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伯府堂小姐后》 第 1 章 京城桐花胡同有两户人家。 那占据了半条街的高门大户,便是明安伯府。银装素裹,树梢花枝满是落雪,映着国丧期挂着的白灯笼,整个府邸透着清冷寒意。 后宅瑞祥轩的跨院,墙边堆着扫起的落雪,窗棱上犹带着霜白。大树没了叶子光秃秃的枝丫挂着银装,称得满院越发萧瑟。 卧房内梅香淡淡。 若有似无的花香充盈在四周,让人的心境略略平和下来。 镜熙坐在了妆镜前怅然地抚向镜面,划过镜中少女精致的轮廓。 再次醒来,如今的她已是明安伯府世子夫人的堂妹。因着家中长辈让世子夫人帮她挑一门合适的亲事,特意让她进京投靠堂姐。 可镜中,分明是她十三岁时的样貌。 和穆家二小姐本身的模样有七八分像。原本穆二小姐的相貌也是好的,如今眉眼间多了些浑然天成的娇态和媚色,更是娇艳夺目到了极致。 这个女孩儿和她名一样,也是这二字。 只是穆家到了这代,取名都是从静字从心旁,未见如她这样取名的。不知为何独她不同。 若说是她最受宠故而如此,可她名字是祖母取的。祖母对她一直淡淡,唯有父母和伯父伯母对她极好。便也讲不通。 镜熙想着,许是因为穆家二房盼着个女孩儿盼了许久,好不容易得了她这一个,故而不同吧。 正这般思量着,门外传来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低语声。许是怕打扰到本该在休息的她,姐姐姐夫的声音压得极低,透过门帘若有似无地飘来: “三弟此番偷偷跑去参选飞翎卫,若被父亲知晓,铁定打死他。” “我们帮三弟暂时瞒着点吧。父亲过几日才能归家,派人去接父亲时,叮嘱下万万不可提及此事。等三弟归家时候再另做打算。” 他们话语中说起的便是明安伯府的三爷,世子的亲弟弟。 镜熙听后很是不解。暗想: 黑翎卫虽为飞翎卫里最低品阶的,却也是皇家内卫,且直属缪承谦麾下,地位超然。三爷既是有此志向投身黑翎卫,他父亲为何会坚决反对?实在想不通。 兴元五年冬月,太后崩逝,举国守丧三月。 民间都传颂着她的事迹。 十五岁入宫,二十六岁离世。在宫中半数岁月无子无女独享帝宠,半数岁月垂帘听政尊享太后盛名。死后风光大葬,满朝文武为之痛哭,小皇帝披麻戴孝亲自扶灵,摄政王于凤鸣楼悲戚恸读讣文,无论生前死后都享受着无上的尊荣。 实为全天下女子最为艳羡之人。 伴随皑皑白雪而来的便是接连极寒的天。 太后出殡那日飞翎卫在寂王授意下忽而发难,活捉首辅何渊。对其严加审问,终判斩立决,近乎被诛十族。除去九族全灭外,大多门生也被押进大牢不日将斩。 宫中陆续抬出许多裹着草席的尸身,其中甚至有太后凤梧宫伺候的。 待到罪诏贴在六扇门外昭告天下,才知何渊意图谋反且勾结内廷,被寂王殿下识破并予以处决。 朝中五品以上的文臣霎时间空了十之二三。 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半城是白,半城是红。 腊月的皇宫最是冷清。 遍地霜色,深浓寒冽赶走了叽喳的鸟儿,巍峨宫殿静到极致更显空旷。 此时御书房内。 皇上端坐正中。小小的人儿挺直了脊背,虽眼睛哭得红肿,仍努力牢记母后的谆谆教诲,仍谨遵着摄政王的殷殷叮嘱,即便身着白衣,依然保持着身为皇帝该有的威仪。 不过五岁的孩子,却要撑起家国天下。 以前尚有太后指点。如今太后崩逝……好在摄政王辅佐多年,不然这满摊子的政务该如何处置? 小皇上身旁便是摄政王寂王殿下。 他身量极高,大马金刀地坐着,便是满身素服也无法掩去其半分威势。 满屋的朝臣们都在带着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商量国事。 寂王缪承谦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指尖勾着腰畔悬挂的一方白玉小印,摩挲着其上不甚规整的刻字,心底涌起空落落的无尽悲凉。 何渊死了又如何? 她终究是无法再回来。 若能早点看清何渊的狼子野心,何至于害她到这个地步。 想起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忽而喉头哽住。明明听到有人在旁恭敬唤着“寂王殿下”,依然有些倦怠搭理。 黑翎卫虽为飞翎卫里最低品阶的,却也是皇家内卫,且直属缪承谦麾下,地位超然。三爷既是有此志向投身黑翎卫,他父亲为何会坚决反对?实在想不通。 这轻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的时候,缪承谦忽而有些恍惚,还以为是思念过甚出现幻觉。 只因那声音是她的。 且这世上能用那样的语气十分不在意地随口念出他名字的,唯有她而已。便是皇上也不会如此。 可佳人已逝,世上再无她。不是幻觉又能是什么? 再一思忖,指尖微顿,又觉不对。 黑翎卫招新的事情即便偶尔有之,因着是极小的小事,他这边都不见得会收到消息,更从来不曾惊动过贵为太后的她。 何至于她会念起这般的字句? 缪承谦忙抬眸望向刚才轻唤他的刑部尚书,声音因为长久的疲惫和痛苦而显得沙哑,“最近黑翎卫可曾新招人手?” 刑部尚书不敢大意,忙跑到屋外去问过副镇抚使,半晌后躬身来禀:“王爷,确有其事。听说是这两日刚刚决定的,只招八人,却有上百人报名。如今还在选拔,尚未定下。” 缪承谦怔住。 心中忽然涌起狂喜,又隐隐不敢置信。太多的思绪翻涌,使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猛地起身,忽而大跨着步子朝外行去,沉声吩咐候在廊庑下的两位飞翎卫副镇抚使,“把新报名黑翎卫的百余人全部召集起来,一个都不准走。” 不管她是魂魄尚存还是经历了奇事莫名重获新生,此刻首先念及的居然不是他,而是那莫名其妙的“三爷”?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哪家行三的儿郎,能让她如此记挂! 第 2 章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 两名丫鬟进屋服侍自家小姐。她们都是跟着穆镜熙从祖宅而来,到伯府后依旧跟在小姐身边。 连翘道:“刚大姑奶奶那边遣了人说,世子爷晚上要办两桌席面招待您,柜子里有给您准备好的新衣裳,到时挑一身素净的穿。” 世子夫人穆静愉给妹妹准备四季新衣的时候,可没预料到会有国丧这件事。因此大都是给十三四岁女孩儿穿的颜色鲜亮的,特有此叮嘱。 另一个丫鬟竹苓轻声提醒连翘,“还叫大姑奶奶?到这儿得叫世子夫人了。若让徐妈妈听见,你还得挨骂。” 连翘想到世子夫人身边那位管事妈妈的严厉,登时吓白了脸。 镜熙看她们惴惴不安的模样,暗叹一声,笑道:“我也不知道选件什么衣裳好,不如你们来帮我挑一挑。”就让俩丫鬟开了柜门,拿了新衣裳来看。 祖宅在两广,那边最冷的时候穿个夹袄也足够的,压根没有做厚实衣裳的铺子,便是针线上的人也不会做很厚的冬裳。 饶是穆静愉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妹妹置办些厚衣裳,随车所带的箱笼里最厚实的也不过是加了层薄棉花的袄子。 如今柜子里放置着四五套御寒的冬衣,都是穆静愉提前给妹妹备好的,里面的棉花绪得十分厚实,用细密的线缝了,不会膨起太多,裹在身上暖暖的很是舒适。 镜熙依次试过,最终挑了湖蓝折枝刺绣交领长袄打算晚上穿。首饰倒是好选,择了浅碧色坠白玉的发带和珍珠耳饰,大方得体也合适宜。 连翘有些惋惜地笑笑,“可惜极了。若小姐穿上艳色些的衣裳才更好看。世子夫人让送来的那套石榴红的就不错。” 她觉得小姐以往也很好看,现在瞧着不知怎的,忽而很是惊艳。明明五官和以前好似差不多,可就是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了。 竹苓把那些颜色艳丽的衣衫收到柜子里,“国丧三个月,过了年不多久也就能穿。到时候天还冷着,还用得上。” 连翘连声称是。 国丧期间,席面自然不能大操大办,最好不要出现酒肉。做些可口饭菜,家里人围在屋中聚聚便罢。 宴席设在了花园的厅内。 因着伯爷出门不在家中,大爷姜宏树在书院读书未归,三爷姜宏斌为了大志向没能回来。男主子实则只世子姜宏志一人在家。 如今参宴统共没多少人,且是自家亲眷,便男女分成两边,中间屏风相隔。屏风另一侧,姜宏志独自成桌。 天色略暗时,镜熙收拾停当便往摆宴的地方去。 穿过花园小径行至厅外,镜熙仰头看着廊檐下挂着的两重白灯笼,心知府内国丧的装饰是为她所挂,身处这般的天地间,颇有些无奈又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如今都道寂王殿下对太后娘娘实在尊崇备至,此次国丧如此郑重其事,严格程度远超当年先皇驾崩之时。 可若世人知道她的死是因他而起,也不知会是个什么表情。 寂王的惺惺作态也算是做到了极致。 穆静愉正选着今晚所用餐碟的样式,力求素净清雅又不失大方。听丫鬟禀说堂小姐来了,抬头见到妹妹不由赞赏,“你有心了。这般打扮很是妥当。” 二叔和二婶嫡出有三子,却只这一个女儿,从小疼爱得紧。且她嫁到京城这些年,兄长又在京城读书,都是三妹妹陪在母亲身边的,宛若亲女般宠若明珠。 二婶亡故多年,三妹妹刚出孝期除服便被她特意接到婆家来住些着。依着母亲的叮嘱,帮妹妹在京城找门好亲事。 既是替她在母亲跟前尽孝多年的,说是亲妹妹也不为过。 穆静愉拉着熙姐儿的手入内,给妹妹看今儿晚上的膳食单子,“你瞧瞧有甚还想吃的,我再添几道。” 在宫中用膳讲究的是什么都吃一点,不可随了自己的心意,免得被有心人察觉到再加暗害。 如今出了宫倒是没这多避忌。 镜熙记得有几道两广甜点甚是美味,在宫中的时候不能多吃,如今说了也不会引人怀疑,便讲与姐姐听。 世子夫人来自两广,伯府自然有专做这些点心的厨子。 穆静愉甚喜妹妹这般亲近的态度,当即吩咐丫鬟告诉厨房,回头挽了妹妹的手, “就该这样。在我这儿就跟在自家似的,完全不用顾忌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和我说。万事自在最要紧。” 如今伯府是穆静愉主持中馈,若不能让自家妹子过得舒心,那她这主母可真是白当了。 到了掌灯时分,府里次第燃起烛火。 星星点点暖光照亮路途,为这寒夜添些暖意。 小姐们陆续到达,伯夫人梁氏一向不太掺和到世子夫妻俩的小天地里,今日一反常态地来了。最让人意外的是,眼看着宴席即将开始,有婆子来禀:“大奶奶来了,世子夫人可邀请她入席?”语气甚是犹豫。 穆静愉没料到大房的人竟是忽然而至,不由得秀眉紧拧。 这袁氏实在不好相处。 大爷姜宏树是庶子。且来历十分不光彩,乃伯爷的通房偷偷倒了避子汤药偷偷有孕生下的。 当时怀他时候天气渐渐寒冷,这通房穿得多又刻意遮掩,等到春暖被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足月。生下来是个男孩。 老伯爷彼时还在,大怒,留子去母,当晚那通房人就没了。自此下令家中男丁有了嫡子后方可有通房和纳妾。 姜宏树功课倒是不错,二十出头便中了举人。原打算亦是来年开春参加春闱。正巧遇到国丧,春闱也得推后,还不知道改为何时。 因他才华斐然,得了袁大将军女儿的青睐,死活要嫁给他,成就了这桩姻缘。 由于这庶子的存在,世子姜宏志硬生生成了“二爷”。府中人不敢称呼她们夫妻俩为二爷、二奶奶,便都唤一声“世子”和“世子夫人”。 听闻袁氏过来,穆静愉自然不喜。 但她想着妹妹初来乍到,要为妹妹谋个好的人缘,便先问了句:“她为何会来?又是要找茬?” 袁氏总觉得伯府众人对她夫君不公,时常认为世子夫人苛待她那一房,时不时闹腾一阵。 若这次还是为了这般的事情,大可不必惺惺作态。 婆子道:“大奶奶想要来恭贺堂小姐入府的。” 穆静愉的脸色稍稍和缓,吩咐婆子,“你对大奶奶说,我原本是不想让她入席的,还是堂小姐劝了我几句,我才答应她入席。” 只盼着那性子火爆的袁氏能记挂着妹妹的好,对妹妹和善些。 婆子闻言福身出去。 镜熙从头听到尾,笑着勾了姐姐手指,“你何苦这般帮我铺路?又犯不着与他们特意交好。” “你是不知,这袁将军乃寂王麾下将领,骁勇善战很得帝心。”穆静愉压低声音,“袁氏虽然脾气躁了些,心地却不坏。她厌烦的是伯府这边,与你并无干系。若你能和袁氏交好,往后在京中去别家做客,旁人亦能高看你几分。” 镜熙听得不由鼻子发酸。 这实实在在是位好姐姐。穆静愉即便自个儿心里不痛快,为了妹妹依然认真谋划着。便是自己心中难受,只要妹妹好,便无所畏惧。 镜熙细看灯下女子。 穆静愉是很美的,相貌清秀气质端庄,举手投足自有大气风范。眉目又很温和,让人望之便心生暖意。 她这般的维护和疼爱,让镜熙此时真正有了亲人般的感觉。原本那种忽然到了陌生地方的疏离感被这种暖意所驱逐,忍不住轻轻唤了声“姐姐”。 穆静愉手中忙着,头也不抬随口应着。 镜熙轻轻靠在她的肩侧,抬眸望向屋外廊下的白灯笼,不由弯起唇角笑了。暗想着: 不知那大奶奶为人如何。若她是个好相与的,自然依着姐姐的意愿好好相处。若性子不善,便不能听姐姐的,该怎样还是怎样。 京城的傍晚极其美丽。 灯火阑珊,一行人策马疾驰,朝着某个偏僻的胡同飞速而去。 这儿周遭都是官邸,参天大树高耸而立。街道静谧,粉墙青瓦的屋舍被高高院墙阻挡,空旷得只余马蹄踏地的嘚嘚声。 当值的黑翎卫少年听到声响,把门推开一条缝。看到为首之人后,又是敬仰又是惊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好在旁边玄副使轻笑一声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回神,忙深吸口气肃容打开大门,邀请寂王殿下进入。 缪承谦大跨着步子向内。 灰翎卫已经召集了前来应征黑翎卫的一百多名少年,恭迎王爷的到来。 天色渐暗。 缪承谦身姿挺拔地立在众人跟前。 寂王虽以军功立威,比寻常武将的身量还要更高些,却不似武将那样虎背熊腰,而是有着文人的修长挺拔。 寒天腊月,他仅着白麒麟银纹素袍,袖口隐现银丝云绣,腰间配一方白玉小印,清隽儒雅。 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在场众人。 在玄副使示意下,一百多人里有二十余名“行三”的少年往前迈了两步,走出人群。 看着这些年轻干净的面庞,缪承谦忽而沉默。 如今他二十多岁,沉稳干练。 而这些少年正是朝气蓬勃时,十几的年岁。各个意气风发,透着年轻人的欢快与明朗,是他这个年岁所不能拥有的。 缪承谦没来由地心中冒出怒气。 却在发怒前忽而一顿,脑海中冒出熟悉的温言软语。 他精准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大奶奶’字样。薄唇紧抿,盯得少年们噤若寒蝉后,方才缓缓出声, “你们当中谁家中有大嫂?” 她所说既是‘三爷’,既是‘大奶奶’,那应该叔嫂关系才对。他虽不曾娶妻,这些关系却不会理错。 听闻摄政王的话后,少年们两股战战不敢抬头。 他们不知王爷为什么这么问。 但王爷肯定自有考量。那般的深谋远虑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 没有任何迟疑,少年们开始依着命令行动。家中有大哥已娶妻的,自动站了出来往前两步走。另有或是大哥未曾娶妻,或者家中男女一起序齿、行一是大姐的,都驻足不前。 缪承谦凝神细听,无奈再无她的声音,亦没有关于她的更多线索,便示意那些站在最前面的少年们,“这些留下。” 想必她所在之处,不出意外就是这些人的家中了。 第 3 章 因着是请客人的摆宴,无论伯府内众人如何的心思各异,在席间终归是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席间大奶奶袁氏也敛了脾气,奉上道贺的贺礼后只说着京中趣事,倒也没讲什么不得体的话。 穆静愉心下安定,见她是真心过来庆祝的,对她的芥蒂略少了几分。 有错的始终是姜宏树的生母,该怨怼的是姜宏树这个人。 对于他的妻子,穆静愉并不十分排斥。倘若袁氏主动求和后能收了脾气和睦相处,自然也好。若是还和以前那般处处针尖对麦芒似的,她也不耐烦去应付。 正当她觉得袁氏今日还算客气的时候,忽而袁氏话锋一转,对着镜熙嘿笑, “堂妹你这也太弱气了些,细细瘦瘦的,风一吹就能倒。改日你去我那边玩,我让人给你做些好吃食,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如今这模样,啧啧。” 她长得浓眉大眼自有英气,如今这般促狭看过来的时候,眼神中还带出几分凌厉,嘴角微撇,似是十分不屑。 穆静愉气得差点把筷子拍到桌上。原以为她主动求和是打算交好,谁知烂泥还是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 这哪是在说话,这简直是在嘲讽。 镜熙却是若有所思。 将军袁大力她隔着珠帘见过几次,甚至有次还悄悄拨开一些珠帘偷看过去。 身为武将,他膀大腰圆天生凶相,就算是笑着的时候,再开心也透着几分凶狠,让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误认为他在生气,甚者还会觉得他要杀人从而胆战心惊。 实际上这是个铁憨憨。让寂王忽悠几句就被绕进去,还傻乎乎的唯寂王马首是瞻,以为寂王殿下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 这种人,着实没什么心机。 镜熙看袁氏长得与其父颇为肖似,想着她也许不是恶意地这般说,可能真是开玩笑。便道,“大奶奶莫不是觉得我在这寒天里需得食疗补一补?” 虽然说的是同一件事,但措辞和语气略改,那效果立刻变得不同起来。 袁氏被娘家训了好多次了,说是要妯娌和睦,断不可使小性子,特意趁了这个机会来示好。 此时她听闻了镜熙的话后当即拊掌,哈哈大笑, “知我者,堂妹也。我听闻你一下车就病了,想着北方的吃食你可能还不习惯。但你这么瘦,太娇了也不成,想着北疆送来的……” 她好歹记得这是国丧期间了,硬生生掩去肉食类的话不提,继续道:“……在冬季最是养人,就想让你过去尝尝。” 她大字不识一个,这般朗声拽着之乎者也的时候,一听就是在开玩笑。 几个女孩儿都扑哧笑了。 穆静愉的面色亦是和缓几分,朝旁对袁氏浅浅微笑,“你倒是个有趣的。” 袁氏当即愣住。 当真开天辟地头一遭太阳打西边冒出来了啊,世子夫人居然在夸她。 袁氏一心嫁到伯府,开始时候不过是为了姜宏树这个人而已。来了后才发现这个地方和她八字不合,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 回到娘家抱怨,爹和娘都说人与人是要处出来的。 她听得耳朵起了老茧,试过几次,也没见得有用便放弃了。今儿是想着世子夫人有个妹妹来了,想必是欢喜的。心情好的情况下,应当能好相处些,就再试了一把。 没成想真有效果。 袁氏顿觉自家爹娘说得对,世子夫人不是难相处,是方法不对。眼下对穆家妹子好一点不就夸过来了么。 于是袁氏决定从堂小姐下手,对那位堂妹越发笑得和善,“我家有不少好吃的,你若是在我院子里还没吃够,跟我去我家,保管你吃得足!” 旁边她的丫鬟轻咳一声。她醒悟过来赶紧改口,“我娘家,娘家。” 镜熙笑问:“听闻大奶奶原本跟着将军在北疆住着?” “是。”袁氏知道堂小姐对她是友好的,诚恳道:“我从小就在北疆,前几年才回京。头一天正好遇到你大哥在酒楼和人对对子,一眼就相中了他。这不,眼巴巴让我爹提亲。幸好伯爷开恩,准了我俩亲事。”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敞开了说自己的事情。 席间气氛更为和睦热闹。 四小姐和五小姐都好奇北疆的生活。这边桌上响起女孩儿们叽叽喳喳的声音,询问着骑马射箭是个如何的体验。 袁氏一一用心作答。 待到后来女孩儿们说起了旁的,她才闲下来。深知今日的好境遇全是堂小姐的功劳,她感激地朝镜熙笑笑,想着国丧不宜饮酒,特以茶代酒朝那边举杯。 镜熙会意,微笑着拿起茶盏回了一礼。 宴席结束后。 女眷们留下闲聊。 先前一直沉默参宴的伯夫人梁氏踟蹰许久,看大家说得热火朝天插不上话,满面失落地离去了。 她方才十八岁,刚嫁到伯府不久。自持身份,专挑了秋香色这般显老的颜色来参宴。可再如何往持重去打扮,面容依然是年轻的,甚至还透着些稚嫩。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穆静愉叹了口气,拉着熙姐儿轻声道:“往后你和我之间莫要生分,有什么话都直来直往地说了便成。” 譬如今儿袁氏好好地直说,大家气氛就很好。 而伯夫人那样犹豫一晚上都没直言开口,自个儿憋得难受不提,她们瞧见也替她急得慌,不知她在忧愁何事。 偏伯夫人就那般闷声闷气的人,又有什么办法。 想到梁氏的性子,穆静愉不由在妹妹跟前抱怨几句,又道:“往后再仔细瞧瞧她究竟如何。若是个心思和善的便罢了,若是个心里头藏着万般主意的,远着点就行,不必太过在意。” 只是不受宠的续弦罢了,又非正儿八经的婆婆,年纪比她还小,没太过需要顾忌的。 镜熙想到那安静柔顺的年轻女子,笑着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半刻钟后。 镜熙刚和姐姐一同回了瑞祥轩,便见大奶奶身边的丫鬟过来送东西。是一对沉甸甸的赤金如意纹手镯,说是给堂小姐的见面礼。 袁氏是武将的女儿,素来不觉得文人喜欢的那些玉啊翡翠啊有甚好的,不禁得摔又价值不定。还不如实打实的赤金来得实在。 穆静愉知她这是按照自己喜好来给的好东西,笑着让妹妹接过,又让派来的丫鬟代她谢过袁氏。 赤金镯子的花纹古朴简洁,分量相当的足,挂在镜熙手腕上,在月光烛光下明晃晃地闪眼。看着就很重,似是要压断她白皙细瘦的手腕。 穆静愉打趣几句,待进内室落座后方才倚靠塌边面露疲态。 镜熙担忧地看着她,握了她的手,触手冰凉,“姐姐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穆静愉摇头,“不过是累得罢了,何至于此。” 姜宏志却不同意,“即便是累的那也是身子不适。早些瞧了,若没问题便罢,如有问题及早治疗。总好过于拖着拖着病情加重。” 他看看天色,“我赶紧找人去请大夫。你等我片刻。”说着一头钻进黑沉夜幕里,匆匆而去。 “他就是这样,芝麻绿豆的事儿也当做天大的事儿。”穆静愉对妹妹无奈苦笑,眉眼里分明透着一丝甜蜜。 镜熙笑着打趣,“姐夫也是疼爱姐姐才如此的。” “就你话多。”穆静愉红着脸戳妹妹鼻尖。 姐妹俩闲聊许久,姜宏志独身归来,有些无奈地道:“我命人去请方太医,想着他这个时候不当值,请来给你把脉正好。谁知方太医被叫去寂王殿下那里了,暂时不得空。现在这个时间也不好转去请别人了,只能等明早。” 若是寻常时候,自然这么晚也敢去请,被请的人也敢来。 如今国丧,寂王殿下阴晴不定,小皇上事事听从寂王所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穆静愉拉着夫君衣袖,“方太医去寂王殿下那儿了?不会有事吧?” 姜宏志知道妻子担心那位老太医,扶着妻子躺好,“好似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受了伤,寂王殿下让方太医给他看看。” 穆静愉轻轻摇头,“那位世子爷也是,好好的怎入了飞翎卫,跟着寂王到处乱跑,不然怎会伤到。前段时间何渊死时他还帮忙监斩,人山人海的,那时候没伤到已经是万幸。” 提到飞翎卫,不由记起那誓死投靠黑翎卫的姜三爷。十五六岁的年纪,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拧脾气…… 夫妻俩对视一眼,想到同处,齐齐暗自叹息。 镜熙十指不由紧紧蜷缩起,“何渊死了?” 她醒后一直不曾听闻朝堂动向,是以这是头回听闻此事。 姜宏志有意提醒刚来的妻妹,便把何渊的事儿大概讲了讲。又看妻子不耐烦听这些面露困倦,伸手帮妻子按揉微痛的额角。 穆静愉顿觉疼痛减少,舒服地缓缓闭眼,“那寂王殿下是京中最暴虐狠绝不过的。妹妹你往后在京中行走,万万记得避开他就是。也不知先皇看中了他哪一点,竟是重用这种人。” 听闻“先皇”二字,镜熙忍不住低头,掩去唇边嗤嘲。 那时她怀上龙嗣,后宫女人们之所以呵护她照顾她,恨不能把她所有的忧心事尽数分担了,也不过是因为先皇的一句“玩笑”。 先皇当时已有四十余岁,却膝下无子无女。便在某次后宫家宴上说,五十岁前若还没有个继承人的话,就把后宫的人尽数屠了,祭天。而后再新纳后宫,方可感动上苍得到子嗣。 那些女人惊恐万分。 她倒不在乎。 先皇生性残暴且矮小貌丑,对极致美艳的她,觊觎而又提防。 她原幼时定有婚约,本就是被强行召进宫中做皇后的,不过为了保全家人而已。 那时她已入宫五六年,父母已被先皇种种行径气得病重亡故。她无牵无挂,便是死了又何妨? 谁料几个月后查出有孕。 后宫佳丽们感恩戴德,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谨慎小心地照顾着她。最终她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中,诞下皇儿。 这般连所有枕边人都能尽数屠了的先皇,若论个“狠”字,那是寂王远远也及不上的。 她本想不通寂王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此人少年将军英姿焕发力退十数万敌军,得封唯一外姓王时,自请封寂王,取甘愿镇守寂静苦寒边疆之意。 先皇准了,还似笑非笑与他道,既是寂王,就要信守承诺,免得他们君臣二人离心。 数年过去,寂王一如往昔孑然一身,众人后知后觉才知那封号取的是孤单寂寥之意。便是日后成了摄政王权倾朝野,依然如故。 正是如此,他才更令人忌惮害怕。 一个没有亲人没有家室的人,等同于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人,毫无被人拿捏的可能。 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的。 无欲无求无牵无挂,方能所向披靡。 比如把持朝政。 比如……在取得皇儿的信任后,顺势用杯毒酒杀了她。只手遮天,彻底独揽大权。 姜宏志倒是赞同妻子的话,“能够手刃恩师的,绝非良善。即便何渊犯了大错,也可以让其他人来行斩刑。这寂王做事太过狠绝,竟是亲手砍下何渊头颅,甚至让人悬挂在宫门口让路过的百姓纷纷围观。实在是——” 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喟叹。 镜熙原本看他们夫妻俩说体己话打算避开,正思量着用个什么借口好,听闻此言猛地抬头,“寂王跟着何渊读过书?” 他不是武将么怎的还习过文。 时常在宫中看他教习皇儿写字,那手字大气苍然风骨料峭,极为好看,她还问过他师从哪位高人。 他只淡淡道,不过闲暇自学而已。某不过区区武将,怎会有先生。 何况他的字比何渊更好。 何渊写的是典型馆阁体没甚特别。 穆静愉对妹妹是知无不言的,深觉妹妹初来京城对京中事务多些了解也好,便道:“寂王殿下虽出身武将世家,少时却跟着何大学士读书多年。后来不知怎的忽而弃文从武,倒是晋升极快。” 她声音和缓。 镜熙听后却呼吸都有些顿住。 皇宫内。 缪承谦留了飞翎卫副镇抚使们和幕僚商议明日安排,又遣了人送方太医去为小皇上诊脉。 皇上年幼,方太医擅长小儿疑难杂症,且凭此在近两年升任太医院医正。只皇上忽然身子略感不适暂不宜对外说,便另寻借口让方太医进宫问诊。 缪承谦这些天来没能睡一个囫囵觉。如今有了她的些许消息,心情没来由的好了几分。即使坐着,依然能够感觉到困意。 只是在即将沉入黑甜梦乡时,熟悉的声音骤然传来。 真好。她说,我竟然不知何渊是他老师。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寂王殿下半睡半醒中惊而坐起,眼眸越发黑沉如夜。 第 4 章 屋内燃着熏香。淡淡的檀香萦绕,镜熙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从心底阵阵泛起冷意直透四肢百骸。 那个男人究竟还有多少事在瞒着她。 竟连这些都是假的。 此时细细想来,他虽在外杀伐果断,宫中教导皇儿的时候却素来沉静内敛。那般矜贵自持的气质确实与旁的武将不同,更像是文官或者公卿世家的公子。 好在他没有子嗣,把皇儿当成亲生般疼爱着,不然她入不得宫中必然日日担忧着。只是不知这种疼爱有几分真、又能持续多久。 镜熙有些恍惚地回了跨院。 整夜睡得不太踏实。 用过早膳,她去陪穆静愉,安静地拿着书册看姐姐处理家中事务。正忙着,有婆子匆匆来禀,说崔家小舅爷和表小姐来了,要在府里暂住段时日,现往这儿来呢。 正说着,姜宏志大跨着步子进了门,“外祖父今日要启程去南方治理河道,托了府上照顾小舅舅。如今小舅舅带着表妹已经在路上,不多时应当就到。” 穆静愉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喃喃问:“寒冬腊月的治理河道,谁的主意?” 明安伯府原伯夫人崔氏早已过世,如今的伯夫人才刚娶进门没多久。 姜宏志的外祖父正是当今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崔翰。 前段时间朝堂震荡,何渊已死,他的学生同样是内阁大学士的吏部尚书也受到牵连等待问斩。辅臣内部纷争不休。崔翰此举应当是避祸而为,借口这东西有则足矣,行不行的端看旁人如何定论。 姜宏志素来不和妻子详说这些,便道:“应当是未雨绸缪,提前治理防患于未然。” 镜熙听闻不由莞尔。 崔翰那个老滑头。 想躲这一遭也躲得太明显了些,居然用了个如此冠冕堂皇却又一眼能看出意图的借口。 也亏得寂王素来优待励精图治的官员,不会和他计较。不然就凭他这拙劣的遁走理由,寂王都能抓他个十回八回的。 崔家人都不是外人,如今刚刚来到且伯爷并不在家中,穆静愉就让人过去说一声先不必相见,到住处安顿好了再说。 又安排小舅爷在外院的月云阁住下,再让人去收拾安平院的后罩房出来给崔家大小姐住。 待到婆子丫鬟领命而去,穆静愉与妹妹低语,“那安平院本是前头那位夫人住的。如今府里两位小姐依然住在那儿,先夫人又是崔家的姑太太,表小姐住过去正合适。” 伯爷原配夫人崔氏,正是崔家小舅爷的同胞嫡姐,又是崔家表小姐的亲姑姑。 这位小舅爷读书极好,十五岁中举,今年方才十八。比同来的侄女儿仅大五岁。他既是来安心读书的,住在清幽的月云阁最为妥帖。 而表小姐性子活泼,住在姑姑原本的院子里,又有两位表姐妹同在一个院子,自然适宜。 镜熙连声赞着姐姐的安排好。 这时徐妈妈来道:“夫人,方太医来了。”正是姜宏志一大早就遣了人去请的大夫。 镜熙微微怔愣。 怎的请来的是他。 方守功乃是太医院医正。在太医院兢兢业业几十年,这两年会升至院正,是因为擅长治疗小儿疑难杂症。 要知当今圣上,也不过是个孩童而已。 可若给身为世子夫人的穆静愉看诊,却不甚对他专长。 穆静愉见妹妹面露疑惑,只当她好奇为什么会请了太医来给自己诊脉,忙低声解释,“这位方太医人极好。无论什么样的病症都能看得,又和伯府关系极佳,最近京中情势不同往日,若有什么事情,尽量请他来看诊。” 镜熙恍然大悟。 如今京中人人自危,能不惹眼就都尽量低调些,所以请了相熟的太医来看诊。一次性看准了免得一来二去更麻烦。 虽原在她心里,方守功擅长的是小儿疑难杂症。但旁人看来,身为太医院医正,方守功的医术卓绝,无论看什么病,水平都远在寻常大夫之上。 而方守功,也确实是个厉害的。 镜熙忙寻借口躲开,“姐姐既是要看诊,我便回屋去收拾一下,也免得扰了太医把脉。” 其实细算下来,满朝文武能够见到太后娘娘真容的并无几人。 方守功却是其一。 早先是皇后的时候,先皇并不让身为皇后的她见到官员。之后成了太后,她见文武百官的时候,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御书房,均以密密的珠帘相隔。 即使太医诊治,也只方守功这样的老者才会得见她真容。遇到年轻的太医院人去请平安脉,她尽都隔着帘子或者面覆轻纱。 因此,方守功是能认出她的。 就算现在她刻意伪装作不认识,可顶着这几乎一样的面容,她却不想直接见到往日的熟人。 穆静愉却只当妹妹是害羞不想见到外人,自然没有阻止,笑着让她去了。 镜熙往跨院回去的路上,不由的暗暗后悔着, 早知道有如今的境遇,合该老太医们把平安脉的时候也隔着帘子。不然也不至于现在需要避开了。 这般的心语传到了缪承谦的耳中,却如惊雷般在他脑海响起。 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她的相貌与前世极像,不然她不至于需要计较和老太医们曾见过面的事情。 再者,她所在之处,如今正有位老太医前去看诊。 缪承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只觉得昔日夙愿触手可及。 偏他现身处勤政殿内正处理朝政,一时间脱不开身,只能耐着性子先把朝中要事安排妥当。在朝臣散去后,又去了御书房和皇上解释着今日的种种安排,好让皇上学会各种政务的处理方式。 待到给皇上一一讲述明白,而乖巧懂事的小孩儿也用心记下了,他才脚步匆匆地走出宫殿,吩咐身边绿翎卫,“去看看今早太医院的老太医们,有哪些不在宫里当值的。一一查明他们今早是否出门。若有出门的,定要查请究竟去了哪里。” 因还有其他政务要办,他急速吩咐完便大跨着步子往另一处去了。 绿翎卫看着摄政王严厉肃然的模样,心下暗沉,忙搁下手头其他所有事务,先行办理此事。 于是,两个时辰过去。 缪承谦回到寂王府,看着院中跪了一地的老太医们,不由脚步微顿,诧异地望向身边属下,“这是怎么回事。” 绿翎卫兢兢业业回禀,“他们都是今早不用当值且出门去过别家,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太医。” 缪承谦长睫微垂,指尖摩挲小印,不由给气笑了。 这群呆子。 何渊相关的人已经尽数处理了,能与这些小老儿何干? 这些小老头儿在太医院苦兮兮做了一辈子活儿,忠心不二,到头来被群毛头小子给莫名其妙捉了来,也当真是无妄之灾了。 且她如此聪慧机敏…… 不知道这样兴师动众的把这些人给逮了来,有没有惊动她。 第 5 章 屋内燃了炭火,暖意融融。 镜熙正在屋中拿了本书随意翻看着。连翘跑来,还没进门便欢欢喜喜高声喊道:“大姑奶奶……啊不世子夫人,有喜了!是喜脉!” “真的!”镜熙高兴地撂下下手中书册,跑到门边,“我去看看姐姐。”走出几步想到方守功,忙问:“那位太医还在吗?” “已经离开,世子爷亲自送出去的。”竹苓在旁说道,亦是笑得开心,“还说等会儿全都有赏呢。” “是该赏。大喜,是该赏。”镜熙连声说着,“你们开我匣子,瑞祥轩伺候的,每人都赏!” 穆静愉嫁到伯府多年未曾有孕,一直是心头的一块心病。如今心病得解,自然要好好高兴一番。 竹苓应诺而去,给小姐准备打赏的银子。 连翘则陪着小姐往世子夫人那儿去道喜。 后宅的主子们几乎到齐。 一阵笑语喧阗。 便是那位崔家小舅爷崔宁钧,也在卧房外门口处高声到了喜。只看着屋中女眷众多,又是世子夫人内室,未曾入门而来。 穆静愉笑着走到门口与他说了几句,崔宁钧便也离去。 镜熙没有看到他的模样,只听着声音清朗有礼,觉得崔家教子有方,崔翰这个儿子感觉很不错。 待到傍晚,方太医被寂王给捉了去的消息传到伯府。 镜熙有些诧异,“只他一个被捉了,还是有许多人被捉?” 穆静愉歪在榻上挑选着给孩子的衣裳样式,十分鄙夷地轻哼了声,“那寂王为人暴虐狠戾,自然不可能只抓一个。想前段时间京城如此动荡,不也是此人所为?自然是捉了许多太医去的。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大架势,找太医还得弄了那许多人去他王府。” 镜熙虽觉得寂王不是那种人,却又想到了何渊之死。更何况她也死于寂王之手,一时间不好替他分辨什么,索性对此闭口不言。 姜宏志已经笑了好些个时辰,此时依然保持着眉眼弯弯的模样,乐呵呵道:“那寂王既然捉了方太医去,如今太医们已经归家。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下方太医,表表我们的好意?” 因为太过喜悦,即便说着这样的事情,他也停不住脸上的笑。 穆静愉嗔了他一眼,“这种探听而来的事情,心里有数就好,何至于放到明面上说?”又想着夫君一向冷静,怎的此时反而这般莽撞,不由又斜睨他,“看你,高兴得都傻了。” 姜宏志上前坐到塌边,握了妻子的手,“你怀了我的孩儿,我自然是高兴傻了的。” 镜熙见夫妻俩和和美美的,很替他们开心。 便悄悄退出了屋子。又向门口的徐妈妈示意,暂不用和姐姐姐夫说她离开的事儿,免得打扰到他们俩之间现在的美好气氛。 夫妻俩腻歪了片刻方才记起来熙姐儿还在。 环顾四周,方觉妹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都怪你!”穆静愉倚靠在夫君胸前,脸红红地拍他,“若不是你忽然凑过来,我和妹妹好好地说着话,妹妹何至于需要避开。” 姜宏志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没把妹妹当外人么。” 而且他刚才心里藏着事儿。 如今妻子既是有孕,姜宏志便想着让堂妹搬到单独的院子去住。这样妻子少操心妹妹一些,更利于养胎。 只这种理由他不好对妻子明说,不然妻子肯定要恼了他。故而道:“家中空着的院落甚多,不如让熙姐儿搬到个单独的院落。总让她在跨院住着,她也不方便。” 穆静愉不乐意,“她离我近一些,我才好照顾她。太远了算怎么回事。” 姜宏志便道:“虽说跨院足够大,你每日里要处理的事务太多,来来回回的丫鬟婆子不知多少。妹妹住在跨院,总会被吵到。更何况若有个自己的院子,哪怕小一点,住着也更自在舒心些。” 夫君说的话有道理。 可穆静愉始终不放心,“那她小时跟着二婶,后来跟着母亲,从未自己单独住过一个院子。留她孤零零的总不太好。” 安平院她是不打算让熙姐儿去住的。 且不说新来的表小姐是个闹腾的性子,单说府里的嫡出四小姐姜宏诗,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熙姐儿性子绵软,住过去未免受气。 还不如单独一个院子,舒心自在。 “怎么会孤零零。”姜宏志握紧了妻子的手,“有你我看顾着,又有大嫂关心着,熙姐儿不会过得差。” 想到妹妹在袁氏一事上的处理方式,穆静愉就满足地笑了,“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些主意,居然能投了大奶奶的眼缘。” 姜宏志趁热打铁,“你看顺意斋如何?” “那不太合适吧?”穆静愉本倚靠在夫君怀里,腾地坐起来,很是意外,“你怎的想到那儿了。” 顺意斋虽然位置偏了点,却实实在在是伯府景致最好的一处。当年故去的老伯爷花了很大心思让人修的,本想着给未来的嫡长孙和孙媳住。只后来发生了大爷姜宏树出生的那一档子事,长孙有了却不是嫡出的,便歇了先前那心思。 之后姜宏志和穆静愉入住,却是到了瑞祥轩里。 顺意斋便空了出来,一直像是个漂亮花园子似的,大家偶尔会去赏景,未曾有人住过。 “如今崔家二表妹我安排在了安平院的后罩房,却让自家妹妹去顺意斋。”穆静愉斟酌着说,“我怕崔家人会说我不懂事。” 安平院是先伯夫人崔氏的住处。 当时崔氏活着时,安排庶女姜宏雪和女儿姜宏诗先后住在了她院子的西厢房和东厢房。 后崔氏故去,新伯夫人梁氏另居旁的院落,两位小姐没有挪动地方,继续住在了那院子的厢房内。 崔玉霏来后,穆静愉想着她是崔氏娘家的小姐,就安排她和两位小姐同住在安平院,因后罩房空着便安顿在了那儿。 若妹妹单独去顺意斋,好似这般安顿崔家二小姐又不太合适了。 姜宏志笑着扶她在榻上躺好,“哪里不合适了?崔家妹妹不过短暂住些日子就走,咱们熙姐儿可是要住到出嫁的。自然要给熙姐儿安排个最好的住处。” 穆静愉咬唇,水莹莹的眸子望向夫君,“虽你这么说,可万一伯爷不高兴,又该如何。” 姜宏志搂着妻子的肩膀,让她躺靠在自己怀里,“你为伯府操劳那么多年,如今又怀了孩子,可是第一大功臣。更何况熙姐儿这次过来,穆家足足装了两车的东西送给伯府作年礼。莫说让她住到出嫁了,便是让她住一辈子,那些东西都足够的。父亲知道后,非但不会说不好,反而要赞你一声懂事。再说了,若父亲真要责问起来,你便说是我的主意,由我来和父亲详说就行。” 穆静愉依偎着夫君轻轻颔首。 第二天一大早,堂小姐搬院子的事儿便传遍了府里大小角落。 姜宏诗听说的时候刚用完早膳,正捧了杯茶喝。闻言当即摔了手里的粉彩春枝雀鸟茶盏,“凭什么她一个外人能够单独住个院子,我堂堂嫡出小姐还得和旁人住一起?来个表小姐都要分我的地方。我不干!” 那崔玉霏处处和她不对付。 明明是尚书家的嫡女,偏要和伯府的庶女玩在一处,真不怕自降了身份! 一想到那崔玉霏拉着姜宏雪说话玩闹,只怕她孤零零撇一边的情形,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只是爹爹现不在府里,没人给她撑腰。就算内心里火冒三丈,也必须先行忍耐,一切等爹爹回来再作定论。 况且她如今十三岁了,过年后便准备说亲。她知道有个好名声的重要性,自然不会在爹爹回府前把事情闹得太大,免得不好收拾局面。 丫鬟紫苑知道堂小姐是脾性很好的,忙劝着,“顺意斋虽不错,地方却偏一些,不如安平院宽大规整位置好。表小姐本也是先夫人娘家的小姐,住在夫人正房后面的后罩房很合适。” 姜宏诗气恼地抬手一个巴掌甩过去,“你居然替外人说话!” 紫苑顿时疼得眼泪冒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只能硬生生憋着。 伯府家孩子并不多,男孩儿女孩儿一起序齿。 是以嫡出的姜宏诗排在三爷姜宏斌后面,是头个女儿,唤为四小姐。后面庶出的姜宏雪则是五小姐。 先夫人故去的时候,四小姐还小。伯爷对四小姐颇多疼宠,难免溺爱了些。长大后成了半点亏都不肯吃的性子。 好在伯爷信任世子夫人,府中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世子夫人去做,四小姐便是使出不少手段也没能折腾出什么事儿来。 更何况四小姐在伯爷和世子、世子夫人跟前大多时候还是乖巧的。 唯独私下里对她们苛待了些。 这便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硬生生忍着。 姜宏诗越想越气,即便现在不能肆意发作,去看看总成的吧?便遣了人来给她准备外出的斗篷,打算往顺意斋去一趟。 紫苑捂着脸劝她:“表小姐已经去了顺意斋,说是和小舅爷同去帮堂小姐布置院子。你若再去,岂不是又要撞上表小姐。” 听闻崔玉霏和崔宁钧已经先行一步,姜宏诗脸色铁青。 偏偏田妈妈在旁拿着帕子开始擦眼睛:“之前大奶奶送堂小姐了一对镯子,也没四小姐的份儿。我的小姐哟,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在欺负你这个没了娘的孩子。若夫人在天之灵知道你被这样欺负,指不定多么伤心呢。” 田妈妈是姜宏诗的乳母,也是崔氏在世时候就安排了伺候姜宏诗的。 因此伯爷对田妈妈也十分客气,在崔氏去世后就让田妈妈做了姜宏诗屋里的管事妈妈,照顾她的起居。 她仗着自己在伯爷跟前有几分体面,把姜宏诗屋子里的事儿都揽了下来,没谁敢不听她的。便是姜宏诗,也一贯信任着她。 姜宏诗这时候才知道镯子的事儿。 田妈妈的话犹如火上浇油,却还不止歇,依然捏着帕子干哭,“原本这京城里的好姻缘,府里都会先紧着四小姐,先给您相看。如今来了个姓穆的,看世子夫人对她那做派,最好的就紧着她了。四小姐往后还能捞着什么?全都是她剩下的罢了。” 姜宏诗气得又把配套的粉彩茶壶也挥到了地上。 屋内气氛顿时冷凝。 反观此时的顺意斋内,却欢声笑语不断。 镜熙倒不知这顺意斋是何来历,只是姐姐早晨对她说:“那院子里面有个小湖,养了锦鲤。水榭修得工整,还设了假山很是清雅。你我都是在南方长大的,想必喜欢那样的院子,待会儿收拾好了便可搬过去。” 于是对这个地方多了些期待。 来到后发现这顺意斋位置优越,将小湖拢括其中,雅致清爽。虽是结冰时期,刚进院门便遥见水榭楼阁,又有假山傍依,更添意趣。 心下更为喜欢。 当即让丫鬟婆子们把她的箱子都抬到院子里,待到里面扫尘清理结束,就能摆放物品准备入住。 箱子才抬了一半之数,就听丫鬟来禀,说小舅爷和表小姐过来了。 镜熙讶然,还没来得及细问,听到远远的呼唤声回头望过去,便见崔玉霏气喘吁吁跑来,身后还跟着淡然儒雅的崔宁钧。 镜熙这是第一次见到崔翰的这个儿子,不由暗赞, 崔翰那老滑头,教出的儿子倒是一表人才。浊世里卓然出尘的翩翩佳公子,说的应当就是他这般了。 今日天气不错。 朝堂也还算风平浪静。 除去那些老匹夫因为前段时间文官位置空出许多,为了让谁升任那些位置而争执不休差点打起来外,其他的都还算称心如意。 下朝后,缪承谦先去御书房查看过皇上功课,再新教他一些东西,这才有空闲开始处理飞翎卫相关事务。 闲庭信步往他在前殿设的书房而去时,不免想起最近的种种线索。昨儿盘查过那些太医后,结合之前所得,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几户人家。 他正暗忖着还有哪些蛛丝马迹可循时,忽而听到: 崔翰那老滑头,教出的儿子倒是一表人才。浊世里卓然出尘的翩翩佳公子,说的应当就是他这般了。 缪承谦立刻驻足,登时沉默。 片刻后命人去唤公孙闲,“让玄副使速速来见。”冷着脸大跨着步子往外书房去。 所过之处的宫人见到寂王殿下,无不躬身而立胆战心惊。待到王爷离去后,方才轻舒口气,又忍不住窃窃私语。 “刚才殿下怎的如此生气?” “不知呢。听闻刚才上朝的时候,有几位大人吵得太过激烈,想要撞柱子。王爷许是因为在操心这些吧。” “殿下果然是极好的,日日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忧心呐!” 现如今为国为民的寂王殿下,步入他位于前殿的敞阔书房内后却没立刻落座,而是来回踱着步子,目光沉凝。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守着的灰翎卫忽而来禀,“殿下,玄副使到了。” 缪承谦方轻轻“嗯”一声,一撩衣衫下摆,旋身落座。 飞翎卫四位副镇抚使,分列天玄地黄四位。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公孙闲乃玄位副镇抚使,平日里下属都恭称一声“玄副使”。 大冬天的,公孙闲手里摇着一把描金玉骨扇晃晃悠悠而来。进屋的时候面上犹还笑嘻嘻的,“你急慌慌把我叫来,所为何事?” 他自小与寂王相熟。 虽二人年纪相差好几岁性格也大相径庭,却处得极好。 此时公孙闲想着京中要事告一段落,很多事情都能在年前处理完毕,心情大好,见到寂王殿下时不免带了些私底下的随意。 “听闻崔翰有个儿子相貌丑陋不堪入目,现住在旁人家。”缪承谦语气很淡,“你去探探具体是住在哪一户。” 公孙闲乐呵呵地“咦”了声,扇子摇得冷风肆意,“我怎么听说崔翰的儿子各个一表人才啊。特别是幺子,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不满及冠便能参加春闱,实在是……是……” 在摄政王沉静淡然目光的凝视下,他所有动作骤然顿住。 方才还满身热气,忽而脊背发凉,不多时竟生出薄薄冷汗。 堂堂玄副使,如今喉头微动,吞吞口水,竟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胆量了。 最终只能收敛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躬身而立,认真恭敬地应了一声“是”,抛下其他所有事务,立刻着手去办此事。 第 6 章 镜熙并未料到这叔侄俩会到她这儿,互相见礼后笑问:“二位怎的来了。”唤来竹苓上茶。 想请他们进屋坐,才想到屋内还没收拾起来,尘土一片,倒不如院子里舒适。索性让人在院中支了张桌子,旁边放置六个锦杌,于湖边柳树下品茶吃点心。 崔宁钧洒然一笑,谢过落座。 他的侄女儿,崔家的大小姐崔玉霏和镜熙已经颇为熟悉。 二人虽不在一个院子里住,却同在后宅,且都和世子夫人沾亲带故。自打知道世子夫人怀孕后,道贺时彼此见过。自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来二去自然互相认识。 崔玉霏是个闲不住的,屋里屋外地蹿着去看。 崔宁钧生怕自家侄女儿给人添乱,特意跟过来盯着的。见状歉然道:“霏姐儿这脾气也不知随了谁。我家里人惯常温和,唯独她,心急火燎的总也闲不住。” 镜熙笑笑,“表小姐这性子挺好。我这儿还没收拾好,她若不嫌乱糟糟的,多看看无妨。” 这时梁氏慢吞吞地行了进来,步履间透着犹豫。 她穿了乌檀色五福捧寿缂丝袄,配藏蓝百叶襕边综裙。这样的打扮与她身份是相合的,却和犹显稚嫩的脸庞十分格格不入。 镜熙起身相迎。 梁氏在她行礼前就一把拉住了,轻轻摇头,“你不必和我客气。”声音细细的,很是轻柔,“我、我就是想来你这儿看看。” 说着话的功夫,梁氏在院子里扫视一圈,没有找到要寻的人,“世子夫人不在这儿么?” “姐姐一早来过,早已走了,应是回了瑞祥轩见管事们。”镜熙道。 穆静愉来顺意斋看过后,觉得一切井井有条也就走了。她事情多又忙,自然不可能一直待这儿。 梁氏有些失望地“哦”了声,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刚入伯府不久,没有自己的人脉和消息来源。等到打探到消息的时候,已经不知过时多久了。 她父亲甚是严厉,对孩子们管教很严格。母亲在父亲跟前大气也不敢出,久而久之,也养成了她唯唯诺诺的性子。 梁氏沮丧地耷拉着肩膀打算离开。 镜熙想到姐姐之前说的话,温言挽留,“夫人不如坐下喝杯茶?” 梁氏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紧张得很,双手绞着帕子,十分犹豫。 镜熙就朝崔宁钧看了眼,想请这位小舅爷先行离去。 若没旁人在,她大可以顺势问问梁氏需要什么帮忙,便是姐姐那边梁氏不敢再走一趟,她此刻能帮着出出主意也好。 崔宁钧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在求助于他,沉吟道:“夫人不如留下喝一盏茶吧。刚才世子夫人给堂小姐送来新茶,您不如尝尝。” 连崔家小舅爷都出声挽留,梁氏就有些不太好意思走了,轻轻“嗯”了声,择了个锦杌坐在边缘。 镜熙不知梁氏的事情方便不方便当着崔宁钧的面说。 但,好不容易把人留下,总要试着问问什么事儿。 便道:“夫人若是有事不妨与我说说。姐姐平日太忙,我却是个闲人。不管是何事情,我能帮您的自然会帮,帮不了的,我也可以在见到姐姐后替您讲一声。” 梁氏犹豫了好几天正不知道如何开口,见堂小姐这般温和,又想到之前堂小姐对袁氏的事儿十分善解人意,不由眼眶微红,“我、我确实有事要找夫人帮忙。伯爷现不在家里,我、我家里乱成一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我又想着世子夫人怀有身孕,再说起我家那一遭事儿反而让她累心,就也、也不太好提。” 崔宁钧见丫鬟捧了茶盏过来,抬手示意她们不要过来打扰。 他接过茶盏,一言不发放到二人身前桌上。 镜熙继续温和地劝着梁氏,“姐姐有孕,您怕会扰到姐姐,可我没什么事儿,您与我说,便不会扰了我,对不对?我若是没法子,尽可以帮忙转告姐姐,也是可以的。” “不要告诉世子夫人了。”梁氏轻舒口气,“堂小姐可以帮忙出主意自然是好的。” 她如今六神无主,偏偏家中母亲催得急。 爹爹在外地任职十几年,刚回京不过数月而已,京中人脉不广。 娘亲说,爹爹提过一句,正是因为爹爹在京中人脉不广,寂王殿下才属意爹爹任大理寺左少卿一职的。 可这有利有弊。 如今出事,一大家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梁氏低头绞着帕子,任那绸缎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心里给自己打了好半晌的气才敢开口,“六扇门尽皆大门紧闭,只准人进不准人出。我父亲被困在大理寺已经几日没有消息了。母亲担忧得日夜无法入睡,娘家人心惶惶,求到了我跟前想拿个主意。可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连大理寺的门在何处都不知晓。也不知爹爹如今、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话未说完,已然哽咽。忙拿着帕子擦拭眼角。 现在朝堂文官内部震荡,当真生死难料。 梁家也不过是想知道梁大人的死活而已。 桌上的茶水之前还冒着腾腾水气烟雾缭绕。如今已经冷了些许,不再有烟雾,只能映照出桌前人的不展愁眉。 崔宁钧听了这般事情,想着女孩子们深处内宅,肯定不会有什么主意。 莫说这位堂小姐了,便是世子夫人可能都没什么可提议的。 他便斟酌着要不要帮忙。 毕竟是长姐夫君的续弦的娘家事情,他处在这个位置也有些尴尬,犹豫着自己开口是否妥当。 正迟疑间他却听到少女轻轻开了口:“我有个提议,不知可行不可行。” 崔宁钧很是惊讶,错愕地望向穆家这位堂小姐。 镜熙暗忖。 六扇门负责刑案审讯,此时被关在府衙极大可能是在处理文官卷宗。 依着寂王行事做派,应会先让飞翎卫滤过六扇门,再让堪用之人继续各种事务。若时至今日都还活着且未入狱,基本上往后就安稳了。官职如何暂且不说,起码性命是不用担忧的。 镜熙知道忧心家人的那种痛苦。 她的皇儿远在深宫之中。虽知他应当是安全的,可那种对亲人的牵肠挂肚,却最是揪心不过。 虽不方便插手梁家事务,但稍帮梁氏出个主意,让梁家人自己去办事还是妥当的。因不知梁氏父亲是何官职,便问了一句。 梁氏嗓子发堵,努力片刻挤出一句,“我父亲是大理寺左少卿。” 桌上飘来淡淡茶香。 幽香沁人心脾,凝神静气。 梁氏该说的已经吐露出来,心底略略舒坦了些。看着眼前女孩儿姣好的面容,被她沉静的气质所感染,方才那种提心吊胆的极致忐忑也稍微舒缓下来。 镜熙垂眸沉吟,“寂王下令严守,寻常人自然是不得入大理寺的,但飞翎卫乃是皇家内卫,由寂王掌管,你们若有认识的飞翎卫人,绿翎以上应当可以进出大理寺。” 绿翎卫乃正五品,授佐领衔,身为皇家内卫却比寻常五品京官职权要更高。 “若真有识得的,何至于这样为难?”梁氏苦笑,“这是再没法子了,才难受。偏伯爷最近出门未归,我……”说罢轻轻叹了口气,帕子已经被泪水沾湿,只能十指绞在一起。 镜熙思索了会儿,“还有个法子。” 崔宁钧迅速朝她看了眼又快速收回目光。 梁氏急切往前探身,“什么法子?” 镜熙道:“大理寺左少卿专司断案。你们寻一个扯上人命的官司,从京兆府也好,从下属衙门也好,切记需得是扯上人命的,或是长时间无法破案,或是定案却是冤案。让苦主告到大理寺前,看有没有人接手。若有人接了,左少卿八成无事。只那苦主的官司可能得等些时日,待到寂王安排的事务了结,方能开始审断。” 梁氏听得猛然站起,有些激动又有些不确定,“这法子当真可行?” “应当可以。”镜熙道,“寂王虽把人扣下,却绝对不会不管百姓。”不然当初她也不会信任寂王让他来教习皇儿了,“他的人见是百姓有冤屈告到大理寺,若左少卿在,一定会接手。若左少卿不在,也会派了守卫的告知百姓一声,待到新任的左少卿接任再来诉冤。” 寂王一向讲究各司其职不准官员越权插手。 既是左少卿要办的差事,就断不会让右少卿去管。 至于大理寺卿,已经没了,不提也罢。 梁氏片刻也待不下去,“我立刻回娘家一趟,告诉他们,让他们去安排。”匆匆跑出去几步,又折回来,福了福身,“多谢堂小姐。” 她行礼的动作太过迅速,镜熙压根没来得及避礼。看她面容急切还不忘道谢,不由莞尔,“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你先去看看梁大人安危吧。” 梁氏哎了一声提着裙摆小跑而去。 待她走远后,崔宁钧脚步跟随堂小姐来到廊庑下,轻声问:“你怎会知道这些?” 那第二个主意十分可行,是他想破了头都想不到的。 闺阁女儿家怎会有如此决断。 镜熙在对梁氏开口前已经想好了对策,“我在家中的时候,时常看些父亲留下的书籍。偶尔有不懂的,也会问问祖母和伯母,多少知道点。” 左右这位堂小姐本人是在祖宅中长大,和世子夫人都多年未见了不知细节情由。对外人更是编些小谎也无伤大雅。 崔宁钧果然信了,含笑颔首。 廊庑檐下结成的冰柱有稍许融化,滴滴地往下落着水,从她身旁而过,晶亮剔透。 崔宁钧缓慢收回视线。 片刻后,又觉得那水滴甚是美丽,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 此时日头渐高,阳光越发暖洋洋的。 晌午过后。 公孙闲已经得了崔翰离家去别处的儿子的下落,赶紧来禀与王爷。 寂王府占地极广,足有一整条街。 原本先皇赏下的王府不过占了半街。后恰逢旁边住着的两家打算卖宅子。寂王直接买下,砸了两侧宅邸和王府之间的隔墙,重新修整过,才成了现今模样。 周遭的街道极致的安静。 但凡有人要路过这边,都不敢距离这儿太近,均会绕开寂王府择别道而行。 久而久之,虽在京城中寸土寸金最贵的地界上,寂王府反而成为闹中取静最为清幽安宁的一处。 公孙闲问过门房,知道王爷在家,忙让人通禀,得了准许后赶紧去见,把自个儿知道的尽数禀了,“……正是那幺子。” 他可再不敢提这少年有多么惊才绝艳了,直截了当道:“他现住在他已故大姐的婆家,明安伯府。” “明安伯府?” 缪承谦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记起明安伯是个颇为中庸的人,谁也不得罪,什么也不掺和。惯爱明哲保身。 前段时间京中闹起来时,明安伯恰好在那之前出京去了南方,更是侥幸地让伯府完全躲过此场动荡。 算是没什么本事,运气却不错的,也很有眼色。 只是明安伯府和寂王府委实没太多交集,想要寻个由头走一趟,怕是会吓到伯府的人,从而扰了她现在的生活。 让她生气,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上辈子她已经太难了,这辈子合该开开心心欢欢乐乐的。 若没记错的话,他当初为他家长子求娶的,是袁大力的女儿。 袁大力乃他一手提拔,袁家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缪承谦沉吟道:“袁家未来亲家是国子监祭酒冯胥。冯胥有个至交好友,名唤朱山广,乃骁骑营副参领,如今正巧官司缠身。这事儿本瞒得紧,你寻个由头让冯胥知晓此事。” 朱山广入狱,耿直的冯胥必然为他求情。求着求着就也把自己绕进去了。 袁家必然心急如焚。 作为姻亲的袁家一乱,明安伯又不在家中,那大门紧闭守得铁桶似的明安伯府定能漏出宽大缝隙。 第 7 章 两天后梁家递来消息,说人命案已经被大理寺接了。是通州的一桩命案,当年被断的凶手家人觉得冤枉,正控诉无门遇到这个机遇,急忙到衙门跟前跪着,一个时辰内状纸就拿了进去。 想来左少卿大人安然无恙。 梁氏整整哭了一个下午,傍晚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拉着镜熙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感激话语。 还是她丫鬟提醒说堂小姐该用晚膳了,不然要饿着。她才惊觉,慌忙道歉着离去。 翌日梁家送来整整一车的年礼。另附一封梁太太亲自写的信笺,满满三页纸表达的都是感激之情。又道如今时节不合适,不好登门道谢,待到日后平静了必然亲来。 内有一沉甸甸的两尺多见方的箱子,在信中言明是给穆家堂小姐的。 箱子打开,珠光璀璨。装的满满当当全是时新的各种首饰。都是京中最好的珍珑阁打造,价格不菲。平常家中小姐们有个一两件就十分高兴了,梁家也不知道短时间内如何凑到的,居然满满一匣子。 穆静愉收到东西略看了眼便让人送到镜熙屋内。又忍不住去了如福堂,关上门悄声问梁氏,那些珍珑阁的首饰哪儿来的。 梁氏有些赧然,揪着帕子声若蚊蚋,“想来是我妹妹的嫁妆。凑了三四年,再加上母亲和姐妹们原有的,应当差不多了。” 这和穆静愉原先的猜测差不多。她不由嗔道,“你们怎可如此破费。熙姐儿小孩子家家,怎能担得起这样的礼。” 熙姐儿如今已经十三,嫁妆家里已经给备着了。平日里也不需要那么多华贵首饰,梁家给她的着实太贵重也太多了些。 梁氏忙说:“你可别这样讲。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父亲能否回家过年都是个事儿。若非熙姐儿帮忙,让我们知道他还好生活着,我们这个年都要过不下去。更何况家中母亲近日来担忧过甚身体不好,若非知道了父亲好好的,她怕是直接要这样垮下去……熙姐儿帮的忙,便是让我家一起给磕头都是使得的。不过是些首饰而已,万万不足以表明我们心里对她感激的万分之一。也是你问起了,我怕你疑这些首饰来历不正,这才与你细说缘由。若你只因它们是这般凑起来的就不要了,我、我便是往后也无颜见家里人,不敢回娘家了。” 说着又要落泪。 穆静愉有些无奈地连声劝慰着。 和这位伯夫人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以前怎就没发现她那么爱哭呢。往后和她说话可得注意点了,免得她哭了太多伤到眼。 顺意斋的正屋是三阔五间房。当中明间做小厅,挂山水鱼鸟画。左次间是书房稍间为卧室。右次间可待客用,当中是八仙桌,窗边置山形围子罗汉床,床上有炕桌。再稍间则是柜子和许多放置衣物的箱子。 箱子送到顺意斋后,镜熙打开,一眼就看出这些东西是珍珑阁所出。 原因无他,此处乃是寂王产业。 寂王曾经无数次拿了珍珑阁精心打造的新款首饰,让她挑选。美其名曰只有她才有资格佩戴这些顶级工匠所做的饰物。 她素来不喜佩戴太多首饰,无奈他总要硬塞,只得每次勉为其难地略捡几件。 他便露出高兴模样。 镜熙想着,若寂王要用太后娘娘佩戴珍珑阁的首饰作为噱头来宣传,也并非不可以。她不是小气的人,他想借势明说就是,何苦三番五次地这般。 不过这人向来是说半句藏半句的。 他不明讲,她也懒得逼他直说。 因着见过太多珍珑阁的首饰,且到她手上的每一件都比眼前这些要精致华美许多,故而镜熙并不知道这些首饰在宫外有多么贵重。 但她觉得得自己不过是帮忙出出主意而已,没帮什么大忙,实在无需对方送那么多首饰过来。又恐如果原样把东西送回去不合礼数,反而让人觉得她瞧不起这些礼。 便捡了一支簪子和一对耳坠留下来,其余的放回匣子里,让连翘送去给世子夫人。只道是留下的已经足够,自己年纪轻,不需要那么多的首饰。 穆静愉很高兴妹妹不是个眼浅的,将东西给了梁氏,明言是熙姐儿自个儿不要的,“她说留下的已经足够。无需那么多。” 梁氏想到堂小姐不同于寻常闺阁少女的沉静自若的气质,犹豫许久后,终是没有坚持非要送过去。而是将此事一一言明写在了信里,交给身边的管事妈妈,把箱子连同信件一起送回娘家。 穆静愉得知那管事妈妈出府的消息后,狠狠夸赞了熙姐儿一番。 倒是让镜熙十分不好意思了。 她压根没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夸的。 在后宫待久了,自然知道身处什么身份便该做什么样的事情。多余的不能强求也不能强留。 这天一早,袁氏匆匆来到瑞祥轩求见世子夫人。 家里出了些事情。二弟未婚妻的父亲、未来岳丈被投入刑部大牢。一家人刚刚回京述职并不清楚京中具体情况,着急地喊她回袁将军在京城买的宅子,商议对策。 毕竟家里头就她一个长年在京的,向她问个清楚明白比较妥当。 袁氏便央著世子夫人准她回家这一趟,顺便帮忙安排车马。 穆静愉也没料到忽而有此变故。 京中这段时间的境况已经略略稳定,虽则还有人陆续入狱,却都不是自家相关的人,自然放松警惕。 陡然听闻有隔了层关系的姻亲出这种事儿,她不免也有些紧张,忙拉了袁氏的手说:“你莫慌。先回去看看,有事儿尽管与我说。这等大事,若非我现在身子不适合,定要跟你走一趟的。” 袁氏眼中含泪,“往日我对你多有不敬,你如今还惦念着我家……那时候都是我不懂事。” 穆静愉看她不似以前那样的犟脾气,已经肯服软,欣慰地拍拍她的手。 袁氏有些犹豫地望向镜熙。 “其实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袁氏慢吞吞地说,“我是个心里没主意的,且我家里人长年在北疆,很多事情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穆静愉温和道:“大奶奶有话直说便是。” “我想让熙姐儿跟我一起走一趟!”话已出口,袁氏反而松了口气,面色松快起来,“多个人多个主意。而且我听闻伯夫人家里的事情就是熙姐儿出的主意,我、我……” 饶是她自认面皮不是太薄,此时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镜熙笑着拉了她的手,“大奶奶何必如此见外。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我自然乐意陪着。” 袁氏感激地反手攥紧。 家里那边出了事情,她心里慌得不行。偏大爷不在家,她没个依靠商量的人。如今有熙姐儿在,可真是太好了。 事不宜迟,备好车马后两人立刻出发。 国丧期间,正值朝堂震荡之际,自然一切从简低调为佳。 袁家门房的人收到消息后早早开始等候,一看到马车出现在巷子口立刻准备起来,悄悄开门把车子迎进去。待到下车,已有婆子和轿夫等候在那儿。二人坐轿入了垂花门,便见袁家大奶奶高氏前来迎接。 高氏的儿子刚一岁多,她依然留着怀孕时的丰腴,唇边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只是眉心中轻轻蹙起,透着几分愁郁。 “你们总算是到了,刚才家里人还唠叨着不知什么时候能来。”她是袁夫人的亲侄女儿,嫁给表哥家庭和睦,心宽体胖。 因着出嫁前就认识,袁氏和她关系十分不错。 高氏上前挽了大姑姐的胳膊。见后面那乘小轿下来人,往那儿一看顿时惊艳,“这位便是堂小姐吧?长得可真好看!” “是吧是吧?”袁氏莫名地与有荣焉,“我就说熙姐儿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偏她自己不信,总说自个儿‘不过如此’。” 高氏呵呵地斜睨过去,“你当人人都和你似的,总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总夸自个儿最好。” 袁氏啐了口,“可亏得我今天带了不少吃的来,要不然还堵不上你这张嘴了。” 俩人嬉嬉闹闹着往里走。 高氏不忘待客之道,一路行着与镜熙谈起过年的各种准备。又问她在京中是否习惯,毕竟比两广冷了太多,生怕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会受不住此般严寒。 镜熙一一答了,“京城有暖炕,可比祖宅暖和许多。出门还有车马轿子,冻不到的,劳烦大奶奶挂心。” 与此同时。 飞翎卫玄副使公孙闲早早得知袁家大姑奶奶今日应当会归家之事,早已命人留意着。一听闻这位大姑奶奶出了门,便溜着马往这边走。 他也不晓得寂王殿下让他走这一趟为甚。 若说是让他帮忙把冯胥的事情尽快处置了……又不太像。 行至槐花胡同旁边,公孙闲正打算到将军府门前拍门叫人。眼眸流转间,看到旁边道上有一顶绿呢轿子经过。 这是八人抬绿呢大轿,轿夫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全身褐色短打,着同色靴子。他们虎目圆睁,寒冬腊月里撸起袖子露出精壮结实小臂。 这般的气势,足以让偶尔经过的路人无不心惊避让。 但更让见者骇然的,是绿呢轿子上挂着的翎羽。 白色翎羽代表着飞翎卫中三品南北镇抚使。即便是京中一品大员,见到这两位也无不客客气气的,谁都不敢造次。 所有人纷纷绕道而行,谁也不敢近前半步。 公孙闲却眼眸微闪,摸摸下巴暗自思忖。 南北镇抚使被寂王殿下派去另有要事,现在肯定不可能出现在槐花胡同。但这世上敢随意取用南北镇抚使轿子的,也仅有一人了。 公孙闲弯唇轻笑,驱使着马儿到了轿子牵头去拦。待到抬轿八人认出是他将轿子停下,便懒懒趴在马背笑问,“可是涉川在里面?” 涉川是当今寂王殿下的字。 知道的人少,敢叫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巧得很,他是那“无几”中的一个,自然不放过任何私底下可以这样唤他的机会。 轿帘微动。 有力修长的手于轿内将它微微拨开寸许,“有事?” 公孙闲哈哈笑着翻身下马,三两步跑到轿子跟前,“我得去袁大力家敲打敲打他。正愁着袁大力那犟脾气不一定肯听,可巧你路过。不如帮我一帮?” 轿内人好似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缓步行出。他身量很高宽肩窄腰,相貌极好气度矜贵,一双眼眸深若寒潭望不到底,令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 正是当今摄政王,寂王殿下。 第 8 章 镜熙和袁氏高氏到了厅堂,掀开门帘便觉暖意扑面而来。 袁夫人早已等候多时,刚才正往厨里去脱不开身。此刻方才见到女儿,忙拉着手好一番细看。 袁氏把镜熙带到母亲跟前。 袁夫人惊艳赞叹不已,更多的是感激这小姑娘帮着女儿在婆家解围。 “镜熙你也太瘦了,实在可以多吃点儿。”袁夫人拉着她絮絮叨叨着,把能想到的夸人的词儿说了一遍,拔下头上早已备好的两根沉甸甸的实心赤金簪子,塞给镜熙做见面礼,“往后来我家,只管当你自己家。多吃多喝,养胖些才好。” 乳母抱着孩子来见高氏,“哥儿吵着要您呢。” 小男孩儿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应当是好一会儿功夫不见母亲了,瘪着小嘴抽抽泣泣,委屈得不行。 高氏忙把儿子抱到怀里。 小家伙立马带着泪咯咯地笑。 镜熙看着他,稀罕得不行。瞬间想到了皇儿小时候。 身为长辈,她依着袁家人的喜好,把准备的赤金长命锁给孩子做见面礼。 袁夫人看了果然高兴得紧,嗔道:“你来就来,怎的还拿礼物了。”生怕镜熙吃亏,又让人拿了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给了她。 镜熙没料到袁家人那么实在,哭笑不得地收下,可不敢再给孩子更多东西了,免得他们拿出更多更贵的还过来。 高氏抱着儿子到院子走走,略陪他片刻。 袁夫人心满意足地望着儿媳的背影,扭头看到女儿,顿时恨铁不成钢起来,“你们夫妻俩如今怎的还不打算要孩子?你看我孙儿都大了,你也不急着些。” 袁氏没料到母亲忽然提起这件事,再怎样大大咧咧的提到此事也有些尴尬。 镜熙没料到袁家人居然在她面前提起私事,忙起身,“我看着外头花园子景致不错,我去看看。” 不顾袁氏的挽留出了屋。 袁夫人喃喃,“你们这位堂小姐真是个心思通透的。不怪你这样喜欢她。”又转向女儿,怒目,“你倒是和我说说那事儿。你弟弟儿子都有了,你们呢?” 袁氏轻咳一声,“快了快了。不用担心我。” “怎能不担心!”袁夫人也出身武将之家,一激动嗓门大起来,“成亲那么多年了,还没个一子半女的,让我们如何不忧虑。” 袁氏哭笑不得,眼看袁夫人站起,忙伸手把她扶回来坐好。 她明白以前那些借口再说出来已经不管用了,于是斟酌着字句,努力让夫君在娘家人跟前不至于显得太过分, “您知道我家大爷那性子。他说伯府情况特殊。我们要等世子爷那边有了嫡长孙后,再生自个儿的孩子。往后我们儿宁愿做第二第三,也不能抢那第一的名头。” 袁夫人听后反而冷静了些,“姑爷当真那么说的?” “那还有假?”袁氏想到自家夫君,惯常凌厉的眼神瞬间转为柔和,“他说他日日在书院读书,只我和孩子在后宅。若家中人对我们大房有怨怼,难受的是我和孩子。倒不如让世子那边先有了嫡长孙,我们再要孩子,免得往后我们为难。” 对于明安伯府的个中状况,袁夫人自然清楚。 她听闻后仔细想了想,轻轻叹气,“既是姑爷打算好的,那自然没问题。只那世子爷成亲许多年了也没个动静,你们、你们……” 袁氏知道分寸,晓得穆静愉现在怀身子的日子尚浅,最好不要对外声张,只略略和母亲透了句话:“应当也快了。”若世子夫人一举得男,那她和夫君就能有自己的孩儿了。面上不显,宽慰母亲,“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袁夫人知道这种情况委实特殊,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袁氏便问起冯胥的事情。 “你爹和你两个弟弟正为了这事儿出门奔走着。”袁夫人重重叹着气,“昨儿没什么进展。今日还不知道具体情形,等他们回来也就知道一二了。” 袁氏其实并不清楚冯家具体究竟出了何事,正打算详问,丫鬟匆匆来禀,在门口扬声道:“将军和两位爷回来了。” 母女俩顿时大喜。 她们当即起身打算去寻家中爷们说说话,谁知刚整理了下衣裳,都还没来得及踏出屋门,就又有婆子慌张而来。 “太太,大姑奶奶。”婆子的声音微微发颤,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惊恐,“家里刚来了两位贵、贵客,老爷让太太遣了人好好招待。” 袁夫人怒斥,“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这才问道:“来的是谁?” “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和……寂、寂王殿下……”婆子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明显底气不足战战兢兢。 这下子就连袁夫人也陡然色变。 她眼神紧张地暼向女儿。 那位贵人怎的有空到他们寒舍来了。 门房看到公孙闲腰间配着的蓝色翎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知道自家主子们怎惹到了飞翎卫,且是副镇抚使。 再一听闻旁边那位是堂堂寂王殿下,顿时抖若筛糠,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去通禀,一看到那几个膀大腰圆的魁梧身影,脚下力道微松噗通跪到地上。 袁大力正把马鞭交给喂马家丁,见状浓眉拧起,“何事慌慌张张的,不成样子。滚起来,好好说话。” 门房的人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言明此事。 袁大力和儿子们互相对视一眼,暗道不好,忙亲自到前头去迎。 长子袁飞弓惦记着后宅女眷,特遣了个婆子叮嘱:“前头有贵客在,我们需得好好招待。你和太太大奶奶大姑奶奶说声,让她没事不要乱走动。” 将军府的主子们素来大大咧咧,对待下人并不严格,平日仆从们能把事情做好即可,细节之类的都不重要。久而久之,下人们做事自有一套章法。 婆子刚才就在旁边伺候,自然听闻了来客是谁。 但她是外院伺候的,手头又有要事,就叫个未留头的小丫鬟把话通传过去。 小丫鬟脚程慢,跑到垂花门气喘吁吁,和一个媳妇子讲了这事儿。媳妇子赶紧去正院。跑到半路遇到正院伺候的一个婆子,把话告诉了她。 谁知一来二去的,那话就传得变了味儿,成了“寂王殿下与玄副使来到府上,爷们让太太大奶奶和大姑奶奶都过去帮忙招待”。 后宅女眷们自然不知道这话是已经传岔了的,只想着既是要招待贵客,自然要尽快才好。 屋外寒风凛冽。 庭院构造宽敞方正,花草甚少,大树却多。如今正值冬季,没了树叶的遮蔽,树木伸展着枝丫更显挺拔高大。 镜熙想着刚才所用的借口,说是花园景致好,偏她压根不知花园在何处。又不知袁氏母女俩要谈多久,索性在附近略走走。 不多会儿,袁氏与袁夫人、高氏她们匆匆出来寻她,一脸的焦急。 袁氏见镜熙在这里,扬声招呼着:“老爷说去见贵客。熙姐儿若无事,不妨一同过去。” 镜熙和袁氏相处一段时间,知道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露出这样的表情,想必那贵客身份相当不凡,特意问道:“来客是谁?” 袁夫人和高氏先行一步。 袁氏在后头挽了熙姐儿手臂,急慌慌作了解释。 镜熙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可不想见到寂王。 不过,她对公孙闲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的好奇。 这位镇国公府的世子,她素来只听说过,却一次都没有见过。 想那公孙闲与寂王是多年相识,如此熟稔。且身为飞翎卫副镇抚使之一,居然没有到宫里找过寂王,实属奇迹。 不由对这公孙闲起了几分好奇。 最让她疑惑的是,前几日还听闻镇国公府世子公孙闲被伤,寂王特招方守功入宫为他治疗。怎的短短数日,他竟是痊愈至此,甚至还能骑马来将军府了? 心下疑惑众多。 若是在宫中,镜熙少不得要偷偷瞧他一瞧。 往年做惯了这种事。 宫苑深深,日子闲到极致。每每听说哪位京中有名的人,无论是官员或者是有才志士,她都会起了好奇心悄悄望几眼。 每当这个时候,寂王都要负责在御书房陪伴皇上接见他们。 听闻她的打算后,他只能无奈地叹着气,任由她藏匿在屏风后头。偶尔不小心露出马脚,他也会帮忙遮掩一二。 这公孙闲压根没有入宫过,她便是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偷看一眼都不成的。 可如今…… 镜熙轻轻松开了被袁氏挽着的手臂,“我还是不过去了。”有寂王在那儿,她还是躲开点的好。 谁知袁氏又一把拽住了她,笑呵呵地把她往前面拖,“过去看看呗。说实话我都没见过寂王,如今看看总是好的。” 镜熙急了。偏她力气不如袁氏大,便道:“我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能随随便便去见外男?若姐姐知道了,回去得训我。”声音里透出几分怒气。 袁氏这才想到,京城里头的闺阁女儿要求多多,不似草原那般放得开。 但她真觉得这见贵人的事情,一辈子都不知道能有几回,便小声嘀咕着:“我和母亲弟妹都得过去。你就凑着我们去给贵人问安的时候,偷偷看一眼就好。” 镜熙想到了从未进宫过的公孙闲,虽有些动摇,却还是婉拒,“这不合规矩。” 那男人在场的情况下,还是少沾染是非比较好。 袁氏向来胆子大,又觉得是在自家,更不当回事。 眼睛一转,见熙姐儿这时候不知在想什么发着呆,趁机生拖硬拽地把熙姐儿拉了过去。 此时外院待客处。 袁家父子战战兢兢地低头而立,不敢看首位端坐的高大男人。被他透着的威势所压,平日里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父子三人,此刻大气都不敢喘。 第 9 章 袁夫人和高氏已经在外书房等着了,身边站着十余个端着各色水果点心的丫鬟。看她们来到,便准备一同进屋给贵客请安。 镜熙不肯入内,只说在外头看看就好。 袁氏快速思量后拉着熙姐儿到外头一扇窗户外,快速在糊窗户的纸上戳了个洞,笑嘻嘻推着熙姐儿到那处,“你在这里看!” 镜熙讶然。 袁氏已经脚步加快跟着进了屋。 袁夫人想着拜见贵客,总要带上好心的堂小姐为佳,毕竟能够拜见寂王殿下是荣耀之事,正好让堂小姐跟着长长脸面。 谁知堂小姐没有跟过来。她刚才明明见女儿拉着的,怎的忽而不见了人影。便眼神示意询问女儿,究竟怎么回事。 袁氏做了个摊手无奈的动作。 袁夫人便没多问。 缪承谦抬指轻扣身侧桌案。 袁大力的这个女儿显然不是能藏得住话的人,从她口中套话应当比较简单。可怎样旁敲侧击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得费些思量。 袁飞弓看到寂王殿下眉目冷峻,急得满头大汗。他明明叮嘱过不要让女眷们过来叨扰了,怎么一个两个的还都来了?生怕贵客们生气,他忙让人把东西赶紧放下,又使了眼色示意母亲姐姐和妻子赶紧离开。 谁知不等袁夫人她们离去,公孙闲主动朝袁夫人寒暄两句。 几位女眷只能暂时留下。 公孙闲又微笑着朝向袁大力,“你近日倒是很忙。不知在忙些什么?” 袁大力从昨日开始奔波数处地方,声音透着疲惫,“……如今国子监祭酒冯大人被投入狱中,听说是牵连到骁骑副参领朱大人的案子?不知此事可有缓和余地?” 他的次子袁重弩在旁急道:“朱大人乃文国公门下弟子,跟随文国公入骁骑营,为人耿直忠君,断不会做出那般杀妻恶事。此案尚未定论,冯大人为其辩驳一二,实属不该入狱啊。” 这时响起极轻的笑声。 公孙闲在旁抱臂语调慵懒,“文国公与寂王殿下素来势不两立,你们在我跟前为姓朱的喊冤,是不是找错了人。” 袁重弩想辩解,被父兄按住。 袁大力生怕次子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赶忙接道:“我们其实也不想管朱大人的事情。他是否杀妻与我们无干。只冯胥乃是我未来亲家,他为好友辩解结果落了个入狱的下场,我们实在是担心冯胥,这才扰了副镇抚使大人的清静。” 他深知自家所有人的智商加起来,也拼不过眼前这位的心眼子多。 与其说一半藏一半的让公孙闲厌弃,还不如把心里话都说了,也免得对方不耐烦起来,彻底不管了此事。 冯胥乃重弩未来老丈人,在这朝中文官接连被斩的时节,他确实担忧冯胥安危。 公孙闲瞥一眼寂王殿下。 见对方毫无任何表示,他便对袁家父子嗤声而笑,“冯胥若只简单帮忙,何至于入狱?他连日写奏折为姓朱的请命,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北镇抚使已经列他入名单,王爷若不护着他让他进了刑部大牢,他早已不知在北镇抚使手底下死了多少次。” 父子三人讶然,快速对视一眼又战战兢兢偷觑上首端坐的男人。 寂王殿下却只手执茶盏,目光悠远地透过打开的门扇望向遥远天际。 窗外的镜熙原本踌躇着打算离开。 毕竟这样在外头偷听实在不合规矩。以前在宫里敢肆意妄为,也不过是仗着自己身份尊贵,且有寂王在旁善后。现在什么依仗都没有,且在旁人家里,怎能这样行事? 就在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那些话,顿觉不对。 里头有句分明说得极其错误。 那公孙闲既是寂王亲信,为何不知……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又被另一桩疑惑占据了思维。 公孙闲此人她分明没有见过,为何声音隐隐听着有点耳熟,似是曾经在哪儿听到过,但认真去想又完全没有任何记忆痕迹。 她心中疑惑更甚,不由得朝袁氏戳开的窗纸洞口看过去。 年轻的男人柳眉凤眼,一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朝洞口望过来,透着洞察一切的了然嘲讽,三分鄙夷七分不屑。 镜熙千算万算也没料到那公孙闲此刻居然走到了这扇窗户附近。明明刚才他的声音是从远离窗户的位置传来的,明明他不该在这个地方。 偏偏他在。 而且发现了这边被戳出的窗纸洞,还侧头朝着这边笑。 看着这般的笑颜,镜熙却仿佛全身被冰水彻头彻尾地浇灌住,僵硬到无法动弹。 公孙闲? 副镇抚使、寂王下属? 居然是他。 居然,真的有那么个人。 镜熙脚步虚软后退两步。 前世最后的那五六年里,她的脑海偶尔会模糊地闪过一些关于某个雨夜的记忆片段。因为太过不清晰并不连贯,使得她以为不过是梦境而已,作不得真。 可现在,那夜守在门口的人如今真真实实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公孙闲早在那小洞被戳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它的存在,一直暗中盯着它看。待到终于有个漂亮的眸子堵住那个小洞,他才意识到又被人偷看了。 他从小生得就比女孩儿还好看。平日里各种方式偷看他的女眷甚多,更有年轻贵女妄想往他身侧装晕栽倒。如今不过再添一个而已,起码这人还知点礼数懂得遮掩,更不必放在心上。 透过那小洞,公孙闲看不到外头人的具体样貌,一开始只望见了漂亮眼眸,此刻她后退了一两步,也仅能隐约看见女孩儿小巧精致的下巴。 他弯了弯唇角。 可惜是个小呆子,被发现也不知道逃跑。 那个角度明明看不到他相貌了。 公孙闲知道寂王殿下功夫极好,目力和耳力都远超常人。 若这女孩儿在这里久待,被殿下发现是迟早的事情。既是来帮袁大力的,总不能让袁府亲家的堂小姐被斥责。 偏手头没有趁手的东西。 他索性摘下了腰间飞翎旁边玉牌上的一个碧玺珠子,两指用力把它从窗上小洞弹了出去。正好轻巧擦过女孩儿下颌优美的弧线,落在了她衣襟里。 缪承谦虽在出神,却也察觉他的小动作,远远朝那边窗户淡淡瞥了眼。以为那小洞是他弹珠子弄出来的,不悦地审视着。 公孙闲摸摸鼻子,“啊,听到外头有小猫儿,想逗一逗。” 袁大力想说自家没养猫。 若真有,自当捉来给玄副使。 可他到底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只是耿直了些,并不傻。此刻被公孙闲斜睨着,袁大力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什么都没提。 窗外的镜熙已经陡然回神。 冰凉的碧玺珠子进入衣襟,透心的冷。 她忙踉踉跄跄离开这个地方,远离这个院子。待到走出院门,她深吸口气,表面上恢复了淡然自若的模样。 做皇后和太后久了,早已养成处变不惊的性子。 饶是当年看到寂王杀了先皇,她也没有惊叫出声。 如今见到公孙闲后,即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依然保持着得体的适宜微笑,看不出任何端倪。走到一处僻静的院落,扶着旁边的高大柏树,缓缓落座于树下石凳。 一切都成了过去。 她想,幸好那些都已经是往事。再不用掺和进去。 待客处。 缪承谦其实早已发现窗外有人。 只他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她的身上,旁人压根无法让他提起半点兴趣。见公孙闲玩得开心,便也不管,仅转向袁家那位姑奶奶,“我有些关于明安伯府的事要问你。若你答得好了,冯胥之事我或可让人帮忙查查。” 袁家人顿时眼中燃起希望的火光,望向寂王殿下时,充溢着浓浓感激的意外之喜。 公孙闲喉头一梗。 虽同情袁家,却着实敢怒不敢言。 第 10 章 缪承谦沉吟半晌,眼看着袁家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方才缓缓开口,“明安伯府有没有相貌极其出众的女子。” 生怕他们只把范围定性在明安伯女儿身上,便添了句,“不拘年纪,不拘身份,不拘可曾婚假。只说府上女子,有没有相貌极其出众的。” 想到文国公府有位表小姐样子极好,名动京城,就又说:“比那岳清影还好的相貌。” 岳清影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有才华。 如今十四岁的年纪,还未说亲。想要求娶她的人能从京城排到河间。 比她还好看的? 袁家女眷们齐齐想到了穆家那位堂小姐。也只有堂小姐的相貌,能够比岳清影出众许多。 但! 堂小姐人极好。 而这位寂王殿下二十好几的人了眼看着再两年就奔三了,也不知身体不好还是有甚特殊癖好,那么多年未曾娶妻,身边还无妾室通房,连个丫鬟都没有全是小厮家丁随侍在侧。 谁知道寂王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谁会傻到把堂小姐供出来? 故而袁家三位女眷齐刷刷地摇头,语气十分笃定,“没有了。岳小姐乃京城第一美人,伯府怎有容色能比得上她的。” 缪承谦素来知道袁家立身极正,孩子们都是耿直爽朗的性子,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听闻后只当自己找错了地方,惋惜地蹙眉,不再多问。 待到即将离去。 无意间听闻袁府家丁说起堂小姐如何如何,缪承谦忽而想到了方才公孙闲在窗边玩的那一会儿,便问: “你当时用玉石砸开窗纸,是为了窗外的伯府堂小姐?” 方才还在思量是谁能让玄副使起了玩兴。 现在想来应当是那位堂小姐。 公孙闲想到那只“猫儿”,不由笑了,也不辩解那窗纸是她弄开的,反倒应了下来,“应当是吧。” 刚刚缪承谦还曾怀疑过姓穆的堂小姐会不会是她。 毕竟她那些所思所想,应当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而非已经嫁人的少妇。且是主子语气,明显不是下人。 而明安伯的女儿,以及在伯府暂住的崔家小姐,之前都没有盖过岳清影的美名,想来肯定长得不像她,自然不是。 就只剩下堂小姐可能是她。 之所以问伯府“所有女子里是否有容色出众的”,是不想让旁人觉得他太过于关注那位堂小姐,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想到窗外女子与公孙闲调笑片刻方才离去,又觉得不会是她。 她即便对外人好奇,却素来持身极正,绝不会和男子调笑。 于是对那堂小姐熄了心思。 就算袁氏她们说伯府的女子们包括堂小姐表小姐都没甚太过出彩的。就算那堂小姐是个心思活络的。 缪承谦秉着谨慎的态度,依然遣了公孙闲去瞧瞧那位堂小姐,“……你看她的相貌……” 他斟酌着字句,不愿让人知晓她已经重获新生一事,故而含糊道:“看她是否相貌出众。” 他知道公孙闲当年是见过皇后娘娘的。 依着公孙闲的脾气,若看到有人的相貌与她极其相似,定然回来后会大惊小怪吱吱哇哇地和他说。 便也不需挑明。 公孙闲没料到寂王殿下对绝色女子忽而起了那么大的兴致。 想来年纪大了,也想找个身边人。依着殿下本身的容貌,自然得找个人间绝色方能配得上。 不过公孙闲觉得不必那么麻烦,“那岳清影不就没许人家吗?您要是想娶个好看的,不妨考虑她。” 缪承谦一言不发地瞥了他一眼。 公孙闲摸摸鼻子立刻噤声。 不过寂王殿下的态度让他也起了几分兴致。他索性策马候在了从袁家到明安伯府必然要走的一条僻静道路上,准备堵人。 申初时刻,马蹄踏地声由远而近,在幽静的环境中尤其明显。 公孙闲策马拦车,向驾车的家丁表明了身份,含笑与从车窗看出来的袁氏道:“我今儿在窗户边,朝着贵府堂小姐丢了个东西过去。那东西是我母亲送的,生怕回去后被她老人家责怪,只能冒昧拦路,问贵府堂小姐要回了。” 袁氏愕然。 她都没料到自己让堂小姐在那纸窟窿边站一会儿,还能惹到了这位爷。便回头望过去,征询熙姐儿的意见。 镜熙思量了下,朝大奶奶颔首示意,这便下了车子,径直往路边大树下去。 她怕公孙闲见到她后,还能认出她的样子,再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引了袁氏和伯府下人的注意。 故而低头走到道的最边缘处,估摸着那些人听不到他们俩的话语了,且能让那些人看到他们俩从而放心,方才驻足。 而后,仰头:“玄副使说的可是那颗珠子?” 公孙闲尚在马上,看到她后便是一愣。 没料到她居然相貌如此明艳。 而且…… 那么像宫里那一位。 他忽而想到了自己守在屋外的那一夜。明知不该多看,却又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方才轻咳一声,别开脸去,伸出手,“我珠子呢。” 镜熙本还想着这人拦她作甚,本还以为他拦路另有所图,便警惕地看着他。借了四目相对的时候,观察他的神色变化。 毕竟当年那“小太监”可是看到过她面容的。 但看他这样不讲理,反而心头微松。 或许,他那时候年少,也就见过一面而已,多年过去,早已忘记了她的模样。 至于他脸上的绯红,她完全忽视不去理会。 先皇那时候不需她见文武百官,便是知道她这相貌很容易招惹到男人的青睐。对于年轻男子的脸红,她决定视而不见就好。 镜熙暗吁口气。 对他这种嚣张态度十分恼火,便掏出塞在袖袋的那个珠子,不屑地丢到他的怀里,“谁稀罕你的破珠子?要不是看它值钱,我怕你再恶人先告状问我要回去,早丢了!” 说罢,也不想搭理他,更怕寂王闻声而动往这边来,赶忙离去。 公孙闲看着她落荒而逃似的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见女孩儿听闻他笑声后往马车跑得更快,不由笑声愈发肆意。 回去见寂王时,他不知怎的,忽而不想把实情告诉王爷。 皇后娘娘……端庄娴雅。 那女孩儿却活泼灵动得很。 只相貌一样,何苦让她陷于那些不好的事情里面去? 他斟酌一路最终还是说了谎话,“她姿色不错,却不如岳清影好看。”既然寂王想要绝色,哪里寻不到?没必要让那活泼女孩儿被搅到这里面去。 缪承谦本也没抱多大希望,闻言颔首示意他退下。 公孙闲走出寂王府时,手心已经被汗湿透。搓搓掌心,黏黏的透着满满心虚。一时想到他这次护着她了,下次寂王再留意她时该怎么办。一时又想着,待到国丧后,她可以到处串门,若给寂王看到了又该如何。 抱着这样满当当的心事,他溜着马儿慢吞吞归了家。 镇国公夫人到大儿子书房送东西来与他,看到儿子失魂落魄满是心事的样子,不由噗嗤笑了,“怎么?眼看着你弟弟的孩子都能下地跑了,你终于怀春了?” 公孙闲正失神想着她往后该怎么办。 闻言猛地往桌案旁倚靠,扯着嘴角笑,“国公夫人,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国公夫人知道儿子脾气,若真还是刚才的语气和他说,他定然不当回事。于是敛了笑容正色道: “为娘没和你开玩笑。你老大不小的了,一直想给你说亲,你死活不答应。偏寂王殿下还护着你,我们没办法,才拖到现在没个头绪。你若真有钟意的姑娘,无论出身如何相貌如何,只要性子好,为娘都给你提亲去。” 起先的时候,镇国公夫妻俩还想着,身为未来镇国公府的宗妇,大儿媳一定要品貌非常出众,方才配得起自家儿子。 于是为儿子相看了许多个漂亮的好姑娘。 结果他一个都没瞧上。 之后大儿子一直不成亲,两口子便想着,品是一定要好。那貌,过得去就行。 谁知这小子依然不肯点头娶妻,见了什么样的女孩儿都说没兴趣。 现在老两口早已想开。 只要人品不错,就算大儿媳长得丑到天上去,那也不怕。反正大儿子很漂亮,往后孙子生出来长得也不至于太差。 只要儿子肯点头娶妻。 即便他的,嗯,喜好异于常人,专喜欢那种相貌极丑的,老两口扪心自问也能对人家姑娘不错。 国公夫人十分忐忑地望着公孙闲,想要儿子一个准确的答案。 公孙闲刚才真的只是担心那女孩儿而已,压根没考虑过什么娶不娶的。此时听了母亲的话,更是哭笑不得,摆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生怕被母亲缠着这事儿没完,好说歹说把人“请”了出去。 国公夫人却不肯轻易罢休。 她直觉认为儿子刚才惦记的是个姑娘家,就寻了跟着儿子的小厮问一声,今儿世子爷见过哪家姑娘。 世子爷大部分时间都在飞翎卫,小厮哪知道那些?不过他倒是听闻世子爷提过几句什么伯府的堂小姐,今儿还去过袁将军家,便与夫人说了。 国公夫人自己心中有了计较,暗中谋划不提。 夜幕降临,伯府顺意斋内灯火通明。 丫鬟连翘给小姐打散了头发细细篦着,笑问今日在袁家的情形,“听闻今日寂王殿下和玄副使都去了?小姐可真好福气呢,竟是遇到两位贵人。” 镜熙无可无不可地应着,心里却道: 若不是我避得快,今儿可不就遇到了?毒酒暗害之仇……若不是这辈子我要好好过,远离他们的是是非非。当时怕是要冲上去掐住他脖子质问的。 缪承谦正在处理飞翎卫地副使带来的暗报。 地副使从未在人前露过面。江湖草莽出身,干的是窃听探取的勾当。手下灰翎卫也各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是飞翎卫中最隐秘也最鬼魅的存在。 暗报上说,堂小姐在两广时性子十分沉静不爱出门,没甚太大名声在外。但明安伯府的下人们都说,堂小姐美艳非常,是世上最好看的美人。 只明安伯府的下人没见过岳清影,因此不好比较。 缪承谦若有所思。 正沉吟着该如何走下一步,忽而听闻她的低语。 毒酒暗害之仇……这辈子不愿再相见…… 难怪避他如蛇蝎,甚至只一墙之隔,都不肯露面让他看一眼。 缪承谦沉静的眸中渐渐泛起痛苦涟漪,修长十指不自觉用力蜷紧,将手中密报捏得粉碎。 她始终是恨他的。她不知道害她的是何渊而非是他。但,这罪孽他得承受。 毕竟那杯酒是他在不知情之下,亲手送到了她的唇边。若非是他亲手捧给她喝,她不会毫不怀疑地一饮而下,甚至没让上膳太监尝一尝。 需得找个机会单独见见她。 唤来身边绿翎卫,缪承谦吩咐:“即刻去查明安伯府众人最近的打算。看近日有没有堂小姐落单的时机。” 虽天色已晚,绿翎卫仍毫不犹豫躬身应是。 直至漏夜来禀,言道过几日明安伯府的夫人和大奶奶要带着家中几位小姐去寺庙为太后娘娘祈福,不在家中。后宅只世子夫人和堂小姐在。 缪承谦自然知道所谓“为太后娘娘祈福”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不过这理由他倒是喜欢。 “就那日吧。”他露出一个多月来难得的愉悦微笑,语气透着势在必得的笃定,“安排我单独和她见一面。” 第 11 章 早起入宫,寒风刺骨。一路策马而行,虽不及坐轿温暖舒适,听着耳边呼啸风声却别有一番淋漓畅快。 缪承谦翻身下马,缰绳鞭子随手一抛,自有灰翎卫接过。 他先到御书房教习皇上功课。 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都是皇上继位后新提拔的,躬身侍立在侧,趁着小太监奉上纸笔的空档,把皇上昨儿后来习了哪些功课禀与摄政王。 缪承谦先是问过了小孩儿的身体状况。前些日子略感不适,急招方太医入宫诊治。如今渐好,便关切问询。知晓无大碍了,开始提问功课。见小孩儿学得不错,奖励了一叠字帖:“这是我早年所得,你平日无事看着练。” 小皇帝吸吸鼻子,强忍着泪意起身道谢。 缪承谦觉得小孩儿可爱得紧,抬手拍拍肩膀,指点他批阅奏折。看到有官员绩效考核的卷宗,随手拿起。 翻到袁大力父子三人的,看见上面的“优”,他瞬间记起袁家女眷合伙儿欺瞒一事。本想着再添几笔注,譬如“诡道可使于行兵布阵,却不可闲暇时随意用之”这般的字句。 转念想想,她们本也是为了护着她方才那般。若真这样批注了,万一往后护着她的人少了几个,又该如何? 故而没写。由着她们去。 小皇帝歪着头扬起脸打量他,闪亮的眼眸里盛满好奇。 缪承谦莞尔,“陛下怎这样看着微臣。” “摄政王今天心情极好。”小孩儿除去和功课有关的时间外,其余时候都不怕他,笑呵呵说,“先生已经多日不曾这般开心了。” 因为要教导小孩儿读书写字和开始习武,小孩儿有时候唤他摄政王,有时候叫先生,有时候还喊师父。 他都可,并没特意纠正过。 缪承谦笑道:“遇到了好的事情,自然开心。”瞥见小孩儿身上的素服,又道:“往后若有可能,我自会与陛下说。” 小皇帝很认真地点头,“你说话算话。” 他笑笑,“嗯。” 闲话说罢,二人便敛了心思专心处理朝政。待到巳正,缪承谦告辞出宫。待到绿翎卫前来禀过,择了午初时分往桐花胡同去。 往年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街道必然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今年因着国丧,京城清寒,道上许久见不到几个人影。 倒是方便了他此次出行。 缪承谦策马而至,在一条僻静街道停了下来,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方才停下。这儿距离黑翎卫卫所极近,是明安伯府到卫所的必经之处。 就在今早,他吩咐手下寻了由头,让黑翎卫中名唤姜宏斌的明安伯府三爷受罚。再想办法把这事儿“十分好心”地转告明安伯府。 当然,转告的时候一定得等伯夫人和大奶奶、诸位小姐离开家后才能行。恰好世子爷和小舅爷护送各位女眷也不在家。 那么去卫所看望伯府三爷的,只能是堂小姐了。 因他对她十分了解。她不可能让怀着身孕的世子夫人出行,必然会替堂姐走这趟。 果不其然,一炷香后,伯府的车子便缓缓出现在街道尽头。 缪承谦面上淡然,双手隐在袖口不自觉攥紧。渐行渐近的车轱辘声仿佛压在了他的心口,让他心跳骤然加快,止不住地有些紧张。 有多少年没有尝过紧张的滋味了? 他垂眸看着袖边银纹,全副心思却在那慢慢逼近的马车上。 灰翎卫上前喝住车夫使其停了下来。 镜熙不明所以,将怀里抱着的给姜宏斌带来衣物和伤药的包袱放在车上,下来询问:“不知大人为何拦路?”卫所这儿分明是可以探视的。 灰翎卫不敢多言,躬身立在旁边,将少女面前的路让了出来。 一人缓步靠近。 眉目清隽,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极致的雍容矜贵。 乍一看清来人,镜熙登时全身的汗毛都炸开。 怎么是他! 这家伙怎么出现在这儿! 缪承谦听闻她的心语,察觉到她的愤怒和指责,不由脚步微顿。 镜熙觉得这厮一定是故意的。必然是公孙闲见到她后,把她相貌的事儿和他说了,他特意来堵。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努力遏制纷涌的思绪,神色疏离,只故作惶恐地盈盈一拜,“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当街拦车可有甚要事?” 缪承谦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 她居然装作不认识他? 她怎能装作不认识他! 缪承谦死死盯着她好半晌,忽的一笑。既然她前世今生除去姓外,名是一样的,不如以此为引,便垂眸低问:“你叫什么?来此作甚。” 镜熙咬了咬唇。 深知寂王权倾天下,这个时候与他作对是自惹麻烦。不甚甘愿地说出名,又道:“我家兄弟姐妹都是取名都是从静字从心旁,故而我是‘静惜’二字。”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 此人向来多疑。她多加这句反而会引起他的注意。早知道不多嘴了。 镜熙正暗自懊恼着,却见眼前男人像是丝毫都没留意到她的多言似的,淡淡“嗯”了声,语气平缓道:“知道了。” 这么简单就过关了?镜熙忽而觉得做梦似的。 平时他是那么敏锐的一个人,但凡她多说点什么或者少说点什么,他都能发现她的故意为之,从而戳穿。 那时候她身份尊贵,自然直接驳他。两人你来我往的互相揭底,最后闹得不欢而散才算完。 而后他悠哉悠哉地离宫而去。 留下她独自生闷气。 这次简单过关,让她暗喜之余又觉得不太放心。 缪承谦看得好笑。 装。 使劲装。 再如何去掩饰,她偷偷看他时目光中偶尔透出的鄙夷和瞧不起也是旁人所不会有的。如果别人敢那么看他,命都不见得能留到今天晚上。 可她不一样。 她使了自以为得逞的小伎俩后,总会自信满满地朝他示威,就好似悄悄露出小爪尖尖的猫儿,只等着猎物过去时忽然伸爪来挠一下。 他每每都是一看就透,却故意和她周旋一番气气她。 如今却不成。 转念一想,装作陌生人也好。 是陌生人的话,她起码不会计较那杯毒酒的事情。只要她能知道他无恶意,对他放下心防,往日之事可以慢慢再叙。 这般思量着,缪承谦面上笑意更浓,“小姐此次可是要去卫所?今日卫所另有要事,恐女眷不便探视。不如改日。” 又唤了身边绿翎卫,“你看看这位小姐有甚东西要转交探视之人的,你帮忙拿过去。”说罢转身离开。 却没走远,只在转角僻静处遥遥望着。 看她把一个包袱交给绿翎卫,看她不放心地叮嘱了好一会儿,看她上马车离去,车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极缓地收回视线,兀自沉吟。 明安伯姜勇毅胆小如鼠,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缩在壳里不冒头。 近日京城出了那么多是非,姜勇毅归家后定然又把大门禁闭守得牢牢的。 总得想法子撬开那铁桶才行。 不然她一个深闺女子,他如何能和她有上联系? 缪承谦主意已定,吩咐道:“你们叫来明安伯家老三,唤作姜宏斌的那名黑翎卫,让他去我跟前回话。” 众飞翎卫齐齐应是。 堂小姐的车子刚刚回到伯府停下时。 郊外,从寺里回京的路上,姜宏志和崔宁钧骑马在前,后面是伯府女眷的七八辆马车。 原本去时伯夫人梁氏和大奶奶袁氏分坐两车,此时归途,袁氏却挤在了梁氏的旁边正嘀嘀咕咕着。 “今儿镇国公夫人怎么回事,不过上香而已,怎还主动和我们说话。”袁氏紧挨着梁氏,“咱们府上和镇国公府没甚交往啊。该不是三爷在外惹了事吧?” 三爷入了黑翎卫后还没回过家。 而镇国公府世子爷乃飞翎卫中副镇抚使,正四品大员。足足比三爷高了四品八阶。管他绰绰有余。 梁氏想得多点,沉吟半晌后压低声音:“大奶奶,你说这次镇国公夫人,会不会提前就打听到了我们今儿要去寺里上香,专程去和我们闲聊的?” “这……不至于吧……”袁氏不太懂得京中女眷这种交流方式,狐疑着说:“我看她今儿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提到的话题,都是家长里短的。即便为了三爷,也不至于非要专程相见啊。” 镇国公府世子爷可是寂王殿下跟前的大红人,左膀右臂。镇国公府虽和明安伯府沾亲带故,平日往来却甚少。 是以今日镇国公夫人主动和她们搭话,神经粗如袁氏也觉得不对劲,赶紧找伯夫人来商量。 却没往“对方早有打算”这方面想。 “并非没有特别的话题。”梁氏斟酌着,“我倒是觉得,她提到她家世子爷的次数甚多。” “公孙闲?”袁氏是知道那位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连自家老子娘都不惧,唯独在寂王殿下跟前乖顺得很,“镇国公夫人提他作甚。” “所以才觉得怪异。”梁氏往前倾身,离袁氏又近了点,“她是不是还提了堂小姐多次?” 袁氏苦思冥想许久,最终慢吞吞“啊”一声,点点头。这个时候也有些反应过来,忙不迭问:“难道是——” 议亲? 这想法把她吓了一跳。 便是袁家人,算是寂王派系,说亲也说不到镇国公府跟前去。他们伯府怎敢去想。 “很有这个可能。”梁氏道:“我们还是与世子夫人商量商量比较妥当。” 如果镇国公夫人真想说和世子爷和堂小姐,她们俩可没有那权利决定什么,不过是个传话人罢了。 这事儿还得与世子夫人细讲。 梁氏和袁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看出了为难和拒绝。 摄政王只手遮天。 伯爷向来不愿意和寂王党派的人有所牵扯,生怕被牵连到党派争斗中去,信奉的是中庸明哲保身之道。 如果镇国公府真有意结亲的话,还得想办法尽早断了镇国公府的念头为好。 袁氏就帮忙出主意,“一会儿看看世子夫人的意见。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尽快给熙姐儿另择一门好亲事。若旁人来问,熙姐儿已经定亲,他们自然不好再提。便是贵如镇国公府或者寂王府,也不能以权势逼人退亲的。” 梁氏深觉有理,“就这么办!” 二人立刻拿定主意,一回家立刻去寻穆静愉细细商量。 第 12 章 穆静愉觉得此事实在严重。 可堂妹来京让伯爷帮忙说亲这件事,已经写信告诉了伯爷。何况镇国公府不是寻常人家,国公夫人有没有这个意思都还另说。哪里敢随便决定。 好在临近过年,伯爷即将归家,一切等他回来再商议也可。 袁氏却十分着急,“万一伯爷回来迟了怎么办?”前段时间大雪连天,不只京城,整个北方都沉浸在雪色里。伯爷回来的归程肯定受影响。 穆静愉记得夫君说过,伯爷前两日来信说很快就能到。 因着伯爷只给他们夫妻俩消息,没给大房那边递信儿,她便不好明说,含糊着:“我想都要过年了,总不能滞留在外过年吧。就这几天差不多了。” 袁氏没辙,心里担忧着堂小姐一路回到宁和馆。 伯夫人梁氏也很忧心,生怕给有孕的穆静愉增添焦虑,欲言又止半晌后一个字儿也没多说,暗暗叹息着,却没回如福堂去,而是转道去了堂小姐的顺意斋。 镜熙正在水榭避风处坐着,犹在生那个男人的气。 不就是个摄政王吗? 不就是教导皇上的先生吗? 看他那颐指气使的模样!真能耐了……竟是为了堵她,而不准她去探视三爷! 气过之后,镜熙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幸好刚才处理得当,没让那厮发现破绽。看他反应,应该是没发现她是谁的。 只要远离了他,往后的日子定能和和顺顺的。 往后每每见到他,都得注意言行举止。如今自己已经不是太后娘娘,而是穆家寻常的一位小姐,身份来说,还真就不能和他硬杠。 得用闺阁女子的身份来待他,恭敬着些。 倒无需担心伯府三爷姜宏斌。依着那男人横行霸道的行事做派,想来三爷没甚大碍。不过是为了堵她而策划的一场围堵罢了。 左思右想没甚大问题,镜熙终是放下心来,暗道往后得惊醒着点,但凡与寂王沾边的事情,一律不能做。譬如今日,为了三爷而冒险去黑翎卫卫所,这举动往后就不能再有,尽数婉言推了,让旁人去做。 丫鬟竹苓来禀,“夫人来了。” 镜熙起身去迎接,梁氏忙紧走几步过来。 细问过三爷状况,知道三爷应当没甚大碍,而黑翎卫已经把给三爷带去的衣物和伤药收了,梁氏便也告辞离开。 入夜,袁氏左思右想无法入眠。 熙姐儿帮了她的大忙,让她开始融入伯府当中。要知道她嫁来好多年了都没能做到的事,却在熙姐儿的帮助下成了。 如今熙姐儿遇到难事,她不能坐视不理。特别人生的婚姻大事,更得慎重考虑。镇国公府那种虎狼窝,不去也罢。 袁氏苦思冥想,用自个儿那为数不多的京中人际关系来捋着思路,还真就让她想起个人来。觉得甚是妥当,于是一整晚兴奋着无法安眠。 第二日天空刚刚泛起些许亮光,她便去了世子夫人那儿,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那冯家公子着实是个不错的,如今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是举人。身边也干净,连个通房都没有。” 袁氏兴致勃勃地说着,又怕声音太大会透出屋去,刻意压低了点,“他课业比我们大爷还要更好。当初秋闱,只比崔家小舅爷低一点,是那年的第二名。” 崔宁钧三年前秋闱夺得第一名解元。而第二便是这位冯公子。 乃国子监祭酒冯胥长子。 勤恳好学仪表不凡,着实是个好儿郎。 穆静愉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对于冯家大公子的好评,她以往也听说过。只伯府和冯家没甚交集,她素日也不曾得见。 如今大奶奶袁氏的娘家和冯家要结亲,这才有了些关系。 袁氏看世子夫人没有反对,就知这事儿还是有点谱的,便道:“那冯公子当初参加秋闱的时候,还染了风寒。若非如此,许是解元也能夺的。” 话都出口了,她才觉得自己这样讲有些冒犯了崔家小舅爷的意思,忙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就是和你说说。那冯家,是我娘家实实在在打听过的,着实不错。这才想着和你提一提。你放心,我万万不会坑了熙姐儿的。” 冯家家风严谨,公子小姐都温和单纯,冯家的老爷太太都是和善人,若熙姐儿真嫁过去了,就和重弩的媳妇儿成了姑嫂,也是个美事。 袁氏越想越妥当,滔滔不绝,“那冯公子是因为要考科举才耽误了婚事。当初冯大人和冯太太的意思是,等他考中进士再议亲。可晚议亲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找个得力的岳家吗?你们穆家这般的好,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人家,他们肯定求之不得,不等冯公子考中也会点头的。” 如今正值国丧,所以镇国公夫人只是透个意思过来,绝不敢明着说。 冯家那边因是袁家未来姻亲,倒可以先递个话,两边商量起来。 如此一算,冯家若能成,定然可以占据先机。 穆静愉还有些犹豫,“若他十年八年考不中,又该如何?”总不能就这样耽误了妹妹一辈子吧。 袁氏想了想,下意识想伸手去拉世子夫人,手都伸出去了又讪讪然收回,“没有的事儿。要不你先找机会去他们家看一眼。等你见到了冯公子,就知道了。” 穆静愉对袁氏看男人的眼光还是有点信心的。 当初可是一眼瞧中了姜家大爷的。她这本事,一般女子还真没有。 这般想着忽而有点放心了,“那就劳烦大奶奶从中牵个线,看什么时候能见一见冯家公子。” 生怕袁氏这性子再把事儿搞砸,忙叮嘱,“万不可露出太明显的意思。只透个信儿就成。先看他们肯不肯找个人多的机会见一面。若肯了,再看,而后才能决定。” 袁氏对熙姐儿的事情可谓是十分上心。 对自家弟弟的婚事都没那么上心过。 于是连连作下保证,“您且放心。这事儿我有数,你等我好消息就成。” 因为这事儿是伯夫人梁氏先瞧出端倪的,二人少不得一起到了梁氏的如福堂细说此事。 梁氏没料到她们如此看重自己,忙让人上了好茶招待着,又把门亲手一关。伯夫人、世子夫人和大奶奶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着,不时露出愉悦笑容。 三人原本关系几乎冷到冰点,却因为堂小姐的到来后,关系越发融洽起来。甚至开始为了某个共同的目标而共同谋划。 身处卫所的三爷姜宏斌,则没有她们这般的好兴致。 此时他站在黑翎卫卫所最宽敞的待客厅内,身杆儿挺得笔直,双手十指垂下紧紧并拢,双眸微微垂下看着脚前三尺的距离,额头脊背和掌心都冒了汗,却绷得仿若雕塑,半点都不敢动一下。 缪承谦端坐太师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右手轻叩旁边桌案。 眼前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与伯爷姜勇毅有两三分相似,却比姜勇毅多了些飞扬和桀骜。 敢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偷偷参加黑翎卫,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起码比他那个畏畏缩缩的爹强。 在寂王殿下深邃的目光注视下,姜宏斌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凉飕飕的。却依然保持纹丝不动,连打个寒战都不敢。 缪承谦觉得这孩子吓得都快晕过去了。 灰翎卫不是禀说姜家老三胆子大得很吗?之前黑翎卫新人一起演练,臭小子凶得跟小狼崽子似的,横冲直撞。 怎的此时此刻却乖顺地像是刚出生的小狗崽子。 “听闻你这次前来报名,是背着你父亲做的。”缪承谦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温和,眸光微敛,“听闻明安伯不日即将归家。你有何打算。” 姜宏斌张了张口,因为太过紧张而嗓子眼儿发堵。努力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说:“禀、禀殿下。还没、没什么打算。” “那你怕不怕明安伯质问此事?” “怕、怕。” 缪承谦胸有成竹地轻轻颔首,露出浅淡微笑,“飞翎卫皆是我手下。你既是入了黑翎卫,自当也归我管。若你遇到难事,尽管与我开口。我能帮你的必然不会推辞。” 姜宏斌没料到被同僚们敬仰且畏惧的摄政王居然如此和颜悦色。 他太过紧张,脑袋糊成了一团,觉得王爷对自己这般礼遇,自个儿绝不能有什么事儿都去打扰王爷,赔着笑道:“多谢王爷好意。属下,属下自当在黑翎卫尽心尽力,绝不辜负王爷期望。” 缪承谦指尖收拢,放在扶手,垂眸思索后决定换个说法, “京中姻亲盘根错节。认真算来,魏国公府与明安伯府也算有亲。我比明安伯尚还大了一辈,你若是怕他,不妨找我帮你。我可替你与他说项。” 姜宏斌的脑子更糊了。怔愣好半晌,慢了许久方才捕捉到“说项”二字,不敢置信地猛然抬头,“您说的是真的?您可以帮我劝说父亲,让父亲答应我来黑翎卫?” 因为太过惊喜,连讲话都顺溜起来。 缪承谦莞尔,笑容温煦,“那是自然。” 姜宏斌喜不自胜,千恩万谢地退下。 暗道外界传言不可尽信。说殿下如何可怕的那些都是流言蜚语。殿下这般可亲,哪里那么吓人了? 于是暗搓搓地开始设想着,待到父亲回京,何时恭请王爷到家中做说客更为合适。 第 13 章 这天一大早,明安伯便回来了。 冬日的雪化得慢。连日来地上的融水清理过后,路面的泥泞少了许多,踏着不至于弄脏了鞋子。 他此次出行是因为南边一处田庄出了些问题,那处庄子着实不错,特意亲自去看了看。没料想出门这段日子居然恰好避开了京中大事。 回来后他一路往里行着,略问了问家中情况,得知一切无恙后便去往顾姨娘那儿。 顾姨娘生得貌美又会伺候人。他还有个妾室陈姨娘听话懂事且育有庶女姜宏雪。虽然妻子过世多年,但他过得顺心如意,家中中馈还有儿媳处理着,因此一直没有再娶的心思。 直到现在女儿们到了议亲的年龄,没有主母操持管教着,说亲时不利。他才在崔家的提醒下娶了梁氏做续弦。 梁家家教好,未到京中时已名声在外,对往后女儿说亲很有利。 可惜梁氏性子木讷,长得也很一般。 是以他未曾让梁氏接管中馈,也不太爱往她房里去。 到了顾姨娘屋子,明安伯姜勇毅脱去披风交给顾姨娘。顾姨娘随手递给身边丫鬟,“最近堂小姐生病又大好了,表小姐跟着小舅爷到了家中。一切安好。只五小姐镇日里跟着表小姐到处去玩,也不知笑闹了多久。” 五小姐便是陈姨娘所生的姜宏雪,平日里乖巧懂事,姜勇毅虽然不曾偏爱她,却也从不曾苛责她。 姜勇毅已经听闻了崔家叔侄俩过来的事情,闻言笑笑,“雪姐儿平日里最小心谨慎不过,跟着崔家那丫头多走走也好。” 顾姨娘便说起世子夫人有孕一事,“因想着您马上就要回来了,又日子浅不好外传,就没特意派人到路上和您说。” 得知崔家叔侄俩过来,是崔家觉得太过叨扰特意让人到姜勇毅回来的路上禀与的。 他倒是第一次知道儿媳有孕,不由大喜,“当真?”当即让人再把披风拿来,要去探望儿媳。 顾姨娘嗔道,“老爷可是糊涂了。您做公公的,哪能随时随地往世子夫人那里去?不如等晚一些用膳的时候,为您接风洗尘,再问过也不迟。” 姜勇毅赞同,“还是你想得周到。”便没再接过披风。 顾姨娘提起穆家那位堂小姐,“世子夫人很看重她那堂妹,让人把顺意斋收拾起来给她住。大奶奶还赏了堂小姐一对金镯子。伯爷何时见大奶奶对人和颜悦色过?偏那堂小姐投了她眼缘。” 顾姨娘说完后,留意观察姜勇毅神色。 那通房当年偷偷生下大爷,是他最忌讳最痛恨的事情,是以对这个儿子也不闻不问,由着他野蛮生长。 虽这个儿子没有长歪,课业非常不错甚至年纪轻轻已经中举,也依然为伯爷所不喜。自然而然的,非要强嫁给大爷的袁氏,在伯爷跟前也没得多少好脸色。 不过这次倒是让她十分意外。 姜勇毅沉吟片刻,“那堂小姐既是穆知府之女,理应善待。” 顾姨娘一怔,犹不甘心,“可那顺意斋乃是府中景色最好的一处,给位堂小姐是否不太合适。虽说四品已经算是朝廷大员,可我们勋贵公卿怎还需要忌惮他们。” 不怪她这般想。 新来的伯夫人梁氏,其父也是四品大员且是京官,伯爷怠慢梁氏时都毫不顾忌。想来穆家也不过如此。 姜勇毅听后轻轻蹙眉。 顾姨娘什么都好,唯独见识浅薄这点无法更改。 穆知府能够在寂王把持朝政期间得以升迁,且任职临安那富庶之地做知府,自然是极得寂王看重的。 且原先有消息说穆知府可能来京任职,转去临安府让人颇感诧异。 现寂王血洗京中文臣内部,外放的不少官员也受到牵连。偏穆家安然无恙,偏穆知府躲过了京中大难。这便是日后有大前程的征兆。 自知这些与顾姨娘说了她也听不懂,姜勇毅示意丫鬟给他把披风拿来,“我去找老二说说话。”转身出了门。 之所以找老二谈话,是因为两个已婚的儿子都老大不小了,家中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儿媳怀孕,自得叮嘱儿子好好照顾着。 姜勇毅在外院书房见了世子姜宏志,如此这般叮嘱着让儿子好生照料媳妇儿,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惹了儿媳不痛快。 “你母亲当年怀你们的时候,忽然就会想吃些怪里怪气的东西。忽然就会发脾气。”想到温婉大方的亡妻,姜勇毅的面庞上流露出怀念的光彩,“怀孕的人娇气得很。她若想吃什么,你惯着点,别和她置气。万事以她和孩子为重。” 姜宏志低头应是。 而后想到三弟入黑翎卫的事儿,很是暗暗捏了把汗,踟蹰着想该如何与父亲开这个口。 谁知下人们忽然来禀,“伯爷,世子爷,三爷回来了。还带了位贵客。” 姜勇毅没太当回事,“什么贵客。” 如今京城正是大乱后期,人人都在为之前的动荡而后怕着。没谁会没眼力见的到处乱跑。 越是处于高处的人,越是谨慎。更何况明安伯府一向低调不惹事,没有什么身份甚高的人会冒着被寂王殿下猜忌的风险,在国丧期间扎眼地非要来伯府串门。 来者说是贵客,也不见得身份比伯爵府高上多少。 姜勇毅自信满满地分析着,随口一问。 下人咽了咽口水,“三爷说是,寂王殿下。” 姜勇毅:“……啊?” 日头渐高,晨光微亮,透过树木枝丫落在来人高大挺拔的身上,添了稍许暖意。 缪承谦缓步行在伯府中,很有些瞧不上此处。 譬如眼前将要进入的院子。说是伯爷外院书房所在,却还不如寂王府的一个养花的暖房大。这明安伯府实在是狭小逼仄,远远衬不上她来住。 姜勇毅带着姜宏志恭立院中,见到王爷忙跪拜行礼。 随行的四名绿翎卫和十六名灰翎卫守在院门和院子里,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三爷姜宏斌殷勤撩起帘子,请王爷入内。 缪承谦特意与他道了一句“多谢”,方才举步而入。也不让旁人多留,只叫了明安伯进来说话。 “贵府三公子既是入我黑翎卫,我少不得走一趟来替他说项。”缪承谦开门见山说明来意,简短地告诉明安伯,莫要因此而为难姜宏斌。 姜勇毅不甘不愿地赔笑应着。 眼前这位着实不是小小伯府惹得起的。但三儿子的选择实在让他难受。可寂王殿下发了话,他又能如何? 这时姜宏斌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如果是旁人自然不敢在寂王殿下跟前如此放肆。可姜宏斌真正见识到了寂王殿下的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在殿下跟前的时候不会像旁人那样畏首畏尾的,更轻松自如些。 姜勇毅脸色都吓白了,扭头轻声呵斥,“无礼!滚出去!” 缪承谦却另有打算。 为给她去寂王府铺路,他很需要明安伯府有个这样不怕自己的人。 有时候可以起到大作用。 而且他之前对姜宏斌这般温和也是刻意为之,便道:“伯爷无需如此。三公子乃我飞翎卫属下,他若有话,直说无妨。” 姜勇毅只能让姜宏斌入内,顺便瞪了他一眼。想要轻声叮嘱,却又不敢,只能眼神示意儿子莫要乱说话。 姜宏斌上前对殿下行礼后,也不敢太过造次,恭敬道:“属下刚刚听到兄长提到一件事。因着此间牵涉到的人与飞翎卫多少有点关联,属下才想斗胆请教王爷。” “你说。” “属下听说家中有意把堂小姐许给国子监祭酒冯大人的公子。可听闻冯大人之前因为旁的事情被飞翎卫投入监牢当中……虽现在人被放出来了,可属下不知冯大人的过错是否关乎人品官品,还请王爷赐教。” 姜宏斌发现,那些话说出口后,寂王殿下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眸光嗜血般地闪过狠戾的光扫向姜勇毅和他,骇得他忍不住退了几步。 但转眼间,殿下又恢复了温和模样,好似刚才都是幻觉而已。 缪承谦没料到会出现这般的意外。 他闭了闭眼,指尖攥紧了腰畔小印,“贵府堂小姐和冯胥家的公子……” 有些话在唇边绕了一圈又硬生生咽了下去,转而道:“冯胥的事情,我不方便告知你们,却可以直接与贵府堂小姐一面,提醒她一二。” 这话题转得太快。姜勇毅猛地站起,有些无措,下意识说了句“好”。 回过神后觉得自己答应得莫名其妙,不由再确认一遍,“您是说,见熙姐儿一面?” 缪承谦垂眸不语。 姜勇毅不敢再问忙吩咐人去安排。 待到殿下离开往顺意斋去了,他赶紧叫人喊了两个府里的管事妈妈,去顺意斋的院门口守着。 他倒不怕殿下对熙姐儿有甚不轨行为。 笑话,堂堂摄政王,想要天下哪个女子不成?怎还需要绕个大弯儿地这样寻了区区伯府堂小姐意图不轨。 他是怕熙姐儿说话行事不小心惹到了寂王殿下,再挨罚。 毕竟那位实在是个性子狠戾说一不二的。 有管事妈妈在旁看顾着,万一情况不对,可帮熙姐儿略作解释。最不济也能帮熙姐儿挨板子挨骂,总不好让娇滴滴的小姑娘在王爷跟前受训。 不过那两位管事妈妈刚到顺意斋门口,就被守着的绿翎卫给拔剑吓跑了。 绿翎卫乃五品皇家近卫。没谁敢去惹了这些大人们的晦气。便是旁边那些灰翎卫,也是六品官员,领校尉职,不是她们区区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她们刚刚逃到远处。镜熙便在竹苓的陪伴下走出了屋子。 听到寂王殿下要召见,她实在是又气又恼。 气的是明明之前已经说清了,她不是太后娘娘,他却还来纠缠。恼的是他居然还想要心心念念着再害了这一世的她。 镜熙明白寂王为何一而再地来寻她。她那么像已故的太后娘娘,若有人拿捏着她去见皇上,皇上未必不听她的。 以寂王缜密的行事作风,定然会想悄悄弄死了她以绝后患。 在此之前见她几面,应当是摸清她喜好之类。 皇儿……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镜熙掩下满心的思念和苦楚,挺直了脊背径直走上前。 有绿翎卫上前来迎,“还请小姐到池边相见。殿下正在那儿等您。” 镜熙认得他。 此人名唤陶鹤,是缪承谦的亲信之一。看似憨厚,实则一手暗器出神入化,一旦被他盯上,还未看清他招式便已瞬间殒命而亡。 这时陶鹤的目光正紧紧钉在竹苓身上。 镜熙示意竹苓回屋等着,不要前来打扰。目光望着竹苓走向了回屋的路,暗松口气,这才颔首示意,举步朝着池边而行。 池边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是再熟悉不过的。 他负手而立,听闻脚步声回眸望来,轻轻一笑,自有矜贵的风流意态。 这份雍容淡然,是建立在他无比强大权势之上的。像他这样到达了权利的顶端,当然从容自若,再无甚可顾虑的。 镜熙上前福身行礼。 还未来得及膝盖弯下,就被有力的大手稳稳拖住。 “……不必如此客气。”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不远处轻轻响起。 他既是不要这礼数,镜熙索性直起身,后退几步远离。垂眸静等看他意图。 缪承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听闻你这顺意斋是伯府景致最好的一处,劳烦你带我到处走走看看。”他缓声说着,望向她时目光灼灼,“不知堂小姐可有此空闲?” 镜熙自然是懒得搭理他的。 但穆家二小姐必然得愿意才行。 于是她颔首道:“王爷既然开了口,臣女自然有空。”心下腹诽: 这厮住的地方听闻豪奢华丽得很。当年为了给先皇留下把柄,特意一掷千金打造了那可比肩皇家别院的寂王府。如今却说顺意斋景致好,虚伪不虚伪? 此时十分虚伪的寂王殿下听后却很是高兴。 也好。 最起码她还愿意找他的茬。 总好过于一点都不想搭理他对他视若无睹了。 缪承谦的喜悦溢于言表,对少女作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先行一步,而后随着她的步伐慢慢走着。 她不愿开口,他却必须找出话题打破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恰好他想安排公孙闲来帮忙阻挠那一桩婚事。 那小子机灵得很,又是从小就跟在他后头玩的,现在还是他的属下,听他命令和向他回禀都十分便利。 便问:“你可知道玄副使公孙闲?” 镜熙一想到这个人就气得牙疼。 若非公孙闲闹出那许多的事情出来,寂王也不会注意到她。 毕竟她唯一会让寂王忌惮的,可能就是长得像已故的太后娘娘了。 但她这个身份,应当是不认识公孙闲的。在飞翎卫那边的人看来,她顶多是在袁大将军府上见过玄副使一回,再多的了解却不能有了。 而那时候的偷看和公孙闲拦路,都非能够放到明面上讲的。 她便把自个儿在伯府里听到的与镇国公府略有的牵扯讲出来,“自然是知道的。听姐姐说镇国公府和伯府有亲,认真算来,玄副使是我们叔叔辈的。” 其实明安伯府和镇国公府这些年来已经很少往来了。 镜熙现在是想借着这个“和玄副使有亲”来淡化寂王想要杀她的心思。 毕竟公孙闲乃寂王亲信。 而缪承谦听了这话后却蓦地一愣,连脚步都不由得放缓。 这辈分,可不太妙。 公孙闲比他还低了一辈,等同于他侄儿辈。 那岂不是她是他孙辈的了? 魏国公府家大业大。他身为魏国公府世子,已经把家业拓展到了寂王府这般。亲戚不知多少。 便是绝了明安伯府与冯家的亲事,他这个辈分来说,去娶一个孙辈的女孩儿,明面上也说不过去。 其实可以强娶。 但她就有借口“宁死不嫁”了,他相信她干得出。 得想个法子让明安伯府把人主动送到寂王府来最为妥当。 最好这个理由是不得不为之,让她也心甘情愿的才行。 此时此刻,缪承谦忽而十分庆幸,先前刻意在老三姜宏斌那儿埋下的“温和可亲”的印象了。 回到寂王府,他命人去唤天副使。 此人乃九门提督之子,英姿飒爽地前来拜见。见到摄政王当即撩袍跪拜,“属下见过大人。” 缪承谦只简短一句,“召东平王进京。”顿了顿又补充,“速来。” 第 14 章 到底是有寂王作保。姜勇毅虽然恼小儿子的一番做派,终究没有狠罚他,轻轻揍一顿再饿一晚上作罢。 过了小年,家家户户都开始备起除夕夜所用的吃食和物品。虽正值国丧不能太过欢天喜地,京城中依然开始透出来些微喜悦的气氛。 倒不似前段时间那般紧张惊惧了。 京城各处办差的官员也陆续归家。譬如骁骑营副参领朱山广,譬如国子监祭酒冯胥,以及大理寺左少卿梁大人。 梁氏得知父亲安然归家,扑在卧房哭了许久。还是大奶奶袁氏劝了她半天方才止歇。 两人到世子夫人跟前嘀咕了一个时辰,后分为几路去各处问了一遍,对过信息后,由梁氏出面去叫熙姐儿。 梁氏便去了顺意斋,和熙姐儿说:“上次我去寺里的时候,祈求父亲安康。明日我们去明林寺上香还愿,熙姐儿要不要一起?” 镜熙想陪着姐姐在家里。 穆静愉怀孕了,日子还浅,不能随意出门爬山。 梁氏就劝,“世子夫人也希望你多出门走走呢。刚才我和大奶奶往瑞祥轩去,世子夫人听说我俩带你去上香,十分高兴,说是也要同去呢。” 镜熙听闻吓了一跳,“姐姐也去?” 怀孕之人轻易不能随意走动,稍微行动自然是可以的,但爬山这种事儿,还是不要为好。 谁知梁氏却点点头,“世子夫人也去。不止世子夫人,家里的小姐和爷们都去。怎样?你要不要同来。” 这便是非去不可的意思了。镜熙也不拧着,顺了她们的意思含笑答应下来,“那自然是要去的。” 待到梁氏离开,她忙遣了连翘去打听。 许久后连翘回来表示什么都不知道,“世子夫人、伯夫人和大奶奶在房里说的,丫鬟婆子俱都廊庑下候着,打听不到细节。” 镜熙却约莫有了数,只等着明日细观后才能确定。 翌日天气微阴。 浅薄的黑云阻挡不了众人出门的兴致。 女眷们都在车上兴致勃勃聊着天,偶尔掀开一点帘子望向外面的冬景。男人们则骑马守在车旁一路随行。 崔宁钧双手紧抓缰绳,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一辆车的车窗帘子。待到那帘子终于微微动时,他忙驱马到旁,笑问:“熙姐儿可累了?我刚才出城前买了些点心,要不要吃点垫垫肚子?” 崔玉霏从旁探头出来,没好气道:“小叔叔好没道理。不问我这个侄女儿,专问外人。” 崔宁钧有些尴尬地望向熙姐儿。 镜熙道:“小舅舅是看我先见到他的,自然先问我。”索性接过了他递来的匣子,道了一声谢,塞崔玉霏的怀里止住她的话。 今日去完寺里,崔家叔侄俩就要回到崔家准备过年了,待到年后崔宁钧再来伯府继续读书。崔玉霏还来不来是说不定的。 镜熙不想这个时候闹出不愉快,生怕崔家小姐计较起来没完,索性紧闭了帘子不再往外看,免得惹出是非。 崔宁钧久等不见,只能低着头骑马在旁,攥紧缰绳。 下车后,自有轿子在旁等着。 女眷们坐轿上山,男人们徒步而行,自成两路。 抵达寺中,有早已守着的管事妈妈前来相见,朝伯府众女眷行礼后,喜盈盈地说:“我们太太听闻贵府也要来上香,置办了斋饭和诸位太太小姐同吃,还望太太小姐们赏脸。” 梁氏在这儿身份最高,忙应下,“有劳冯太太了。” 管事妈妈笑着朝后面站着的小姐们看了眼,行礼后退下。 “她是国子监祭酒冯大人家的。”穆静愉欢喜地拉了妹妹的手,“等会儿我们去和冯家太太一同用斋饭。熙姐儿还没吃过这里的斋饭吧?” “自然没吃过。”镜熙笑道:“还是沾了你们的光才被人请了回。” 袁氏想说是沾了熙姐儿的光,却也知道话不能露点苗头。只好强行让自己闭口不言,生怕说漏了嘴。 梁氏则不住笑着,“这算什么沾光呢,改日我们请回去就是。” 一行人便往侧旁后面的院子里去。 那小院干净整洁,平日给香客留宿所用。今日冯家给了不少香火钱把这院子整个留了下来。 女眷们走近,有小丫鬟热情迎了进去。 还未进屋,就见一年轻男子从屋里出来。他身材高瘦相貌清秀,见到诸位女眷,微微脸红,揖了一礼,而后头也不敢抬,匆匆在旁走过。 穆静愉和梁氏、袁氏对视一眼,都下意识笑着朝熙姐儿瞥了眼。 其他几位小姐在小声拌嘴,没注意到。 镜熙却注意到了。 她不是傻子,瞬间从周围人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什么。 冯胥家的情况,早先去袁家的时候她听袁氏提起过。有个长子还未定亲,且这年轻人十分不错,课业很好也很上进。 三年前秋闱,寂王曾和她随意说起解元崔尚书之子与第二名冯家公子。当时寂王随口提了句,那冯公子病中去考能得第二已经不错。其实才华不输第一名解元,只是年纪比解元郎大几岁。 崔宁钧如今十八,想来他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算太大。 何况冯家家风不错。听袁氏说过,冯胥和其妻都脾气颇佳,容易相处。不然袁家也不会给二儿子袁重弩求娶冯家小姐了。 如此想来,实在是门不错的亲事。 镜熙对婚事没有太多要求,能够和和顺顺过完一生,就已经比前世过得好了。重获新生,她不求太多,只求康健安稳。 这般思量着心里就多了几分期许和高兴。 屋里坐了一位太太并两位小姐。看到众人进屋,忙起身相迎。 冯太太神色疲惫。看来前段时间冯胥被朱山广的案子牵连,让她十分忧心。不过疲惫中透着欢欣喜悦,想必是因着冯胥和朱山广现都已被无罪放了出来而高兴。 或许,还有着孩子婚事有眉目的缘故。 镜熙眉目微垂。 冯公子的妻子是冯家宗妇,看重是应当的。 她能把偌大的后宫管理得当,母仪天下多年,自认能担得起这一家宗妇的责任。故而心中并不忐忑。 冯太太对伯府众女眷十分热情。因她性子温和,这般的热络倒是不让人反感,反而觉得十分舒适。 镜熙终是受不住冯太太不停投来的满意目光,吃到一半先行告辞,带着竹苓往后面山间略走。 后山静谧。 因着国丧期间香火不旺,更显幽静。 镜熙正缓步在那无人小道上行着,周围透着山上独有的山木香气,忽而旁边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隐隐还有男子的说话声。 竹苓紧张不已,“小姐,知客师父不是说这儿无人来么。怎的还有男子过来。” 镜熙也有些紧张却并不慌乱,“没事,我们赶紧避开就行。” 可惜的是这儿乃偏僻小道十分难走,又因前段时间连绵大雪后,山上化雪甚慢,因此道路湿滑更加难走。 她们刚才缓步而行自然容易,如今折返却有些困难。 两人紧赶慢赶的,依然被那些男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有个男人见到她们的窈窕身影便凝神细看,待到瞧见那身段纤细优美且衣着更华丽的少女脚下一滑,忙上前怜香惜玉地扶了,“小姐当心。” 镜熙听到有人接近就知不好,看到那人伸手的时候忙跳到一旁,堪堪借了旁边的竹子遮挡住男人的手,没有碰到她身上。 而后她厌恶地朝那人看了眼,顿时心头巨震。 怎么会是东平王! 他不是非召不得入京的吗! 东平王没料到眼前这个少女会如此绝艳。她明媚的面容在清幽的竹林中显得尤其耀眼,晃得他心神不宁,只恨不得一把将人搂住怀里。 不过,和他同来的那几个男人很快赶了过来。 为首的男人不动声色斜睨了他一眼,朗声问镜熙,“小姐可有大碍?”说罢用身子挡住了东平王投过去的视线。 其他几人也跟着来遮挡。 东平王敢怒不敢言。 他们是寂王身边亲信,乃五品绿翎卫,不是他能轻易动得了的。 不过…… 他饶有兴致地微微侧头打量那少女。 这个漂亮的女孩儿,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是可以手到擒来的。 反正他这几天不用回属地,不急于一时,少不得要把她弄到手了再一起带走。 镜熙不欲和东平王过多纠缠,垂眸和那好心的汉子说了句“无碍,多谢关心”,就带着竹苓疾步离开。 那东平王是先皇胞兄。相貌与先皇差不多的丑陋。才华和谋略其实胜过先皇。却有一个极大的不足,好女色。 当年先皇还是参与夺嫡的皇子之一,最大的对手便是东平王。 先皇设计让东平王和后宫妃子有染,激怒了他们的父皇,直接赐东平王属地逐出京城,今生今世非召不得回京。 这才有了后来的先皇继位。 镜熙也只在当年先皇驾崩的时候见过东平王一回。 当时寂王给她扣了个帷帽在头上戴着。东平王没有瞧见她的面容,只在寂王手下的陪同下向先皇表示哀悼后便即刻离京,回属地去了。 未曾想,今日居然会在寺里相见。 镜熙脚步加快往小院儿折返,心里头暗骂: 好一个登徒子。原先只听说了他行为不端,却不料是个如此恶心的坏种。 皇宫御书房内。 缪承谦正等着亲信的回禀,冷不丁听闻她这般说。便不用亲信来禀也知道事情成了。 心里头难受得紧,生怕她受到了半点的委屈,忙唤来天副使,“你与黑翎卫卫所说一声,放姜宏斌几天假,让他歇息一下。” 天副使领命而去。 缪承谦却暗骂了那东平王一顿,心想着少不得等那浑人回属地的路上,好好“招待”那浑人一番。 伯府众人待到午后便离寺下山。 入了京城,崔家叔侄告辞离去。一早装了他们随行物品的车马已经把他们东西送回了崔家,如今可直接归家。 因着坐的车子要送崔玉霏回去,镜熙便下车和四小姐五小姐同乘一辆。 姜宏诗厌烦那冯家太太和旁人一样只喜欢熙姐儿,自不和她挨着,宁愿把自个儿缩在角落也不愿意和熙姐儿沾上半分。 镜熙心里头装着事,而姜宏雪又是寡言的性子。三人倒是无话回了伯府。 众人刚刚下车,就见一人探头探脑地似是在找寻什么。仔细去看才见是姜宏斌。 伯爷姜勇毅登时怒了。 好不容易压下怒气准许这小子去黑翎卫,不到轮休就回到家里,这么不把差事当回事,岂不显得他当时的允许太过可笑? 姜勇毅拂袖而去。 姜宏志奇道:“你怎的回来了。” 飞翎卫身为皇家内卫,便是过年也都要轮值,并没有假期的说法。顶多轮休的时候歇息下。 可姜宏斌显然还不到轮休的时候。 姜宏斌笑嘻嘻道:“寂王殿下温和良善,知道父亲刚刚归家,特意准我几天假回来陪着父亲。” 听闻到他对摄政王的评论,家里其他人纷纷侧目。但谁也没胆子这个时候评论摄政王是非,齐齐保持沉默不言。 镜熙知道姐姐和伯夫人、大奶奶她们有话要说,当先回了顺意斋。 穆静愉热情邀请梁氏和袁氏到她院子里闲聊,三人已经看出来了冯太太对熙姐儿的满意,想着商量起来把这件事大致定下来。 不然年后国丧一过,镇国公府真有意来相商,连推脱都不太好推脱。 三人去往瑞祥轩。 姜宏志很有眼力地避开,拉着三弟去了外间书房絮叨。 当府中正沉浸在熙姐儿婚事应当有着落的欢喜当中,思量着明日后日就和冯家太太私下见一面,具体谈谈。 申时正的时候,却有意外来客。 来人自称是府中管家,言道贵府的堂小姐贤良淑德,很得自家主子的欢心。主子有意请堂小姐明日到家中做客,真心诚邀,还望贵府不要推辞。 这位管家形容倨傲,铿锵说话时甚是目中无人,略带口音,显然并非京城人。 穆静愉觉得蹊跷。 等那管家走后,让人把他留下的请帖拿来看,“他口口声声说他家主子如何厉害,好似我们熙姐儿不过去的话,就是我们不识抬举似的。怎有这种人家。” 袁氏已经气得变了脸,啐了一口道:“管他什么混账东西。定然不去!” “自然是不去的。”梁氏铁青着脸,“没见过这种人家,半点礼数都不懂。我们府上的堂小姐,怎还需要巴巴地寻他们去了。” 婆媳俩说着话,忽而见到世子夫人神色大变,腾地下站起来,面色煞白摇摇欲坠,竟是站不稳的模样。 袁氏眼疾手快上前扶住穆静愉,“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穆静愉伸手扣住她的胳膊,嘴唇翕翕,干哑着嗓子把请帖塞进她怀里,“是东平王。是……是东平王……” “谁?!”袁氏大震,扭头和梁氏对视一眼,俱都惊骇莫名。 东平王的大名,如雷贯耳。 当年他把父皇后宫妃子睡了的事儿,虽然没有传得太明目张胆,却几乎是京城大街小巷都有所耳闻。 明安伯府这般的公卿之家更是知晓其中一些细节。 很是不堪。 这样的人却邀请熙姐儿到府上去,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而且,他怎会盯上了熙姐儿?平时那孩子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穆静愉素来冷静,此时因为妹妹的事儿而心中焦急方寸大乱。待到袁氏把她扶着坐下,她缓了片刻便恢复稍许,命人去叫竹苓。 今日出门,妹妹只带着竹苓出去那会儿离开了她的视线。旁的时候是没可能遇到外人的。唯有那个时候。 仔细想来,当时妹妹回来时有些不自然,她只当妹妹不习惯冯家太太打量的目光,并未多想。如今再看,却有可能是那时候出了岔子而不知。 竹苓一进门看到气氛不对便跪下了。待到世子夫人厉声询问,她把今日遭遇哭着说了出来。 穆静愉听后面如死灰。 谁都惹不起东平王。 身为先皇胞兄,这样的身份,放到满天下都是极其尊贵的。 东平王属意让镜熙去他家,小小伯府和穆家是拦都拦不住的。拼了两家的身份地位不要,也拦不住。 她心神大伤,胸口有些憋气。好在顾念着腹中孩子,粗粗喘几口让呼吸顺畅些,拉了梁氏和袁氏的手,“劳烦二位和世子爷、伯爷说一声。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可是告诉了他们又如何? 半个时辰后,除去镜熙外,伯府所有的主子们聚在了瑞祥轩。即便如此,也想不出法子不让镜熙去东平王府上。 整个伯府陷入了一种十分沉闷愤恨的情绪里。 谁也不敢把这个坏消息告诉镜熙。 便是穆静愉,此时此刻面对着这种消息,都没有了踏足妹妹顺意斋的勇气。 怎么办? 如何办? 那样的狼窝虎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妹妹踏进去不成? 穆静愉顾不上礼数了,伏在夫君的肩头哭泣不止。 姜宏志轻声安慰着她,却也觉得字句语言都苍白无力。即便伯府是公卿之家,却在皇亲跟前连反驳一句的能力都没有。 梁氏和袁氏已经气得骂到嗓子暗哑说不出话。 姜勇毅亦是脸色黑沉如锅底。 就在众人的愤怒达到了一个极致顶点时,姜宏斌却忽然福至心灵,“要不,我去求求寂王殿下吧。” 所有人都愣了下。 不管是论身份和能力,寂王殿下都远在东平王之上。 如果寂王殿下肯出手帮忙,东平王自然不敢再觊觎熙姐儿半分。 可是。 “寂王殿下?”穆静愉忽而抬眸,满脸泪水,“他……他会管我们的事么。” 满京城谁不知寂王冷心冷情? 找他? 怕是还没到寂王府门口就被赶得远远的。 姜宏斌是亲自体验过寂王殿下如何温和可亲的,拍着胸脯保证,“我去求寂王殿下。他那么好的人,一定不忍心让熙姐儿进入那种腌臜府邸的。” 也只能这样了。 无论能不能成,这都是唯一的希望。 姜勇毅忽然觉得小儿子还有点用,欣慰颔首,“你快去。” 姜宏斌起身就往外跑,开门的时候不忘回头向家人们保证,“等我好消息。” 语气里透着满满自信。 第 15 章 入夜。 已经宵禁,街道上完全没了路人,只巡防官兵偶尔经过。 一顶玄呢轿子突兀地悄悄出现,停在明安伯府门口。抬轿的四名武夫皆虎背熊腰目露精光,放下轿子后恭立在侧,不听不问不闻。 镜熙缓步走到轿前,有些不解地回望着府中众人。 刚才都要歇息了,姐姐忽然来到她这儿说让她收拾一下出趟门,还一直宽慰她莫要紧张。 她不由得想到今天见到东平王一事。有意询问是否府里受到了难为,姐姐却说没什么事儿,只到旁人家借住几天,没甚大不了的,无需担心。 “崔家小舅爷不也来我们府上借住过?你去旁人家暂住到除夕也没甚关系。”姐姐如此说着。 镜熙便简单收拾了下来到这儿。 却不曾想人到得那么齐。 此时此刻,除去欢欣雀跃的三爷外。姐姐、姐夫,伯夫人、大奶奶和伯爷,全都担忧而又松了口气的样子望向她。 穆静愉眼含泪花,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嘱,“你到了那儿,只管在院子里待着,哪儿也不要去。不要出院门,也不要在寂王殿下跟前露脸。默默待几天,等我们除夕那天接你回来,可好?” 寂王?镜熙不敢置信地望向姐姐,“我要到他家去?”为什么! 穆静愉欲言又止。那种人的腌臜心思,她怎能对妹妹开得了口。 姜宏志不愿妻子为难,压低声音与妻妹解释,“今晚你若不去寂王殿下那儿,明日东平王会来接你。” 他知道妹妹长年在两广,肯定不知道东平王是谁。但他们又怎能在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跟前说出那人的各种龌龊手段。 可东平王是王爷,这事儿即便不解释清楚,也能听出来相当要紧。 镜熙暗道了声果然如此。 她本不愿到那家伙的地界去。却也明白,姐姐姐夫那么厌恶寂王,如今都想办法求了寂王帮忙,可见是真没其他办法了。 更何况若非她当时乱跑,也不至于遇到那恶心的人。 镜熙只能强行露出宽慰的微笑,“姐姐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不会乱跑乱走的。”又和众人道了别,步入轿中。 短打汉子们孔武有力,眸中透着精光,扫视周围确认安全后齐力抬起轿子。 镜熙坐在其中,听到姐姐压抑而又无可奈何的低泣声传来,不由暗叹口气。 她们总把她当小孩子瞒着她,是以她竟是不知道这短短几个时辰内究竟发生了何种转变。为什么东平王会请她去?为什么寂王会突然要接她走?什么都不知道。 偏她刚来伯府不久,还没来得及立起探听消息的关系。 正这般思忖间,轿子已经走出两条街。轿外传来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紧接着整齐划一的马蹄踏地声在她轿边响起,渐渐汇聚。 镜熙撩开轿边帘子往外看了眼,意外发现竟是两队灰翎卫守在旁边,护送她往寂王府去。 有他们在,沿途巡防官兵无一人上前追问轿中是何人。所有官兵心下暗道定然是寂王府家眷,故而在旁恭送轿子过去,不敢置喙。 畅通无阻来到寂王府前。 竟有绿翎卫打开大门,迎了轿子进入。 镜熙不知那家伙会对她作何安排,任由这些人把她径直送往了一处幽静院落,待到轿子落地方才暗松口气。 忽而有人撩开轿帘,“一路还好?”声音透过轿子传来,意外听着有些温和,“夜已深,我让人略备茶点,你可稍稍吃些再睡。” 镜熙抬眸。 男人一如既往气度雍容,神色沉静,正眸光和煦地望过来,在这寂静黑夜里显得温柔至极。 正如先皇死后,她和皇儿母子俩撑着偌大宫廷和天下社稷,他出手相援时那般。 镜熙垂下眼帘。 前世她不是没信过他。看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教习皇儿,看他帮忙分担国事昼夜不分,时日长久下来,见他毫无所图,完全不信他是不可能的。 结果是一杯毒酒殒命。 镜熙缓步下轿,轻轻踏地后,挺直脊背垂眸望着眼前男人素白锦缎直裰的下摆,凝视着上面银丝竹叶纹路。 她听到自己说:“臣女见过寂王殿下。” 周围空气凝滞一瞬。 缪承谦淡淡“嗯”了声,缓过须臾道:“不必客气。”顿了顿又说,“这是我外院书房的一个院子,距我书房很近。你若有事,尽管去隔壁找我。” 镜熙猛地抬眼。 他居然把她安排在了外院?这算什么。 缪承谦本还心神绷着有些紧张,生怕她再对这儿不甚满意。如今见她这样反而放松了点。 跟个猫儿似的,装乖不过短短时间罢了。一不小心就要露爪子挠人。 他耐心解释着,“去内宅未免惊动家里人。更何况内宅家眷不少,虽我单独留了几个好院子以后自住,可她们都距离不算太远,我又住在外院,一来二去的,你未免受到拘束。” 即便他还未成亲,可他母亲在后宅,还有弟妹等其他女眷。 住外院的话,他平时即便在办理公事亦能护着她照拂一二。若住后宅,他只能闲暇时候才过去看看她。 成亲了自然不惧什么。 如今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恐她被那些女人们看轻了去。 镜熙一向看不透这个男人,闻言也不多说,只依着礼数笑笑谢过他。 这时连翘和竹苓也到了。 她们俩是由一名叫做陶鹤的绿翎卫带来的,两人还带着小姐平时用惯的一些器皿用具,连同衣裳包袱,装在车子上。由陶鹤驾车,刚刚来到。 五品绿翎卫大人驾车。她们俩一路都快吓哭了,生怕小姐惹了什么大事,别下车一看再是刑部或者大理寺。 虽然看到寂王府后她们也很害怕,但比起刑部和大理寺来说,这里起码不是牢狱,因此反而松了口气。 连翘见到镜熙就哭着扑过来,“小姐!小姐!我们还以为犯了事儿呢,居然让内卫去抓我们!” 竹苓也含着泪上前。 镜熙宽慰她们几句朝她们示意了下。 两人转眼看到旁边站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另还有十几名灰翎卫,顿时愣住。待到反应过来这位便是寂王殿下,赶忙上前行礼。见王爷没甚不高兴的,就在他示意下跟着小姐进屋去看。 “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尽管开口。”缪承谦对她道:“我自会让人给你换。” 想她在宫里的时候,无一不是最好最精致的。 如今不在宫里了,他也不想委屈了她。 镜熙礼貌性微笑,“多谢王爷关爱。只这次承蒙王爷护着,臣女已经感激不尽,万不想再叨扰王爷了。这样便极好。” 她想恭送王爷出院子。 他却不肯,坚持着让她先进屋。 缪承谦负手立在廊庑下,目送着她的身影,直到视线被房门隔开。 明明近在咫尺,却有种深怕失去的恐慌感。 其实年少时候,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再见到时她已经长大成了少女,应当便是这般的模样,豆蔻年华身姿窈窕,盈盈一笑便能让周遭万物失色。 谁知再见时是在宫廷。 她高高在上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他……不过是刚中了举的少年,正想着将在会试时更加努力,究竟竭力考个状元郎好,还是略让一让考个探花郎提亲时候听上去更加好看。 弃文从军,说好听了是承袭祖上威名。 事实上是为脱离朝廷的掌控,更快速掌握实权罢了。 实在不舍得这样离开。缪承谦在廊庑下望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愉快的声音。 有个丫鬟活泼得很,进去后关了门就嚷嚷开,“哎呀小姐,这屋子可真大。伯夫人和世子夫人的房间都没这儿大。您说,寂王爷是不是很富有啊?怎么外院一个简单院子的房间也这么宽敞。肯定是寂王府就很大!” “你可闭嘴吧,怎能随便议主家是非。”另一个丫鬟劝,“寂王府你来京后没听说吗?有一整条街呢。” 那丫鬟继续叽叽喳喳,“小姐!这些东西看着就很贵重。哎哟这瓶子上嵌了这么多玉石,搁在博古架会不会浪费了些。还有那镇纸,居然是赤金的。拿赤金压纸,啧啧。这是红珊瑚?那么大的红珊瑚?我的天。这些当摆设也太浪费了吧?想必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她就道:“皇宫有什么好的?沉闷无趣,还不如这儿。” 镜熙说着话正好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想透透气,冷不防见到廊庑下的高大身影。滞了一瞬又道,“我是说,皇宫还不如宫外好,最起码轻松自在。” 随即砰地把窗户关上,想道: 他不会以为我觉得他这地方好吧?我才瞧不上。谁稀罕来。居然偷听! 缪承谦哑然失笑。 深知以她的性子,等会儿还得偷偷摸摸来看他走了没。为免她住的不自在,即便再留恋,眼下他也只能悄然离去。 她跟个猫儿似的,看似乖顺,实则很有自己的主意。 有时候不可以跟得太紧。 不然把她惹烦了,冷不丁抬手就是一爪子,不伤肉也得破层皮。 回到隔壁书房。 缪承谦唤了南镇抚使来,让他安排人手调动。 先前陪同东平王去明林寺的几个绿翎卫,已经不适合出现在京城了,以免被她发现端倪。 要把人调去地副使身边做事。地副使及其手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寻常人想见他们一面很难。 而后唤来玄副使公孙闲,吩咐把消息传出去: “务必让东平王知道,明安伯府为了不让他把堂小姐接走,已经把人偷偷藏到别处了。” 公孙闲斟酌着说,“不用提寂王府?” “暂时不必。”缪承谦道:“只需让他对明安伯府动怒即可。” 伯府那边现在显然只想着让他暂时帮忙收留她,没打算更进一步。 既然如此。 就迫使他们必须主动找到寂王府,来寻求更长久的庇护。 第 16 章 明安伯府沉浸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熙姐儿已经暂住寂王府了,可众人悬着的心始终没能落下来。因为东平王昨儿让人递请柬说邀请她去王府一叙,今日她没出现,东平王府定然会来质问。 府里一片愁云惨淡。 众人既安心又提心吊胆着,像是头顶上悬着个不知何时会落下来的长剑,做什么事儿都不得劲,只恨不得那长剑尽快落下来才好,会被戳伤还是能够避开也好有个定数。 巳时门房来禀,说东平王府的管事求见。 所有人惊惧之余,又有种“终于来了”的莫名安心感觉。忙齐聚在外书房,静等那管事的到来。 东平王府的人果然不同凡响。虽只是个管事,却穿着绸缎圆领袍子。因是国丧期间,他再猖狂也不敢太过张扬,那衣裳是灰袍绣褐色富贵纹的,配墨色玉牌。不提是管事,说是哪家的有钱老爷也使得。 管事带了三个家丁,各个神色倨傲。明明都是奴才,却不把堂堂伯爵府放在眼里。 被请入外书房,他也不客气,直接落座,呵呵笑问:“你家堂小姐现在哪里?快请出来到东平王府坐坐吧。” “老家里有急事,把熙姐儿送回去了。”明安伯姜勇毅不慌不忙地端坐道:“昨儿从寺里上完香就已经离开。” 左右当时崔家叔侄俩要归家,一早就有车子运送东西出了伯府,上香回来也兵分两路而行,真要查的话也好糊弄过去。 姜勇毅他们便是做的这个打算。 东平王属地远离京城,而他这次奉诏回京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功夫,在除夕前必须离去。且他当年离京很不光彩,是被驱逐出去的。 既是如此,东平王离开后还不知道下一次回京是哪年哪月,应当会把身边人尽数带走。 只要挨过了东平王回属地的档口,那熙姐儿再回到伯府就没甚大事。 如今说个谎言,就算东平王不信后满京城去找,也找不到寂王府去。 熙姐儿自然安全。 这是昨儿晚上他们好不容易商量出来的对策。 亏得寂王殿下宅心仁厚,斌哥儿一求就答应下来帮忙。不然这个计策还真没办法用。 毕竟东平王身份极其尊贵。满天下除了皇宫外,也只有寂王府藏着人能让他不敢去翻找。若寂王殿下不出手相帮,还真不知道哪里能藏得了熙姐儿。 就说熙姐儿已经离开。 任他去翻找,任他出京去拦。能找到能拦住算他本事。 伯府众人心里暗松了口气。 只是他们没料到的是,对方根本不信。 “什么已经出京?我看分明是你们不愿意把人交出来,藏到什么地方了吧!” 那说话的管事操着一种不太能听得懂的外地口音,忽然拍案而起,双手背在身后,眼珠子往上翻着几乎要把眼皮掀到天上去,“明明把人藏了起来,却非要骗人。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瞧不起东平王府!” 穆静愉哼了声铿然说道:“我们敬重王爷,却也犯不着和你一个小小管事在这儿理论。” 梁氏生怕这管事真把东平王本人招来,忙道:“你回去和王爷说,我们熙姐儿已经不在府里。不管他信不信,大可以在京城搜查。” “哟,看您这话说的。好像是你们藏得十分妥当,不怕我们查似的。”管事的眼珠子转转,视线往年轻的伯夫人身上溜了圈儿, “王爷说了,可以和你们打个赌。若他找出人来,你们挨王爷一顿打,再把人交给东平王府且归期不论。若找不出来,他甘愿受罚。你们看如何?” 姜宏志正欲说什么。 姜宏斌压不住心里的怒气,即刻站了出来,挺着尚还年少的胸膛怒喝道:“我好歹也是黑翎卫,好歹也是寂王麾下的人。你们有种的就打!我倒要看看,你们伤了我们后该如何和寂王殿下交待!” 那管事一听寂王的名号就变了脸色。 他倒是没料到素来平庸不冒头的明安伯府,居然有爷们在寂王麾下任职。 袁氏福至心灵脱口而出,“现在是国丧期间,不能随意走亲访友。你们随便邀请人到你们府上的事儿若是被寂王殿下知道了,又该如何?” 那管事神色变幻多次。 最终忽的一笑。 “我们王爷说了,你们把人能藏一时半刻,却不能藏一辈子。”他冷笑着斜眼扫向众人,“他离京后,我和其他一些人自留在京中守着。单看你们什么时候把人接回来,就让我即刻来请。一日不行,便一月。一月不行也可一年。就看她能不能一直藏藏掖掖不出门了!” 说罢甩了袖子昂首挺胸离去。 伯府众人登时脸色灰败。 本以为东平王不过是一时兴起。谁也没想到东平王居然那么看重熙姐儿,竟还要留人专门守着。 穆静愉跌坐椅子上,泪水止不住的流,“我穆家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然惹到这个浑人!” 姜宏志忙把妻子搂在怀里安慰,“熙姐儿在寂王府很安全。你莫要担心,免得伤了腹中孩子。” 穆静愉拉着他的手,“那熙姐儿该怎么办?” 等到除夕的时候熙姐儿定然不好再在寂王府耽搁了寂王殿下过年,肯定要回到伯府的。到时候该如何? 那浑人虽然十分混账,说的却没错。 王爷能护得了熙姐儿一时,哪能护一辈子。 这该如何是好。 此时的寂王府内。 缪承谦刚刚给小皇帝上完早课且处理了些政事,急匆匆回到家中。一进门便问起了穆小姐。 陶鹤不敢大意,恭敬且巨细无遗地秉着,“今儿早晨用了一碗清粥略和些小菜。点心没用,蜜饯略吃了点。” 那么少?缪承谦脚步微顿,复又加快往那边行去。 今日阳光不错,洒满院落。照得院中植株带着点点辉光,让人的心也跟着敞亮起来。 甫一看到树下那道纤细清丽的身影,缪承谦便不由自主屏息驻足。 曾几何时,他日日夜夜惦念着的,也不过是她能等他归家。不需要热饭热汤的伺候着,只需要她在那里,他便心满意足。 如今愿望得以实现,虽和他所期盼的还有些距离,但他已然满足。竟还凭空生出些不敢近前的紧张感,生怕靠得太近这场景就会像泡沫一般突然消失不见。 还是竹苓端茶时候发现了寂王的到来,低声提醒小姐。 镜熙正坐在庭院里翻看着一本书打发时间。听闻后放下书册站起,也没主动走过去,而是安静地望着院门口的他。 缪承谦不由莞尔。 她就是这般。他不主动靠过去的话,她是懒得应付他的。 于是举步而入,缓行至她身边,温声问:“在看什么那么入神?”视线扫过那书册,居然是个话本。 昨日准备匆忙,让陶鹤他们找些书放到她屋里。几个大老爷们居然拿这种东西给小姑娘看,也真不怕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太过惊世骇俗吓到了她。 这些书是他母亲,原先的魏国公夫人、如今的寂王府老太君拿来的。 母亲总嫌他孤身一人连个娶妻的想法都没有,觉得他二十多岁了还没娶妻的心思,认定他是一心为国不懂得娶妻生子的妙处。老人家也不知从哪儿搜罗起来许多的话本子,非要塞给他看。 他自然懒得搭理,把这些书随意放在书房角落生灰。 谁曾想手下人觉得那些书是他用不到的,拿给客人看没甚要紧,居然把它们搬了来。 缪承谦哑然失笑。 多给她看看这些也好。免得两辈子了还不开窍,看不懂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想她刚才看得颇为认真便问:“从里头瞧出什么来了?” 镜熙是真没料到瞧上去人模人样的寂王会看这种书,不由想着: 通篇的淫词艳曲。莫名其妙的相遇,莫名其妙的相爱。大家闺秀知道从小门溜出去私会情郎,读书人整天的不看书从早到晚都在思量着怎么钻小姐闺房去。这些人那么闲? 她默了默方道:“挺通顺的。” 再多的词儿是一个都夸不出了。 缪承谦笑出声。 邀了她一同落座,谈起正事,“眼看着要过年了,我瞧你带来的东西也不多。正好府里准备着过年的新衣,就想着让人也给你准备几套。” 便是今年过年只能着素服,也该是好看的崭新的。没道理让她穿着旧衣裳过年。 镜熙此次匆忙带的衣裳都是最近一直替换着在穿的。虽然不算旧衣,却也不能说是新裳。 过年要穿的新衣,姐姐已经给她准备着了,伯府针线上的人正做着,因还在赶制而没能拿来。 除夕她回去时自然能够穿上。 故而镜熙婉拒,“多谢王爷好意。家中姐姐和姐夫他们已经在为我备着,待到我回去的时候,自然能穿上。不需劳烦王爷帮忙费心。” 她目光澄净坚定,望过来时倒比往日多了些探究的意味。 缪承谦心知是那些话本子的功劳,不由轻咳一声。 眼下不能对她直说“放心你回不去的”这种话。 故而他温温一笑后,只简短道:“万一到时用得上又该如何?总得先行准备着,免得需要了却又无处去寻,岂不麻烦。” 第 17 章 镜熙懒得和他多争这些。左右是他家,他不怕麻烦,她何至于去劝。便含笑道:“那就多谢王爷了。” 缪承谦乐得如此,即刻安排人去办。 不多会儿陶鹤来禀,黄副使送来公文需要王爷过目。 缪承谦自去书房处理政事。 镜熙任由针线上的人给量过尺寸后,正思量着要不要换个话本,瞧瞧那些人能够把故事扯得多么离谱。 就有内宅的一个管事妈妈求见,“老夫人听说有娇客来了王府,想尽地主之谊请小姐过去吃杯茶。” 缪家的老夫人乃先前的魏国公夫人。 若没记错的话,在她做皇后之前的一段时间,恰逢老魏国公过世。魏国公世子袭爵。她为后几年,年轻的魏国公功成名就得封外姓王,正是如今的寂王殿下。连带着魏国公府也一跃成为寂王府。 这位老夫人,她曾在宫宴的时候隔着珠帘见过,却没私下里说过话。 镜熙摸不准这位老人家是何脾性。步往内宅的时候,想着见机行事即可,倒也没有紧张。 寂王府富贵无双。 即便在寒冬腊月里,依然绿植遍布。很多植株是从南方特地移栽过来且请人特意打理的,有些甚至连宫中都无,看了也叫不上名儿。 镜熙一路目不斜视地用余光扫过,由管事妈妈引着去了花厅。 缪老夫人鬓发花白,笑容很是慈爱。虽年纪大了,眼睛依然明亮,能看出年轻时候定然是个美人。 她身边站着个年轻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妇人发髻。 想来是府上四太太。 四爷嫡出,今年十九,是京中有名的会玩之人。四太太是长宁侯嫡女,与他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刚嫁过来没几个月。 镜熙只作不知这些,上前恭敬向缪老夫人行礼问安。 缪老夫人看到她的样子,很是错愕地愣了一愣。 难道大哥儿对她如此上心。 这丫头长得可真像自小就和大哥儿定亲的那个姑娘。 虽说那女孩儿一直长在南方,她稍大后家里只大哥儿去南方时候探望过几回。可大哥儿有画过她,这模样儿一眼就能认出,错不了。 可惜的是那时候老国公爷刚刚过世,先皇不知从哪儿得知那小姑娘长得极其漂亮,把人带进宫去了,打了魏国公府一个措手不及。 从此大哥儿就歇了成亲的心思,把她的画像全烧了。 直言让弟弟们先成家,他却不急。 这一等就十年多过去。 大哥儿一直作为忠臣认真辅佐着先皇和今上,旁人不知道,可做母亲的却心里有数。 缪老夫人忙让人把镜熙扶起来,唤了她到跟前让挨着坐了。忍不住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越看越喜欢, “听闻你刚到我们家。怎样?可还住得习惯?” 不等女孩儿回答又道:“大哥儿是个主意太强的。若是做事说话有甚让你不高兴的,你和我说,我帮你做主。” 俨然是护着她的样子。 镜熙哑然。 她没料到老人家对她是这样自来熟的做派,想了想说道:“王爷很好。我见到他的次数并不多。” 虽小丫头如此说,缪老夫人却不信。 大半夜巴巴地把人接来。隔了一夜又巴巴地叫府上针线最好的去给做衣裳。若说大哥儿半点别的心思没有,她是半点都不信的。 自个儿的儿子自己心里有数。 除去幼时给他定亲的那个小女孩儿外,还没哪个女孩子让他这么上心。 缪老夫人还欲说些什么,有丫鬟匆匆来禀:“老太太,王爷来了。”话音刚落,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缪承谦大跨着步子进屋,直接走到了缪老夫人所在的罗汉床前,快速扫了女孩儿一眼,这才与缪老夫人道:“我那边得了些好茶来送给母亲。” 回头示意身边跟着的小厮把几盒茶交给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人,“您尝尝看是否喜欢。” 只字不提镜熙,好似过来一趟真就是为了送茶的。 缪老夫人没料到不过想见这丫头一面,儿子居然放下手头事务紧追了过来,不由笑眯了眼,“那很好,那很好。” 说着拍拍镜熙手背,压低声音,“有空来我这里玩。”这才松开了她的手。 镜熙起身走到缪承谦跟前福身,“王爷。” 缪承谦不等她行礼完就伸出大手牢牢把她扶住,轻拉了她一把让她站在身后。 缪老夫人看儿子护得紧,笑容更深,直接端了茶。 缪承谦道了声“儿子先行告辞”。回头看她一眼,当先走出屋子。 镜熙甚是无语,朝老太太福了福身跟着离去。 四太太看着缪老夫人愉悦的模样,忍不住想到了件关键的事情,试探道:“母亲,今儿我要不要开始跟着三嫂学管家?” 寂王有四个弟弟。二爷嫡出,如今在外任职,今年不是他述职回京的年份,现下不在京中。 三爷庶出,四爷嫡出。 因四太太出身尊贵且是嫡子之妻,原本交给庶出三爷妻子的管家事宜,在她嫁来后是打算交给她的。 如今看缪老夫人对待伯府那位堂小姐的样子,她却有些拿不准了。 果不其然。 缪老夫人笑道:“也不急于一声。你才嫁过来几个月,多休息一下也好。” 分明是把那堂小姐当成未来寂王妃的做派。 四太太捏紧了手里帕子,强笑道:“也是母亲关心我。我自当好好歇着。”望向前院方向的眼神不免带出几分愤恨。 天下谁不知寂王府滔天的富贵荣华? 若能当得了寂王府的家,手里指不定能拿到多少银子。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指缝溜走,任谁也也高兴不起来。 镜熙和缪承谦在内宅中却一路无话。 他走得缓慢,显然是在等她。 可她却一肚子怨气实在不想跟上前去。 哪有他这样做事的? 等不到明天,内宅应当就会传出闲话。说什么借居于此的那位小姐如何如何娇贵,居然劳烦王爷过来怎样怎样。 她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还得嫁人呢。 出了垂花门到外院后,镜熙深吸口气偏头问他:“王爷怎过来了。”不是说他很忙的么,如今看着也挺闲。 缪承谦笑笑,“怕你应付不来里头那一大家子。” 虽说她长久居于宫中能够治理好内廷,但后宅不比宫里,有些事儿料理起来比宫中更为繁琐细碎。 他倒不是怕她管不好。而是怕她不耐烦应付,继而恼了他。毕竟是他害得她不得不应对那些的。 事实上,镜熙倒不会因为被牵扯到寂王府琐事中而怨怪他。 她一直觉得是自个儿惹到那恶心的东平王,继而害得伯府陷入惶恐不安之中送了她到寂王府。 想到寂王能够狠心下手杀她,必然也是厌恶她的。 能容忍她顶着一样的面孔借居在此、继而让伯府众人安心,她已然知足,并不强求什么。 但他今天贸然过去的做派却实在要不得。 就算伯府求他帮忙护着她,也没他这样的。 镜熙并不是非要藏心里不说的性子,便道:“王爷往后断不可如此了。” “嗯?我怎样了。”缪承谦负手而立,侧头望过来,眸中满是深浓笑意,“我去给我母亲送茶,难道不合适?” 镜熙气结。 这厮就是如此。总能把事情做得冠冕堂皇而又让人无法反驳。 她甩手就要离去。冷不防手臂一紧,竟是被他拉住。 第 18 章 镜熙暗恼。 刚要呵斥他,他却很快地收了手,怒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你来我书房一趟。”缪承谦作了邀请的姿态,朝她住处旁的他院子指去,“我有事和你商议。” 因着话题骤然岔开,镜熙满心的怒气竟是无法发出了。在他当先迈步往前行时。她朝他背影恶狠狠瞪了一眼,暗骂: 臭家伙! 谁知他在这个档口忽的回头望过来。 四目相对。 凶神恶煞的样子被他看了个正着。 镜熙哽住,有些理亏地先别开了眼。 缪承谦忍俊不禁,索性停住步子等她。镜熙自然不肯上前去,就也停下来。他便道:“过来吧。省得你在后面鬼鬼祟祟的。” 镜熙硬着头皮磨磨蹭蹭走到跟前。 待她和他并行了,缪承谦方才举步继续向前。 气氛一时尴尬。 镜熙却懒得打破这种僵局。 她本就是安静的性子,也就是被他时常惹得恼火憋不住脾气而已。到底做惯了皇后太后,寻常时候她还是十分端庄高贵的。 书房所在的院子唤作凝辉斋。三字用一块古朴木牌雕了,悬在屋上。 院中异常敞阔,两侧竟还列了武器架,可见平时其主人时常练武。武器架旁皆有灰翎卫守着。继续前行,廊庑下又有四名灰翎卫和两名绿翎卫。 灰翎卫是六品校尉,而绿翎卫则是五品佐领。 镜熙没记错的话,他身边时常有八名绿翎卫跟着。只不知其他六人现在何处。 缪承谦走到门边侧头望着她。 镜熙知道他意思,当先举步而入。 “我和他们还有事商议。”缪承谦见明间正在等他的几人惊而站起,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又和她道:“你去里面几间屋子,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书,尽可以拿了看。” 语气十分和煦。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镜熙经常听他和旁人议事。顶多她在里间他在外间,或者是隔一道屏风。 更何况他在宫里也有自己的书房,她一向能够随意进出。 早已习惯的事情,她没觉得有甚不妥。不过也斟酌了番,想着他专叫她过来一趟给她书看也是好意,就问:“若我拿的书是你需要的呢?” 以前她是太后他是臣下,自然不用管他需要不需要。 如今她借居于此,还是要顾及主人感受的。 缪承谦笑着缓声道:“若需要的话,我再去你那里取回就好。” 巴不得她拿的都是他需要的。 即便是本来不需要,他也能想方设法把它们变成极其需要的。 听闻二人对话,门口守着的两名绿翎卫惊诧地悄悄对视一眼。 王爷书房的院子共有十几间屋。除去书房明间会客之外,内里几间轻易不会让人进入。 这伯府堂小姐什么来历,竟能让王爷请了她随意入内参观。 屋内几名幕僚们更是惊骇莫名。 摄政王这般的做派,竟是他们议政都不用防着这位小姐? 虽说女儿家的闺房不能随意进出。可男人们,特别是位高权重如寂王殿下这般的,内里房间又怎能让人随意进入了? 更何况刚才王爷还在和他们议事。听小厮禀说老夫人叫了堂小姐去见,王爷一个字儿也不多说,当即起身去了后宅。 显然也是为了这位堂小姐。 幕僚们面面相觑后,恍然明白过来。 王爷这是在明着告诉他们,对这位小姐万万不可有半点的轻慢之心。一定要慎之又慎地恭敬对待。 几人也不敢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儿,垂眸低着头拱手作揖,“见过小姐。” 镜熙认得其中一个名唤于立诚的。 此人跟随寂王多年,曾还入宫过。不过当年她是隔着屏风看到的于立诚。那时他有急事进宫求见寂王殿下,被天副使带进宫中。因此对方并不知道太后娘娘容貌,看到她后没有半点的异样。 见到此人,镜熙瞬间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由着他们在明间和寂王议事,她去里头找找看有没有比话本子好看些的书册。 屋里干净古朴,没有过多的摆设。唯几点缀的,不过些古代名家字画而已。甚至连古董瓷器都没有。 如他这个人,清冽挺拔,透着如松如柏的清木味道。 次间桌案上或是窗台上都有放置的书册,显然是他随手翻过后搁着的。再往里走,却见床榻。可见他平时都是在这儿歇息的。 卧房临窗置有一桌。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本书。最边上那本放得最为郑重其事,书边和桌边齐平,显然主人即便要看它,也会在看过后珍而重之地将它重新搁好,明显比旁的书要更用心些。 镜熙本是随意扫一眼的。视线掠过后,不知怎的觉得封面有些眼熟。于是走过去顺手拿起来翻看几下。 侧边有些卷起,想来是主人时常翻阅的。 她觉得内容无趣正打算放下,指尖却在某一页顿住。 回忆涌上心头。 这书居然是她两年前丢失的。 寂王教习皇儿读书。那日她和他因教习方式起了争执,她又辩不过他,气得摸了一本无甚用处的闲书画了个大乌龟,还特意写了个大大的“谦”字在上头。 原本是泄愤所用,故而拿的是个很寻常的书册,平日也不太看的。 画过她就忘了,之后忽的想起来,却怎么都找不到这本。 本以为是无意间不小心丢弃,没放在心上,谁知居然在寂王的桌案上遇到了。 镜熙有些不太敢看地眯着眼又盯着这一页须臾。 ……好吧,两年过去,大乌龟依旧蠢钝无比没有丝毫改变。 她真想撕掉此页装作没有这回事。可她现在的身份,又有什么立场去撕它?若堂而皇之把它借去再悄摸摸撕掉,更引他怀疑。 罢了。 只能装作不知道有这回事。 啪地下合上,眼不见为净。 又暗道,寂王这厮果然是个记仇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它,居然暗搓搓地把它收起来了,还时常翻看。 镜熙脸色阴晴不定地抽过一本论国策的书,走到次间的罗汉床上歪靠着坐了翻看。上面偶有晦涩不好理解的字句,好在旁边都有寂王看时随手写的注解,细读便也明白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有小厮高声禀着的声音从外传来,“王爷,明安伯和明安伯夫人求见。” 镜熙忙起身走到明间,才发现幕僚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屋内只寂王一人正提笔批阅卷宗,神色冷峻。 发现她靠近,他忽地抬眸,扬眉而笑。 明亮的阳光透窗而入,照在他清隽的面庞上,意外显得极其温柔,沉稳内敛中透着些肆意洒然。 缪承谦搁笔后向小厮道了声“请他们进来”,又和镜熙道:“你先回院子去吧。我看看他们所为何事而来。” 镜熙知道他这是不让她插手。故而颔首回到隔壁去。 小厮小跑着把王爷的话传去门房。 门房守着的黑翎卫会意,给姜勇毅和梁氏放行。其中一名黑翎卫引了二人入内。 姜勇毅看着他们腰畔悬着的黑翎,心里头颇不是滋味,小声和梁氏嘀咕,“老三平日就是做这种事儿的?” 跟看大门似的。 太没用了。 梁氏目不斜视地轻声说,“当初我父亲被留在大理寺,大理寺门口守着的便是黑翎卫大人们。有他们在,便是一二品的大员们也不敢随意闯入。” 姜勇毅的心里多少舒坦了些。 但想到今日要求到寂王殿下的跟前,他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老三帮忙在寂王殿下跟前求完情后,收到灰翎卫递去的归队要求,如今已经回到卫所当值去了。 满府上下,也就他还能帮着熙姐儿在王爷跟前求求情。 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好在夫人大度,主动说要陪着他同来,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按理说熙姐儿不过是个堂小姐而已,犯不着他亲来求情。 可那孩子实在乖巧懂事。夫人和大儿媳都数次求到了他跟前,说熙姐儿虽来的时间很短,却实在帮了她们太多。 更何况儿媳有身孕,肯定不能让她劳神费力。 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再如何不济,此刻也得撑起伯府来。 于是有了今日之行。 黑翎卫在极其敞阔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不再上前。 有灰翎卫引了二人入内。 院子两侧都是兵器,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森然冷冽的寒光。廊庑下有飞翎卫守着,各个虎目圆睁透出嗜血的赤色。 姜勇毅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走到门口。 待到绿翎卫让他入内了,方才提心吊胆地和妻子一同迈步进去。 寂王殿下正在明间临窗的桌案旁批阅卷宗。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淡淡说,“坐。”便没有了后话。 姜勇毅只敢坐了个椅子边儿。紧张不安了许久后,看王爷没有旁的字句,只能清清嗓子当先开口。 上来便是恭敬一声:“缪叔父。” 又万分诚恳地道,“熙姐儿按理来说也算是您的孙辈了,您算是她祖辈。王爷大人有大量,能不能、能不能看在那孩子算是您孙女的份上,让她在您这儿多待几日?” 凭空砰地一声巨响。 屋里屋外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缪承谦把手中卷宗重重拍在桌上,猛地往椅背上一靠,抬指轻叩太师椅扶手,似笑非笑地抬眸望了过来。 第 19 章 姜勇毅对寂王殿下的那声称呼直接把梁氏吓了一大跳。 她没料到伯爷居然拿出两家之间那点儿已经淡了的姻亲关系来说事。 梁氏知道伯爷是好意,朝他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姜勇毅看到,向她微微点头,多余的动作半点都不敢有。因着太过紧张,双手掌心出了汗,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更让人烦乱中透着十足的心惊胆战。 缪承谦见状暗叹了口气。 对明安伯这般的性子,需得有正确的引导。必须尽可能拿到最大利益,万不能让伯府的人因为太过惶恐而不敢开那个口。 缪承谦当即端坐,挂上微笑,“伯爷有话不妨直说。”见到伯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又道,“贵府堂小姐在这儿一切安好。” 他总不好让伯府的人知道她住在外院他的隔壁。此刻也不好让人即刻去旁边叫她,免得惹出不必要事端。 看到王爷的笑容,姜勇毅感受到了如沐春风的暖意,到底是敢开口了,找了诸如此类的一些理由,磕磕巴巴说,“熙姐儿近日不方便归家。还得劳烦伯爷留她在王府过年。” 先熬过过年。年后不就国丧已过,再作其他安排就容易许多。 实在不行就把人送到临安府去跟着她父亲穆知府。再不然送去两广祖宅。总不好让女孩儿跟着在京城提心吊胆的。 缪承谦十分失望。 既是想让他护着,既然都求过来了,怎的仅仅只求多几日而已。 明安伯这胆量,撑死也就芝麻绿豆那么大了。 他拿过手旁卷宗翻看着,语气随意,“只过年就好?” 姜勇毅能够感受到寂王殿下的情绪变化,却不知这种变化出自哪里,只当自个儿之前找的理由太过冠冕堂皇显得不实在。忙说:“伯府如今被东平王盯上,实在不敢让她归家。若被那些恶徒捉住,那……” 他咽了咽口水,“能熬过年后应当就无碍了。还望王爷海涵,多留熙姐儿几日。” 说着起身,朝寂王恭恭敬敬行大礼。 缪承谦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含笑道:“让她留下自然无妨。我母亲很喜欢她,今早还叫了她过去闲聊。她能在王府多陪陪我母亲也是极好的。” 姜勇毅听得浑身都舒坦了。 暗道寂王殿下今日好像十分好说话。 他知道寂王殿下公务繁忙,不敢在这儿久留耽搁了王爷时间,看事情说定自然起身告辞。 缪承谦知道明安伯府众人都对她极好。 不然也不会那么怕他还求到他跟前来了。 见明安伯要走,他吩咐人拿了些年礼送到明安伯府,且让灰翎卫送去,让人知道伯府不止有位三爷在飞翎卫任职,还是在寂王府跟前说得上话的。 看明安伯诚惶诚恐谢恩的模样,缪承谦缓声道:“她自有我护着,你们不用担心。” 梁氏想见见熙姐儿,但看王爷十分事忙的样子,就把话咽了回去。 吩咐了灰翎卫送客。缪承谦待人走远,脚步一转去到隔壁。 镜熙正拿着那本刚从他书房借来的书在窗边细看。 忽而眼前的光亮被遮住,书上投下暗影。她习惯性地问了句,“忙完了?” 话都出口后方才意识到这是前世时候和他相处的做派。顿时冷汗暗流,忙放下书打算起身,想着好歹行礼问安才是。 缪承谦却不以为意地垂眸扫了眼那本书,“他们让你留王府过年。人已经走了,你且安心在这儿住着。” 镜熙愕然。 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姐姐他们居然不接她回去过年?可惜她身处王府,半点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暗急: 这家伙想要护着一个人,可谓是护得密不透风。我在这儿简直是跟在宫中没有半点区别,只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不用理会外面诸事,也丝毫无法知晓外面诸事。 缪承谦听后,自动忽略了后面那句抱怨,只关注她头一句那似乎是在赞扬他的话。 不由心情大好。 “你在这里安心住着。”他想了想后又道:“我这两天可能出门一趟。晚些时候我会安排人跟在你身边。” 镜熙知道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却头次见到他在过年期间出远门。除去以前镇守边关那段时日不提,封王之后的近些年,他都是在京中安稳过年的。便问, “可是朝中出了大事?” “没有。”缪承谦不想她担忧,直白都回答了这个问话,“朝中没事,是我有些私事需要到南方走一趟。” 镜熙没有多想。 寂王府家大业大,不是她一个外人可以管得的。 故而颔首应了声“我知道了”。念着他好歹是在护着她的,礼节性叮嘱,“王爷在外多加小心。” 缪承谦很是受用,轻轻道:“多谢。” 心情十分愉悦地回到凝辉斋。 他想到明安伯那畏畏缩缩不敢开口的样子,进屋便叫来陶鹤,“你让人通知东平王。就说今年路不好走,眼看着还几天就过年了,唯恐他回去一趟赶不上过年,暂且留京过年。” 陶鹤领命下去。 缪承谦又叫来随身护卫的另一名绿翎卫,名唤章钊的,“你去告诉户部左侍郎,东平王府年久失修,让他调出银子着人去修理。记得走公家的帐,莫要让掏私库,声势可以大一些,让百姓知道皇上对皇伯父的体恤。” 没两个时辰明安伯府就知道了东平王要留京过年的讯息,且听闻户部拨款给东平王府修葺府邸,俨然是要让东平王长居京中的做派。 伯府众人更加紧张不安。 此时大爷姜宏树今日刚刚归家。 他在雅文书院刻苦攻读,平时等闲不回家。雅文书院在腊八后散馆,他急匆匆赶回京也没赶上小年。 他见妻子实在担忧,平时那么开朗的一个人都落了泪,便揽着她的肩轻声安慰,“事情总能好起来的。你看王爷那么凶的一个人,如今都肯出手相助,不就是个好兆头吗?真要担心,不妨去和世子夫人商议。总有办法的。” 袁氏靠在夫君的肩上哽咽点头。 她到如福堂和伯夫人说了半晌的话,两人实在找不出个好对策来。又不想就这样让熙姐儿匆匆忙忙去她父亲那儿或者回两广,就相携着到瑞祥轩寻世子夫人。 她们去问穆静愉,“……总不能把人一辈子留在寂王府吧?” 寂王府。 外院凝辉斋内。 缪承谦在心里把各种事由都捋了一遍,考虑到明安伯府众人的脾性,暗道这事儿继续这样下去,再拖延反而误了好时机。 他想到姜勇毅那退缩不前的性子,素来是能逃避就不会迎头而上,如果事情不好解决,姜勇毅很可能会把她送出京。 缪承谦深觉不能坐以待毙。 他从来都不是干等着的性子。 于是吩咐人准备骏马,而后换了身适合出行的干练衣裳,在廊庑下与陶鹤等人道:“我要去一趟临安府。” 还不忘叮嘱陶鹤,“让你妹妹守在王府,护好她,别让后宅那些女人欺负了她去。” 他那些弟弟和弟妹们都不是省油的灯,独留她在这儿,他不放心。就算有母亲在,母亲也不能时时刻刻帮忙。 至于丫鬟,他从小知道自个儿定了亲便持身极正,就没再让丫鬟近身伺候过。是以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跟着她。 此事可以往后再议。 陶鹤的妹妹陶鸥功夫极好,以前是跟着地副使的,如今人员轮换,那几名曾跟着东平王去寺里的人调去了地副使身边做事。陶鸥替换下来,暂时还没安排差事。 正好让她调入王府,让她跟在镜熙身边保护着。 陶鹤一听明白过来,这就是让陶鸥以后跟着堂小姐的意思了。 他喜不自胜,想到王爷对堂小姐的看重,顿觉妹妹有了好前程。忙躬身领命。 幕僚于立诚有些傻眼,“王爷,这马上就到除夕了。您这是……”话没说完胳膊肘就被陶鹤用力撞了下。 于立诚赶紧闭嘴不再多说。 待到王爷大跨着步子进书房后,方才朝陶鹤使了个眼色。 二人走到僻静无人处。 陶鹤急着安排出行事宜,压低声音简短说:“堂小姐的父亲在临安府任知府。” 于立诚恍然大悟中又有些不解,“王爷何等尊贵身份。真想见他,让他即刻入京便是,大不了递话让各州府给他便利使他更快过来。何至于劳烦王爷去临安府亲见。” 陶鹤也不知道具体情由。 但王爷这段日子以来对堂小姐的心思可谓是含蓄中透着清楚明白。 身为属下不能妄议主子是非。 陶鹤含糊地道:“总有些事情,以王爷之尊也得亲至表明态度。若不如此,事情的进展可能会十分缓慢。这不是王爷想看到的。“ 他着急要去安排武艺高强的妹妹跟在堂小姐身边,且等下还得整装待发跟随王爷出行,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儿絮叨。故而朝于立诚抱拳一礼后,脚步匆匆赶紧安排去了。 于立诚没跟着王爷出府那么多次,却也对主子的心思了解几分。 思量着陶鹤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到王爷忽然非见穆知府不可。他脑海里突兀蹦出来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可说。不可说啊。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脚步一转依着王爷之前的吩咐去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