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世子妃马甲快藏不住了!》 001 弃如敝履 永佑年间,入冬,关南道大水致颗粒无收。 祁州、青州等地饥民,千里迢迢向北,一路饿殍、冻死骨不计其数。 …… 今年的冬许是来的特别早,一夜细雪过后,草木叶片上皆挂着晶莹白霜,地上亦铺了薄薄一层。 天微微亮。 小福村村口聚了一众严阵以待的村民,手持木棒、锄头,满面戒备瞪着对面那群破衣烂衫的流民。 两边互相推搡,高声鼓噪。 而距离村口不远的土坡上,几辆马车静静停在一侧,五六名女子正围在一圈火堆旁吃茶聊天好不惬意。 “要我说,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咱就不该出门来接这位玉小姐。”红薇瞥一眼闹腾腾的村口,嫌弃地努努嘴,转头又换另一幅笑脸,讨好地看向一位容长脸中年妇人。 “嬷嬷您说是吧,这一路上,可把您老给累着了。” 胡嬷嬷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端起茶慢饮,“别忘了你口中这位玉小姐,算是刺史府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 “诶哟这谁不知啊。”红薇轻蔑一笑,“说是刺史府嫡出小姐,可命格过硬,生生冲撞了主公主母,十几年都被扔庄子上自生自灭。若非这回老太太六十大寿,偶尔念起她半句,天晓得这辈子会不会被接回去。” “可不是。”另一名方姓老嬷嬷接口,满眼鄙薄之意,“她呀,就是老话说的小姐身子丫头命,本身就命格轻贱,生来就该受人磋磨!” 红薇笑着给胡嬷嬷、方嬷嬷添了些热水,“那姑娘三岁起便被弃养在庄子上,谁不知这么多年府里早没她容身之处了。” 转而又朝下方火把透亮的村口努努嘴,“嬷嬷们觉着,这事她能应对得了?” 胡嬷嬷轻呵,“行不行的,过去看一眼即知。去,叫上府中护卫,我们一块下去看个热闹。” 几个丫鬟嘻嘻笑着扶胡嬷嬷、方嬷嬷起身,朝愈闹愈凶的村口行去。 彼时,不少围堵在小福村村口的流民,冲破村民们临时搭起的围栏,发狂似的朝村里疾冲。 “大家进村一起抢啊!咱们啥也没了还怕啥!只要能闯,还怕没一口饱饭吃?” “大头哥说的对!大家冲!” 村长陈福浓带上村里全部壮丁,满头大汗追赶,一声声高喊,“大家冷静,冷静一点!你们可别一时冲动犯了糊涂!” “各位,各位!”他声嘶力竭大喊,可这关头谁能搭理他。 冲进村的流民全都红了眼,跟着大头哥朝村里最大一处宅院跑去。 “大家看!这庄子瞧着最宽敞富贵,定是个富户!跟他们无需客气,拿!!” 大头哥一声“拿”,喝出力拔山兮的气势,所有紧随其后的流民,只觉热血上涌一阵沸腾。 正待用脚蹬开正门,就听“吱呀”一声轻响,院门竟自行打开了。 晨光朦朦间。 一名素衣淡衫,乌丝仅用一支细细碧竹挑起的少女,倚门而立神色淡淡。 黑漆漆眸子内微光浅浅流转,只一眼凉凉掠过众人,霎时便让那些沸血上涌的流民,自觉形容粗鄙,不由自主竟退后半步。 明明只是一名姿色平平的少女,可她仅仅只是立在那静静注视,便给人一种云山雾罩清泉流淌之感。 仿佛上前半步,即是无尽亵渎。 大头哥见所有人都不动,忍不住振臂呼喊,“大家还等什么呢?冲!” “想好了再冲,别拿无知当无畏。”少女音调清冷,微微挑眉,视线落在大头哥脸上,缓缓下移。 大头哥见状缩了缩脖子,赶忙将两侧乱发往脸上遮了遮,目光躲闪竟不敢与之相触。 玉琳琅移出小半步,视线又转到流民身上,淡淡开口,“你们这一冲一闯一偷一抢,性质可就闹得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你们是颠沛流离的流民,如今却想成为流寇,入那令人不齿的匪籍。这是想挑战大齐律法,与整个大齐为敌?” 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却彷如一盆冰水,泼在众人身上,让所有人骨子里激颤的血液稍稍凉了些许。 大头哥一瞧,情形似对己方大大不利,忙又出声怂恿,“傻瓜,都还等啥?金山银山就摆在你们面前,大鱼大肉等着你们享用!只需拿出一丝丝勇气,只要你们想,一切都是你们的!” “大家伙听大头哥的!咱们饿都快饿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啥!” “法不责众!跟这小娘皮废啥话,大家一起上,先把她拿下再说。” 好几个混不吝的跟着大头哥往前挤,眼神闪烁间,作势竟要扑倒立在门前的少女。 玉琳琅唇角微勾轻唤一声,“九斤,给我打!那几个带头犬吠的,先折断两条狗腿再论其他。” 蓦地,从屋顶应声跳下一名圆脸粉腮小姑娘,手持一根红通通烧火棍,二话不说便朝大头哥几人身上砸去。 烧至发红的棍子就跟长了眼般,只往大头哥几个带头叫嚣的人腿上敲。 发烫的烧火棍在人身上“滋”的皮开肉绽,疼得哥几个纷纷抱头鼠窜。 没几下大头哥几人便被小姑娘撂倒在地,“哐哐哐”敲断几条狗腿。 九斤抡起烧火混“哗哗”转了一圈,末了一脚蹬在大头哥胸口,将他踩出一口老血。 围观流民见状,吓得连忙四散后退,表情分外惊恐。 “法不责众,从来都不是违法乱纪的借口。”玉琳琅淡淡出声,视线掠过眼前众人。 “我知你们其中大部分,是受小人蒙蔽利用,才会头脑发热闯村劫掠。” “现在把带头者指认出来,等县衙公差一到,把挑事者一交一送。”玉琳琅目光幽深盯着眼前诸多流民,“这事儿,就跟你们毫无关系了。” “别听她胡说八道,这女人是在挑拨离间!”大头哥被九斤踩在地上爬不起身,只能侧着脸干嚎。 “把他衣服扒了!让在场诸位看看清楚。” 大头吃了一惊,发疯喊叫,“放开我放开,你敢,你!” “嗤啦。”原就破烂的外衫,被人一扯即碎,露出里面一件细棉布镶绸边里衣。 003 嫡千金只值一两 俩人惊惧抬眼,看向居高临下注视他们的玉琳琅。 不知怎的,一触上那双幽漆漆眸子,便感觉整个人从上到下,仿佛已被彻底看穿。 “身为刺史府奴仆,却不顾刺史府体面,不顾刺史大人官声,不顾饥民苦痛,特特引来这些流民,只为寻我晦气。” “该说你们是又蠢又坏,还是又毒又无知?” 玉琳琅无悲无喜面色淡淡,“劳烦村长,把人绑了送去县衙。” 陈福浓这会还有点懵,正努力消化此间发生之事。 没等他有所反应,胡嬷嬷已大惊失色上前,“万万不可小姐!这事若闹出去,丢的还是咱们刺史府脸面!” “这毕竟是家事来着,也不好事事劳动官府老爷们啊。” “也是我老来糊涂,竟不知贼婆子自作主张,暗暗遣其子寻衅滋事。” 胡嬷嬷挤出一脸愧色,做小伏低深深一礼,“让玉小姐受委屈了!不过您放心,这事老身一定好好处理!回去便让夫人将这婆子一家都发卖了去!” “胡氏,你凭什么发卖我?” 方嬷嬷双目圆瞪,尖叫一声,“我母子二人不过是照吩咐办事!且你们这一路不都默认看好戏?” “你们还赌玉小姐能不能好生解决这事!东窗事发却想全部推到我们母子身上。我告诉你们,没门!” 胡嬷嬷扭头,恶狠狠打断,“这疯婆子满口胡言乱语,还不堵上嘴拖下去,没的污了玉小姐的耳。” 护卫们动作极快,三两下便把婆子、大头几人强制拖离此地。 玉琳琅冷眼旁观,淡淡瞥了胡嬷嬷一眼。 “倒也不必这般急着为他人遮掩。发生什么事你我心里都清楚明白。这老奴也说,只是照吩咐办事。遵的是你府上夫人意思,还是哪位别的主子?” “并非小姐所想,是那刁妇胡言乱语……” “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我从未主动说过要回刺史府吧?”玉琳琅声音凉淡,“若是麻烦,也不用接我回去。福村地灵人杰,我都住习惯了。” 胡嬷嬷挤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玉小姐这是说的哪儿话。此行接您回府,那是老太太直接下的令。老太太与太太这些年呀,可没少挂念玉小姐您。您可千万别给那疯婆子几句话糊弄了去!” “哦?是……每月一两碎银的挂念?”玉琳琅眨了眨眼,不无讽刺道,“那还真是多谢贵府善待,亏得有这一两银子月例,倒也不至于饿死冻死在庄子内。” 胡嬷嬷不由皱眉,“一两?怎么可能一两?玉小姐月例该有多少?” 叫红薇的丫头上前一步,微抬下巴傲然道,“每月十两,虽不及咱们府上千金月例,但……但大夫人说,她在小庄子上,吃的蔬菜瓜果米粮,都能由小庄子提供,自给自足得很,本身就不需太多银钱花销,所以十两足矣。” 围观村民面面相觑。 村长陈福浓面色也极为尴尬。 这位玉小姐出身大户,却放养在他们福村小庄子上,人尽皆知。 他们知道玉小姐不得宠,却没想到竟如此不受主家待见,连带丫鬟仆妇们似乎也没把她放眼里。 这厢,胡嬷嬷恨不得伸手去捂那丫头的嘴。 “怎么说话的?”无遮无拦,啥话都往人前说?? 这么没脑子的丫头,亏她之前还想提拔一番,如今看来,真是废物点心一个。 毫无分寸,一股脑儿连夫人的心里话都讲了出来! 没得在旁人面前丢大脸! 红薇撇撇嘴,很是不以为然退后几步。 她跟着嬷嬷们前来出这趟外差,心里多少有点不大乐意。 最近饥民遍地,处处都有冻死骨,出门极不安全。 从魏州刺史府到这犄角旮旯小庄子,少说都走了六日,回程还要与那些沿途乞讨、臭烘烘脏兮兮的饥民挤做一堆,实在是讨厌得很! 看这嫡千金长相普通,与夫人没有半点相像,她就很不放在眼里,打从心底看不起,不知不觉间便有些口无遮拦。 胡嬷嬷连忙赔笑圆场,“玉小姐,休听这死丫头乱说。月例的事,老奴自会派人去查。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您回府一事。” “眼看这天气越来越冷。路上若起冻便更不好走,不如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出发?有劳姑娘,今日得抓紧些时间收拾收拾贴身用品。” 玉琳琅朝她投去一眼,丢下一句“随你”转身即走。 “诶玉小姐,我们嬷嬷话还没说完呢!”红薇冲她离去的背影跺脚高呼。 从小便被弃养在庄子上的姑娘,脾气还敢这么大? 须知这么多年来,府里早已没她容身之处,也不知高傲个什么劲儿。 嫡千金又如何? 还不如当年被抱错入府的二小姐呢! 那位虽不是大夫人亲生孩儿,却胜似亲生,比这位乡间放养的嫡千金可尊贵多了! 要她说,这嫡千金顶多也就值一两,多了怕也无福消受。 胡嬷嬷眼神异动,盯着主仆二人离去的方向久久未曾言语。 二人拐过小门时,但见玉姑娘微微侧脸,徐徐瞥来一眼。 胡嬷嬷只觉那道隔空投来的眸光,凉薄又刺骨,幽冷且绵长,倏然心惊收回探究视线。 转而扬起笑,冲老村长点头示意,“那就劳烦村长,呃……安顿剩下的事。” 陈福浓连连点头“好说好说”,目光扫向一旁饥民,叹了一声,“你们随我走。” * 是日入夜,烛影憧憧。 玉琳琅目色专注修剪完一盆形状特异的绿植,这才轻轻放下剪子净了手。 窗格外传来一声轻响,玉琳琅转头扫了九斤一眼。 后者会意颔首,立时推开窗户。 “他们如今在哪?”玉琳琅上前几步,凉淡出声。 窗下树影婆娑,人影一晃。 “主子请随我来。” 须臾,主仆二个来到毫不起眼的后院,翻开隔板从土梯下去,缓步入了地窖。 墙壁上挂着两支火把,尚算亮堂。 窖内空间并不大,平时都是用来储藏粮食蔬果。 如今居中却摆着一只大缸,方嬷嬷母子二人被捆,肩膀以下全浸在湿漉漉的冰水里。 004 可我不想开恩 俩人嘴唇发白,面色发青,上下牙齿正磕碰着咯咯作响。 玉琳琅从袖中掏出个玉色瓷瓶递给九斤。 九斤冷着脸上前,不悦低语,“便宜你们了。” 她动作粗鲁直率,抬手一拍一提,便往母子俩嘴里先后隔空滴了一滴东西,随即麻溜收起瓷瓶退回玉琳琅身后。 哆嗦个不停的方氏母子,顿觉小腹处升起一股暖,整个人似乎回温不少。 “怎,怎么是你?你,你抓我们到这想干什么?”方嬷嬷嘴唇哆嗦,色厉内荏出声质问。 九斤揪起对方衣领,劈手赏了一耳光,“废什么话?问你们什么回答即可。” 阶下之囚,可没那提问的权利! 玉琳琅淡淡瞥了二人一眼,问,“谁派你们来的?” 没等方嬷嬷张口,玉琳琅便淡淡说道,“我不想听那些个胡编乱造的假话。你乱编一句,我就让人在令郎身上捅一刀。你自己计算下,令郎能撑到第几刀。” 九斤抽出腰后亮晃晃的匕首,冲一脸青灰的方嬷嬷露齿一笑。 方嬷嬷瞳孔震缩,几乎立刻喊叫出声,“是马姨娘,马姨娘吩咐办的事。” “马姨娘使了不少银子,让我们尽力阻止小姐您回去。还说只要能将小姐留在小福村,以后更是少不了提拔我们。” “主意却是我们几个一起出的!” “我们路上遇到好些饥民,想着把这些人引到您这儿,一旦互相冲撞,死活都未可知……” “胡氏那老妇虽然没跟我们一起谋划,却从头到尾也都知情,更无阻拦。” “甚至!让我儿冒充饥民引发混乱的法子,其实还是胡嬷嬷从旁提点,要不然老奴哪能想到这么个遭瘟办法啊!” “她是大夫人身边比较亲近的嬷嬷,她的默认与指点,不就代表这也是大夫人的意思么?” 方嬷嬷正是因为自持有夫人的默许与倚仗,才敢让自己儿子以身涉险。 虽然一开始的确是马姨娘遣人求到自己头上,可后续不还有夫人撑腰嘛…… 富贵险中求,更何况这事儿能有啥危险? 方嬷嬷自认对付一个自小养在乡下的小姑娘,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没成想踢到块厚厚铁板! 她现在是悔的肠子都发青,体内刚刚回温的一丝暖意,此刻也正顺着时间流逝缓缓移走。 她非常害怕,方大头更是无比惊惧连声告饶。 玉琳琅却不理他们,兀自朝九斤伸出一手。 九斤立刻从怀里掏出本厚厚的册子递给她。 玉琳琅翻开几页,指尖在字里行间游走,落到一处轻轻点了点,“马氏,生性愚笨懦弱,刺史府内地位极低,如同隐形之人。育有庶长女一名,也是意外得之,其后便从未得宠。” “就她?使银子阻我回府?她一个不得宠的小小姨娘,跟我八竿子打不着边儿,阻我作甚?”玉琳琅声音淡淡,落在方嬷嬷耳中,却如同一声巨雷嘭嘭作响。 玉小姐手里的册子是?? 莫非这本册子,囊括刺史府上下所有人全部信息?! 寒意入骨,她一个养在乡间十多年的小姑娘,哪来这么大能量与本事? 方嬷嬷直觉自己似乎惹到不该惹的人。 牙齿再度发颤,咯咯作答,“老,老奴不敢欺瞒小姐。确确实实是马姨娘手下,使了银子偷偷让老奴办差。前后给了两次,统共二十五两。” “老、老奴这里还,还有凭条作证。” “其后给我儿三两,在魏州街头雇了六七个浪荡小混子,打算先混入饥民队伍再伺机而动。” 哪曾想,混是混进去了,结果却被人悉数揪出,还打的头破血流,简直得不偿失。 方嬷嬷哭声大起,“老奴全都交代了,以上所说句句属实啊姑娘。” “至,至于马姨娘因何为难姑娘,老,老奴也不知原因啊。” “但,但姑娘您看着就是聪慧练达之人,回府后必能查清缘由。” “还请看在夫人面上,饶我们母子一命。” “老奴虽不如胡嬷嬷在夫人面前得脸,但,好歹也是夫人跟前的老人。” “老奴要是不明不白死在这小福村,说不得大夫人会更加忌惮小姐。” “您自己应该知道,大夫人一直觉着您命硬刑克父母,对小姐您万分不喜。若非如此,岂会指点胡嬷嬷配合老奴办事?” “啪!”九斤抽手给她一耳光,怒不可遏,“说谁命硬刑克?” 这糟老婆子,竟敢当面侮辱小姐。 玉琳琅情绪却无丝毫起伏,只淡淡说了声“不必与她多废话”。 方嬷嬷心惊肉跳大呼,“老奴若死,岂不应了传闻?” “您这还没回府呢,便克死夫人身边一名嬷嬷。”她喘着粗气急叫,“说出去多不好听啊!若您能饶我们母子一命,回去后老奴必能成为您的助力。” “说不得可以帮小姐在夫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虽不一定能让夫人立马喜爱您,但也不至于让其观感越发败坏。” 玉琳琅合上册子递还九斤,望着方氏母子没什么表情,“你还挺能说。” “求小姐开恩。” 方嬷嬷现在真是后悔的要死,早知这玉小姐如斯厉害,她岂会作死胡来? 马姨娘的银子是万万不敢接的! “可我并不想开恩。”玉琳琅看他们一眼,慢慢丢下一句话便转身朝土梯走去。 方嬷嬷母子慌了神,张嘴大呼饶命。 俩人齐齐抖动身体,缸身撞击,发出道道低沉嗡鸣。 九斤摊开那本厚厚的册子,摸出根笔,在邻近的两个名字上画了道红线,随即冲他们咧嘴笑了笑。 方嬷嬷只觉浑身冰凉刺骨,直觉两道红线抹去的是他们母子性命。 玉琳琅回到地面,命九斤放下地窖盖板,让她守在此处,便径自回房歇息。 地窖内,随着火把光亮逐渐黯淡,气温越来越低,方氏母子二人泡在冷水里不停打起了摆子。 冷,愈来愈冷了。 似乎玉瓷瓶内的不明液体,就只能保他们半刻温暖,用以答问回话。 如今暖意消退,愈发冰寒椎骨。 方氏母子从慌乱到互相埋怨,相互指责憎恨,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吵闹声逐渐消弭…… 005 饥潮 翌日一早,三辆马车一辆牛车在护卫们护送下悄无声息出了小福村。 胡嬷嬷、红薇一行人是真没想到,来时还好好坐着马车,回去却只能挤在牛车上一路吹着冷风回。 红薇缩在嬷嬷身边,冻的牙齿咯咯打颤,“什么盆盆罐罐的破烂东西全都要带回去,居然装了两车还占了咱们的座!” “果、果然是乡野长、长成的粗痞不堪之女。如、如此苛待咱们,不、不、不识大体。” 回去后她定要狠狠告状,让这死丫头在刺史府内寸步难行! 其实坐牛车吹凉风倒不是最憋屈的,让胡嬷嬷几人最感难受的是,夹在一群臭烘烘的流民群里,闻着各种腥臭之味的同时,还被迫接受周围投来的各色异样目光。 红薇下意识紧了紧搂在怀里的包袱,总觉那些蓬头垢面的饥民,视线扎人得很。 “你少废话两句,好好看紧自己东西。”胡嬷嬷没好气地斥责一声,心烦意乱。 大清早侍卫们来报方嬷嬷母子消失,她便感觉事情蹊跷。 人一直好好关在柴房里,临行前怎就突然不见? 那位嫡千金还夹枪带棍意有所指,搞得好像人是她偷偷放了似的! 简直冤死她了。 “大,大姐,您发发善心,给点点吃食。” 突地有人伸手,红薇吓得惊叫拨开,“走开,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求您给一点点吧,我孩子快饿死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只要是吃的什么都行。” 红薇拔声尖叫,“走开,快走开!脏兮兮的别来碰我。我警告你们啊,这里是官道,都别乱来!” 几名随行护卫打马而来驱赶饥民,佩刀一抬众人忙识趣退了又退。 红薇见他们畏惧护卫的刀,不禁讥笑两声,人也跟着抖了起来,“还想抢我们东西,打不死你们。一群臭乞丐,毫无自知之明,滚远点。” “你少说两句。”胡嬷嬷心里一突,用力拽她胳膊。 这死丫头可别真把这些流民给激怒了,届时护卫们再多怕是也难以应付。 “怕什么啊嬷嬷。”红薇昂起头嗤笑,“不就是一些命薄如纸的饥民,还敢过来冲撞我们?” 言罢,兀自从包袱里取出帕子包的点心展开显摆,“看到没?吃的我们有的是,可你们这群臭乞丐,不配享用!” “你疯啦!”胡嬷嬷猛地将她拽回去,眼皮一个劲狂跳,气得脸都变形。 她老婆子怎就点了这么个没脑子废料一块上路? 胡嬷嬷心里狂叫不好之际,周遭那些冻得面红耳赤的饥民已发狂一般扑了过来。 “他们真有好多吃的!” “拿来,你给我拿来!” 红薇大惊失色,一时不查被人从牛车上拖拽扑倒,后背重重轧在满是尘沙的地上,“嗷”一声惨叫。 “陈护卫,救我快救我!” 几名护卫纷纷拔刀,然而更多饥民从背后扑来,纷纷抱住他们的后腰、压住他们的腿。 陈护卫大惊,手里的刀亦被人夺走,慌乱间肩膀中了一刀,顿时血如泉涌。 “啊啊。”红薇凄厉大叫。 她被拖倒在地,混乱中让人不知踩了多少脚,疼得整个人蜷缩在地。 更倒霉的是,被饥民夺走的刀,其中一把落下来刚好砸她脸上,立时给开了道血口子。 饥民们都发了疯,很多脏兮兮的手在她怀里一阵撕扯乱抓,把包袱揪出来互相抢夺。 红薇尖叫着想坐起身,脸却被人一脚踩中,伤口彻底崩开,黏糊糊的血顺着下巴直淌。 然无人管她死活,饥民们争夺着抢来的包袱,无论掏到什么食物,只管往嘴里大把大把塞。 先前出声讨要吃食的妇人,哭着去抢壮汉手里的糕点,“给我孩儿留一点吧,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 “滚开。”壮汉一下把女人甩飞出去,连带她怀抱的孩子一同掷出,“碰”一声滚落。 场面混乱的不行,愈发不可收拾。 官道上并不是只玉琳琅一家马车在走,其余马车驴车上的行人,眼看饥民暴动,纷纷吓得脸如土色,只恐波及他们。 一人抢人人抢,饥民们疯了似的跳上玉琳琅马车,被九斤用烧火棍拍下去几人。 玉琳琅面若寒霜,抬手掀开车帘。 九斤飞身而出,踩在马车顶冷笑出声,“劝你们别去动那两车东西,上面没吃的,只有一些毒花毒草。不怕中毒就去吃,但死了也勿怨怪旁人。” “别跟她们废话!搜车!”抢红眼的饥民们高高举起刀,哪管那么多。 “我看谁敢造次冲撞我家姑娘!!”九斤怒目圆睁,蓄势待发。 “嗖!”一支流箭飞速射落为首饥民手中高举的刀。 “哐当”一声巨响,吓得饥民脸色发白。 随之而来的便是滚滚马蹄,伴着风沙席卷。 众人心惊回顾,只见一名身披黑甲的年轻小将策马飞奔而来,手中高高扬起一面令牌,语速极快道,“安抚使大人奉诏前往魏州城赈灾,所有赈灾粮已在路上。期间,但凡有饥民作乱不服管束,肆意劫掠挑动事端者,一律以大齐律从严处置,流寇斩无赦!” 乱成一锅粥的流民们纷纷朝后退了退,夺来的刀亦握不住了,纷纷叮呤咣啷落地。 两道极其肃静,兵士们纷纷往侧边退了退,让出居中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玉琳琅随意瞥一眼,刚巧看到对面缓缓垂下厚厚的布帘。 惊鸿一瞥间,玉琳琅瞥到半张清冷似雪的容颜,几缕银丝顺着车帘一拂而过。 “姑娘,您看什么呢?”九斤跳下车顶,目光好奇。 玉琳琅盯着对面放下的帘子,淡淡出声,“嗯,就可惜了。年纪轻轻,便命不久矣。” “啊?”九斤又转回头望了一眼,挠头,“您在说哪个?” 蓦地,一名满头是血的妇人抱着孩子冲出人群呼救。 “大夫,有没有大夫救命?官爷,求求你们救救我儿!救救他!” 妇人六神无主抖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孩子,扑到小将马前痛哭。 “此处可有大夫?”小将环顾询问。 “你再晃他,不死也残。” 玉琳琅探出半个身子,搭着九斤的手缓步下车。 007 要点脸吧! 细细密密的雪越下越大,一连六日光景,路上已积起厚厚一层。 本就忍饥挨饿的流民们,更是饥寒交迫苦痛难当,一路都有不少老弱病残倒下去未能爬起,沿途哭声一片。 玉琳琅掀起一丝帘缝,探手取了片晶润剔透的雪花,摩挲指尖凉意。 自从五日前连夜腾出二辆马车给那位小赵将军另行安排,车里如今便堆放着十几箱花花草草。 主仆俩经常团缩挤在一侧,连炭盆都不能安放。 九斤为让玉琳琅休息的稍微舒服些,晚上就跟车夫一同在外面歇着。 连夜来寒风飒雪,全靠一碗碗姜汤熬过去。 “小赵将军又带人前前后后筹集了一些米粮,今晚说是熬点豆子粟米粥。” 九斤跺跺腿上的雪粒子,瑟缩脖子钻上车,给玉琳琅捧去一碗姜汤。 “依着姑娘吩咐,把咱们仅剩的四袋粟米也都捐了出去,左右算是一点心意。” 玉琳琅颔首。 “唉,虽然咱们每晚都熬煮三大桶姜汤,但前前后后流民数量太多,不怎么够分。” “尽力即可。”玉琳琅面色淡淡,并无太多动容之处。 世上可怜之人多如过江之鲫,要说都能帮的过来,那是无稽之谈。 “听说前头有位李府的小姐,把自己随身所坐的马车都腾出来给饥民们使用了,好多人跪着称其活菩萨。” 玉琳琅再度颔首,神色间不置可否。 九斤伸手掀起一角布帘,朝窗外努嘴,“喏,就那位李小姐,站那许久了。冷风呼呼的一直这么端着,也不嫌累。” 玉琳琅视线一扫,眸光在那位昂着天鹅颈,站姿优雅的李小姐身上停顿,复又落在侧后方那辆马车上。 “据说此番朝廷委派两位安抚使大人,协同处理赈灾一事,马车内这位便是京中来的宣平侯府世子。” 玉琳琅摇摇头,“这宣平侯府怕是个不得圣宠的地儿。” “姑娘此言何意?”九斤好奇。 “若皇恩浩荡,又岂会委派一名病入骨髓命悬一线之人,寒冬腊月出来找死。” “可要派人前去查查底细?” “我查他作甚?”玉琳琅略显无语,“将死之人而已,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伸手拍拍小丫头的脑门,“别整日疑神疑鬼,早些休息,瞧这速度还得再熬上两夜方能入城。” 然到的半夜,玉琳琅却被阵阵争执声吵醒。 推推发涨的脑瓜仁,玉琳琅舒了舒手脚,“何人在外吵吵闹闹?” “姑娘,是李州牧家的千金偶得风寒,想请您过去看看!” 胡嬷嬷扬着高八调的大嗓门,急急催促,“您快下来看看吧,九斤这丫头也太失礼了。” “什么?都说了我家姑娘不是大夫,有病找医馆药堂,大半夜来闹我家姑娘休息,这才是真正失礼之处。” “你敢擅自掀帘子,我剁了你这老刁奴的手!!” 随着九斤一声乍然爆喝,想强行掀帘的两个婆子,讪讪后退一步。 玉琳琅自行掀开半张帘子,眸光冷淡扫过车下众人。 胡嬷嬷领着几个丫头将车夫推在一旁,九斤面前则站着两名孔武有力的老婆子,想来就是那什么李州牧家的下人。 “玉小姐。”胡嬷嬷上前一步张嘴就跟连珠炮发似的,“救人如救火啊,您赶快过去给人看看。那位李小姐的父亲,是咱们老爷的同僚好友,您可得尽心救治一下。” 玉琳琅眼皮轻抬,“小姐身子矜贵,我这等略通粗浅医理之人,怕是难以胜任大夫一职。” 李州牧家的婆子跺着脚怒道,“这不是前后路都堵着流民,车行缓慢,也无法第一时间进城,这才求到玉小姐您面前么?” “你这算什么求人态度?是想恐吓威慑谁?” 另一个婆子倒十分乖觉,见状忙“噗通”往地上一跪,哀声直呼,“小姐大慈大悲,求救救我家姑娘。” 玉琳琅面色平静,摆摆手道,“罢了,过去看看亦可。只于医道一途,我也是略通皮毛而已,且手边并无趁手药物可用。” “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医治我家小姐?”诸多推脱,气得一婆子暴跳如雷。 玉琳琅非常平静摇摇头,“人都不曾见着,何来把握一说?” “去把三小姐抬过来。”州牧府的婆子冷着脸道,“多叫些丫头婆子把车收拾收拾,好让我家姑娘躺得舒服些。” 九斤张大嘴像是被眼前之人的无耻震惊到无法言语…… 胡嬷嬷却已带着几个丫头点头哈腰上前应承,“好的好的。” “好什么好!!”九斤反应过来,气的胸腔几欲爆炸,“看病就看病。咋滴,烧香人赶起迎客僧,你李州牧府还想鹊巢鸠占??”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那可是州牧府的小姐,怎么个鹊巢鸠占?”胡嬷嬷想上去拉九斤,被后者抬手一拳,打的半张老脸都僵了僵。 “莫挨老娘!”九斤打一拳不解气,劈头盖脸往那胡嬷嬷头上来了好几下,“我寻思你不是刺史夫人养的狗么?何时竟又成了州牧府的狗?人家还没给你骨头啃呢,就搁那吠啊吠的摇尾巴,你老脸羞不羞的?” 州牧府俩婆子气得脸都发青,抬头看玉琳琅,“玉小姐,你这丫头拳头和嘴巴也忒厉害。” 玉琳琅竟冲她们淡淡一笑,“二位嬷嬷过奖了。” 明明便是张平平无奇的脸,然这一笑仿若雪上初融,漾开一波秀水,让特意跑下车偷看热闹的沐风,一时都看呆了去。 “大哥大哥。”他兴匆匆跳上车,说的一脸兴致勃勃,“对面那车的姑娘,连着身边的丫头都相当有趣!我可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丫头,一言不合就打人咧!你说我派人去跟她买这丫头,那小姐会愿意么?” “半夜偷窥女子争吵,非君子之举。还想购买闺阁千金从小培养的丫头,你简直离谱!你若实在很空,便替我早些回城,与陆大人汇合。”沐昭容色淡淡倚在一旁,神色间有丝倦意。 沐风缩缩脑袋,“我不。” “我出来前可答应了娘的,要寸步不离跟着你,随时查看你身体情况。” 008 草木更为矜贵些 玉琳琅随两位婆子过去时,州牧府几名丫头正手忙脚乱抱着他们家小姐痛哭流涕。 玉琳琅起初还以为他们家小姐挂了,哭得跟嚎丧一般,结果上手一摸脉,感觉似乎还行。 只是再一细抚,玉琳琅面上又突现几分古怪之色。 “小姐身子矜贵,因受外界寒风刺激,身体有些许失温。这很正常,人的身子若来不及适应外界寒意,便会出现类似于发热、头痛,喘咳之类的症状。” 轻轻按压李小姐腹部几处,听她呜咽出声,玉琳琅又道,“唇干且白,寒气入体。风寒又引发腹痛阴虚,小姐本就身子虚弱,实不该在这空旷处吃风。多取些棉被来裹着,看能否发发汗。” 见有婢女取了碗热腾腾姜汤过来,玉琳琅瞥了眼,“喝几碗了?” “这是第三碗,有什么问题么?” “姜汤祛风散寒且暖胃,可舒筋活血,小姐此时情形不宜多用,适量便可。” 婢女皱着眉,瞧了眼身旁的婆子。 前头那位挺识时务的婆子便笑着说道,“不知能否为我家小姐开张方子?” 玉琳琅摇头,“小姐病情尚可,回城后去寻常药堂配些汤剂喝喝便可。我这既无药可用,便不献丑了。” “不知玉小姐可会扎针?我老婆子听说,厉害的大夫扎两针,也能帮患者解不少痛苦。” 玉琳琅面色寡淡,“针也不能乱扎,像你家小姐如今,还未到扎针的紧要关头。若乱扎一通出了事,嬷嬷您能担得起责任?” 婆子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那依您看,我家小姐现在该怎么办呢。” “风大雪大的,也只能多盖些东西捂一捂,最好能尽快入城。” 婆子仰头看向团团簇簇的雪,上前把李三小姐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玉小姐,不知可否借您马车一用?” “您也瞧见了,我家小姐心善,将自己的马车赏给那些穷苦饥民。如今天寒地冻病成这样,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若您愿意的话,不知可否让我家小姐,在您马车里挤上一两晚?” “我们绝不会太过麻烦您的,小姐起居,我们自当伺候。” 玉琳琅看她一眼,摇头,“怕是不怎么方便。你方才也见着了,我马车里堆着太多东西,根本腾不出半丝空地。” 见她起身要走,婆子不由急的叫唤,“这怎么就腾不出地呢?您把那些盆盆栽栽搬下来不就行了么。” 九斤在一旁听着直翻白眼。 “诶哟玉小姐呐,那些花花草草随处可见。等回了魏州府城,让咱们夫人送您多少盆都可以。现在您就发发善心,帮帮我们家小姐吧?难不成,那些普通花草还能比得过我家三小姐的命?” 玉琳琅闻言,煞有介事点了点头,“确实。” 老婆子张嘴想说的话,一下竟被哽住,“啊?” “我那些花花草草栽种不易,培育辛苦,有的,天下间仅此一株。”玉琳琅缓缓颔首,面无表情道,“与你家三小姐相比,草木确实更为矜贵些。” “何况,让出马车的,是你家小姐。没能及时劝阻的,是你们这些下人。若你家小姐在路途中有个三长两短,回去领罚的,也只能是你们,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本是萍水相逢,我好心替你家小姐看诊,你们该不会就此赖上我吧?如此,州牧府的家教可真让人刮目相看。” 州牧府婆子丫头气得张口结舌,最终也只能悻悻然目送玉琳琅主仆二人离去。 胡嬷嬷捂着半边肿脸上前几步,几乎难掩眼底忿忿之意,“姑娘,您实在不该得罪州牧府的人。您可知,老爷的年终考评,李州牧的意见极为重要。“ “您这样慢待州牧府的小姐,可知会给咱家老爷带来多少麻烦……” 玉琳琅瞥她一眼便上了马车,丝毫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 九斤躬身放下车帘,一扭头,胡嬷嬷便被她吓得连退好几步。 “你,你又想干什么?”胡嬷嬷青着一张脸惊声问道。 真是怕了这死丫头,动不动就提拳直上,到现在她都觉得脸疼的厉害。 “别打搅姑娘休息。不想挨打就夹紧尾巴滚远点!”九斤从背后掏出烧火棍,拿在手里掂了掂,后者急忙作鸟兽散去。 等胡嬷嬷几人吭哧吭哧爬上牛车,几个丫头忍不住白着脸小声道,“这姑娘可真是油盐不进。” “何止油盐不进。”胡嬷嬷心里阵阵发凉,“还心狠手辣得很。” 适才她瞥来的那眼简直阴冷可怖,眼神如同看着尸体,叫人打从心底发憷得很…… 这玉小姐当真邪门。 自从那作死的红薇被押送离开,胡嬷嬷便觉得,事情就同夫人吩咐的完全背驰方向。 局面仿佛被玉小姐独自掌控了一般,很多时候胡嬷嬷等人都不敢多话。 好在接下去两日路途尚算顺利,只是车子夹在流民群中依然行动缓慢。 但有赵小将军一行人沿路看顾,期间并无出任何乱子。 而且越接近魏州府城,沿途支起来的施粥赠药铺便越发多了起来。 雪停了,空气中依然透着一丝潮湿冷气。 玉琳琅掀帘看出去,目光落在不远处高阔的城楼上。 魏州府城到了。 沿着城墙那边,门口支了大大小小数百个救济木棚。 饥民们团缩在里面,面黄肌瘦哆哆嗦嗦,每人面上都透出一副饱含风霜的苦相。 玉琳琅垂眸放下车帘。 车马摇晃,入城后没多远便被拥堵在道路一侧,寸步难进。 九斤一手掀开帘子,歪头冲她说,“姑娘,前面堵了一大群人,像是出了点事。” 玉琳琅扶着她的手钻出马车,便听男女哭声混合,断断续续叫,“娃才五个月大啊,你们这些庸医误人,误人呐!!” “诶呀呀回春堂草菅人命啊,是不是得给大家伙儿一个什么说法?” 玉琳琅扶着九斤的手缓步下得车来。 胡嬷嬷赶紧挤上前阻拦,“姑娘,那边人多闹腾,咱们还是别过去。” “起开。” 009 虎毒尚且不食子 九斤毫不客气一把推开那挡路婆子,扶着自家姑娘的手往前挪移几步。 她力气极大,玉琳琅被她护在身前,旁人也近不得身,大多只能干瞪几眼鼻孔哼气。 主仆俩径自来到回春堂门前,见药童正与一名体格壮硕的男子扭打一处,可显然少年人不是那男子对手,被人摁倒在地一拳拳挨揍。 旁边瘫坐一名老妇,拍腿嚎哭,“回春堂庸医治不了我家娃儿,现在还恼羞成怒动手打人呐。” 老妇两手相当有节奏地拍打两腿,边嚎边叫,“诶呀呀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啊。” 一位年轻大夫涨红脸,搀扶着气喘不已的老大夫,磕磕巴巴辩驳,“你,你们别来胡闹!你家孩子,分明送来时已经断气!我们当大夫的,又,又不是神仙,如何救治尸体?” “放屁!”老妇腾地跳起身来,一脸泼辣怒骂,“我家二妞送来时,分明还有气,就是你们误诊呐,我家好好的孩子就葬送在你们这些庸医手中。” “你!!你怎如此不讲道理!”年轻大夫面皮紫涨,气得眼中泛出点滴泪花。 “谁不讲道理?”壮硕大汉被两名看客劝架拽开,扭头怒吼一声,“你们回春堂医死人,欺负俺们庄稼汉,难道就是道理?” “俺们知道,在你们这些贵人们眼里,俺们就是那地里的泥土,犄角旮旯里的草!但俺家二妞一条命,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这孩子,是伤到脑袋了?” 一名身形干枯削瘦的女子,正紧搂婴儿默默垂泪,忽听玉琳琅轻声询问,不由身子一僵。 她原就站在玉琳琅几步外,此时见玉琳琅靠近查看,赶紧抱着孩子往后避了避。 “是,就是不小心磕到了头。”老妇飞步上前挡在众人面前,扯着大嗓门怒嚎,“本是小小磕伤,谁知竟被回春堂庸医给治死了。可怜我那二妞啊,才五个月大就没了性命!” 玉琳琅看了那嚎丧的老太婆一眼,“我刚才看了一眼,发觉你孙女的脑袋,两侧都有凹陷伤,这显然不是你所说的,不小心磕碰了下。干脆报官吧。” 她抬眸看向回春堂门口的老大夫,“既有疑问,何不报官?请个仵作来验验伤,一验即知。何必在这与人互相扯皮,又拥堵道路,实在不妥。” “是,是,报官,现在就报官!”老大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他刚才委实被这一家几口闹得头昏脑涨顾此失彼,如今对上眼前这姑娘清凌凌一双眸子,莫名其妙心定了几分。 老妇吓了一跳,连声高喊怒斥,“不能报官?报什么官呀?当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开医馆的都朝中有人呐?报官有什么用?还不是官官相护来着!” 玉琳琅差点笑出声,“老太太,你在这魏州府城大街上,高喊官官相护,置魏州刺史于何地?你如此口无遮拦藐视朝廷,容我提醒你一声,是会被当街责打三十大板,并投入大牢,治你一个污蔑朝官之罪。” 老太一脸懵逼,面色由青转黄,继而腾地坐倒在地,继续使她撒泼滚地那招,翻来覆去嚎哭。 壮硕汉子赶紧上前抱自家老娘,扭头恶狠狠瞪向玉琳琅,“你吓唬俺娘干什么?她不过一个村间农妇,哪懂什么污不污蔑的?” 眼看有药童跑出人群去报官,壮汉也跟着急了,“算了算了,俺不跟你们多啰嗦。你们赔俺一两银子,俺回村葬了俺这可怜闺女,这事就算了了。” 围观众人不由一阵唏嘘。 “你堵着路不让来往行人通过,闹这么大事又想跑?没这么容易吧。”九斤嗤笑出声。 汉子扭头怒瞪主仆二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名门小姐懂什么?俺们庄稼户,也就是想问医馆讨要个丧葬费而已!” “官差来了!”有人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吓了农妇母子一跳,脸都跟着白了两分。 “啊,怎么来这么快?”老妇麻溜起身拍拍屁股,拉住儿子的手叫道,“走吧走吧,别跟他们啰嗦,算咱们倒霉,走走。” 母子俩上前拽住那抱婴孩的木楞妇人,揪着她便要往外跑。 然而人群拥堵,他们想往外跑也并非易事。 回春堂众人也不是傻子,见他们心虚要溜,自然都冲上去拦了下来。 更有药童眼疾手快把孩子抢到手,转身高喊,“官差大人,官差大人。” 人群被官兵驱赶着向两侧分开,九斤护着自家姑娘往边上避了些。 只见一众身穿官衙服饰的差役,簇拥着几名大人向此处而来。 所有人目光一下便被那名身如松柏玉树,发如雪魄银霜的俊美男子吸引了去。 年少白发,令人唏嘘。 “世子请。”玉守道满头大汗作了个揖,请沐昭兄弟二人先行一步。 今日可真是倒了血霉,好好前来城门口迎接世子一行,结果撞上个泼妇当街谩骂朝官,到此时都心绪难安。 沐昭点点头,那双盛满星辰大海,深邃璀璨的眸子,环视一周,扭头低声嘱咐身旁长随,“去把陆大人他们请过来。” “是。” 回春堂年轻大夫连忙扶着老祖父上前,噗通跪倒在玉守道面前,“大人冤枉。” 玉守道沉着脸,躬身看向一侧的沐昭,“这位是宣平侯世子,亦是朝廷此番任命的安抚使主使。本官乃魏州刺史玉守道,你们有何冤屈,尽数道来。” 年轻大夫叙事顺畅,将来龙去脉拣重要的说过一遍,期盼地看向玉守道,“大人,我回春堂众人可对天发誓,他们送来的便是死婴,绝无虚言。” “哈!死不死的让这位玉小姐一验即知!”沐风倏地跳到众人面前,冲玉琳琅主仆二人露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玉琳琅正默默站在一侧,偷偷打量她这位素未谋面的“好父亲”,此时忽被点名,一时倒有些怔然。 玉守道等人听到“玉小姐”三字,也转头朝她看来。 两相目光一对,玉守道只觉眼前这姑娘眸光如雪,清冽似冰。 010 人心却毒如蛇蝎 玉琳琅容色冷漠,淡淡施了一礼,九斤亦跟着行礼。 沐风这边动作却极快,已命人抱了婴孩朝玉琳琅递来。 九斤上前一步拦在自家姑娘身前,冷着张团子脸没好气道,“我家姑娘不是仵作。” “诶呀,她医术那么好,随便看看就知道。” “这位公子,你可别信口开河,这哪能随便得了?术业有专攻,我家姑娘可不懂仵作一行。” 沐风眨眨眼,一脸惊奇望着眼前身量不高的小姑娘,“诶你这小丫头,出口成章还知道术业专攻。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小丫头!” “小风。”沐昭蹙眉盯着自家弟弟,“莫要胡闹。” “诶呀大哥,那陆大人他们还没来嘛,就先让玉小姐帮忙看看喽,说不定还真能看出点什么。”沐风边说边朝侍卫猛打眼色。 九斤瞪大眼,不得已接住那侍卫硬塞过来的婴孩,转头看向玉琳琅,满面无措。 沐昭不赞成地瞪了弟弟一眼,“小弟性情跳脱顽劣,不必理会。姑娘若有所避忌,不看亦可,此事交予刑狱司直即可。” 玉琳琅转首与他对视一眼,从从容容轻轻颔首。 长街闹市,人群熙攘。 一位是浩瀚如夜空星辰、银霜似雪的世家贵胄公子。 一位,清清冷冷眉目平平无奇的小姑娘。 沐风扭动脑袋瓜子,瞅瞅自家大哥,又瞅瞅那位小姑娘,最后对上九斤瞪得大大的眼,露齿一笑。 “哼。”九斤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 回春堂老大夫被人扶着往前行了两步,朝玉琳琅拱了拱手。 “适才多亏姑娘提醒,才让老朽等脑子清醒一瞬。姑娘若是会医,不妨再帮忙一看。是否我回春堂误诊,还望姑娘当个见证,感激不尽呐。” 玉琳琅看了眼满目期待的老大夫,轻叹一声点点头,“搬张桌子出来。” “可有护手?” “有有有,姑娘稍等。” 玉琳琅吩咐九斤将婴孩放到木桌上,那老婆子见状扑上前想抢,口中尖呼“你们干啥”。 九斤一手提溜婆子后领,将人往后拽。 老太婆又急又怒又慌,小眼睛滴溜溜不停闪烁,“诶呀你们要气煞老婆子啊。” “俺老婆子年过五旬没成想还被人抓着当街毒打。好好好,你们厉害,你们都是大人物!俺们斗不过你们,俺们不要赔偿了,俺们这就回去!” 九斤随手抓过桌上一卷包扎布,往老婆子嘴里一塞,世界立刻清静,围观众人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玉琳琅丝毫没管周遭如何,她已轻轻解开孩子的包布,面色冷沉查看头部。 “死者骨龄,不足五月。” 一语落下,周遭竟都静了下来。 “头部右颞骨、顶骨及枕骨,分别有长约五寸、宽约两寸……粉碎性骨折。” “顶骨向两侧延伸,长约三寸骨折线。“玉琳琅摸索小孩头部深深吸了口气,”头部有人字形缝隙与多方位颅骨骨折。” “左上臂、右腿骨、肩、肘……”玉琳琅有点说不下去了,轻吸一口气伸手合盖小孩包布,“初步看,全身有多达二十处打击伤,致命伤为头部,全都碎了。” “不小心磕碰,再怎么磕也不可能这样。这是被人,提拉反复摔打所致。” “至于死亡时间,还是让专业仵作,根据尸斑来推测吧。初看尸体僵直状况,绝对不是死在这一两刻钟之间。” 老大夫如同沉冤得雪,如蒙大赦般激动点头,“是是是,孩子送到药堂时,只初初看了一眼,摸脉就已气息全无。” “但孩子的祖母马上就把包布给包了,跟着出门就嚷嚷,说我们回春堂没能把孩子救回来。可我们大夫也是人啊,哪是神仙,如何跟阎罗王抢人?” 众多吃瓜群众全都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望向那桌上的小婴孩。 一众人虽然没听懂啥颅骨颞骨各种骨的,但骨折听懂了,摔打也懂了,故而全都震惊地盯向老太婆一家。 “啊?是被打死的啊?” “打死了还来栽赃回春堂呐!!” “诶呀呀,这一家人心毒啊!” “这才四五月大的娃儿,这什么仇什么恨呐,打成这样??” 原本满脸木楞的妇人,眼看众人朝他们一家几人指指点点,连忙把头低了下去,脖子缩了又缩。 “别胡说,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俺们没有,没有!”壮硕汉子抓耳挠腮怒吼。 玉琳琅已取下护手,给回春堂几位连连拱手道谢的大夫们还了一礼,转身就走。 壮汉见她们主仆二个搞了事就走,忙急追两步,扬着钵大的拳头冲过来,“你这胡咧咧的女人,说谁打死娃儿呢?” 沐昭眸光一肃,两名随身侍卫立刻冲上前去阻拦。 只是没等他们冲到那人跟前,就见那圆脸小姑娘一脚将人蹬倒在地,随即跳上去一拳接一拳,全都往脸上招呼,“就你这杂碎,也配当爹?” “九斤。”玉琳琅沉眸扫了一眼。 九斤狠狠踹了男人一脚,这才踩着他身子下来,一脸鄙夷啐了一口。 “这世上,真不是所有人都配当爹。” 小姑娘目光凶悍,玉守道莫名觉着自己好像被瞪了。 等回过神时,主仆二个已走过人群,眼神都不曾给予半分。 这厢,陆浅接到宣平侯世子传令,匆匆带人赶到时,就见一名青衣素淡面容冷然的少女迎面而来。 长长的发丝,用一支细细碧竹挑起。 衣袍猎猎间,行止如风,与之擦身而过时,陆浅忍不住脚步一顿,恻然回眸。 “陆大人到了。” “仵作老李头来了么?这边有具婴童尸体需要验看下。” “这位是刑狱司直陆大人,亦是此行的安抚使副使。”沐昭世子的声音随风飘入玉琳琅耳中。 温温柔柔轻轻缓缓,很有辨识度。 玉琳琅蹬上车,面色依然沉沉。 九斤小心翼翼,“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玉琳琅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叹息,“心里不甚舒服。想着,普通女子若要长大成人,过程何其艰难。“ “姑娘。”九斤轻轻握住自家姑娘的手。 突听不远处“嘭”一声,似有重物骤然落于他们车前…… 011 定是妖魔作祟 玉琳琅扶着九斤的手,再次步下车来,神色莫名盯着躺在车前的一人。 确切来说,应是一具内腹被掏空的尸体,就这样大喇喇四平八稳躺在车前。 四周好奇围观的老百姓,此时都捂着嘴搁一旁吐去了。 尸体实在是死状可怖,叫人闻之色变。 玉琳琅仰头看了眼正对面那栋三层小楼,敛眉看向尸体青灰色的国字脸。 玉守道闻声带着一行人快步而来,看到横陈地上的尸体时,他差点噗通栽倒在地,老泪纵横。 这都啥事儿啊? 京中来的宣平侯世子与刑狱司直刚到,魏州府大街上就接连闹出两桩命案。 “什么事什么事?让我看一眼。”沐风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卫,兴匆匆跑过去瞅了眼。 其后便迅速退了回来,一手捂住胸口,脸色一变数变。 侍卫眼疾手快,赶忙从马车里抱出个玉桶,递给自家公子呕吐。 九斤扫了一眼,鄙夷的小眼神几欲飞上天去。 沐昭无奈,吩咐侍卫把弟弟搀扶到一边照顾,他自己则跟着一脸苦相的玉守道上前查看。 很快,玉守道也退到后面吐去了…… 尸体旁唯有沐昭世子与那位刑狱司直陆大人,风轻云淡立在那儿低声对话。 玉守道很想出言劝诫世子与陆大人,别离那具诡异尸体那么近,然而一开口便干呕连连,吐得个昏天黑地。 “见过世子,大人。” 仵作老李头是个形容枯瘦的老头子,左腿有些跛瘸,走路略有颠簸,因而走的极慢。 陆浅转头看他,颔首,“老李,先初步验看下尸身,其后再送入刺史衙门,仔细复验。” “是。” 因是初验,又是大街,老李头便没烧苍术,只是取了副工作用护手,慢吞吞蹲到尸体旁查看。 旁边有几名衙役正询问围观路人,但几乎每个人都在吐,故而显得不在吐的玉琳琅主仆二人,特别显眼…… 沐昭与陆浅自然也注意到这面无表情的主仆二人组。 俩人实在淡定的不似正常人。 沐昭转念一想,这位玉小姐方才查验婴孩尸体,熟练且毫无避忌,想来很可能是个中高手。 思及此,索性便领着陆浅一块过去。 走到中途,或许觉着俩人这般过去寻人家姑娘说话,似有几分唐突,便让人架了还在呕吐的刺史大人,一块过去谈话。 “玉大人,还请帮忙询问下你家姑娘,这尸体从何而来,适才可否见着什么可疑之人。” 陆浅适才已从旁人口中听说,这位玉小姐曾验看过婴孩尸体,除却个别用词叫人不甚理解,结果几乎跟仵作老李头说的一模一样。 想来也是个心思细腻,懂验看之人。 因而便也随着世子目光,看向那位仍在干呕的玉大人。 玉大人呕的难受,更觉大街之上,两位贵人面前,此举有失风雅。 可被沐昭世子这一问,差点连呕吐都忘了,一脸呆滞看向俩人,“谁?世子,您,说谁?谁家姑娘。” 沐风抱着呕吐用玉桶,小碎步移动到玉守道跟前,忍着犯恶心的冲动,眨巴眨巴眼睛,“玉大人,你?你自己闺女都不认识啊!” 玉守道惊愕,转头看向没有表情的玉琳琅,其后赶忙用袖掩面,又干呕两声。 沐风听他呕吐,胸中也觉堵得发慌,只是他几乎吐完了没啥好吐,于是也跟刺史大人一样,抱着桶子继续干呕…… 一边干呕,一边还话多,“玉大人,你不是吧?你闺女在路上自报家门,是你刺史府的千金诶。呕……你居然不认识她?这算哪门子父女?呕……” 陆浅无奈地朝沐世子投去一眼。 后者更加无奈,好笑又好气地拍了下顽劣弟弟的脑壳,“别胡闹。长青,把公子带去马车安置。” 玉守道忍住呕吐的冲动,苦思冥想间,灵台突然一阵清明,眼前猛地一亮。 “你,你是琳琅对不对?啊,是琳琅回来了啊,呕……” 玉守道实在憋不住,来不及跟女儿寒暄几句,又去旁侧吐了。 玉琳琅冷淡瞥去一眼,收回视线不怎么走心地给沐世子二人行了一礼。 “适才与婢女在马车中,并未看见尸体怎么出现,只听一记重响,尸体便掉落在那里。” 玉琳琅伸手指指对面一栋楼宇,“所以极有可能是从那边丢下,具体什么情况亦不太清楚。” 俩人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见三楼窗户大敞,忙招来侍卫去对面小楼查看。 玉琳琅有些乏了,便留下九斤守在外边,兀自上车休息。 围观群众呕吐声渐止后,便有不少惶恐声更迭冒出,“肯定是妖魔出来作怪了。” “对对,要不哪能这么恐怖,把心肺肝脏都挖去吃掉了呢。” “娘亲,这世上真有妖魔嘛?” “小孩子别瞎咧咧,会招不干净的东西过来。” 玉琳琅抬手按了下脑袋,撩开帘子一角,“九斤,去问问何时能走。” 九斤打听一圈很快回复,“姑娘,他们说马上就可以走了。尸体初步验看后,已经运往刺史衙门。” “可能是要进行二次勘验。据说死者年龄四十岁左右,目前身份还未能确定,后续官衙那边应该会派人走访询问。” 见玉琳琅面色淡淡,似没什么意愿要听下去,九斤便住嘴不言,放下车帘催促车夫,“应能走了,走吧回府,小姐估计累了。” 玉守道这时又匆匆带人上前,掀开帘子与自家闺女对上一眼。 “大人还有事?”玉琳琅心情颇为不佳,见此挑眉问道。 玉守道听她语声凉薄,连父亲都不愿喊一声,忍不住哀叹,“琳琅,你先跟胡嬷嬷她们一块回府。” “家里以为你前两日便能入府城,东西早给你准备的一应俱全。” “你母亲也在家等你多时,你先回去。” 玉守道自觉慈爱的关照一番,结果没等来女儿一个字回复。 见她只是眉目清冷盯着自己,浅浅颔首,玉守道一时竟不知能再说点啥。 终是心里有点小愧疚,玉守道叹了一声,“去吧。” 012 一无所知啥也不是 车帘落下,遮去玉琳琅眼下几度嘲讽。 此时才来表这仅剩不多的亲情,实无必要。 她如今不过一抹异世幽魂,本也与玉家……毫无干系了。 玉守道想表慈父心,显然表错了对象。 他们玉家的女儿,早在十二年前便死在那处荒僻无人荆棘丛生的蛇谷内。 迟来的父爱比之草芥更为轻贱,想来那孩子若还活着,也是不要的…… 玉守道根本不知玉琳琅心中所想,忙的脚不沾地的他,很快便将这归家的女儿再次抛诸脑后。 那厢,尸体运回刺史衙门进行复查,验状呈递至陆浅与沐昭面前。 俩人传阅后便将之交予玉守道。 玉守道越看越觉汗如雨下,“大人,这上面说,尸体除了被剖心挖肺,并无其他实质性伤痕。” “这……”玉守道犹豫再三,面有难色抬头,“会不会真如旁人所言,是妖魔犯案?那咱们可要通知镇妖司?” “玉大人,你可是魏州刺史,怎么也跟那些无知妇孺一般,什么都往妖啊魔的身上推?”沐风吃着一盏茶,吊儿郎当坐一旁插口。 “镇什么镇妖司?那地儿就是个摆设罢了,你以为真能抓妖驱魔?神叨叨的,还不如请些和尚道士来的实际。” “沐公子,那仵作可是全都验看过了,尸体全身上下都无旁的伤,手脚俱在,脑袋也并未受伤。单单只是开膛破肚被挖了所有内脏!这不是妖魔手段是什么?” “我不信,这世上根本就没啥妖啊魔,都是世人以讹传讹所致。” 沐风一脸狐疑瞅着玉守道,“刺史大人,我瞧你这胆子,竟还不如你家闺女。” “世子,陆大人,您二位如何看?”玉守道望向二人一脸殷切。 陆浅沉吟片刻,“不如让老李头再验看验看,能否查出些许蛛丝马迹。玉大人,你也多调些差役,去出事地附近搜寻搜寻,看是否能找到死者家属,探问些情况。” 沐昭颔首赞成,并无多言。 玉守道踟蹰看二人,“世子与大人的意思是,并非妖魔害人?” 陆浅无奈,“适才,世子已派人前往抛尸小楼查看,侍卫回复,小楼空了一月有余,前几日刚转卖他人。东家这两日正准备重新修葺一番,故而尚未开张。” “若是所谓妖魔作祟,为何定要抛尸在闹市区?还专门找个尚在修葺的小楼抛?” 玉守道只觉脑子不够用,“陆大人您的意思是?” “很明显,这凶手是想造成轰动,引人瞩目。” “所以陆大人是觉着有人伪装成妖魔行凶害人?” 沐风的白眼几乎翻上天去,“你才知道?本公子一瞧就知,定有人在那装神弄鬼,哪来什么妖魔。” 沐昭放下手中茶盏,清眸微抬,“说到此,倒有一事好奇请教玉大人。不知玉大人可知,令千金擅摸骨验看,乃此中高手?” 玉守道一脸懵逼…… 他能知道个啥? 说来世子他们可能不信,他也是今天头一遭跟这闺女相见…… 玉守道觉着,今日一直在流汗,在贵人面前,各种话都有点答不上来。 陆浅看他满面尴尬之色,善解人意接口道,“此前世子同我说,玉小姐验看那婴孩尸体时,能准确说出致命伤处,形容出它的尺寸与形状。” “老李分析,令千金所言致命伤,应是顶骨囟门左近。老李呢,他经过验看,也可以查出具体死因,但像玉小姐那般,所言精准到几寸几寸,那得剖验方知。” “玉刺史,你懂陆大人的意思么?”沐风看他一脸呆傻,忍不住插口,“陆大人是说,你家玉小姐于医术方面可能特别厉害,尤其专精摸骨一道,跟人家几十年经验的老仵作相比更胜一筹。” “这,这……?”玉刺史哪里答得上来哦。 “玉刺史,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女儿会医?”沐风简直要笑出声。 这做的哪门子父亲啊? 自家女儿啥技能他全然不知? 玉刺史面上讪讪,有些面红耳赤,“让世子公子们见笑了,实在是……小女离家多年,近日才归家。很多事也确实没能顾得上了解。” 所以问他就是问了个寂寞! 这玉守道对于自家闺女的事,啥也不知! 沐昭瞥了眼玉守道,“这案子就交给陆大人处理吧,他是京中出名的断案高手,此类故弄玄虚的案子,经他手的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你调些可堪大用的衙门差役,陪同陆大人问案即可。” “啊是是是。”玉守道连连应和,掏出帕子抹抹额头冷汗,“那……下官将吴勇一干衙役,全权交予陆大人分派调用。” “世子,案子的事倒在其次,赈灾却迫在眉睫。算算时间,第一批赈灾粮应该到了,可至今仍无消息。”陆浅微蹙眉,颇为忧心。 沐昭眉目沉冷,唇边似有薄讽溢出,“放心,明日午时前定能抵达。” 玉守道心里动了动,缩头缩脑偷望沐世子一眼,心道这么大批赈灾粮,从京中调来途经这么多道手…… 大概也只有沐世子才能镇得住此番场子了。 想当初,这位可是提枪上马横扫千军,于敌军阵前从容而过,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风流人物。 战场上不知存着多少属于他的神话传说。 现如今虽因体弱之故退居京中,但一则军中威望依在,二则本身也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之才,皇帝对他颇多倚仗,故而无人敢在其面前造次。 沐世子前来赈灾,无人敢动赈灾粮。 “这几日你要做好登记造册一事。”沐昭一脸肃色叮嘱玉守道,“流民既不能全然涌入魏州府城,也不能全丢在城外。” “你有想过怎生安置么?” 玉守道又有点不知所措,绞尽脑汁半刻,“下官是想,呃,先登记,再看一部分是否能遣回其户籍地。” “当然,府城也能接受容纳一部分。”玉守道一边吞吞吐吐,一边小心查看世子神色。 “仅是如此?”沐昭无言以对,盯着他忍不住叹气。 013 嫡千金归家 “本世子此行奉圣人之命,为赈灾安抚饥民而来。如何妥善安置流民,是你刺史府应办之事。玉大人就从未想过?”沐昭眸光锐利,盯的玉守道恨不得把头垂至胸口。 沐昭几乎被此人愚笨气笑。 “这种事还需本世子手把手来教你?” “这么多日你都在做什么?府令为何不签发?城外流民,全都收容在四面通风的木棚里,你是想活活冻死他们好提升政绩?” “陛下责令你魏州府收容这些流民,如今大批人全都涌来,你就不曾仔细规划设想过将来要如何做?” “你魏州府属地,下县中县那么多荒地,你就宁愿摆着,也想不到让流民去耕种?” “大哥,大哥大哥你别激动,你不能太过激动。”沐风赶忙递了茶盏过去,瞪向玉刺史,“玉刺史,安置流民一事,你需多多费心,别什么事都想着让我大哥去处理。他身子不好,不能太过疲累,此行能来镇场,已是帮了你大忙!” “是是是,公子说的极是。”玉守道频频抹汗,脑子里一团乱麻。 陆浅见沐世子有些动怒,也急忙上前道,“玉大人,方才世子所言你都听到了。当务之急,你第一步先签发府令安抚人心。第二步责令书吏限期内将附近县镇所有荒地都迅速整理出来。” “关南道一带大水,附近州县今年几乎颗粒不收。这些人好不容易逃到这里,你把他们全部遣回去,岂不是叫他们回去等死?” “流民虽多,但于你而言也是一场机遇。若能妥善安置,把荒地都开辟出来,你想,来年秋收你魏州府粮食增长或能翻番。” “故而第三步,你让府中主簿书吏拟定优待之策,比如一家多少口,开垦多少荒地,可分配多少田地。又比如,可在朝廷允许范围内,适当减免一些田赋。” 玉守道被这一二三步说的,犹如醍醐灌顶,眼睛一亮,似乎看到来年政绩斐然之态,急忙点头称是拱手行礼,念念叨叨转身离去。 沐风忍不住翻眼吐槽,“这刺史大人真绝了,一路背诵熙文兄所言,他是真没任何其他想法啊。” “也不知他如何坐上这刺史之位,难怪十几年不动如山毫无升迁迹象,当真是个愚笨之人!” 沐昭也甚是无语,“难为陆熙文还一二三步告诉他,真是恨不得把饭喂到玉刺史嘴里。” 陆浅轻咳一声,“我这不是看你生怒,玉刺史又糊里糊涂未能明白你的意思嘛。” “对对,还是熙文兄想的周到。诶呀,大哥你别跟这等蠢人生气,等明日粮食到了,少不得一番忙碌,如今先去休息吧。” …… 魏州刺史府 门房刚把门拉开,就见胡嬷嬷一脚歪了进来,赶忙伸手扶住“诶哟哟”出声。 “嬷嬷这是怎么啦?” 胡嬷嬷觉着她们这一路上真是喝风吃雪历劫归来,好不容易盼到家门口,真恨不得找人抱头痛哭一场。 “快,快去通知夫人,玉小姐接回来了。” 门房闻言不禁撇嘴,心说接回来便接回来呗,看嬷嬷这样子,还以为接回个什么了不得的大家千金,闹这么大阵仗。 其实就是个养在庄户的农家女罢了。 门房伸着脖子朝外张望一眼,只见马车静静停靠在旁,未见有什么人下来。 他嘴里说着,“夫人之前有过吩咐,若这位小姐回来,就直接领进去见夫人,也不必惊动老太太或旁人。” “怎么还不下来?”意思竟想让玉琳琅自行下车入门。 胡嬷嬷瞪他一眼,“还不快将门槛拆了,让马车进去。” 这门房还当这位玉小姐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若把人惹恼,让那凶蛮丫头过来当街揍人都是有的! 她老婆子一路上都不知被打过几回,现今只想把人安安好好交到夫人手上,也算是交了这份差事。 何况这崇源坊大街人来人往,又是诸多官家亲眷聚集之地,真闹起来,到时面上难看的还是他们刺史府! 门房被嬷嬷推了一把,虽不情愿,到底还是照办。 等马车入府停稳,胡嬷嬷快步跑上前,赔上一脸笑意,“玉小姐,已派人通知夫人那边,稍后便能前往夫人的玉春苑见礼。” 落日鎏金,冷风跌宕。 玉琳琅扶着九斤的手缓步下车,视线落于偌大府邸内。 门房与一众下人也都好奇查看这位小姐神色。 本以为这般雕梁画栋、金墙玉砌的府邸呈在面前,必能从她面上看出些许吃惊之色,却不料这位玉小姐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好似眼前一切均与她无关,这位相貌平平的玉小姐,似乎并无任何露怯之意,与他们想象中的村中愚妇大不相同。 “胡嬷嬷,怎么此时才到?” “夫人这两日一直派人盯着大门,早早晚晚盼小姐归家呢。”爽利笑声传来,二门口出现一名动作利索的青衣婆子,领着两名美貌如花的小丫鬟笑着上前。 “你这老婆子,可是路上躲懒了?” “诶呀老姐姐,你可别取笑我了,老婆子哪敢呐?实在是路上流民拥堵,车马不顺。” 说着转头看向玉琳琅,讨好一笑,“玉小姐,这是夫人身边的陪嫁赵嬷嬷。” 玉琳琅微微点头表示明了。 赵嬷嬷见她神色很是冷漠,怔了怔忙不迭又笑,“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累了吧。没事,房间早为您备下,等会见过咱们夫人,就可以去休息了。” “带路吧。”玉琳琅冷冷打断赵嬷嬷的寒暄,示意她休说废话前方带路即可。 赵嬷嬷被她一副不假辞色的模样整的有几分尴尬,稍稍缓过神来讪讪笑了笑,“好,小姐这边请。” 二人一路穿堂过院朝刺史夫人霍氏的玉春苑而去,胡嬷嬷则领着一行丫头紧随其后。 渐渐地,赵嬷嬷觉出一丝不同。 她瞧这位自小养在乡间的玉小姐,半点不如她们想象中的藏头缩尾小家子气,反倒是举步从容行止有矩,目不斜视不疾不徐,极端庄典雅。 014 母女情薄 她相貌虽不怎么出彩,但一身素淡青衣竟难掩端庄气度。 饶是自小养在名门闺阁的千金也不过如此,可这位却是打小被扔在乡间十多年,也从无请过教习嬷嬷指导的。 怎会这般奇怪…… 赵嬷嬷百思不得其解,脚步却未作停顿,领着玉琳琅等人来到玉春苑门口。 “小姐请在此稍候片刻。” 赵嬷嬷转身冲一名立在门口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进去通禀一声,就说玉小姐到了。” 说罢,又转头看了玉琳琅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并无不悦,不禁心生好奇。 寻常少女被家族抛弃在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归家,再怎么装也不可能似她这般无波无澜吧。 这副无悲无喜无嗔无怒的模样,让人瞧着总觉差了点什么。 赵嬷嬷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门庭外静站片刻,小丫头匆匆跑出来,瞟了玉琳琅一眼,笑着说道,“赵嬷嬷,夫人说今日有些乏了,且天色不早便让玉小姐先回自己苑子好生休憩,有什么事明日再叙。” 赵嬷嬷又将视线移向玉琳琅,见她神色依然平静,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换了旁人被父母丢弃在外多年,此时又被亲生母亲如此疏离对待,想必早就忍耐不住痛哭流涕了吧? 可这位玉小姐心湖平静的似乎毫无涟漪,神色正常的难以形容! 她似乎并不意外生母的不待见,转头看胡嬷嬷,“你带路吧。” 胡嬷嬷斜着眼睛正看热闹,见玉琳琅视线瞥来,连忙摆正神色扯了扯嘴角,“是。” 赵嬷嬷见状忙上前送她往院外去,口中还笑着打圆场,“其实夫人这两日,一直将小姐挂在嘴边念叨,不想你们路上耽搁弄到这么晚。夫人掌家,这一天下来也颇为疲惫,想是不愿精神萎靡接见玉小姐。” “小姐莫往心里去,你一路风吹日晒途中劳顿,今日好生休息休息梳洗一番,明日夫人定会招你前来母女团聚。” “嗯。”玉琳琅淡淡颔首,“嬷嬷留步吧。” 一行人走至廊门,但觉脂粉香气扑面而来。 只见一群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拥着一名容色姝丽、明眸皓齿的姑娘朝玉春苑门口行来。 那姑娘梳一头双环髻,着一色水红宽袍裙。 衣裳绣工极为精致,裙摆上的牡丹翠竹纹栩栩如生,行走间衣摆轻动,落日余晖中洒下一片绚丽红影。 两相一照面,赵嬷嬷胡嬷嬷等人全都堆了笑迎上前去,热络招呼着,“诶呀,是小姐来了呀。” “夫人还以为小姐不过来了,诶,快,快把小姐请进去。” “今日夫子留了会堂,所以来得晚了,母亲这会没歇下吧?”红裙姑娘笑弯了眼问。 “没呢没呢,咱们小姐最是孝顺,晨昏定省不断,夫人自是会等着你的。” 红裙姑娘笑着走至赵嬷嬷身边,随她一块儿往里走去。 经过玉琳琅身旁时,眼梢轻挑只淡淡瞥了玉琳琅一眼,便笑着与嬷嬷走远。 “嬷嬷,那是谁呀?” “哦,就是今日刚回来的琳琅小姐。” “哦~是她呀。”女子语调轻扬,语气里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 九斤捏了捏发硬的拳头,心道什么个玩意儿,转首冲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狠狠丢了个白眼。 胡嬷嬷偷偷去看玉琳琅神色,见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依然挂着一抹淡然之色,顿觉无趣极了。 见玉琳琅久未出声,胡嬷嬷自己倒忍不住先开了口,“刚才那位,就是咱们府上最为出色的玉翩翩小姐,打小就在夫人膝下金尊玉贵养到大,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如今,翩翩小姐在京中最为出名的舒云女子学院魏州分院念书,年年都能考个上优。” “以咱们翩翩小姐的才貌学识,哪怕放到京中也是数一数二。” 胡嬷嬷絮絮叨叨说着话,小眼睛贼不留丢直打量玉琳琅。 只是很快便有些失望。 这位玉小姐还真是沉得住气。 寻常人初次见着抢了自己身份地位的姑娘,不说嫉恨攻心恨不能当场手撕对方,至少也该有些情绪展露吧。 可玉小姐半点没有情绪起伏,就像……一具毫无感情的石雕,似乎任何事都兴不起她半点心绪波动。 说起来,当年也算是阴差阳错之故,把翩翩小姐错抱入府。 岂料夫人一养养出了感情,即便后续知晓翩翩姑娘不是亲生,也索性将错就错了下去。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前世母女缘分吧,不像这位琳琅小姐,天生与夫人便母女情薄,怎样都处不到一块去。 “苑子到了没?”九斤沉着脸问,“还需多久?” 胡嬷嬷心头跳了跳,生怕这死丫头又提着拳头上来揍人,赶忙说道,“就在前头。” “你等下跟我一同去前院,多叫些仆人过来,把我家姑娘的盆栽都搬去住的地方。” 胡嬷嬷闻言不由撇嘴,“怕是没那么大地儿搁那些花花草草。” 九斤一路上受了不少气,这时压根忍耐不住,上去一拳就落在老妇头上,“搁不了就喂给你吃。” 胡嬷嬷“诶呀”惊叫一声,抱着头往后缩了缩,“那,我也是实话实说嘛。喏喏,就在前面,就是那苑子。” “咱们府里本就不大,以前大小姐二小姐都只能挤玉兰苑内住一块。后来夫人心疼二小姐翩翩姑娘,把花园西侧一多半拨给她加盖屋舍。” “如今玉小姐您的屋子,就原先翩翩小姐住的那间东厢房。” “您说那么丁点大的院子,能放下多少东西哦?” “少啰嗦,让你搬就去搬!”九斤瞪她一眼,上前扶着自家姑娘走进玉兰苑。 果真只是个极小的院落,回廊连着东西两间厢房,当中是个极小的天井,置了张石桌与三张石凳。 此处本该用作府中书房,只是刺史府人多,房间几乎都挤满了人。 像一些不得宠的姨娘之流,怕是连这种独门独户的小院都没得住。 玉琳琅主仆二个推开东厢房门,不禁双双皱起眉。 015 神乎其技 放眼望去,大半个屋子都被书架占满。 居中用个成色瞧着很是一般的绣花屏风隔开,后头是个很小很小的卧房,里面摆了张半新不旧的床,一個红漆木床头小柜。 九斤差点当场气炸,揪着胡嬷嬷胸襟将她拽进屋,指指里面摆设,一脸讥讽道,“这就是你们所言,屋子备好了,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磕碜谁呢?一看便是旧物件。 这堂堂刺史府穷成这样,演给谁看? 胡嬷嬷忙缩着脖子弓起肩膀,抬手捂着头顶防止再次被打,口中连连呼道,“诶哟玉小姐,好姑娘呐,老婆子我可是跟您来回一路,风餐露宿的。府里这房间又不是我打点,怎能怪我头上?” “行了,先把咱们马车里的东西都搬过来再说。”玉琳琅面色依然平静。 “赶紧走!”九斤大喝一声,揪着胡嬷嬷领子往外大踏步而去,“别给我耍什么花样,多叫些人过来!少磨磨唧唧的。” 她如今就跟个小火药桶似,一点即炸,胡嬷嬷哪敢再去招惹,只得唯唯诺诺应声而去。 来回搬了三趟,才将马车上所有物件都运回小院。 胡嬷嬷站天井里,嘴角抽抽看向扔在门口的床物器具,一脸犹疑,“这些,都搬出去?” “不搬出去堆这干吗?”九斤火冒三丈,“磕碜谁呢?我家姑娘岂会去睡旁人睡过的床?” “你家翩翩姑娘如此矜贵,把这些东西都抬回去还给她呗。我家姑娘可用不起。” 胡嬷嬷一脸尴尬,“可这都扔出来,姑娘今晚睡哪儿?夫人执掌中馈每日事忙,许是忘记命人更换这屋中物件。要不请姑娘先凑合一晚,待明日禀了夫人再……” “免了!”九斤怒喝一声,摆手道,“你们给我把这些破烂都抬出去,其余不必你们多管!走吧走走走走,都走。” “诶诶呀,诶呀九斤姑娘。”胡嬷嬷被九斤推搡出门,无奈下只能让身后面面相觑的婆子丫鬟们,把堆在门口的杂物都搬出小院门。 “哟,好大阵仗,这是要拆家呐?”一声讥笑传来。 “大小姐回来了。”胡嬷嬷瞅了眼来人,忙垂下头压下眼底看戏之色。 呵,这玉小姐跟大小姐撞上,怕是要天翻地覆闹得不可开交了。 两个都不是啥好相与的人。 “不知道的,还当家里来了什么郡主娘娘,哟,这满院子堆这么多东西,这是闹给谁看呢?”玉秋萍甩着丝帕走入门,环视一圈,见天井内堆放着不少盆盆草草各种杂物,眼睛不由眯了起来。 “这是干什么?”玉秋萍语调严肃斥道,“这小院可不是某些人一个人的小院?弄这些杂七杂八的木棍杂草堆廊道里,膈应谁呢?红莱,绿彩,都愣着干吗?还不帮本小姐把这些杂物都扔出去。” “是小姐。”两个小丫头信步上前,手还没能挨着玉琳琅的行李,就被一根烧火棍险些拍中,吓得缩回。 “我看谁敢动我家姑娘东西。”九斤掂掂手中棍子,似笑非笑看向面色铁青的玉秋萍。 玉琳琅从房内走出,视线落在大小姐玉秋萍身上。 相比容色姝丽的二姑娘翩翩小姐,这位大小姐就显得平淡很多,只够得上清秀二字,再加上肤色有些偏黄,便显得整个人有几分暗沉沉。 “九斤,把东西都搬进屋。”玉琳琅懒得跟旁人多话,转头看向胡嬷嬷,“劳烦嬷嬷把院门口杂物都处理掉。” 胡嬷嬷撇嘴,没能看到大小姐与这位打起来,心里还觉有几分遗憾。 玉秋萍目色沉沉盯着转身进屋的玉琳琅,冷着脸嗤笑一声,“哼,某些人别以为回来就能摆嫡千金的谱儿,这府里嫡千金的位置早被人占了,想抢回来怕是艰难。最好别有那些个无谓妄想,省得来日自讨苦吃。” 她转身进了西厢屋,进门前脚步顿了顿冷声说道,“玉翩翩可是个书痴,我劝你动什么都行别动她这些宝贝疙瘩书。你若动了她的书,小心被夫人连夜赶出府。还有,这天井是公用的,乱七八糟的破东西别堆在外头惹人心烦。” 言罢,“嘭”一声把门关了去。 九斤冲对门扬了扬烧火棍,跟着冷哼一声。 她动作极快,三两下把十几箱盆栽搬入屋,掳起袖子看向那些书架,“姑娘,我把这些架子挪到边上去。”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玉琳琅随意摆摆手,“伱先把桌椅床柜先搭起来。” “行!”九斤点头,跑去门外将那些堆在地上的木条木板抱进屋。 “幸亏咱们早有准备,呵,不然还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小姑娘一边吐槽一边动作麻利搭建桌椅。 薄薄的木板木条在她手中如同玩具一般,三五下便组建完成。 若有其他木匠在场,看了定是惊奇不已。 玉琳琅径自来到几排书架前站定,随手一挥间,一排排书架便在她眼前骤然消失。 等书架再出现时,已紧贴北面墙角站了三排。书架与书架紧贴一起,除了第一排三个书架能翻看书籍外,其他全被紧压在后。 如此一来,窗户前便空出一大片地方,整个东厢房总算没那般拥挤。 九斤对自家姑娘这一手神乎其技的隔空传物完全视而不见,显然早已习惯成自然。 她自顾自将桌椅床柜搭建完成,又从行李中取了笤帚簸箕利索打扫起屋子。 不过小半个时辰,屋子不说被打扫的焕然一新,至少也算井井有条。 九斤又组装完一张美人榻,铺上软锦靠窗放好,这才拉了素色帷幔将床罩住。 她叉腰站在屋中左右看了看,“明日还是得去采买些东西回来。” “不必这般麻烦。”玉琳琅坐下淡淡说道,“反正也住不了多长时间。” “至少得买一面屏风。”九斤推开窗望了望,“窗户和门也得重做,要加个锁。” 这点玉琳琅倒没反对,毕竟这小院还有旁人一起住。 “姑娘累了,我先去打点水给您洗洗。” 016 瘟神! “那边歇下了?” “嗯,折腾半宿总算没声音了。”红莱帮玉秋萍散了长发轻轻打理,“那位可真是,呵呵瞧不清自己位置,还当回来当大小姐的呢。” 玉秋萍坐在绣墩上,看着镜中泛黄面容,一时有些神情恍惚。 她生的一般,打小便不如玉翩翩秀美,肤色更不如玉翩翩白净可人,故而一直自卑。 原以为,玉翩翩那样的雪肤已是人间难得,岂料今日初见的玉琳琅,虽一脸平平无奇之貌,却生的凝脂玉肤吹弹可破,给人一种骨相极美之感。 如果肤若凝脂的是自己…… “大小姐?” 玉秋萍回过神来,“玉颜坊的雪梨膏还没消息?” 红莱闻言立马苦起脸,“小姐,天天打发人在那蹲着呢,唉,可那雪梨膏实在抢手。自从半月前被人花了五千两抢去一瓶,到现在都没见着第二瓶面世。” “雪梨膏现在的名头是越来越大了,听说京中那些贵人们自己都不够分,何况还要千里迢迢运到咱们这。” “奴婢是觉着,就算被咱们机缘巧合碰到一瓶,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买。” 玉秋萍将一盒胭脂重重拍在梳妆台上,“让你派人盯着就盯着,哪来那么多废话。银子的事我心里有数。” 玉秋萍伸了伸秀长脖颈,盯着镜中泛黄人影,幽幽道,“总能有的,很快。” …… “来了来了!敲什么敲,来了!”大清早上,门房一脸稀里糊涂闻声跑去拔开门栓。 只见两名伙计抬着一扇黄花梨大屏风直往门里挤。 “诶,你们?你们何人?” 九斤使劲一推大门,挤在伙计前跨进门,“搬进来搬进来,都搬进来。” “诶你?你!” “你什么伱闪开,好狗不挡道。”九斤毫不客气将门房推到一边,指挥一行人抬着东西进门。 除了那扇大屏风外,还有几人或扛或搬着一些木料与工具进门。 “诶诶诶诶。”闻声赶来的胡嬷嬷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阻拦,“九斤姑娘九斤姑娘,你这是干啥呢?这些外男怎能随意踏进后院?” “那行,你多找些粗使婆子过来,帮忙把这些东西都送去我家小姐院里。” “九斤姑娘,这?” “啰嗦什么呀?”九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还赶着去厨房给我家小姐准备早膳呢!你赶紧多叫些人过来搬。” 胡嬷嬷无奈,赶紧拉来一小厮让去叫些粗使婆子过来搬,自己则跟在九斤身后一口一声“九斤姑娘,厨房也有份利,您需要什么东西得提前跟……” 俩人刚迈进厨房后院,就见院里围了一圈人。 胡嬷嬷当即横眉竖目嚷道,“都闲在这躲懒呢?老太太大夫人的银耳莲子羹都炖好了?早膳都备完了?” “胡嬷嬷。”厨房管事搓着手上前,“并非我等不干正事,而是这厨房门被人从里锁上,咱们都进不去。” 胡嬷嬷上手推了推,果然纹丝不动。 “那还等什么?赶紧找些工具来把门撬开。” “不必这般麻烦。”九斤大跨步上前,“我来!” 言罢一脚蹬在两扇木门上,众人只听里头传来“喀擦”一下木闩折断之声,不禁面面相觑。 在胡嬷嬷连声催促下,厨房管事一行前后脚跨进门,随即接连发出惊恐惨叫。 九斤一眼瞧见横在地上的女人尸体,惨白着脸,双目空洞望天。 一整块肚皮不翼而飞,内腹又被掏空一片。 “呕!!”厨房帮工们蜂拥出门,趴墙角大吐特吐。 胡嬷嬷与厨房管事惨白着脸,抖着腿退出门外,强自镇定道,“快,快快,快去通报给夫人,厨房出事了。” …… 玉秋萍一大早便被咚咚咚各种声音吵醒,气得摔了个玉枕。 红莱开了门本想朝对面叫骂几声,却见玉琳琅的丫头,拿着一把刨子转头冲自己笑了笑。 她顿时噤声,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只觉昨日归家的这位琳琅小姐,跟她那丫头都挺瘆人,瞅着鬼里鬼气。 九斤拿起打磨好的门窗看了又看,满意点头,转身忙活装上。 她手脚极快,一大早便将新做的门窗全部安上,用铜闩拴住试了下,以她的蛮力从外推都十分费劲。 “姑娘,都差不多了。”这下满意了,九斤收拾好工具进门。 玉琳琅正坐在桌边小铜炉旁吃早面,见她满头大汗进门,忙递了条帕子过去。 “说了吃完再弄,也不急在这一时。” “没事。”九斤大喇喇抄起水杯灌了一口,“姑娘您快吃,等下那边说不定就派人来问话了。” 玉琳琅颔首,她已从九斤口中得知厨房后院出了命案。 还好主仆二个这一趟准备齐全,常用的桌椅柜床、碗盏炉灶全都带上了。 用小铜炉简单烫个面吃,快且方便。 等她们填饱肚子刚收拾东西起身,就听小院外传来阵阵急促脚步。 来的人是夫人身边的陪嫁赵嬷嬷。 玉秋萍连忙带着丫头迎上前去,满面含笑问,“嬷嬷怎么一早便来了?是母亲那边有什么事要吩咐?” 赵嬷嬷一脸肃然,“刑狱司的大人到了,老爷请姑娘们全去正厅后堂,等待问话。” 刑狱司?问话? 玉秋萍满面愕然,显然并不知晓厨房那边出了人命官司。 “琳琅小姐呢?快些出来一同过去。” 玉琳琅走出东厢,与玉秋萍对了一眼。 “走吧琳琅小姐,把丫鬟们都带上,切莫让夫人久等。”比起昨日和蔼,赵嬷嬷今日态度明显倨傲。 连玉秋萍都觉察出赵嬷嬷似有几分针对,玉琳琅又岂会察觉不到? 红莱绿彩对视一眼,露出一脸不明所以然的表情。 赵嬷嬷抿紧唇,领着玉琳琅、玉秋萍一行往前院而去。 到了前院,赵嬷嬷带她们绕去后堂,刚入内就听一声“瘟神”怒叱传入耳中。 碎花瓷盏猛地在玉琳琅脚边炸开了花。 “姑娘。”九斤连忙伸手扶她手臂。 玉琳琅缓缓抬头望去,只见一位三十出头的美妇正端坐太师椅上,此时正怒目瞪向自己。 017 我又何所惧? 这妇人一袭大红罩纱裙下,双手紧紧绞着帕子。 腰如细柳,脸若芙蓉,眉如弯月、眸若秋蝉,生得极美极令人心动。 哪怕此时气怒当头,容色依然绚丽夺目。 玉琳琅并无被炸开的碎瓷盏吓到,平静立在当前,与美妇人目光对视。 不退,不让,淡定且从容。 霍氏盯着这张与自己毫无相像之处的脸,心中尤为厌恶。 见她无规无矩盯着自己打量,抬手又砸了个杯子,疾言厉色斥道,“跪下!你可知罪?” 玉琳琅抬了抬眸,“不知夫人想治我何罪?” “府中十多年来安稳平静无一事端,结果你一回来便出人命。你果然是我们刺史府克星!瘟神入宅,家宅不宁。” 九斤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 这般恶毒指控,哪怕是路人都说不出口吧,这还是他们家姑娘的亲生母亲! 姑娘前世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个这般可怕的母亲。 玉琳琅却平静如初,声音也异常淡薄,“你刺史府出了人命官司,第一问责的不该是夫人你自己么?夫人执掌中馈,治家却不严,导致出了一桩命案。你不自省,还企图推锅?伱这算当得什么家,做的什么当家夫人。” 满厅的姨娘小姐们俱都张大嘴巴,目光发直盯着这位其貌不扬的小姑娘。 一室寂静、针落可闻。 唯有霍氏被这女儿气的眼冒金星,死死绞着手里的帕子,如同看仇人似的盯着她,“你说什么?你如此口无遮拦目无尊长?就不怕本夫人治你一个大不孝!” “母亲。”坐霍氏身侧,敛眉不曾言语的玉翩翩,连忙站起身来安抚,“母亲可别生气,身子最为重要。” 她转头,盯着玉琳琅直蹙眉,“琳琅妹妹,你说话何必如此夹枪带棍,母亲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怎能对她这般无礼?” “还不跪下给母亲道歉,你真想让母亲治你一個大不孝么?本朝律法严明,若被判为大不孝,罪能当诛!” 玉琳琅面无表情道,“夫人想给我头上按个大不孝罪名,尽可去衙门击鼓上告。你都不惧阖府上下颜面无存,我孤身一人又有何可惧?” “你们刺史府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人不怕我污了阖府上下所有未出阁姑娘的名声,就去告吧!大不孝而已,瘟神克星的名头我玉琳琅都能担着,又何惧再担一个大不孝??” “你!你!!”霍氏真没想到这姑娘能这么杠,瞪大眼一手捂住胸口,气得几乎喘不上气。 “母亲,母亲。”玉翩翩也被吓着了,连忙给霍氏抚着胸口,连连催促身边丫头,“都愣着干吗?赶紧拿杯茶过来,给母亲润润喉缓缓气。” 丫头们噤若寒蝉,一听二小姐吩咐,赶忙去取茶杯添水。 门外,刺史大人一脸尴尬,偷偷看了眼沐世子与陆大人几位,讪讪笑道,“小女昨日刚刚归家,许是与她母亲姐姐们有些小误会。世子,陆大人,正厅请。” 沐昭浅浅一笑,“瘟神克星,只怕是太过言重,本世子一个外人听着都……感觉不甚舒服,更何况她一个初初归家的小姑娘,被家人如此排挤,似乎不太好吧。” “当然,这是刺史大人的家事,本世子不该多管。” “但是玉大人也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且在治国之前。刺史大人连家宅都难安,何以有精力处理政务?何以让圣人相信,你可以处理好灾民安置一事呢?” 一番话让玉守道大汗淋漓连连告罪。 陆浅望了玉刺史一眼,敛眉垂眸并未多言。 一行人走入正厅,待唤了死者丈夫进门传唤,气氛才逐渐正常。 “死者是家中一名厨房帮工,两年前与其丈夫牛二吉一同入的府,签的是十年长契。” 玉守道指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子,“此人便是牛二吉。” 陆浅接过侍卫递来的一份薄册,翻开看了几行,又低头看向跪在地上发抖的男人,“牛二吉,根据我们调查,你夫妻二人昨晚大吵一场,你还曾扬言要剁了她?可有此事。” 牛二吉吓得几乎瘫倒在地,浑身发着抖大叫,“大人,大人不是,人不是草民杀的,不是我啊!草民怎敢,怎敢杀自己媳妇啊大人!” 陆浅一手将案册拍在桌上,冷声问道,“如今有好几人指认你有作案动机,昨日你们因何吵架?吵完架你又独自去了哪里?” “大,大人,小民一直在屋里,没出过门啊!吵完架小民就睡,睡了。” “还敢撒谎!”沐风从旁跳起来叫,“我们早就调查清楚,还有人证可以证明,你跟你婆娘吵完架就出门了!” “你诸多隐瞒,该不会人就是你杀的吧?”沐风指着牛二吉恐吓,“说!为何你媳妇今早被反锁在厨房后院?她肚子是不是你剖的?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是你剖她肚子将心肝脾肺一并取出,你意欲何为?” 牛二吉吓得屁滚尿流,瘫倒在地连连摆手,“大人,大人大人,不是我,我没杀人啊。我说,我说我说,昨日那婆娘得知草民在长乐赌坊输了两个月工钱,便同我大吵一架。” “吵架能有什么好话,大人啊,草民也只是信口开河胡咧咧说要剁了她,可她终究是我媳妇,怎可能剁她?之后,草民便气得离府,又,又去赌坊堵了几把,直到深夜才归。这点门房那边也能为我作证!” “你回房时你媳妇还在么?” 牛二吉稀里糊涂摇摇头,“我,我当时喝的有点醉,回房就……倒头睡了,实在不知她还在不在。” “大人。”仵作老李头一瘸一拐进门,拱手行礼。 “情况如何?”玉刺史先一步出声追问,“跟街头那具男尸有关系么?” 老李头略一沉吟点了点头,“犯案手法一致,都是从外表看没什么伤痕,只腹部被破开,取走心肺肝脏等物。” “可能推断出死亡时间?” “通过一些尸表特征推断,死者应是子时为人所害。” 018 就现在吧 “子时?”玉刺史来回踱步,背着双手转身怒问牛二吉,“子时你在何处?” 牛二吉吓得目光发颤,“老,老爷,小的刚刚全都招了啊。子,子时?应该是回来倒头就睡。” “你婆娘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半点不知?你这做的什么相公?岂有此理!” 陆浅拦下暴跳如雷的玉刺史,看向牛二吉问道,“你夫妇二人可得罪过什么仇家?” “没有啊,小民自从入府后,从不无端起事惹是生非,我家婆娘也是个老实人,每天就在厨房帮忙,除此之外也不经常出府。” 玉刺史一巴掌拍桌案上,“陆大人让伱仔细想你啰嗦什么!想想你在府上可有什么对头仇家?” “玉大人,你莫要着急。”陆浅被他一惊一乍的总打断思绪,神色间颇为无奈。 “陆大人我哪能不急啊,你说这凶手,两日内连杀俩人。之前在大街上杀人也就罢了,这会都闹到我府上!” 玉大人唉声叹气,“诶呀我府中这么多女眷,也不知这凶手如今是否还躲在府上哪个角落!真是让人忧心啊。” 沐风嘿嘿笑道,“这凶手能在你刺史府来去自如,在厨房后院杀人后跃窗离去,又没惊动任何人,我看很有可能是个江湖高手。是吧,大哥?” 沐昭略一沉吟微微点头,“玉大人,你若不放心,便把衙门守卫调一些过来看护。这阵子大厨房便不要用了,那处我派人暂时封了起来,或许之后还要请仵作过去再次验看一二。” “是是是,世子说的是。”大厨房出了人命不吉利,本就不能再用,沐世子着人将地方封闭也是应当,玉守道没有异议。 “老爷,琳琅小姐陪她的丫头一块过来了。” 几人抬头看去,只见玉琳琅领着小丫头施施然而入,缓缓垂眸行过一礼。 这丫头,冷是冷了点,但通身上下气质拿捏的一点错处都无。 玉刺史心下微赞,撩起眼露出一点慈祥笑容,“琳琅啊,昨日归家后一切可好?为父这两日事忙,倒是来不及细问你……” “刺史大人招我们前来,只为家常寒暄?”玉琳琅直接打断他假惺惺的问候,淡淡说道,“有什么紧要事快说吧,我这还有其他事忙。” 玉刺史噎了一下,转头偷看沐昭几人,讪讪道,“是陆大人有事要问你身边丫头。” “后厨所有人都说,是你这贴身丫头一脚踹开后厨门当先进去的。” “那又如何?”玉琳琅完全不为所动,“当时在场十多人,前后脚进的大厨房,胡嬷嬷就跟在九斤身后。难不成刺史大人认为,第一個踹门而入的便是凶手?” 玉刺史尴尬地看向在座几位年轻公子,忙说道,“为父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 “玉大人,还是由下官来问吧。”陆浅见他团团转,无奈接口。 沐世子被这人转的有点头晕,忍不住也道,“玉刺史,你坐下吧,问话一事交给陆大人。” 陆浅看向敛眉不语的玉琳琅,“玉小姐,请坐。” “不必,大人有什么要问的迅速问吧,民女回头还有事忙。” 玉大人忍不住跳了起来,“你有什么好忙的?大人让你坐你就坐,好好回答问题便是,忙什么忙。” “刺史大人真要我在这儿当着旁人面说这些?” 玉守道心中咯噔一跳。 玉琳琅眼刀凌厉射向玉守道,声音也愈发冷冽,“民女还要出府购置些生活所需用品,小到碗盏茶具衣饰鞋袜,大到床铺屏风衣柜架子,民女全都得出街购买齐全。不然呢?指望你偌大的刺史府么?” 她面含嘲讽语声讥诮至极。 玉守道冷汗又从面门上下来了,咂咂嘴一时竟被女儿怼的没了言语。 沐风手里的茶盖险些掉落在地,睁大眼看向一脸平静的玉琳琅,又瞧了瞧站她身后红着眼眶的小丫头。 “呃……”陆浅轻咳一声,正想打个圆场,就听沐世子淡淡说道,“玉大人,你府上所用器物,还需姑娘亲自打点添置?这也罢了,怎还要令千金自掏腰包?我们京中府邸可不流行这般,哪怕是个破落户,也无需如此。” 玉守道老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呃不是,不是自然不是。琳琅啊,呃,可能是你母亲事忙,故而有所轻慢。你莫要气恨于她,啊为父这边,立刻让账房给你支五百两银子。回头你看中什么,你自己买吧。” 玉琳琅缓缓抬眸,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别的神色,“别回头了,现在就去取吧,也好让世子与陆大人当个见证。” 沐风差点喷笑出声,转头看他大哥,也有几分哭笑不得。 这闺女当真是刺史大人亲生的啊! 玉刺史内心五味杂陈,当着世子几人的面,又不想再度丢脸,赶紧让下仆去账房支了五张银票尽数交给玉琳琅。 玉琳琅这才面无表情坐下,吩咐九斤道,“你仔细回想,踹门而入时看到什么,事无巨细告诉陆大人。” 这事九斤已跟前来问话的侍卫说过三回,几乎滚瓜烂熟。 但这会她仔细想了想又说,“我踢门进去时,感觉她双眼放空望着横梁方向,如今想来,那横梁莫不是藏有啥东西吧?” 陆浅双目微亮,忙唤人过来再去搜寻。 先前将整个大厨房角角落落都搜寻一圈并无所获,只希望此番能获一丝线索。 搜寻之人很快便归,果真有所收获。 东西藏在横梁一处半开裂的夹缝之中,侍卫摸索半天才发觉此物。 玉琳琅带着九斤离去时,见侍从又将牛二吉拖进来询问。 “你可识得此物?” 牛二吉看着眼前手工制作的小木马,满脸茫然,“大人,这不是小人的啊!” 今日未曾落雪,空气中却依然夹着一片湿冷。 玉琳琅转头走近几步,掏出帕子给红着眼的小丫头擦泪,“傻丫头,哭什么哭?” “我为小姐不值。” “有什么值不值的,一些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019 她就是个灾星 “我此番回来,又不是真要与他们好好相处。”玉琳琅擦着九斤红通通小脸,无奈道,“你比谁都清楚。” “我只是想找机会同他们了了这段孽缘而已。” “本就是不甚相熟之人,何必与之置气。陌生人所做的事,还能撩动你心绪?有什么好哭的。” 九斤胡乱抹了把眼睛,“那我们现在还要出去么?” “当然。”玉琳琅轻笑一声,“玉守道给了五百两银票,岂有不花之理。” “走吧。”她拽过小丫头的手,“收拾收拾出去转转,给你买好吃的。” …… 午时,玉守道拖着疲惫之躯回了主院,刚见着霍氏便听她开口埋怨。 “老爷怎么回事?无端端从账房支了五百银子?她一个乡间回来的丫头片子,要这么多银子花销作何用?” “你还好意思说!”玉守道沉着脸,“女儿这么多年未能承欢膝下,好不容易接回来你就好好待她又能如何?” “为何连一些基本的闺房物品都不给她备齐?还需她亲自上街采买?这像话嘛!” “你可知,今日在世子与陆大人面前,我简直闹了个没脸。” 霍氏气得紧紧绞住帕子,“这丫头果真毫无礼数章法,一点小事竟还闹到外人面前。” 玉守道冲她摆摆手,“这些小事倒罢了,倒是命案一事须得重视。我们府上近来不安全。我已命人加派人手看护宅子。“ “还不是因为那丧门星回来之故。”霍氏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嘛,她生来与我相克,当年为了生她,险些要了我的一条命。如今她一回来,府上就闹得鸡犬不宁。” “我真搞不懂,老太太因何要她回来!搅的全家上下不得安生。” “行了。”玉守道负气怒道,“伱不要左一句灾星右一句丧门星叫她,你呀你,唉!你这人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你不是想跟京城陆家做姻亲么?如今陆大人都亲自来我们府上查案了,你就不能稍微注意一点。你说说你这么对自己女儿,被外人看在眼里,旁人会如何说我刺史府?” 霍氏一脸怒意,“老爷的意思是怪我喽?” 玉守道瞅着她那张盛放如牡丹花般娇艳的颜容,心里一软凑上前去握住手,“诶呀夫人呐,我这不是也为了你的名声着想嘛。女儿始终是咱们亲生的,就算这些年未曾养在膝下,那也不必,不必以仇人视之嘛。” “你对毫无血缘关系的翩翩,都能如此尽心费力疼爱有加,为何就不能多疼疼自己的亲生闺女呢?” 霍氏用力丢开他的手,怒意横生,“老爷说的哪里话?翩翩怎就不是我亲生的了?你是想嚷的全城尽知?这么多年,翩翩由我教养长大,谁人不称赞她一声知书达理的才女?她就是我亲生闺女,这点谁都比不上。” “好好好好。”玉刺史无奈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知你心疼翩翩。你不是一直想让翩翩结亲京城陆家么?” “那是自然。”说起千金翩翩,霍氏面上有了一丝笑意,“翩翩是我们刺史府的女儿,外祖亦是京中霍氏门阀。与他陆家结亲,也算不上高攀。” “是是是是。”玉刺史又点了点头,安抚妻子道,“所以我就是提醒夫人啊,如今陆氏的公子刚好在魏州。你说,咱们的家事,也不能让旁人笑话了去。夫人即便不喜琳琅那孩子,那……面上稍微做做样子,也无不可啊。” “哼。”霍氏小性儿起了,即便老爷劝说也听不进去。 “我就是不喜这丫头。尤其你看她那双眼睛,看人时黑森森冷冰冰的,瞅着死气沉沉,活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跟个地狱恶鬼似的。” “诶呀。”玉刺史连忙伸手去捂妻子的嘴,“有些话休的乱说。” 霍氏丢开玉刺史的手,气得侧身抹眼泪。 玉守道忙伸手揽住她,小意温存道,“行了夫人,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你不喜那孩子都随你,往后顶多让她少出现在你面前。” 霍氏轻哼一声,斜了玉刺史一眼。 …… 灾星玉琳琅捏着玉刺史给的五百两银票,领着小丫头在魏州府东市逛吃一下午。 主仆二人还买了些花里胡哨的珠钗小玩意儿,直到傍晚才雇了一辆马车回府。 离开时,东市夹道亮起一盏盏灯笼,人声颇为鼎沸。 “这城内城外,真是两方世界。”九斤望着灯火辉煌的夜市,惆怅地放下车帘。 城外那么多饥民团缩在四面透风的木棚里,城内却是一派歌舞升平之态。 玉琳琅拨弄着翡翠串珠,“赈灾粮到了?” “嗯,刺史大人今日一早还签发了府令,又张贴布告命饥民排队领米。” “据说往后还要给这些饥民们分发荒地,帮忙加建屋舍之类的,现在外面的流民安分了不少。” “说是闹事者分不到任何东西,故意挑唆事端之人会被拿问罪,所以大家现在都老实得很。” 玉琳琅点了点头,见小姑娘欲言又止,挑眉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姑娘不是说,不要去查那個人嘛。”九斤挠挠脑袋。 “所以你们查了?” “嗯。那宣平侯府一门五将,从老侯爷那代开始,便执掌大齐最厉害的一支军队。” 玉琳琅拨弄串珠的手一顿,“黑旗?” “嗯。”九斤点点头,“就是传说中的黑旗军,这位宣平侯府世子,更是传奇中的传奇人物。他年少成名,十一岁从军,十三岁领兵大败西川名将,一路率军长驱直入,攻入西川都城,迫使西川国主俯首称臣岁岁来贡。” “噢。”玉琳琅恍然,“就是他啊。” “少年名将,如今怎是这般模样?”玉琳琅对此心生几分好奇。 “据说这位侯府世子是三年前回京的,似乎是追击南楚余孽时受了极重内伤。这几年,侯府中人一直暗中寻找天音师踪迹。” “听闻天音师,可以音驭万物,可疗伤于无形无状,对内伤极有疗效。” 020 逆女 “但这天音师,从来就是江湖传闻中的人,谁也不曾见过天音师究竟长啥样,也就是偶尔听闻罢了。” “各大势力密宗对这天音师的描述,都是寥寥数语极其笼统。” 九斤叹了口气,“这位沐世子想找天音师续命,怕是很难。” 玉琳琅面无表情“啊”了一声,跟着她家小丫头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想也是。” “哦对了姑娘。”九斤坐直身子看向玉琳琅,“昨日那农户一家被带回刺史衙门后吓了吓,全都招供了。” “那家老婆子就是个丧良心的牲口。她儿媳妇去年已生过一个女娃,这胎便一直盼着个小子。” “岂料生出来又是個女娃,老婆子便气得想当场溺死孩子。是她儿媳妇强撑身体,好不容易把孩子护下。” “那几个月后怎又护不住了?”玉琳琅挑眉。 “若是拼死去护,想必是护得住的。”九斤叹了口气,“可这女娃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到头来连亲生母亲都睁只眼闭只眼将之放弃。” “事发当日孩子爹娘因银钱一事又争吵动手,婆子帮忙殴打儿媳,混乱间提起婴孩当工具,反复摔打。” “等三人回过神时,孩子早已双耳流血断气身亡。” “三人吓坏了,还是那老婆子脑筋灵活,立马想到要把孩子送去城西回春堂就医。之后的事,姑娘您都知道了。” 九斤捏着拳头紧咬牙关,“人心之恶难以言表。没想到孩子被他们反复摔死后,竟还被当成讹诈工具企图敛财。真是该死!” “可惜大齐律只有子女忤逆父母,大不孝获罪的条律,却并无杀害自己亲生子女会获何罪的条律。” “大不孝罪可当诛,那父母溺死、打死自己亲生子女呢?就不必受任何惩处?”九斤气鼓鼓道,“太过不公。” 玉琳琅轻叹点头。 是啊,太不公平了。 可这世上不公之事何其之多,寻常人又能去哪找这公平公正? 皇权至上本就不公。 君要臣死,父要子死,一样的道理,都无从抗拒,能找谁说理? 玉琳琅轻轻敛眸,拨弄腕上珠串。 马车从东市出去,顺着崇源坊大街一路回到刺史府。 拍门许久无人应答,九斤一肚子怒火迅速上涌。 以九斤的力气,门房若不开门,她能把两扇大门统统踢倒。 好在闻讯赶来的胡嬷嬷制止了这场惨案。 老婆子堆着笑上前,“玉小姐,这么晚才回来呀?府中规矩甚严,闺阁千金申时前定要归府。再说这几日魏州府内也不安全,夫人也是为小姐您着想。” 主仆二人都不搭理她,自顾自朝自家小院而去。 胡嬷嬷疾步追上前叫道,“琳琅小姐留步,留步!夫人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 玉春苑内一片灯火通明。 玉琳琅入门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霍氏玉翩翩母女二人,坐在贵妃榻上亲亲热热挽着手说话。 跟在她们身后的胡嬷嬷,挤着小眼睛极力去看玉琳琅面上神色。 显然要让她失望。 玉琳琅面上依然是没有表情替代一切表情,瞧见眼前俩母女亲热之态,心中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怪人!屋内一众丫鬟婆子心中暗道。 霍氏一见她入门,脸上笑意便收了起来,沉着眸看向她,“府里出这么大事,你还有心思出去到处跑。就不能学学你姐,做点正事?” “母亲。”玉翩翩握住霍氏手,笑着劝道,“琳琅妹妹刚回家,很多规矩不懂也正常,往后慢慢教就是了,母亲勿要生气。” 霍氏笑着看了宝贝女儿一眼,轻拍她的手夸赞,“还是我家翩翩懂事。” 转眸看向玉琳琅时,面色又一肃,端起当家主母的威严,“自己家的事,别一天到晚闹到旁人面前,也不嫌丢人。” “这次接你回来,本就是老太太的意思,明儿等老太太从庙里归家,你就过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但是别在老太太面前胡说八道一通,搅得家宅难安。” “你记住,我们对外一直宣称,你在鸿城一个小庄子上养病,此番是老太太过大寿接伱回来热闹热闹。等过完寿,你还回庄子上去,我会让老爷想办法,在鸿城当地给你物色个好人家的姑爷,就算是对你的补偿了。” “还有,听说这两日你一直在置办东西,倒也不用这么麻烦。我之前说的你听明白没有?也就是暂住一两个月的事情,别搞得全家上下鸡犬不宁的。” “你姐姐屋里的东西你有什么用不习惯的?”霍氏说着说着神色又严厉几分,“小小年纪,也不知谁把你惯的如此虚荣。旁的也就罢了,你用不习惯丢了就丢了。但你姐姐屋里的书,你一本也不准动。若是磕碎了碰坏了,我唯你是问。” “不是你的东西你别动,以后也别瞎想!” 霍氏见说半天,玉琳琅站下面一动不动,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半句。 倒是那脸毫无表情的模样,又把她给气的半死,当即拿起茶杯丢在玉琳琅脚下,斥道,“本夫人说话你听没听着?是聋了么?” 九斤死死握住拳,若非她家小姐有意无意拦着,她真想跳上前去三拳两脚把这可恶妇人打趴在地。 玉琳琅平平静静立在那里,情绪无波无澜反讽:“主母说教我听着便是,难不成您说这么多,是觉着没人给您捧场唱双簧,非得让我出声刺你两句才能作罢?” “气大者伤肮,我瞅夫人脸上敷厚粉,亦遮不住一丝苍白之色。明显是气滞血瘀、肝气郁结于心。你这状况,平时就容易头晕头痛面红耳赤。” “控制不住自己心绪,到头来吃苦受累的还是自己。此症如今只是浮于表,劝你想要长寿,平时还是得注意控制情绪,否则病情日益加重,影响肝脏正常疏泄,病气若入骨则难以治愈。” 言罢,整个玉春苑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唯有霍氏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夹杂着一道碎瓷开裂声。 “逆女!!” 021 镇妖司 刺史府嫡千金回府第二日就把生母气晕在床,此事被有心人略一宣扬,府内上下几乎人尽皆知。 若非玉刺史大怒下了封口令,这事说不得还会传扬出去闹得沸沸扬扬。 罪魁祸首玉琳琅并无任何心理负担,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闲了就翻翻玉翩翩收藏的宝贝书。 无非是一些《论语》《孝经》,或是《女戒》《内则》之流,看着就无趣。 玉琳琅从书架上找了本尚算不错的游记,闲来翻了翻,不多会就把自己看困了。 九斤抱着洗干净的衣服轻手轻脚入门,见自家姑娘躺在窗旁美人榻上,连忙抱了条被褥给她盖上。 才给自家姑娘掖好被角,院外便传来胡婆子急促脚步声。 “秋萍小姐琳琅小姐都在屋里吧?夫人让您二位赶紧去正厅,有话要问。” 玉琳琅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又问话。” 门外传来玉秋萍软和的声音,“嬷嬷你别慌,又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您赶紧先过去吧,老奴去叫琳琅小姐。” 玉琳琅从东厢房内出来,盯着她挑挑眉,“看你满头大汗惊慌失措,莫非府里又死了人?” 胡嬷嬷张大嘴惊得说不出话。 府里的确又死人了,死的不是旁人,正是昨日被反复盘问的牛二吉。 玉琳琅带着九斤赶到正厅时,不仅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居中而坐,所有姨娘小姐们也全都到齐。 见她走入,一双双眼睛便朝她身上看去。 这位可是刺史府正儿八经的嫡出千金,众人心知肚明。 可如今夫人身边的位置,却被一位假千金夺了去。 这假千金不但鸠占鹊巢还堂而皇之夺了她一切。 宠爱、地位、名望,所有嫡千金该有的,都被这位假千金彻底夺走。 想想可真够扎心的,任谁这个年纪经历这种事,也不能像眼前这位那般淡定。 可这嫡千金偏就丝毫不为所动,好似原本就是个局外人,冷眼斜乜他人痴癫。 玉琳琅上前,规规矩矩给老太太、夫人行过一礼。 霍氏瞧见这姑娘,就想起自己被她当场气晕一事,真是一眼都不想看! 没好气地放下茶盏,霍氏兀自把头偏到一旁。 老太太面容倒十分和蔼,跟玉琳琅随意寒暄两句,便指指座椅让她也在一旁坐下。 “府里这两天接连出了两桩命案,老爷对此也很是头痛。” “虽说只是死了一对下人夫妇,但毕竟事情出在我们刺史府内,无端也给府上惹了不少非议。” “是啊母亲,都不知外面会如何传咱们府里的事呢。妾身这两日也总觉府里不太平,走在廊道上有时都感到阴森森好怕人。”开口的美貌姨娘,双十年华面貌娇嫩,声音也跟黄莺出谷似的娇滴婉转。 这姨娘一开口,霍氏便把头扭过来瞪她,“崔氏,你呆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何可怕?少在这搅风搅雨胡说八道。” “行了。”老太太皱眉说道,“这两日你们都在自己屋内安分些,莫要再随意出去走动。” “诶呀母亲,这案子查起来若没完没了,会不会误了您半个月后的寿宴呀。”崔姨娘娇声娇气道,“也不知老爷他们在下人房查的如何了。” “该不会真像外面那些人说的,是销声匿迹多年的妖魔,再次出动了?” 老太太蹙眉,一掌重重拍在桌上,“这种毫无根据的话,以后不准再胡说八道。” 说话间,一名小厮急匆匆奔入厅中,惶急慌忙道,“老太太,老爷与陆大人他们都去了正门,说是……是镇妖司的人到了。” “啊?”正厅一众人俱都面面相觑。 这案件竟惊动了传说中的镇妖司? 崔姨娘用帕子掩着小嘴,“难道真是妖魔作祟,那可如何是好啊。” 霍氏冷冷瞪她一眼,转头对老夫人道,“母亲,接下来该怎么办?事情若闹大了,于我们刺史府名声也不好。” 老太太在丫鬟搀扶下站起身来,“出去看看。” 女眷们对镇妖司降魔伏妖的手段都有所好奇,闻言忙跟在老太太身后一同往外走。 玉琳琅与九斤对视一眼。 “琳琅妹妹走吧,跟老夫人她们一块出去看看。”玉翩翩冲她微微一笑,“妹妹以前一直住在福村的小庄子上,想必从未见过这等阵仗。这两日府里出了不少事,妹妹莫要害怕,父亲会想方设法保护我们的。” 玉琳琅看她一眼,微微颔首默不做声便往外走去。 玉翩翩蹙了蹙眉。 其贴身丫头青橘跟了过来,低声说道,“姑娘,您去跟她说这些干吗。别人又不会念您的好,一张死人脸板天板地,活像谁欠了她千儿百两。” “别胡说。”玉翩翩轻斥一声扫了自家丫头一眼,“琳琅小姐也是你这丫头能说的?不知礼数,平常我都怎么教你的?” 青橘扁扁嘴,瞥了眼玉琳琅的背影,小声说道,“奴婢知错。” 玉琳琅好似完全没听到那主仆俩在身后唱的双簧,跟着老太太一行人径自去往正门。 两方在川字型回廊上遇個正着。 众女眷小心翼翼看了眼老爷身旁的陌生男女。 俩人都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一袭青色锦纹束腰短打,头戴高帽,面容冷肃。 女子手中拎着一只藤编箱笼,毫无表情道,“玉刺史,还请闲杂人等全部离开,尸体现在何处?” 老太太等人互相对视一眼。 感情自己家这些女眷们,都是看热闹的闲杂人? 玉刺史脸上浮现一丝尴尬之意,冲老太太行礼解释,“母亲,这是出自镇妖司的陈不予、魏玲二位大人。” 霍氏皱眉,“这案子不是由刑狱司的陆大人负责审理?” “如今三桩剖肚案全权交与我们镇妖司接管,其余人只需配合即可。” 魏玲说话直来直往,神色也完全不容置喙,在场众人瞅着就觉不舒服。 玉刺史笑着打圆场,“两位大人手持内阁签发的公函前来接管案子。好了,其他勿要多言,伱们先回正厅,回头还需一一问话。” 022 颇多迷雾 “这镇妖司怎么还有女官?”众人一进厅堂,崔姨娘便迫不及待展现自己的存在感。 “孤陋寡闻,你没听父亲适才说么?委任公文还是由内阁直接签发的呢!我猜崔姨娘根本不知内阁是何处!”出声嘲讽的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模样,身着镶金丝烟萝裙,头戴百宝珠花,粉脸娇俏可人。 她站在一位书卷气颇浓的姨娘身后,打扮的珠光宝气灿灿发光,与她温婉淑静的姨娘,差别很大。 崔氏被怼倒也不生气,还冲小姑娘甜甜一笑,“芷婳小姐七岁便能识文断字,懂的自然比咱们这些当姨娘的多。” “也是苏姨娘好福气啊,生了这么个七窍玲珑心的小姑娘。” 一身书卷气的苏姨娘抬了抬眼,朝崔氏笑笑并未言语。 “行了。”老太太皱了皱眉,“消停些吧,回头镇妖司问话,都想好该怎么回。” 崔姨娘最为心直口快,一甩帕子道,“那人死在下人房里,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依我说啊,就不该问咱们。” “老夫人,镇妖司的大人们请夫人与小姐们去偏房,说是要一个接一个问话。” 众人面相相觑,转而看向老夫人下手边的霍氏。 “看我做什么?人家有公文在手,让你们配合就好好配合。” 霍氏出去了,玉琳琅百无聊赖有点瞌睡。 适才要睡不睡打了個小盹儿,没片刻就被胡婆子给吵醒,现在还真有些困倦。 好在镇妖司这问话速度不慢,玉琳琅闲闲喝了半杯茶便到了自己。 小厮在前引路,还低声对她说道,“老爷讲了,姑娘不必惊惶,镇妖司的大人们只是按惯例问话,姑娘照实回答即可。” 玉琳琅“嗯”了一声,抬步进了偏房。 房间摆设极简,居中一张长形书桌,镇妖司陈不予端坐于前。 见她入内,玉守道又站起身,“这是我三女儿琳琅,先前因为身子缘故,一直在庄子上休养,这几日初初归家。” “这牛二吉夫妇之死,与我的女儿们肯定毫无关系。” 陈不予笑看玉琳琅一眼,“三小姐无需慌张,本官只是例行问话。” 玉琳琅面无表情瞥他一眼。 “不知三小姐今日辰时到巳时这段时间,人在何处,在做何事?” 玉琳琅不假思索,“房里翻看书籍《论语》《孝经》《女戒》《内则》,侍女九斤可为我作证。” 玉刺史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意。 女儿文静典雅,虽然养在外多年,但骨子里依然是她玉家的女儿,看这读的书多有品味。 他哪里知道琳琅小姐所言的翻看,当真只是翻看而已,翻开看一眼抖一抖,又扔架子上去了。 “未曾出过门?” 玉琳琅摇摇头,面无表情道,“府里出了命案,我们心里都很害怕,自然不会随意出门。” 陈不予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看你那脸没表情的模样,也不像是什么害怕…… “听说昨日女尸,是你贴身侍女发现的?” 玉琳琅看他一眼,淡淡说道,“大人,我想我得纠正一下,昨儿那女尸是后厨十几人一齐发现,现场除了我侍女九斤外,当时还有很多人。” “嘭。”偏房门被人用蛮力一脚踹开。 那位名叫魏玲的镇妖司女官,拎着藤箱大跨步而入,“大人,这牛二吉同那街头混混陈二狗的尸体一样,剖腹中空,被取走心肺脏器。” “只是跟其他两具尸体略有不同的是,牛二吉身体四肢都有被狠狠抽打留下的痕迹。” “根据尸痕显示及尺寸比对,凶手应是将牛二吉残忍剖腹杀害后,再用两指宽藤条用力抽打他手脚。” “现场还留下这个,就在尸体边上位置十分显眼,像是凶手故意留下。” 魏玲将一只小小竹球放在陈大人面前书桌上,退开两步眯着眼睛看向玉琳琅。 玉小姐眼观鼻鼻观心,敛眉望着脚下不做一声。 “那究竟是否妖魔杀人?” 玉刺史忙又追问,“陈二狗当街毙命,牛二吉夫妇却死在我刺史府里,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陈二狗可有什么家人?”陈不予问。 “没有没有,先前之所以能确定他身份,也是陆大人派人沿街询问,找到几个同他一样混的街头无赖才打听到的事。听陈二狗同伴所言,他打小就是孤儿,成年后也并未娶妻。整日盘桓烟街柳巷无所事事。” 玉刺史一头雾水,“我想来想去没想明白,这陈二狗与牛二吉夫妇能有什么联系。” “还有这木马和竹球,凶手留下这两样东西是什么意思?” 玉小姐继续垂眸不语,直到陈大人出声让她先行离开,她这才一板一眼行了个礼,转身出门。 魏玲挑挑眉,眯着眼睛目送这小姑娘缓步离去。 玉琳琅轻轻拂了拂衣袖,抬眸恰好与迎面而来的陆浅视线一触。 陆公子一身常服纤瘦玉立,雪地寒霜自带风骨,他眉目清隽气质温文,见着玉琳琅后当先行礼。 玉琳琅避了避还了一礼,从他身旁走过时,心念微转脚步便不由自主顿了顿。 陆浅见她驻足便转头望去,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唤住她,“玉小姐可是有话要问?” 玉琳琅想了想,还是回退几步,走至他身旁,“陆大人,民女想问问,那农户一家可会判刑?” 陆浅点头,正色道,“此案刑狱司已定,农户一家依例会被判处徒刑……“ 他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玉琳琅,还是补充一句,“刑期至多三年,而且那动手的老婆婆年过五旬,应会被赦免由子代过。” 一条人命,三年徒刑,玉琳琅冷笑一声。 她轻轻颔首表示知晓,又朝陆浅行过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陆浅怔怔出神,突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熙文兄搁这发什么呆?”沐风一脸好奇凑他面前,“那镇妖司问完话了?” “没有,还没进。”陆浅摇头,看向缓步行来的沐昭,笑着说道,“世子也来了。” “大哥,走,咱陪熙文兄一块进去听听,看这镇妖司又想搞啥幺蛾子。” 023 风云再涌 三人鱼贯而入,玉刺史、陈不予见状连忙起身行礼。 “参见世子。” 魏玲也跟着乖乖放下箱笼,拱手向沐昭行礼。 沐昭点点头,走至长桌前看了眼木马、竹球,挑眉问道,“可有查到些什么?” 玉刺史连忙请沐昭坐下,一脸愁苦道,“方才下官也正与陈大人他们商议,单从表面来看,实在找不出死者陈二狗与牛二吉夫妇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陈大人这边也觉得,是否妖魔作案也不好说。” 沐风嘿嘿一笑,“那你们镇妖司为何插手接这案子?” 魏玲掀了掀眼皮,直言不讳道,“刑狱司直陆大人此番是跟随世子,主管赈灾而来。镇妖司也不过是接了上头命令,代为执掌此案,并无僭越。” 沐风哼哼一声,“魏玲,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镇妖司沉寂多年,如今时机把握的竟这么好,我看是四处观察早有意动,此番正好借机出世。” “镇妖司的确沉寂多年,但它并不是无事可做。”魏玲冷着脸道,“它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每年不知解决多少灵幻案件。沐少爷,我不怪你无知,只怪你见识浅薄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你!”沐风被她噎的脸都涨红了,沐世子无奈将他往身后推了推,“魏大人,听闻你师承六大司判之一的赤兔,有一手极其上乘的验尸之术。不知可否从这三具尸体上,看出些别的东西?” “上乘说不上,只是略懂一些验看皮毛,不及我师父万分之一。世子想听,下官可以详细述说。” 魏玲说着便呈上一份验状。 不比那位不学无术的沐少爷,魏玲对这位出尘绝世惊才绝艳的宣平侯府世子极其恭敬。 这位当年可是让全京城青年俊才兴不起半点嫉妒之意的风流人物。 凡人之所以生出嫉妒之心,那是因为距离不够远,努努力尚且可追。 若像世子这般望尘莫及,触手杳杳无踪,那就压根不可能去嫉妒了…… ---------琳琅家的分割线-------- “大小姐,真要出门啊?” “老太太寿辰近了,我在八宝阁订的翡翠玉观音,算算日子也该到了,我得去拿货。” “奴婢去就可以……”红莱见自家小姐目光扫视过来,急忙咽下后半句话。 玉秋萍走出西厢门,忽然停步朝东厢那头看了一眼。 “这几天她一直没出门?” “没有。”红莱摇摇头,面有忧色,“小姐,去八宝阁拿玉观音,就得付剩下的银钱。” 她犹犹豫豫开口,“加上姨娘前阵子偷偷塞来的钱,手头加起来似乎也不太够。” “放心,我有办法。”玉秋萍冲她神秘一笑,“到时伱等着数钱就行。” 红莱扶着她走出小院,转头看了一眼,“大小姐,那位之前怼天怼地怼主母,这几天怎么这般消停。” “怕死吧,接连出三桩命案,我看她是怕得连门都不敢出。”玉秋萍言辞淡淡,“毕竟只是个从乡下小地方来的村姑,怕也正常。” 红莱吃吃笑出声,“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主儿,胆子不见得有多大。” 玉秋萍跟这丫鬟说说笑笑出了刺史府大门。 门前便是崇源坊大街,八宝阁距离也不远,主仆俩便没让人套车,一路走走逛逛来到沿街摆卖的首饰摊前。 玉秋萍刚拿起一支做工不错的银钗端看,就见一对妇人手挽手喋喋不休从她身后路过。 “诶王夫人你听说了么?李州牧府的三小姐溺死在自家后园子里了!” “啊?”听八卦的妇人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不就是这两天的事嘛。诶呀,我可是好心告诉你,听说你姐还暗暗相看过那位李三小姐,想要给你小外甥定这门亲事呢?” 王夫人连忙道谢,“好姐姐,多亏你提醒。啊呀,真没想到那州牧府的三小姐,竟如此命短。” “何止啊,我偷偷跟你说你别告诉旁人,听说她风评还不怎么好呢。” “宣平侯府世子一行来此赈灾之事知道吧?前阵子州牧大人请世子过府时,李三小姐还曾恬不知耻算计这位……” “啊??”王夫人下巴都快惊掉了,“不是吧,三小姐连宣平侯府世子都敢算计?” “可不是,简直不知死活。我家那口子七大姑的八大姨家的小叔子,在州牧府里当差,亲眼瞅见沐世子怒冲冲离去。当晚三小姐就被州牧老爷家法处置了!” “虽然这事被封了口,但知道的都知道。” 玉秋萍急忙放下手中钗子,想追上前再听几句八卦,忽然瞧见眼前出现长乐赌坊的金匾招牌。 她脚步一顿,吩咐红莱留在原地,自己则快步走上前跟守在门口的小厮低语几句。 小厮神色有几分不耐烦,冲玉大小姐使劲摆了摆手。 没说几句话玉秋萍便悻悻然回到红莱身边,情绪看上去有点低落。 “小姐?” 玉秋萍叹了口气,“算了,今日不去八宝阁了,等过两日再说。” 红莱一头雾水,迟疑着点点头,“那,可要派人去通知八宝阁的吴掌柜一声,翡翠玉观音得给咱们留着。” 玉秋萍又叹口气,点点头,“让马贵去说一声。” 她沉着脸转头,暮气沉沉死盯了长乐赌坊一眼,早已没了四处闲逛的心情。 “回府。” 红莱小步跟了过去,俩人刚准备去对面雇一辆马车,就见赌坊门口两块厚厚布帘被人用力挑起。 十四五人蜂拥而出,伴着惊恐尖叫,“死人了!” “赌坊死人了!” 大街小巷的行人纷纷好奇围观,玉秋萍主仆二个便刚巧被人堵在门口。 红莱上前挤了挤,又被人推挤回来,脸色变得极差。 “姑娘,现在怎么办?” 玉秋萍也白着脸,心中有几分惊惶。 人群外有人喊了声“诶哟刺史衙门的人来了”。 玉秋萍转头看见玉刺史领着人匆匆而来,忙往后避了避。 玉刺史一眼瞧见自己闺女身影,皱皱眉问,“你怎在此?” 024 打上门来 《回府后,世子妃马甲快藏不住了!》全本免费阅读 [] “把这围起来!所有人盘问清楚方能离开。” 魏玲拎着工具箱走近,冷眼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鬼鬼祟祟撇开眼的玉秋萍身上。 玉刺史没好气瞪了玉秋萍主仆一眼,吼小丫头红莱,“还不带你家小姐回去?” 好好的大家闺秀,立在赌坊门前围观是非,成何体统! “且慢。”魏玲抬手一拦,上下打量玉秋萍,“玉大姑娘何时到的?方才可曾看到什么没有?” 丫头红莱不由急了,挡在自家小姐身前辩解,“我家小姐只是闲来无事出来走走逛逛,刚到这家赌坊门前,就听有人在喊**了。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只是被人群堵在这里而已。” “小姐闲来无事散步到赌坊?” 玉秋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咬唇低头不语。 魏玲也没继续为难,转头冲玉刺史笑笑,“刺史大人,我们先进去看看尸体状况,让兄弟们留在这把所有人盘问清楚。” 玉刺史怒目瞪了女儿一眼,转头叫了声“陈大人”,连忙跟在陈不予、魏玲身后走进赌坊大门。 管事的满头大汗走上前来,连连行礼道,“大人。” “尸体是何人?” 管事一脸苦笑,“不知道啊大人,小的这里天天迎来送往这么多人,实在不认得此人是谁。” “更何况这人的面孔……唉,大人请,大人看过即知。” “尸体就藏在大堂桌底,若非有人斗殴砸翻桌子,可能小的们到明日也发现不了。” 说着驻足不前,满脸惶恐指指前方,“大人,就在那儿。小的方才瞅了眼已吐了一场,大人们过去还请小心。” 玉刺史一脸淡定,“是不是肚腹被挖空?” 他接连瞧过三具被挖空肚子的尸体,胆子提了不少。 原以为自己再瞧一眼第四具尸体也没啥,岂料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片刻后玉刺史快步飞奔出门,扶着门框呕吐连连。 魏玲取麻油涂抹于鼻,戴上一副银丝护手,蹲至尸体旁查验,“根据尸身面色及僵直情况推测,死亡时间应该超过六个时辰左右。” 站在魏玲身后的几名刺史府衙役,面含敬色望向目不转睛查验尸身的魏玲。 尸体都稀烂成那样了,这位女官却面不改色,他们这群大男人还在极力忍着呕吐之感。 真佩服眼前这位女官的冷静沉着。 “肚腹被剖空,跟前三具尸体一样,心肝脏器皆被摘除。” “死者面部被捣碎。根据尸痕判断,凶手应是手持两把**,反复劈斩死者面庞所致。” “颈部没有明显伤痕。” 魏玲抬起尸体的胳膊、腿一一查看:“手脚俱被折断,看这受力程度,应是被人吊起,反向提拉手脚部位,导致折裂。” 玉刺史慢吞吞走过来,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听到这话连忙提高声音问道,“魏大人,那,这尸体跟前面三具尸体,是不是为同一人所杀?是妖魔作祟么?” 魏玲站起身来,“具体情况还得带回去再验一下。但这种反复捣烂死者面部的情况,在我看来,有点像在掩饰死者**。妖魔**一般都直来直往,不会这般曲折迂回。” 玉刺史眼睛一亮,“所以魏大人觉着,这就是一桩 025 从未指望过你 “夫人呐,李州牧府的家奴打上咱们家来了。” “什么?”霍氏手里的杯子险些掉落在地,腾一下从太师椅里站起。 她没听错吧?谁家打上门来? “是真的夫人呐。”胡嬷嬷火急火燎道,“对方打上门说是要找咱家玉小姐算账。” 霍氏沉着脸,“找哪位玉小姐?” 胡婆子撇撇嘴,“还能是哪位,府里最能闹腾的不就是琳琅小姐么。” 霍氏恼的胸口起伏不定,“那还愣着作甚?还不把那逆女叫出去?” “才回府几天光景,天天惹是生非,没一天能让人消停的!” “没一日消停。”玉琳琅也边吐槽边往刺史府正门口走去,“还不如在庄子上悠闲,说好回府养养老休憩休憩,结果日日有事,哪哪儿都有刺史府的事。” 九斤跟在自家姑娘身后,连连点头往死里吐槽,“别人家官宅府邸,姑娘们每日养养鱼栽栽花那是无比清闲,就刺史府忙活的要命。” “整天不是这个事情就是那个事情,每死个人都要惊动我家姑娘问话。问来问去能问出朵花儿么?今儿又不知谁死了!姑娘回来后睡睡不好吃吃不香的,就一天天看你们家死人!” “哪家都没你们刺史府事儿多!一天天的死死死,你们不嫌烦,我家姑娘可烦的不得了!” “赶明儿回小庄子上,人家问起姑娘刺史府可好,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天天看死人呢,好什么好好不了!” 霍氏院里的大丫头在前领路,闻言眉眼不禁连连跳动。 这主仆俩要么锯嘴葫芦似的不讲话,绷着個晚娘脸看似谁都欠着银子样。 一说话一吹一唱的,准能把人气上天炸了去! 有毒吧!幸亏大夫人未在此处,不然听到此话必气晕当场。 大丫头将俩人引到门口,守门小厮急急忙忙跑上前,“好姐姐,怎不多叫些人过来?咱这可真顶不住了。” “玉小姐,夫人有言在先,您自己招惹的事请您自己好好解决。” “外头是李州牧府的夫人,也不知您是如何得罪上的。照理说州牧府的三小姐溺亡家中,此事与你无关,可如今人家李夫人亲自登门找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夫人希望您在老爷回府前,跪也好求也好把此事摆平,可切勿牵累咱们府上。” “哦,原也没指望伱家夫人能出面调停此事。就让她继续缩着吧,反正都在州牧夫人面前跪习惯了,出来除了哭也就是跪,能指望啥?”玉琳琅拔出软刀子狠狠捅回去,说话时情绪异常平稳,话却讲的十分难听。 大丫头听得脸都白了。 九斤还讥笑一声,“老实待着吧,滚边儿去,碍事。” 这刺史府的人看着就个个碍眼得很,完全不适合自家小姐养老。 天高皇帝远的,蹬了这刺史府哪里去不得! 若非她家姑娘心有成算早有筹谋,哪会回府? “开门。”玉琳琅有些不耐烦。 什么州牧府三小姐,若非九斤提醒,她早忘记回府路上还碰见过这位李三姑娘。 随着大门逐渐打开,只见一只杯子直直朝玉琳琅头上飞来。 玉琳琅站在门庭中央,眉眼间瞬时染上一丝怒色。 这些官家太太也不知是谁给纵的坏毛病,动不动就喜欢朝人砸杯子。 不分青红皂白,说砸就往人脸上招呼。 真是惯得一身臭毛病! 九斤猛地跳上前来,一手抓住那飞来的杯子,反手掷回李夫人脚下。 瓷盏狠狠炸开,碎瓷飞溅惊了州牧夫人一跳。 刺史府门前围观众人皆呆了呆,连空气都为之静寂几分。 “夫人好歹出身名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故学那泼妇骂街打上门来?不觉自降身份么?”玉琳琅面无表情道。 “你!”李夫人面庞涨红,双目充血死死盯着眼前身量修长挺直的姑娘。 “小小年纪巧舌如簧,实则面冷心黑毒如蛇蝎。若非是你,我家三姑娘何故溺死后园子?” 玉琳琅面沉如水,声音透出一丝凉淡,“李夫人,令千金意外亡故我也很同情你,但你也莫要随便逮个人就发疯!有病还是得及时治,切勿错过最佳疗期。” “你,你还敢这么说!”李夫人气得双眼通红,抖着手指向她,“婆子们都跟我说了,若非是你胡乱医治我家三儿,三儿岂会越病越重,寒冬腊月疯跑去后园子失足溺毙?” 玉琳琅挑眉,“小女的确和你家姑娘,同路回的魏州府城。期间你姑娘自弃马车偶感风寒,你家婆子请我去问诊。” 李夫人怒吼一声,“你这是承认了?” “这有什么不能认的?小女做事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你家请我把脉问诊,我便将实际情况详细告知。” “我亦说了,本身我医术很一般,不能同那坐堂几十年的老大夫相提并论。故而只是问诊摸脉,嘱咐你家婆子给小姐多盖两床棉被捂一捂,尽快回城。” “原本你姑娘风寒便不严重,身体好的话,捂一捂发发汗就能自愈。再不济回城后,去药堂配两副桂枝汤灌下去,便好的差不多了。我怎知五六日过去,你姑娘病情还愈来愈严重?” “我一没开方二没抓药三没扎针,为何连后园失足溺毙的事都能扯我身上?李夫人,你家莫不是姓赖的吧?此事也太过离奇搞笑,你说到哪里都没这个道理。” 围观众人听她条理明晰、三言两语概括来龙去脉,兀自点头窃窃私语,“确实没这个理儿。” “这位李夫人莫不是因女儿过世,得失心疯了吧?” “刺史府小姐也太冤枉了,不过是好心给人看个诊问个脉,怎就牵扯上人命官司?” “说起来刺史府怎这般奇怪,州牧夫人打上门瞎胡闹,府里怎就让一个小姑娘出门应付,这刺史夫人上哪儿了?” 霍氏院里的大丫头面色阵青阵白的,忙拔腿就朝玉春苑跑去。 这琳琅小姐好刁的嘴,几句话就把州牧夫人说的发不出声,此事须得让大夫人知晓! 026 真相往往十分残酷 “你说你只是问诊并无开方下药,有证据么?”州牧夫人一脸痛恨盯着她,“我已详细问过三儿身边的嬷嬷们,都说是你乱诊,导致我儿病情加重……” “我当然有人证。”玉琳琅直接打断她,“当晚,宣平侯府沐小少爷,全程观察我如何给三小姐问诊摸脉,有无开方有无下针熬药一清二楚。夫人问过即知,何必在此发疯?” “更何况,若有开方必有经方作证,夫人手中可有我的手书经方,你有么?” “令千金亡故你心中大痛我很理解,但这并不是你无故找陌生人纾泄心中愤恨的理由。” “夫人应该回去好好整顿家风!三小姐身边无故挑事的婆子们更是其心可诛。” “当日,她们不曾劝诫令千金莫要弃马车贪虚名,令千金出事后又几度推诿责任,试图拉无辜者下水。如此家教,往小了说是夫人教人无方治家不严,往大了说,怕是要影响伱家老爷的官声。” 州牧夫人骇然瞪大眼,一下瘫倒在地,围观者更是噤若寒蝉连窃语声都不敢发出。 几个挑事的婆子吓得脸无人色,趴跪在地,头都不敢抬起半寸。 “玉琳琅,你胡说八道什么?”霍氏急匆匆赶至正门,一听此言差点气晕过去。 这口无遮拦的丫头,竟敢这般当面打州牧夫人的脸? 她这是不想让刺史府日子好过啊! “李夫人见谅,我家这女儿刚从小庄子上休养回来,人还糊涂着呢。这本是一场误会,哪有她说的这般严重?琳琅,还不快向李夫人致歉,你这说的什么浑话!”霍氏急急忙忙下的阶梯,上前拽玉琳琅手。 后者毫不客气一把甩开,面无表情拾级而下。 视线落在那瘫坐在地暗暗垂泪的李夫人身上,见她似乎一下子苍老数岁,精气神都被剥离身躯,不由微叹一声。 玉琳琅径自蹲到白布掩着的尸体旁,从九斤手中接过一副护手戴上。 “你干什么?”回过神来的李夫人一脸怒容,上前去夺玉琳琅掀开一角的白布。 九斤一手隔开冷着脸质问,“李夫人,令千金不明不白溺死后园?你就不想知道是真溺亡还是假溺亡??” 玉琳琅掀开白布露出三小姐那张青灰小脸,旁观众人全部往后退了退,有人还从口中发出“嚯”的惊叫。 玉琳琅不为所动,轻手轻脚掰着李三姑娘的脸,检查其眼耳口鼻及颈部、脑后、手足部。 “生前溺与死后溺大不相同。你家姑娘若因病弱失足跌进池塘,死前必有挣扎,口鼻间有泥水,耳发伴有青泥,肚腹微胀定有喝水迹象。” “而且,你们说她失足溺亡,倒下去、挣扎间总得有些磕碰伤之类吧?” “可你看,尸身两手紧握成拳,指缝指甲里却无多少泥沙浸染,多是流于手背表面。额头、后脑、手脚处根本没有明显擦伤碰伤。” “你什么意思?”一名婆子扶着瘫在地的李夫人,疾言厉色斥责,“你是想说我家三姑娘,被人按着脑袋溺死在园内,是为他杀?” 玉琳琅摇头,“还是那句话,若死前被人摁死溺毙,口鼻内必有沙沫泥水,面色会发红,脑后也会呈现受力伤。”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夫人颤声追问。 玉琳琅敛眉,伸手微抬死者头部,露出颈项,“令千金是被勒死的。” “不可能!勒死之人舌头为何不吐出?而且我家姑娘被发现时就死在后园池塘中。她是病的心慌,想出去吹吹风,这才失足跌落池子。”扶着李夫人的婆子怒声呵斥,拔高嗓门。 玉琳琅描摹死者颈项弯痕,“听不明白眼睛还不会看?谁告诉你勒死吊死之人,舌头一定会吐出?” “三小姐勒痕在喉部,血脉不通舌不伸出亦不抵齿。勒死她的是一根细绸锦帛,虽勒痕浅细,但还是能看出,勒痕从脖颈斜向耳后。” “这说明三小姐当时侧卧毫无防备,被勒时身体更被按压住,双手无处着力紧握成拳。” “她是养病期间,在自己卧房被人生生勒死,其后抛尸于后池。并不是你们所说的失足溺亡!” 李夫人双目圆撑,双手不能自控地轻轻抖了起来。 “这不可能,不可能……”她薄唇轻颤,身体不自禁打着摆子。 玉琳琅敛眉,“夫人,我怜你一片慈母心,但真相往往令人感到十分残酷。你还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李夫人抖动双唇,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你说!” “夫人!”身旁婆子惊呼出声,“夫人何必在这听她一个小姑娘信口雌黄?她一个小姑娘家家懂什么验看之术,小姐肯定是失足溺亡的啊!” “滚开!”李夫人用力摔开婆子的手,“你说,你告诉我!!说!” 玉琳琅轻叹一声,凑近李夫人耳畔低声说道,“民女为李小姐诊治时,发现她已怀有三個多月身孕,胎其实差不多坐稳了。” 李夫人只觉晴天一道霹雳雷落在自己头顶,整个人从上至下手足俱麻,僵愣当场完全不会动弹。 玉琳琅又低声说道,“李夫人您是聪明人,自是知道,能在府中下令勒死令千金,又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之人,是谁。其他不用我多说了。” 李夫人猛吸一口气,整个人朝旁歪倒过去,吓得婆子们急忙伸手扶住。 “荒唐,你们在此作甚?”一道急急匆匆怒喝声从人群外传来。 顿时呼呼啦啦上来一大群家丁奴仆,吓得围观众人连忙往后避了又避。 “夫人发失心疯跑来此处闹事,你们都是死人不知拦着点儿。”李州牧一张黧黑的脸上满布怒意,狠狠瞪向李夫人身边众多婆子。 “还不把人给我抬回去,在这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李夫人猛地抬起头,疯了似的扑到李州牧身上死劲捶打他胸口,“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 李州牧气得脸色发青,“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将夫人速速抬回府!” 027 好气,骂不过打不过! 《回府后,世子妃马甲快藏不住了!》全本免费阅读 [] “李岩同你疯了!再怎么样那也是我们亲生的女儿啊!” 李夫人发疯似的捶打李州牧胸口,“你怎么下得去手,怎么能……” “夫人失心疯发作,还不将人绑起来抬回府!都磨蹭什么呢??”李州牧一手掐住李夫人嘴巴,把人往身后一甩。 立时便有两名粗使婆子上前摁住李夫人手臂。 “李岩同!!”李夫人怒吼一声,人却被粗使婆子又拖又抱弄上车。 马车很快载着哭闹不止的李夫人离去。 人群小声议论着,八卦之火在众人心中熊熊燃烧。 “诶呀,这州牧府三小姐好生可怜,原来是被人勒死谋害性命的呀。” “连自家女儿**的都未搞清,李夫人还到别人刺史府门口**。” “这李大人不是更搞笑么,女儿死的不明不白就这么押着夫人回去草草了事,到底是不是亲生闺女?” 围观众人虽不敢高声说话,但李岩同却对那些议论声听的一清二楚,只觉字字诛心刺耳,脸色异常黑沉难看。 地上白布掩盖的李三娘子尸体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李夫人这么一闹,把整个州牧府推往魏州城风口浪尖上,这事怎么会闹成这样? 李大人黑沉着脸转身,就见一辆马车飞速停至街旁。 玉刺史慌里慌张从车上下来,险些踩空了脚,被身旁仆人一把扶住。 “李大人。”玉刺史上前连连拱手行礼。 李岩同沉着脸皮笑肉不笑盯着玉守道,沉寂片刻才斜眼阴恻恻夸了句,“玉刺史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玉大人一脸莫名,目送李州牧甩袖怒冲冲离去。 “好了好了没什么可看的,都散了散了。”刺史府衙役上前驱着人群。 府门一关,玉刺史便找人问事情始末。 霍氏则先带着玉琳琅主仆二个怒冲冲回到玉春苑,二话不说就令玉琳琅跪下。 “你真是好大的能耐啊!玉琳琅。”霍氏把案桌拍得砰砰作响,“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会给府里惹来多**烦?” “跪下!”霍氏见玉琳琅站原地未动,腾地起身抬手指着地面,怒目圆瞪呵斥。 “母亲,琳琅妹妹不知州牧府在魏州城势力有多大也是情有可原。”玉翩翩急忙奉上一杯茶,小心翼翼劝说,“您消消气,别气着自己了。” 霍氏指着玉琳琅怒声大骂,“我让你跪求李夫人原谅,你给我怎么做的?验尸?你当你是什么?啊!你是那低三下四的贱籍仵作么?在府门前丢脸,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小孽畜!” “你当你自己本事大了?啊!你凭什么说人家李三娘子是被勒死的?就你那拿不出手的微末之技,你就能在李夫人面前说三道四信口雌黄??” “你看看你把州牧大人给气的!你就算不为你自己名声着想,你也该为你父亲想想!” “你父亲的前途全毁在你手里!” “验尸,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验什么尸?你不嫌腌臜,我们还嫌膈应呢!你给我站远点,满身尸臭味,你自己闻闻你臭不臭?” “母亲,母亲消消火母亲。”玉翩翩柔声安慰着,轻拍霍氏背脊,转头劝告玉琳琅,“琳琅妹妹,你别再惹母亲生气了,唉。” 霍氏扶着玉翩翩的手坐下,眼一抬瞧见玉琳琅面无表情跟截木头似的站那不动,急怒攻心脱口而出,“你这小畜牲,我让你跪你为何不跪?”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家姑娘跪?我家姑娘若有的选,也不会托生你肚皮让你日日嫌弃谩骂作践。这世上有的是人疼宠我家姑娘都来不及,偏你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不要我家姑娘你除她籍即可!天底下多的是人想我姑娘入他们家族谱!哄着求着都排着队儿呢。何必这般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眼,日日巧立名目想着方儿折腾辱骂我家姑娘。” 九斤紧咬牙关瞪着眼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十二年不管她,你现在跳出来管东管西觉着她这儿不好那 028 气的心脏直突突…… 《回府后,世子妃马甲快藏不住了!》全本免费阅读 [] 魏州城内接连发生这么多桩命案,他只觉自顾不暇。 城外还有那么那么多流民需要他去安置,府里却天天闹的跟菜市场一样。 事事烦心不顺,玉刺史沉着脸揉着额头。 “行了,把人抬下去。”玉刺史挥挥手让人收拾屋子。 霍氏气的抬不起胳膊,被两个婆子并玉翩翩一起,搀扶着重新坐下。 玉翩翩捂着霍氏冰凉的手默默垂泪。 玉刺史见她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转头望向无波无澜情绪稳定的玉琳琅,“你……唉。罢了,你先同我出来。” “你们把屋子收拾收拾,好好安慰安慰夫人。” “翩翩,你妹妹刚从庄子上回来,对府里的人或事都不太熟悉,你就稍微包容包容,别与她置气。”玉刺史又看向默默流泪的玉翩翩叹了口气。 “父亲,我怎会生琳琅妹妹的气,只求琳琅妹妹别恼了我才好。” “玉守道,你闺女被一个**婢女欺负成这样,三言两语就想把这事儿揭过去?想让我的翩翩吃这哑巴亏?门都没有!”霍氏气的捂住胸口,“你看看,看看她,看看!这就是你养在外面的好女儿!” “纵容婢女辱骂生母与姐姐,殴打家中仆妇!” “她这性子不好好磨一磨,迟早给家里惹来天大的祸!”霍氏厉声斥道,“去取家法!去取家法!!” “夫人!”玉守道脑门子嗡嗡的,只觉心烦不已,“我这还有公事要办呢!” “你自去办差,把她留在这,今日我必然要好好管教一番。” 玉守道一脸头疼,“今日长乐赌坊又出一桩命案,死者面目全非,我这不回来找琳琅帮帮忙吗?” “她一个丫头片子帮什么忙?”霍氏语声一顿瞪大眼睛,“你想让她去给你验尸?你还真信了她一个丫头片子会验尸。” “她今日在府门前闹得那一出,已经把州牧府上上下下都得罪了个遍儿。你还要她去沐世子与陆大人面前,继续丢人现眼么??” 霍氏气的呼哧哧喘气,再一抬眼,见玉琳琅面无表情好似事不关己的闲人,顿时气得差点晕死过去。 果然,这小畜牲生来就是个索命冤魂! 这才回来几天,就险些把她气崩溃了! “你,你看看,看看她!什么态度?你哑巴了么?为何一语不发??” 那副悠闲看戏之态,好似是个人间看客冷眼旁观一场场闹剧。 霍氏一拳头落进棉花堆里,打不出半点响,就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大傻子,不禁恼羞成怒! 玉琳琅瞥她一眼,淡淡道,“我一言未出你都能把自己气成这样,我再出声刺你,万一把你给气**,岂非莫名其妙背上弑母名声?于我而言半点好处皆无。” “琳琅!”玉刺史脑袋突突滴跳,陡然发觉府里女人多,也不是啥好事…… 玉琳琅神色依然淡如水,出口之声亦轻轻软软,“上次我便说了,气大伤肝夫人得多注意。像你这般时时生气怒冲天灵,还会导致头部充血,易昏倒失禁。” “小女建议控制好自身情绪,保持良好心态,避免情绪过于激动。血管压力上升,轻则容易偏瘫,重则引起心脏、肾脏方面损伤。脑部问题加重,或能导致心力衰竭死于非命。” “玉琳琅!! 029 算计者死 《回府后,世子妃马甲快藏不住了!》全本免费阅读 [] 另一厢,李州牧匆匆回府,命人将府门上锁。 陪李夫人一同前往玉家**的婆子们,此刻正被仆从压在板凳上,打的鬼哭狼嚎。 “你们果真是好得很,趁老爷我出门办差,你们个个都能翻天!”李州牧在庭院中来回踱步,气不打一处来。 “老爷,老爷冤枉啊老爷。”一名婆子嗷嗷痛呼尖叫,“是夫人下令逼迫,让老奴们抬着三姑娘尸体去刺史府。望老爷明鉴啊!” “夫人失心疯你们便跟着一块胡闹?”李州牧气不打一处来,“打,给我狠狠地打!” “若非你们满口胡言乱语挑拨离间,夫人又岂会寻旁人发这疯?” 李三小姐院里的婆子们,悔的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 她们本想随便寻个倒霉鬼,让夫人将心中郁气发一发,如此一来也能减轻自己身上的责罚。 谁知夫人做的如此过激,竟命令他们抬着三姑娘尸体去玉府门前闹腾。 闹便闹吧,结果还被那位玉小姐当众打了脸,揭破三小姐真正死因,真是比鬼都可怕的一个小姑娘。 这时,有婢女脸色发白跌跌撞撞跑来,厉声大叫,“老爷,夫人在房里寻死啦!” 李州牧气得眼前阵阵发晕,甩袖冲回房内,朝妻子大吼一声“你闹够没有?” “闹?我这是闹么?”李夫人推开身边婢女手臂,冲到李州牧面前,红着眼质问,“李岩同,你敢跟我说实话么?敢么?” 李州牧紫涨着脸狠狠盯着李夫人半晌,突然沉声说道,“你们都退下!” 瑟瑟发抖的一干仆婢们如蒙大赦,慌不择路奔逃出去,赶忙将房门死死掩上。 李州牧怒目圆瞪,吼,“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堂堂当家夫人,被几个婆子耍得团团转?” “婆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就回城同路见过一面罢了,怎么就能跟三儿的死扯上关系?” “由着她们去攀诬玉府小姐。你脑子呢?还自作主张抬着三儿去玉府门前讨要说法,闹得满城风雨!明日满大街茶楼酒肆,都会看我们州牧府笑话!脸都被你们娘俩丢尽了!” “脸脸脸,你就知道要你的脸面!”李夫人发疯似的摔打屋内摆设,“亏的我今朝误打误撞把三儿抬过去,不然还被你蒙在鼓里,到死都不知闺女的事怎么回事。” “女儿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不心疼我心疼啊!” “你凭什么缢死她凭什么?李岩同你是人么?你不是人!” “啪!”李州牧忍无可忍,一记大耳刮子甩妻子脸上。 “凭什么,就凭我是她父亲!她一个未出阁女子,在外与人有染败坏门风,肚子里还多了个孽种她就该死!” “你还有脸冲我吼冲我哭?全都是你!管教不严肆意纵容,才纵的她如今这副无法无天!” “你当她那日怎会如此胆大包天,暗暗命人往沐世子杯中投药?她不是昏了脑子是太会算计!” “恬不知耻的东西,做出这等败坏门楣之事,还想攀诬赖上人家宣平侯府世子!” “她当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世子当年是何等惊世绝伦孤高傲月的人物,哪怕他如今身怀弱症不比往昔,就你女儿那猪脑子还能算计到人家??” “人家当晚就把那戏班戏子一干人等的全部资料,派人送至我公衙案头!” 李夫人捂着发肿的脸怔怔望着丈夫,声音颤颤缩缩,“什,什么戏子?” “你说什么戏子?”李州牧像抽风似的蹦了起来,抬手抽着自己老脸,“与你好闺女厮混通奸之人,祝家班的名伶小生!那叫千越公子的戏子!!就是你女儿把她老父亲的脸,生生送到世子面前让人家重重地抽!” 李夫人抓着一旁帷幔,整个人怔怔失神滑落在地。 “你是怎么当娘的?自己女儿痴迷个戏子不能自拔,还恬不知耻跟那祝家班跑去五壶县与人厮混,你是完全不知啊!” “养了个这么好的女 030 向现实低头 《回府后,世子妃马甲快藏不住了!》全本免费阅读 [] 火屿一时间还当自己眼花,主子似在笑? “你去吧,此事不必再管。” 李岩同是个聪明人,这事他知道怎么摁下去,也知道如何做才能不影响自己往后官声。 火屿一动不动立在书案前。 沐昭朝他望一眼,“还有何事?” 火屿的脸一下垮了,“世子,我们日前查到玄音宗一些踪迹,后又带人在穹山附近搜好几天,依然无缘得见天音师。” “这个玄音宗,十来年前就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如今更是摸不到半点踪影。” “好不容易探听到一些消息,唉,依然一无所获。” 沐昭点头,一脸淡泊之色,“这也没办法,天音师到底存不存在于世,其实也无人知晓,随缘便可无需强求。” 火屿差点跳起,“这怎能随缘?世子您的伤可拖延不得了。” 要是能强求到人,就算把人绑了,也得送到世子面前! 火屿一脸纠结苦恼,“世子放心,属下再带人去找。” 沐昭挥了挥手,知道此事不管是宣平侯府还是他们,都会不遗余力去办。 就算他再三劝说不必浪费时间,父亲母亲他们也不会听,该派人还是派人,该四处搜查还是搜。 罢了,便随他们好了。 沐昭本想沐浴更衣,忽想起一事,起身唤长青入内,问他,“晚些时陆大人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瞧他回时脸色不甚好。” 长青连忙点头,“今晚给城外灾民煮了上百桶粟米豆子粥,原是好事,陆大人还亲自过去督了工。岂料,被陆大人发觉,米粥内掺了很多细沙粒子,当场发了一通大火。” 沐昭敛眸不语。 长青继续说道,“陆大人拿了几个做工的盘问,一问方知。原来是上面长史吩咐,故意掺进去的,给的理由也十分荒谬。说是担心城里一些条件不错的平民,故意穿的破破烂烂到这排队领粥,抢灾民口粮。” “陆大人生气极了!私下找那位何长史吵了一架。您想啊,那么一位疏朗风清的公子,指着何长史鼻子骂他,为官不尽责,为省时省力,甘当庸官懒官。把何长史骂晕了呢!” 沐昭:…… 难以想象陆熙文骂人的样子。 他还以为这人从来没脾气呢! 正说着话,外间便传来轻轻叩门,陆浅的声音传入二人耳中。 “淮之,你睡了么?” 长青默默看了自家世子一眼。 有种背后论人是非,被当事人活捉之感。 沐昭冲他微微点头,长青连忙走过去开门,躬身行礼,“陆大人请进,我去给您二位泡壶茶来。” 陆浅一脸郁郁之色,沐昭瞧着只觉好笑。 等长青将茶水端来退出门外,沐昭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揶揄,“你都把何长史骂了个狗血淋头,把人骂晕了,还一脸郁闷作何?” 陆浅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他,“你是不是一早知道会有这事?” 沐昭挑眉。 “我看你半点没有意外之色,以前在军中也会有这类事发生?” 沐昭敛眸端起茶杯,“饿极莫说是一些草皮沙子,哪怕是土块枯枝都能嚼进去。” “所以你觉得何长史此举无错?”陆浅眯起眸,眼神微显凌厉,“我问过管事,从分派米粥第一日开始,他们就如此做。所以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那些饥民这几日吃的喝的都是掺了沙子的粥汤。” 他盯着沐昭看许久,双手不禁握紧,长长舒出口气。 他早该知道的! 沐淮之是什么人?那是圣人亲口夸,有首辅之才的人。 这魏州城内哪有**的事? 他早就知道,只是不说罢了! “你默许何长史所为,你觉得他这么做是对的!” “沐淮之,你看到那些饥民有多惨么?” “我看到也知道,但很多事我们只能面对现实。”沐昭轻轻叹息,“事实是我们手头唯有这么多粮食,但饥民源源不绝而来。莫说是掺了些沙的米粥,哪怕只是掺了米的土石汤,能活命就能喝下去。” 031 摸骨绘像 《回府后,世子妃马甲快藏不住了!》全本免费阅读 [] 二人走至长乐赌坊正门,见玉守道弯腰扶着门框吐得昏天暗地。 见到沐世子与陆大人过来,玉守道老脸微涨拱手致歉,“失礼失礼。” 沐昭心说,幸亏小风还未起,便没闹腾跟来,否则又得跟这玉刺史一道排排吐去了…… 九斤端着一盆水从他们身旁过去,幽幽说道,“就没见着这种,看人家摸骨还能看吐的!刺史大人不是我说您,您真该多历练历练,免得贻笑大方。” 玉守道方才已被这丫头奚落过几句,这会儿更觉气闷不已。 沐昭与陆浅对视一眼,双双入内。 陈不予和魏玲迎上前行礼。 “事情办得如何?”陆浅朝里看了一眼,从他们这角度,只能看见玉小姐在长桌前忙碌的背影。 陈不予笑道,“刺史府这位玉小姐真神了,幸得陆大人提点未曾移过尸体,玉小姐复验尸身后,又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细节方面的线索。现已摸骨确定,死者年龄大概三十五岁左右。” “最重要的是,玉小姐说今日便可对尸身面貌进行初步的颅相复原。虽不知这颅相复原是为何意,但下官觉着,玉小姐对恢复尸身容貌,应该有七八成把握。” “不过玉小姐说,想要完全绘制出死者生前容貌,最快要到明日晚间了。” 陆浅双眸一亮。 “这凶手将死者面部捣的七零八碎,想必是赌坊里有人认识他。”沐昭亦点点头道,“待画像出来,也能尽快确定死者身份。” “确实帮了我们很大忙。”陈不予点头,露出钦佩之意。 刚好瞧见玉刺史面色泛白走了过来,陈不予便笑着恭维,“没想到玉大人家的女儿,这般不显山露水,却有着一手摸骨的好本事。” 玉大人听到摸骨二字,胃部又是一阵翻涌。 他适才亲眼目睹,玉琳琅抱着那颗面目全非的头颅,是如何精工细作。 之前看她烧苍术,用皂角洗净双手戴上护手时,玉大人心中便觉怪异不已。 没成想他娇滴滴的闺女,竟对仵作一行如此熟练。 后见她用布巾蒙住脸,让人抬了清水洗净头颅表面,甚至还……用小刀细细打磨尸身脸上凌乱的肉。 玉大人便忍不住冲出去吐了。 他觉得自己晚间做梦可能都会记起那副情景。 沐昭与陆浅走近看了看,并未出声打扰。 众人只见那双眸清冷面貌平平的少女,一脸冷漠站在尸体旁。 用那双纤细如玉的手,捧起死者肉沫零碎的脸。 她一边摸骨一边让婢女提笔记录,神色肃穆端庄,眸光无比专注。 一行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悄然退出。 魏玲脸上有几分古怪之色。 陈不予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低声问道,“魏玲,你有什么想说的?” “若我师父在此,也未必能在明日晚复原出死者这一团烂糊的容貌。” 沐昭面色淡淡,“镇妖司的赤兔司判固然验尸厉害,但这世上隐士高人也并非没有。” “世子说的是,属下只是觉着太怪了……”魏玲忍不住又朝玉琳琅那方投去一眼。 高门大户的千金,验尸手法却如此熟练,这正常么? 别说魏玲觉着怪,刺史大人自己都觉着怪的 032 憎恶 《回府后,世子妃马甲快藏不住了!》全本免费阅读 [] “听那几个婆子说起,玉小姐还有个奇怪的习惯。” “就过一阵子便要闭关看书,时常十天半个月都不出门的。那小院门紧闭着,几个丫头金刚一样守在门口,见谁过来都瞪,谁都不给近身。” 玉翩翩眸光连闪,“她,闭门不出?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她早已溜出去了?” “是啊!她们也怀疑。所以有两次就拼了命打冲进去想抓把柄,结果两次都瞧见那小祖宗跟鬼似的出现在她们身后。” “不说话,就那般眼神幽冷似骨盯着她们看,把人险些吓昏过去。” “夫人呐。”胡嬷嬷膝行两步上前,露出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不是老奴说,这玉小姐真就……有时看她只觉鬼气森森。” “庄子上那几个婆子也是没胆的,连续两次吃瘪后,就没敢再去招惹她。” “哦对了,有个婆子还跟老奴说,觉着玉小姐神出鬼没不怎好惹。说她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平平无奇的模样,但有时回眸一瞬,总觉着光彩照人得紧。” 霍氏闻言不由嗤笑出声。 玉翩翩也抿抿唇,笑笑不语。 就玉琳琅那张,丢进人堆里起不了半点水花的脸,说她出彩玉翩翩是不信的。 她头一眼见到玉琳琅那张脸时,就知道自己稳赢了。 “红薇那小蹄子,嘴巴没个把门,险些给刺史府惹那么大祸事,抓了便抓了。可方嬷嬷究竟怎么回事,人好好关在柴房里,到底去了哪。” “临行前发觉不见了,当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如今想来,此事莫不是和玉小姐有关?”胡嬷嬷思索着说道。 “她?”霍氏眉头皱起,“你不是说派人看守了么?她那丫头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转移走?” 胡嬷嬷尴尬一笑,“也是,或许只是老奴多虑。” 玉翩翩垂眸,手指轻轻摩挲杯沿,“母亲,您觉着,是不是有必要请庄子上的婆子们过来,再把事问的清楚些?” “按照庄子上那些人的说法,这琳琅妹妹似乎还有些神出鬼没的?”玉翩翩轻叹一声,“我们对她所知不深,她那身所谓的医术是怎么回事?还有,她又是从何处学来的仵作验看之术?这些我们都不晓得。” “要是我们能更多了解她一些,说不定也有助于跟她融洽相处。” 霍氏眼睛里掠过一丝憎恶之色。 她一想到那丫头的手,在不同死尸身上摸来摸去,浑身只觉不寒而栗。 真是个讨债丧门星,当初就不该同意让她回来。 好好的姑娘家,整日与那些个死尸打交道,哪有半分大家闺秀之态。 “母亲?”玉翩翩见她深思,轻轻晃晃她的手臂。 霍氏看着她眉目舒展开来,“也好,找几个仆从去把小福村庄子上的婆子们都拉过来,咱们也能好好了解下这玉琳琅,过去十几年究竟搞了什么名堂。” “夫人,玉小姐先前说的,婆子们克扣她月例钱一事?您看该如何处理?” 霍氏眼里闪过一丝不耐,“那是她自己没本事,连自己的月例钱都讨不回来,还有脸告状。” “一些个琐碎银两而已不必理会,倒是先前老爷当着沐世子的面,给过她五百两银票,简直胡闹。” 五百两啊,说给就给了,虽说家里也不缺这些银钱,但她的翩翩都不曾一次性从账房支走过五百两,凭啥玉琳琅就可以? 霍氏揉了下眉头,“罢了,胡嬷嬷,你以后带上香菱香叶二个,都在玉琳琅院里听差。没的说我亏待了她,如此她院里人手也该够用了。” 胡嬷嬷张了张嘴,见霍氏眼风扫来,只能把一肚皮委屈憋回肚子,闷闷应下。 完了,以后到那小煞星身边听差,还不得被她身边那凶悍丫头磋磨成啥样。 待胡嬷嬷垂头丧气退下后,玉翩翩便腻到霍氏身边。 “母亲,祖母的生辰就快到了。我那副百寿图也绣的差不多了,您看除了这副绣品,要不要另外再给祖母备些什么礼品。会不会太寒碜了些……”< 033 栩栩如生 《回府后,世子妃马甲快藏不住了!》全本免费阅读 [] 待那老婆子苦着脸,带俩丫头退下后,九斤这才关上房门问,“姑娘怎就把人留下了?” “懒的与她们多啰嗦,那女人迟早要往咱们这放几个眼线。胡婆子这人看着还算聪明,留便留吧。”玉琳琅漫不经心说了几句,径自走去窗架子下,照顾她的宝贝盆栽。 两个高约半丈的竹架子上,摆着数十盆花花草草。 有些还未发芽,有些已长出一丝嫩叶。 其中一盆开出红绿黄三色花苞的盆栽尤为惹眼。 玉琳琅凭空取出个塑料喷壶,悉心为它浇了浇水,又从腰间摸出个玉瓶,滴了点清露上去。 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少女该有的欢欣喜悦。 “看这样子,再养上一月半月,就该绽放了。” 九斤瞧她高兴,眉眼间便也带出一丝笑意。 “姑娘,算算日子,明儿黄嫂与八两也该到了。”她边说边从柜子里取出干净衣衫铺放在床。 玉琳琅眼眸一亮,“那你算好时间,去城门口迎迎她们。中午让胡嬷嬷几个,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给我就行,我得闭关绘画。” “好。” 适逢胡嬷嬷领着香菱香叶俩丫头抬了一桶水折回来,累的直喘息,“玉小姐,水给您抬过来了。” 玉琳琅收起手中的塑料喷壶,取过一旁巾帕抹了抹手。 九斤打开门,两手接过丫头们抬着的木桶,轻轻一抱就托举而入。 直把婆子丫头们看的眼愣,站门口半晌没反应过来。 “愣着干吗?再去打一桶过来。姑娘洗完不得用清水过一遍么?这还用教。” 胡嬷嬷人麻了,几乎有点欲哭无泪。 厨房离这小院可不近,三人抬着一桶水过来,她腰都快直不起。 “明儿我出去一趟,姑娘午间的膳食你们三准备好。其他时间别打扰姑娘,她要做事呢。” 胡嬷嬷唯唯诺诺应了两声,又带着香菱香叶打水去了。 九斤关上门嘀嘀咕咕,“有什么用,抬桶水都能把她们给累成狗。” 隔着一块小天井的西厢房内。 红莱将耳朵趴门上细细听了会儿,努努嘴转头对他们家姑娘道,“大小姐,胡婆子她们又去厨房抬水了。” “可真奢侈,沐个浴还需两桶水。呵,没咱大小姐的命,却非得摆出个大小姐的谱儿。” 玉秋萍对着灯火绣着手里的鸳鸯帕,闻言头也没抬,“母亲如今把胡嬷嬷都拨给她用了,可见对她还是颇多照顾。” “大夫人还真是能忍。”红莱摇了摇头,一脸奚落道,“但府上谁不知,她就是多出来的那个。” “以前大家都叫芷婳小姐为三姑娘,现在凭空多出一个,也不知芷婳小姐院里的人**不习惯。” 玉秋萍手中微顿,语带嘲讽,“苏姨娘本身就是个不争不抢的主儿,她家女儿也就是嘴皮子看着厉害些,实则也是个纸糊的。” 红莱走到玉秋萍身边看了眼,夸赞道,“大小姐这绣工是越发精湛出色。” “可惜啊。”玉秋萍轻叹一声,“无人欣赏。” 说话间,丫头绿彩面色难看地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姑娘。” 玉秋萍看她一眼,脸色也跟着沉郁几分,“怎么空着手回来的?她说什么。” “姨娘说该给小姐的都给了,身边真是掏不出半点银子。”绿彩紧了紧握住的手。 “锦盒里的珠宝首饰呢?拿出来典当一二,解解燃眉之急!” “小姐,奴婢也这么说的。可姨娘说哪还有什么贵重首饰呢?为给老太太准备寿礼,她那些首饰能典的都典了!先前支付给八宝阁的二十两订金,还是七拼八凑而来。” “这些年,老爷从不去姨娘房里走动,根本没什么赏赐。咱们唯一的香粉铺子,生意也一直没什么起色,每月入账的银钱少的可怜。” 玉秋萍又急又气,绣了一半的鸳鸯帕被她捏的皱皱巴巴。 “没用的东西,连一个男人都哄不好。”玉秋萍心中窜出一股无名之火。 “姑娘,这下该怎么办?八宝阁的吴掌柜今日 034 败露 《回府后,世子妃马甲快藏不住了!》全本免费阅读 [] “想必很快便有消息。”陆浅盯着画像目露深色,“只可惜,府中再好的画师,也临摹不出玉小姐这副画作精髓。” 确实,对比衙门里那些令人糟心的灵魂画手,琳琅姑娘这副画,简直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玉刺史甚是尴尬,他完全不知自家女儿有这画技天分。 奇了怪的,验尸之术他不知,画术他也不知,这女儿瞅着神神秘秘,似乎有必要好好彻查了解一番。 这十二年来她在那福村小庄子上,跟谁学了这么多东西? 盏茶功夫过后,前去长乐赌坊调查信息的侍卫回府入内,恭敬行礼。 “见过世子,各位大人,赌坊管事已对照画像认出死者身份。” “是何人?”陆浅出声追问。 “正是上一任死者牛二吉的兄长,牛大吉。” 玉刺史几乎立刻跳了起来,“这并非巧合,是吧?那看来凶手就是跟他们牛家有仇。杀的就是姓牛的一家。” “玉大人别激动,您别忘了,第一任死者陈二狗是一名街头混混,根据调查,与牛家夫妇也并无任何亲戚关系。”陆浅淡淡指出。 玉刺史顿感马上拨开的云雾霎时又围拢回来,整个人丧气落座,“怎不把那赌场管事押回来问问话?” “玉大人,属下原本是想将他带回来盘问清楚。只是如今,长乐赌坊门前被一大群百姓围堵。” 侍卫一脸无奈,“小人若强行将管事带走,怕是会被现场众多百姓群起围殴。” 玉守道惊讶,“这是什么情况?好好的围在赌场门口作甚?” “这也正是属下向诸位大人禀报的第二件事。长乐赌坊现今被众多群情汹涌的百姓围起来了。小的让另外两位同僚留守看顾,但只怕压不了多长时间。” “刺史大人,得尽快调集衙门人手前去疏散人群,否则怕是会引起更大祸端。” 玉刺史一张老脸登时黑沉下来。 这几天手里的事那叫一个没完没了,又得安抚城外饥民,又得应付城内命案。 如今,这些刁民又起祸端,这不就是在世子面前生生打他老脸嘛! 沐昭抬眼看向那名侍从,“百姓何故围住赌坊?” “都是讨要银钱的。属下临走前匆匆打听一二,有好些人把钱交给赌场二管事,代为偷放印子钱。” “结果全都上了当,似乎是那二管事卷了钱跑路不见踪影。” 那侍卫又朝一脸怒色的玉刺史拱拱手,“属下离去时还看到,看到……” “看到什么?”玉刺史没好气地冲他吼了一声。 “看到府上一名下人,正与赌场管事揪扯,还口口声声高喊他们是魏州刺史府的人,要赌场即刻还钱。” 玉刺史只觉当头一颗雷炸了下来,转头去看沐世子几人。 世子面色如常,倒是沐风、陈不予几人,皆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望着他。 “不是!”玉守道急忙解释,“放印有违我大齐律法,我怎可能知法犯法?定是府里哪个下人胆大妄为,我这就过去看看!” 沐风眼睛一亮,眼里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那我们跟玉大人一块过去瞧瞧吧。” 沐世子虽未曾言语,但玉大人只觉这位贵人投来的眼神凉冰冰的,似带着无尽审视之意。 刺史大人心里七上八下,点齐衙役匆匆赶到长乐赌坊门口时,差点被围起的人群气厥过去。 此时赌坊门口已闹成一锅粥,几名五大三粗的汉子挥拳相向,同赌坊伙计殴打至一处。 玉刺史怒吼几声,让随行而来的衙役赶忙将所有人分开。 好在火急火燎间点了上百名衙役跟随,人手足够下,场面便很快稳了下来。 玉刺史目光四顾,很快便捕捉到一抹十分熟悉的身影。 虽然玉秋萍反应极快,见状不对立马扶着红莱的手往人群里猛缩,但还是被玉守道捕捉到一丝身影。 再加上亲眼瞧见,马贵与赌场管事扭打一起,联想到上回也在长乐赌坊门口瞧见了大女儿! 至此,玉守道还有啥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