金枝玉叶的闺秀听的? 可绥宁并未觉得不堪入耳,反而像个好奇宝宝,满脸皆是大开眼界—— 壮阳药竟还能让狗变强壮?! 浓密羽睫扑闪扑闪,绥宁暗自斟酌,小脑瓜里逐渐冒出一个念头。 樱/唇微翘,她朝北雁招手,示意其附耳。 主仆二人忽而说起了悄悄话,可把菡湘和芷嫣好奇坏了。 少顷,只听绥宁问:“本宫说的,可都记住了?” 不知是在努力回忆,还是被其所言给震惊到了,北雁竟是半晌没发出声来。 见状,绥宁果断道:“罢了,本宫给你写下来!” 北雁:“……” 笔墨纸砚摆上,绥宁含笑执笔,写得十分认真,而北雁站在一旁,却是脊背隐隐冒汗。 许久之后,北雁终于得以走出房门,瞧着手中白纸黑字,再想起那位爷的冷面,属实有些担心自己的小命儿。 - 乾坤坊,李家,将军府正厅。 李承煜正在与几名将领议事,廊下清风绍缭,吹得桌上立着的五色军旗徐徐摆动。 开春时节多典礼,每年三月中,皇家会在金明池举行军演,好以查验本国兵力。 而军演历来由羽林卫同金吾卫轮番承办,虎豹骑归属于金吾卫,今年这差事正好就落在了他们头上,是以终日繁忙。 正是晡时日斜之际,众人茶歇,此时小厮走进来通禀,言长公主府派亲信前来给将军送谢礼。 李承煜听罢,毫不犹豫地攒起了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示意绪风去接见。 约莫一刻钟后,绪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名手捧锦盒的小厮。 “将军,这是长公主殿下亲赐的蜀锦和……”绪风抬眸,神色有些不甚自然地停顿了下,“……补药。” “补药?”李承煜略略歪头,本就不甚和悦的眉眼染上怪异神色。 而身后的几名将领更是齐齐屏息凝神,做好了吃瓜的准备。 咽了口唾沫,绪风颔首道:“殿下说将军威猛不凡,勇冠三军,真真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乃我大周的栋梁之材,人中龙凤……您稍等一下……” 这一通天花乱坠的夸赞之词,绪风属实背不下来,他略作停顿,掏出了揣在怀中的信纸。 李承煜:“……” 对着信纸念完余下绕口之言,绪风吸了口气,随即摆出一副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 “佛家经法虽是修生养性,但您满身阳刚之气,却不加以宣泄,久而久之便成了溢满则亏,内核空虚……” “既然这药能让狗变强,那定然也能让您愈发强壮,于是殿下大清早就派人去大司马府上取药给您送来……” “无论战场之上,还是战场之下,殿下都希望您能彰显男儿血性,强之又强!” “至于这药,每日一颗,温水服用……” “绪风!”李承煜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出言打断之时语调里有显而易见的颤/抖。 “有些话,没必要一五一十回禀!”男人面色铁青,近乎咬牙切齿。 “是,属下遵令!那剩下的,您自个儿看。”绪风低着头,连忙递上手中信纸。 天知道他是如何维持住这份一本正经的! 而其余几名将领早就已经听傻了—— 长公主殿下这是在拐弯抹角说将军不行? 所以她是如何知晓的呢? 难不成昨儿那一个时辰里当真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惊讶之余,众人更为疑惑—— 可将军这体格,怎么瞧也不像是个不行的啊?!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几人探头探脑,意图偷瞄信中内容。 淡黄宣纸上字迹娟秀,乍一望去,属末端的“三郎”二字尤为精心勾画,然最惹眼的还是旁边那枚色泽莹润的香吻!!! 见此,李承煜脸色由青转红,继而又变紫,十分五彩斑斓。 幽深的星眸里暗火隐窜,揉皱掌中信纸,他音色沉哑道:“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退回去!” “是!”绪风拱手转身,心下对这个任务十分头疼。 正思索着该如何体面又不失礼貌地回绝长公主之际,身后的男人又将他唤住—— “等等,本将军亲自去!” - 夕阳正好,斜晖像橙水一般铺来,公主府的中庭内惠风和畅,花香四溢。 绥宁倚在贵妃榻上,面前的小几内燃着茶炉,徐徐冒出热气。 清浅的茶香飘逸在空气里,她素白的手腕轻抬,浅酌了一口杯中的茉莉花茶。 微风扬起她月白色的逶迤长裙,放眼望去,宛若一副醉卧在垂丝海/棠下的仕女图。 菡湘打起纱幔时,恰是瞧见这份惊心动魄之美。 微微愣神,她快步走过去道:“殿下,李将军来了。” 水眸一滞,绥宁立时放下杯盏道:“请他进来!” 紧接着又赶忙补充:“直接引到这儿来。” “是!”菡湘应声而去。 朱唇微勾,绥宁眼底呈现喜色,原本清丽端庄的面容也生出一丝妩/媚。 染了蔻丹的玉指探向腰间束带,她坐直身子,开始解自己的外衫。 007 李承煜素来雷厉风行,不喜拖泥带水,有些话,他必须得早些同这个女人讲清楚。 是以,交代完余下事宜,他便匆匆来了公主府。 外男造访,理应在前厅接见,可他却被径直引到了内庭,出于敏锐,李承煜有所迟疑。 可转念一想,像她这般不正经的女子,倒也颇为合理。 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男人周身气势冷冽,威压深重,沿路走来,北雁头都不敢抬一下。 “将军,您请。”伸手指向花架的方向,北雁不宜再往前,兀自退至廊下。 芷嫣站在廊柱旁,略微掀起一层纱幔,恭敬颔首。 姹紫嫣红的花架下,樱粉飘摇,馨香浮动,仿若猫儿的小爪子,被风吹出拨人弧度。 李承煜再度迟疑,仿佛里头藏着的是何许洪水猛兽,但事实证明,这个女人比猛兽难搞得多。 只身迈进纱帘,他目光一滞,紧接着顿步。 香肩外露,纤腿横陈,大片玉肌显露在外,犹如高山深雪,白得晃眼。 云髻峨峨,墨发润泽如绸缎,绥宁撑着脑袋,侧躺于羊绒毯上,纤纤柔荑正在朝池子里投鱼食。 暖阳洒下淡淡光泽,更衬得她娉婷袅娜,千娇百媚,蜂腰款摆,美人起身,恰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但站在远处的男人波澜不惊,眼下与她面对面,更是仓促地别过了头去:“殿下穿成这样,未免太过有失体统!” 语气微愠,李承煜剑眉凌厉。 裙摆开叉甚高,近乎遮不住腿也就罢了,竟连身前衣物也尤为妖娆。 薄纱之下,圆润饱/满若隐若现,随其莲步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瞬,这层纱便会自她雪峰滑落。 虽说早已见过更为香/艳之景,但李承煜仍旧难以直视。 手指缠绕发丝,绥宁娇笑:“这儿乃府中禁地,同属本宫闺阁,哪怕不穿也无妨,怎就伤风败俗了?” 李承煜言辞委婉,不承想,对方竟说得如此露骨,而“闺阁”二字入耳,男人明显错愕。 嫣唇轻翘,绥宁杏眸流转:“你是头一个踏入此地的男子……也会是唯一一个。” 美人如玉,粉面娇/羞,这话自她皓齿间倾吐,撩/人得很,可李承煜眼下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 难怪北雁不敢靠近,还拦住了绪风,合着是早就给他挖好了坑。 踏足公主闺房,那他们之间岂还能有清白可言? 俊面冷绷,强压住心头不悦,李承煜果断转身:“无意冒犯,微臣这就去外头等候,待殿下穿戴齐整!” “哎,回来!”绥宁扬声。 “你尝都尝了,难道还怕看么?” 女儿家语气娇嗔,夹杂委屈,宛若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在众人耳中炸开了锅。 这是她们可以听的么?!!! 菡湘与芷嫣候在纱帘外,不由瞠目。 而绪风站在廊下也霎时流露难以置信,跟着两个丫头一齐竖起了小耳朵。 李承煜身形僵滞,因着这话,火气立时燃上心头,回身与其对峙。 纱帘内的气氛弥漫紧张,几句之后,男人嗓音低沉道:“您乃金枝玉叶,岂能与勾栏无异?” 昨日在乔松阁内还可狡辩为意外,那今日这封信她又要如何解释? “将军生气了?”绥宁柔声。 李承煜没答,只负手静立,满脸写着“你觉得呢?” 公然诽谤他有隐疾,还给他送壮阳药,他到底哪里看上去会需要吃那种东西?? 这恼怒又深受奇耻大辱的小模样,瞧着竟是有些可爱。 绥宁“噗嗤”一声笑了,姝颜如花:“若是不这样,你怎会亲自来见本宫嘛?” 眉宇再深攒一分,李承煜此刻也明白过来,这人又在给他下套。 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更遑论还是个小丫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宫昨夜里还梦见将军了呢。”美眸流盼,绥宁注视着他,仿佛在问“将军想不想知道是个什么梦呀?” 李承煜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也无心再继续接受她浑身散发的暧/昧。 喉头略滚,他转头看向她的眼睛,直言道:“微臣出自清流世家,祖训严苛,绝不会做有辱门楣之事,而微臣多年精修佛道,早已静心寡欲,不近女色……” 因着这男人在梦中属实太过下/流,以至于绥宁已然有些无法正视。 耳朵里听见的是“静心寡欲,不近女色”,可脑子里却全是他撑在她头顶粗/喘时的孟浪—— “皎皎,好大……” “松开些,我动不了了……” “别忍着,我要听你叫!” 视线不自觉瞥向那袭赭色衣袍的下摆,绥宁暗忖,这到底是得多么傲然的尺寸才能让她那般魂飞天外?? 如是想着,她不由得心跳加速,面颊仿佛也隐隐烧了起来。 碍于身份,李承煜没法儿把话说得太难听,只尽可能言语诚挚地表达诸如“微臣洁身自好,最重清誉,还请殿下放过微臣”之类的请求之言。 但无论如何,他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拒绝与排斥。 本以为这小丫头兴许会难受得想哭鼻子。 谁知她不仅丝毫未有失落,反而眸光愈发炽热,桃腮愈加粉/嫩,浑然一派春心荡漾的模样。 仿佛他此刻并非在说绝情之言,而是温声低语着何许动人情话,以至于令她心醉神迷。 “殿下?”男人加重语气。 果不其然,对面那人像是蓦然回神般眨了眨羽睫,神色里竟还带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娇/羞。 李承煜:“……” 这个女人该不会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李承煜果断拱手:“请殿下自重,微臣告辞!” 大步流星,撂下这一句,他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从撩纱帘的动作就能看得出这男人被气得不轻,近乎是一掌劈开。 陡然灌入的冷风正就迎面袭来,绥宁忍不住缩瑟了下,继而搂紧了胳膊。 芷嫣送来手炉,菡湘赶紧披上斗篷,二人簇拥着给她暖身子。 三月的天儿,哪里是能在户外穿着如此清凉的? “殿下,将军好凶哦,在外头听着都可吓人了。”芷嫣忍不住埋怨,眼神里满满都是心疼。 可面前人却似乎分毫不觉,视线尤追随着那道渐行渐远的挺拔身影。 杏眼含春,绥宁浅笑嫣然:“这男人,确实值得一泡。” 见她如此鬼迷心窍,两个丫头对了个眼色,皆不由怀疑—— 她们家殿下莫不是有什么受虐倾向??? 008 “将军!” “将军,您这是何必呢?玩玩而已,您又没什么损失。”紧跟在男人身后,绪风道。 蓦然驻步,前者回头看他,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话乃揶揄还是出自真心? “男子的清白就不是清白了?”眉目深凛,李承煜对这种滥情的行为很是不能苟同,“更遑论还留下个孩子,那是罪证!” 绪风忍俊不禁,心想:将军不愧是将军,哪怕这种事儿都能整出大义凛然的意味来。 “将军说得是,咱们是得洁身自好,”绪风摸了下鼻尖,“但那可是绥宁长公主啊!” “京中多少权贵府中的儿郎争先恐后,上赶着自荐枕席……” “你若是愿意从了殿下,咱们虎豹骑日后行事定也能更为便利。” 北雁静默一旁,这话落在耳中虽有些不适,但确实是这么个理。 那些官家子弟瞧上的,可不单单仅是汴京第一美人的姿色,更多的,还是想得圣上关照,平步青云。 可绪风所说的便利却又不是这么回事,有些话不能言明,但只要一个眼神彼此就能心知肚明。 虎豹骑虽说在汴京城内畅通无阻,但所属的金吾卫毕竟驻扎在郊外,若能将禁军的虎符也一并收入囊中,可不就是如虎添翼? 这一点,李承煜怎会想不到?但他很明显对这种权色交易嗤之以鼻。 “殿下远嫁西京,本就是背井离乡,为民谋福,我虎豹骑男儿铁骨铮铮,难不成也得同流合污,只想着从一个小姑娘身上捞好处?” 朗声入耳,北雁为之一愣,抬眸瞥向对方侧影。 这是在疼惜他们家殿下? 此人方才对殿下说的话属实不太好听,以至于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生出怨怼,但眼下,北雁内心又拉回了那么点儿好感度。 目及男人神色,绪风知晓他已然生出教训之意。 “都是些玩笑话,将军别生气。”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绪风赶忙求饶。 “属下只是觉得,外头的流言多半有些夸大其词,当不得真,殿下瞧上去不过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可她却敢想着法子接近您,属实勇气可当,令人佩服。” “对对对!” 闻言,北雁立马跟打了鸡血似地凑上来给主子说好话。 “咱们殿下的母家可是江南萧氏,出了名的书香大家,殿下是萧太傅亲自照看长大的,打小儿就知书达理,蕙质兰心,这么多年来,殿下做过最出格的事儿,那可就是对将军您了……” “像殿下这样的天之骄女对您一见钟情,热情似火,属下觉得,于将军而言,倒也算得上是一种福气。”绪风适时接话。 回廊蜿蜒,李承煜自顾自迈步,一言不发,也不知是置若罔闻,还是有所思忖。 待行至回廊尽头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后头的人猝不及防,连忙驻步。 “怎么了,将军?”北雁问罢,顺着对方的视线朝前望,恰是瞧见一辆停在后院里的马车。 紧接着,耳畔传来男人的声音:“本将军没记错的话,这马车应当是乔松阁的?” 定睛一看,北雁险些慌神:!!! 这位爷的记忆未免也太好了些,他们出入乔松阁这般多次,都未曾有所留意。 “瞧着是有些像,估计是来送这个月的账簿了。”未敢蓄意糊弄,面不改色转头,北雁道。 李承煜略略颔首,继续迈步。 见他未有质疑,北雁暗自松了口气,可此时,月洞门后正巧走出两人。 “公子今日不为殿下跳舞么?”跟在后头的穿着素衣,明显是小厮。 而行在前方的那位则一袭竹青锦袍,身形高挑,模样生得玉树临风,气度不凡。 “今儿天冷,不好脱/衣裳,还是抚琴为妙。”男子嗓音清冽,音调不高,却正正好被廊下几人收入耳中。 不是嘱咐他暂且待在厢房里,千万别出来,怎的还舞到跟前来了!!! 北雁身形僵滞,险些两眼一黑。 “跳舞,弹琴,还脱/衣,这算的是哪门子账?” 声色沉朗,语气难辨,北雁抬眸,恰是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长眸,恍若直坠寒潭,怵得人颇想冒冷汗。 “这不是看殿下在府中闷得慌,顺便……热闹热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北雁面露窘色,连自己都觉得眼下无论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 而那名青衣男子,李承煜是有印象的,乃乔松阁之头牌,名唤亭州君。 昨日搜查乔松阁时,这人便坐在廊下小酌,同时眺望着甘棠轩,一副情深款款,却受到冷落的幽怨模样。 淡淡收回视线,李承煜面无表情道:“召小倌上/门行乐,大总管觉得这算不算出格?” “……” 北雁这会子当真是再难启齿,只想低头装死。 头顶飘落一声嗤笑,用不着瞧也知晓脸上的神情有多么嘲讽。 赭色衣摆凛冽如风,转眼就消失不见,北雁这才敢抬头去望他背影。 萧肃巍峨,犹如玉山,好看是真挺好看的,可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冰冷疏离。 北雁欲哭无泪,内心默念:殿下,小的尽力了,您自求多福吧…… 直至阔步迈出门槛儿,方才一直在耳畔聒噪的少年都未再出声。 像是霎时想起什么,李承煜突然侧首,稍带揶揄地丢了一句:“这福气给你,你想不想要?” 绪风:“……” 本想着将军早已过弱冠之年,房里却连个人都没有,若能与公主成事倒也算一桩佳话,毕竟总不能真让李家绝后。 反正苏璟这皇位很快就坐不安稳了,若是将军也喜欢,直接把人抢走就是了。 但眼下,绪风有些脸疼:“……” 似乎会变绿,要不起。 ——“你是头一个踏入此地的男子……也会是唯一一个。” 此刻再想起这话,与她身上穿的衣裳,李承煜只觉好笑,而昨日往他嘴里塞的东西,也保不准给多少男人塞过。 说不清是恼火还是恶心,男人眸底笼上阴翳,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水性杨花的女人,一句话都信不得!” 音色冷肃,仿佛给黄昏时节再添一分凉意。 而此刻的月洞门内,亭州君暗自远眺,对这满身的薄怒很是满意。 桃花眸里凝着意味不明的神色,亭州君仔仔细细打量。 直待对方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拂袖转身,略透不豫的俊面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 009 公主府梨园,春风扇扬,花树如锦。 缓缓倾泻而出的乐声行云流水,清越悠扬,宛若昆山玉碎。 绥宁又换回了那身月白色石榴裙,眼下正在给亭州君伴舞。 雕栏玉砌的凉亭内,美人身姿曼妙,惊鸿艳/影,而端坐对面的男子清隽儒雅,温润如玉。 眼下这场面可比方才的争锋相对瞧着舒心多了,以至于菡湘等人竟是很诡异地觉出几分琴瑟和鸣。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厢正唏嘘着,琴音如淙淙流水缓缓平息,一曲终了,绥宁道:“赏!” 侍从们搬来贵妃榻给主子落座,且摆上茶几等物。 赏赐是早就准备好的,一盏上好的玉器,价值不菲,令众人很是羡慕。 可亭州君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让小厮收好之后便赶忙来到案前落座,上手沏茶。 他今日乃不请自来,不久前,绥宁收到拜帖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昨日他的曲子还未弹完便被屏退。 想来是觉得自己受到冷落,今儿个便主动寻她来了。 不同于李承煜的清冷桀骜,亭州君温文尔雅,恰似春风润面,瞧得人身心舒畅。 沏好茶,他便恭恭敬敬地递过来,好看的桃花眸里微光熠熠,笑意浅淡。 这样的儿郎,最适宜养在府中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作为体己之人。 思绪收拢,绥宁抻了抻衣袖,正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坐在对面的男子已率先起身后退,继而俯跪在地。 “殿下,小的对您倾慕久矣,不知殿下可否让小的入府侍奉?” 清冽的嗓音悠悠绕耳,绥宁为之一愣。 虽说贵为长公主,但她不过是个将要十七岁的少女,突然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表达爱慕,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这人对她的情意向来都写在脸上,绥宁瞧得出来。 而她也确实想过,只要亭州君愿意,她便收他为面首,带他一块儿去西京。身边多个故人陪伴,总归会好受些。 可而今为了李承煜,她必须得有所割舍。 静静地瞧了会儿,绥宁缓声开口:“身处乔松阁尚且可以脱籍为良,以你的才华,大可参加科考,谋一番前程。” “但你若成了本宫的面首,那便再无回旋之地,亭州君,你是个好人,本宫不想耽误你。” 这话说得体面,但其中深意十分明显。 亭州君略一抿唇,还是道:“承蒙殿下赏识,但小的只想陪伴殿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许是怕对方以为他是个吃软饭的,他紧接着道:“小的绝非贪图荣华富贵,只是早已将殿下视为知己……” “您只身远嫁西京,小的属实放心不下……” 这些话,别说绥宁了,哪怕是菡湘等人听着都有那么些微触动。 哎……兀自叹气,几人心道:亭州君品貌好,仪态佳,与殿下站在一块儿算得上是尤为登对。 且殿下最喜他琴艺精湛,平日里听曲时,无不是盈盈杏眸顾盼生辉,唇角衔一抹愉悦浅笑,投向满含欣赏的目光。 众人想,殿下定也是看重他的。 只可惜半路杀出个阎罗王,饶是他再怎么情真意切,只怕都无济于事。 她们殿下已经打定主意要闯那阎王庙了。 这不,甭管往日二人之间相处得多么融洽,此刻,殿下也是说断则断,面上无所动容,丝毫没有想要留他暖床的意思。 甚至,连他的话都不想接:“本宫饿了,该用晚膳了,” 绥宁施施然起身,吩咐道:“来人!送亭州君回去。” 她是想要个体己之人,但首先她得护住自己。 抓住李承煜这根救命稻草,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 披帛飘摇,举止娴雅,绥宁神色平淡,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款移步内庭。 而亭州君从后望着她,潋滟的桃花眸逐渐黯淡,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 寒流过境,汴京城内外又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军演推迟,直到三月二十,出城的圣旨才正式下达。 临行前夕,为了方便巡视,李承煜索性宿在金吾卫的府衙内。 今日要出行,哨声便响得更早,卯正刚过,膳厅内已人影幢幢。 李承煜正喝着小米粥,属下大壮又端了一笼点心上来。 待盖子掀开,热气腾腾的寿桃包赫然入目,李承煜眉心一跳,脑子里蓦就浮现出某些不合时宜的窈窕春/色。 同样的浑/圆饱满,雪嫩莹润,就连点缀其上的殷红也尤为相似。 只不过小了些,也扁了些,不似那般大如瓷碗,落在脸上,十分沉甸。 至于触感,亦是不甚滑嫩有弹性,不够软,也不够香,莫名的就有些影响食欲。 将夹起的寿桃包默默放回蒸笼里,李承煜面不改色道:“还有别的么?” 啊?大壮愣了下,而后赶忙将余下几笼点心都呈了上来。 “还有奶黄包,叉烧包,蟹黄包,小笼包……将军您要不全都尝尝看?” 一旦代入方才那个设定,眼前摆着的这些便都开始不堪入目:“……” 李承煜简直要疯了,今儿个是只有包子么?! 匆匆喝完粥,他果断撂下碗站起了身:“本将军饱了,你们尽快。” 才吃了一碗粥,这就饱了?? 大壮摸着后脖颈,心想,将军莫不是生病了?但随后又觉着应当是没什么胃口。 望向男人背影,大壮咬了口小笼包,凑到了绪风身边。 “绪哥,将军不是一直挺爱吃包子的么?怎的突然不合口味了?” “谁知道呢?” 绪风摊了摊手表示无解,紧接着道:“赶紧去让庖厨烙点饼带上!” 金明池地处京郊,乃一座风景秀丽的皇家庄园,路途较远,而皇家出行的仪仗又声势浩大。 是以,清晨出发,直到将要巳时,李承煜才在瞭望台看到打头阵的羽林卫。 方才在马上,他一直沿路反思:那个女人蓄意勾/引是她的事,但自己绝不能被扰乱心绪。 念了十余遍清心咒,眼下脑子里算是彻底干净。 本想着,她应当是兀自揣摩明白后到底觉得自尊心受损,打算放弃,是以多日未再打扰。 谁承想,这人今日不仅头一回现身金明池。 还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从那立于高台的凤椅之上,巧笑嫣然地朝他抛了个媚眼过来。 李承煜:“……” 010 暄暖的日头下,华盖随风飘摇,绥宁一袭凤冠华服端坐于众贵女间,宛若鹤立鸡群,甚是吸睛。 美人水眸明澈,略施粉黛的眼尾微微上挑,恰是拨出惑人心弦的弧度,娇中带艳,媚而不妖。 如此明目张胆地暗送秋波,简直荒唐…… 耳畔传来起哄声,紧接着就有人道:“殿下这是在眉目传情啊!” “李兄好福气。” “还得多亏了李兄,才能让咱们有幸一睹长公主的绝色天姿。” 绥宁怕晒,且最不喜舟车劳顿,人多的场合更是能推就推,此乃她头一回出席军演,但凡知情者都明白这是为谁而来。 早有听闻长公主艳冠群芳,今日算是得饱眼福,令人羡慕不已。 金吾卫的将领们你一言我一语,八卦起来丝毫不逊于女儿家,想来这一日都没法让他耳根清净。 李承煜置若罔闻,属实理都不想理。 皇亲贵胄所在的观武台地势较高,视野极好。 绥宁落座之后,很快就寻到了熟悉的身影,只待他也恰巧回眸,她便用眼神去勾他。 距离从来不是问题,只要胆子够大,招式够猛,照样能让其引火上身。 这男人约莫正在被人调侃,脸色很不好看,绥宁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水灵灵的眸子里满是得逞的狡黠笑意。 军演即将开始,远见男人翻身上马,往指挥台而去。 他动作飒利,身姿矫健,金甲熠熠生辉,赭色战袍在风中猎猎鼓动,衬极了“意气风发”这四个字。 啧,果然马背上的男人最是潇洒,真真能将她的魂都给勾了去。 欣赏美/色让绥宁心情很是愉悦,仿佛连浓烈的阳光都不再那般刺眼。 下方的雄伟盛况,她不甚关注,只偶尔跟着一道鼓掌。 指挥台与观武台相对,她的视线便自始至终黏在那人身上,一个时辰下来竟也不觉无趣,反而因其沉稳威严的器宇轩昂之姿,愈发开始想入非非。 但身后这群贵女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这些个武将身材如此魁梧,想必都有过人本领。” 窃窃私语落在耳中,绥宁只觉对方说了句废话。 无论金吾卫还是羽林卫,其将领都是从十州九郡精挑细选上来的,定然本领十分出众,岂还用得着她猜? 可旋即,绥宁便发现,此话似乎别有深意。 “三表妹,这男人可不能只看表象,”另有一人娇笑,“长得高壮的并非那处也能傲视群雄。” 绥宁舀荔枝的素手顿了顿,这才知晓原来是这么个本领! 慢条斯理地将荔枝送入口中,她抓心挠肝地竖起了小耳朵,静待下文。 “啊?……那二表姐可有高见?”这女子明显待字闺中,颇想寻一则判断男人尺寸的妙计。 而对方也不藏着掖着,欣然倾囊相授:“得看食无比。” “食无比?”大周民风开放,京中养小倌的贵妇不在少数,是以,女儿家私下里讨论起这种事情来也没个避讳,当下就有旁的贵女凑了过来,“那是什么?” “就是右手食指与无名指的长度之比,无名指越长,这样的男人便越中用。” 此话一出,身后的议论声便是此起彼伏,愈发热烈。 蔻丹鲜艳,绥宁玉指轻托下颌,一面兴致勃勃地听着,一面继续打量远处英姿勃发的男人,翘起的朱唇间已然含了两分跃跃欲试。 军演谢幕之后是茶话会,文惠帝苏璟宣三品及以上官员前来敬茶。 顺序乃由远及近,是以很快就到了从二品之列。 眼瞧着男人起身,绥宁鸦睫翩翩,只见那张多日未见的俊面出落得愈发清晰。 他身量高,腿很长,三两步就到了近处。 因着方才那些话,绥宁的目光自然而然就从他满身光华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骨节分明,修/长匀称,手掌紧紧扣住瓷杯,这动作……莫名就让其想起前些日子做的那个梦。 她的花房饱满沉甸,饶是这人手掌宽阔也全然无法征服。 将她举到膝上,抵在床头,他整张脸都埋了进来,意图用唇舌掠夺。 眼瞧着一双手青筋暴起,这人许是太过亢奋,愈发痴缠用劲,喉间溢出的低沉嗓音犹如清漏,低沉四散…… 日头渐弱,周身清风阵阵,绥宁却不自觉生出了丝丝热浪。 正心猿意马之际,苏璟沉朗的嗓音骤然飘进了耳朵里:“阿宁,过来。” 倏尔回神,绥宁稍稍一怔,抬头时恰是与站在对面的男人四目相对。 但仅这一眼,李承煜便极快地别开了视线。 直待她缓缓来至帝王身侧,这人再是想无视,也不得不颔首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水眸流转,复又染上顾盼生辉,绥宁莞尔:“将军有礼。” 一方冷漠疏离,一方娇柔羞涩,苏璟左右扫了眼,面上仍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微笑,瞧不出情绪。 “朕方才想起前些日子皇妹险些被狗所伤,多亏骠骑将军相救……” 苏璟沉声,继而看向旁人:“不如皇妹在此挑一件赏赐,作为谢礼送给李将军如何?” 上回翰林学士府中的刺客仍未缉拿归案,但因着那日李承煜恰好出公差,哪怕刺客逃出了京郊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而他带兵搜查了整整三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今日的军演进展得十分完美,圣上龙颜大悦,想要借相救公主一事予他赏赐,也很是合理。 但,赏就赏,为何非得让公主亲自来挑? 眸色微沉,李承煜莫名生出一丝如芒在背,很是膈应。 今日带来的赏赐皆为犒劳三军之用,眼下还剩下几件,无不是金弓宝刀之类。 绥宁本是瞧中一把镶嵌玉石的短刀,但转念一想,她又换了个主意。 回到帝王身侧,绥宁道:“皇兄,这些,臣妹都不太喜欢。” 回头瞥了眼,苏璟并未发表意见,只是问:“那皇妹觉得赏赐什么为好?” 绥宁没急着答,招手示意菡湘二人靠近,替她解脖颈上挂着的玉佩。 色如翡翠,质地柔润,沿着那截白皙玉颈缓缓滑出之时,李承煜眉心又是一跳。 那日在乔松阁,这物什正是不偏不倚地砸在他额间,落下微微红印。 惹得对方连衣裳都顾不上捡,只一面搂着胸,一面用手指对他嘘寒问暖…… 若是没猜错,这块玉应当是一直藏在深沟之间,所以她此刻解下来,难不成是要将这体己之物作为赏赐赠给他?? 玉被搁在托盘上,看了看款步靠近的女人,再看了看跟随在侧的青玉,李承煜竟是有些脊背发凉。 “李将军,”停在一步之外,绥宁道,“这块和田玉为本宫母妃所赠……母妃曾言,君子比德如玉,缜密以栗,廉而不刿,这说的可不就是将军你?” “……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望将军……能收下。” 略作停顿,绥宁稍稍低眉,粉颊圆润含春,仿若浮了一抹浅淡云霞,不仅音量变弱,连语调也染上两分娇柔。 她这个样子,属实像极了一位懵懂羞涩,却勇于求爱的怀春少女。 若是未曾见识过她那些挠人的手段,李承煜兴许还会生出一丝动容,但眼下:“……” 这人不去梨园唱戏,可当真是屈才了。 御座所在本就是众人关注之焦点,李承煜明显觉察到周遭喧闹有所减弱,想来已然吸引无数目光。 视线落在和田玉上,他未再瞧面前少女一眼,俊面无波,眼瞳深邃如潭。 须臾之后,男人终是拱手:“微臣多谢殿下赏赐!” 011 斜阳漫照,拉出两抹颀长的影子。 “属实是小瞧她了。”负手在后,李承煜轻声哼笑,饶是金辉落了满身,也难掩寒霜。 男女之间赠玉本就暧/昧,更遑论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若接了,那便是表明愿意上她的船;若是不接,那就是藐视皇权、当众打帝王的脸。 孰轻孰重,是个人都能掂得明白。 所以他别无选择。 李承煜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审视一下这只总爱装小白兔的小狐狸了。 明明瞧着人畜无害,心眼子却比马蜂窝还多。 自胸腔内呼出一口浊气,男人沉声:“让人找找她在哪儿?” 茶话会散场,这会子,大家伙应当在四处赏景。 他得尽快将这劳什子退回去。 “是!” 绪风应下,但将将转身又折了回来,示意手中托盘道:“将军,这……咱也不能一直端着呀!” 视线垂落,李承煜眉宇微拧。 他抬手想去拿玉,可一想到此物是从何处掏出来的,大掌又蓦然顿住,而后掏出随身携带的白帕子将其包上,才勉强塞入身前衣襟。 目睹完全过程的绪风:“……” 倒也不必如此嫌弃。 - 芳草萋萋,水木明秀,另一头,绥宁正在后花园散步。 金绣银钩的华服上光影流转,美人云鬟雾鬓,分花约柳。 羽睫微垂,回想起不久前男人的神情,绥宁想,就他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定会私下将玉退还,届时便又能接近他了。 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她可得抓住了。 心下有些雀跃,绥宁正打着小算盘之际,忽有谈话声传入耳中—— “长公主可真是爱惨了那位少将军,你们瞧见没,从入场就一直盯着人家看,就差将整个人都贴上去了!” 这道嗓音轻快,语气意味不明,绥宁听得仔细,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兀自缓缓驻步。 “可不是嘛,还把随身体己之物强行送给人家,也不瞧瞧骠骑将军的脸色有多难看?” 话音甫落,隐约掀起一阵调笑,紧接着便有人好奇:“哎,你们觉着这事儿能成么?” “谁知道呢?据说骠骑将军清修佛道十余年,从不近女色,早前往他府上递帖子的贵女,哪个不是铩羽而归?” 许是赞同这话,沉默了会儿后才又有人接话:“可他身为臣子,难不成还敢忤逆陛下?我看这事儿可由不得他。” “说得也是,毕竟方才陛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给个赏赐还要长公主亲自挑,可不就是认准了他的种? 人群中有人叹气,大抵是在惋惜。 但不过片刻就遭到了旁人戏谑:“你们这些人莫不是都两耳不闻窗外事?竟会觉得那骠骑将军不愿意?” 此人嗓门有些大,约莫平日里跋扈惯了,霎时将气氛抬得更热闹了些:“啊?此话怎讲?” “前些日子在乔松阁,李将军独自进了长公主的雅间,孤男寡女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呢!” “听人说,里头的动静可激烈了,将军出来时脖子都是红的……”吃瓜多少有些兴奋,这人愈发绘声绘色。 “除此之外,他还亲自去过长公主府,他们俩人啊,兴许早就不清白了!” 语落,那厢再度陷入沉默。 消化了好半晌,有人反应过来道:“那他这脸色,都是摆给咱们看的?” 这话引来一声嗤笑:“毕竟清流之后,总不能连面子都不要。” “还以为这男人有多高冷呢?没想到一旦遇着人间绝色,也是个走不动路的。”此言听着像是嘲讽,但多少含了几分妒忌。 “面上再怎么冷,那终归还是个男人,这天底下有几个男人能管得住第三条腿?”旁人如是宽慰。 “……” 眼瞧着对话愈发不堪入耳,芷嫣到底忍不住转头,瞧了眼身旁着凤衣华冠的女子。 见她神色依旧平静,芷嫣低声道:“殿下,湖畔风光甚好,咱们去逛逛吧?” 这些个宗室贵女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惯爱在茶余饭后碎嘴,已非头一回被他们撞见。 就比如前阵子琼林苑的百花宴散场后,这群人便在御花园里非议长公主的婚事,言辞挑衅,听着很是气人。 那会子,菡湘忍不住抡起袖子欲要干架,却被主子拦了下来—— “一群狂怒无能的跳梁小丑罢了,本宫何必放在心上?” “本宫所嫁非人,尚且可以多养几个面首,有的是男人愿意给本宫提鞋。” “不像她们,满脑子夫为妻纲,三从四德,若是丈夫不/良,只怕连跳河的心都有了。” “你说说,到底谁更可怜?” “庸脂俗粉,就是矫情。” “这大好的夜晚当用来睡美容觉,而不是生气!” 这一番话可是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给劝明白了。 殿下才貌双全,又是天之骄女,她们一个个的眼睛不知道有多红! 流言如野草,烧不尽灭不绝,春风一吹生得更旺,最好的法子便是置之不理。 芷嫣属实不愿让那些腌臜话再装进主子耳中,是以摧她绕道。 可谁知,今儿个对方像是突然转了性,竟是领着他们直直迎了过去。 贵女们围坐廊下,犹在谈笑,此时,月洞门后款款步入一道曼妙倩影。 头戴缠枝宝相花凤鸟纹金冠,身披盘金海水龙凤裙,璎珞云肩簌簌,松石环佩铃铃,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端的是矜贵淑雅,风华摄人。 不知是为她眸中凌厉所怵,还是出自嚼舌根的心虚。 方才最为绘声绘色的那位明显已经怂了:“参……参见长公主殿下。” 堪堪放稳茶杯,对方起身见礼,其余人等紧随其后。 “看来大家午膳用得不错,都这个时辰了还如此精力充沛,滔滔不绝……”裙摆逶迤,绥宁缓步靠近。 “既如此,这晚膳要不就免了吧?”她嗓音泠然,与眸中霜色一般渗出丝丝凉意。 “北雁。” “小的在!” “给本宫,”杏眸微挑,绥宁道,“掌嘴!” 012 金明池后花园,李承煜闻讯而来,几步开外就听见了嘈杂的人声,与响亮的巴掌声。 脚步一顿,男人未再往前,而是侧身闪进了旁边的芭蕉叶后。 “本宫恶名在外久矣,早就不在乎被人作为谈资,但而今看来,太过纵容属实会让你们得寸进尺!” “琅琊李氏为保我大周边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李将军更是十四岁便征战沙场,立功无数,他高风亮节,傲骨嶙峋,乃朝廷命官,我大周的肱股之臣,岂能容尔等在此非议?!” 平日里或娇或媚,或尖或柔的嗓音,此刻带着浑然天成的气势,英姿飒爽,接连灌入耳中。 男人静立原地,俊面隐在阴翳之下,眼睑微垂,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小院内,廊下跪着的一众女子已然被打得涕泪横流。 “臣女错了……殿下恕罪……求您饶了臣女吧!” 哭喊声争先恐后,此起彼落,各个形容狼狈。 绥宁冷眼瞧了许久,直到日头再斜一分,才抬手示意宫人停/下。 “今儿个就算给你们个教训,日后若是再让本宫听见任何有辱骠骑将军名声的言论,本宫……” 美眸稍敛,绥宁厉声:“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 此话一出,跪着的女子们更是惊慌失色,连忙磕头道:“臣女知错……臣女再也不敢了!” 因着脸已被打肿,红彤彤的,得令退下时,众人不得不掩上面纱。 藏在芭蕉叶后,李承煜面无表情,待这一群人走远,目光复又望向院中。 “殿下,您这罚得稍微有点狠了,这若是传出去,外头的人指不定又得如何说您。”替主子整理着披帛,芷嫣担忧道。 菡湘也是惊呆了。 以往若是真让她上前教训,顶多也就言语训斥,跪下磕头,再则赏个几巴掌……然今儿个可是足足打了一刻钟! 怪不得殿下说“不如晚膳就免了罢……” 这嘴都抽肿了,可不是没法儿吃饭了! 玉手轻拂鬓发,绥宁道:“本宫长到如今年岁,也就瞧上李承煜这一个男人,哪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上祖宗三代,本宫也绝不能让他受委屈!” 许是当真气急,那双莹澈透亮的水眸竟是泛起微微红润。 李承煜定睛而望,眼神微动。 “殿下息怒,莫气坏了身子,”菡湘连忙安抚,“奴婢跟了您这样久,还是头一回见您如此动怒。” “不发火,她们怎会怕?” “若是连这份威势都无法立足,本宫有何脸面说自己喜欢他?”绥宁扬声,端的是辞严色厉,不在此事上做一分一毫的让步。 这副母鸡护崽的英武模样,属实让人忍俊不禁。 芷嫣莞尔道:“殿下对将军还真是宠上心肝儿!” 见她如此维护自己,李承煜原本生出一丝动容,可眼下听及这句,英朗剑眉却是一皱。 宠,还心肝儿。 作为驰骋北疆的一匹孤狼,李承煜属实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同这样的词扯上联系??? 绥宁却被这话惹得面露娇色,伶俐的小脑袋瓜里已然被美/色填满。 摆着柳腰转身,谁料美眸一抬,那人竟是当真现于眼前。 肩宽腰窄,颀长挺拔,暗红衣袍金辉绍缭,更衬得面容英俊,他逆阳而站,眼瞳深邃清冷,矜贵似谪仙。 绥宁明显感觉心弦传来异动,只觉此景实乃“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赏心悦目得紧。 犹在怔愣之际,对方已率先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倏尔回神,快步来到男人面前,绥宁道:“将军怎会在这儿?” 粉颊含笑,眸光晶莹,神情欣忭得像只小麋鹿,李承煜看着她,忽然觉得身前塞着的青玉有些硌人。 薄唇轻启,出口便只剩二字:“路过。” 路过? 这条路是个死胡同,他从这儿路过,莫不是打算翻/墙?? 绥宁自是猜得到他是来还玉的,可他竟有所掩饰? 略作思忖,绥宁反应过来,应当是方才那些话都被他听了去,以至于对她生出恻隐之心…… 一张玉面不动声色,内里却是雀跃得有些心跳加速,顿时颇为感谢那些碎嘴之人。 “微臣先行一步。” 眼瞧着男人要走,绥宁连忙道:“ 将军!” “方才在台上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如今好不容易得见将军,你就不能多陪陪本宫么?” 他是来参加军演的,而不是像那些个什么君、什么郎搔首弄姿,专为她取乐。 什么叫做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李承煜:“……” 果然不能指望她正经多久。 面色骤沉,男人嗓音明显转冷:“微臣还有要事,告辞。” “李承煜!” 身后的小狐狸也变了脸色,声色微厉,直呼其名。 “此处僻静,且都是本宫的人,你说,要是本宫闹出点儿什么动静,外头的人是会信你?还是信本宫?” 这话无异于——“你若是不从,本宫可就要叫了!” 面颊微绷,男人顿步。 千军万马尚且可以所向披靡,为何到了她这儿,却总能让他顿感束手无策? 这种被压制的感觉让他周身逐渐浮上一层冷霜,眉宇间的戾气呼之欲出。 然紧接着,他后腰忽而一紧,那人竟是将手径直勾进了他的腰间鞶带。 “来嘛,本宫又不会吃了你。” 像猫儿卷起尾巴似的软绵之音幽幽惑耳,辅之纤细玉指缓缓摩挲脊骨。 莫名就让人觉着身后有丝丝缕缕的烫意在游走,仿佛能将衣袍穿透,直灼肌理。 脊背僵直,男人有些不受控制,十分诡异地滚了下喉头。 013 长公主这举动瞧得众人一愣,纷纷状似回避,想看又不敢看。 众人目光斜视,竟就这样眼睁睁瞄着主子将那身形高大的男人勾进了房门。 “吱呀”一声,门扉紧闭,骤然将诸多视线隔绝在外。 李承煜尝试放松,可视线甫一对上那双秋水明眸,后腰就仿佛余热残留,仍旧有异样在流淌,是以,他已然杵在原地,脊背微僵。 “上回那几匹蜀锦是给将军做衣裳用的,既然将军嫌麻烦,那本宫只能派人做好成衣再送去给将军了。”嫣唇轻翘,绥宁靠近道。 眼见她从袖中取出一卷量尺,作势就要围上腰来。 近乎是应激反应,李承煜侧身闪躲:“微臣穿衣向来朴素,不牢殿下费心!” 绥宁扑了个空,也不恼,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将军人都进来了,还敢不听本宫的话?” 明艳丽眸温情潋滟,嗓音也清软和煦,可言语却是满满的威逼利诱。 李承煜内心叹气,遇上这么个女人,属实只有认栽的份。 见他束手就擒,绥宁立马喜滋滋地张开双臂围了上去。 她拉紧量尺一瞧,紧接着瞠目:一个大男人的腰怎会这样细?! “将军的腰还真是劲窄非常呢。” 他的腰什么样,她是头一天知晓? 那日在乔松阁,这人可是足足骑了一刻钟。 思及此,这软乎乎的语调便听得人耳根隐隐发烫。 如此低级的勾/引手段,李承煜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开始心猿意马? 只好将其全都归因于“血气方刚”四字,又当下念起了清心咒。 顺着腰身往上,纤纤玉手将量尺绕上胸膛,目光平视,绥宁只觉眼前像是立着一堵宽阔的铜墙。 梦中的它毫无衣料遮挡,这男人便是抓着她的小手细细抚玩,问她道:“够大么?” “嗯……”愉悦后的面颊更红一分,绥宁满眸羞赧,“三郎练得真好。” 男人轻笑,俯身贴近:“还不是为了让你这个小妖精满意?” 嗓音沉哑,气息滚烫,绥宁被折腾得莺颤连连,朱唇翕张,一口啃了过去…… 梦境再现,她不自觉就将小手覆上眼前魁梧。 本是打着撩/拨的主意,怎反倒将她惹得面红耳赤…… 李承煜有所觉察,别过头去的一张俊面神色更冷。 苏合香徐徐燃着,偶尔自窗棂间钻进来的风扬起了垂落的纱幔。 腰肩胸背脖颈,绥宁一面量身,一面做下记录。 紧接着是臂长。 将量尺一端定在肩膀处,但因着他身量太高,绥宁只好求助道:“将军,帮本宫摁一下。” 李承煜面无表情,闻言,很是随意地接住了量尺末端。 而这小姑娘沿着他的手臂往下,已然蹲下了身子。 柔软的小手钻进掌心,一根一根地勾直了他蜷起的手指。 这样的触碰让其生出一阵痒意,沿着脊背游走,陌生且奇怪,但却令人想要为之深陷。 果断阖眼,李承煜试图隔绝外界,可紧接着他便觉察到了异常。 星眸骤睁,男人视线往下。 内心躁动许久,借此契机,绥宁终于得以好生打量他的手指。 果然是无名指更长,而且还长了挺多,要是能当场验证一下就好了! 鸦睫扑闪扑闪,绥宁兀自窃喜,丝毫不知头顶这匹狼正在锐目凝视。 见她满脸烟视媚行,李承煜便是什么都懂了。 她居然在研究他的食无比?! 这丫头懂得未免太多了些! 也对,她这双手不知碰过多少小倌,自然懂得多。 李承煜觉得自己就像个玩物,而她所谓的喜欢不过仅是馋他的身子。 不久前生出的那一丝动容情愫彻底化为灰烬,他敛眉,沉声甩开了她的手:“臣有洁癖,还请殿下自重!” 绥宁被甩得一愣。 怎的突然生气了?就因为碰了他的手? “本宫干干净净的,怎就脏了你了?”从小到大,还没人这般嫌弃过她,绥宁立时起身质问。 娇润杏眸水色盈盈,美人黛眉微蹙,虽是未有落泪,却已然有了些梨花带雨之色。 可李承煜属实分毫怜爱都给不出来。 她怎有脸说自己干净的? 难不成以为他真会被她的花言巧语蒙骗? 强压住心头不豫,李承煜自我告诫不能僭越君臣之礼,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微臣一不会弹琴,二不会说好话,更加不会给殿下跳脱/衣舞,殿下又何必在我这种无情无趣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目光一愣,绥宁猛然想起早前北雁所禀之事。 而他这反应……难不成是吃醋了?? 心绪微乱,绥宁拿不定主意,缓声道:“本宫喜欢你,只要相见便会欢喜,哪儿还用得着你来讨好本宫?” “殿下喜欢的到底是微臣?还是微臣这身/下之物?”男人盯着她,眸光锐利。 闻言,绥宁只觉整个面颊都烧了起来,十分惊讶。 他到底是如何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浑话的?! 李承煜觉得自己不过是讲了句大实话,可眼下被她这么含羞带臊地一瞧,竟也略生尴尬。 默默转头,他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旋即,身后传来温温糯糯的声音:“本宫若当真只是看上你的种,有的是法子对付你,天子脚下,你觉得你逃得掉?” 男人笔直地站着,没有说话。 缓步靠近,绥宁道:“本宫舍不得对将军用强,本宫想要的是将军的回应,想被将军疼爱……” 如此暧/昧之言,再配上她娇柔的嗓音,属实能在这清寂房内掀起一层旖旎。 幽香浮动,李承煜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不自觉呼吸深重。 可这样的女人,并不值得他有所反应。 “殿下想要的爱,微臣不可能给你。” 沉冷之声甫落,他将怀中之物放在桌上,径直打开了房门。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天边早已铺开烂漫云霞。 斜阳洒满廊下,绥宁怔怔抬眸,望其阔步远去。 好半晌,她翩跹着羽睫,轻叹一声道:“这个男人真的好难搞哦……” 将青玉握进掌心,绥宁感受着上头残留的余温,不由得陷入迷茫。 014 依照安排,众人要在金明池用过晚膳再启程返回。 方才绪风来禀,言帝王茶歇后正在前往湖畔的路上,是以李承煜很快收拾妥当,赶来随侍。 莺啭上林,鱼游春水,湖畔山石嶙峋。 水面浮光跃金,漪澜悠悠,不甚清晰地映出道道人影。 苏璟父子重文采,故皆以文做帝号,眼下风光甚好,帝王起了雅兴,众人便跟着一道吟诗作词。 一轮过后,只听帝王爽朗笑道:“大司马果真文武双全,好诗,好诗啊!” 大司马潘文进,同时也是当朝国丈,微微一笑,他与帝王客套了几句,继而回头,看向跟在后头的青年。 青年一袭红袍金甲,金冠束发,轮廓清锐,他是一把极锋利的刀,同时也十分华美,镇在此处犹如一块难以逾越的界碑。 狭长眼眸微敛,潘文进道:“贤侄不一块儿来?” 闻声抬眸,李承煜道:“微臣是个粗人,只通用兵之道,诗词歌赋难登台面,就不献丑了。” “贤侄谦虚,”潘文进笑了笑,随即道,“早有听闻在北疆时,贤侄不过十之有二,无论策论书画还是礼乐骑射,在太学中,都乃名列前茅。” “大司马谬赞,微臣能有此美誉,全因家父威名在外,诸位博士给予照顾罢了。” 满朝皆知骠骑将军脾性淡漠,眼下这态度,算得上是尤为和善。 苏璟最喜君臣关系友善,杵在这二人之间,心情便更好一分。 帝王正想说点儿什么,只听对侧湖畔有声响愈来愈近。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长公主殿下,此乃微臣府中温室所种,特意摘来赠予殿下!” 说话的约莫是个承袭爵位的才子,先文绉绉赞其貌美如花,再将手中荷花毕恭毕敬递到美人面前。 粉莲娇嫩,似乎深得美人喜爱,她不仅接过,还凑近鼻尖轻嗅。 见此,其他几位儿郎便愈发卖力地展露文采,口若悬河。 但美人神色冷淡,除了方才接花,便再未有所侧目。 远远打量,潘皇后道:“阿宁瞧上去,似乎不太高兴?” 苏璟也正望着,闻言瞟了眼站在面前的青年。 眼睑微垂,他一双眼目不斜视,周身明显笼上疏离气息,大抵是想将自己原地遁形。 那厢,绥宁莲步生香,不紧不慢地沿着湖畔漫步。 耳畔这些才子犹在叽里呱啦,绥宁自思,同样都是男人,怎的差距如此之大呢? 这一群上赶着自荐枕席,而李承煜却是被她碰一下都觉得恶心。 沿路琢磨,绥宁眼下也算想明白了。 这男人愈发凶巴巴了,约莫是因为亭州君之事对她误会更深,心下已经认定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而这些事儿,她得一件件同他澄清,急不得,毕竟眼下哪怕解释,他也会觉得自己在狡辩。 粉荷摇曳生姿,绥宁抬头,视线越过花瓣看向斜前方。 锦衣华服,仪仗环绕,几人笑青吟翠,很是融洽,但绥宁却是瞧得毛骨悚然。 她不由地想,李承煜此刻内心说不定正在琢磨,到时候要将面前这人砍成几块,才好祭奠父兄的在天之灵? 果然成大事者都得有异于常人的忍耐力,对着灭门的大仇人,居然还能表现得如此平心静气? 属实令人敬佩! 绥宁有些担心这个男人会把自己憋出内伤,说不定还正就波及脾肾,为了往后的幸福着想,她觉得应该想法子解救他一下。 小脑袋瓜转啊转,几步之后,绥宁忽然失去重心,身子朝地面歪了去。 “殿下!” 嘈杂骤起,一时间掀起慌乱,苏璟等人循声望去,恰是瞧见佳人跌坐在地,哎呦唤疼。 “本宫的脚动不了了!” “快去寻一架轿辇来!”菡湘急忙吩咐,随即同芷嫣一左一右将主子靠在身前。 二人试图查探脚踝,却被对方制止:“疼……太疼了!别碰……” “怎会崴得这样严重?莫不是伤到骨头了!”芷嫣愕然。 顺势趴上小姑娘肩头,绥宁掩面抽泣:“本宫的脚要断了!” “这可等不得,你们快去寻太医!”菡湘焦急不已。 内侍正欲领命而去,方才献花的才子主动请缨道:“一来一回也耽搁时间,不如让微臣抱殿下去医帐吧!” 此人满脸殷切,一副诚挚模样。 菡湘瞧着他,虽觉不合规矩,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遂回头请示:“殿下?” 绥宁明显不乐意,一个劲摇头,哭声愈烈:“本宫的脚断了……呜呜呜~~” 旋即,她抬头,与芷嫣附耳说了些什么。 芷嫣听罢,连忙将主子扶进菡湘怀里,继而起身,匆匆来到帝王一行人面前。 跪地给众人依次行礼,芷嫣道:“殿下前两日在府中练舞不甚摔伤,本就未曾痊愈,这会子又崴到了伤处,想必已经伤及根骨,如若诊治不及时,定会留下顽疾……” “这儿除了陛下都是外男,还请将军行行好,救救咱们殿下吧!”芷嫣磕头,近乎声泪俱下。 这话说的,难道他不是外男?? 李承煜盯着她,只觉此言荒谬。 芷嫣会意,连忙道:“左右将军在街上已经抱过咱们殿下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李承煜:“……” 还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这厢僵持不决,耳畔又传来女儿家的哭声:“本宫的脚没有知觉了……是不是……已经断了?” “本宫……难道……再也不能跳舞了?”断断续续,抽抽搭搭,属实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苏璟沉声:“李卿家?” 略略拧眉,李承煜无奈拱手,妥协道:“微臣先行告退!” 见着男人转身靠近,菡湘欣喜道:“殿下,将军来了!” 绥宁已然哭得花容失色,面上挂着清泪,湿润的杏眸愈发盈盈如水,红润润的,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面对这副我见犹怜之姿,男人长身玉立,脸色不由和缓一分。 单膝跪地,李承煜倾身捞其腿弯,腰间悬挂的佩剑却恰巧撞了上去。 一声娇音随之溢出,绥宁委屈巴巴控诉:“唔……你顶/到本宫了。” 李承煜:“……” 紧接着,这人的纤纤玉指又戳上他的盔甲,表露不满:“还有这个,能不能先脱了,太硬了。” 薄唇微抿,男人沉默片刻,到底是依着她,将身上的冷肃之物褪了个干净。 绪风悉数捧着,当下就想明白一件事儿。 啧,怪不得进门之前得先卸甲呢!! 眼瞧着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窈窕姝色被他人抱进怀中,一众儿郎属实艳羡不已,同时也甚感讶异—— 长公主方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李承煜大步流星,很快就行至远处。 微风迎面吹来,将二人衣袍缠绕,一方炽烈如火,一方娇柔似水,绥宁暗自打量,玉面不由得爬上粉晕。 可这男人属实矜持得紧,抑或是嫌弃,大手竟是呈拳状,不愿过多触碰。 绥宁撅了撅小嘴,软声道:“你这手搂紧点儿呀!本宫可经不起再一次摔了……” 目视前方,李承煜面无表情,脚下步子仍旧生风。 但许是真怕摔着这尊大佛,他紧握的手掌缓缓撑开,而后一点点箍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暗生酥麻,绥宁染了蔻丹的手指拽住男人衣襟,再一次被惹得颊畔发烫。 抬眸瞟去,恰是触及男人锋锐的喉结。 她眼下实在是哭不出来了,只紧紧靠上胸膛,嫣唇微翘,杏眼含春,仿佛连整个腰身都灼了起来。 015 跨进医帐,李承煜径直将人丢在软塌上,而后转身叉腰,站在房中散热。 见他额角沁出薄汗,呼吸也略微急促,绥宁不由得摸了一圈自己的腰,怀疑是否近日吃胖了? 可她的腰身仍旧纤细紧致,身材保持得极好呀! “将军,本宫很重么?” 绥宁很是不解,她窝在他怀里近乎能被挡住整个身子,怎会让他抱得如此费劲? 转头看她,李承煜道:“殿下这身行头,未免太重了些。” 哦……原来如此,只要不是她重那就好了呀! “将军怎的不早说,本宫脱下来就是了……” 伸手抚向头顶金玉绍缭的九树凤冠,绥宁不好意思道:“哪怕将军身体极好,也不能如此白费力气嘛~~” 听听这语气,反倒嗔怪上他来了? “殿下也知道微臣身体好?”负手在后,李承煜敛眉。 绥宁闻言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这话中深意。 “这都多久的事儿了,你这威武大将军怎还跟本宫一个小女子置气呢?”美眸流盼,绥宁娇靥如花。 方才还哭得梨花带雨,这会子就喜笑颜开?李承煜属实搞不懂她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请殿下稍候,微臣去寻太医。”说罢,男人转身。 谁料,榻上这人竟是忽而麻溜落地,而后噔噔噔地跑到了他面前,若非着装繁复,说不定还会当场给他转一转小裙子。 李承煜简直看懵了。 本以为她仅是虚张声势,未承想,竟然毫发无损?? 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将人穿透,绥宁看着他,微微含笑道:“将军有没有听说过情绪疗法?” 略略歪头,男人洗耳恭听。 “就是有些伤病呀,只要被喜欢的人抱一抱,就好啦!”小姑娘双眸亮晶晶的,泛着雀跃,仿佛正在分享什么惊天秘闻。 “……”李承煜再一次陷入沉默,很是不解自己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他觉得要么她是个傻子,要么她在把他当傻子。 何为掩耳盗铃,他眼下深有体会。 眉眼间流露十分难以言喻的神色,李承煜道:“殿下在微臣面前,还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你乱讲!”绥宁立即抗议,“人家对你的真情日月可鉴,若是骗你,天打雷劈好不好?” “好!”对方还真就点头,“那微臣得离远点儿,免得被殃及无辜。” 绥宁:? 这男人……居然在调侃她哎! “不准走!否则本宫就去向皇兄告状,说你将母妃留下的玉佩摔进了土里!”盯着男人脊背,绥宁如是威胁。 “……” ??? 多少有被气到,李承煜在原地愣了会儿才回身道:“行,那微臣就站在这,供殿下观赏。” 这话说得,搞得他像个花瓶似的。 带着点儿得逞的笑,绥宁又赶忙掏出量尺凑了上去:“腿还没量呢,你就跑了。 ” 说着,她人已经蹲了下去。 掀起衣袍下摆,绥宁道:“将军,帮本宫提着点儿。” 李承煜接过,继而视线上仰,试图眼不见为净。 这个女人惹不起,也躲不起,委实令人万分无奈。 头顶刻了一副百鸟朝凤图,他正百无聊赖到数鸟之际,只觉裤管被人一拽,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 猛然低头,恰是瞧见这小姑娘正搂着他的大/腿,身前柔软紧紧贴附,嘴里哼哼唧唧的,近乎将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腿上。 眉宇一皱,李承煜方想将人拎起,此时医帐的门忽然开了。 绪风边走边道:“殿下伤得严重,还请王太医速……???” 几人踏进房门,怎么也没料到眼前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身形高大的男人挺立房中,而那娇娇女郎正抱着他的腿,仰起头,红唇对胯间。下一瞬,男人的衣摆便从手中滑落,牢牢盖住了她的脑袋。 !!! 绪风目瞪口呆,险些惊掉下巴。 连忙摁住旁人肩膀,他装作视而不见,极快地带着人退了出去。 李承煜:“……” “你干嘛?!”视野陡然一暗,绥宁不由炸毛。 “有人。”男人沉声。 她知道有人哇!可她堂堂长公主怎能被一个男人盖在胯/下呢?? 方才是下意识的举动,李承煜眼下也反应过来,如此……那便更加不对劲了…… 医帐外,芷嫣一脸迷茫道:“怎好像将军在欺负殿下呢?” 绪风看着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们家将军可没这个胆子,除非……是另一种欺负。 但这丫头瞧着,也不像是会知道那种事情的样子吧?? 再观房内,男人一张俊面沉得很难看:“殿下这是作甚?” “本想起身,但眼前发黑,就没站稳嘛 。”绥宁小小声道,继而从旁抽了个软垫来跪在膝下,以防再次晕到他腿上。 说好的量身,但这双小手明显不老实。 “殿下能否别乱摸?”声色微愠,李承煜道。 然这人非但不收敛,反而还理直气壮:“将军不是号称清心寡欲,坐怀不乱,怎的被本宫摸几下就受不住了?” 李承煜:“……” 罢了,他忍着! 男人阖眸静气,再不想理会她。 绥宁一直在鬼鬼祟祟打量他的尺寸,见此,她终于得以明目张胆。 收紧裤管,借着隐约轮廓已足以见其雄伟,绥宁有些蠢蠢欲动。 怎么办?好想把他的裤裤扒下来哦!! - 日头西斜,清风阵阵。 绪风走过来时,恰是瞧见一袭赭色战袍的男人负手静立院中。 “将军。” “嗯。”李承煜并未转头,只淡淡应声。 知晓他定是又在冷静了,绪风面露玩味,忍不住道:“将军,长公主金枝玉叶,却愿意屈尊服侍您,属下觉得,您这多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周身气势骤然冷凝,男人回身,面带薄怒:“本将军裤子都没脱,你在想什么?” “又非只有属下一人瞧见,王太医也是个男人,该懂的都懂。”绪风也不怕他,仍旧出言调笑。 说着,少年摸了下鼻尖,一副“该误会的都已经误会了,您没必要再解释”的神情。 “……”兀自转身,李承煜缄默不语。 本是无所畏惧,但他眼下忽觉,这丫头总有一天会让他声名尽毁。 不好再气他,绪风凑近,言归正传道:“果然不出您所料,咱们的人一离开府衙,潘文进就派了暗探。” “然后呢?”闻言,男人神色转为凌厉,“可有所获?” 摇了摇头,绪风低声:“穆青禾那个女人手段阴狠,她办事,您放心。” 前阵子翰林学士府中刺客是他们故意放走的,毕竟敌人的敌人那便是朋友,但金吾卫防守甚严,多少会惹人怀疑。 毕竟甭管表面再怎么相安无事,正所谓做贼心虚,潘文进对他们这些镇北军残留不可能全然不设防。 大业在即,在这之前,绝不能被这只老狐狸觉察出端倪。 李承煜缓缓点了点头,少顷,身后传来脚步声。 “将军,”慕迟拱手,“长公主殿下伤势不妥,欲要先行回府,您看如何安排?” 还装呢? 男人眉宇微挑。 也是,方才闹出那么大动静,不装下去怎的行? 并未踌躇,李承煜果断道:“你留下护驾,本将军亲自送。” 016 御前人马不能随意调动,公主安危亦然十分重要,故此,由他护送最为妥当。 况且,他委实不想再久留于此与潘文进虚与委蛇,所以,哪怕这丫头刻意玩弄,他也并未有多不爽。 官道上人烟稀少,已是黄昏,郊外盎然的青翠染了一层金色,风光甚好。 李承煜本行在队伍最前头,但绥宁怎会放过如此好的接触契机?硬是想着法子将他拐到了自己的凤辇之外。 “本宫有宫外幽闭症,眼下心口好疼,不想走了。” “但本宫这病呀,不过就是害怕被歹人行刺,其实只需有一位丰神俊朗,英明神武的大将军随侍在一丈之内,便会无碍!” 男人骑在骏马之上,只要一想到她这些疯言疯语,就略略有些头疼。 情绪疗法?宫外幽闭症?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就只有她能编得出来! 辚辚之声绕耳回响,不多时,车窗内探出一双白玉似的小手。 绥宁手捧青花瓷盏,笑盈盈道:“将军,喝杯茶吧!” 满头金玉摇啊摇,映在阳光下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李承煜睥睨而视,神色很是冷淡。 “尝尝嘛,人家亲手泡的,皇兄都没这个待遇呢!” 撒娇似乎不甚管用,绥宁转念一想,忽而记起这个男人有洁癖,连忙补充:“新杯子,就当送给将军了。” 不知是否当真因此,还是这位冷面阎罗大发慈悲,觉着她那样小的手一直举着瓷杯有些可怜,他到底是伸手接过,喝了下去。 绥宁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李承煜淡淡一瞥,蓦就想起曾在雪山见过的小白狐。 约莫泡的是某种名贵花茶,清甜爽口,颊齿留香,他好不容易生出一丝惬意。 谁知,须臾之后,这只瞧上去娇憨可爱的小白狐就突然冒出来一句:“将军喝的那面恰是本宫方才用过的,所以咱们算不算是亲亲了呢?” ??? 捏着茶杯的手一紧,男人转头瞪她。 鸦睫翩跹,杏眸娇俏,这一脸羞涩难当的样子属实不像是在胡诌。 说罢,竟还朝他“啵”了一声。 李承煜:“……” 纵使战场凶险,尔虞我诈,但全都不及这个女人的套路。 这厢动静悉数落入旁人眼中。 大壮倾身靠近绪风,掩唇道:“哥,咱要不打个赌吧?看看将军到底能撑多久?” 啧,就长公主这样的,他都为将军感到腰疼! 绪风明显也正瞧好戏,立马笑着回应:“行啊,等回去,咱俩就做个庄,叫上兄弟们,搞大点儿,才好玩!” - 余霞成绮,微风和畅。 虽是郊外,但回城之路不算荒僻,远远望去,能瞧见不少藏于村落中的烟火人家。 路过一处果园时,绥宁想去逛逛。 “时辰不早,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了,还请殿下尽快。”李承煜拗不过她,只好下令叫停车马。 “不是有将军么?怕什么?本宫还想瞧瞧护城河的夜景呢。”嫣然一笑,绥宁带着人袅娜而去。 她是真会给他找麻烦…… 站在原地稍稍叹了口气,李承煜道:“分站岗哨,把整个果园围起来!” “是!” 绥宁喜鲜果,既然遇着了,自然不会错过。 款款步入园中,抬眸时,恰是见葡萄架下走出一位青衫男子。 “亭州君?”绥宁讶异,“你怎会在此?” “小的见过殿下 。”亭州君施施然见礼。 “这处果园的主人是小的故交,今日特意前来拜访,哪知竟是有幸遇见殿下。”他嗓音温润,一双桃花眸温情脉脉。 绥宁听罢,心下却是不由地想,当真只是凑巧么? 下意识回头望了眼站在入口处的男人。 他投来的目光沉淡无波,仿佛并不关心与她安危无关的任何事。 缓缓收回视线,绥宁道:“原来如此。” “殿下,”亭州君伸手,一派儒雅之姿,“不如就让小的为您引路?” 莞尔一笑,绥宁颔首表示应允。 亭州君正欲跟上,但方迈出半步便停了下来,转头望去,恰是对上一双炯炯星眸。 男人眼神稍显凛冽,目光笔直地盯着他,仿若蓄势待发欲要捕捉猎物的雄鹰。 神色依旧温煦,亭州君面不改色,淡笑着颔了颔首,旋即转身离去。 李承煜负手在后,直待这人消失在拐角处,他眸中神色才恢复平淡。 抬脚步入旁边空地,他沿着篱笆巡查四周动静,约莫一刻钟后,绪风突然出现,将他连拉带拽拐到了梨树林间。 “作甚?”剑眉微敛,李承煜道。 “嘘!”绪风赶忙竖起手指,示意道,“您瞧那儿。” 小池塘边,孤男寡女面对面而站,恰是绥宁与亭州君。 仅此一眼,李承煜立时攒起眉头:“你这是让本将军偷听?” 觉得他简直是有病,李承煜甩手欲走,却被对方死命摁住。 “哎呀,将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不会掉块肉!”绪风压着音量道。 “……”这厢正僵持着,不远处的谈话声已然飘来。 “西京路途遥远,人生地不熟,殿下,求您三思!” “亭州君,本宫不是早就说过了,本宫不需要你的陪伴。” “殿下,那位将军心里明显没有您,您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他是本宫唯一心悦的男子,哪怕遭受再多冷遇,本宫也不会轻言放弃。” 绥宁态度坚决,听得李承煜一时止住了挣/扎。 “殿下这是在飞蛾扑火,当真值得么?” 亭州君语气不由激愤,可对方听了,却是“扑哧”一笑。 “亭州君,你瞧见了么?他那样英武不凡,确实如火一般夺目,本宫只要见着他,就满心欢喜……” “人活一世,求的便是不留遗憾,所以,本宫定会竭尽全力去得他青睐。” 绥宁语调轻快,近乎把满腔爱意都欣然袒露,亭州君看着她,神色逐渐黯淡,目露哀愁。 “亭州君,你视本宫为知己,本宫亦把你当做朋友,你……定会祝福本宫的吧?”杏眸微弯,绥宁笑意温和。 “将军,咱们似乎误会殿下了。”梨树林间,绪风小小声道,试图打探男人神色。 但李承煜仅是负手静立,一张俊面沉淡如水,瞧不出情绪。 渔鸟唱晚,红日几近隐没轮廓之际,绥宁领着仪仗从果园内走了出来。 “将军!”小姑娘提着裙摆,快步靠近,夕阳斜照在她脸上,映出一张姝丽笑靥。 头顶的凤冠重如香炉,这人却还如此有活力。 李承煜看着她,不知是为她像小蝴蝶一般朝自己扑来的满脸欣忭所感染,还是被斜阳熏晕了视线,竟是有一瞬的失神。 “香梨润嗓,将军今日辛苦,一点小心意,还望将军能收下。”少女嗓音清甜,说罢,芷嫣赶忙将竹篮递上。 男人垂眸,淡淡瞥了眼,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虽说兄弟多年,但在感情一事上,绪风属实拿不准他心中所想,毕竟这人大抵是株铁树,这辈子能否开一次花仍是未知数。 但思及方才听见的那些话,绪风略作思索,主动接过道:“多谢殿下!” 李承煜默默看着,未置一语,旋即兀自转身,先行去整顿车马。 这副冷淡疏离的样子,真是丝毫不近人情。 绥宁望其背影,不由得生出几分无措,但转念一想,至少他没拒绝,那就够了。 今日天气晴朗,入夜后星河璀璨,汴京城中软红香土,八街九巷热闹非凡。 绥宁如愿赏到了护城河的夜景,约莫戌时,众人才抵达公主府后门。 “微臣告辞。” “将军!”眼见男人要走,绥宁连忙将其唤住。 夜色清凉,李承煜回头,只见少女站在身后,嫩白细嫩的手指轻轻拽其衣角。 “三月廿五,是本宫的生辰,你能否来府中一道用晚膳?” 她嗓音娇柔,澄澈的杏眸里柔情潋滟,一语方落,又说得更直接道:“将军陪本宫过生辰好不好?” 017 “将军陪本宫过生辰好不好?”门前灯影暖黄,更衬得她肤色柔润,再添娇/媚。 这软软糯糯的声音自朱唇间倾吐,便如羽毛,打着弯儿地往人心里钻。 李承煜莫名觉得心口有些痒。 再见她满脸期盼,目光殷切得好似能滴出水来,男人喉间便像是被堵住一般,艰涩难当。 “不会耽搁太久的,就用顿晚膳嘛……”小手牵着战袍一角晃动,绥宁再次温声恳求。 可面前的男人却依旧冷漠得宛若一尊雕塑。 少顷,他人往后退,毫不留情地将衣摆抽了回去。 拱手行礼,李承煜道:“虎豹骑外训在即,微臣这些日子诸事繁忙,还请殿下见谅。” 沉声说罢,他立时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安乐坊地广人稀,宽阔的道路上回响着骏马疾驰的声音。 男人巍峨的身姿渐行渐远,很快就在朦胧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绥宁久久凝望,娇润的芙蓉面显出几分颓丧:“本宫又不是老虎,作甚跑这么快嘛?” 不由抬手揉了揉胸口,她觉得心头瘀滞得慌。 “殿下,天儿冷,咱们快进去吧!”菡湘二人连忙安抚,拥着主子往府里走。 虽说已被委婉地拒绝,但三月廿五这日,绥宁还是早早安排了晚宴。 甚至头一回洗手作羹汤,跟着庖厨学了道小菜。 请帖是辰时送出去的,但直到晡时,内侍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将军公务繁忙,许是走不开。” 圆桌上摆了三盘小菜,一上午练习了好几次,她好不容易才掌握好火候,只待他来了,便再给他烧一道。 期盼再次落空之后,绥宁原本润似桃花的面色逐渐蔫了下去。 院中暖阳浮动,微风吹得花儿摇摆,树影婆娑,愈发衬得趴在桌上的妙人情绪低落。 迎面灌入的风卷起如墨发丝,绥宁额头枕于手臂,视线落在腰间垂挂的环佩之上。 耳畔岑寂,只余风声轻拂,她百无聊赖地眨着眼睫,愈发觉得荒芜。 开封府,侧厅内人影繁复。 未去郊外府衙时,李承煜便是在开封府内专设给金吾卫的域所的办公。 耳畔声响窸窣,男人执笔批阅文书,视线再一次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旁边的请帖上。 羊毫轻轻搭上砚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扣在桌案上,李承煜目光幽沉,久久未动。 直待有脚步声渐近,他才猛然移开眼,复又拾起了桌上的笔。 “将军!”绪风拱手,“您是要在府衙用膳,还是……?” 略作迟疑,绪风斜眸瞟了眼那封由长公主亲手所撰的请帖。 而坐在上首的男人目不斜视,应道:“在这。” 他音色极淡,答得毫不犹豫,瞧上去像是连请帖都未曾翻开过,绪风打量着,心下不由生出惋惜。 他应声退下,但行至半途又回头瞄了眼桌上堆着的文书。 嗯……似乎半个时辰前进来时,就差不多有这么高了?? 公主府,斜阳普照,清风徐徐,屋檐下风铃曼动,鸟雀啁啾。 北雁快步走来时,绥宁正在房中看书。 女儿家放下书册,水眸盈盈地望着,可在见他摇头后,那双顾盼生辉的眼骤然黯淡。 主子心情不悦,下人们自是不敢说话。 待房内静了好一会儿,绥宁幽幽回神,示意桌上小菜道:“丢到外头喂狗吧!” “然后给皇兄传个信,本宫要去用晚膳。”扶着侍女的手施施然起身,绥宁移步寝殿,梳头更衣。 自打及笄后,她便有了自己的公主府,逢年过节,以及生辰这日,都会进宫赴宴。 御前大总管元福盛接到传令时,苏璟正在龙德殿会见群臣,不便打扰,元福盛便转为通传皇后。 养心殿,飞鹤鎏金铜灯熠熠,照亮里头的雕梁画栋。 潘皇后站在门口,笑盈盈接了绥宁入座:“陛下还在忙,咱们先吃。” 虽是潘文进之女,但潘皇后为人温煦有礼,对自己也算亲切,绥宁想,她应当不是凶恶之徒。 “来,快尝尝,”命宫女分完菜,潘皇后道,“阿宁不是说在府中设宴,怎的又突然进宫了?” “邀请的客人抽不开身,阿宁就只好来打扰皇兄和皇嫂了。”咽下口中鱼肉,绥宁眉眼弯弯道。 何为“邀请的客人”,潘皇后自是猜得出的。 看破不戳破,潘皇后莞尔一笑,道:“今日是你生辰,本就该一块儿庆祝,何言打扰?” 二人边吃边唠嗑,小半碗菜之后,绥宁望了眼门口道:“皇兄再不来,菜都该凉了。” “无妨,待会儿上新菜便是,”潘皇后用巾帕擦了擦嘴,继续道,“过几日,金吾卫同羽林卫轮番外训,京城内外的守备都得重新布防,众人许是意见不一,这就讨论得久了些。” "至于虎豹骑的安排,那就更为繁琐了。” “虎豹骑?”闻言,绥宁稍显寡淡的瞳仁骤然现出亮色。 潘皇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大概有所不知,虎豹骑中精锐皆是骠骑将军从北疆带回来的…… ……这些儿郎自幼长在漠北草原,骨子里血性如狼,如此锋利的爪子若是养钝了,你说说得多可惜?” “寻常外训不过十八般武艺,但虎豹骑,自是上天入水样样兼具,要准备的就多了些……”知道对方爱听,潘皇后知无不言。 绥宁听得仔细,兀自点了点头,尝试在心下自我安慰:他是当真太忙了才不理她的…… 同时也对这个男人倾慕更甚:上天入水样样兼具,他真的好厉害哦! 许是面颊红润,将春心荡漾表露得太过明显。 望着眼前如玉之姿,潘皇后微微失笑道:“至于虎豹骑外训,你若是想去,可让大司马带上你。” “大司马也要去?”绥宁一听,内心猛地咯噔了下。 “父亲是监军,自然要去的。”潘皇后伸手夹菜,目露打量。 “哦,对。”绥宁赶忙笑笑,又继续攀问外训之事。 眼瞧着已是月上梢头之际,苏璟才阔步走了进来。 一袭明黄/龙袍,年轻的帝王清隽潇洒,肃肃如松,他模样亦生得极好,与绥宁二人处在一块儿,十分的赏心悦目。 “皇兄怠慢,不知阿宁想要什么生辰礼?只要你喜欢的,皇兄就给你寻来,算是赔礼。”苏璟撩袍入座,朗声道。 他惯常挂着笑,但这笑意不达眼底,绥宁从年少时起就只觉那双凤眸里深寒一片。 身为兄长,苏璟向来只会问她想要什么,仿佛给胞妹庆生也仅是一项必须履行的职责。 既如此,绥宁便从不客气,金石玉器,珠宝头面,她专挑最名贵的作为生辰礼,毕竟多点财富傍身总是好的。 但眼下,她忽然有了个想法。 “皇兄,”绥宁主动给对方斟了一杯果酒,柔声道,“臣妹确实有一事相求。” 018 用过晚膳,绥宁未多耽搁,径直返回公主府。 入夜后华灯高悬,照亮了这座城里的软红香土,穿梭于坊间的行人如游鱼一般绵绵不绝,目之所及处,无不是生气与繁荣。 绥宁靠在车厢一侧,去看窗外的七陌九阡,眸中灯影流转,光彩璘玢。 正出神之际,车速忽而放缓,紧接着芷嫣来禀:“殿下,亭州君拦了咱们的车驾,说有要事找您。” 幽幽转眸,绥宁直起身子,愣了会儿,才准令放行。 不多时,亭州君携带小厮出现在了车窗外。 他穿的是一身荼白锦袍,清辉如一张泛着光泽的大网,披落在他身上,乍然望去,恰如绿竹猗猗。 “殿下,”命小厮打开手中食盒,亭州君道,“这碗长寿面是小的亲手所做,小的不奢望能得您品鉴,只求您能收下这份心意,瞧上两眼也好。” 男子眉眼清隽,嗓音柔煦,说罢,桃花眸中笑意潋滟,他躬身一拜道:“今日是殿下生辰,小的祝殿下安康喜乐!” 语气恳切,神色真挚,绥宁听得一愣:“你怎会知晓?” “殿下忘了么?”亭州君抬头,“上月在梨园看戏时,您亲口说的。” 记忆回溯,但那会子到底谈了些什么,绥宁已然记不清,纵使当真说过,那也仅是随口一提,可他竟是记在心里了…… 纯白之上飘着黄澄澄的蛋花,辅之一把细碎葱花,恰似玉石之间点缀的绿纹。 长寿面在月色下泛起粼粼光泽,热气氤氲于夜风中,仿佛直冲眉眼,熏得人眼眶发酸。 许久以前,当她还在绮纨之岁时,母妃也会在生辰这日亲手给她煮一碗长寿面…… 手指不由得攥紧窗幔,思绪回笼,目光复又聚在面前人的脸上,绥宁吩咐道:“摆驾乔松阁。” 夜色融融,明月皎洁无暇,如一盏天灯悬于苍茫的暮色下。 大道两侧摊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潮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李承煜从府衙出来时,城中夜市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驾。”赭色衣摆如枫过境,男人骑在骏马之上,沿着护城河堤慢悠悠前行。 俊朗的眉眼沉淡疏离,笼罩在夜色下,远远望去,这道谡谡如松的身姿虽是矜贵英挺,但也予人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 绿柳新芽,轻轻拂过绣了金丝祥云纹的官袍肩侧,倒映于水面的朦胧巍峨忽而停驻。 李承煜缓缓转头,视线落在一片镶金缀玉的光华璀璨之间,耳畔犹是小贩热情的吆喝声。 绪风同大壮跟在不远处,见此,不由得纷纷勒马。 散值后未直接回府,而是有闲情逸致绕河闲逛,本就已经有些反常……这会子,将军居然在盯着一个首饰摊子看??! 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二人诧异过后,又忽而反应过来:今儿个可是长公主的生辰啊! 本以为这铁树终于要开花了,二人正激动着,前方的男人却已然别开视线,继续行进。 “哎!这就走了啊?”饶是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是孤家寡人,大壮也毫不掩饰地流露几分恨铁不成钢。 绪风略一扬头,勾唇笑道:“将军能为之侧目,已经算得上是虎豹骑中一则轶闻了,你难不成还真指望他给长公主送生辰礼?” 那倒也是…… 大壮摸了摸后脑勺,连忙跟上。 夜色浓稠,月光拂过芸窗,带来缕缕晚风的微凉。 虽说许久未造访乔松阁,但甘棠轩里的陈设依旧未变,就像是有人在此苦苦期盼她回头,给予垂怜。 这男人太过体贴,让绥宁冰凉的心腾起暖意,加之思念母妃,是以,纵然知晓此举不妥,她还是顺从了对方的心意。 长寿面味道很好,绥宁不由多吃了两口,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儿郎,当真是愈发让人喜爱。 琴音袅袅,绥宁倚在贵妃榻上,任由亭州君演奏最新编写的曲目给她听。 明明儿眼前是一张似三月春雨般柔煦的玉面,可她瞧着瞧着,那袭白衣却仿佛被洇染成了残阳如血。 男人微寒的俊面浮现脑中,耳畔仿佛又响起了他沉朗的嗓音—— “微臣一不会弹琴,二不会说好话,更加不会给殿下跳脱/衣舞,殿下又何必在我这种无情无趣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无情无趣,说不定还无欲,对于拿下这个男人,所实话,她已经全然没有把握。 眼睫轻眨,莹澈眼底蒙上淡淡阴郁,绥宁一颗心止不住地惴惴不安。 正走神间,前方那人已来至身侧。 亭州君躬身,温和道:“殿下若是觉得无趣,不如上飞檐台,让小的给殿下跳绕梁舞,顺便等待官家的焰火?” 皇亲国戚生辰这日,城中皆会燃放焰火,只不过百姓并不知晓具体是庆的哪一位。 绕梁舞需袒胸露腹,一面沐浴在焰火之下,一面欣赏美好的肉/体,若是搁在往日,绥宁定会毫不犹豫摆驾,可如今…… 转头望向茫茫苍穹,恰是一轮皎月高悬,远远投来清冷的光,在眸底晕开银辉烂漫。 缓缓收回目光,绥宁莞尔:“时辰不早,本宫该回去了。” 笑意未减,亭州君颔首后退,并未挽留。 好不容易能再次得见她听曲时的愉悦神色,可方才她眼神迷茫,心思明显就是全然飘到另一人身上去了。 负手立于窗前,男人身量颀长,深深凝望那驾飘了朱瑾色纱幔的马车渐行渐远。 “公子,外头的人传信来了。”小厮靠近,低声道。 亭州君回神,略略侧首。 小厮继续道:“黄泉已经安然回归,并未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黄泉便是那名出入翰林学士府的刺客,也确确实实到过乔松阁,当日是他们做得不够利索,以至于被皇城司探到行踪。 温煦全无,亭州君眺望远方,眸中略生阴翳,他自思当引以为戒,同时也在琢磨:下一个,该让谁死了呢? 弯月如钩,给繁华的汴京城笼上淡淡光辉,天际繁星点点,在夜幕上熠熠闪烁。 不多时,仪仗已经驶出新宁坊门。 “殿下,今日是您的生辰,多笑笑嘛!”见对方神色恹恹,一直望着车窗外出神,芷嫣凑过去道。 “是呀殿下,不就是个男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您何苦为他伤神呢? ”菡湘如是安慰,明显已经对那人颇有微词。 敢拒绝长公主邀约的,汴京城里,这还是头一位。 绥宁转头看她们,明眸逐渐盈盈生辉。 她伤神,是在担忧自己的命运。 自打年少时起,她便想去瞧瞧母家所在的江南烟雨,也想去瞻仰昆仑山上的雪景,更是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向年迈的外祖父敬一番孝道…… 人生苦短,但也意趣良多,她皆希望能尽数体味。 握了握两个丫头的手,绥宁嫣然一笑,将满腔难言之隐悉数吞咽。 她方想聊点儿什么转移注意力,北雁的声音忽然传入车帘:“殿下,李将军!” 双眸圆瞪,绥宁立时挺起脊背,朝车窗扑了过。 长街宽阔,往来行人不算太多,男人骑在骏马之上,一袭暗红劲装,清逸俊朗,身姿卓立。 四目相对,那双星眸一如既往冷淡无波,好似沉了一潭深水。 绥宁欣忭得展露皓齿,笑逐颜开,可对方却勒紧缰绳,继而调转了马头。 眸中喜色一滞,青黛随之收敛,绥宁立时扬声:“快,拦住他!” 019 开封府与将军府所在的乾坤坊为并行,这人眼下出现在此多半是饶了路,绥宁不由想,他该不会是从安乐坊过来的吧?? 而从皇宫回公主府,理应走朱雀门外的临泉大街,也就是方才被亭州君拦路之所。 这男人心思缜密,大抵已经一眼瞧出她是从何处而来。 心跳加速,绥宁有些慌张,马车疾驰而去,很快就横在了道路之中。 夜幕之下,被一众侍卫围困的男人面色不豫,像极了一只蛰伏的猛虎,周身浮现戾气。 绥宁瞧得心惊,但扶着旁人下车时依旧风度优雅。 裙摆逶迤,如涟漪荡荡,她款款驻步,云髻清辉粼粼,犹如绸缎。 对面那人自始至终未曾抬眸,他翻身/下马,十分冷淡地行了一礼:“微臣参加殿下。” “本宫又非豺狼虎豹,为何遇着本宫就跑?”眸光清锐,绥宁略带娇嗔。 “殿下聪慧,想必用不着微臣言明。”李承煜抬了抬眼睑,神色散漫。 这话让绥宁一噎,水眸紧跟着滞了滞。 是,他压根就不想见到她,她却偏偏还要来自讨没趣。 压下心头酸涩,绥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目露审视道:“本宫倒是好奇,将军怎会在此?难不成又是路过?” “此乃微臣私事,与您无关。” 男人答得干脆,说罢,再次拱手:“时辰不早,请恕微臣先行告辞。” “站住!本宫准你走了么?”虽带威势,但女儿家音量不高,落在清寂夜里犹如风铃过耳。 “再过一会儿,护城河畔就要放焰火了,你陪本宫赏完焰火再走好不好?”语调转软,绥宁如是央求。 可饶是她鸦睫扑闪,楚楚可怜,面前这人也依旧无动于衷。 “微臣公务繁忙,还请殿下见谅。”眼无波澜,如浓墨深染,语气与人一般不带丝毫温度。 绥宁知晓他会拒绝,静默瞧了会儿,她缓声开口:“本宫方才听皇嫂说,虎豹骑想要一处专属校场,但苦于京城地皮紧张,久久未能实现……” “本宫母家在城西有一块临水宝地,只要将军愿意陪本宫赏焰火,这块地本宫便送给虎豹骑了,不知将军意下如何?”抻了抻云袖,绥宁掷地有声。 这副毫不拖泥带水的干脆模样,属实令旁人惊掉下巴。 江南萧氏不仅为书香大家,在经商之道上也颇有造诣,是以早年积累了不少财富。 城西那块地乃萧淑妃当年的嫁妆,价值不菲,且依山傍水,拿出去拍卖定然十分抢手,殿下居然就如此随便赏给虎豹骑做校场了?? 公主府的随从们愕然瞠目,有些怀疑自家主子是否中了蛊? 而李承煜再是清高自傲,闻此一言,也不由得眼神微动。 绪风与大壮二人近乎双眼冒光,忙不迭就凑了过来。 “将军,请三思,这可是一等一的富婆!”大壮竖起大拇指,低声道。 “是啊将军,这样好的买卖,您今夜哪怕献身,也值了啊!”绪风也甚是激动,二人一左一右,近乎呈赶鸭子上架之势。 李承煜:“……” 虎豹骑向来都是特训,除了金吾卫,还得时不时给禁军腾场子,属实麻烦得紧。 为了弟兄们的大业着想,他沉默以对,算是妥协。 “本宫就知道,将军是个聪明人。”绥宁笑意明媚,眼底又盛满柔情潋滟。 来到马车旁,她勾了勾蔻丹鲜妍的玉手,示意道:“快上来。” “微臣有马。”男人沉声。 收手抚上鬓发,绥宁噘嘴:“你这人不是最爱避嫌,若是被人瞧见,你又该怪本宫了。” 说得……倒也是。 鸦黑的眸微敛,男人沉默少顷,迈步跟上。 像他这样打小儿在马背上长大的人,绥宁觉着,窝在马车内多半是一种折磨,但好在她的车驾够大,能让其舒展得开长腿。 “将军放松些嘛,何故这样僵硬?”温声软语,同她的语调一致,绥宁整个人黏了上去。 手臂骤然贴附沉甸,李承煜肌肉一颤,面色随之微沉:“殿下,于礼不合。” 欲要抽离,这人连忙用劲搂住,撒娇道:“本宫舍了一块地,你让本宫靠靠都不行么?” 蓦然想起绪风方才那句“您今夜哪怕献身,也值了啊!”李承煜忽然有些后悔。 他觉得眼下的自己,简直同卖身的小倌别无二致。 俊面无波,男人脊背笔挺,宛若青松,绥宁不知他在琢磨些什么,只借着微光欣赏其美/色。 银辉似雪,勾勒出的轮廓霞姿月韵,绥宁弯唇,不由自主道:“将军生得真好看。” 玉指轻点,她顺着下颌滑到喉结,李承煜眉宇微攒,一把将其握住。 可这人似乎早已预料,另一柔荑竟是毫无征兆地就往其腿/根试探。 迅疾侧身,将其一双小手皆紧紧擒住,男人面露愠色:“殿下莫要放肆!” 眸中嫌厌毫不掩饰,诚然已将其视为勾栏一类。 可小姑娘不仅分毫未露羞色,反而顺势蹙起黛眉,娇唤出声:“你干嘛?你弄疼本宫了! ” 纤细皓腕落进宽大掌中,属实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人全然未挣/扎,却叫得愈发欢快。 李承煜:“……” 车外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由纷纷侧目。 晃动的绡纱此刻已然升起一层旖旎,紧接着就钻出一声娇颤颤的细吟:“啊~~,轻点嘛~~” ??? !!! 车厢内,男人面色铁青,手掌已然转为虚握,不敢用劲。 而眼前人姝颜烂漫,像极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殿下还真是如鱼得水。”男人沉声,随即甩开她的手,别过了身子。 此话何意,绥宁自然听得明白。 未有多言,她顺着这话,神情愈发妩/媚:“本宫只要一见着你,就控制不住自己嘛。” 语笑嫣然,轻盈藕臂搭上健硕肩头,绥宁轻声:“所以将军最好乖一些哦。” 她贴得极近,朱唇近乎靠上男人耳垂,呵气如兰,甜糯的嗓音仿佛化为春风,直往人心坎儿里钻。 李承煜虽是仍旧面不改色端坐,但明显觉着耳根在发烫。 正所谓妖精缠身,大抵如此。 他自诩清正,早已洞悉佛法,对这种陌生的感觉很是抗拒。 缄默不语,男人别过头去,阖眸静思。 绥宁尤在细细打量,只觉他这副模样像极了大相国寺里的和尚。 唇角含笑,她这便得寸进尺,再越清规,严丝密合地搂住了他的胳膊。 020 水波潋滟,溶溶冷月躺在一湾繁星之间,与河畔的灯火交相辉映。 叮铃铃行进,马车尚未停止,耳畔就接连传来几声“咻——” 紧接着,焰火“砰砰砰”地绽放,在空中弥漫成一片如梦似幻般的金雨。 “快停车!”绥宁有些激动,拎起裙摆一咕噜跑下马车,将男人拽到了护城河边。 绿水桥边,灯花火树,檀郎谢女携手同游,锦簇簇,笑呵呵,诚然一派太平盛世之景。 空中恰巧炸开一朵硕大的莲花,如泼墨一般,紧接着,愈发多焰火接连升空,花草鸟兽,在夜幕下演绎得栩栩如生。 绥宁仰头望着,晶莹剔透的眸子里五彩斑斓,盛满喜悦。 不多时,北雁将方才吩咐他去买的风车送来了,绥宁拿了一盏樱色,将另一盏墨蓝递给了身旁的男人。 李承煜垂眸,剑眉微敛,显然很是不能理解为何要给他这种东西?? 想他多半是不肯接,绥宁只好全都握在手中,兀自玩乐。 风车呼啦作响,悦耳动听,绥宁道:“今夜的风还挺大。” 她想表达的是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玩儿风车,可这男人听罢,竟是道:“既如此,殿下为何不留在乔松阁?” “美景,美酒,还有美男子,何必要来此地吹冷风?” 绥宁翻了个白眼,干脆顺着话头,娇笑道:“亭州君方才给本宫送长寿面了,味道同母妃做的一样好!” “嗯,”男人略略颔首,“依微臣所见,他待殿下乃真情实意,只不过身份差了些,挺可惜。” 这人语气淡淡的,神色也平静如水,但仍旧足以令绥宁炸毛。 可惜?可惜什么?可惜她不能借亭州君的种是不是? 撅了噘嘴,绥宁嘟囔道:“将军还是不说话比较可爱。” 李承煜眼睫轻眨,大抵是求之不得,顺势就抿紧了唇。 身旁少女许是不高兴了,盯着眼前风车陷入沉默。 但没过一会儿,这颗珠翠环绕的小脑袋又活泼地扬了起来,一张小嘴叭叭叭地,开始追忆往昔。 “外祖父一家还在京城时,每逢开春,舅父都会带本宫去郊外赛马,舅父说,纵然身为女子,也得有驰骋山河的勇气……” “将军,你一定见过北疆的雪景吧?是不是犹如光辉坠地,好看极了? ……还有江南的烟雨泛舟,光是听母妃的叙述都令人心驰神往…… 本宫每年生辰都会许下心愿,希望有朝一日,能与外祖父一家团聚,本宫想去萧氏老宅,瞧瞧承载母妃青春岁月的一砖一瓦……” 绥宁滔滔不绝,却未有分毫回应,耳畔只有焰火升空的轰隆声,仿佛一直在与空气对话。 良久,她转头道:“你怎的都不理本宫呢?” 鸦睫翘翘,少女眼瞳清澈,恰是倒映出一张被溶溶月色浸染的俊面。 男人薄唇轻启,眸底星光斜射而来:“不是殿下让微臣别说话的?” “……”这回轮到绥宁无语了,殷红娇唇轻轻一抿,她别过头去,也蓦然噤声。 步摇反射出的金光粼粼惑眼,李承煜未急着移开视线,疏朗剑眉微微上挑。 兴许连他自己都未觉察到平日里冷峻桀骜的眉眼,此刻正浮动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柔色。 若说她并非真心,此言定是冒犯,毕竟她随随便便就能为自己一掷千金,这是旁的男子未曾有过的待遇。 李承煜忽然觉得自己的冷漠有些不识抬举。 其实,今夜处理完公务,他莫名生出一丝怅然,故而沿着十里长街驭马前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安乐坊。 视线越过屋脊,不远处的公主府楼殿参差,立在清辉露下,未有丝竹绕梁,也未有灯火辉煌,宛若清冷的广寒仙境。 银辉笼罩,男人端坐马上,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封请帖上的娟秀字迹。 那会子,他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想去敲开那扇朱漆大门,同她道一声生辰祝愿。 他想这人定会心花怒放,连带着整座宅子都朝气蓬勃。 但……谁承想,她竟是在外头花天酒地。 远远望见她车辇的那一刻,李承煜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他居然会对这样一个巧言令色的女人感到抱歉? 这汴京城里有的是儿郎愿意陪她庆生,她又怎会当真因为自己的冷落而难过? 思及此,那一抹柔色烟消云散,他鸦黑眸底恢复疏离,沉得像一潭死水,毫无情绪。 哪怕她仅仅瞧上的是自己的皮囊,李承煜也不会这般抗拒,毕竟始于颜值,终于人品 ,一见钟情乃人之常情。 可她最想要的,是他的种。 这样庸俗的喜欢,他绝不会接受。 成大事者不该囿于琐碎,李承煜思绪收拢,再不愿让自己清静的内心被打扰分毫。 他抬头去赏焰火,试图做一个局外人。 没过多久,少女轻灵的嗓音又徐徐传来:“将军,本宫十七岁了。” 她轻飘飘地说,不知是何情绪,而“十七岁”这三字入耳,男人明显为之一愣。 “三弟都十七了,届时咱们父子四人各领一支铁骑,看看谁能最先冲破敌军的防线如何?” 大哥清正爽朗,且铿锵有力的嗓音从久远的回忆里翻涌而来,李承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浅草没马蹄的北疆春日。 那是他头一回作为主将领兵作战,少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可到头来,他的整个十七岁,都被浓稠的血色浸染。 眸中色彩璘玢,光辉烂漫。 漆黑苍穹下绽放的簇簇焰火,此刻皆仿佛化为分崩离析的旌旗与战甲,落入金沙滩无边无际的暗夜之中,悲怆杳杳。 眼神缥缈,呼吸深重,李承煜不由滚了下喉头。 须臾之后,耳中再度钻入一句:“十七岁,要把初吻送给自己喜欢的人。” 因着出神,他愣了会儿才聚拢视线,继而低头望去。 而对方不知何时早已挪至近处,并且踮起了脚,好似一位静候他落网的捕捞者。 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少女用力将其往下带,近乎是呈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紧紧贴了过来。 瞠目而视,薄唇瞬间被柔软倾堵,李承煜始料不及,弯下的脊背随之僵硬。 021 长到而今年岁,李承煜还是头一回与女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她的唇温润似玉,同她身前之物一般香软,仿若罂粟,诱惑着他欲要为之沉陷。 天幕上盛大的焰火已然平息,耳畔只余风声阵阵,与彼此交缠的呼吸声。 男人灼烫的气息喷洒在脸上,绥宁只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胸腔内的那颗心愈跳愈快,犹如小鹿乱撞。 并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也不知这样的触碰能否让对方感到舒适,但她已然浑身腾起异样,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能当场合二为一。 耳根如火,脚尖颤颤,绥宁有那么些难以为继,她能感受到这人近乎浑身僵硬,呼吸似乎也隐隐有了加快之势。 她尝试着去加深这个吻,可还未等将手臂勾上他的脖颈,一股强劲的力道便倏尔将其推开。 绥宁本就踮着脚,小腿更是发软,怎可能承受得住,几个踉跄就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正在不远处偷看的众人之间,绪风与大壮本已经激动得要抱成一团儿,谁承想,转瞬就见他们家将军像练气功似的,将如此香软的一位大美人儿给弹…… ……弹出去了??? 绪风瞪大了眼,继而拍掌扶额,对这种注孤身的行为,属实非常之难以直视。 此地乃护城河畔的赏景宝地,为达官显贵专属,是以未有旁人涉足,否则绥宁只怕连当场投河的心都有了。 他居然敢将长公主推到地上??果然是狼子野心,以下犯上! 青石板的路面,重重摔落属实疼得紧,绥宁还得感谢自个儿够健壮才没被他摔出个好歹来,然更多的还是委屈…… 水灵灵的眸子在月色下悠悠泛光,绥宁不由得红了眼。 那男人似乎也被自己造成的后果惊呆了,愣在原地直直地望着她,好半晌未有动静。 绥宁瞧不出他的情绪,但见他剑眉深拧,只觉若非顾及身份,他只怕会当场抡起袖子擦一把嘴,内心就愈发难受。 精致小巧的鼻翼一点点翕动,绥宁眼中水雾弥漫,没过一会儿就落下泪来。 跌坐在地的少女双肩颤颤,这副泪如雨下的模样恰似骤雨摧花,可怜极了。 李承煜平生头一回感到措手不及,星眸里呈现慌乱,大步靠近,他单膝跪地道:“微臣冒犯,还请殿下责罚!” 绥宁觉得自己上辈子定是风/流成性,这辈子才会被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折磨! 抬手捂住被气得发疼的胸口,她抽抽搭搭道:“责……责什么罚,本……本宫才不舍得呢,呜呜呜~~” 这话说得就很令人难堪了,身为上位者,她连责罚都不舍得,而他却狠得下心将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摔到地上。 薄唇微抿,李承煜倾身靠近,尝试予她安慰。 高大的阴影顷刻罩下,绥宁只觉周身都腾起了一股阳刚之气,让她指/尖陡生酥颤。 顺势拽着那男人坐在身侧,她一咕噜就埋进了他怀里,哭声渐盛。 月华倾洒,恰是勾勒出二者轮廓,李承煜抬臂虚绕,将大掌托在她的胳膊肘处,难得主动将其圈入怀中。 虽是哭声不断,但从远处望去,这画面还挺和谐。 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身前频频晃动,男人垂眸望去,只觉她像极了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孩儿。 那一向冷肃的眼底难得显露怜爱之色,可不过少顷,怀里的小姑娘就转过头,将脸上的眼泪脂粉全都蹭在了他的衣襟上。 李承煜:“……” 这是在把他当成了抹布呢! 无声叹了口气,男人道:“地上凉,微臣抱您回车上。” 绥宁未急着动,只将他衣襟拽得更紧,仰起头,颤声道:“将军,你该不会也有龙阳之癖吧?” 李承煜身形一滞,紧接着又听她状似惊恐道:“你该不会喜欢绪风吧?!” 绪风:??? “……”男人有些无语,并不是很想搭理她,伸手就要将人抱起。 绥宁却是不从,抱住他的手臂埋怨道:“本宫被你摔得很疼,没法儿坐车了。” 睫毛上还挂着泪,犹如摇摇欲坠的清晨朝露,这委屈巴巴的小模样,保不准又要哭成泪人。 李承煜有些怕了她了,而内心也确实十分抱歉,遂道:“那……微臣陪殿下走回去?” “腿都麻了。”绥宁小声嘟囔,低头整理自己的艾绿软烟罗裙,许是嫌弃那些脏兮兮的痕迹,她小嘴撅起,细眉耷拉而下。 如此一瞧,确实有两分像滚进土里的小兔子。 沉默少顷,男人转了个身,蹲下道:“上来。” 绥宁抬头,恰是瞧见一方宽阔挺拔的脊背,他微微侧头,还朝她递了只手。 连忙双手拽住其大掌借力,绥宁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男人的背上。 因着身量颇高,他站起身时,绥宁不由得哼唧了声,继而抱住了他的脖颈。 李承煜未再多言,只将人往上颠了颠,径直迈开了步子。 此地距离公主府虽说有几里路,但绥宁身量轻,将她背回去倒也并不十分费劲。 夜深了,月色寒凉,街道上冷清萧肃,于路面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脚步声橐橐四溢,伴着泠泠月色徐徐前进。 像只猫儿似的蜷起脑袋,两只光洁如玉的手臂挂在男人脖颈,绥宁脸颊紧靠脊背,红润眼底逐渐笑意丛生。 她仿佛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如他高大稳健的身躯这般予人心安之感。 静静感受了会儿,绥宁抬头,想与之攀谈,可红唇翕张之时,鼻间恰是飘进一丝香气。 这股气息极淡,或许算不上是香味,但绥宁觉得十分好闻,似乎能予人安神之效。 并且,还有点儿……熟悉…… 她悄咪/咪探头,试图贴近他的后脖颈,不得不说,这气味藏得挺深,大抵是从他的里衣内散发出来的,离得越近,便闻得越清晰。 她想,方才在马车内若非只顾着贪图他的美/色,且整个车厢都熏香绍缭,她缠在他身上时定也是能嗅到的。 脑海中有深藏的回忆逐渐清晰,她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了男人耳后。 同云淡淡,微月昏昏,借助微弱光线,待瞧见那道细小的疤痕时,绥宁呼吸微滞。 仿佛连心跳都漏拍了一瞬,她定了定神,试探性地开口道:“将军,你认识广陵王世子么?” 长街寂寥,少女清脆的嗓音乍然入耳。 李承煜神色骤凛,深邃眸中明显闪过一寸杀意,紧接着,就顿下了脚步。 022 赭色衣摆垂落在夜风里,犹如静立月下的红枫。 周身戾气极隐晦地一闪而逝,李承煜极快定住心神,假装调整动作,将人往上颠了颠,继续迈步。 “微臣与世子同出昆仑派。”男人沉声,面不改色道。 昆仑派乃北地独树一帜的武学门派,在大周声名远扬,向来只有达官显贵和根骨极佳之人才能得以拜师门下。 绥宁虽娇养在闺阁之中,但对天下大事皆有所耳闻。 点了点头,绥宁道:“竟还有这层渊源,那你们乃师兄弟咯?” “嗯,”李承煜淡淡应声,略微侧眸道,“殿下问这作甚?”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将军是从北疆回来的,遂问问……” 广陵王乃先帝兄长,一直驻扎在北地,与当年的镇北将军府,算得上是在边境共同构筑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防线。 “……本宫与堂兄多年未见,还怪想念的。”少女声似黄鹂,软乎乎道。 李承煜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想念源自何处? 这话没法儿接,他干脆就闭上嘴兀自迈步。 “堂兄对本宫很是关照,比皇兄要好……”绥宁也不在他面前有所掩饰,言辞很是坦诚。 “本宫喜欢堂兄……但不是对将军的那种喜欢!” 听及前一句,李承煜不由得变了下眼神,但这丫头求生欲还挺强,紧接着就抬高音量强调。 花言巧语。 他内心如是腹诽,疏朗的眉宇却是稍稍上挑,隐隐流露一丝愉悦。 “当年在广陵王府,若非得他相助,本宫早就没命了…… ……堂兄是本宫的恩人!” 跟竹筒倒豆子似的,绥宁絮絮叨叨,可纵使拐弯抹角说了这样多,前方的男人也依旧冷淡,自始至终未有出声。 视线复又落至他耳后,绥宁缄默半晌,干脆直接道:“将军,你耳后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呀?” 皓月当空,清辉兜头罩下,在那顶暗金发冠上镀了一层冷光。 少女屏息而望,满怀期待。 “虎豹骑外训时,不甚为飞镖所伤。”男人嗓音清冷,犹如利剑,倏尔就将其绷紧的心弦割断。 绥宁“哦”了一声,随即关切道:“那将军日后可得小心些。” 既是虎豹骑外训所伤,那他在北疆时耳后便是没有这道疤的。 稍有失望,绥宁视线垂落,将小脑袋又靠回男人背上,同时也觉自己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像他这样冷心冷欲之人,怎可能会在黑漆漆的春寒之夜,背着一个陌生女孩儿走那么远的山路? 当年在广陵王府外的后山,若非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少年,她晕倒在河边时,哪怕不被冻死,也会被野兽给吃掉吧? 万象澄澈,簟纹如水,男人眉眼笼在暗色下,深邃幽沉。 本以为她是在试探自己与广陵王府的另一层关系,但听及她询问疤痕一事,李承煜便豁然开朗。 他有些抱歉,因为方才那一瞬,他是对她动了杀心的。 而他也没说实话。 这道疤乃当年与大哥二哥切磋武艺之时,二哥失手所伤,那会子,他将将十六岁。 孑然一身之人,向来不愿与旁人牵扯太多,更何况,还是这么一只缠人的小妖精。 二人心思各异,许久之后,绥宁终于再度出声:“将军,本宫快掉下去了……” 李承煜驻步,又颠了颠,道:“抱紧。” “本宫手臂酸嘛,你就不能托着点儿么?”拉着黏糊糊的尾音,绥宁很是不满意地撒娇。 男人没急着追究“托哪儿”这件事,而是道:“不是说很疼,又戏弄微臣?” “是疼呀!”绥宁扬声辩驳,“可你若能摸一摸,就会缓解许多的。” “……” “快点嘛~~”见前者全然不想搭理,绥宁又软着嗓子催促。 两只小脚丫在他身侧晃来晃去,李承煜被迫再次停/下脚步。 他又不是登徒浪子,怎可能去碰她的腚! 面色微凝,男人果断蹲下,将人从背上扒了下来,继而打横抱起。 距离公主府已然不远,只要她别再耍花招,怎样都行。 绥宁高兴坏了,顺势就搂住他的脖颈。 在怀里蹭了蹭,绥宁倏尔抬头:“将军也是初吻么?” 她声音很轻,缓缓道出,带着一丝娇怯,还有一丝跃跃欲试,想必早已在心下斟酌许久。 少女的气息温热清香,徐徐打在下颌,让男人觉着有些痒。 目不斜视,李承煜有条不紊地迈步,忽然想回答“不是”,瞧瞧这丫头会是个什么反应? 但转念一想,又觉未免太无聊了些,于是他极淡地“嗯”了声。 玉指揪住缀了金丝银纹的暗红衣襟,绥宁姝颜烂漫,云娇雨怯,继而将整张脸都埋进了宽阔的胸膛之间。 此时无声胜有声,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里都弥漫上了她内心的欣喜若狂。 平日里奔放不羁的长公主,竟也有这般羞涩的时候? 李承煜瞥了眼正在身前偷笑的小脑袋,不自觉将人往里带了带,抱紧了些。 - 珠流璧转,韶华如驶,很快就到了三月底,虎豹骑外训之日。 汴京郊外,金吾卫府衙,碎阳漫照,翠叶翩飞,丝丝缕缕的金光沿着窗棂钻入房内。 盥洗台波光粼粼,李承煜方洗漱完,绪风走进来替他穿战袍。 “监军在路上了?”对镜整衣领,李承煜道。 “嗯,”绪风点头,“羽林卫传了信,已经出发了。” “好,”转身去捞鞶带,李承煜如是叮嘱,“这几日,你管好手下的人,别同他过多接触,以免生出事端。” “是!”这一回他们要同潘文进相处整整七日,绪风只要一想到将军要耐着脾性与其贤侄来,微臣去的,就头疼得紧。 如若可以,他真想让这奸恶之徒当场曝尸荒野! 而将军不让他们与之接触,也是怕其中有人年轻气盛,沉不住气,以至于流露端倪。 虎豹骑中知晓这桩腌臜事之人皆为当年金沙滩一役的幸存者。 那会子,年仅十四岁的绪风在府中等来了父亲的尸体,形象来说,应当是残骸。 他的父亲,原镇北将军麾下右将军,因忠心护主,被埋在尸山血海里,待挖出来时早已形容难辨。 他原本也有显赫的家世,和睦的家庭,但正就是这一场战役,让他和李承煜一样,沦为孤儿。 虎豹骑是李承煜在北疆组建的一支骑兵,祭奠完镇北军英魂没多久,他便带着人回汴京请罪,同时投入太子苏璟门下。 绪风离开北疆那日,长姐挺着孕肚送行,在萧瑟的秋风里哭红了眼,对着李承煜潸然泪下:“承蒙将军照看。” 所以他对绪风,还担着一份兄长的责任。 战甲寒光,银枪骏马,李承煜立在阵前颔首允诺,那满身的沉稳持重,近乎足以令人忘却,他也不过是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 思及往昔,绪风神色复杂,抬眼只见男人已阔步迈出房门,少年略一抿唇,也赶忙跟上。 旭日东升,朝霞普照,偶有飞鹰滑翔而过,一碧万顷的蓝天下旌旗飘摇。 战马的嘶鸣声与鼓声、号角声等混在一块儿,给整座演武场覆上了一层炽烈蓬勃的朝气。 巡视完一周,李承煜回到自己的战马前。 阳光斜射而来,恰是勾勒出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他面容清朗,如圭如璋。 正垂眸整理护腕之际,身后有人来禀:“将军,监军到了!” “嗯。”慢慢掀起眼睑,李承煜淡淡应声,待不紧不慢束好护腕,将眸中戾气悉数收掩,他才挺直脖颈,缓缓转身。 规制大气的马车已经停稳,远远地,只见打起的车帘后冒出一道人影。 蓝袍金甲,发如墨玉,身量小小的一只,她搭住旁人手腕儿,踩着莲步,款款从车凳上走了下来。 同身旁的男人一致,绪风也已然看呆了:“那是……长公主殿下??” 023 李承煜愣在原地,怎么也没想到车上坐着的会是这人。 平日里如云似雾的乌发高高束起,这副着戎装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英姿勃发。 脚踩小云靴,少女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继而兴高采烈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哪怕略施粉黛,这张脸也依旧姝颜明艳,李承煜看着她,只觉眼前像是绽放开了一朵灿烂的向日葵。 男人沉峻的眉宇间明显晕开几分舒缓之色,绥宁又赶忙给他转了一圈,道:“好不好看?这可是本宫命尚宫局加急赶制的,怎么样?是不是同将军很配?” 钴蓝色的战袍,衣襟前金丝银绣,盔甲也是如出一辙的暗金色,只不过轻便简洁些。 但凡用心者皆能瞧出这简直就是照着男人的戎装复刻的袖珍版。 李承煜上下打量了眼,并未接她的话,只是道:“殿下莫非想告诉微臣,您便是监军?” “对呀!”绥宁骄傲地扬起小脑袋,“你瞧,这可是禁军的令牌哦~” 柔荑小巧白皙,近乎只能将将握住令牌边缘,高举在头顶炫耀,李承煜一时不知是该看那换成樱粉蔻丹的小爪子,还是看令牌。 绥宁满意地笑了笑,继而又将令牌挂在腰间:“这可是本宫向皇兄讨来的生辰礼,为了你,本宫连今下最时新的点翠金冠都没要了呢~” 李承煜对她这委屈的小语气难以接受,是她硬要跟来,怎还怪上他了? 虽说用不着面对潘文进属实让人身心舒畅,但行军作战带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李承煜觉得苏璟这人不仅同先帝一般昏庸无道,还十分荒谬。 默了默,男人沉声道:“野外条件艰苦,恐非您所能接受,还请殿下三思。” “你这男人,怎又瞧不起本宫呢?”绥宁不以为然地扬了扬头,像只不服输的小孔雀,“女子何不带吴钩?本宫怎就吃不了苦了?” 她是否能吃苦,李承煜其实早在多年前就略知一二,于是,男人转口道:“此乃军机要事,并非儿戏,殿下在此,难免会干扰军心。” 绥宁一听,立时挑起了眼尾:“将军的意思是,本宫过于貌美,让你……们都无心操练了?” “……”见过自恋的,但没见过如此自恋的。 “本宫觉得将军此言差矣。”说着,绥宁拍了拍手。 紧接着,只见一队手持飘带的宫娥从马车后呈鱼贯之势翩翩而出,随后散成一排,个个肤白貌美,身姿婀娜,站定之时,还摆了个曼妙的舞姿。 李承煜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神色愈发难以言喻。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大司马那个臭男人有什么好瞧的?哪有女儿家能鼓舞军心呢?”眼前的小嘴叭叭叭的,浑然一副说教模样。 “你瞧瞧,本宫的礼仪团不过略施小技,你的虎豹骑就斗志昂扬了不少呢!”绥宁说罢,嫣然一笑。 男人转身,果然瞧见手下的兵各个持长矛而立,脊背笔挺,容光泛发,军姿站得比在御前演练时还要威武,委实像极了一群即将开屏的孔雀。 李承煜:“……” 随侍在旁的几名副将早已忍不出偷笑,绪风道:“属下觉得长公主殿下言之有理。” 少年扬眉,一副狡黠模样,李承煜冷眼睨着他,只觉这一个个的,迟早都得倒戈! 沉默半晌,男人自鼻腔间呼出浊气,妥协道:“出发!” 天际一轮旭日高照,投下金光万道,和畅的微风里,旌旗飘摇。 齐整有序的虎豹骑行在官道上,浩浩汤汤,犹如宏伟长龙。 外训之所为汴京与附属县交界处的一片荒野,依山傍水。 虎豹骑虽说是骑兵,但因着粮草辎重颇多,行进速度较慢,约莫要半日才能抵达。 李承煜照旧行在队伍前列,不多时,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随即,少女清脆的嗓音霍然入耳:“将军这马是何许品种?” 躯体壮硕,鬓发黝黑,绥宁双眸泛光,只觉这马就如他的人一般傲视群雄。 “豹月乌,乃西北行军猛将。”男人言简意赅道。 “真好看,很适合将军。”绥宁点了点头,说着,低头抚摸了把坐骑的毛发。 黑中带红,柔顺发亮宛若绸缎,李承煜光瞟一眼就知平日里没少打理。 “殿下一个女儿家,怎会相中如此狂/野的马?” “嗯?”绥宁愣了愣,“因为它叫兔兔。” 李承煜:? 赤兔之兔,乃菟以讹传讹,为神话中翼兽之意,岂能混为一谈? 下意识回头,恰是瞧见她的马背上正就挂了个兔笼子,里头窝了只灰兔,三瓣嘴嚼着青菜叶,吃得正欢。 绥宁连忙抱入怀中,笑盈盈道:“这是本宫的宠物之一,可爱吧!” 宠物之一? 莫名想到什么煞风景之事,李承煜收回视线道:“殿下还真是有容乃大,博爱得很,驾……” 此话何意,绥宁听得明白,但她眨了眨眼睛,竟是小小声道:“将军也觉得本宫很大哦?” “……”脑子里倏然跳出一对沉甸甸的白团子,李承煜下意识握紧了缰绳,颦眉不语。 旋即,绥宁笑道:“本宫不过就是想给天下的小兔子一个家,你想到哪里去了?” “将军乃稀世明珠,人间仅此一颗,本宫哪有机会博爱嘛?” 软乎乎的嗓音伴着春风入耳,男人不由舒展开眉头。 她这嘴……还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逗了会儿小兔子,绥宁将其挂回原处,去拽前者的衣袖:“将军,本宫累了,帮本宫牵马好不好?” 方才还说自己能吃苦呢? 李承煜回头,眸中映出两只素白纤细的小手,拽着他的衣袖一点点试探,近乎要将马头相靠。 众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的像个什么样子! 眼角余光瞟了眼后头跟着的一众将士,男人眉宇微沉:“殿下能否回马车里去?” “你管得好多哦,人家特意做的戎装,不骑马怎的行?”羽睫翩跹,绥宁眼神无辜。 李承煜瞧了会儿她,将语气尽可能放柔道:“殿下乖乖回去坐着,微臣随侍左右,可好?”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他靠得有些近,自英挺鼻间呼出的热气隐隐能扑到面颊之上,男人眼底像凝了一泓深水,令其望而沉醉。 头一回被他用美/色/诱惑,绥宁自是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颊畔渐生红晕。 莹润的眸子娇俏得近乎能滴出水来,少女轻声应答:“好叭~~” 这一声,语调里明显夹了一丝颤意,仿若勾/人的小尾巴,将李承煜惹得骤然生出不自在。 他直起身子往后退,拉开两匹马之间的距离。 眼前的小姑娘倒是听话,粉颈低垂地笑了笑,立时调转了马头。 “驾——”声色微扬,绥宁夹了下马肚子,扬长而去。 纤细的身姿裹在金甲之下笔直端庄,高束墨发于风中飞扬,她战袍肃肃,尽显英姿飒爽。 萧鹤青曾任禁军总教头,精通骑射,他带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差。 这丫头在人前张扬恣意,潇洒得很,可到了他这儿,却软得像是没长骨头。 眸中的欣赏之意逐渐转为无奈,李承煜继而出声唤道:“绪风。” “属下在!” “你领头!”朗声甫落,男人也赶忙驭马跟上。 今儿的日头不算烈,朝云叆叇,郊外黄鹂声脆,莺梭燕往。 晌午时分,众人原地休整,补给饮食。 此处恰是一处小竹林,虎豹骑在外围了一圈,绥宁的仪仗以及几名将领皆在林中空地。 手里捧着一碗碧玉白芍汤,绥宁坐在马车一侧,慢悠悠地喝着。 昼光流转,浮岚暖翠,林间幽阒无声。 不远处,李承煜接过属下递来的凉茶,骨骼分明的手衔在碗口处,一口一口慢慢咽下,大抵是在润嗓。 眉眼低垂,男人小半张脸藏在碗后,以至于绥宁的注意力全然被他锋锐的喉结吸引。 长腿蜷起,他手臂搭在膝上,恰似静立崖边的青松,好看得紧。 绥宁只觉手中鲜汤索然无味,越喝越渴,到底还是抵不住诱惑走了过去。 见着她,几名将领赶忙行礼,而后颇有眼力劲地齐齐挪到了另一侧,而李承煜兀自喝茶,并未理会。 小小的云靴在眼角余光里愈来愈近,她脚步轻得跟猫儿似的,踩在芜草上也近乎无声。 来到他身侧,绥宁将手中羊毛毯铺在地面,兀自坐下。 抬眼之时,恰是瞧见这男人微挑着眉头,目露打量,大抵是在觉得自己娇气。 “本宫怕虫子……”绥宁小声辩解,继而又低下头整理衣摆。 将衣料悉数收拢在羊毛毯上,还沿着四周细细打量,这警惕的小眼神,怕是恨不得当场束阁三尺,属实害怕得紧。 李承煜盯着她,一时间忘了继续喝茶,眸中带着些意趣,竟是不由得扬了下/唇角。 恍然抬头,绥宁简直看呆了。 眨了眨翘睫,她星星眼道:“将军笑起来可真好看!” 不似在梦中放肆顶她那般放/荡不羁,轻轻的,柔柔的,宛若微风拂面,春雨润泽,足以令人内心泛起漪澜悠悠。 绥宁还没瞧够呢,男人却立马转变脸色,又恢复了那副深山寒雪般的高冷模样。 024 都说女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这男子又何尝不是呢? 绥宁很是可惜地嘟了嘟嘴,埋怨道:“将军真小气,也不让本宫多瞧瞧。” 并未接话,李承煜放下手中茶碗,拿了食物来吃。 一个圆圆的大饼,瞧着干巴巴的,不甚可口。 “这是什么?”绥宁好奇道。 “馕,”李承煜淡声,“产自北疆。” “好像很硬?”绥宁问。 “嗯。”目不斜视,男人未有看她,只端起碗兑了口茶。 他用食的模样慢条斯理,绥宁抱着双肩瞧他,只觉甚是文雅:“将军从前在北疆行军打仗时,便是吃的这个么?” “嗯,作战途中经常有了上顿没下顿,这样的粮食才扛饿,且携带方便。”李承煜略略颔首,难得多说了几句。 “本宫也要尝尝!” 李承煜本想说她那金尊玉贵的小嘴不适合这样粗糙的食物,但这人掏出帕子擦干净手,很是麻利地就将他的馕顺走了一小块。 有些费劲地咬下一口,绥宁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道:“真的好硬啊……不过还挺香的。” 舔了舔唇,绥宁道:“这会子又不在北疆,将军怎不让他们带些小菜吃呢?” “既是外训,自然得一切按行军要求,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咱们又不是出来郊游的。”男人转头,瞳仁间一片清锐。 绥宁听罢,弯眸笑道:“大周有虎豹骑这样的骁勇之军,可当真是万民之福。” 她本想说镇北军,但想着这大抵是他难以启齿的伤痛,便改了口。 又“吧嗒”咬下一口馕进嘴里,绥宁嚼了几下,忽然起身,朝马车而去。 李承煜没看她,本以为这小丫头大抵是受不了这干涩的口感,跑回去吃她的山珍海味了,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回到了原地。 捞过空茶碗,绥宁打开手中水囊,咕噜咕噜倒了小半碗,而后将自己的那块馕分成好些小块丢了进去。 待泡发后,她用小勺子舀起一块送入口中,随即眼眸一亮道:“好吃哎!” “将军,你快尝尝!”又舀了一块,绥宁递到男人面前。 “这是……羊奶?”李承煜眯眼打量。 “嗯嗯,”绥宁点头,“将军的鼻子跟狗一样灵。” “……” “吃一个嘛~~”绥宁眨巴着眼央求,见男人在打量四周视线,她立马会意,转头使眼色。 众人倒也机灵,连忙纷纷背过身去,试图打造一个二人世界。 莞尔一笑,绥宁又往前递了递勺子,李承煜缓缓靠近,到底是由她喂入口中。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嗯。”入口即化,算得上是出人意料的好口感。 “虽是扛饿,但多少有些难消化,羊奶抑或是马奶,都是草原上易得之物,润一润再吃,还能顺道暖暖胃,将军说是不是?”水眸流转,绥宁温声。 男人神色和缓,瞧着应当算是认同,默了默,他问:“殿下地处中原,怎会常备羊奶?” “自然是为了美容养颜呀!”绥宁弯眸,“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妙方,本宫平日里还时常用兽奶沐浴呢!” “……”难怪她的身子一股子奶香味。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万里碧空如洗。 约莫晡时,众人抵达目的地,安营扎寨,匆匆用过晚膳没一会儿便是日落。 暮染烟岚,月辉在远山上落了一层连绵起伏的光。 临时搭建的演武场上庭燎围绕,灯火通明,各种雄浑的响声混杂在一块儿,慷慨激昂,时不时传来几声巨响,恍若地动山摇。 李承煜在各分队间穿梭,有条不紊地指挥各个项目的夜训。 万里无云的天幕下,男人偶然抬头,恰是望见一道小巧的身影立在观武台上。 本以为对方仅是跟过来凑热闹的,但这丫头未有喊累,也没提前跑去歇息,而是站姿十分笔直,也往来梭巡得很是认真。 她确实没有他所想的那般娇气,这副庄严英武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监军的气势,而她带来的礼仪团也时不时绕台舞一圈,依旧光华照人。 大抵正是因此,纵然路途奔波,这些儿郎也未显出疲惫,无论是出招的力道还是口号声,都尤为刚劲有力。 李承煜收回目光,不由得轻轻勾了勾唇。 清光皎皎,璀璨璘玢,漫天碎芒闪烁,宛若一条铺在苍蓝幕布上的银河。 戌正时分,鸣鼓收兵,训完话后,众将士依次洗漱,而主帅则先行送监军回营帐。 因着常年跳舞,绥宁的体力其实还算不错,哪怕舟车劳顿一整日,眼下也依旧步履生风。 行至营帐外不远处,绥宁转身道:“将军待会儿可是有空?” 停/下脚步,李承煜看向她道:“殿下有何贵干?” “本宫这监军一职领得仓促,诸如操练规程与军事布防之类,本宫都仅是略知一二,所以想请将军好生指教一番,也好让本宫愈发得心应手,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负手在后,绥宁神情恳切,声色清昶,周身气度十分正经,以至于李承煜想也未想便出言应允:“微臣愿意效劳。” 可他请辞转身,才方走两步,这人便原形毕露:“将军记得洗干净再来找本宫哟~~” 甜糯糯的嗓音,娇俏惑人,听得男人脸色发黑。 “……”李承煜没理她,复又阔步而去。 对于一个有洁癖的男人,自然用不着她说也会先行收拾妥当再来赴约。 再次回到营帐门口时,里头已然是烛光熠熠,隔着门缝,隐约还能嗅到浅淡芳香。 菡湘与芷嫣将其引进门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绥宁此刻正坐在贵妃榻上看书,戎装卸下,她已然恢复平日里那副纤柔打扮。 一袭月白色纱裙逶迤坠地,丝绦勾勒出的腰身纤细如杨柳,不堪一握,与下方的珠圆玉润形成强烈冲击。 再往上,显露在外的雪腻香酥丰隆圆实,经烛光一照,更是分外惹眼。 李承煜早有所料,是以十分地处变不惊,淡淡垂眸,他行礼道:“参见殿下。” 放下手中书册,绥宁缓缓起身,目光已全然被他身上这袭墨色箭袖吸引。 “将军不愧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唇角含笑,手指欲要滑过宽阔胸膛。 眼前的男人却是不着痕迹地躲开,旋即转身,将带来的羊皮地图等物很是丝滑地抛在了桌上。 “开始吧。”李承煜淡声,目光全然聚焦在展开的地图上,未再瞧她一眼。 手指缠绕发丝,绥宁稍稍噘嘴,也赶忙凑了过去。 花纹精美的香炉静立中庭,青烟徐徐弥散,送来阵阵熏香暖气。 烛灯燃了一寸之时,李承煜转头道:“方才说的这些较为复杂,殿下先捋一捋,咱们再继续。” “嗯,”绥宁点头,随即去小圆桌上斟了一杯羊奶来,“将军润润嗓。” 李承煜接过,靠在议事桌一侧慢条斯理地品尝。 此时,绥宁手握和田玉走了过来:“将军,这块玉,当年可是外祖母送去灵隐寺开过光的,外祖父早年在外做官时,曾遇到过行刺,全因恰好将其藏在心口位置,才侥幸逃过一劫。“ “所以,本宫想,这玉一定福泽深厚。” “你成日刀尖舔血,置身险境,若能将其戴在身上,本宫也会放心些,”稍稍一顿,绥宁美眸流转,“将军,你收回去好不好?” 这一通说下来,属实非常之情真意切。 目光落在青玉上,李承煜沉吟许久,才抬眸道:“家父当年在国子监,也曾是萧太傅的学生,出于对萧老的仰慕之情,微臣收下。” 他伸手欲要接过,面前的小姑娘因着受宠若惊,已然笑逐颜开地将玉往他腰间凑去。 李承煜也没拦着,任由她将其挂在革带上。 而听他这样说,绥宁内心也稍稍有了一丝欣/慰。 至少看在外祖父的情分上,这人会予她一份宽恕吧?至少能保住她的命? 内心有所思忖,但绥宁面上依旧是一副云娇雨怯之姿,仿佛二人已然互通心意,暗度陈仓。 李承煜对此并不在意,毕竟他的名声已经被她毁得差不多了。 城西那块地一获批,朝中上下每每相遇,同僚瞧他的眼神都是意味深长,所以这物什哪怕还回去,也无济于事。 而他收下也当真只是依她所言,图个福气。 喝完羊奶,李承煜放下杯盏,准备继续讲解布防图。 身旁这人又是突兀地道:“将军,方才第二小队练的那个起起落落的动作,是什么呀?” 起起落落? 想了想,李承煜道:“殿下说的是俯卧撑?” “啊……对对对!”绥宁状似恍然大悟,旋即便将双手撑在了桌面上。 臀往后高高翘起,纤细柔软的腰肢随之往下,少女鸦睫轻眨,一派懵懂澄澈:“是这样吗?” 话音甫落,她又往前倾了些,腰身弯得更下:“还是这样呢?” 这身衣裳本就曼妙,如此一折腾,自然是洪波荡漾,寒梅乍现,而那层层叠叠的裙摆滑落之后,只余薄纱掩映,宛若蜜桃般的轮廓赫然入目。 李承煜觉得她眼下跟不穿已经没什么两样。 面不改色,男人眼底冷冷清清:“殿下也不怕折了腰?” “啊?”双眼迷茫似小鹿,绥宁软声,“人家不会嘛,你教教人家。” 说着,她状似不经意地用双臂夹紧深沟,还扭了扭臀。 多少有些难以直视,李承煜垂下眼道:“殿下真想学?” “那是自然,本宫乃监军,若是没有本事傍身,岂能服众?” 而今,无论绥宁说什么,在他这儿都只能是诱其深/入的陷阱,但为了避免她祭出什么让人难以招架的花招,李承煜选择顺从。 “俯卧撑于女子而言十分吃力,甚至难以实现,殿下还是学更为简单的曲臂支撑吧。” “但,会流汗。”扫了眼她,男人如是补充。 绥宁却是笑得坦然:“无妨,本宫还未洗漱呢。” 此话一出,李承煜长眸稍敛,显露狐疑。 “本宫沐浴得有新鲜花瓣儿,玉露和兽奶,哪是如此随便的?”绥宁勾起眼尾睨他,大抵觉他不解风情,神情隐透嗔怪。 “……”果然,不能对她抱有什么太节俭的期望。 四野寂寂,浓云漂浮,夜色更深一分。 戍守的卫兵持枪立在营帐外,不多时,身后再度传来女子的娇音:“将军,还要多久呀?本宫快撑不住了!” 眼观鼻鼻观心,从长公主叫的头一声伊始,众人就已然在兴致勃勃地听墙根,从而浮想联翩。 正是拿不准实况之际,男人沉朗的声色仿若一锤定音:“臀抬起来些,腰下去!” !!! 奔波劳累一整日,且刚夜训完,这二人竟还能玩上男耕女织?! 还得是将军啊!体力就是好! 营帐内,李承煜长身玉立,瞅着羊绒毯上姿/势清奇、面容扭曲的小姑娘,甚感头疼。 “殿下能否小点儿声?”男人拧眉,神色很是不悦。 可这曲臂支撑太过费劲,绥宁拼命将身子撑平,手臂已然颤颤发/抖。 唇齿间难以自抑,耳畔朗声甫落,她便又是一声叫唤:“唔……啊……人家忍不住嘛~~” 李承煜:“……” 025 林木苍翠,光影流转洒下一地斑驳。 时辰尚早,郊外空气清新,李承煜踩着晨光踏入练兵场,战甲肃肃,身姿朗朗。 “将军今儿个气色真好,”绪风迎面走来,满眼含笑,随即递上手中杯盏道,“喝杯参茶吧!” 淡淡一瞥,李承煜伸手接过。 他并不是很喜欢参茶的气味,慢悠悠品着,小半晌后,斜里有响动渐行渐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人还未靠近,一声娇俏的“将军~~”便霍然入耳。 李承煜转身,恰是见她被侍女簇拥着,不甚利索地走了过来。 “你这人可真不会怜香惜玉,本宫现在浑身都不舒服。”腰酸背痛,双/腿发软,腹部更是弯都弯不得,今儿个醒来,绥宁险些下不来床。 面对她的埋怨,李承煜属实难以接受:“不是殿下说自己体力好?” “那也经不住将军如此折腾呀?都说了是初次,你就不能少来几回么?”稍稍颦眉,绥宁嗔怪,“你倒好,腰不酸,腿不痛,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他不过是个陪练,又没上强度,怎会有感觉? 方想说“那今夜带殿下放松放松。” 可视线一转,正是见跟在她身后的随从个个都眉眼低垂,一副不堪入耳的羞赧模样; 而四周练武的下属也纷纷神色怪异,目光频频试探。 斟酌片刻,李承煜终于反应过来,她这些话很不对劲…… 不由想起昨儿夜里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声,与方才绪风脸上的笑,男人垂眸看向手中杯盏,眼下算是明白过来—— 参茶,补肾…… 手掌骤然收紧,他脸色很难看,可旁边的始作俑者却还在眨着长睫,小眼神无辜且委屈,仿佛他才是作恶之人。 李承煜:“……” 早有预料被这个女人缠上迟早会身败名裂,但他并未料及,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自此之后,李承煜便再未进过监军的营帐。 而许是怕他当真恼怒非常,绥宁也循规蹈矩未再生事,得以让彼此和睦相处到了第七日。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天幕暗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 雨是前半夜开始下的,待众人起床时,演武场上早已蓄积了不少水坑,周遭景物全都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透着丝丝寒意。 可纵使如此,验收外训成果的军演也得照常进行。 不多时,雨势渐大,砸在尖锐硬器上噼啪作响。 匆匆来到观武台,李承煜道:“殿下/身子娇贵,还请先行回营帐!” 行军打仗遇到恶劣天气乃家常便饭,虎豹骑当风雨无阻,但没必要让她陪着受罪,况且,这人若是受了风寒,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他。 虽说头顶撑了把大伞,但大雨瓢泼,水流四溢,绥宁早已浸/湿鞋袜,就连盔甲也浮了一层水汽。 飘摇的墨发水珠绍绕,绥宁转头,眸中却依旧顾盼生辉:“本宫是监军,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将军放心,本宫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微笑着颔首,话音甫落,便又回头,朝身旁站着的几名督察厉声叮嘱:“都给本宫瞧仔细了,每一项都得认真记录在册,不可有丝毫差错!” “是!” 风雨淅沥,李承煜注视其背影,一时没急着动,只觉她此刻就像一株挺立于风雨之中的白玉兰,柔美,却也十分坚韧。 淡淡别开视线,男人与之并肩,共赏演武场上的声嘶力竭,与雄浑壮阔。 而绥宁却恰是转头,目光复又落在他全身上下。 赭色战袍早已湿透,贴在身上恰能勾勒出健硕肌形,虽说不如平日里那般浓烈灼耀,但立在此处仍旧宛若琪树,雄姿未减。 雨水顺着鼻梁下滑,再沿着唇间自下颌淌落,他睫毛上也沾满了水珠,可并未显出狼狈,反而无端升起一丝引/诱。 绥宁没忍住,眼波流转道:“将军湿/漉漉的样子,真好看。” 她唇角扬起了柔媚的笑,可男人听了,哪怕隔着雨帘,都能瞧出他面色如覆阴云。 未有理会,不过须臾,他便转身下了观武台。 湿/漉漉? 李承煜很是不能理解,为何这人随时随地都能想到不正经的事情 他其实有些想问,她到底是对每个长得好看的儿郎都肆无忌惮,还是只对他这样? 绥宁不知其思绪,目光追随着他久久不愿收回,直到雨幕将其隐去,她才小小声埋怨:“老古板。” - 按照计划,汇报军演结束,众人便该返程,争取在夜色未深时回到京郊。 可因着这场暴雨,野外山体滑坡,路况不佳,众人只好停在官驿休息一宿,翌日再回京复命。 澍雨倾盆,近乎将屋外声响悉数吞没,震耳欲聋。 烛灯高悬,照亮地面流淌的水渍,站在大厅里,李承煜吩咐道:“按小队呈八个方位轮流值守,没轮到的,先行换洗!” “是!” 因着驿站下方有虎豹骑值守,公主府随行的侍卫便全都围在三楼的雅间外。 房内,垂着雨过天青色纱幔的珠帘后,热气氤氲,水光粼粼,香气如烟弥漫。 绥宁缓缓没入浴桶中时,只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唔……好舒服,淋雨可太难受了。” 阖眸靠在桶边,她脑子里又浮现出那道浑身湿透的挺拔身影,心底缓缓漾开一阵涟漪。 她不由地想,这样坚毅硬朗的儿郎,果然最能俘获人心。 水眸徐徐睁开,绥宁盯着头顶的白雾瞧了会儿,直起脖颈道:“本宫吩咐的,可都办妥当了?” 菡湘正围着浴桶洒花瓣,闻言,连忙道:“殿下放心,北雁昨日已将食材采办完毕,今儿一早就同大厨一块儿送来了。” 绥宁点了点头,眸中腾现跃跃欲试。 说来还得感谢这场及时雨呢,都用不着她略施小计,便能将人困在此地。 精精致致地将自个儿洗得香喷喷,绥宁擦干身子,让菡湘替她涂养肤露。 “腋下,脚趾缝,这些地方都别忘了。”绥宁仔细交代。 白皙玉躯,立在烛光下皛皛发亮,比之天山雪莲还要曼妙三分,菡湘只瞟一眼,就觉这大抵便是普天之下最妖娆的姿色。 “殿下,奴婢觉着,您是在暴殄天物。”菡湘细心抹着,一副惋惜模样。 绥宁不由失笑,用眼神剜她道:“你这丫头,对他有意见是不是?” “那可不嘛!”菡湘性子直,向来有话就说,“也不瞧瞧他对您是个什么态度?” 心下正想着那人,绥宁此刻便愈发收不住唇角。 美眸流盼,她揶揄道:“好啦,你跟个和尚较什么劲?” 闻此一言,菡湘也是不由得“噗嗤”一笑,忙道:“是是是,那便坐等咱们殿下降服这尊大佛!” 约莫日暮时分,雨势转小,但淅淅沥沥的,也不知何时才会停。 自被浓云笼罩的天幕收回视线,李承煜方想吩咐属下准备晚膳,转身之时,绪风恰好迎面而来。 “将军,好消息!今儿个可以给兄弟们加餐了!”少年挑了挑眉,满脸的兴高采烈。 他本也想着该备膳了,可谁知后院的庖厨里早就菜香四溢。 “长公主殿下可真是天仙下凡啊,居然早早就让金玉楼的大厨在此备菜,只等着犒劳咱们虎豹骑!” “不过啊,自然都得是多亏了您的面子,咱们才能有此口福。”抱了抱拳,绪风表示感谢。 李承煜多少有些听呆了,这丫头还当真总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小脑袋瓜里的歪点子层出不穷。 并未发表意见,他沉默以对,任由她折腾。 可小半个时辰后,当那一桌跟着一桌的名贵菜肴搬上来时,男人还是变了脸色:“竟如此奢侈,简直荒唐!” 虎豹骑向来作风简朴,岂能被她这般娇养? 抬眸望向烛灯熠熠的三楼雅间,他抬脚就想上去理论。 绪风却连忙拦住他道:“哎呀,将军,做都做好了,长公主一片心意,您若是丢了,那才叫奢侈呢!” “是啊将军,您还是先吃吧!”慕迟也连忙帮腔,两个少年一左一右,硬是将男人摁在了座位上。 各自围桌而坐,大厅内蓦就热闹非凡,李承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拾起木箸。 - 用过晚膳后许久,待将今夜布防全都安排妥当,李承煜来到厅中静坐。 绪风早已在此等候,连忙递了个茶盘过来。 “将军,这是长公主殿下亲自为您煮的姜茶,还请您赏脸多喝几口。”这话是方才芷嫣说的,绪风落座,一字不落传达。 可这话说得……难道他还敢倒掉不成? 侧眸一瞥,李承煜神色冷淡。 芷嫣尚且躲在楼梯下悄悄张望,直待这男人接过杯盏,饮下小半杯后,才不辱使命地跑回去复命。 夜色岑寂,云层缓缓散开,透出点点无暇月色,水珠挂在枝头,经风一吹,又漫开细密雨帘。 雅间内下了窗帘,熏香绍缭,暖意融融,将湿润的空气隔绝在外。 绥宁正对镜梳妆之际,珠帘外传来通禀声,她温声应了,旋即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 李承煜静立房中,恰是见这人绕过碧玉双面山水屏风,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将军深夜造访,可是被本宫的姜茶暖得燥热,难以自持?”娇音清脆,绥宁叉腰倚在屏风一侧,笑意妖娆。 李承煜早已对她的媚眼无动于衷,并且还十分意外,这人今夜倒穿得挺整齐,没再露着两团雪乳晃给他看。 但……就是太香了些。 仿佛整个人都被腌入了味儿,还有四面房中的,丝丝缕缕,全往鼻腔里钻,熏得他有一瞬的头晕。 “将军好生正经,本宫开个玩笑罢了,来,坐。” 眼见男人眉宇轻攒,绥宁缓缓站直身子道,旋即领着他来到茶案落座。 素白的手执起茶壶,她斟茶递来。 李承煜淡淡瞥了眼,抬头道:“殿下可知,依照军纪,外训期间不可饮食作乐?若是被有心之人参到大司马那儿,您让微臣如何处之?” 方才厅里摆了十余桌,已然算得上是聚众行乐,虽说不敢公然违抗长公主的指令,但其中道理他必须得说给她听。 绥宁笑得懒散,索性真就摆出一副任性模样:“有本宫在,大司马算个什么东西?” 纤指撷茶杯,白玉贴朱唇,绥宁慢悠悠品了口茶,满脸皆是不以为意。 潘文进再怎么说也是国丈,她身为长公主,为何会屡次对朝中肱骨出言不逊? 虽说李承煜听得很爽,但多少有些狐疑。 仔细一想,觉得多半是因为那条狗,这丫头记仇,是以针锋相对。 眨了眨眼睫,男人又道:“微臣多谢殿下好意,但还请殿下行事前,先同微臣商量。” 神色正经,这人正襟危坐的模样属实像极了当年翰林院里的夫子,绥宁盯着他打量,不由得又在心下腹诽了声“老古板~” 娇唇微抿,绥宁道:“人家也不过是想给你补补身子嘛,今儿个淋了一天雨,不吃点好的怎能行?” “是是是,都怪本宫考虑不周,可本宫知晓你定不愿意单独上来陪本宫用膳,那只好宴请所有人了咯!” “说来还不是怪你,都事到如今了,还处处想要避嫌,本宫如此破费,到头来还得被你数落……” 樱桃小嘴叭叭叭地唠叨完,绥宁手指缠绕发丝,盈盈如水的眸子里再度盛满委屈。 这番话乍一听还挺有道理,可仔细一琢磨,那便是哪哪都不对劲。 什么叫事到如今? 纵使他收下城西那块地,也不过是作为陪她赏焰火的酬劳。 他们之间本就清清白白,毫无瓜葛,难道不应该避嫌吗? 李承煜对她的逻辑十分不能苟同,搞得好像他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一样! 为何每回同她讲道理,都反倒是她先委屈上了?? 剑眉深拧,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蓦然顿悟:这丫头伶牙俐齿,他说不过她。 轻轻叹出一口浊气,他起身欲走:“时辰不早,微臣先行告退。” “唔……”绥宁不满意地哼唧了声,连忙唤住,“你怎的又急着走呀,话都没说几句呢!” “喂,李承煜~~”望着迈开步伐的墨色背影,绥宁加大音量,“陪本宫下盘棋再走嘛~” 李承煜稍稍一顿。 见状,绥宁接着道:“来嘛来嘛,本宫伤财,你难不成还想要本宫伤心?” “咱们这七日也算同僚一场,你与本宫切磋一回棋艺,就当好聚好散了,行不行?” 说实话,武学和棋艺,都乃昆仑派之绝活,是以,李承煜确实是对此有些感兴趣。 面对这人的盛情邀约,他静默了会儿,到底是转身,坐回原处。 对面的小狐狸霎时笑开了花:“将军真好!” 菡湘二人动作麻利,很快就将棋盘布好。 桌上立着的小香炉里燃了茵墀香,缕缕若有若无的白雾缭绕于房梁之上,香气清新淡雅,有抚平心境之效。 纱幔静静垂落,二人在清幽雅致中对弈,耳畔只余落子的啪嗒声。 相比绥宁,李承煜显然得心应手得多,而绥宁也能觉察到,他多半在让着自己,眼下白子已经快被黑子悉数围困,他才有想要吃掉她的意思。 修/长手指衔住一颗黑子,李承煜正想出击,却忽而袭来一阵更强烈的眩晕。 他眨眼试图清醒,可上下眼皮却愈发想要打架。 眼见男人动作凝滞,绥宁状似提醒道:“将军,该你了。” 眼瞳微动,李承煜抬眸想去看她,可眼前之人已然化为一道朦胧的虚影。 棋子自指间滑落,清脆作响,紧接着,他就阖眼倒了下去。 “三,二,一。”数完三下之后,这男人也一直趴在桌上毫无动静,绥宁便知是药效上来了。 嫣唇深翘,美眸泛光,她连忙拍了拍手。 须臾之后,一群内侍应声而来。 几人将昏睡在案的男人扛起,只听主子吩咐道:“把他的外袍扒了,抬到本宫的榻上去!” 026 缠枝雕花铜炉里的熏香缓缓燃烧,给房内再添一分暖意。 将墨色箭袖褪下,男人眼下就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仿若任其宰割的羔羊。 房内幽阒无声,绥宁打量了会儿这副巍峨之躯,旋即也解下外袍,除鞋上榻。 纱幔垂落,将此间风情悉数遮掩,绥宁一手撑头,一手沿着他的眉、眼、鼻、唇缓缓描摹。 虽说常年行军,但这人皮肤保养得还不错,平平整整的,不粗糙,色泽也算白皙。 玉指抚玩下颌,绥宁轻轻挑起,旋即俯身凑近,吻了上去。 一如那夜,他的唇温热柔软,气息滚烫,她尝试着吮/吸了下,舌尖恰是触及一寸濡湿,激得人骤生酥/麻。 浓密羽睫颤动似蝶翼,绥宁闭着眼,胸腔内的那颗心已然开始汹涌澎湃,她的手本拽住男人的衣襟,此刻不自觉游走,抚上一堵铜墙。 心跳越来越快,异样且陌生的情绪填充脑海,绥宁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赫然抬头,她深深地吐息了两口气,将脑袋埋进了对方的颈窝里。 杏眸含春,娇唇湿润,绥宁觉得自己眼下的行为属实太过大胆了些。 可她没有时间与他循序渐进了,食色性也,还是勾/引来得最为实在。 宽阔胸膛枕在耳侧,因着周遭幽阒无声,绥宁这会子是当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声。 听着听着,那细白的手指头缠上中衣系带,她缓缓扯开了男人的上衣。 肌肉白皙,弧度饱满,线条流畅,映在烛光下,野性勃发得令人面红耳赤,全然移不开视线。 绥宁在乔松阁是欣赏过好几次绕梁舞的,那些儿郎各个都很有料,可哪怕是亭州君,也全然不及。 她知晓他身材很好,但没想到竟会如此完美,并且十分诡异的,还真就跟梦中一模一样。 绥宁没扛住,当即咽了咽口水。 手指在健硕之上戳了戳,绥宁不由地想,这若是放到乔松阁挂牌,不得给她赚个盆满钵满?! 但这银子多半还是在她自己的钱袋里打个转儿,毕竟她才舍不得让旁人染指呢~ 浅笑嫣然,绥宁视线往下,缓缓坐起身,去一点点扯落他的裤带。 腰间显露两道曲线,瞧着很是新奇,小姑娘不由得用手指细细摩挲了会儿,才继续动作。 鸦睫翩跹,小姑娘细细打量,两颊逐渐布满云霞。 心跳如擂鼓,她的小手就像春日萌动的花枝,出于对浓阳的渴求,一点点探出枝头。 像李承煜这般身量的男子,想把他抱起抑或是拖起,简直能让绥宁脖颈充血,近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她才得以将其衣物悉数扒干净。 呼吸急促,小姑娘胸口起伏,连连哼唧,不知道,还以为此间正在锦被翻红浪。 因着周身发烫,近乎沁汗,绥宁这便也将纱裙褪落,连同这人的衣裳一齐丢出了帐外。 男人睡得很沉,呼吸声清浅而绵长,无论她如何闹腾也未有丝毫起色。 扫兴地撅了噘嘴,绥宁不好再继续败他雄风,深感还是这满身的腱子肉最能彰显其过人本领。 身上已经空无一物,捞起男人的大掌在身前一侧比划,绥宁心下道:啧,确实差得不少~~ “也没有多厉害嘛,本宫怎就配不上你了?”杏眸微弯,她笑意潋滟,倾身凑近,又吻了吻他的唇。 继而躺下,将其手臂绕过腰间,整个人蜷进他怀中,给彼此盖上了小被子。 绥宁安然阖眸,没过一会儿整间屋子就沉陷在昏暗与静谧之中。 紧紧搂住男人的腰,绥宁渐入梦乡。 暗香浮动,烛影幽微,窗外夜色更沉一分,她羽睫轻轻颤动,脑海里逐渐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三郎,快来追我呀!” 精致奢华的寝殿里纱幔垂落,被廊下倾注的夜风吹得飘舞飞扬。 少女穿着一袭鹅黄软烟罗郁金裙,广袖游飏,风姿闲绰,穿梭于层层叠叠的绡纱之后,宛若俏皮的百灵鸟。 朦胧倩影妖娆曼妙,令人浮想联翩。 身后跟着的男人早就起了几分欲念,此刻喉间愈加干渴,蓦就撩开绡纱擒住了那抹纤腰。 将人抵在廊柱上,扯开她身前的衣裳,布料碎裂的声音就像丢进干柴中的火星子,令整间寝殿都瞬间烧了起来。 一件件撕落,姑娘香软的酥醪如夏日牡丹般绽放,芳香浓郁,点燃了男人眸底压制多时的暗火。 他抱着人高高举起,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热浪般的呼吸急促地喷洒在雪肌上,张唇叼住那件碍事的小衣,他缓缓将其扯了下来。 胖白鸽颤颤,李承煜提唇一笑,将人打横抱起。 本以为这人宛若脱缰的野狗,定当迫不及待将她卷进被中,不承想,他却把她抱到了书桌前。 “嗯?”面颊早已红透,绥宁水眸迷蒙,满含娇态。 她这副样子当真是怎么瞧怎么好欺负。 骨节分明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男人歪头,唇角的笑愈发放浪:“是自己坐上来,还是趴在这儿让我动?” “……”又来! 绥宁噘嘴表示抗议,她喜欢舒适的床榻,可这人就专爱玩野的,各种地界都不放过。 “人家不要在这儿……” 纵使楚楚可怜,软乎乎地央求,眼前人也依旧无动于衷,已将裙摆扯得七零八落。 “这几日都顺着你了,今夜得听我的。”声色沉朗,李承煜剑眉上扬,双臂随之收紧。 他娴熟地哄诱,直到怀里的小姑娘再难抗拒,便擒住一双素手,将其抵在了桌面上。 …… - 李承煜是被一种难以宣泄的陌生感给折磨醒的。 天色已亮,男人缓缓睁眼,只觉略微有些头疼。 视野所及之处,是陌生的装饰,陌生的床榻,还有一只趴在身上的…… 光洁如玉的小白兔?!! 她紧紧攀着自己的肩,仍在熟睡之中,面色红润,身子似乎有些发烫。 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他,紧接着就溢出一声嘤咛,显然是梦见了何许春风旖旎。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像滚雪球似的将人掀开,李承煜惊坐而起,眼底惊涛骇浪,一张俊面更是犹如阴云翻滚,沉得十分难看。 鹰隼般的眸目光狠戾,他盯着跌进被褥间的小狐狸,近乎匪夷所思,伸手便想将其摔出帘帐。 细嫩的胳膊被攫进掌中,李承煜拖拽之时,恰是瞧见藏在大臂之下的一颗细小朱砂,目光微滞,男人堪堪发力的劲道蓦然顿住。 如此一折腾,绥宁自然是醒了。 鸦睫颤颤,眼瞧着她即将睁眼,李承煜愕然瞠目,立即起身下榻,扯了一面床幔裹住自己。 这力道很重,近乎让整个周身都为之一震。 绥宁眨了眨眼,不甚清明的视线里仿佛有一只大鸟迅疾而过。 惊鸿掠影,特殊奇妙,当她想瞧得更仔细些时,鸟儿已被高大的背影牢牢挡住。 怔了怔,方从梦中惊醒,绥宁眼神懵懵的,有些分不清梦与现实。 她仿佛还能听见自己破碎的嗓音,那浩大的声势,便宛若龙游四海,凤翱九霄。 登峰造极之时,她记得自己又哭了,抽泣着,呜咽着,周身像被滚烫的丝线牵拉,动弹不得…… 与之同床共枕,难免会做那样的梦,但为何比上一回还要更加栩栩如生?? 抬手抚上心口,绥宁能感受到内里的兵荒马乱……周身燥热难耐,仿佛意犹未尽,也仿佛欲求不满…… 喉间有些干渴,她咽了咽口水,试探唤道:“将军?” 身姿凛凛似青松的一个硬汉,腰间竟是裹着一条樱粉色的纱幔……这是个什么搭配?? 待绥宁终于思绪清明时,见此,很不厚道地就轻轻笑了声。 李承煜觉察到了,面色再黑一分,攥紧纱幔的手青筋暴起,男人近乎咬牙切齿。 若非环视一周都寻不到衣物,他怎会拿这么个东西裹在身上!! “殿下未免欺人太甚!”男人嗓音低沉浑厚,哪怕隔得有些距离,绥宁也能感受到这迎面扑来的怒气。 “将军别生气嘛~~”绥宁软乎乎讨宠,“本宫也是初次,又没亏待你。” 闻言,脑子里闪过那一点朱砂,李承煜狐疑地瞪大了眼:“殿下对微臣做了什么?!” “你能想得到的,本宫都做了呀~” “哦,除了最后那个,你昏迷了,立不起来,本宫想自己动也不行~” 少女嗓音清澈,字字句句都带着一股子黏人劲儿。 听及第一句,李承煜只觉周身血液骤然凝固,再听及后一句,那近乎炸毛的情绪才缓缓平息。 自胸腔间呼出一口浊气,男人垂眸去看纱幔的突起。 方才尚未清醒之时,他便感受到有湿滑在意图将其包裹。 若非他够魁梧,恰好得以阻塞,这人保不准真就借着做梦,无意中成事。 如此一想,李承煜只觉自己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 再度呼了口气,男人阖眸,平静了会儿气息,旋即,朝身后那人伸手道:“微臣的衣裳!” “都让人拿去洗了,这会子应当还在熏香呢,临行前会送来的。” 纵使这人声色严厉,凶巴巴的,绥宁撒软的势头也未有丝毫收敛,一声更比一声娇气。 “将军若是冷,那就赶紧藏到本宫的小被子里来呀~~” “……” 027 李承煜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气出个好歹来。 天知道她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到了他这儿,怎就如此没皮没脸? “将军,时辰还早呢,咱们再睡会儿吧,人家困困~~” 身后这人犹在造次,言语之间仿佛彼此已经是琴瑟和鸣的关系。 男人全然不想理会,只兀自念清心咒,试图消下此间僵硬。 耳畔幽静,身后那人也不知怎的,突然不说话了,只发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跟只小松鼠似的。 他正疑惑着,须臾之后,对方忽就小小声地冒出来一句:“怎的床褥都湿了?本宫遗溺了么?!” “……”哪怕不回头,李承煜也知晓她在所指何物,不由得攒起眉头。 “可是……没有骚味呀?所以这是什么呢?” 小姑娘沉默了会儿,继而恍然大悟道:“哦,本宫知道了,话本子里都说春潮汹涌,溪水潺潺……这是本宫对将军满腔爱意的表现!” 这语气甚是激动,宛若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雀跃得很。 听得男人颇想将自己的耳朵堵起来:“……” 她到底成天都在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方才将人推开,他一眼就瞧见了悬挂于蓬勃之上的清液,此刻,腹肌上也尚存水渍,他能感受到她有多想要。 所以,她到底是梦见了什么,才能泄成这样?? 眉头紧拧,李承煜深深呼吸,身后又传来小狐狸的声音:“将军,人家找到你的亵裤了,要就过来拿哦~” “殿下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莫要诓骗微臣!”男人嗓音浑厚,宛若敲钟,显然怒气未消。 绥宁不满道:“你自己来看嘛,骗你是小狗!” 睁开双眼,李承煜沉默了会儿,旋即缓缓转身。 不承想,却是瞧见这人正撅着个娇臀,趴在榻上。 白皙雪嫩,圆润紧俏,视线往下,男人那双眼遽然瞪得像个铜铃。 “殿下这又是在作甚?!”仓皇别开视线,李承煜沉声。 “被压住了,本宫帮你揪出来呀!”绥宁扬声,紧接着又道,“好啦,将军可以来拿咯!” 深深呼吸,李承煜试探转身,纵使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加深了眉间褶皱。 这人竟是将他的亵裤挂在了自己的脚上?? 近乎咬牙切齿,他立时闭上眼,试图稳住气息。 他自幼师从昆仑派,有点绝技傍身很正常,哪怕闭着眼也能走直线。 绥宁好整以暇地望着,笑意狡黠,在他即将抓住的那一刻,陡然移开了脚。 李承煜感受到了,他试图擒住,可这人又祭出另一条腿作为干扰。 面色铁青,属实有被气到,男人恍然睁眼,打算速战速决。 可因着对方此刻正是叉开着,他的视线正就落在花枝般的雪白之间,浑身一震,男人抓回裤子,极快地转过了身去。 迅速穿好,他僵在原地,不由得滚了下喉头,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躁动又烧了起来。 “将军,你抱本宫去洗漱好不好?”盯着他的背影,绥宁笑容得逞,软声道。 “不然本宫今儿个,可就赖在床上不走了。”见男人未有理会,她如是补充。 李承煜最厌恶被人威胁,但到了她这儿,不知是否被威胁太多次,此刻竟觉得稀松平常。 薄唇轻启,他平静应答:“殿下先把衣裳穿好。” 身后的小狐狸惯会得寸进尺,听了这话,立马笑嘻嘻道:“好呀,你亲本宫一下,本宫就穿一件,如何?” 话音落下,房内气场明显骤冷一分。 眨了眨眼睛,绥宁转口试探:“那要不本宫亲你?” 气氛有所缓和,眼见男人微微侧头,小姑娘连忙勾了勾手:“将军真乖,快过来。” 缓步行至床畔,李承煜僵直而坐,宛若雕塑,如此一瞧,那便更像寺庙里的和尚了。 绥宁也不管他脸色有多难看,抱着脖颈亲了亲左脸,听话穿上亵裤,又整个人翻去他身上,亲了亲右脸,再乖巧地穿好小衣。 旁边还有一件外披,见小姑娘盯着自己的脸,多半这最后一吻得落在唇上,李承煜微微抿唇。 可这人并未如此,而是蜷曲身子,“吧唧”一声盖在了他的喉结上。 许是冲击太大,男人没耐住,喉头又是一滚。 明显感觉他颤了颤,绥宁拢上薄纱,娇娇一笑:“还没漱口呢,本宫才不亲嘴嘴。” 光洁藕臂搭上宽肩,她柔软得像只猫儿似地钻进了男人怀中,蹭来蹭去,引火得很。 裤料逐渐紧贴在腿上,感受到这渗进来的濡湿,李承煜愈发僵硬。 她不过才十七岁,居然连内里都如此成熟? 就像是鲜嫩的蜜桃,清甜爽口,滋啦冒水,磋磨得竟是连他都有些耐不住。 - 绥宁如愿以偿被抱着去洗漱,然后又被抱到外间用早膳。 早膳是趁着二人在里间纠缠的功夫,菡湘与芷嫣麻溜备好的。 除此之外,桌上还摆着一件叠放整齐的中衣。 李承煜瞟了眼。 这是他的衣裳,但没有长裤,也没有外袍,显然就是不会给他任何逃跑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丫头,还当真是谋划周密。 衣料上熏的是冷松香,清清冽冽,绥宁很喜欢这个味道,只觉颇为适合像他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 抖开中衣,绥宁披到他肩上,李承煜伸手按住,道:“微臣自己来。” 绥宁没从,捞起他一只手臂就往袖子里塞:“你坐着就好,人家亲手解开的,自然要再亲手给将军穿上。” 这话说得暧/昧,男人收回手,懒得再管她。 玉颈微垂,纤细手指勾住系带缓缓打出一个漂亮的结,她这认真的小模样,瞧上去还真有几分贤惠。 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将其动作收拢眼底,只见她给自己穿好衣裳,又亲手舀了碗粥递来。 “百合瘦肉粥,也是金玉楼大厨的手艺,快尝尝。”绥宁弯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小意温柔。 没多看她,李承煜拾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绥宁撑着小脑袋欣赏,愈发觉得他文雅端方,全然不解,自己为何会做那样放浪不羁的梦? 思及梦中的下流情景,与睡前所见,她面颊似乎又在隐隐发烫。 不自觉拢了拢双膝,绥宁开口道:“将军瞧着光洁,但藏起来的毛发却是不少。” 闻言,握着勺子的手蓦然顿住。 男人侧眸,只见这人正在用玉箸,将两颗剥好的鸡蛋扒至一条肠粉的两侧:??? “话本子里都说一柱擎天,神龙探穴,直捣幽潭,所以这软趴趴的物什居然是会变的么?”用玉箸在肠粉上轻轻戳了戳,绥宁十分好奇。 “将军,本宫好想见识一下。”转头看向男人,她眼巴巴恳求。 若是没猜错,方才清醒之时应当是能瞟个大概,只可惜这人速度实在太快,就留了个雄伟的鸟头给她,如此,就愈发让人心潮澎湃了! 少女鸦睫扑闪,满脸期待,那炽热的小眼神近乎能将人穿透。 李承煜属实不解,明明懵懂得像只麋鹿,为何总能说出这样露骨的话?? 而最诡异的还是自己,居然因其调/戏,那种隐秘的冲劲又在蠢蠢欲动。 男人侧过头,试图平静内心,可耳后薄红却恰是落入少女眼中。 嫣唇微弯,绥宁立时贴近,靠上他的脊背道:“将军别害羞嘛,你都把本宫看光了,如今,本宫就是你的人了。” 如她语调一般温软的素手正在往胸/前试探,李承煜一把抓住,转身将其推开。 沉默了会儿,男人道:“殿下昨日到底用了何许手段?” 竟能悄无声息将他迷晕? 长眸稍敛,他审视的目光里呈现如鹰隼般的威厉。 绥宁也不怕他,慵懒一笑道:“姜茶里放了鸢舞迷迭,房内燃的是茵樨香,这二者皆产自西域,单独使用并未有碍,但一旦合用,把便与蒙汗散无异。” “没看出来殿下竟还懂药理?”李承煜有些意外。 “还不都是为了你,”绥宁黛眉微挑,“若是寻常迷/药,定然坑不到你。” 唇角轻弯,她一副已然将其吃透的神情:“所以呀,将军在外头可千万要多留个心眼,那些女人各个豺狼虎豹,蛇蝎心肠,才不会像本宫这般知书达理,温柔体贴,就摸一摸,蹭一蹭,不进去。” “……”到底是谁给她的脸?! 无视这人喜气洋洋的媚眼,李承煜不悦道:“殿下用膳时,能否别说话?” “好呀!”绥宁仍旧欢快,顺着杆儿就往上爬,“你喂本宫吃,本宫就不说话!” 这要求,男人倒是爽快应了。 端起她那碗粥,李承煜舀了满满一勺子,意图堵住她的嘴。 绥宁瞧了瞧近乎能将自己塞满的瘦肉粥,再瞧了瞧男人那张敷衍无情的脸,她撅起个樱桃小嘴,幽怨的小眼神呼之欲出。 薄唇微抿,李承煜耐着性子收回手,减少了半勺的量再次喂给她。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笑了,连忙也拾起玉箸,夹了个虾仁水晶包作为回礼。 “将军这样强健的身子,不多吃点怎能行,乖~”李承煜本不想理会,但耐不住她温声哄诱。 于是菡湘与芷嫣躲在门外张望时,恰就瞧见里头正在相互喂饭。 这场面腻歪且诡异,属实让人大开眼界。 二人不由竖起大拇指,心下道:她们殿下的美人计,实在是高啊! - 正值柳宠花迷的时节,山花烂漫,争奇斗艳,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清香馥郁。 暄暖的阳光下,烈烈军旗随风鼓动,犹如雄鹰振翅,虎豹骑各自列队,在驿站外整装待发。 李承煜一袭红袍金甲,阔步而来。 忽略周遭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径直停在绪风面前,道:“本将军彻夜未归,你也不知道来寻?” 男人眼神阴沉,满含不悦,明显就是责怪他未有忠心护主。 可绪风听罢,却是一脸无辜道:“啊?您不是一直在殿下房里?属下哪里敢去打扰?” “……”狠狠攫了眼他,李承煜面色更加难看。 绥宁换回了华丽宫装,从驿站内一出来,就见这男人怒气冲冲地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纤纤柔荑搭住侍女手腕,绥宁一面步履婀娜地走上车驾,一面朝旁人道:“叫你们家将军来陪本宫。” 李承煜已在队伍最前方上马,这话传来时,他想也未想就回绝。 骑兵回到马车外,绥宁一听,立马道:“告诉他,若是不乖乖过来,本宫就不走了!” 纵马跑了第三趟,骑兵觉得自己今儿个定是冒犯了哪路神明,才会成为这二位之间纠缠的一环。 好在将军没再让他传令,而是径直调转了马头。 绥宁此刻已经来到车帘外,正站在马车上叉着一抹细腰,像只趾高气昂的小孔雀。 二人用眼神隔空较劲,让场面一度变得有几分尴尬。 正所谓欢喜冤家,虽是剑拔弩张,众将士还是莫名嗅到了一丝恋爱的酸臭味,同时觉得,这简直就是在虐狗啊! 李承煜端坐于高头大马上,从头到脚都写着抗拒,面色寒凉。 可须臾之后,不知是瞧见了什么,他鸦黑的瞳孔骤然紧缩。 绥宁也感受到了,风声如海浪般钻进耳中,似利器啸鸣。 赫然转头,视线里恰是一支悄无声息出现的暗箭,迅疾而来,直逼她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