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 1℃ 8:42PM,伦敦辖区郊野。 温见慕是被谢仃从无数狙击准心中拽出来的。 武装分子已被压制,医疗组就绪多时,温见慕松了绑,捏着手腕示意自己没事,叫他们去检查其他人质。 救援来得及时,从绑票到解救不足半日。这边刚谈好赎金,那边仓库大门就被踹开,一具绑匪尸体骨碌碌滚进来跟众人打个照面。 满屋沉默仿佛凝固,温见慕撩起眼皮,知道肯定是谢仃带人来了。 救援行动展开迅速,收尾也同样利落,美中不足是击毙绑匪时距离太近,有血溅上她脸颊,温热粘稠。 被麻绳捆绑的皮肤泛着青紫,她不以为意地揉两下,见谢仃向行动队长道过谢,便朝自己走来。 她自知心虚,立刻变了脸,惨兮兮地唤:“阿仃。” 空气中满是枪械的硝烟味儿,混着几丝鲜血腥黏,谢仃显然不热衷跟她搭腔,只替她揩去侧脸血迹,随意将纸巾抛开。 “挺厉害。”谢仃打量她手腕的淤痕,“久别重逢,给我送这份大礼?” “谁知道就挑我这班车劫持啊。”温见慕见她没生气,心底微松,随后欲言又止地问,“话说回来,现在几点了?” 报了个时间,见她面上心虚更重,谢仃才后知后觉察出不对,蹙眉问话:“你出国这事让别人经手了?” “没有。”温见慕信誓旦旦,又语气讪讪,“但我刚知道,我手表被装了追踪定位。” 谢仃:“……” 她脸色徒然一变,当即转身要走,结果下一刻就被人用枪架住,行为态度半是恭敬,半是强硬。 “谢小姐。”对方规矩道,“温先生想和你谈谈。” 视线滑过枪口,落向他的武装徽标,谢仃心底一沉。 ——PMC,不是政府的人。 温见慕见此也冷了脸,上前将枪抵开:“他允许你武力威胁了?” 那人不为所动,无波无澜地原话转告:“必要情况下,可对目标采取强制手段。” 意思是见血可以,人活着就行。 温见慕顿时一噎,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蹙眉跟谢仃咬耳朵:“你当年究竟对我小叔做了什么?” “……做了挺多的。”谢仃说,“始乱终弃吧。” 温见慕:“?” 正感慨恶人自有恶人磨,余光就瞥见谢仃微一眯眸,接着她身形一晃,脖颈已经被匕首抵住,而握柄正稳稳攥在谢仃手中。 指端紧压着刀颚,谢仃眼梢轻抬,佻姣五官笼在夜色下,眉眼笑意轻慢,锋利的漂亮。 “可惜我跟他无话可说。”她示意,向着那名佣兵,“这位是温家千金,你雇主没说可以伤她吧?” 语罢,还从容地通知温见慕:“命借我用下。” “……可真是共患难。”温见慕倍感头疼,忍不住咬牙低声,“但挟持我没用啊,温珩昱哪会管谁死活?” 像为了印证这条结论,她话音未落,一声枪响便猝然落地—— 子弹破风而来,刹那间掠过谢仃耳畔。 稳,准。 气浪激荡,遗留炽热温度,转瞬间生死一线。谢仃长睫低敛,不为所动地抬眸,冷冷注视向那人。 男人身形修颀,哑黑西装卓雅周正,他将配枪放还旁人手中,夜色浓沉里,敛目与她视线相逢。 蛇形领针光泽凛冷,那抹灰银撞入她眼底,谢仃微一恍神,就见他漫不经心地落手示意,还没能反应,便被人利落劈晕。 最后残留的意识,是那双从始至终望着她,疏寒沉冷的眼。 - 再次醒来时,谢仃一阵头昏脑胀。 艰难地撑起身,她打量周遭环境,很快打消了酒店的猜想,断定此处必然是温珩昱的私宅。 浴室水声淅沥,谢仃按住额角,冷静思考逃生成功的概率。 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原本衣物都不见踪迹,被换成干净柔软的白衬,她捻起衣摆,堪堪没过腿根。 怎么看都穿不出门,但无所谓。她当机立断翻身下床,然而出师不利,刚踩上地面,就被什么东西绊倒。 猝不及防跌坐在地,谢仃暗道倒霉,迅速低头检查,目光落向自己脚踝,却蓦地怔住。 ——脚镣做工精致考究,内层是革制,桎梏严密地贴合着踝骨,是与枷锁本身抵牾的熨贴。 锁链泛着银白冷光,沿入床尾,谢仃匪夷所思地望着它,终于后知后觉生出几分寒意。 脱力般靠坐在地,她听到水声歇止,随后是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从容不迫堪比凌迟,她始终没有回头。 熟悉气息一寸寸压近,将她围裹蚕食,清寒的木质调,如松檀白雪,疏冷凉薄。 温珩昱坐在床沿,单手覆住她后颈,力道渐拢。他的掌控并不强势,指腹却在她喉间轻挲,意味介于威胁与缱绻之间。 “谢仃。”他低唤,嗓音倦懒,“你太不听话了。” 心脏因预感危机而狂跳,谢仃闭了闭眼,察觉颈间力度收紧,她终于识趣地抬起头,迎上他目光。 男人碎发濡湿,被悉数后拢,袒露出转折锋锐的眉骨。他掐起她下颚,狭长眼梢沉淡冷隽,对峙间却噙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谢仃心中警铃大作,勉强维持八风不动的模样,镇静跟他打起商量:“你先给我解开,其他有话好说。” 温珩昱低哂一声,漫不经意松了力道,她刚以为有机可乘,就被他一把从地面拎起,反手扔到床上。 兜兜转转又重回危险区域,谢仃蹙起眉,烦躁地扯住那圈脚镣,结果连皮肤都被磨红,这碍事东西还是纹丝不动。 “温珩昱。”她气笑,“玩得挺花啊,还搞起囚禁这套了?” 温珩昱神色索然,闻言也只散漫敛目,望向她脚踝处的铐锁:“你指这个?” “两年前为你准备的。”他道,“可惜才用上。” 谢仃被他的举重若轻噎住,缓了缓心神,才眉清目冷地开口:“我不跟你回去。” 像觉得这话有意思,温珩昱眼底泛过少许兴味。 抬指绕起锁链,他抚挲把玩着,慢条斯理地渐紧。玲琅响声间,他腕骨骤然发力,将人拖回至身前。 谢仃猝不及防,警觉地掀起眼帘,还没发作,侧脸凌乱的发丝就被他拢到耳后,轻而缓,近乎错觉是温柔。 随后,温热触感略微偏移,抚向更脆弱的地方。她耳尖薄,经不住弄就染上绯色,当即偏过脸避开。 玩弄可有可无。温珩昱闲然纵任,只道:“那枪没伤到你。” 听过这句意味莫辨的回应,谢仃微一怔愣,毫无道理联想起那枚子弹,掠过耳畔的热度与现在微妙重合,暧昧如情人间的暗潮涌动。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留在他身边,或死在他手里,她只剩两个选择。 分明是危机四伏的处境,谢仃却蓦地生出几分荒诞的快意,她勾了勾唇,笑意嘲弄:“都想对方死,我们还挺般配。” 两人语意暧昧、状似亲密,该是副不错的情景构图,宛如世上最相爱的猎手与猎物。 不置可否已经算默许,温珩昱眼底波澜不掀,听她继续。 “可我觉得没趣了。”谢仃挑眉,换个舒服的坐姿,语气稀松寻常,“两年不闻不问,说明你也没多在乎。我现在懒得算计,更不想再回去,你别给我机会。” 她向来说到做到,也真敢对他下杀手,温珩昱早在多年前就领教过,可惜她到底棋差一招。 “你想错了。”他道。 她顿住,眼神几分莫名。 “谢仃。”温珩昱唤,懒倦地纠正,“这两年时间,是留给你考虑的。” …… 谢仃考虑清楚了,自己的确疯不过温珩昱。 近在咫尺的距离,男人指腹在她微张的唇上摩挲,从唇珠抚到唇角,停在下唇,轻按。 “我提醒过你藏好,两年时间,该玩够了。”他目光沉静,眼底暗色浸深,“留下还是软禁,选一种?” 谢仃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提前预感到危机,话音未落就迅速出手,然而温珩昱只是微一哂,握住她小臂一折一扣,便将人双手反剪在腰后。 ——顺便拎过搭在衣架的领带,抵着她腕骨缚紧。 这种活结越挣越紧,谢仃回过神来,当即反手试图自救,下一瞬却被扣住后颈,压回床上。 短促的闷哼声埋入枕单中,他最知道她弱点在哪,按住脖颈就足够泄她七分力。 挣扎无果,谢仃烦躁蹙眉,索性破罐破摔:“你要么现在就松手,要么就关我一辈子,否则都别好过。” 话音未落,后颈力道微沉,男人短促轻笑,气息拂过她耳畔,亲昵缱绻。 “谢仃。”他温声,“你以后就是死,也得死在我床上。” 疯了。 谢仃气息不稳,彻底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然而为时已晚,只能侧首望向他,用眼神逞凶斗狠。 温珩昱刚从浴室出来,自然也只松散拢了件浴袍。沉暗绸感在光下更冷,领口被她闹得微敞,他不急整理,只敛目迎上她视线,晏然从容。 “三天。”他道。 谢仃闻言顿住,没懂他言下之意,蹙眉问:“什么?” “航线定在三天后。”他嗓音很淡,“以防你有力气再跑,这次我陪你耗。” 刚才还只是腹诽,听见这话谢仃是真愣住,思路宕机空白,她匪夷所思:“你疯了?” “‘疯了’?” 温珩昱低哂,“这才到哪。” 光彻底泯灭的瞬间,暗潮将视野蚕食殆尽。 隐秘晦涩里,交缠的吐息轻错,像尘封旧事重启。爱恨滋生都无所遁形,纠葛如彼此的过去。 ——万劫不复。他们应得的结果。 2℃ 北城九月暑气未消,一场热夏似无边际。 日暮压近,霞光稠艳如油画,薄云被晚风稀释斑驳,揉得糜烂。 黄昏笼罩下,高楼草木都在烧。温见慕挂断电话,踏过一路蒸闷热意,来到灰白长廊的尽头,门框果然虚掩着。 人未到声先至,她抬声唤:“阿仃。” 刚踏入画室,就嗅见飘溢的稀释剂气息,温见慕搜寻一圈,最终在偌大画板后找到目标人物。 谢仃坐在画布前,正支着手臂,垂眼百无聊赖地涮笔。余晖从窗缝跌坠,红得艳情,映在她眉眼,倦怠又缱绻。 像听见呼唤,她就着姿势没动,只撩起眼帘,瞳底盛了熏腾的晚霞,剪影美得锋利。 一天24小时,温见慕有大半时间都跟谢仃共处,但还是经不住被她这么看,简直男女通杀的勾人。 “楚诫说你电话没打通,我就知道肯定在这儿。”她上前靠近,打量未完工的画作,“你下一副成品画?” “给画廊的。”谢仃懒声,撂了笔起身,“手机开勿扰了,现在几点?” “六点整。楚老寿宴八点开始,还来得及。” 楚家也算北城商贾名门,今夜老爷子八十大寿,圈里受邀众多,温见慕出身世家,自然在宾客行列。而谢仃在艺术界声名风光,人脉总有交集,但此次赴宴的主要原因,还是在楚诫。 “楚少爷的女伴。”温见慕调侃地唤她,“你们进展到哪了?” 谢仃听出她八卦,只散漫敛了眼梢,指尖一勾一撩,就将松散盘起的长发散下,自成旖旎风情。 “还能进展到哪。”她嗓音倦懒,“两个玩票,都清楚是互相消遣。” 日落黄昏里,温见慕支着脸颊,抬眸望向谢仃。她眼型漂亮,上睑薄而流畅的一道褶,似笑非笑,看什么都显得多情。 美且自知的艳。 温见慕一年前跟谢仃成为室友,但早在更远,就已经知道她的名字。毕竟天才总是受拥趸,才21岁,谢仃就已经在艺术界颇具盛名,成品画频出千万高价。 而皆知的不止有她奇崛的创意,还有她风流的性情——情场从无败绩,身边新旧人不断,没谁能长久留驻。 想到这,温见慕忍不住好奇:“你究竟有过多少人?” 谢仃眼也不抬,“你吃饭还数饭粒吗?” “……” 温见慕被噎住,又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没再继续聊情感话题,转而喊她去取高定礼裙。 燕大正是饭点,校园内一水的美院高级灰,瞧着清心寡欲,靠着蜂拥热闹的人群,才添几分鲜活气。 行车中途,谢仃给楚诫回了电话,听出他那边正忙,便三言两语调笑着挂断。温见慕在旁边听她应付,漫不经意都能演出深情,不禁有些感慨。 突然想起什么,她碰了碰谢仃,道:“话说回来,今晚我就能见到……” “小姐。”司机突然出言打断,“先生说了,在外不要提起家事。” 温见慕眉眼那点笑意还没展开,就沉默收回,情绪淡淡地回话:“反正明天都会知道,又不是什么秘密。” “您——” “听不懂吗?”她柔声打断,笑了笑,“我要做什么,跟你没关系。” 司机只好闭嘴。车厢内气氛微妙,谢仃早知道温家水深,其中门道难以说清,也习以为常,转而问温见慕:“见到谁?” 温见慕收回视线,神色恢复如常,道:“我小叔,他回国了。” 谢仃眸光微动。 “温珩昱?”她问。 温见慕原本还打算介绍,闻言一愣:“你知道他?” “早有耳闻。”谢仃笑笑,漫不经意地,“财经版的常客,风头正劲么。” 这个理由十分正当,温见慕不疑有他,颔首应声:“确实。他回国这事儿还没外传,楚老这回算受了个面子,排场可厉害。” 这些豪门弯弯绕绕,就不在谢仃兴趣范畴内了。 温、珩、昱。她默念这三个字,轻抵过齿尖,久违的熟悉感涌现,她无声勾唇。 ——君子如珩,明察其昱,多好的名字。 之后顾及前排司机,两人不再多谈晚宴,将话题转移到别处,轻描淡写地聊过一路,抵达目的地才安然下车。 确保司机被甩远,温见慕松了口气,眉梢也泛起愉悦,显然相当欣喜温珩昱的归国。 谢仃半看了她一眼:“就这么高兴?” “当然了。我高中不是从国外读的嘛,那几年都是靠他照拂,不然早就没命回来了。” “照拂”二字用得巧妙,谢仃清楚温见慕父母是什么货色,但更清楚温珩昱,因此不由挑眉,问:“你跟你小叔,关系很亲?” 像是看出她狐疑,温见慕顿了顿,哑然失笑:“阿仃,温家可没一个好东西。” “他能帮我逃出去。”她语气轻松,低头望地面摇晃的树影,踩过那些零碎光斑,“——我要努力讨好他,就这样。” 谢仃看了她少顷,收回视线,随意揉一把她脑袋。 温见慕眨眨眼,不着痕迹揭过话题,笑:“再耽搁可真要迟到了,我们快走。” “急什么。”谢仃兴致缺缺,“交换一堆出门就扔的名片而已。” 言之有理。温见慕迈入店里,像偌大一场豪赌的开端,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是啊,尽早结束吧。” - 寿宴办在北城昌山。 酒庄奢华庄严,灯火通明,云集宾客多是达官政要,名门商胄。场间安保严密,媒体被杜绝在外,镜头堪堪只捕捉到衣香鬓影。 宴席即将开幕,一层会厅外,楚诫跟各位长辈打过招呼,便和圈内好友到一旁放松。 点了支烟,他略显懈懒地倚在坛边,好友见此出声调侃:“演技不错啊,人模狗样的,这场面换我应付得累死。” 楚诫闻言轻嗤,一双桃花眼撩起,轻佻散漫的秉性就显露无遗:“这不就来透气了?” “老爷子肯放你出来?” “我跟他说出来接客。” 男人没绷住笑,也陪了根烟,“接客?楚少爷金主谁啊?我去探探出台费。” 楚诫骂了声:“滚蛋,老子出台千金不换。” 本就是随口打趣,男人耸肩,转而谈起这场晚宴:“小道消息可都传疯了,听说温家那位收了邀请函,都是兄弟给透个信儿,真假?” “真的。”楚诫按了按眉骨,“老爷子就拱火,谁掺和他们那档事,你也别多问。” 水真深。男人啧了声,感慨着要变天了,视线不经意转过会场,当即停住。 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谢仃才露面,就轻易吸引无数注视。递过邀请函,她侧目对迎宾莞尔一笑,便裙摆蹁跹地款步入场。 “喏。”他杵了下楚诫,揶揄示意,“你‘金主’来了,还不赶紧接客?” 楚诫一顿,顺着方向垂眸,果真看到了谢仃。 浓艳酒红更衬她盈白,鱼尾高衩设计,姣好曲线显露无遗。像察觉到目光,她眼梢轻抬,隔着错落光影望过来,遥遥对他笑。 “……还真漂亮。”尽管打过几次打照面,男人仍忍不住唏嘘,“你可别栽了,这位一看就难驾驭。” 然而楚诫压根没搭理,径自捻了烟,挑眉迎上半步,他环过谢仃腰身,跟她算账:“不接我电话?” “帮老师筹备画展呢。”谢仃熟稔地搭住他臂弯,语气是狡黠的讨饶,“别生气了,嗯?” 宴会就要开始,楚诫收到朋友眼神暗示,便俯身咬她耳尖:“待会跟你算账。” 时间紧,楚诫作为楚老长孙,四舍五入也算晚宴的主角,人情社交多得是等着,谢仃以他女伴身份出席,自然要陪同一路。 楚老爷子杖朝之年,仍旧精神矍铄,隐约能窥见几分往昔的丰神俊茂。谢仃逢人会说话,献的贺礼也得心意,把老人家哄得喜形于色,就算任务告成。 流程无非是讲贺词,献贺礼。谢仃在人际场如鱼得水,认真敷衍所有攀谈,温见慕跟随父母和弟弟走近时,由衷地给她递来一个敬佩眼神。 谢仃回她一抹笑,随后不着痕迹地敛目,打量起温父。 男子五官英挺,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流朗俊。他气场沉稳内敛,鲜有喜怒形于色,身旁夫人也保养得宜,五官温婉动人,得体大方的端庄。 是“祝寿”来了。谢仃无声轻哂,听这二位绵里藏针地谈笑,觉得没意思极了。 她偏开脸,用唇语示意温见慕:“需要帮忙?” “暂时不用。”温见慕无声回话,“你先玩。” 谢仃便跟楚诫说了声,转身前往香槟塔,还没迈出几步,就听会场传来一阵隐秘骚动,是贵客终于临席。 捻着高脚杯,她眼眸微挑,目光循着攒动的人潮递近,落向门廊。 吊顶明堂灯光洒落,拂过来人衣襟。男人修颀挺肃,如松似柏的修雅,深灰西服暗纹浅镀,戗驳领熨展周正,敛锐藏锋。 沉缓的影摹过他眉目,深邃矜峻,眼梢敛着疏淡寒意,教人心底一悸。 矜倨从容,上位者惯有的气度。 时隔多年再遇,这人依旧卓然清贵,隔着咫尺距离,与旁人残忍地划分云与泥。谢仃暗觉没趣,正要收回视线,温珩昱却像似有所觉,目光松散落向她。 温绎又沉淡的一双眼,漠然都显得闲庭信步。谢仃久远记忆被唤醒,忽然心思一转,捻着手中酒杯,遥遥对他勾唇轻示。 算不得什么,不过名利场上的礼貌致意。光影错落中,温珩昱眉梢微抬,无可无不可地接下对视。 无言交锋仅仅片刻,成人间的默契不需开口,双方一致地错开视线,那点涌动暗潮也不见踪迹。 阔别十年,看来是不记得她了。谢仃摩挲着杯沿,垂眸轻笑。 ——倒是正合她意。 而温见慕那边就不好过了。 兄友弟恭这词在温家就是笑话,兄弟二人才一照面,周遭气氛就迅速降至冰点。温珩昱仍秉着温谦,眼底波澜不掀,淡笑着问候:“二哥。” 温崇明神色如常,颔首算是应下,又语意深长地开口:“港城的事耽搁了?来这么迟。” 温珩昱未置可否,眉眼淡然,恰到好处的轻慢。他微一侧首,示身后礼宾上前,目光便递向楚老。 “听港城拍行有副藏品,我亲自走了一趟。”他嗓音沉淡,“回程时出了纰漏,这点薄礼权当赔罪。” 听到关键信息,楚老眼神有所松动,等贺礼被真正送到手中,他不由得抚掌失笑:“好,好!你倒是懂我老爷子的喜好。” 说是“薄礼”太过谦虚,一副古月轩瓷釉茶具,珐琅底足精妙,胎质光滑致密,正是有价无市的瓷胎。 叮嘱礼宾将茶具收好,楚老面色欣然,这才问起温珩昱所谓的“回程纰漏”,被对方轻描淡写揭过,只道是手底生意问题。 温珩昱行商手腕狠绝,楚老倒不担心他吃败仗,对温家的兄弟阋墙也门儿清,权当隔岸观火。 寿宴流程走过大半,推杯换盏几轮,楚老有些心力不济,索性就下去歇息,将这名利场交给他们年轻人。 谢仃早就看出那边暗流涌动,但懒得凑热闹,就散漫挨在酒桌旁,偶尔有男女上前搭话,她也应付得轻松,空杯过好几回。 正聊着,腰侧便落了股力道,她猝不及防,半身抵进男人怀中,怔愣一瞬,才抬眸似笑非笑:“少爷忙完了?” 其余人都知情识趣地回避,楚诫送走老爷子,今晚任务就算完成,他将领带扯松,闻言扫她一眼,“我看你还没忙完。” “就聊天而已,这都能醋。”谢仃哂然,将酒杯递给他,“你们那儿气氛太唬人了,我可不敢过去。” 楚诫接过酒杯,也不知有意无意,抵着杯沿她薄红的唇印抿了口,才道:“老人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邀请函那么多,唯一一张他的亲笔给了温珩昱,兄弟俩今晚还正好碰面,啧。” 谢仃对这些豪门秘辛略有耳闻,但兴致不高,视线百无聊赖地循过全场,轻易就找到了目标对象。 情有可原,温珩昱气质的确卓绝,像生来就该受人钦羡。举杯攀谈的人多不胜数,他谦和地周旋寒暄,神色疏懈,也不失闲雅风度。 端的是清冷自持,像高山雪,望不能及。 “温家未来的掌权人啊。”谢仃意味深长,“回国前就没少听他的消息,看来这才是真太子,有好戏看了。” 楚诫默认这说法:“他二哥对他忌惮得很,都是狠角色,反正火别烧到这边就行。” “楚爷爷这出戏能白看?温珩昱收了邀请函,今晚又给人下了面子,我看难说。” 话虽如此,楚诫垂眼打量她,忽然挑眉笑了。随意将酒杯搁到一旁,他俯身逼近,单手撑在她身侧,微醺的气息近在咫尺。 “行啊谢仃。”他嗓音很低,距离近乎耳鬓厮磨,“我的女伴,跟我聊别的男人?” 温热呼吸拂过耳畔,谢仃长睫轻敛,目光像焦距模糊,懒倦地落向他,又仿佛递出更远。 隔着衣香鬓影与人声,温珩昱眼梢微抬,不偏不倚迎上她,眸色沉静疏淡。 这一次,谁都没再错开。 清亮的光洒落,在她眼底融成一凼水色。谢仃攀着楚诫肩颈,状似情意缱绻,不动声色地弯唇。 ——不知是对着谁。 3℃ 面对楚诫的戏谑,谢仃不置可否。 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她指尖轻勾,将他衣襟褶皱抚平,举止亲昵体贴,眉眼也含情。 随后她从容收回手,转而从桌上端起酒杯,抵在唇边啜饮半口,调侃也驾轻就熟。 “兴师问罪呢?”谢仃似笑非笑,“打算怎么跟我算账?” 招人又欠收拾。楚诫把玩着她颈侧发丝,语调散漫:“你这语气,不是在骂我记仇?” 楚诫身份摆在这,谢仃又是他女伴,来往宾客都默契地回避此处,才更显得欲盖弥彰。 觥筹交错的名利场,那抹红太招摇,温珩昱余光循过,短暂地停留片刻。 一杯酒见底,女人松散倚在桌沿,唇挨着杯口,遗留一抹湿润的艳色。不知身前男人说了什么,她撩起眼梢,笑意微醺倦懒,风情旖旎。 打量也只半秒,他淡然收回目光。 而这正被谢仃收进眼底。 “——我可没这么讲。”她垂眸,闲然打趣,“但该说不说,你话里醋味也太浓了。” 楚诫看不惯她的举重若轻,玩味反问:“我难道不能?” 闻言,谢仃神色微动,意味不明地望向他。两人距离这样近,却像隔着道深堑,他自知失言,正想将话题翻篇,就听谢仃缓声开口。 “我们什么关系啊。”她尾调拖得婉转,漫不经意,“只是玩笑话。楚诫,别太认真吧。” ——说着划清关系的话,却又跟他讲“我们”。 拿捏人算是给她玩明白了。楚诫情绪莫辨,少顷才轻佻地笑了,懒声:“还真玩不过你。” 谢仃的确深情,但这份深情能给许多人,拿得起放得下。楚诫秉性风流,情场混迹多年,自认尚且游刃有余,对上她却有些力不从心。 彼此间的缠绵意味散去些许,谢仃垂眸将酒杯端起,不疾不徐地轻抿,像毫无察觉,又或者懒得回应。 她向来如此。 - 酒庄二层是休闲区,长廊尽头连接露台,供客人消遣放松。 空间视野开阔,静谧无人。温珩昱点了支烟,抄兜搭住西服外套,神色索然。 今夜卖楚家一个面子,推杯换盏几轮,他耐性告罄,这才从人情周旋中抽身。 指间香烟猩红明灭,夜色寂寥,却落下另一道响。他不为所动,听脚步声渐行渐近,才将目光懈懒递去。 入眼一抹明艳招摇的红。 女人裙摆蹁跹,身姿曲线玲珑有致,月光在她身上融化,冷玉似的白。不期然与他对视,她微怔,很轻地弯唇。 ——倒像是真的巧遇。 见温珩昱似是默许,谢仃便走近,将彼此距离把握得当,多一分暧昧,少一分疏离。 晚风缱绻,发丝被抚得凌乱,她指尖勾着拂过,漫不经意:“温先生刚回国,今晚应酬不少。” 微卷长发散在她颈侧,锁骨勾勒几抹,有些缠绵意味。最多情是那双眼,盈水似的润。 视线至多流连到她脖颈,温珩昱松缓收回,闻言轻哂。 “楚少爷的女伴。”他语意温淡,像谦逊,又像意有所指,“还是你瞩目些。” 男人嗓音质感疏冷,稍显低沉。谢仃微一眯眸,听出他话里浅淡笑意,距离感似有若无。 与在酒席间不同,私人时间里,温珩昱给人的感觉有所疏懈,多了几分闲逸松弛。 见话题被轻描淡写地抛回,谢仃也只是挑眉,带点无辜的惊讶:“楚诫?” 像明白过来什么,她倚上横栏,笑吟吟地:“温先生,你不是也说了么。” 她语调轻缓,“——‘女伴’。” 是直接拿他的措辞当答案了。不像解释,倒像原话回敬。 温珩昱垂视她,眼底寻味稍纵即逝,带些了然的抱歉:“是我误会了。” 不论怎么看,他举止言谈都不失得体风度,温谦周至。本质却是毫不在意,难掩骨子里尽在掌握的矜倨疏离。 挺有意思。谢仃弯唇,才算来了些兴致。 正要开口,一阵晚风穿堂而过,裹了渐浓的凉意。她稍一停顿,搭在手臂的指尖轻蜷,近似无意识的动作,细微到几不可察。 注意到这点细节,温珩昱敛目,不着痕迹按了烟,将腕间外套取下,搭在她肩头。 此刻距离并未逾矩,谢仃微微偏过脸,恰好望见男人周正熨展的衣襟,铂色领针光泽清寒,银链悬垂,衔一刃冷光。 她抬指勾住,很轻地一抹,也不多作停留,只在收回时像是无意,指腹在他喉结蹭过,触感轻得像场错觉。 ——是将那枚领针抚正了。 温珩昱动作微顿,眼帘压低望向她,好整以暇的奕致。 目光相接,他疏淡道:“故意的?” 就着过近的距离,谢仃只能仰视,笑意澄然反问他:“你指哪件事?” 装冷,还是肌肤接触。 显然都是正确答案。温珩昱低哂,倒也难得被算计一回。 猎手与猎物本就界线朦胧,堂而皇之下,撩拨也藏得模糊不清。谢仃懂得适可而止,正要侧身将距离拉开,下一瞬,却被人慢条斯理抚过后颈。 微凉的触感虚落在颈侧,留下冰冷的战栗感。男人力道和缓,指腹拂过她肌肤,不疾不徐,闲然替她将长发拢起,温尔体贴。 谢仃懒散撩起眼帘,忽然感觉搭在肩头的外套微沉。她看过去,见温珩昱从衣侧拈出一张卡片,黑金质感,暗色深沉内敛。 清寒气息将她拢住,是凛冷的松檀调。她长睫低敛,任凭那张名片被递入自己指间,视线随之攀上他手腕,桡骨线条锋利如刀刻。 温珩昱稍一俯身,她偏过脸迎上,眼底盛住彼此,气息也纠缠交错,仿佛耳鬓厮磨。 “要学会得寸进尺。”他缓声,嗓音低醇,“——谢小姐。” 语意噙了少许玩味。 听到那声称呼,谢仃眼神倏地一晃,然而还没能作出反应,就被忽然响起的女声打断。 “小……”温见慕刚开口,碰见两人暧昧姿势,当即磕绊了一下,“阿仃?” 温珩昱慢条斯理地收手,与此同时,谢仃也藏起眼底异色,暗里将名片勾入掌心,对她笑了笑。 距离拉开得恰到好处,彼此间那点旖旎瞬间消散,却还含着几分暗流涌动的意味。 瞧出端倪,温见慕也聪明地配合,上前挽住谢仃,乖巧地向温珩昱介绍:“小叔,这是谢仃,我在燕大的朋友。” 得知两人关系,温珩昱眉梢轻抬,落向谢仃的目光意味浅淡。 当着第三方的面,谢仃恢复惯常所见的从容,朝他莞尔,道:“之前就听说过,今晚寿宴温先生会到场,也算久仰。” “我和见慕是同级,就跟着称呼了。”她笑眼盈盈,唤他,“小叔。” 恰到好处的礼貌,态度也不显亲昵,唯独嗓音是倦懒的,引人朝深处去联想。 说是刻意,也无迹可寻。温珩昱端视她片刻,微一颔首,涵养周至地递出手:“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谢仃品味着这句虚伪问候,抬手搭上他,彼此掌心短暂相贴,像一瞬体温交换。 男人手指简劲修长,骨感清厉,虎口处覆着层薄茧,她只思索半秒,就明白那是枪茧。 眸光微动,很快被谢仃隐藏干净,握手礼以三秒为宜,他们近乎同时收回。 “——谢仃。” 温珩昱淡声唤她,嗓音低懒,语速被恰当地放缓,字字清晰。 他眼底盛住她身影,笑意很淡,“我记住了。” - 赶在宿舍门禁的尾巴,谢仃和温见慕回到了学校。 楚老寿宴排场豪盛,今晚应付得累身累神。卸掉繁琐妆造,又泡过热水澡,两人才恢复些状态,各自休息。 她们是双人寝,空调独卫冰箱俱全,环境舒适。谢仃从入学起就自己住这,一年前温见慕调宿过来,才算满员。 谢仃跟温见慕是两类人,后者是个乖学生,小同届一岁,脸皮薄说话轻,对谁都抱有青涩的认真。而谢仃不同,任情恣性的名声人尽皆知,喜欢逗这种乖孩子玩儿,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宿舍顶灯被按掉,只留了盏落日灯,光影困倦又柔软,安静地在室内流淌。 做造型时摘了两枚耳钉,谢仃重新戴好,温见慕窝在旁边看她摆弄,打了个哈欠:“总算结束了……今晚好累。” 时间不早,谢仃看一眼课表:“明天油画早八,早点睡。” 忙碌一天,这时被提醒有课,温见慕才想起某件要事,坐直身子去翻书包,懊恼地蹙起眉。 “阿仃,你那有多余的颜料没?”她抬起脸,“光合楼开门太晚了,明早于老师的课,我来不及去买。” 谢仃见她慌乱,还以为是多大的事,稀松示意左边柜子,温见慕探身查看,摸出一套崭新的颜料:“麦克哈丁?我转你钱。” “不用,我还有几套。老于做范画跟炒菜倒油似的,你用这个他不舍得挑。” 温见慕有些无奈:“我就参展时才拿一套,我也不舍得啊。” “所以说。”谢仃眼也不抬,随手揉两把她脑袋,懒声,“好好一个千金小姐,你家养不好,我又不是养不好。” 温见慕闻言愣了会儿,才埋起脸抱着她手臂又摇又晃,小孩儿似的黏糊。 “……以后嫁不了人了。”她嘟囔。 谢仃失笑,“出息。” 闹过几句,两人各自收拾妥当,便熄灯回床休息,满室静谧。 谢仃倚在上铺,像想起什么,伸手摸索过枕边,将那枚精致考究的名片拈起,拎到跟前打量。 信息简洁明了,一看就是私人名片,以温珩昱的身份必然不会轻易递出。而他将联系方式留下,就是将这场关系的主动权交给她。 多倨傲,连纡尊降贵都衬得像礼貌。 耳畔再次回响那声“谢小姐”,男人语意不清,逗弄也令人捉不住把柄,更不知这声称呼下,究竟藏着几个答案。 显然是有意玩弄,他想看自己意外的反应。 那就给他看。 漫不经意地把玩着名片,谢仃心思一转,朝下铺道:“温见慕,你小叔玩枪?” “嗯?”冷不丁被提问,温见慕反应过两秒,“对,他在那边有私人猎场,定期会去。” 预料中的答案,谢仃无声弯唇,笑意噙了些嘲弄。 温珩昱倒还是一如既往,端着光风霁月,总还有些冷然秉性。 ——就像当初对她那样。 “不过话说回来。”她偏过脸,“温家有情况?他怎么回国了?” 温见慕慢吞吞地:“他年初从华尔街做了笔对赌做空,可能觉得钱赚起来没意思,就回来了。” 谢仃:“……” “开玩笑的,确实有情况。”温见慕叹了口气,“我祖父刚从ICU出来,似乎背地在联系律师公证,我怀疑是要立遗嘱了。” 温家世代商政显达,担得起名门望族之称。温老年轻时风流多情,留了一堆糊涂烂账,三个儿子都同父异母,如今长子从仕途,偌大家产就落到另外两兄弟身上。 温崇明——也就是温见慕父亲,人脉与手腕皆是上乘,倒算商界的人中龙凤,但论起位高权重,还是逊色于他三弟。 慈善家,企业家,温珩昱的名声太好听。雷厉风行的商业手腕,资本重组兵不血刃,国际间扩张版图,威胁更甚。 谢仃啧了声,懒得厘这些弯弯绕绕,只道:“反正就算你爸输了,也影响不大,火烧不到你就行。” 温见慕闻言失笑,语气轻快起来:“也是,反正家产没我的份,他们怎样跟我没关系。” 温见慕家庭比较复杂,谢仃略有了解,忽然想起什么,问:“今晚寿宴你怎么忙得不见影?” “家里带我见人去了,多得脸都记不住。” 谢仃冷了脸色:“你家要给你联姻?” “是啊,跟商品估价似的。”温见慕软声,似玩笑似认真地道,“我能怎么办,只好祝他们都早死了。” 谢仃深以为然。 消沉话题没必要再延伸,温见慕思忖片刻,到底还是开口唤她:“阿仃。” 话音刚落,对方从上铺懒散地探出半截小臂,细白的指尖轻晃,算是回应了。 她有些好笑,认真问道:“你是不是想对我小叔下手啊?” “怎么,怕我祸害他?”谢仃玩味反问。 “没有。”温见慕立刻否认,探手去勾她指尖,严肃地摇了摇,“阿仃你听我说,我小叔不是好人,你真的要谨慎点。” 谢仃当然知道,没人比她更清楚。 早在温珩昱还没这么会演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他原本的恶劣秉性,正因如此才有趣。 ——他们都不正常,这很好。 不过纠葛太久远,谢仃就没有提起,只是顺着指尖力道一扯,垂眼在温见慕额头轻戳了下。 “妹妹。”她弯唇,“先顾好你自己吧,我门儿清着呢。” 一出好戏,才刚开始而已。 4℃ 茶室位于城北近郊,闹中取静,正午开售预约名额,每日限客一百,席满不补。 陶恙走出车库,想了想,还是将那提祁红特茗拿上,他跟迎宾报过主座名讳,便被恭敬引入茶室。 道路两侧是名家字画,水墨工笔高雅宏盛,折角处斜探着几截松枝,光影错落间,古韵静谧。 他之前想从这订个三席,最后花了大价钱才拿上号,没想到这回轻松沾了别人的光。陶恙心下感慨着,终于来到最后一阶槛,服务生向他鞠躬问候,替他收起外套,这才将人迎入内室。 灯盏光亮明堂幽深,沉淀着铺满茶室,檀木桌几上茶雾氤氲,一看就是刚温壶。陶恙打量过房间四角,揶揄地望向主座:“都来这儿了,我应该不用检查吧?” 温珩昱轻笑,示意他坐:“这里够干净。” 陶恙原本也就开句玩笑,旧友再聚又没利益冲突,他稀松从对面落座,顺便将伴礼搁到桌面:“给老爷子送礼送到我这了,正好尝尝鲜。” 茶盒包装精致,拆了袋,看叶尖就知道是什么品相。温珩昱漫不经心扫过,意有所指道:“这人情不好卖。” “可不。”陶恙耸肩,压根没半分担忧的模样,“但老爷子收了,我也懒得管,反正他心里有数——不说这些,港城那事儿怎么弄的?” 温珩昱轻描淡写:“算是见面礼。” “你们温家人真有意思。”陶恙笑了,熟稔地置茶温杯,嘴上不忘调侃,“那笔账漏出去多少?温崇明厉害啊,手敢伸到你那,才回个国就狗急跳墙了?” 茶盅热汽溢散,温珩昱敛目,略显索然地打量他高冲低泡,不答反问:“你是打算转茶行了?” “去你的。”陶恙没好气地骂,“我一根正苗红的心理学博士,业界精英,还不是老爷子喜欢,要不说这人会送礼呢。” 温珩昱不置可否,才重拾起刚才的话题,道:“暗线揪出来了,小打小闹,不至于伤和气。” “居然真有内应?”陶恙啧了声。 温珩昱散漫应声:“温崇明挺聪明,挑了个家底干净的。” “……你怎么处理的?” 像觉得这话有意思,温珩昱很轻地笑了。 “在他看来,走投无路的下属更好用。”他把玩着茶盏,漫不经意,“但完好无损的身体,也算财产。” 这话经不起琢磨。陶恙神色微妙,并不想知道详情,只关心一个问题:“你没违法犯罪吧?” 温珩昱乜他一眼,嗓音很淡:“我向来遵纪守法。” 陶恙这就放心了,继续低头择茶,“所以听你这意思,给你哥的‘回礼’准备好了?” “嗯,我抽空去趟画廊。” “找邱启?”陶恙立刻反应过来,“他不正好欠你个人情,那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谢仃。”温珩昱懒声提醒。 “对,谢大师的女儿。”陶恙一拍掌,“得亏你当年把人找着了,我听说邱启可看重她,这人情是得卖给你。” 话音未落,他又像想起什么,狐疑地问道:“你当初把谢仃救下来,不会就是算准了今天吧?” 仿佛感慨他的奇思妙想,温珩昱微一抬眉,否认这个猜想:“我真想救她,不至于拖到那一步。” “也是。”陶恙回忆当年情况,心有余悸地蹙眉,“那小姑娘也够命大……不对,所以你是对她心软了?” 像听了一句笑话,温珩昱轻哂,神色稍显嘲弄,不甚在意的漠然—— “挺有趣的,死了可惜。” …… 果然,看这人温谦风雅演习惯了,居然错觉他能跟行善积德挂钩。陶恙人都木了,选择忘记刚才的对话。 “行吧。”他略一思索,重新拾起最初的话题,正色道,“反正画廊是条好路子,留不了痕迹。不过能吃的也少,你确定够整温崇明?” “给纪检的顺水人情。”温珩昱嗓音淡淡,“等查到他头上,够应付了。” 陶恙于是没再多问,他道行浅,兴趣领域从公子哥里也算“不务正业”,分好茶各端一处,便自在地品起茶来。 “下回还是去我那吧。”他叹了口气,“喝茶喝酒随你,咨询就按同学价,近三年档案记得转我邮箱。” 温珩昱很轻地笑了声,也没回绝:“不是免费?” “给你咨询风险太大了。”陶恙道,“所以说你怎么就回国了呢,哥们我很害怕啊。” “我不杀人不放火,怕什么。” “这话从你嘴里出来都够怵了。”陶恙讪然,“国内可没猎场给你搞,悠着点,找找新的乐子。” 被他提醒,温珩昱似乎想到什么,眼底闪过浅淡笑意,稍纵即逝的玩味。 “已经找到了。”他说。 - 忙碌过几天,谢仃总算清闲下来。 学校最近事务缠身,大三课少,但多得是琐事,又赶上开学季和画展过稿,她成天跑得头疼。 燕大是国内顶尖教育学府,其中以油画系最为出挑,作为国家重点学科。偌大校园遍地是机遇,而谢仃从不缺这些,她本身就是新生代画家的一层高度。 今日无事,下了早八就再没其他课程,谢仃款着包从楼内走出,抬头望碧蓝如洗的天色,思索少顷,决定去老师那走一趟。 来到校外取车,雅马哈R6金属车身,日光一洒,沉黑质感凛厉。她戴好头盔,手腕稀松拧动,就在光与风里留下一道虚影。 燕大建在北城轴心地段,寸土寸金的商贸圈,到目的地也就花了十分钟。谢仃利索地刹停下地,这才解锁手机,给对方发语音:“邱叔,两分钟后见。” 邱启大概正在看手机,因此回复得很快:「?」 见通知到位,谢仃撂下头盔,抬脚朝街巷深处走去。 邱启给画廊取名简洁,就摘了自己的名字——“启”。 钛白色的招牌,名家亲笔题字,设计风格现代,亦不失画家浮沉几十载的质朴。她对这儿轻车熟路,折过几条长廊,就摸到了办公间。 推门而入,一阵茶香扑鼻,谢仃嗅了嗅,蹙眉询问:“有客人来了?” “前脚刚走。”邱启头也不抬地道,挥手招呼她过来坐,“正好,陪老爷子我喝点儿。” “您‘老’还没从燕大退休呢,而且我更爱喝酒。”谢仃回着嘴,却还是听话入座,顺便截了他沏茶的动作,主动给彼此敬上两盏。 “过完年就奔六了。”邱启笑叹了声,感慨,“你这小妮子也是,一恍神都长这么大了。” 邱启是燕大终身教授,如今年逾半百,仍旧风采矍铄。作为当代艺术界顶梁人物,他叱咤画坛三十余载,现在人至暮年,才渐渐不再出山,转至幕后。 而谢仃是他唯一的学生,甚至算半个家人。 谢仃心底微动,揶揄打趣他:“行了帅老头,知道你五十知天命,别跟我炫耀阅历了。” 邱启发妻早逝,他专一长情,也没有再娶,甘心膝下无人。谢仃是他已故好友的遗孤,打从十年前接到自己身边,就对她视如己出,尽心栽培。 谢仃能有如今成就,除了遗传父亲的天赋,就要多亏邱启。她父母双亡,一老一少都孤家寡人,总有些相依为命的味道。 “放心,你七老八十也有我陪你喝茶。”她语气轻松,说着就浅呷一口,立刻皱眉,“怎么这么……” 邱启跟她吹胡子瞪眼:“你敢说难喝试试?我留了几年的好茶!” “怎么这么香。”谢仃从善如流地改口,又硬着头皮去抿,“好茶,不愧是邱叔的品味。” 说完,她就迅速反应过来,怀疑道:“留了几年?那你今天舍得开封,到底接待谁了?” “贵客,我欠他一个大人情。”邱启摇摇头,避而不谈,“你们没碰见就行,少问。” 谢仃琢磨他的态度,识相地没再打听,只玩笑道:“不会是税局的吧?我见院里那个活水池了,你这儿画廊可寸土寸金啊。” 邱启一把年纪,懒得跟她置气,就轻飘飘地反问:“昌山寿宴才是寸土寸金,你玩得挺开心?” 谢仃瞬间就闭嘴了,闷头喝茶。 “你这性子。”邱启点了点茶盏,“也该收心了,别跟当初隋家那小孩儿似的,人爷爷后来找我下棋都唉声叹气。” “……这都多远老黄历了。”谢仃觉得牙疼,“我现在不找比我小的,那回是意外。” 性情在这摆着,邱启拿她没辙,悠悠叹了口气,默不作声低头品茶。 “也多少年了。”他似有感慨,“阿仃,当初我在你爸坟前保证,一定把你养好,我没食言。” “你啊,就去看看他吧。” 谢仃微一怔住,少顷,面色如常地放下茶盏。 难以下咽的茶水已经喝完,苦涩却还弥留在齿间,她摩挲着杯沿,很轻地笑了:“我去的话,叫我妈泉下有知,恐怕要托梦来掐死我。” 说完,没看邱启是什么神色,她径自起身,语气轻松地向他道别:“我那幅画快好了,完成就给你送来,先这样。” 像落荒而逃。 直到走出段距离,彻底摆脱掉那阵窒息感,谢仃才闭了闭眼,重新将心绪整理平静。 ……对了。 她后知后觉记起此行目的,原本是打算来问邱启,是否认识温珩昱。 也不好再回去,谢仃略显烦躁地啧了声,又沿着长廊向前走,下一瞬视野开阔,她忽地止步。 画廊寂然空旷,低饱和的黑白灰,只剩日光添三分暖。 一片清寒冷调中,男人颀身玉立,剪影沉郁锋利。枪灰色衬衫熨帖周正,他袖口挽到小臂,袒露一截劲瘦腕骨,线条凛厉。 窗外树影轮廓倾倒,光从玻璃剖过来,映着枝叶扶疏,万物昏昏欲睡。 他抄兜站定在一幅画前,状似观赏,神色却索然,透着闲庭信步的淡漠。 谢仃无声打量片刻,随后看清楚那副作品,她轻眯起眼,笑了。 短靴踏过地面,飒然清脆,这阵响将满室寂静划破,温珩昱松泛递去一眼,罕见地有所停留。 不同于宴席间,谢仃的穿搭独具个人风格。新中式清冷系,设计裁剪得当,腰身掐了一道水墨,更衬得身姿姣好。 她浓颜盘发,浑然锋利的漂亮,少了初见时的旖旎多情,添了些任情恣性。温珩昱伫立原地,视线从容抵过彼此渐近的距离,才疏淡收回。 “又见面了。”他道。 称谓处有片刻的留白,他目光循过墙上画作的署名,慢条斯理唤:“——谢老师?” 男人嗓音低缓,语气是恰到好处的余裕感,既不过分亲昵,又给人留有接近的余地。 谢仃挑眉迎上他,才短暂的时间,就已经找不到他最初的倨慢冷漠,像一场错觉。 “这称呼还挺新鲜。”她弯唇,倒也应了,“没想到会从这遇见温先生。” 顿了顿,她漫不经意地抬眸,笑吟吟道:“不过画展十一月才展出,我老师这儿是个僻静地方,倒也难得来一次贵客。” 一个“僻静”,一个“贵客”,咬字都似有若无的清晰,说敌意也不至于,但多少能听出些怀疑。 还挺牙尖嘴利。温珩昱轻哂,并没有被冒犯,只云淡风轻:“是我有事拜访。” 这话倒是跟邱启那边对上了,谢仃不着痕迹收起锐利,正想将话题转开,就听温珩昱再次开口。 “五年前我回过北城。”他嗓音低缓,“正巧画廊开展,陪朋友来了一趟,是那时结识了你老师,也远远见过你一面。” ——是把初遇时那声“谢小姐”,也解释清楚了。 其实他早就见过她。 “现在呢。”温珩昱垂眸看她,闲雅谦和,“谢老师可以相信我了?” 就没信过。谢仃对他笑笑,一双眼清凌澄净:“温先生既然解释了,我当然会信。” 令人挑不出错的回应,就是不知真假了。 温珩昱未置可否,视线从容落回前方,停在那副五尺斗方的画作上。 黑红撞色,少量的白与橘,线条凌乱晦涩,像一双拥吻的爱人,又像火光中一枝糜烂玫瑰。 作品定名《下溺》,落笔满是矛盾的故事性,一如画家本人。 端详少顷,他眼底似有兴味,问:“这次画展,主题是什么?” “——‘怦’,竖心旁的。” 怦,心跳声。这个字眼,寻常人很轻易就联想到心动。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展区已经布置好部分作品,其中多数是清新色彩,只有跟前这幅,称得上特立独行。 “人类的心动源于第一次动摇。”谢仃的理解也同样特别,“这样解释,恨也算爱的一种。” 他们在这副画前并肩而立,目光都定格在画布,像谈论作品,又像暗指其他。 温珩昱眉梢轻抬,未曾显山露水,回应也不掺个人色彩:“所以,这是你对它的定义?” 然而对谢仃来说,这一个问句,就已经是猎物咬钩的开端。 她很轻地弯唇,弧度稍纵即逝,侧目半看向他,就疏然收回。 谢仃眼型漂亮,不带笑时,那点被隐藏的冷感就显露出来,瞳色乌沉凉薄,毫无烟火气的疏离感。 “因为有意思。”她拂过画框,漫不经意地,“人总需要些不健康的爱,不是吗?” 话术不错,寻常人听了大概会觉得这是诡辩,但放在他们之间,则显得刚好。 温珩昱敛目,视线终于带了实感,落在她身上,兴致似有若无。 不是第一次觉得,谢仃就像个玻璃制品。鲜明漂亮,比起观赏更适合供人把玩。 或是弄得粉碎。 “那你呢。”谢仃恍若不察,神色依旧自然,懒声问他,“听到这个主题,第一直觉想到了什么?” 温珩昱并没有立刻回答,只重新审视起这幅作品,不带多少情绪。 大抵没什么浪漫的艺术细胞,他听到这枚象声词,首要联想是枪声,以及猎物死亡。 现在或许要多一个——玻璃落地的碎裂声。 谢仃微一侧首,见男人很淡地笑了笑,仍旧是清风霁月,风度卓然。 他抬手,指骨抵在画框,在她刚才拂过的位置轻叩,像某种示意。 “——大概要比它更恶劣一点。” 他缓声,嗓音含笑。 5℃ 从画廊离开,时间已近正午。 温珩昱循过腕表,沉吟少顷,询问身旁谢仃:“下午还有课?” 已经是中午,谢仃听懂他言下之意,眨了眨眼,笑:“可以没有。” 不算确切答复,但是足够应一场邀约。 温珩昱眉梢轻抬,不疾不徐收回视线,示意某处方向,“附近有家法餐不错,一起?” 谢仃从善如流地应下。 餐厅不远,的确就在附近,步行两三分钟的距离,招牌她很熟悉,曾经来过几次。 这家是宫廷法餐,主厨手艺不错,鹅肝搭配黑松露口感致密,甜品也香软松脆。但重中之重还是红酒,谢仃才抿一口,就知道是出自哪家。 “右岸柏翠?”她轻笑,“午餐而已,温先生真是破费了。” 温珩昱未置可否,“合口就好。” 用餐期间并不寡淡,两人都是话术高手,偶尔闲谈几句,话题都接得轻松,气氛惬意和缓。 餐后时间不早,温珩昱席间并未饮酒,周至地提出送她回学校,谢仃想了想,车放邱启那儿很放心,就答应了。 车库外,她站定在道闸口,等温珩昱取车的间隙,拿出手机查看未读消息,发现有一则未接来电。 ——楚诫。 谢仃挑眉,神色未变分毫,点进微信,见十分钟前他发来消息:「又在画室?」 「从外面吃饭。」她打字回复,「怎么了?」 然而等待片刻,对方没有回复,她也不在意,随意将手机熄屏,刚偏过脸,后颈却传来一瞬细密的刺痛。 她蹙眉,指尖探了探,发现是项链勾了头发。摸索过锁扣,她察觉有道环松开些许,索性就打算摘下来。 正准备动作,谢仃却心思微动,将手收回来,任凭那枚银扣在颈侧摇摇欲坠。 时机刚好,一辆银黑轿车驶出通道,缓缓停在她身前。车窗半降,温珩昱叩了下窗舷,示意她上车。 坐的自然是副驾。 扣好安全带后,谢仃微一侧首,对他笑了笑:“送到南门就可以,麻烦了。” 她动作很轻,耳侧发丝勾连着一晃,项链光泽闪烁,锁扣荡了荡,就这么突然散开。 温珩昱单手搭在方向盘,余光扫见这场意外,他顿了顿,体贴地没有动车。 谢仃似乎也始料未及,拈起缠在发丝的项链,她轻蹙起眉,抬手将它重新扣好。 然而视野受限,链条又太细,操作起来实在困难,温珩昱端量半秒,开口:“需要帮忙?” 扣空过两次,谢仃向现实妥协:“那就麻烦了。” 温珩昱便接过她指尖项链,迁就着彼此距离,他略微俯身,谢仃也配合地偏过脸,维持住距离的边界感。 她颈线漂亮,细白修匀,侧首时显出脆弱的弧度,皮肤也薄,隐约可见血管脉络,像半透的枝蔓。 收回视线,温珩昱疏懈敛目,“平时也找人帮?” “偶尔。”谢仃坦白,松散地低了低头,温热吐息不远不近,拂过他耳畔,“现在好助手不在,我只好麻烦她小叔了。” 语气带几分无奈,像避重就轻,又的确令人捉不出差错。 答得倒是漂亮。温珩昱轻哂,指腹稍拈,便替她将项链重新戴好。 锁扣质地微凉,摩挲着肌肤,痒意酥麻。男人的触碰始终不曾逾矩,指骨虚搭在她颈侧,触感似有若无。 触之即分的暧昧,远比肌肤之亲更挠心。谢仃不着痕迹地压低眼帘,听到很轻一声响,几不可察。 “好了。”温珩昱道。 距离同时归于礼貌,谢仃抬手在锁骨一抹,将项链调正,对他莞尔道了声谢。 “小事。”温珩昱温淡应下,目光循过她颈间,“项链很配你。” “——隋家的设计的确顶尖。” 又何止顶尖。不仅别出心裁,款式设计更是独一份,无价无市。 当年只向外界公开过设计手稿,唯一的实物在她手里。时过境迁,少年执著的眼神好像还在回忆里鲜明,谢仃闭了闭眼。 今天第二次听见“隋”字,她多少感觉心情微妙,但很快忽略,不在意地弯唇:“没什么,一段过去而已。” 温珩昱抬眉,“债多不压身?” “可以这么理解。” 车驶入大道,沿途街景明亮,绿植葱郁。午后交通松敞,不过两句闲聊的时间,就已经抵达燕大。 视线扫过窗外,温珩昱有片刻的停留,似笑非笑地回她:“看出来了。” 听出他意有所指,谢仃侧目,果然在校门口望见一抹熟悉身影,正是楚诫。 还真是债多不压身——桃花债。 温珩昱懒声:“我回避?” “画廊偶遇,顺便用了顿午餐而已。”谢仃不疾不徐,眼梢轻抬望向他,狡黠反问,“小叔,你心虚了?” 好像他们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本就是一句打趣,说完,她就作势去解安全带,下一瞬,手腕却被慢条斯理地按住。 清寒气息拢下,男人俯身抵近,距离停留在礼貌的临界点,低醇嗓音响在她耳畔,笑意很淡。 “——倒打一耙。” 暧昧无声攀升,谢仃很轻地眯眸,然而不过转瞬间,锁扣便清脆弹响,是他替她将安全带解开。 再抬头,彼此距离已经回归最初。温珩昱从容不迫,仿佛帮忙才是主要目的,那句谑弄只是出于随性。 窗外,楚诫似乎也刚到不久,散漫拿手机发着消息,几乎同时,谢仃的手机屏幕就亮起。 总感觉此情此景有些微妙,她按下熄屏,然而温珩昱已经看到,好整以暇地示意:“去吧,别让他久等。” 还挺善解人意。 谢仃是什么人,神色不改地应声,踏出车门的瞬间就整理好路数,弯唇望向他:“那下次见了——小叔。” 车门关闭的响声落下,在静谧午后显得突兀,楚诫余光轻扫,几不可察地眯眸。 街边停着辆Guard 4matic,低调沉敛,不好判断车主身份。谢仃迈下副驾,垂眸笑着向人道别,她侧脸映了半捧光,明堂漂亮。 车窗半降,从他的角度,只能依稀望见男子深邃的眉目,带些熟悉感的闲雅矜倨。 距离远,对方似乎朝这边递来一眼,神情并不清晰,总归是闲庭信步。楚诫不冷不热地挑眉,目送那辆车驶离视野。 见谢仃迈步走近,楚诫便稀松收回视线,神色如常地道:“刚吃完饭?” 都是玩咖,他很清楚界限感的重要性。一段暧昧至上的关系,缺乏身份立场,多得是不该问,也不能问。 谢仃喜欢识趣懂事的,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 “嗯,上午去了趟画廊,刚好遇到熟人。”谢仃撩起眼帘,完全不回避话题,笑意莞尔,“什么风把楚少爷吹来了?” 楚诫不答,指尖勾过她侧脸碎发,掠到耳后,语调漫不经意:“也不知道是谁几天没联系。” 晚宴那一出,谢仃从他态度中瞧出端倪,而她自觉对“朋友”足够良心,断联让他去冷静思考,楚诫大概也心里有数,看来是想清了才来找她。 没想清也无所谓,反正她就那点儿良心,用完不补。 “这就不能怪我了。”谢仃抬头望他,略显无辜,“画廊十一月要开展,我这个免费策划成天被使唤,手机都没怎么看。” 正午日光澄然,风也缱绻,婆娑树影映入她眼底,佻姣潋滟。他们距离很近,谢仃勾指蹭了蹭他眼尾,笑意清亮含情。 “——原谅我嘛,嗯?” 她嗓音倦懒,指腹轻柔拂过,像淌下一滴雨。楚诫垂眸看她,彼此呼吸潮热交错,他心脏有一瞬晃摇,过电般的酥麻。 不动声色地俯首,楚诫短促低笑,松散攥住她作乱的手:“想跟你算账都没辙。” “老爷子那晚见过你后,就一直让我带你回去吃饭。”他语调散漫,“挑个时间?” 谢仃似有意外,调侃道:“难得,你之前身边也没断过,可没见老人家这么招待。” “谁知道。”楚诫捏了捏她腕子,敷衍猜测,“可能最近看我周围清净,当我收心了吧。” 闻言,谢仃很轻地失笑,阳光将她的瞳孔染成琥珀,柔软澄净,看人时像满心满意的深情。 “那我可真荣幸。”她道,话术轻佻不留把柄,“所以,女伴之后,我要出演女朋友了?” “剧本是和平分手。”楚诫挑眉,“或者你甩我?” 谢仃思索少顷,应了这场局。 “行吧。”她似笑非笑,唤他,“前男友。” - 回到学校后,谢仃没急着去画室。 寻了处僻静角落,她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机,回忆今天经历,到底还是给邱启拨了通电话。 她不信温珩昱。 艺术领域远没有大众印象那般不染世俗,作品能用来敛财,自然也能拿去败财,只要想,它就能成为资本运作的利器。谢仃在艺术界耳濡目染多年,清楚那些手段,才更明白风险。 待机响过四声,才被邱启接起:“你知不知道,我们上年纪的需要睡午觉?” 他嗓音倦怠,显然刚被吵醒,但谢仃现在没心思赔罪,她开门见山:“温珩昱打算给他哥下套?” “你怎么……”邱启顿了顿,彻底醒了,“你们碰见了?” “这个说来话长。”谢仃懒得长话短说,继续围绕主要矛盾,“温家没一个善茬,邱叔,你怎么掺这淌浑水?” “还个人情债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爱欠这些关系。” 也是相处多年的长辈,邱启话刚撂这,谢仃就知道劝也没用。她略显烦躁地啧了声,试图套出更多有效信息。 企业众多暗箱操作里,惯常的无非就是洗钱做账,再筛过渠道途径,她稍加考量,就想到近期的一条线索。 “展后的慈善拍卖?” 是个问句,但谢仃语气笃定。 邱启向来知道她聪明,倒也没想反应能这么快,一时陷入无言,叹了口气。 “没事,你放心。”他只能默认,转而开解道,“过个流程而已,都合法合规,我还能往坑里跳?” 都到这份上,谢仃还能说什么,无奈地退而求其次:“不然用我的画算了,走账别经明面,换我个人名义。” 好歹事后真被温崇明查出什么,邱启也能摘得干净。 “我这一把岁数,几十年不是白混的,还用你小丫头挡我跟前?”邱启明白她意思,欣慰地安抚道,“不用担心,这事没风险,正好也把人情还清了。” “……他到底帮过你什么?” 听筒陷入短暂静默,邱启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口不谈,只严肃叮嘱她:“反正温珩昱这人不简单,你少跟他接触,没往来最好。” 谢仃向来直觉精准,她有种微妙的笃定,温珩昱绝不是在五年前与邱启结识。 但目前两边都套不出话,她只能暂且搁置怀疑,应付道:“好吧,那这事我就不插手了,您老继续休息。” 挂断电话后,谢仃倚墙斟酌少顷,便随性收起手机,往美院南楼方向去。 长廊色彩单调,冷灰墙面配白砖,看得人清心寡欲。她径直走到末间画室,推门而入,望见一抹意料之中的身影。 偌大画室中,此刻只有温见慕一人,她正支着脸打量作品,手中画笔荡悠,似乎在头疼什么。 反手带上门,谢仃迈步走近,“这次的油画作业?” “嗯,快画完了。”温见慕颔首,纠结地拿颜料盘比量,“但总感觉太协调了,还缺点什么。” 画布三尺斗方,内容正是谢仃最擅长的景物画。她端详片刻,忽然伸手捻过窗畔的花枝,指尖染着剔透露水,在画布稀松一抹,便晕开一痕红。 整幅画瞬间活了起来。 “把这儿填了。”她嗓音低懒。 天太热,谢仃穿得少,吊带掩不住白腻肌肤,俯身时春光薄泄,带点玫瑰调的冷香,气息旖旎。 温见慕反应慢了半拍,下意识喃喃:“好香。” 话音刚落,谢仃挑眉,低头轻笑逗她:“花香还是我香?”尾音掺着散漫的哑,像裹了层纱。 温见慕这才回神,被她笑得脸热,连忙坐正了去填色,不忘嘟囔道:“阿仃你别逗我……看群了吗?这周六晚有社团聚餐,可能要聊柏乔开馆的事。” 谢仃哦了声,不甚在意地勾过椅子,坐她旁边:“没看,订在哪?” 温见慕说了个地名,是家Club,够闹够炸场,从北城挺出名,轰趴宝地。 “那儿的调酒不错。”谢仃想了想,“可以,我过去。” 温见慕有些无奈:“你怎么这么馋酒。” “微醺的感觉像回光返照,你不这么觉得?” “……”真是别出心裁的比喻。 将颜料涂好,作品大功告成。温见慕拎过涮笔筒,边涮边问:“对了,是楚诫送你回来的?我刚从窗外看到你们了。” “没,他有事找我。” 温见慕唔了声,“楚诫是不是认真了啊?” 谢仃不以为意:“也许。” 人在情场总有恋战思维,而她在这方面占据天然优势——从不爱人,只被爱。习惯通过亲密关系去提取情绪价值,她向来不算好人,也自我认知清晰。 是七情六欲没脱干净,摘了七情,六欲全占。 “有点打脸。”温见慕荡着画笔,感慨,“他当初还跟朋友赌能拿得住你,玩咖对玩咖,还是嫩了。” “没意思。”谢仃靠在椅背,一身懒骨似的,“去了趟画廊,吃了顿午饭……哦对,说起这个。” 她侧过脸,“送我回来的,是你小叔。” 温见慕:“?” “吃饭的也是他。”谢仃继续补充。 被这信息冲击得宕机,温见慕缓过两秒,第一反应居然是:“他约你吃饭?” 这惊讶的点很特殊,谢仃隐约察觉什么,玩味:“他以前身边没人?” “没有,起码我读高中时没见过。”温见慕否定得坚决,也更困惑,“他对这方面好像兴趣不大,家里催都催不动,一直没见有稳定关系。” 闻言,谢仃勾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温见慕看得脊背一麻,知道她肯定又在谋划什么,总归不是好事。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撂下笔,心事重重道,“阿仃,我小叔这人很危险,我不了解他,你还是提防着点。” 一个两个,都劝她别往火坑跳,谢仃当然清楚温珩昱绝非善类,可她同样恶劣。 “所以才有趣。”谢仃轻笑。 清净自性,运筹帷幄。温珩昱是生来就备受瞻仰的那类人。 ——意思是,倘若他跌下来,会是副很不错的景象。 她很期待。 6℃ 谢仃在燕大的确颇有名声。 早在年少时,她的名字就成为艺术界一层高度,天赋异禀,师承名家,吹捧与拥趸不过锦上添花。 并不夸张。新生为了结识她,都踊跃报名其所在社团,同级为了抢同款公共课,选课竞争率都近乎翻倍。 谢仃对聚餐社交兴致缺缺,但人情世故难躲,她还是来了。 北城刚入夜,纸醉金迷的长街,Club门前熙来攘往。浓沉天色压近,人潮都被抹得黯然,彼此再熟悉,行走其中都是模糊过客。 音乐震耳,灯光摇曳,温见慕勾着谢仃臂弯,低头刷新手机屏幕,像无所谓被人带去哪儿,心不在焉。 “看路。”谢仃终于忍不住,意有所指瞥了眼她手机,“回复是等人发来的,不是刷就能刷出来的。” 温见慕顿了顿,垂眸熄屏:“……我有点后悔了。” 环境太嘈杂,谢仃似乎没听清她的话,眉眼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神色也瞧不分明。她领着人来到卡座,稀松一打量,席间已经聚了七八。 “先回魂。”谢仃从她耳畔落了声响指,语调懒散,“正事优先,男人靠边,还没喝酒别不清醒。” 近日刚传来风声,北城东区的柏乔美术馆宣告竣工,预备在冬初策一场艺术家群展,邀燕大美院合作海外名校,定标国际。 柏乔的设计历时三年,线上铺垫早就做足,此次展览预分四区,各院都有参展名额,又是大型首展,机遇可谓难得。 她们来得有些晚,众人已经聊开,话题多是围绕这场群展—— “主办方是国美协,据说花重金请了kl,阵仗挺大。” “八位数的宣发成本,不用想,参展名额肯定卷。” “可惜主题还没公布,准备周期还是短了。” 还没继续深聊,就有眼尖的瞥见二人,笑着招呼道:“压轴的可算来了?” 谢仃应了这句揶揄,利落地端起一杯特调,爽快干了:“路上堵车,赔你们一杯。” 场间有人失笑:“仃姐口渴就直说,还整这出。” 这次聚餐高年级来得零散,新生倒都齐全,都是第一次见谢仃本人,闻声纷纷望去,目光多是憧憬艳羡。 真人和照片到底不同,夜场光影缭乱,落在谢仃含笑的眉眼,顾盼流转,是令人心悸的惊艳。 “这不是客气么。”她搁下酒杯,揽过身后温见慕,便裙摆翩跹地从一旁落座,“在聊柏乔的事?”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然得观望了。”社长道,玩笑似的打趣,“小朋友们来,集训时没少听这人名字吧,今晚随便灌。” 谢仃笑骂了声,倒也没架子,熟稔地跟几名新生聊开,推杯换盏间就轻易消了距离感。 温见慕也重打精神,将手机收起,如常地融入众人的酒桌话题,轻快自如。 “今晚就等你们了。”社长探话,“都是美协会员,有什么能外传的消息没?” “这得问阿仃。”温见慕聪明地调转火力,“我是省美协的,跟国美协信息可不流通。” 谢仃撩她一眼,顶着在座期盼的目光,斟酌着透露一些:“展子请的Curatr份量不低,名校艺管博士,方案还在做,具体有保密协议。” “不过那个kl的确大牌,走国际路线。”她道,“如果能参展,含金量很高。” “果然得跟协会成员打听。”一人感慨道,“多的就不问了。姐,主题敲定没?” “待策划,等吧。”谢仃无甚所谓,“展子面向青年艺术家,系里名导肯定要带学生,注意机会。” 透露得不多,但已经足够。在座都是才学兼优的年轻人,对机遇的敏感性高,都有各自路数去走。 本就是放松玩乐,正经话题也点到即止,桌上很快就换了氛围,下池的下池,喝酒的喝酒。 夜场狂欢,情场猎艳,这都是谢仃从前玩剩下的。她近两年物极必反似的收敛,开始修身养性,因此兴致不高,来这儿纯为了喝酒。 酒桌一打B52,焰枪扫过子弹杯,橙蓝火光跳跃。谢仃对这类pub酒没兴趣,自行去吧台点特调,中途来了个漂亮弟弟陪聊,她也乐得悠闲,就多坐了会儿。 夜间时间总是消磨过快,直到手机震动起来,她才发现已经快零点,接起电话:“准备撤了?” “是都撤得差不多了。”社长语气似有无奈,“我才想起你跟温见慕是住校,今晚怎么办?” 靠,宿舍门禁。 谢仃忘了这茬,但姑且还算从容,婉拒了陪聊对象改天联系的请求,叩桌留给他一杯酒,便转身迈入人潮。 她问:“温见慕呢?” “好像喝醉了?”社长有些费解,“不像啊,但那碟B52全被她干了。” 谢仃:“……” 温见慕那酒量小趴菜,她再清楚不过,无奈地按了按额角,她快步赶回卡座,果然见人正窝在沙发昏昏欲睡。 确认情况可控,谢仃便放了心,到一旁询问社长:“其他人都回去了?” “放心,都清醒,赶门禁回学校了。你们两个今晚怎么办?” “找家酒店就行。”谢仃摆手,“你也快回吧,安顿好给你发个信。” “行,那我先走了啊。” 两人谈话的功夫,服务生收到结款完成的通知,过来收拾卡座。见温见慕似乎睡熟,她犹豫地上前,谁知踢到桌底酒瓶,险些被绊倒。 还没来得及反应,腰侧就落了股力道,稀松朝旁边一带,轻易将她身形稳住。 谢仃常年搬画架,腕力练得不错,搂个小姑娘绰绰有余,她也没在意,扶着人站好,低头轻声:“注意安全。” 她身段高挑,离得近,服务生要微微抬眼才能跟她迎上,忙不迭道谢:“谢……” 话没说完,就见对方竖起食指,轻抵在唇上,垂眸对她笑了笑。 小姑娘被恍了神,脸居然毫无道理地发起烫,嗫嚅着挪开视线,听话闭上了嘴。 “麻烦你稍后再来。”谢仃道,“我想和我朋友聊聊。” 低柔嗓音落在耳畔,蛊惑人心似的,服务生连忙点头,依言暂时离开此处。 谢仃这才撇去散落酒瓶,松散坐在沙发,拎了拎温见慕:“喝晕了?” 嗅到熟悉的玫瑰冷香,温见慕眼都没睁,就自发性地把脑袋挪过去,吐字模糊:“阿仃。” 小醉鬼一个。谢仃没辙,试探她还有几分清醒:“赶不上门禁了,今晚怎么过夜?” 温见慕唔了声,“让我哥来接。” 谢仃:“……”行,这是醉透了。 拿出手机,她干脆利落地打开浏览器,从搜索栏输入「傅徐行」,一跃而出的就是近日的科技峰会。 将照片放大,怼到醉鬼跟前,谢仃问:“一千二百公里,你让他来接?” 温见慕盯着图中的男人,沉默少顷,怏怏垂下脑袋。 原本还想问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看这样也问不出结果,谢仃将手机熄屏,蹙眉:“你看上谁不好,偏偏是傅徐行。” “他是我哥。”温见慕喃喃,又莫名道歉,“……我错了。” 没懂这道歉是对谁,谢仃先哄了再说:“行,但你哥救不了场,我也没带身份证,你在北城有房没?” “温崇明连信托基金都只给我弟,我哪有房。”温见慕更委屈了,“只能住我小叔的。” 谢仃微一顿住。 “对,我行李还在客房呢。”温见慕仿佛发现新道路,稍微坐正了些,“住校前我一直住那儿。” 靛蓝光影错落,谢仃靠在沙发椅背,眉眼浸在暗色里,半影半光的晦涩。 少顷,她很轻地笑了:“好啊。” - “喏,你要的东西。” 陶恙将门带上,掂了掂手中的文件袋,份量不轻:“他俩近两年的电话往来和账款记录,都在这里面。” 温珩昱接过,从中抽了份查看,眼底泛起些许玩味。 “一把岁数还出来办事,不怕栽了。” 陶恙对此深以为然,抱臂倚在桌旁,点评:“谁说不是,老头再捱两年就退休了,这回被温崇明拖下水,晚节不保。” 资料整理详尽,看得出的确费了心思,温珩昱逐一翻阅,道:“替我向令祖父托声谢。” “这人情指不定算谁的。”陶恙摆手,“这事儿我爷爷不好露面,有你出手,他巴不得做中间人。” 说完他顿了顿,又提醒道:“但那老头是一老绝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小心点。” “他能拿谁威胁我?”温珩昱轻哂,不疾不徐归好文件,“温家死了谁,都是出好戏。” 陶恙:“……”也是这个理。 “听说你家老爷子躺在医院,背地还安排了不少事。”他啧了声,感慨道,“再来一回该去见阎王了吧,够能折腾。” “我替他收下这句祝福。” “去你的。”陶恙失笑,“重点是温崇明,老爷子明显要给人铺路,你也不急?” “温崇明是他养的好狗。”温珩昱意兴索然,情绪都欠奉,“随主人,只会逞凶斗狠。” “好吧,反正东西给你了,就静候佳音。”陶恙耸肩,转告另一条消息,“珀湾的竞标暂时卡着,不用管那些陪标的,路都通好了,你只管截。” 珀湾地段优越,开发一事水深,各方角力已经拉锯近半年,这顺水人情倒是给得爽快。 温珩昱了然,轻叩那份文件袋,似笑非笑:“交换条件?” 陶恙秉承「知道越少活得越好」的信条,坦然道:“嗐,我就一传话筒,身份干净用得安心,玩不了你们那些弯弯绕绕。” “向老先生捎回答复。”温珩昱道,“我答应了。” 合作成立,皆大欢喜。陶恙一抚掌,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好,又看过时间,“这么晚了,我这儿有客房,要不喝两杯歇了?” 然而话音未落,手机的振动声便徒然响起,是则来电提醒。 陶恙下意识摸向衣袋,没动静,于是略显意外地望向对面,见温珩昱拿起一旁手机,疏淡循过屏幕。 他仍是惯常的模样,闲雅周正,看不出半分情绪。将电话接起,温声:“怎么。” “——小叔?” 一道女声落在耳畔,算得上熟悉,却不是号码主人该有的。 温珩昱眼帘微掀,扫过屏幕「温见慕」的来电显示,才唤她:“谢小姐。” 陶恙耳尖地听到这句称呼,当即面露微妙,按捺不住心中八卦,朝他那边挪近了两步。 似乎意外身份被挑明,谢仃停顿半秒,状似无奈:“这么快就听出来了?” 温珩昱未置可否,话里笑意很淡:“你可以理解为,我等这通来电很久了。” 这句回应半真半假,谢仃闻言顿了顿,很快听懂他言下之意,想起那张被自己随意收起的名片,已经小半个月,大概都快落灰。 “温先生贵人多事,我不好轻易打扰。”她面不改色地扯谎,言笑晏晏,“不过今晚情况特殊,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讲讲。” “是这样,我和见慕今晚出来……办事,没注意错过了宿舍门禁,现在回不去了。” “就一晚。”她尾调勾着笑,“方便收留吗,小叔?” 对面收音不错,背景嘈杂被压低大半,细听才有隐约的鼓噪声浪,不难猜出她正身处何地。 温珩昱品过“办事”二字,并未揭穿,指骨抵着扶手轻叩,松缓应了她。 “地址。我派人接你们。” 谢仃似乎笃定他不清楚详情,语气自若:“云山巷17号。” 温珩昱眉梢轻抬,“好。” 再无更多寒暄。 通话结束后,旁听许久的陶恙才啧了声,抱臂打量他,揶揄:“这么晚接人,哪啊?” 温珩昱拨过消息,仍是神色懒倦:“云山巷17号。” “云山……”陶恙险些被呛着,“那不是——” “酒吧街。” “对。”陶恙颔首,又倏地反应过来,“不对,你刚回国怎么知道?” 温珩昱无波无澜扫他一眼,不予作答。 得。陶恙耸肩,没再追问这事:“那说说什么情况?我可听着是个小姑娘。” 熄了手机,温珩昱疏懒答:“‘新的乐子’?” 这话陶恙听着耳熟,琢磨了会儿,才记起是两人上次见面时,自己说过的话。 “我还当你诓我,居然真找到了?”他震惊,当即将身子站直,“不是,你这怎么个消遣法?” 提及此事,温珩昱稍一抬眉,似是忆起什么,他沉声轻哂,稍纵即逝的玩味。 “我记得她看我的眼神。”他道。 陶恙不明所以:“什么?” ——那是锁定猎物的眼神。 既是敌视,也是引诱。她眼里有憎恶,偏执,无一不是过去的痕迹,是他留给她的。 相当不错的眼神。 “挺有趣的。”他说。 陶恙跟温珩昱高中同窗,相识多年也算知根知底,但即便如此,他仍旧对温珩昱不甚了解。 温珩昱总让他捉摸不透,对方偶尔显露的情绪令人难辨真伪,更摸不清他真实想法。 “我看你是太闲,去招猫逗狗。”陶恙讪讪诽道,又忍不住好奇,“所以是哪号人物?” “女大学生。” …… 这答案有些难消化,陶恙哑然半晌,才艰难地将信息归拢起来。 等等。姓谢,女大学生。 “我操。”他不禁骂了声,匪夷所思道,“你别跟我说是谢仃?” 温珩昱好整以暇,未置可否。 “还真是?!”陶恙这回坐不住了,“你们俩——靠,那小姑娘失忆了?不然不应该啊。” 的确。温珩昱回想起那双眼,美则美矣,恶意也鲜明漂亮。 他不甚在意:“或许是想报复我。” 他们之间唯一的意义也仅在于此。 这话太举重若轻,陶恙无言以对,而温珩昱仍是惯常所见的从容,让他理不清头绪。 当年情形还历历在目,陶恙纠结少顷,为防止旧事重演,还是谨慎询问:“你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 这问题乏善可陈,温珩昱敛目循过腕表,稍显索然。 “玩到腻吧。”他懒声。 - 夜阑人静,北城灯火浸深。 车泊进车库,正对负一层的入宅电梯,司机替二人将后座车门打开,欠身示意。 谢仃向他颔首,叫醒旁边睡眼惺忪的温见慕,将人拎出来扶稳站好。 温见慕回了几分清醒,困倦地反应片刻,才后知后觉感到丧气:“……还是添麻烦了。” “你说温珩昱?”谢仃眼也不抬,“这有什么。但凡是个活的,他都不耐烦。” 温见慕被她一噎。倒不是因为对方出言不逊,恰恰相反,正因为说得太对,才让人哑然。 “你学过心理学?”她疑惑,“看人好准。” “因为我也不正常。”谢仃莞尔,“我以己度人。” 温见慕迟钝加载少顷,才反应过来:“你又在逗我。” 谢仃轻笑,没什么力地揉揉她眼尾,便朝司机略一挥手,揽着人登上电梯。 过廊光影静谧,门虚掩着,温见慕摸不清温珩昱是否在办公,先放轻动作从玄关换了鞋,谢仃随着她走,顺便端详这套顶复。 入户是餐客厅,横厅南北通透,谢仃闲来无事地打量,身前人却突然顿住,她及时止步才没撞上。 随后,就听温见慕低声喊人:“小叔……” 谢仃撩起眼帘。 吧台咖啡角前,温珩昱单手抄兜,耐心等待滴滤萃取。他似乎刚回不久,衬衣袖口折在臂弯,多出些懈懒意味。 闻声,他并未应答,只淡然抬了眉梢,似有所觉般,目光落向前方摆挂的装饰画。 画框光润的镜像中,二人视线融作一处。 厅内没有点灯,夜色寂寂,沉淀几分湿漓感。他们在隐秘中无言对视,藏匿涌动的暗潮,也仅限彼此知晓。 谢仃轻一眨眼,眸光盈盈含笑。 “好久不见。”她乖声,随着温见慕喊他,“小叔。” 学了称呼,也把那点乖顺揉进语气里。她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慵倦,总无意引人朝深处去想。 电子提示音响起,温珩昱懒然敛目,指腹抵过杯托,散漫放在桌面,响声清脆。 “——是挺久不见了。” 他不疾不徐,唤她名字:“谢仃。” 7℃ 听这二人言近意远的寒暄,温见慕微妙地感知到什么,犹疑着将视线落在他们之间。 总觉得两人都话里有话,却没能琢磨出有效信息。她醉了酒也犯困,索性不再去想,弱声开口:“那……小叔,我们先上楼了?” 温珩昱并未应下,闻言循过她一眼,语意疏淡:“醒酒药在客厅。” 谢仃原先悠闲伫在一旁,听见关键词,不由眼眸微挑,意味莫辨地将视线投向他。 温见慕反应稍慢,不好意思地应了声,便立刻转去客厅拿药。她溜得急,自然也就没多想,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温珩昱究竟是怎么发现她喝过酒。 随着脚步声渐远,横厅内只剩两抹泾渭分明的影,沉入夜色辨不清晰。 温珩昱修雅依旧,只同她微一颔首,示意,“喝点什么?” 谦和客气的问句,倒是像模像样,俨然一幅长辈做派。 谢仃思忖少顷,轻笑:“水就好,温的。” ——鱼线都落到眼前了,不扯扯钩,好像有点亏。 横竖没了第三方在场,那点人前的距离感也不再有必要。她信步走近,目光点水掠过吧台,随口寒暄:“刚回来吗?” 温珩昱未置可否,屈指将水杯抵过,松泛示意身侧,“一些工作。” 谢仃早就注意到桌旁的文件袋,份量不小,封条已经拆了,不知里面是什么内容,她只扫过一眼。 了然地颔首,她望着桌面的玻璃杯,难说对方有意无意,总之位置放得微妙。谢仃索性顺势倚上吧台,勾指拎过它——转手放到一旁。 毕竟她也不是真想喝水。 注意到她动作,温珩昱懒然抬眉,显然预料之中,敛目迎上她视线。 “我好奇另一件事。”谢仃微微仰首,神情姿态近似无害,乖声喊他,“小叔。” “——你怎么知道我们喝酒了?” 问这话时她倾身,就着危险的距离撩起眼梢,似笑非笑。冷香掺着微醺的酒意,化作隐晦的证据,这才有了切实感知。 与此同时,客厅传来渐近的脚步声,落在耳畔愈发清晰,即将闯入这隐秘一隅。 温珩昱漠不为意。 他微一偏首,错开彼此交融的呼吸。气息抵着她耳畔,漫不经心:“现在确定了。” 嗓音有些低,像回避即将到场的第三方。原本还控着分寸感,此刻耳鬓厮磨,也多出些狎昵意味。 仿佛他们真的在暗度陈仓。谢仃挑眉,倒不在意他没有正面回答,温珩昱知晓云山巷的途径太多,她懒得猜,更不关心。 “是吗。”谢仃莞尔,“那最后一个问题。” 她抬眸,望进男人不起波澜的眼底,始终闲庭信步,仿佛举棋若定——意思是,值得被动摇。 “五年前你回国,是因为听说了什么吗?” 她笑着问他。 步伐声停了。温见慕像忘记拿东西,又中途折返,动静逐渐远去。 厅内一片寂然。 谢仃像全然不在意,懒懒倚着桌沿,佻姣眉眼浸在夜色里,恣意坦荡。 她直觉很准。言语交锋多次,直到此刻,温珩昱才稍有兴致,慢条斯理地垂视她。 少顷,他低哂:“被你提醒,我的确想起一些事。” 话音刚落,谢仃微一眯眸。与此同时,隔壁的脚步声也重新响起,逐渐向这边靠近。 “不过,谢老师。”他云淡风轻,“是不是太近了。” 老狐狸。谢仃神色未改,并不意外对方话讲一半,总归谁都没能占上风。 步履声愈发清晰,她垂眸,借着起身的动作伸手,令二人本就危险的距离再次减半,仿佛有意作对。 咫尺之间,她错开彼此气息,柔声回敬:“你故意把人支开,我也不好装傻。” 温珩昱眉梢略抬,并不否认。 下一秒,温见慕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谢仃将距离无声拉开,自若地上前,还顺势端走了那杯温水。 看来最初就是替别人准备的。 将水递给温见慕,谢仃示意她喝掉,又探了探她眼尾温度,问:“哪里难受?” 温见慕听话地喝完,下意识蹭了下她指尖,“……头晕。” 看来是没事。谢仃揉一把她,“让你长个教训。走吧,去睡觉。” 温见慕唔了声,领着人朝楼梯走,仍不忘跟温珩昱报备:“小叔,我们先上楼了。” 谢仃侧目,视线落向不远处的男人,对方不知何时打开了那份文件袋,正敛目审阅,眉宇漠尔冷隽。 似有所觉,他眼帘稍掀,不偏不倚和她迎上,半影半光中短暂对视一瞬。 “早些休息。”他道。 不知究竟在回应谁。 收回目光,谢仃没再停驻,神色如常地上了楼。 - 温见慕的房间在客卧。 谢仃反手带上门,将周遭环境一览无余。轻欧的现代主义,黑曼巴极简设计,色调冷感,多少能窥见几分户主的风格。 懒得细看,她软骨头似的倚进沙发,余光见温见慕拖出个箱子,随口问:“你还有行李?” 温见慕正翻找睡衣,闻言无奈应声:“当初走得太匆忙了嘛。我那时住宿申请了很久,要不是你同意,我就没地方……” 话音一滞,她似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在原地。 谢仃以为她要开口,但却没有。温见慕只是神色如常地低下头,继续从行李中搜寻目标。 等了片刻,谢仃支起下巴,“你不问?” “有什么好问的。”温见慕偏过脸,很轻地笑了,“你早就知道我是温家人,我也早就知道你是谢仃啊。” 这话很难回,谢仃一时没应,看着她从行李中翻出件睡裙,就轻快地跑来递给自己:“找到了!我就记得有件新的。” 手比想法更快,回神时,谢仃已经接过了衣服。她指尖微紧,抬眸端详温见慕少顷,才收回视线。 “你以后少喝酒。”她说,“感觉不太聪明。” 温见慕满不在意,回去将行李收好,语意带笑:“应付家里那些就很累了,没必要对你也防着。就算你有目的,谁对我好还是能分清的,你别总想做坏人。” 轻飘飘两句话,成功将谢仃堵得哑口无言。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起身朝浴室走去,懒声:“我去洗了,你收拾完早点休息。” 别扭。温见慕失笑,应了声好。 正要将行李收起,脑中却突然闪过什么,她顿了顿,还是将人喊住:“欸,阿仃。” 谢仃撩来一眼。 “其实我……”温见慕斟酌着开口,“就是有点好奇,你和我小叔以前认识吗?” “嗯,新仇旧怨。” 她愣住:“什么?” “早几年前了。”谢仃不以为意,简单概括,“翻不过的烂账而已。” 短短两句话,温见慕大脑运转过载,彻底懵了:“那当时你们还‘初次见面’?” 提起这个,谢仃轻笑一声,语意莫辨:“是啊。” 时隔多年,该死的人都死了,温珩昱却重新出现在她眼前,晏然从容地跟她“初次见面”。 真有意思。 - 水声渐歇。 擦着湿发走出浴室,谢仃目光朝床间一落,发现温见慕已经熟睡。 醉酒后不能洗澡,她也就没喊她,到沙发落座,若有所思地回忆起刚才,温见慕那句言犹未尽的“其实”。 后来明显是改口,她原本想说什么呢。 这个困惑毫无价值,谢仃转而拿起手机,处理起堆积如山的未读消息。最近两场大展,琐事烦不胜烦,她懒得自寻苦恼。 习惯性从旁边桌面拿水,伸手摸了个空,她才想起这不是在宿舍。 按了按额角,她耐着性子着重回复几条,才起身下楼喝水。 夜色浸深,耳目寂寥。谢仃解了渴,就打算折返回房,余光不经意扫过客厅方向,却发现映着几缕光。 她挑眉,索性调转步伐,临时换了目的地。 四下静谧,放轻的脚步也有迹可循,温珩昱并未抬首,似乎不觉意外:“我以为你听懂了。” 没等来回应,反倒是一阵裹近的冷香。 他稍作停顿,循势递去端量,恰逢谢仃俯身,距离也在无声中消弭。 她只穿着单薄睡裙,雪纺半透着春光,姣好柔润。温珩昱并未将视线下落,只得体地从她眉眼略过,目光沉静。 “‘早些休息’?”谢仃低下睫尾,靠着手腕懒声,“睡不着。你之前话讲一半,我总会去想。” 她嗓音动听,声线压低几分,就多出些惑人心神的意味,延绵某种隐秘的遐思。 温珩昱轻哂,“很好奇?” 谢仃装乖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没什么特别,一则死讯而已。”他语调疏淡,“是我从前的同窗,叫许明初。死因有些意外,所以我临时决定回国。” 听到这名字,谢仃沉吟片刻:“许明初……” 像从记忆角落中翻出这号人,她了然地颔首:“裴少爷的案子?当年的确闹得厉害。” 闻言,温珩昱未置可否。他松散掀起眼帘,目光与她有片刻相触,不辨情绪。 双方从容对视,谁都不曾显山露水。 少顷,他似笑非笑:“是。所以严谨来说,是两道死讯。” “挺可惜的。”回顾当年那场风波,谢仃有些感慨,“虽然这两人劣迹不少,但也不该走到绝路。” 温珩昱半递她一眼,淡淡开口:“他们死了,的确有人得偿所愿。” 谢仃笑意如常。 话题就这样随意揭过,两条人命无足轻重,仿佛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温珩昱将笔电合上,才问话:“倒是你,对这件事似乎很感兴趣。” 谢仃懒懒支在沙发,细瘦腕骨搭着椅背,指尖百无聊赖地荡,只模棱两可地唔了声。 “非要理由的话,因为和你有关?”她道。 讲这话时,她睫羽低垂,目光柔软澄净,好像只专注于眼前人,极具欺骗性的纯真。 相比方才,蛊惑有过之无不及。 温珩昱不作回应,哪怕彼此近到呼吸交错,他仍是从容自持的模样,微一侧首,避开耳畔柔润的气息。 他嗓音醇缓:“我是你同学的叔叔。” 似乎是提醒,态度却不像警告。 闻言,谢仃很轻地笑了声,支起身,懒声答:“知道了。” 暂时点到即止,天色也已经不早,她没再多停留,回身朝楼上走去。 “——对了。”她轻声唤,“小叔。” 温珩昱眼帘微掀,目光稍一停留。 夜色浸深,谢仃站在光影的交界,遥遥眺来一眼。月光清融如洗,冷玉似的白,将她点亮片刻。 一瞬间,美与坏在她身上交错共生。 她望着他,最后说:“晚安。” 第 8 章 8℃ 第8章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确不无道理。 湿漓感,冷腻的雨,以及血腥气。 谢仃已经很久没记起那晚,骤雨之下飓风荡涤,她站在树影的一角,看血水被稀释满地,漫到脚底。 不过记忆还没来得及细化,她就被生物钟准时唤醒,从那些画面中抽离。 揉着眼坐起身,谢仃后知后觉自己梦见了死人,有些晦气。 正是清晨初醒,还没日上梢头,她看了眼旁边熟睡的温见慕,放轻动作去洗漱,随后离开房间。 休息日没课,难得悠闲。谢仃翻着备忘录,今天安排只有一场饭局,是陪楚诫“见家长”。 算了算,她跟楚诫暧昧不清也挺久了,说实在有些腻味,但到底没正式关系,“朋友”之间也不好突然生疏。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这么放着。谢仃撂下手机,到露台吹风醒神。 正放空,后方不远却传来步履声,她侧目眺去一眼,不期然和温珩昱迎上。 他唇间香烟正燃,黑衫沉敛矜峻,对视间眉梢轻挑,似乎也才想起,家中还有客人到访。 清晨素静,风从窗口鱼贯而入,谢仃收回目光,勾指将拂乱的发丝略到耳后,裙摆随风蹁跹,簌簌漾起涟漪。 她很瘦,纤薄细柔的一枝。晨光下身体白得透亮,风抚摸过裸露肌肤,留不住半分痕迹。 温珩昱咬着烟,疏漠将视线错开。 “——小叔。” 下一瞬,慵倦嗓音落在耳畔。谢仃不曾回头看,只是懒声唤他:“你走神了。” 是事实。温珩昱未置可否,徐步停伫她身侧,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男人仍是惯常所见的修雅,从始至终都从容,好像刚才短暂留驻的视线是错觉。谢仃轻笑一声,散漫支起手臂。 见她这样悠闲,温珩昱也了然:“学校没课。” “周末休息。”她语调轻松,眸底映着渐亮的天光,“可惜不适合出门,要下雨了。” 晴空碧蓝如洗,怎么看都该是好天气。 他择烟一掸,倒是感兴趣她的说法:“这么肯定?” 漫不经心弯唇,谢仃没正面回应,只是反问:“打个赌?” 尾音裹着笑意,被晨风冲荡晕散。她眼梢微挑望向他,迎着半缕光,夭柔漂亮。 都是成年人,心照不宣地点到即止,意味不言而喻。 温珩昱微一低哂,不疾不徐应她:“想赌什么?” 谢仃不答,指尖思忖地敲了敲,目光点水掠过燃着的香烟,最后停在他唇上。 “小叔,现在可没第三人在场。”她笑,“不用演了吧。” 烟云飘缭逸散,被风裹挟着绕远。他们隔着模糊界限,对视像一场对峙,温珩昱神色疏淡,打量间噙了些许兴味。 “我昨晚提醒过你。”他道。 同学的叔叔。纸薄的伦理关系而已,不适用于他们这类人 。 你也说过,‘要学会得寸进尺’。她莞尔,无辜似的,我是在勾引,但不算过分吧。 ?本作者从羡提醒您最全的《高热》尽在[],域名[( 漫不经心的回应,倒衬得他不合时宜。温珩昱轻哂,眼底盛住她身影:“想清楚了?” “有什么可想的?”谢仃挑眉反问,“又没必要谈感情,这不是基础共识么。” 话讲得明白,一段露水情缘而已。 胆子不小。温珩昱按了烟,稍纵即逝的索漠。 “那就试试。”他道。 谢仃眸光微动,恰逢此时,手机振动声响起,是意料之中的来电显示。 她不避不躲,亮屏也大方,温珩昱循过「楚诫」二字,淡淡开口:“‘不适合出门’?” “没办法,事先有约。”谢仃散漫应声,转身朝室内走去,尾调带些不以为意的懒倦,“小叔,记得下次请早。” 好一个“下次请早”。他轻笑,敛目翻过烟匣,眉眼不辨情绪。 这边,谢仃正要将电话接起,就在楼梯口碰到温见慕。见对方已经是收拾妥当的模样,她示意了一下手机,温见慕当即会意,比出个OK的手势。 划过接听键,谢仃一路拾级而上,一路跟楚诫通话,调笑间敲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挂断后,她便准备回屋更衣,余光不经意扫过某间房门,脚步一顿。 停留也只片刻。将视线从那道指纹锁移开,她神色如常,抬脚走过。 - 换好衣服出来时,正迎上回来的温见慕,谢仃还没开口,对面就问:“没露馅吧?” 她狐疑:“露什么馅?” “刚才啊,你不是打电话么。”温见慕眨了眨眼,“我以为楚诫查岗呢。” “你见我被谁查过岗?”谢仃摆手,没继续这话题,“头不晕了?” 温见慕点头如捣蒜,“昨晚吃过药好多了。” “嗯,那你跟傅徐行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堪称绝杀,温见慕当场怔在原地,犹豫地偏过脸,没作声。 倒也意料之中。谢仃倚着墙打量,也不知她回忆起什么,肉眼可见的低迷消沉,稍纵即逝的阴郁感。 “你把窗户纸捅了?”她适时打断。 算不上。 温见慕想,自己是直接把窗户拆了。 …… 起因记不清楚,只记得导火索是一场争执,后来自己怎么就亲上去了,她想不通。 失控所致的吻,意义更多是宣泄,模糊记忆只剩唇齿间的血腥气,以及后知后觉的疼。 傅徐行将她拉开,态度难得沉冷,她屡试不爽的眼泪也没用,他眉间蹙得很紧,转身便要离开。 温见慕慌乱攥住他衣摆,不肯松:“哥,你去哪?” 傅徐行步履微顿,没有拂开她,只淡声问:“谁教你的?” 她张了张口,很艰难地答话:“……没人教,是我自己想。” “能改吗。” 改,这字眼仿佛在说什么错误,可他又不是她亲哥。 目光如有实质,冷得她指尖打颤。傅徐行那时的神情很模糊,也或许是她破罐破摔,求不得又太难堪,却不敢抬头看。 她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喊着他“哥哥”,又对他讲—— 可你教我那么多,还没教过我接吻。?” 原来告白和求死是同等的心态。 温见慕后知后觉才明白,代价则是前所未有的,长达半月的异地断联。 “……我发疯来着。”回顾事故始终,她只能得出这条结论,“大概是自杀性行为。” 谢仃看了她半晌,没说别的,只拍拍她:“真不考虑换一个?” “没关系。”温见慕摇摇头,很轻地笑,“我喊了他十几年哥哥,他才丢不下我。之后等他回北城,我知道该怎么办。” “当没发生过?” 温见慕默认,也并不在乎:“反正只要我装可怜,他就做不到拒绝我。让他总对我心软呢。” 摊上傅徐行有关的事,她总会露出些原形。谢仃本身也挺歪的,没必要评价正常与否。 不再多言,她想起某事,便示意了一下,问:“对了,那间屋是做什么的?” 温见慕顺势望去:“书房,怎么了?” “看有单独门锁,就问一声。” “之前还没有……”温见慕蹙眉,像话没说尽,但最终只对她笑笑,“估计是放了商业机密吧,我也没看过。” 她不想说,或者不能说。谢仃颔首,倒也没所谓,将人揽过来:“行,那就回学校了。” 最后的目光,若有所思扫向那间书房。 她稀松收回。 - 回燕大后,温见慕兢兢业业去泡画室,以应付明日的专业课。谢仃则睡了场回笼觉,醒来见时间差不多,便化妆更衣,出门赴约。 踏入室外,空气潮热翻腾,呼吸游经过肺,都像盛满沥沥湿意。 人对讨厌的东西都很敏感。她几不可察地蹙眉,抬眸眺一眼天色。 果然暴雨将至。 打车去茶庄取了茶,秉着送双不送单的讲究,谢仃叫人包下两饼金芽普洱,刚接过礼盒,手机便短促振了下,是楚诫。 她侧目,意料中在门外见到熟悉跑车,楚诫搭在窗舷,朝她扬眉示意。 谢仃回他一抹笑,同店员道过谢,便施然款步走近。她今日罕见换了风格,雅白裙裾拂风蹁跹,迤逦像云痕,眉眼夭柔姣好,轻易就吸引无数注目。 不得不认,出挑到谢仃这地步,的确独一份。 等人坐上副驾,楚诫才将目光收回,轻笑:“这么正式?” “那当然。”谢仃将礼盒放在一旁,半真半假地应,“毕竟要见家长嘛,还是蛮紧张的。” 这就不好说了。楚诫清楚她秉性,话只能信三分,哂然懒声:“行,还顺带捎了礼?” “托人拿的两饼团 茶,当个手信。” 那老爷子真要把你当准孙媳了。 ?从羡提醒您《高热》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一点薄礼,哄爷爷开心就行。”谢仃不以为意,笑眼盈盈望向他,“也难说有没有下次啊。” 搭在方向盘的指尖轻敲,车内沉寂少顷,楚诫才稍显无奈地开口:“谢仃,不带这么哄人玩儿的。” 她弯唇,才将那份逗弄收起,姑且真诚地对他解释顺口而已,语气却没多少歉意。 总是那副招人爱又惹人恨的模样。楚诫没辙,从她这吃闷亏都成习惯,只抬手提档,车影便淹入霭蓝雾色。 宅邸在偏郊,老人家喜静,大院栽着不少葱郁绿植,修剪得漂亮。谢仃惯会讨长辈欢心,跟楚老从玄关聊到餐厅,将人哄得眉开眼笑,楚诫啧然旁观,自愧不如。 随的手信也合乎心意,楚老叫人敲了块茶饼,等用餐时刚好出盏,他浅呷半口,似有意外:“这茶我从老隋那儿尝过,丫头眼光的确不错。” “哦?”楚诫眉梢轻抬,“隋泽宸当初拿来那个?” 听到某个名字,谢仃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正侥幸想着北城没那么小,结果下一瞬,她就听楚老感慨—— “可不,老隋那会还跟我炫耀是孙媳给的,我这也有了。” 谢仃难得有种撑不住笑的感觉,但还是维持住从容,娴静地附和两句。 话说到这,楚老也想起些事,叹息着叮嘱楚诫:“老隋这医院躺了大半年,情况算不得好。你最近也收心不少,改天带着小谢,跟我过去探望探望。” 冷不丁噎来这么一句,楚诫和谢仃都愣住,她从桌下抵他鞋尖,楚诫也会意,稀松转开话题:“你孙媳最近忙画展,咱们先抽空去一趟。刚好隋泽宸不也快回国了么,拉他回来陪你唠嗑。” 谢仃:“……” 今晚真是大丰收,某种意义上的。 食不知味大抵如此。或许是沉默太久,楚诫也发觉异样,被问起时她唔了声,神色如常地笑笑:“只是没听你讲过这些。” “他是我发小。”楚诫了然,“比我小几岁,还在国外念书,等他回来就介绍你认识。” 似乎是被误会了什么,但谢仃不准备解释,只弯起眉眼:“好啊。” 插曲只一小段,用餐后,她陪老人家谈笑风生,又几盏茶的时间,才随楚诫离开。 暴雨将至,阴云已经压到天边。 草木气息浸透,空气也潮湿,指尖微拢,像掬住寒凉的水。下一刻天光乍亮,沉沉轰鸣砸落在耳畔,谢仃端详片刻,淡然升起车窗,不再看。 与此同时,雷鸣响彻的同一瞬。 温珩昱掀起眼帘,隔窗望入满城谲霭,眼底暗色浸深,不辨情绪。 手机亮起来电,他循过备注显示,划了接听。 “——你还记得裴哲和许明初吗?” 陶恙开门见山,语气罕有的严肃。像怕他忘记这两号人,他又提醒:“就当年谢仃差点没命的那次。” 温珩昱未置可否,缓声:“不是都死了?” “你真不觉得奇怪?他俩这些年都没撕破脸,结果裴哲突然就把许明初杀了,自己也没脱身。”陶恙焦急分析,试图给予暗示,“而且,他未婚妻至今都下落不明。” 满室寂暗,温珩昱端量沉晦的天色,仍是闲庭信步。 “所以?”他问。 “……最后跟那女人有接触的,是谢仃。” 话音落下。温珩昱敛目,循过几不可察的笑意。 “当然警方也没查出什么,这案子结得很漂亮。”以防误会,陶恙谨慎地找补,“但我觉得这事不简单,才跟你提……你怎么也不意外?” “昨晚和当事人聊过。” 沉默良久,陶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哪个当事人?” 还能是哪个。四名当事人,两名死亡一名失踪,只剩最后那位。 温珩昱轻哂,漫不经意:“你口中的嫌疑犯?” “不是,你真不怕她——” 沉雷乍然划破天际,轰鸣将话音吞没,暴雨磅礴而至。 雨丝砸落玻窗,水痕蜿蜒回折,像愈演愈烈的裂隙。温珩昱松散垂眸,目光淹入骤雨,玩味浸深。 “想报复我。”他懒声,“那就凭她本事。” 当年情形历历在目,陶恙静默片刻,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无力地指桑骂槐:“真该有点因果观念,你们这类人,难说哪天报应就来了。” 报应? 温珩昱低笑,目光掠过阴沉雨幕,萧疏寡淡。 “我一直在等。”他道。 她来迟了。! 从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 章 9℃ 第9章 “小姑娘在火灾里呛了烟,还不能说话。档案都在这,今后就麻烦你们了。” 肩膀被轻推,她静静站着,没有动。 “谢仃?”女人柔声轻唤。 没得到回应,她俯身去牵女孩的手,对方却像突然应激,迅速后撤几步,指尖深深攥紧衣袖。 但为时已晚。女人错愕怔住,“这些伤……” “……这孩子,被虐待过吗?” 雨声渐盛。 谢仃气息不稳地惊醒,下意识看向自己手臂,是干净的,没有青紫淤痕。 梦中的窒息感挥散不去,她喉间发紧,用了很久时间,才挪动僵硬手指,按住汗湿的额角。 才凌晨三点,她下床去往阳台。潮湿水汽扑面而来,雨点错落着下跌,雾气灰蒙,半缕光都不见。 被那场梦扰得心烦意乱,谢仃捻了支烟点燃,迟来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垂眸按着点烟器,眼神冷沉。 原本就觉得忌日晦气,又赶上暴雨,更让人生厌。 谢仃深过一口烟,将喉间那阵涩然抚平,听烟丝燃烧出滋滋轻响,仿佛过激的脱敏,她有些犯恶心,蹙眉阖眼。 温见慕醒时,室内还昏沉着。 才六点多,她朦胧地收起手机,起身下床喝水,余光无意间扫过阳台,不由得愣住。 谢仃正吞云吐雾,背后忽然传来开门的响动,温见慕扫一眼空荡烟盒,无奈截住她。 “歇会儿吧,都抽多少了。” 一旁咖啡剩小半杯,显然被人当作烟灰缸,已经沉积不少烟头。她收回目光,迟疑片刻才唤了声“阿仃”,问:“怎么回事?” 每逢阴雨天,谢仃都情绪怏怏,她从未过问,但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谢仃若有所觉,蹙眉按了按额角,再抬眼时,那些锋利感已经散得干净,之前的阴郁像是错觉。 “我爸妈忌日。”她漫不经意地道,“没别的,放心。” 人出名也有坏处,尽管温见慕十分尊重他人隐私,但谢仃的过去早就被媒体扒干净。父亲英年早逝,母亲丧生火灾,她整个童年都在流离辗转,后来才被邱教授接到身边,抚养膝下。 不清楚内情,温见慕没有多话,只斟酌着询问:“那你……今天是要去看他们吗?” 看他们? 谢仃低眸,将烟熄在杯底,火星猝然明灭,雾气都被风雨拂远。 “是该去看。”她道。 阴灰雨幕沉甸甸压近,天像亮不起来。 - 上午是素描课,从早八到中午,和集训时没差别,几班人从画室昏昏欲睡。 教授惯例作过范画,又挑着指点一番,临了有事离开,便嘱咐谢仃帮忙看场子,他稍后就回。 这位老教授与邱启是好友,撂挑子给她再顺手不过。谢仃水平在这,大伙也乐得向同龄人讨教,毫无异议。 原本还想偷懒,谢仃无 奈叹息,随手抽一支碳素笔,熟练地当作簪子盘发,抵开画架起身。 才迈出半步,就听人兴冲冲地唤:“仃姐,听说二会刚结束,柏乔艺术展有消息吗?” 关键词一出,关注纷至沓来。温见慕早有预料,低头闷笑出声,谢仃乜了一眼,她便立刻作闭嘴状,将脸藏到画板后。 Curatr方案做了几版,还在选。⑶_[(”谢仃轻按额角,透露少许风声,“群展偏向现代艺术,燕大这边名额有限,主要给国院和设院,你们有成品画的可以试试。” “至于修改意见,找邱教授,或者刚才逃课的那位都行。” 谢仃隶属国美协,是展方特邀评论员,日前出席研讨会的消息不径自走,免不了被多方打听。 应付过几轮,众人才消停。她也取了支新笔,边削边巡场,百无聊赖做起临时助教。 途经画室一角,身旁倏然传来道男声,语气嘲弄:“也就这点儿本事,还挺嘚瑟。” 簌簌笔声瞬间停止,满室沉静,谢仃神色如常。 多亏这句提醒,她险些忘记这是专业大课,久违碰见了老相识的弟弟,一如既往的不找茬不舒坦。 “许恒。”她懒声,“嘴这么脏,跟你哥还挺像。” 许恒一噎:“你还敢提我哥?!” “你家难道忌讳提死人?那抱歉。” 许明初的死是他心头一忌,如今还被当初的嫌犯提起,许恒怒火中烧,狠啐了口:“早就听说你妈不正常,果然生出的女儿也一样。” 谢仃削笔的动作顿住。 场间愈发静谧,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名家,众人都不敢拉偏架,纷纷埋头装聋作哑。 “……你还挺关注这些。”少顷,谢仃弯唇,漫不经意地垂下手。 指尖刚好落在许恒肩头,出鞘的美工刀微微倾斜,冰冷抵住他脖颈。她敛目,眼底笑意很淡。 “要不,你也下去陪她?” 话音柔柔落在耳畔,无人察觉到这边异样,许恒僵坐原处,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被他这么瞧着,谢仃轻一挑眉,言笑晏晏收回手,“开玩笑的。” 刚才阴郁的杀意却不像玩笑,许恒后怕地咽了咽,见她没事人似的走开,才惊觉自己浑身冷汗。 ……疯子。 - 画过几幅废稿,确认自己今天状态不佳,谢仃索性撂了笔。 素描课结束后,她干脆请掉剩下的课,从宿舍睡了场囫囵觉。梦里也不安稳,许多支离破碎的旧影,无端晃得人难过。 一觉醒来,疲惫感不减反增。谢仃认命地坐起身,沉默良久,还是更衣出门。 雨还磅礴,砸得伞骨震颤。街道人迹廖廖,她抄兜等待出租车经过,散漫地低头瞧,望见一滩月亮。 是对面的商厦大屏。图案仿真明亮,地面积水污浊,倒映着尖尖月梢,轻易就被行人踏过,踩得粉碎。 过路车辆都是载客标志,谢仃 等了会儿,耐心彻底告罄,正打算用手机约车,余光便有辆熟悉轿车驶过,缓缓停在她身前。 她抬起脸。 车窗徐徐降下,从锋利眉骨到眼梢,男人深邃的五官逐一袒现,雨幕中像艺术镜头定格,他们视线相逢。 “上车。” 惯常所闻的祈使语气。谢仃无端想起十年前,自己第一次见他时,他就已经高高在上。 与她云泥之别。 怎么多年过去更惹人生厌。谢仃神色不改,低头收起伞,坦然钻进车内。 前座是司机,职业素质良好,闻声也并未多看半眼,安静等待指示。 约莫是从公司回来,温珩昱西装挺括,只有外扣松散解开,晏然松弛,上位者特有的倨慢。 升起车窗,他淡声:“目的地。” “滨山园陵。” 温珩昱递来一眼。 “我父母的忌日。”谢仃迎上他,笑笑,“怎么了?” 还挺冲。温珩昱抬眉,敛了目光,语调懒然地反问:“不去买束花?” …… 这人向来将分寸感与距离感把控得当,抛出这种尖锐问题,只会是有意为之。 “这就不用了。”谢仃闭了闭眼,神色未改,却不难听出几分咬牙,“我跟他们关系不熟。” 意料中的反应。温珩昱疏懈偏首,只稍作示意,司机便有所意会,将行车路线更改。 车内寂然静谧,冷腻的雨腥气远去,被清寒的松檀调取代,醇雅沉敛。 松懈少许,谢仃按了按额角,再转头时已经笑意如常,抱歉道:“刚才我语气不好,多有得罪。” “雨天心情有些差。”她稍显无辜,“温先生素性沉稳,大概是体会不到,见谅。” 乍听像恭维,只有彼此心知肚明,话里是嘲弄。 一方调侃原生家庭,一方内涵人格缺陷,都讽刺得有来有往。温珩昱指尖轻叩,仍是闲庭信步,慢条斯理地应:“是体会不到,比情绪过剩好些。” “满招损,谦受益。”谢仃莞尔,散漫回敬,“当心言多必失啊,温先生。” 显然意有所指。 温珩昱轻哂,漫不经心:“那我等着。” 几句交锋的间隙,园陵轮廓已经在雾霭中显现,车速渐缓,稳稳停在大门前。 不再多言,谢仃迈下车。她撑伞踏入磅礴雨幕,临走前微一侧首,对他弯起眉眼:“谢了,小叔。” 避开第三方,又换回亲昵称呼。 说完她便转身,并未在意回应,抬脚向园陵中走去。剪影淹入沉蓝雾色,很快被风雨遮蔽殆尽。 温珩昱淡然敛目,不再看。 墓园坐落在山坡,长阶漫漫,谢仃拾级而上,即使多年不至,也在满目簇拥的绿植中熟稔找到那块石碑。 价格摆在这,售后服务自然也周到。她拿起碑上的捧花,没什么情绪地打量少顷,放回原处。 死可真安 逸。好人坏人,都同样烂成骨架,烧成一捧灰,埋入地底十年如一日。 “本来不想把你们葬一起的。”谢仃撑膝蹲下,屈指敲了敲石板,“感谢我吧,死后都没忍心让你们做苦命鸳鸯。” 这是双穴墓,邱启当时征求过她的意见,已经记不清那时的想法,总之就这么葬了。 也没墓志铭,她望着只有照片生平的墓碑,时常觉得该刻些什么,她亲手刻。 没人生来就能学会恨。人都希望自己是爱的衍生产物,而并非责任义务。 “你说是不是报应?活着遭人议论,死后还要被编排。”谢仃支起脸,“也不知道我们谁更活该。” “后来想了想,我害死我爸,你恨我也是应该。但你运气真差,下地狱都没能拖我一起。” 真可惜。她失笑。 但无所谓,反正人生这条路,她从开始就歪到了底。 “——所以走干净点,别再来烦我了。” 这雨下得像疯了一样。 水雾灰蒙,饱和度很低。谢仃抬起眼,墓园景色再清秀,也挡不住萧索的冷意。 “邱叔把我养得很好。”她很慢地站起身,“比你们好。” 伞骨被骤雨拍击,迸出脆弱的响。那捧花也被催折,打落的花瓣粘在墓碑上,循着水迹跌坠,她临走前捻起,在指间碾得糜烂。 “他总叫我来看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下山路比上山难,积水淌过石阶,到处都是潮湿水汽。情绪多久没这么糟了,谢仃记不起。 从有回避意识开始,她亲密关系就没断过。朋友也好恋人也罢,爱能补全她缺失的部分实感,也能很好地让人短暂失忆,是个低俗疗法,但相当好用。 也适用于现在。 点开手机,谢仃边走边看,正考虑斟酌着,雨伞却冷不丁被树枝扯住,她蹙眉停下。 正要将它们错开,余光却扫过什么。她微怔,侧目望向园陵门外,街旁一道熟悉车影,与刚才她离开时并无不同。 无端想起,男人那句低懒的“那我等着”。 原来是这个意思。谢仃失笑,眼底噙了些玩味。 消遣么,当下就有现成人选。 …… 密雨如注,窗玻轻缓坠下两声响,像雨落。 温珩昱闭目休憩,并不觉意外。车窗徐徐降下,他眼帘微掀,预料中与谢仃对视。 她长睫低敛,发梢带着湿意,水痕沿细白的颈线滑落,泅得更深。嗓音也轻弱:“我的伞坏了。” 雨丝婆娑,映入她眼底。谢仃望着他,眉目湿漉柔润,糅合出令人怜惜的漂亮。 “雨太大了,我能留下来吗?”! 从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 章 10℃ 第10章 跟温见慕发了条消息,告知她今晚自己不回学校,谢仃将手机调成静音,随手搁在瓷台上。 温热水汽将她包裹,寒意被驱散干净。谢仃倚在浴缸中,指尖绕过一绺碎发,把玩勾缠。 她支起脸,视线落向磨砂门,只能依稀瞥见些许灯光,隔音也太好,难以分辨温珩昱此刻的距离。 休息得差不多,谢仃起身,赤脚踩在地板,踏着水迹勾过浴巾,松散地一别一扣。想了想,她轻声唤:“小叔?” 原本只是试探,然而等待少顷,就有渐近的步履声传来。她弯唇,在对方身影映上玻璃的瞬间,时机恰好地落实想法。 女人手臂白腻纤细,柔润指尖搭在他衣襟,也将浴室门彻底打开。 温珩昱疏淡垂视。 热雾氤氲,谢仃仰起脸,眼底是狡黠笑意,抬手拉近他的同时,也将门反手关闭。 她眉梢眼尾还残留沐浴后的淡粉,透出些糜艳。湿漉发丝垂落在颈窝,从锁骨勾勒一抹,染着旖旎湿润的水汽。 “这么配合吗。”她似笑非笑,指腹轻抚着上攀,“惯着我来?” 话语满是逗弄意味,温珩昱微一眯眸,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没那么温柔地桎梏在背后。谢仃从容依旧,松懈抵在他肩颈,偏过脸问:“怎么了?” 纯真又无辜。 潮热吐息拂过颈侧,温珩昱淡然敛目,轻哂:“拿我当消遣?” 心思被揭穿,谢仃莞尔。她未置可否,指尖却微微蜷起,摩挲男人捏着自己双腕的掌心,很轻地笑。 “你不是喜欢这样吗?”她嗓音低懒,像蛊惑,“掌控我,看我示弱——让我哭。” 每落下一句,都像粘腻潮热的水。 温珩昱眼眸低垂,目光沉郁莫辨,沿着她颈线滑过,最终停在她湿润的眉眼。 似有玩味,他问:“不怕?” “什么?” 他语气很淡,嗓音低沉,一如既往不掀波澜:“不怕我有别的兴趣。” 闻言怔了怔,谢仃勾起唇角,眼底盈水的亮。 “都可以。”她轻声,“只要是你对我。” 腕间力道本就松散,轻易就能挣开,纸薄的距离也随之消失。咫尺间呼吸交织,对视不明意味,没有等谁开口,吻先如期而至。 并不青涩,也与浅尝辄止无关。她目的性明确,唇齿纠缠间,技巧娴熟地挑拨厮磨,轻而易举地勾人深陷。 之前没有实感,如今温珩昱才算体会,她的确颇有本事。 暧昧的水渍声响起,谢仃才退开,下颚就被人扳起,力道几分强硬。 “谢仃。”他掐住她的脸,半笑不笑,“吻技很好啊。” 谢仃是显伤体质,冷白肌肤细腻脆弱,只略微施力,就印上了一层薄红。模样引人怜惜,更招人的施虐心,温珩昱眸色稍暗。 谢仃不避不躲,无辜地伏住他胸膛,语调漫不经心:“还有更好的 ,我教你?” 将挑衅都讲出挑.逗的意味。 男人衬衣熨帖周正,为数不多的褶痕都出自于她,而谢仃只想弄得更乱。齿尖咬住衣领纽扣,再灵活地拨转解开,她熟稔从容,丝毫不费工夫。 唇瓣柔软,含着湿润与温热,点水般若即若离。 彼此身体紧贴,曲线暧昧融合,任何一处变化都心照不宣。谢仃叼着那枚领扣,撩起眼梢,很轻地笑了。 “——温珩昱,现在你还无动于衷吗?” 什么清净自性。 她偏要看他失控沉沦。 隔着薄薄布料,柔软的身躯贴近,指尖搭在他腰腹,近似是挑衅。她太游刃有余,更不知从别处实践过几次。 温珩昱忽然牵出一抹带戾气的微笑。 下一瞬,腰身被人握住,谢仃还没能反应,脊背就抵在了门上。徒然失去主导权,她怔了怔,却被屈膝顶进腿间,以全然掌控的姿态。 男人手指骨感清厉,沿着腰线下落,她小声闷哼,眼尾泛起潮红,想推开却被反剪住双手,制在头顶上方。 是几乎要将她拆之入腹的压迫感。 齿尖抵着下唇厮磨,力度像要透过皮肉,尝到腥甜的血。温珩昱望住她,眼底冷意凉薄,谢仃不甘示弱,直到彼此都尝见血的气息。 雨夜绵长。 只剩震耳欲聋的欲.望。 - 夜色浓沉,空气濡湿粘腻,像要滴出水。 鸦青色的薄被下,女人撑起身,布料沿着脊背线条滑落,堆在细韧的腰间,隐约可见肌肤被掐握的红痕。 发梢染着少许湿意,谢仃将碎发捋到耳后,微微活动酸软的手臂,目光循过卧室露台。 男人身形挺肃修颀,霜灰的绸面睡袍稍显闲懒,勾勒宽阔紧实的脊背线条,在腰际收紧,劲锐有力。 平时看着禁欲,衬衣纽扣都抵得周正,谢仃才发现这人身材是规律健身的劲厉,她累成这样,居然感觉他还是收着来的。 翻涌整天的情绪有所平息,她总需要些不健康的宣泄方式,疲惫感能解决许多问题,收尾也利落。 没有合适的衣物,她索性从衣柜拎了件衬衫,随意捻起两枚扣,就将露台门推开,散漫支上窗棂。 温珩昱敛目扫她一眼,唇间香烟正燃,他取下轻掸,慢条斯理。 不知何时雨势渐弱,斜风细雨绵绵,谢仃很轻地眯眸,懒懒伸出手:“我也要一支。” 她衣服没好好穿,雪白肌肤裸.露在外,脖颈到锁骨一线满是暧昧痕迹,眉梢眼尾勾着缱绻绯色,媚意招人。 温珩昱眉梢轻抬,刚将烟匣递出,谢仃便从容搭住他臂弯,踮脚吻了上来。 轻易撬开齿关,引诱勾缠,烟草气息融入彼此交错的呼吸。稍稍分离,她环住他脖颈,近到唇挨着唇。 烟星被无声捻灭,温珩昱抬起她下颚,彼此视线相汇,都是还没餍足的意味,他轻哂,俯身重新将这个吻落实。 力道有些重,也不温柔,是一个带着侵略性质的吻。 谢仃没有接吻时闭眼的习惯,她睫尾压低,眸光水润又含情,慵懒像猫科动物,惑人失控。 腿弯被抬起,她从善如流地将重心交给他,笑意似有若无。分明是受制于人的一方,却更像主导者。 温珩昱疏懈挑眉,按住她后颈,很快就让人笑不出来。 不多久,露台门被关上,室内传来簌簌响动。 夜还漫长。! 从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 章 11℃ 第11章 天光渐亮,晨风漾起纱帘,携来枝叶扶疏的遥响。 ¤本作者从羡提醒您《高热》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谢仃惺忪睁开眼,视野映入几缕光,她才察觉是崭新清晨,懒倦地醒了会儿,才撑身坐起。 昨晚最后那次做得狠了,她对后续印象模糊,但现在身上清爽,看来是温珩昱的善后。 迟来感觉到腰酸腿软,谢仃若有所思地抚过后颈,有些酥痒的疼,男人掌心的温度好像还弥留在肌肤。 虽然有所预料,但温珩昱的风格她很少接触,带些隐晦的强制意味,是和从前床伴少有的感觉。不过事后再回想……意外的相性不错。 思考之余,谢仃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也没多考虑,余光不经意扫过床边矮柜,看到了自己的手机。 她昨晚分明放在浴室了,估计是某人放在这的。 刚亮起屏幕,谢仃还没能扫一眼时间,界面就忽然弹出来电,是温见慕。 她接起,听对面着急忙慌地喊:“阿仃你人呢,今天有邱教授的早八啊!” 谢仃:“……” 原来是忘了这件事。 “我没……”她开口,发现哑得厉害,于是缓了缓,“我没定闹钟。” 这嗓音意味太明显,温见慕听得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磕磕绊绊地道:“哦,那、那你今天还回来吗?” “回。旷了老邱的课,我得去应付下。” “……说起这个。”温见慕讪笑两声,“邱教授问我来着,我说你还在睡,他就猜到你是夜不归宿了,让你回去找他一趟。” 谢仃按住额角。 怎么就忘了,邱启清楚她的生物钟,睡懒觉这理由根本瞒不过去。 “行吧。”她无奈应下,“你先上课,我这就回去。” 挂断电话,谢仃起身下床,稍微适应一会儿,才蹙眉去洗漱更衣。 昨天出门的决定太临时,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她习惯性想点一支晨烟,很快发现没这个条件,只好先离开房间。 刚下楼,就望见那抹熟悉身影。男人背朝着她方向,立于客厅开放式的咖啡角前,萃取声响匀缓安谧。 或许是待会要出门,温珩昱已然穿戴妥帖。枪灰色衬衫,版型偏休闲,袖口熨帖地挽至臂弯,手臂线条劲锐流畅,腕骨清厉。 又是惯常所见的斯文清贵。谢仃无趣地停止打量,径自走上前去。 清晨静谧,细微响动也明显。温珩昱眼梢略抬,视线松泛递向她,波澜不掀。 她步履轻巧,踝骨线条漂亮,纤细脆弱的一把,不堪一折,昨夜才被他掌控过,肌肤还圈着层未消退的粉。 敛起目光,他嗓音低懒:“醒了。” 谢仃嗯了声,软骨头似的走哪倚哪,嗅见醇厚的咖啡香,她倾身凑近:“我也要一杯。” 随着她动作,沐浴后的清浅气息也蔓延过来,冷调的水生香,和平时不同,也与他近似。 温珩昱眉梢轻抬,未 置可否地取下摩卡壶,只斟了半杯,“你确定?” 这有什么确不确定的。谢仃奇怪地看他一眼,端到手中随意抿了口,当即被苦得神志不清。 居然是意式浓缩。 “……我要美式。”她放下杯子,艰难将那口咖啡咽下,“这个太难喝了。” “自己做。” “我不会。” 话音落下,温珩昱淡然敛目,谢仃抬眸迎上,从容坦荡。 ——最终还是喝到了心心念念的美式。 时间还算宽裕,早八已经错过,早十就不急了。谢仃回到客厅,解锁开手机,从沙发翻阅起未读信息。 柏乔策划部离不开人,近期开放投稿渠道,品质良莠不齐,需要经过组内评审,琐事太多。 余光瞥见桌上放了枚银铂烟匣,她把玩端量。烟匣是三开式设计,复古沉敛,内里两排规整烟支,齐然有致。 她捻出一支,掀腕将烟匣闭拢。没能再找到火,谢仃咬着烟正想问,耳畔便落了道响,橙亮焰色映入眼底,转瞬即逝的猩红。 几不可察地怔住,刚燃起的烟也被从唇边取走,她情绪不明地掀起眼帘,正对上男人垂目打量的视线。 薄雾腾升缭散,温珩昱衔着烟,语调温淡:“怕火?” 明知故问的玩味。 谢仃看了他少顷,忽地轻笑,她搭住那枚火机,手指柔缓地抚挲过按扣,随后摁下。 火苗乍出,橙蓝焰色明灭,晃在彼此指间。温珩昱不为所动,任凭炙热的灼痛感蔓延,他们隔着火光对峙,他眼底泛了些兴味。 下一瞬,谢仃松手,她捻着泛红的指尖,散漫含笑:“怕不至于,被烫到还是挺疼的。” 谁比谁从容。 温珩昱低哂一声,不再多言,只截下她正欲收回的手,施了几分力道,谢仃没能挣开。 她腕骨细瘦,莹白肌肤下隐约可见青色脉络,本该是干净无暇,此刻却缀着圈绯色的痕。 是昨夜留的痕迹。 谢仃循势望去,也才注意到,于是开口内涵:“看什么?多亏某人没轻没重的。” 敛了目光,温珩昱松开她,嗓音疏淡:“我的意思是,赏心悦目。” 谢仃:“……” 她抬起头,俯视与仰望之间,眼底盛住彼此身影,都沉入不可测的深潭。 下一瞬,她伸手支起身,倏然攥住他衣襟。温珩昱微一眯眸,电光石火间只来得及卸力俯身,颈侧随即一痛。 力道不知轻重,她齿尖抵着那处厮磨,难说是撩拨还是泄恨,他目光沉谙莫辨。 同等回赠了没轻没重的咬痕,谢仃眼梢轻抬,打量男人不再熨展的领衬,弯唇:“的确赏心悦……” 话未说完,下颚便被人扳过,意味强硬。随之落下的吻并不温和,下唇微疼,她蹙起眉,索性吻得更深,也咬得更重。 接吻像是缠斗,直到分开,她气息不稳地抿唇,隐约尝见了腥甜。 “你要是还想去上课。”温珩昱抹过她唇角,淡声,“别找事。” 呼吸近在咫尺,欲与威胁共存。对视间,谢仃似笑非笑,张口咬在他指尖,嗓音低懒像蛊惑。 “——和你乱七八糟的关系,我非常满意。” 她玩味轻唤:“小、叔。” - 早十是理论课。 温见慕帮忙捎了课本,谢仃一身轻,只拿着手机就去往教学区,轻车熟路找到了教室。 离上课还有三分钟,席间已经坐满大半,她笑意如常同熟人打过招呼,便从末排落座。 温见慕正敲着电脑,谢仃拿过课本,象征性地在桌面摊开,随口问:“有数字作业?” “在看新闻。”温见慕摇摇头,将屏幕挪近几分,“珀湾中标结果出了。” 北城年中的重点项目,谢仃略有耳闻,朝屏幕投去一眼,随即挑眉。 “兄弟阋墙啊。”她揶揄,“你爸手掐把拿的项目,就这么被截了?” 铃声响起,教授开启麦克风,慢悠悠开始讲课。温见慕压低声音:“原本是谈拢的,好像出了岔子。” “亏了多少?” 她伸手比出个数字。 谢仃这才稍显意外,“快年底了,他不怕被查?” “本来入账也没走正式流程。”温见慕低眸,“主要盈利的那个分部,有不少私人贷款,法人跟本家无关,出事也是底下人买单。” 斜侧方的身影动了动,男生似乎偷听已久,朝这边瞥来一眼,不偏不倚撞上谢仃的目光。 “同学。”她似笑非笑,“好好听课。” 见对方心虚坐正,谢仃才百无聊赖地垂眸,指尖从键盘轻叩:“那你该站队了。” “没得选啊。”温见慕略显无奈,将笔电合上,“温崇明只给我弟买了信托金,财产划分给我的那部分,要联姻后才能拿到。” “——他倒台我才安心。” 老东西对女儿还挺刻薄。谢仃想到之后的画展拍卖,温崇明免不了麻烦,如今清楚温见慕的立场,倒也没所谓了。 “说起联姻。”她蹙眉,“傅家也不错,你们还青梅竹马,怎么没见考虑过?” “两家关系很差。”温见慕蔫蔫趴下,“好像是我妈离婚前的事,我不清楚内情……跟她也再没联系了,但傅叔叔很疼我。” 没来得及琢磨,话音刚落,谢仃就察觉一道锐利视线,她抬头,与讲台上的教授四目相对。 两人于是默契地闭嘴,听课的听课划水的划水,话题就此搁置。 下课便是午休,谢仃稍后要去见邱启,所以先回了趟宿舍。温见慕虽然不懂行程的先后关系,但还是从食堂打包两份午饭,才回了寝室。 推门而入时,谢仃正换着衣服,一片白腻脊背映入视野。她愣了少顷,才想起走廊人来人往,吓得赶紧将门带上,发出砰然一声响。 谢仃随之侧目,朝这边递来一眼,散落颈间的长发松缓荡下,半掩着柔韧细窄的腰身,臀线挺翘,袅娜姣好。 满目春色招架不住,温见慕看天看地,还是没忍住转回来,随后脸烧得更热。 先前没注意,这时她才发现那些暧昧痕迹,不由得讪讪:“这么激烈?” “嗯?”谢仃反应了一下,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闲然应声,“你小叔弄的。” 温见慕:“?” 谁弄的?? 直到谢仃穿戴妥当,确定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她看温见慕还在走神,便走近打了道响指,唤醒她。 思绪乱作一团,温见慕有太多震惊,最终却挑了个无关紧要的:“进展……好快。” “又不是谈恋爱。”谢仃被她逗笑,揉揉她脑袋,“我先走了,不然老邱又要唠叨。” 心底藏着事,温见慕犹豫半晌也没能开口,随即想起另一件要事,忙不迭将人喊住:“欸,阿仃!” 谢仃回过头。 “周五你有安排吗?”她解释,“晚上有场接风宴,我不想跟我弟一起,你有空的话陪我下?” 宴会而已,不过是众多社交场合之一,无聊的消遣。 小事一桩。谢仃没多问,随意应下。! 从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 章 12℃ 第12章 邱启是燕大终身教授,有独立办公间,谢仃轻车熟路,站在门前礼貌叩下三声。 “进来。” 得到应允,她重新检查过自己的衣装,确认没有任何不得体,才推门而入。 “邱叔,好久不见。”刚踏入室内,谢仃便笑盈盈问好,“吃饭了吗,我请您?” 目光点水掠过桌几,她见茶盏才刚开,就知情识趣地上前截住:“欸您别动,上课辛苦了,茶放那我来倒。” 邱启:“……”瞧这死孩子。 “少整这出。”他面无表情,“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都大三该收心了,之前睁只眼闭只眼,这次干脆夜不归宿?” 夜不归宿多了,只是这次被逮到了而已。谢仃想,但不敢说。 邱启越讲越严肃,继续批评教育:“再说楚诫那孩子,你们年轻人圈子的事当我不清楚?哪能跟这种的谈感情,你——” 他仿佛一副自家白菜被拱的愤怒,但出于替朋友解释的心理,谢仃思忖少顷,还是开口。 “……不是楚诫。” 邱启兀地沉默。 他张口又闭口,约莫是觉得刚才那番话该撤回,却又被谢仃的纠正所震撼,他接受了会儿,好像还是不太能接受。 谢仃多少也有些心虚,决定将这话题勾销。散了茶盅热汽,她沏好一盏敬上,开门见山:“不至于为这事找我吧,有别的?” 她单刀直入,邱启却罕见地有所犹豫,面色沉沉端起茶杯,浅呷半口。 谢仃直觉不妙,果然,随即就听他道:“你昨天去滨山了?” 谢仃闻言微怔。 她默了默,没否认:“你怎么知道?” “我昨晚去的,在登记栏看到了你名字。”邱启摩挲着杯沿,思忖片刻,到底还是问出口。 “……你跟你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谢仃移开目光,没应声。她就近倚进沙发,蹙眉像有些烦躁,却并非是针对他。 按了按额角,她再抬眼时,那点阴霾已经扫净,言笑晏晏:“火灾啊。我妈运气不好,死在里面了,您知道的。” “是。院方当初也跟我说,她为了救你才没逃出去。”邱启斟酌了一下用词,“但你们关系很差。” 其实称得上恶劣。谢仃想。 “院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她漫不经心地,“估计看我当时才九岁,太可怜吧。” 言下之意昭然若揭,邱启目露惊讶。 “火灾不是意外,是人为事故。”谢仃笑了笑,“邱叔,虐待经历不会写进孤儿履历,那场火是我妈纵的。” “我爸才是为了救我死的。外出写生遇见滑坡,他把我递出去,没能抓住救援绳。” 很简单的故事,三言两语就能讲清。她害死父亲,原本恩爱的夫妻阴阳两隔,母亲性情大变,之后的事没什么可回忆。 这才明白前因后果,邱启一时哑然,沉默良 久,不知该怎样宽慰。 像是知他所想,谢仃不以为意地摆手:“没什么,我早就看开了。” 现在过得舒坦,我想法也很简单。??[”她笑眼盈盈,“趁年轻多玩两年,攒钱让您老退休后颐养天年,就这些。” 听过后半句,邱启生出些欣慰,又将她的话琢磨一遍,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趁年轻多玩两年,你还想玩?!” 然而谢仃已经溜到门口,话音未落就闪得利索,根本不给他追究的机会。 拍案的手只能收回,他又气又笑,隐约察觉她刚才谈话有所隐瞒,但孩子不想说,也就罢了。 离开办公室,等折过拐角,谢仃才稍有松懈,放过攥得生疼的掌心。 疲惫地按了按额角,她沉默地出神片刻,掩掉眼底冗杂的情绪,沿楼道拾级而下。 正午日光炽亮,踏在她鞋底,只留一道陈旧的影。 - 周五晚。 夜色渐缓拢下,北城刚苏醒。 酒庄坐落于城南近郊,轿车一路驶入,道路宽阔敞亮,两侧栽种名贵青松,光影错落间,古韵雅致。 接风宴排场骄奢,不知是为哪位回国的公子千金造势。谢仃原本想问东家是谁,但已近大门,时宜不合,于是暂且搁置。 她们同一辆卡宴Cupe先后入场,透过车窗,谢仃望见几名迎宾上前,推测前车那位身份不轻。 车门敞开,一道修然矜隽的身影映入视野,分外熟悉。男人颀身玉立,墨色西服奕致考究,卓雅清贵。 “小叔?”温见慕也看清楚,状况外地道,“我以为他不会来的。” 倒真是赏光。谢仃正欲将注意收回,那人却若有所觉,疏懈抬了眼梢,不期然彼此目光交汇。 难说意外或默契,车窗分明是单向透视,他却像认出她,步履稍一停缓,从容不迫等候原处。 温见慕望向身旁的谢仃,后者噙着玩味,没作表示。等下了车,她向司机稍作示意,二人便随迎宾接引上前。 乖巧唤了声“小叔”,见温珩昱颔首应下,温见慕便避了避,将寒暄让给跟前两位。 甫一对视,都不失分寸。温珩昱敛目,端量也得体周至,淡笑着问候:“谢老师,久违了。” 谢仃莞尔,同样意有所指:“不过一周,不算久。” 目光点水循过男人颈侧,几天时间过去,已经无暇如初,床笫间遗留的痕迹都被完好抹去。 “温先生得空了?”她漫不经心,话却讲得礼貌,“没想到会从这里遇见。” 温珩昱未置可否,只松缓应道:“总不该拂隋老的面子。” 谢仃微怔。 短暂半秒,她考虑了离场与回避的可能性,但很快明白两者都不现实,于是坦然接受。 转瞬即逝的异样,被温珩昱尽收眼底。他意味莫辨地抬眉,低哂一声:“看来是刚知情。” 谢仃没有否认,稀松寻常地弯唇:“前男友 之一而已,你在意了?” 温珩昱不答,仍是闲庭信步的疏懈,垂眸端量她少顷,很轻地笑了。 不远有宾客望见这边,还以为他们在寒暄,正想上前加入,下一瞬却见二人状似暧昧。他倏地止步,匪夷所思地怀疑起自己双目。 旁若无人般,温珩昱俯身抵近,气息清浅拂过她耳畔,也只有彼此听得清晰。 “谢仃。”他唤她,嗓音低缓。 “——管好你从前的关系。” 话音落下,谢仃睫尾轻抬,从容迎上他。 “放心。”她柔声回敬,“我对床.伴很有原则。” 倒是牙尖嘴利。 温见慕虽然不清楚他们谈话,但显然察觉到剑拔弩张,正犹疑着该不该打圆场,两人就已经气氛如常,得体地回归礼貌距离。 “先走一步。”谢仃垂眸,擦肩而过时微微侧首,指尖似有若无地拨过他领针,语带笑意。 “——温先生,待会见。” 临了,男人倨淡扫来一道眼风,谢仃权当忽视,明白这是日后清算的意思。 清算就清算,她还怕不成。 温见慕看天看地,装聋又装瞎地被谢仃挽走,由应侍生引入宴会厅后,才算松了口气。 吊顶琉璃灯光铺散,拢着满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间,尽是有名有姓的头面人物。 “好多熟面孔。”温见慕环视四周,有些意外地示意,“那位是……” 谢仃顺势望去,不由得挑眉。 推杯换盏的名利场,漂亮面孔总是出挑。女人一袭流苏长裙,五官瑰丽精致,顾盼流转间笑意莞然,周身尽是恭维奉承。 曼城林家,林未光。 林氏的空降董事,凭借与年纪相违的狠戾手腕,以下犯上篡位夺权,一举将亲叔送狱,如今已独掌大权。 单从外表难瞧出是个狠角色,她耐心敷衍所有攀谈,余光似有所觉扫来,却蓦地一顿,稍显意外。 温见慕正疑惑,随即就见身旁的谢仃执起酒杯,似笑非笑向对方致意。 从人情场周旋良久,林未光笑意这才入眼底。随意掐了话题,她施然走近,熟稔地同她碰杯,“稀客,舍得从画室出来了?” 语气亲昵,是这年纪独有的恣意,明艳生动。她将目光落向温见慕,盈盈问好:“这位是温小姐?初次见面,我是林未光。” 比想象中好接近。温见慕眨了眨眼,谢仃稀松见惯地解释:“她对漂亮的都自来熟。” 原来如此。温见慕乖巧颔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夸了漂亮,又有些羞赧:“你好,我是温见慕。” “这么乖啊?”林未光有些意外,低眸调笑,“怎么和谢仃搭一起了,受委屈跟我说。” 眼看温见慕耳尖泛起红,谢仃无奈将人揽回身边,“正经点,少逗人玩儿。” 林未光这才有些正形,捻起酒杯浅酌,她将目光递过来:“今晚熟人的接风宴,什么心情?” 谢仃半笑不笑,将问题抛回去:“我该有什么心情?” 两人好像在打哑迷,但温见慕捕捉到关键信息:“熟人?” “我们是高中同窗。”林未光莞尔,“我和谢仃同班。隋泽宸么,算是隔壁班的弟弟?” “出国后就没见过了。”她思索着,从记忆中翻出少许,“印象里……也不太好接近,挺有世家少爷脾性的。” 闻言,温见慕还未作反应,就听身旁谢仃开口:“有吗?” “有。”林未光笃定,“你不觉得他很难相处?” 谢仃蹙眉,仿佛仔细回忆过:“难道不是有点黏人?” 林未光匪夷所思:“你认真的?” 话音刚落,两人无言对视,似乎都对彼此的答案感到沉默。 …… 温见慕终于提出疑惑:“你们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问得好,谢仃答不出。她避了视线,正欲将话题转移,却听场间忽然嘈杂起来,谈论熙攘,像有贵客到访。 人的第六感如同保护机制,通常作用于某些转折性的瞬间。 类似某种预感,谢仃循光望去,越过满堂衣香鬓影,人群络绎,眼底映入一抹久违的身影。 少年月朗星疏,眉目深邃,少许漫不经心的锋利感,总显得疏懒不驯。抄兜站在那,好似一枝恣意生长的劲松。 明净灯光散落,他偏着头与人寒暄,侧影修颀清厉。下一瞬似有所觉,他几不可察地微怔,目光循过如云宾客,准确捕捉到她的方位。 仿佛看到预料外的对象,隋泽宸眉梢轻抬,眼底情绪倏然浸深。 而谢仃熟悉这道目光。 少年一错不错地望着她,隔着熙攘人潮,举步向她走来。! 从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 章 13℃ 第13章 隋泽宸这个名字,温见慕并不陌生。 隋家三代经商,主从事于设计领域,高奢品牌驰名国际,担得起行业龙头。直系仅隋泽宸一位小公子,是名副其实的世家少爷。 但他鲜少出席社交场合,温见慕这是第一次见到本尊,更没想到对方和谢仃关系成谜。 少年步履屹然,目标性过于明确。谢仃没有太多回避的余地,索性懒然抬眸,看着他朝自己走近,在彼此眼底一寸寸变得清晰。 少了些青涩,多了些清厉。直到视野被身影占据,她想,又长高了。 算过时间,也才刚满二十岁,难怪。 谢仃将酒杯换执到左手,从始至终都从容,像真的不记得。她莞尔递出手,礼貌给他台阶:“初次见面。” 隋泽宸松散敛目,抬手握上去,却没打算顺着台阶下。 应该是好久不见。?_[(”他望着她,有些冷淡地唤,“姐姐。” 最后二字咬得清晰,像要提醒她什么。两人掌心短暂相贴,脉搏有几瞬共频,又在分离时散得干净。 谢仃并不在意,收手也利落,仿佛刚才只是出于客套。她眉眼舒展,很自然地抱歉:“时间隔得太久,不好意思。”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隋泽宸唇角微抿,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分明双方都面不改色,温见慕从旁边看着,却有种谢仃在欺负人的错觉。 “——那位就是隋家的小公子。” 见温珩昱目光疏淡,男人循着递去一眼,介绍道:“温先生见过?” “一面之缘。”温珩昱未置可否。 “这小少爷从前不怎么露面,看来隋老一病劳神不轻,这次造势手笔不小。”男人似有感慨,打量着那边情形,却不由狐疑蹙眉,“不过……倒没听说他和谢小姐是旧识?瞧着关系不错。” 少年人意气未褪,游刃有余又疏离,迎上谢仃,却平白添了些青涩认真,任谁都能觉出微妙。 淡然敛起目光,温珩昱不再看,指骨松缓抵在酒盏,散漫落了两叩。 “的确。”他似笑非笑。 “我也很好奇。” 社交场合向来没有私人空间,接风宴主角现身,多的是恭维奉承等着。把握机遇的年轻人上前攀谈,刚才的寒暄自然也不了了之。 几人注意力都被分走,从始至终,谢仃没再投向隋泽宸一眼,不着痕迹地划分距离,重新泾渭分明。 温见慕倒是机灵,见应酬上门,就自觉溜去外区躲场。谢仃由着她去,见时机恰好,于是朝林未光递了道眼神。 后者默契会意,三言两语从人情周旋中抽身,转而跟她前去酒庄回廊。 “行了。”敲了敲壁窗,林未光侧过脸,“这儿安静。” 都是老朋友,谢仃松懈地倚住墙,也开门见山:“税局有认识的人没?” 这问题不新鲜,但从谢仃口中出来,林未光不由得挑眉:“难怪要避着温家那小姑娘,你聊 这么重量级?” “说来话长。”谢仃微一摆手,这两月有场慈善拍卖?[(,你们经商的肯定清楚,我需要找个信得过的。” 长话短说,省去与温珩昱的交集,她言简意赅解释了邱启的事,罕有正色:“珀湾的标刚被抢,那老东西霉头不好触。我准备把事截过来,你有人脉资源的话,帮我搭个线。” 珀湾一事牵扯众多,正是风口浪尖关头,出事担的风险可不是儿戏。 听过来龙去脉,林未光眸色微沉,蹙眉啧了声:“这浑水都敢趟,你嫌自己命硬?” “邱叔光明磊落一辈子,只画点他想画的东西。”谢仃稀松轻笑,“我无所谓这些,但有人要弄脏他的手,这就找我晦气了。” 林未光沉默不语,半晌叹息一声,带了些无奈,是松口的意思。 “税局今年大换血,我手里老人不多,先安排试试。”她道,“你等消息。” 这就是谈妥了。 谢仃挑眉,“谢了。” “先有命谢吧。”林未光失笑,指尖轻点她肩膀,“力不从心就跟我说,我替你安排。” 话音刚落,有讯息提示音响起,林未光扫过手机,见是助理来信,就朝她稍一示意,先回了主场。 目送人离开,谢仃对酒场社交兴致缺缺,因此没有回去,索性顺着长廊去酒庄外,躲会儿清闲。 庭院绿意澄净,花草枝繁叶茂,人迹寥寥,隐约淌过堂厅的悠扬弦乐,夜色寂然。 她搜寻着温见慕的身影,打算之后离场,途经一条暗径时,却冷不防被一阵力道揽下。 砖墙质感粗砺,谢仃还没反应,脊背便被人伸手扶住,沉而稳地将墙面与她隔开,没受到半分蹭碰。 并不意外。她撩起眼帘,借着昏暗光影看少年俯身压近,气息清寒,隐晦的压迫感。 谢仃稍微避了避,下一瞬,却被他扳住脸,不得已重新恢复对视。 还挺凶。 “‘初次见面’。”隋泽宸挑眉,“我们原来是这种关系?” 话几乎是抵在她唇边说的,彼此呼吸纠缠交错,一方从容不迫,一方格外气恼。 几不可察地叹了声,谢仃垂眸,指尖很轻地拂过他手腕,语调也同样轻和:“放开我。” 她说,“听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少年微一怔住,目光也变得冷然,像是对她恼火,又做不到违逆,糅合成一阵委屈。 到底还是听话将人松开。隋泽宸泄恨似的,低头咬上她尚未收回的指尖,犬齿不客气地抵在莹白指腹,碾了一圈红痕,像不伦不类的戒印。 ……什么小狗行为。谢仃有些好笑,习惯性要揉一把,又想起立场收回手,隋泽宸却适时攥住她手腕,自然地俯身凑近,脸颊在她掌心轻蹭。 “谢仃。”他低声,“我好想你。” 他知道她对自己总有些多余的心软,从前还青涩,现在倒拿捏得熟练。 少年望着她,眼底 明澈。谢仃不免多看了两秒,才懒然收回手:“还在外面,注意人。” 他不以为然:“注意我。” 一来二去,谢仃到底没辙,无奈失笑:“行了,少来这套。今晚是你接风宴,主角出来做什么?” “你说不认识我。”隋泽宸垂眸,眉眼分明没太多情绪,却总像落寞,“还以为你真忘了。” 谢仃默了默,没接这话题,侧身唤他:“回去吧,待会也该散了。” 最后那句仿佛一语双关。 隋泽宸没应,但也听话随着她走,又问:“你现在有稳定交往的人?” 说有是谎话,说没有是给机会,因此谢仃未置可否,只看他一眼:“还放不下?” 话问得刁钻,本意就是让他哑然。但隋泽宸沉默片刻,很快给出答案。 “放不下。”他说,“想重新开始。” 谢仃微怔。 少年目光干净又热忱,青涩的认真。她抿唇避开,再次警告:“少来这套。”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讲。 “少来哪套?”隋泽宸哂然,逐字逐句地揭穿,“姐姐,你知道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十七岁到二十岁也不久,怎么就变得这样难应付。谢仃没法接话,索性不语,刚好两人也走到门前,她想也不想便踏入。 撩起眼梢,她却更头疼地停在原地。 不远处几位都是熟人,隋叔叔,林未光,温见慕,以及—— 波澜不掀望向她的,温珩昱。 既是生意场也是人际场,已经对上视线,谢仃也不好再避,朝身侧隋泽宸示意,让他态度正式一点。 然而目光递到,却发现他的注意并不在此。少年眉目英挺深利,不带情绪时,就锐化了五官的攻击性,冷然不驯。 直觉微妙,她循势望去,见视线尽头,温珩昱疏淡临视,漫不经心迎着。 …… 谢仃无视这份微妙,从始至终都平静,念在是公共场合,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循过双方渐近的距离,待近了身,温珩昱稍一打量,语意懈懒:“不介绍一下?” 打量的是隋泽宸,问题却是抛给她。 隋泽宸本身也并非温和的性子,闻言眉梢轻挑,俯首贴近谢仃耳畔,散漫低眸:“他都这么说了。” “姐姐——你和他介绍一下?” 少年声线清醇,带些许慵懒意味,尾音微扬。比起温珩昱的修雅沉敛,更多一分侵略,少一分沉稳。 话音刚落,隋父匪夷所思地给自家儿子使眼色,温见慕表情宕机,林未光仿佛明白了什么,饶有兴致地看戏。 “……”谢仃笑意未改,坦然自若,“高中同学。” 隋泽宸微一顿住,很快就恢复如常,状似无谓地问:“他是你熟人?瞧着眼生。” 还比起来了。谢仃心底沉默,一视同仁地应:“朋友的小叔。” 无论真伪,总归是不错的答 案。隋泽宸端量着当事人,带些也只是如此的意味。 温珩昱没兴趣跟小孩置评这些,淡然回视。 “隋叔叔。”谢仃无视周身的暗流涌动,乖巧唤人,“好久不见。” 小姑娘识人知事,隋父对她印象不错,也清楚她和隋泽宸有过遗憾的一段,但并未因此嫌隙,颔首笑着应下。 又聊过片刻,得知老爷子身体尚可,如今只是住院留待观察,谢仃才心底微松,不着痕迹淡了话题。 宴席也已经步入尾声,隋泽宸随父亲去议事,宾客也四散离场,不消今夜,圈里都会知晓隋家小公子归国的消息。 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但谢仃没精力关心这些,她今夜出离奇的疲惫,只想尽早回宿舍休息。 临走前,林未光朝她作了随时联系的手势,谢仃了然颔首,就和温见慕去酒庄外候车。 同司机拨过电话,空闲的间隙,温见慕望向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和隋泽宸,真的只是高中同学?” 谢仃不答,仍是副松懈倦懒的神情,只转移话题:“今晚早点熄灯,明天早八。” “你为什么要转移话题?”温见慕疑惑。 “你为什么要点出来?”谢仃反问。 …… 懂的都懂了。温见慕闭嘴惊艳,震撼于对方情史的丰富多彩。 短促的鸣笛声落地,她循声侧目,却望见那辆熟悉的卡宴Cupe。后座车窗徐徐降下,温见慕怔了怔,唤:“小叔。” 温珩昱神色疏漠,闻言微一颔首,示意车后方,“你先回。” 自家司机的车正停在不远处,温见慕犹豫少顷,谢仃安抚地轻勾她指尖,她这才应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夜色深浓,温珩昱淡淡递来一眼,波澜不掀:“上车。” 谢仃却没打算听话,俯身支上窗舷,眼底映了半抹月光,盈水的润。 “送我回学校?”她懒声,“今晚不想做。” 玉白的指尖轻搭着,纤细柔净,一小段指骨处,却衔着圈浅粉色的齿痕,尚未消退。 温珩昱眸色浸沉,延出几分寒意。 谢仃也迟来意识到这点,才起身收手,车门便敞开。男人约莫耐性告罄,平日那些温雅也不再演,冷厉强硬地将她扯近,腕骨被他牢牢桎梏。 措不及防跌入后座,她手还被制着,只得坐在他腿上,耳畔随之荡下车门落锁的响。 下意识望向隔板,见是升起状态,谢仃心底微松。但这姿势微妙,身躯紧贴的境况下,她不想引起什么不该有的火,暂且先挣了挣力道,预料中的未果。 “是意外。”她略显无辜,“我真的对床.伴很有原则。” 那圈咬痕很浅,不必想也清楚是谁留的。隋泽宸不同于楚诫,谢仃的态度高下立判,而那是他掌控之外的事。 温珩昱罕有地感到一丝烦躁。 正暗中较劲,谢仃一时不察,下颚便被人扳起。温珩昱敛目,不轻不重捻着她,语调沉淡:“你最好别再招我。” 谢仃轻一眯眸,少顷玩味弯唇,仿佛觉得新鲜:“你在生气?” 多余的问题。他沉谙莫辨地抬眉,笑意极淡:“我会吗。” 也是,根本没这种情绪感知能力,她问了个无聊的东西。 谢仃了然颔首,随即就势俯身,似笑非笑地靠近他,眼底清晰盛住彼此,一瞬呼吸交织。 “那,小叔……”她蹭过他唇畔,嗓音懒倦,“你有危机感了?” 气息温热柔润,似有若无的亲昵,话里却噙着半分挑衅,始终都游刃有余。 任她肆无忌惮,温珩昱冷隽端视,忽地轻笑一声。 “谢仃。”他温声,“你有时真是不知死活。” 眉睫之内,耳鬓厮磨。男人语调和缓,低如情人私语,本该是副情意缱绻的画面,却徒生危机四伏的意味。 谢仃心底微动,还没来得及后撤,就被扣着腰按回。下一瞬呼吸纠缠,他掐着她后颈吻下,像在拿性命作威胁。 吻得深,咬得也痛,带着不死不休的狠绝,强硬侵占。她错过最佳的转圜时机,便彻底居于下风,攻击性被全然压制。 再分开时,谢仃眼尾染了些湿红,她呼吸不稳地抬眸,目光发冷。温珩昱好整以暇,指腹按在她狼藉的唇瓣,稍含谑味地揉弄。 “不是要勾引我吗。”他嗓音低懒。 “——那就专心点。”! 从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