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春》 第一章 第一章 时序隆冬,寒梅初绽,上京接连落了几日的鹅毛大雪。 威严庄重的长春宫朱门紧闭,冬夜里瑟瑟寒风自角楼吹来,宫门口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着打转,明明灭灭的烛火燃了一夜。 四更天四周仍旧一片漆黑,长春宫里值守的宫女太监已经起了身,忙活了起来。 五更天,负责伺候太后娘娘起身的宫女们备好洗漱用品,直溜溜地站成了一排,低着脑袋候在了太后寝殿门外。 不多时,自偏殿传来了一声娇俏音色,声音虽不大却悦耳动听。 “绿袖,绿袖你快来,我该起身了,不然该被姑祖母嘲笑了。” 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紧接着又是几声娇俏的叹息和伸懒腰声,那边开始窸窸窣窣的动作了起来。 不多时,正殿的门也跟着开了,太后李氏正靠坐在榻间,看上去心情很好容光焕发的模样:“玉嬷嬷,你听见没有,玥儿居然比哀家早起来了,稀奇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爽朗的笑了一声。 偏殿那头的人已经急急忙忙穿戴好,洗漱完毕,正往这边赶,听到太后这话,李楚玥假意跺了跺脚:“姑祖母,您再这样,玥儿以后不会再留下来陪您了!” 说话间,人已经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身姿娉婷,明艳动人,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格外的明亮,朝人看过来时,双瞳剪水,忽闪忽闪地看着太后娘娘,明明什么话也没有说却又似说了千言万语一般。 这宫里,竟还有后妃公主之外的主子吗?前些日子刚刚调入长春宫的小宫女不知内情,好奇的抬了抬眼,朝她望了过去。 只见她乌云叠鬓,远山芙蓉,娇柔柳腰,一双眼睛更是转盼流光,真若仙女下凡,海棠醉日。 只一眼,便叫小宫女慌张地收回了眼。 李楚玥的美,动人心魄,连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心颤几分。 “哟,太子妃今日起的还真早,哀家方才还在想,你今日是不是又要睡到日上三竿呢!” 太后边说着话边了身,李楚玥乖顺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嘴唇嘟了嘟:“姑祖母!玥儿如今已经十六了,过了年便是十七了,您好歹给我留些颜面。” “哈哈哈,”太后抬头笑了一下,“太子妃当真是长大了,脸皮薄了。不是当年那个非要同你几位皇表兄一起睡在哀家宫里的小丫头咯!” 太后再次提起她幼年时的糊涂事,李楚玥脸上一红,松开了扶着太后的手:“姑祖母,您别喊我太子妃了,传出去多不合适啊。” 如今的大乾皇帝膝下有三位皇子,都已获封亲王出宫开府别住,但太子之位却一直空悬,朝臣们多有进言,但陛下似乎没有要立太子的意思。 太子都还没有呢,她是哪门子太子妃。 太后不以为意:“谁敢置喙哀家?太子之位迟早得定下,不论是哀家的哪个皇孙做太子,太子妃都得是你的。” 这话,从小到大,李楚玥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她也不知道,太后娘娘怎么就非得让她当这个太子妃呢? “可陛下说不定有他的考虑。”李楚玥垂着头,闷闷道。 前些日子,已经有不少流言传出,陛下似乎有意让礼部尚书家的女儿做齐王妃。 齐王是大皇子,且生母早逝由皇后娘娘抚养长大,自然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既然陛下有自己的考虑,他们李家就别凑这个热闹了吧。 “嗯?”听了她这话,太后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怕什么?陛下虽不是哀家亲生的,却恪守孝道,三个皇孙又都由我亲自养大,谁敢不让我们玥玥做太子妃?” “总之,太子妃,必须得是咱们李家的。” 李楚玥没把关于礼部尚书家的流言说出来,还没影子的事她说出来多生枝节也不好,便只跟着点了点头。 用过早膳,见太后身体康健,李楚玥便向太后请了辞,离宫回家了。 她带着女使行至宫门口,从另一头蹿出了一个人影,一把拉住了李楚玥的手。 “楚玥姐姐!” 还未待李楚玥反应过来,怀里便猛得扑进来一个人,搂着她的细腰便不放手。 李楚玥低头一看,竟是比她小了两岁的怀淑公主。 “殿下,您怎么了?”她将怀淑公主从她怀里推了开来,低声问她。 这不问还好,一问,怀淑公主哭得更厉害了些,消瘦的肩膀一抖一抖,鼻尖通红,泪水似掉了线的珍珠一般。 “楚玥姐姐,你帮帮我吧,皇祖母一向最疼你了,你去求求皇祖母,让她同父皇说,我不要去和亲。” 和亲? 李楚玥的脑子短暂的懵了一下,她之前可没听过哪个邻国有派遣使臣前来提亲啊? 她虽是闺阁女子,并不懂朝政,可若真是公主要和亲,怎么会连太后也不知道呢? “殿下,您是不是弄错了?没听说您要和亲啊?” 怀淑站稳了身形,用帕子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泪痕:“是今日早朝上大臣们提起的,二皇兄在雁门关吃了败仗,五万将士无一生还,咱们大乾连失两城。那些言官们提议和谈,还说由我去和亲。” “凭什么二皇兄打了败仗,却要我去牺牲啊!” 最后一句话,怀淑是带着恨意喊出来的。说完,她又哭了起来。 李楚玥皱了皱眉,拉住了她的手:“好,殿下,臣女愿意为您尽力一试。” 两人正说着话,自宫道的另一头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李楚玥闻声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时值上午,冬日里的太阳并不强烈,却也刺目。来人端坐马上,逆着光而来,一身白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李楚玥的眼睛被太阳刺了一下,她下意识的便抬起衣袖挡了挡,也并未瞧清来人的样貌。只觉得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极高大,身姿挺拔,一双长腿夹紧马肚时格外有力。 “怀淑,”来人勒马,停在了她们身边,“你在这哭什么?” 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三皇兄。”怀淑公主带着哭声喊了对方一声。 李楚玥垂着头,没去看他,只低着头朝他行礼。 “誉王殿下。” 高头大马上的人只嗯了一声,朝她浅浅看了一眼,眉心几不可察的跳了一下,牵着缰绳的手顿了顿,又继续道。 “哭能解决问题的话,恐怕早就洪水滔天了。” 不知为何,方才哭哭啼啼的怀淑忽然止住了哭声,同时猛地松开了李楚玥的手,身子也往后撤了一步。 “三皇兄,怀淑没哭,你别生气。”她强忍着眼泪,瓮声瓮气道。 啧,李楚玥看了一眼怀淑公主,忍不住地在心里咋舌。怎么还有人,管天管地,还管人哭不哭?一点也不懂的怜香惜玉,亏得怀淑公主还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呢! 难怪上京的人都说他是活阎王。 但她有胆子在心里吐槽,却不敢当面说什么,甚至连抬头看一眼三皇子都不敢,只顾低着头看了好几遍自己绣鞋上的那几颗东珠。 没法子,谁叫她运气不好,一大早遇上活阎王。 “好,你别哭,本王自会有法子护你周全。”高头大马上的人放缓了声音,语气也柔和了几分,说完这话,又骑着马头也不回的出了宫门。 李楚玥这才抬起头,朝着他的背影看了过去。 沈确高坐马上,一双修长的腿自然下垂,身姿挺拔,墨色长发被一支白玉冠束起,肩宽腰窄,一身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从背影看上去倒有几分凛冽之感。 “楚玥姐姐,”怀淑公主戳了戳李楚玥的肩膀,将她的思绪拉回,“你别对我皇兄有什么误解,他这人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 “啊?”李楚玥没反应过来,愣愣了一下。 “谢谢楚玥姐姐,和亲之事就拜托你了。”怀淑公主朝她眨了眨眼,而后飞快转身跑开了。 从宫里出来,李楚玥只来得及在家中小坐了一会儿,便又被手帕交明歆给拉出了门。 说是淮南王府的郡主弄了个什么诗社,每个月都要办一次赏诗会,明歆觉得李楚玥整日里爱看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实在没营养,带她去熏陶熏陶。 提起作诗,品诗,李楚玥就一个头两个大。 她不明白,都是文字堆砌出来的书籍,怎么还能有高低贵贱之分呢?看话本子使她心情愉悦,读诗使明歆心情愉悦,殊途同归,这不都是一样的意思吗? 两人一同乘坐马车往淮南王府而去,李楚玥正为和亲的事犯愁,不知该如何同太后说,便问了问明歆。 明歆与李楚玥不同,她出身书香世家,自幼酷爱诗书,在京中素来便有才女之称。 也因此,李楚玥有什么自己想不通的事情,便都会同明歆问一问。 听到她说完怀淑公主请她在和亲之事上帮忙,明歆扯了扯嘴角。 “你答应了?” 李楚玥点了点头:“她哭得实在可怜,可我也没说一定行,我只说了尽力一试。” 她话音落下,明歆便抬手拍了一把李楚玥的脑门。 “你呀!又被人诓!” “你知道力主和谈的是谁吗?是你父亲啊,眼下二皇子吃了败仗,大梁损失惨重,和谈才是上策,首辅提出和谈之时,朝中重臣几乎无人反对。” “公主这是,故意来寻你的呀!” 李楚玥张了张嘴:“那让怀淑公主去和亲,也是父亲提的?” 明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听父亲说,是你家二哥哥提的。” 当真? 李楚玥直觉脑门一翁,脑仁都开始疼了。 第二章 第二章 明歆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确定,我父亲说的未必是真。” 这是什么话,当朝一品大员,还能胡扯不成?而且也没那个跟自己女儿胡扯的必要吧! 此事,定然是李恪行那个一个脑袋当半个脑子用的蠢货想出来的烂主意了。 和谈便和谈,为何要送公主去和亲!且不说大渝山高水远民风彪悍,单说大渝可汗都已经年过半百了,那是给怀淑公主做祖父都行的人啊! 想到这,李楚玥不由自主地抠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甲,真的是被她那个二哥哥给气哭了! “玥玥,你可千万别因此事同你二哥哥闹别扭,一则朝堂之事本就是不该咱们女儿家掺合的,二来怀淑公主与你我又不亲热,她自有誉王殿下护着,犯不着为她淌这个浑水。”明歆一看李楚玥开始抠指甲,便知道她又在为此事生气了,连忙劝慰道。 李楚玥还在思索李恪行为何要出这个鬼主意,没将明歆的话听进耳朵里,只囫囵嗯了一声。 不多时,两人便一同到了淮南王府。 淮南王是先帝的第五子,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他与淮南王妃伉俪情深,多年来膝下唯有一子一女,王爷却并无侧妃侍妾。 今日办这个诗会的,便是淮南王府的怀柔郡主了。郡主如今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自幼与李楚玥和明歆二人一同长大,关系一贯是不错的。 “楚玥姐姐!” 李楚玥才刚一掀开车帘,便听见了怀柔郡主的呼声,紧接着便看到了一张肉包子似的小圆脸从朱门里头探了出来,朝她招了招手咧嘴一笑。 “郡主,注意仪容体态。”她身旁的嬷嬷摇了摇头,小声嘱咐。 怀柔瘪了瘪嘴,又将脑袋收了回去,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门里侧,一直到李楚玥安稳下了马车,走到了她身边,怀柔郡主才又放松了下来,像个小孩子似的扑到了李楚玥的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 “楚玥姐姐,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她压低了声音,小声跟李楚玥说话,一边拿眼睛偷偷打量着跟在她身后的嬷嬷。 “你办诗会,我肯定会来的。”李楚玥也跟着看了一眼嬷嬷,疑惑地看了一眼怀柔郡主。 “我母妃说我如今大了,过些日子该许人家了,不能没规矩了,特意找皇祖母要来了这个嬷嬷,教授我礼仪。连这个诗会,都是母妃逼着我办的。” “你知道的呀,咱们俩这个脑袋里,只有谈情说爱的话本子,哪有什么诗歌文章呀!” “旁人赏脸来,捧着我,巴结着我,不过是因为我是郡主,哪里是因为我的本事呀。” 怀柔郡主似乎心情不好,环着李楚玥的手腕,小嘴叭叭叭的就没停过,身后的老嬷嬷跟了一路,脸都黑了。 “郡主,有时候,出身好,也是一种本事。”李楚玥笑了笑,扬了扬下巴。 怀柔郡主抬头朝她望去,只觉得李楚玥仿佛浑身都在发散着光芒,那是一种骄傲自信且乐观的光芒,是大多数贵女们没有的。 是啊,若说起出身,李楚玥的出身恐怕在上京城都是无人能比的。大乾如今开国不过二十几载,他们沈氏不过才在皇权上坐了二十几载,可陇西李氏却已有三百多年了。 王朝更迭皇权交替,上位者换了一个又一个,李氏却仍旧在。 更何况,如今的大乾虽说姓沈,但却有一半都是李家的。 太后娘娘出身李家,虽非陛下生母却对陛下有抚养之恩,是李楚玥嫡亲的姑祖母。皇后娘娘也出身李家,乃是李楚玥嫡亲姑母。而李楚玥呢,自小便被当成太子妃来培养,是太后娘娘钦点的太子妃。 大乾开国皇帝一直担心李家终有一日会取代沈氏,担心外戚专权,曾下过一道口御,凡立太子者,皆须去母留子。 但先帝机关算尽,也没能想到太后娘娘宁肯舍了自己亲生的汝阳王,也要立当今圣上为太子。既不是生母,何谈去母留子呢? 再说如今的皇后娘娘,入宫二十载,至今未有子嗣,膝下唯有齐王一位养子。 只是不知他日李楚玥若做了皇后,该何去何从。 两人一面说着悄悄话,一面往前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明歆落在了他们身后同宫里的那位嬷嬷走在了一排。 眼看着怀柔郡主越说越激动,声音都高了许多,老嬷嬷的脸色黑了又黑。 明歆开口道:“嬷嬷莫怪,郡主与楚玥亲热,自小便是见了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她这话一说,老嬷嬷倒是不盯着怀柔郡主看了,反而看向了李楚玥。 她盯着李楚玥看了一会,回头不冷不淡地看了一眼明歆:“嗯,明姑娘说的在理。郡主既然喜欢楚玥县主,自然话多些,老奴哪敢有怪。” 明歆尴尬的笑了笑。 众人说话间,便走到了诗会所在的后院水榭亭台处。 此刻那边已经来了不少贵女,怀柔郡主刚刚听闻李府的马车快到了,便抛下了他们去寻了李楚玥,眼下众贵女们正等在凉亭里候着他们几人。 众人见怀柔郡主拉着李楚玥过来,纷纷起身行礼。 “不用行礼不用行礼,今日没有什么郡主,只有一个小学童。”怀柔郡主心情甚好,摇着李楚玥的手便拉着她坐下。 上京世族林立,高门显贵不胜枚举,今日来诗会的大多都是往日里与淮南王府交好的世家大族。 李楚玥坐下身,一一与她们客套的寒暄了几句,便没再开口了。 她不爱参加这样的集会,一来她不懂诗词歌赋,二来她懒得应付旁人。 好些人,她连脸都不熟,却总爱开口闭口楚玥姐姐的喊着她。可明明,她们瞧着比自己还大上一点呢! 总不能因为她身份高些,就把她叫老了吧! 渐渐的,诗会上热闹了起来,李楚玥却昏昏欲睡,用手抵着桌子撑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枯树枝。 百无聊赖,实在是有些无趣。 忽然,她听到了一声惊呼伴随着扑通水声,似是有人落水。 她回过神,朝着人群那边看去。此处是淮南王府派人另挖的小池塘,池水不深才刚没过膝盖,明歆不知为何跌落池塘,此刻正满身泥水的站在池子中央,一脸委屈欲哭无泪的模样楚楚可怜。 怀柔郡主方才也没在她身边,见此情形慌张一会儿,立刻吩咐人去拉她。 “她们肯定不是故意的。”明歆浑身湿透,发丝间都滴着水,上岸第一句,便是咬着唇说不关其他人的事。 放才与她发生龃龉的几位女娘纷纷道:“是的,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了,我们可没人推她。” 明歆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盯着李楚玥看了一眼,摇着头:“不怪其他人,是我失足。” 李楚玥站起了身,走到了这边,问道:“她们刚刚做什么了?” 明歆只是摇头。 旁边的几个女娘见李楚玥往这边走来,纷纷往后退了一步,也跟着摇头。 就在这时,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脸生面孔站了出来,指着明歆道:“明明是她们说县主坏话被你听见了,你同他们争执之间才失足落水,你为何不说?” 这位女娘头一次参加上京的宴席,并没有摸清楚贵女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但不知者无畏,倒是敢说话。 “她们方才小声嘀咕,说县主胸无点墨,空有美貌不长脑子,便是做了太子妃也做不成皇后。” “还说当今圣上迟迟不立太子,就是想将你拖成了老女娘,不得不另嫁他人。” 李楚玥微微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气,不停地在心里默念心经,让自己别生气冷静一点。 往日里这些人也没少说过她是非,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背后悄悄说,她也装作不知道不在意。 可今日当着她的面说这话,还害的明歆落水,这寒冬时节,若是明歆冻着了可如何是好? 但这事,也不好处置,旁人只是说几句闲话她便要动气大动干戈的话,不更是落人口舌? 可若是放任不管,是不是也显得她太好欺负了? 诶,好烦。 “楚玥,算了,大家也是无心的。”明歆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喷嚏,自己都快冻得受不住了还不忘劝慰她。 见她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火又升了起来。 “来人,将这几个女娘都拉去池边,清醒清醒,皇家的事,还轮不到她们置喙。” 她原本是打算以彼之身还施彼道的,但想了想,这么冷的天,真让这几个人陪明歆一起落水也不好,若是冻坏了身子伤了根基可是她的罪业了。 同为女子,她十分了解女子若是受了寒身子该有多难受,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想了想,李楚玥又补充道:“给她们用池水洗洗脸,清醒清醒。” “我做不做太子妃,做不做皇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你们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你们的父亲明日便该去御书房跪着了。况且,现在是我在高位你们在低位,你们便是不喜欢我,也没法子,只能忍。” “再者说,你们害明歆落水,也该给她一个交代。” 几个女娘纷纷跪下求饶,更有胆小的已经开始叩首了。 李楚玥摆了摆手,她原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人。 眼看着几人已经开始道歉了,她便准备算了,但是一瞥眼又看见明歆冻得瑟瑟发抖双唇惨白。 李楚玥皱了皱眉:“洗脸吧,醒醒脑子。” 说完,她扬了扬下巴,朝着几位贵女道:“上京谣言,我李楚玥脾气大不好惹。我今日在此澄清一下,不是谣言,是真的!往日里我懒得与你们计较而已,但从现在开始,你们下次再犯,可就不是洗脸这么简单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紧张地在衣摆下面抠着自己的指甲。 她极少在人前动怒,李家祖训其中一条便是戒骄戒躁喜怒不形于色。可她不如长兄和父亲那般聪慧胸有沟壑,总是很难完全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虽然,她说完这些话,气早就消了。但不知为何,无形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掐着她的脖子,推着她往前走。 今日这个火,好像不发不行。 一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李楚玥的脑子都还是嗡嗡的。 她一面紧张地抠指甲,一面扭头问明歆。 “明歆,你说我该罚她们吗?我其实并不想与她们一般计较,实在有失身份。” “二来,我们李家树大招风,父兄们在朝堂用功,我也帮不上忙,也该低调些。” “再者我细想想他们说的,也都是些传了很久的市井流言,我好像没必要那么生气。” 明歆卷着毯子缩在一旁没说话。 李楚玥见她似乎不高兴,怕她还对落水之事心有余悸,故作轻松道:“我今日最后那一番话,说的是不是很漂亮?我昨日才从话本子上看到的,一个恶毒的公主说的,我一瞬间便记下来了,今天就用上了。” 明歆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说的不好吗?不够吓唬人吗?” 忽然,明歆落了泪。 “楚玥,你今日不该这样为我出头的。” 她抽了抽鼻子。 “你身后有李家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你身份尊贵无人敢惹,她们自然不敢对你做什么。” “可我怎么办,我并非家中的掌上明珠,家世也不如你,她们若是记恨我,怎么办。” “咱们就该忍一忍的。” 嗯? 李楚玥愣了愣。 她头一次觉得,好像不认识明歆一样,她几时变得如此胆小怯懦了? 第三章 第三章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准确来说,是李楚玥单方面被下了脸子。明歆一路上都没再说话,到了李府门口,她垂着脑袋低声叹息了一句:“我若是生得如你一般明艳动人便好了,他日说不定也能嫁个封侯拜相的贵婿,那样咱们之间的身份就没这么悬殊了。” 李楚玥皱了皱眉头,不赞同她的话:“我李楚玥交朋友可从不看她的出身,再者说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娘,谁敢轻看你?” 明歆刚刚停了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欲言又止道:“那普通臣子能和天潢贵胄比吗?” 李楚玥心头一惊,吓了一跳。 “你该不会是,想嫁个皇子吧?想让我替你引荐?” 不是吧!不是吧!她读了这么多书,往日里聪慧机警如同女诸葛,竟然也和其他女娘们一个想法吗? 明歆没说话,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甩开了李楚玥的手:“你误会了。” 说完,不待李楚玥反应,她便翻身又进了明家的马车。 留李楚玥一人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一头雾水的回了府。 哪知道,她刚一回府,人还未踏进自己的院子迎面便撞上了来寻她的李夫人。 “母亲。”李楚玥规矩行礼。 李夫人嗯了一声,朝她笑了笑拉着她进了屋子,嘴角挂着笑声色温柔道:“玥玥,我听闻你昨日在宫里同太后说,今年的上元灯会你不领舞了?是下人们胡吣的吧!” 李楚玥站在原地微低着头小声嗯了一句:“嗯,是真的。” 李夫人嘴角的笑意很快便落了下去,脸色也差了几分,但声音依旧温柔:“为何不愿领舞了?往年不都是你吗?再说了,最近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陛下或许会在年节后册封太子呢!” 说着说着,李夫人压低了声音拍了拍李楚玥的手:“这齐王殿下册封太子,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齐王殿下喜爱歌舞声乐,你若是在上元灯节得他青眼再加上太后娘娘,这太子妃之位可不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听娘亲的话,明日便去告诉太后娘娘,你还想领舞。” 李楚玥咬了咬下嘴唇,摇头道:“我不想去,大哥哥说过,要我别和三位殿下走得太近,对谁都不能有偏。” 李夫人的目光瞬间便凌厉了起来,正要开口发作,门外传来了一道声音。 “三妹妹怎么如此听大哥哥的话,那母亲的话你便不听了吗?”李恪行的朝服都还未脱下,直接便来了李楚玥的院子。 “上元灯节多重要的日子?谁家女娘不想上去一展风姿,你倒好,还不愿意?怎么,觉得齐王配不上你?你未免太任性了一点。”李恪行朝着李楚玥瞪了瞪眼。 “整日里就知道花钱,绫罗绸缎珠钗头面买了不少,却不见你为家族考虑,不务正业。” 原本被母亲逼着去领舞李楚玥已经有几分不悦了,眼下又多了个李恪行,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在自家人面前便也不装了,直接怒怼道:“我只知道花钱?你难道就没有用家里的钱财吗?家里的产业是你一个人的吗?凭什么你用来吃喝玩乐就是理所应当,我用就是不务正业?” 李恪行眉头一皱,冲上前来,怒吼道:“我何时吃喝玩乐了?我那是结交朋友,我是在为家族未来铺路。” 李楚玥气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与李恪行只相差一岁,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年龄相仿,自幼时起俩人便不对付,吵嘴打架那是常有的事。 “你怎么跟玥玥说话的,”李夫人眉头紧锁,一个巴掌拍在了李恪行手背上,“你先跟我回去,玥玥累了一天了,该歇息了。” 说完,她又朝着李楚玥笑了笑:“玥玥,上元灯节若是不想领舞,也不必勉强,你不是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吗?” 李楚玥心里闷闷的,抿着唇不说话。 李恪行被打了一巴掌,气焰消了一半,但仍旧瞪着李楚玥咬紧了牙关。 “母亲,二哥哥瞪我!”李楚玥躲到了李夫人身后,故意朝李恪行吐了吐舌头。 “你给我过来!”李恪行果然上当,又冲上来想骂人。 “闭嘴!”李夫人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从小就只知道欺负妹妹,你跟我回去!” 说完,她便拉扯着李恪行离开了。 李恪行一脸的不愉快,就差把生气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母亲,你怎么不说三妹妹,她刚刚不是也瞪我了?你和父亲祖母甚至姑祖母,怎么永远偏袒她?” 李夫人原本走在前头,听到他这话,回过头眉心紧锁:“她是未来太子妃。” 是她全部的希望,是能助她实现夙愿的人,她自然要对李楚玥好。 这天下,迟早要有她一半血脉。 * 可李楚玥不这么想。 自幼时起,她便像一个尊贵的瓷娃娃一样,被家人捧在手心里,走到哪都有人奉承着,他们都说她是未来太子妃,是太后亲自定下的。 人人都说她命好,生的国色天香又身份尊贵,将来还能母仪天下。 可从没人问过她,李楚玥你想当太子妃想当皇后吗? 她不愿意的。 她少时入宫,不知见过多少次姑母强忍着委屈接待其他嫔妃。她姑母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却只能和他人共侍一夫,忍受着宠妃们的挑衅,不然便是善妒不配做中宫之主。 既要和自己讨厌的人分享夫君,面子上还要装的和和气气,甚至还要对他们的孩子视如己出。高高在上活得像一尊菩萨,不敢有丝毫多余的感情,所有的爱恨嗔痴于皇后而言都是有罪的。 扪心自问,李楚玥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况且,兄长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千万不可与任何一位皇子走得太近,她虽不及兄长聪明,但也能从兄长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猜出一点端倪。 陛下如今尚未册立太子,李家势大,难免会有皇子想借李家的东风坐上太子之位。她不想被人当傻子耍,所以离得远远的,才是正确的。 可偏偏母亲看不清,还要逼她去领舞。二哥哥更是混蛋,动不动就同她吹胡子瞪眼。 这个家,若不是有大哥哥和父亲,她真要学一学戏文里的大小姐,寻个书生私奔去,便是挖野菜裹腹也比被二哥哥气死的好。 还说她任性娇纵呢!她觉得全家就李恪行最任性,二殿下在边关吃了败仗朝臣们议论和谈之事,他一个五品通政司参议胡乱提什么建议,竟还要送才十五岁的公主去做六十岁老头的侧妃。 真是昏了头了。 想到怀淑公主这事,李楚玥又是一阵心烦。朝堂之事,本不该是她一介女流之辈多嘴的。可她又答应替怀淑公主试一试,而且这破主意还是她二哥哥提的。 旁的不说,便光是这一条,他日若是公主真的和亲,恐怕与她一母同胞的誉王殿下得恨死李家。 哎,李楚玥喝了口热茶,又剥了个橘子塞进嘴里,一面慢慢嚼着一面思索着。 “哎,不然我还是去问问父亲对此事怎么看吧。”李楚玥将橘子皮扔到了果盒里,喃喃自语道。 “小姐,国公爷此刻应当在书房,您要过去吗?”绿袖站在一旁往地龙里又加了一块红萝炭。 “嗯,我换身衣服便去。”李楚玥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准备换身轻便点的居家服饰便去寻她父亲。 说走就走,李楚玥没有片刻犹豫,换好了衣衫便往父亲书房而去。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等会该怎么同她父亲提起怀淑公主的事才好,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脑袋里面思绪纷飞。 快行至书房门口时,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她一时不察,撞到了从另一面走来的高大人影。 李楚玥身形不稳,险些便要摔倒,幸好对方眼疾手快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在空中晃悠了两下,朝着来人的怀里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李楚玥抬眸,瞥见了沈确那双漆黑深眸。 她咬了咬下唇,死死控制了身体倾斜的角度,往一旁的围栏处摔了过去。 “县主当心。”沈确手心一空,方才还拉着的小手不知何时已经从他掌心滑出,眼看着李楚玥就要嗑在围栏上了,他下意识开口提醒。 “咚!”得一声,李楚玥扑在了围栏上,手肘处撞在了木质围栏上端。 她顾不上疼,立刻便站起了身,整理了一下仪容端庄大方地朝沈确行礼:“惊扰誉王殿下了,是臣女的错。” 沈确没说话,眼皮轻垂,微眯着眼看她,点了点头,而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李楚玥尴尬地站在原地,捏紧了裙摆:“殿下是来寻父亲的?” 沈确又嗯了一声,反问道:“ 县主呢?也是来寻首辅的?要不你先请?” 李楚玥哪敢走在他前头,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寻父亲只是些寻常小事,自然比不上殿下的事,还是殿下先请。”她一面说着,一面往一旁让了让,将通往书房的路让了出来。 沈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只觉得她方才摔倒时乱了的发髻似乎松散了几分,但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跳了几下,挺俏皮。 “嗯。”他又嗯了一声,便大步流星走到了前头。 小厮弓腰哈背得领路,脸上冷汗涔涔:“国公爷方才腹痛难忍,在里屋稍作休息,还请誉王殿下在前厅稍候片刻用些茶点。” “嗯,”沈确仍旧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道,“无妨,本王可以多给首辅些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答复本王。” 小厮悻悻笑了一下,弓着身子将他引进房内的而后退下。 屋子里除了几个侍奉的女使,便再无他人,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沈确端坐在罗汉椅上,不急不躁地抿着茶水。 忽然,他挑了挑眉,朝着雕窗外的两道身影看了过去。屋子里极静,也让屋子外头的声音传了一点进来。 李楚玥和绿袖主仆二人等在书房门口的屋檐下,正压低了声音悄悄说话。 “小姐,您快让我看看,您胳膊是不是伤着了?” 李楚玥摇了摇头:“没事,已经不疼了。” 绿袖还是不放心,道:“往日里,您梳头时扯掉一根头发都要喊疼,今日磕得这么重,定然疼死了。” 李楚玥听出了她的着急,将袖子卷了卷,飞快的给她看了一眼又将袖子扯了下来:“真不疼,不知为何,我瞧见誉王殿下那双漆黑的眼睛,就脑袋一片空白,根本反应不到疼了。” 绿袖点头:“看来您是怕誉王殿下,所以才吓懵了。所以您是因为害怕他,才不敢让他扶您吗?” “嘘……”李楚玥抬起一根手指,点在了自己的唇上,而后压低了声音,“这个桥段我熟,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不小心碰在一起,男子怕女子摔跤拉她一把,结果两人就抱在了一起,好巧不巧还叫人看见了,结果就被乱点鸳鸯绑在了一起。” “我才不要呢,我又不傻,我只是没有父亲和大哥哥那么聪明。说不定他就是故意的!” “大哥哥和父亲耳提面令,叫我离几位皇子远点,我可谨记在心!” “是吧?” 屋子里头,沈确仍旧云淡风轻地抿着茶,扶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而后又松了开来,低头勾了勾唇。 确实,拉扯在一起叫人看见了,他还得娶她。 他也不要。 第四章 第四章 李楚玥带着女使站在廊下等了好一会儿,屋子里头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隔了些距离里头的人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她没能听得真切。 但最终,沈确似乎是生了气拂袖而去的。 行至她面前时,李楚玥福身行礼,沈确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并未多言,如冰般薄凉的眼眸淡淡扫过了她的脸,连一声免礼也未说,便带着人离开了。 李楚玥心里头升起一股难言的异样,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如此行径的沈确,好生无礼。 “玥儿,进来吧。”屋子里头传来了李甫隐的声音,李楚玥收回了还落在沈确背影的目光,匆匆进了门。 “父亲。”她入门行礼,低声唤了声父亲。 不待她开口,李甫隐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是想问怀淑公主和亲之事吧?此事还未定下,陛下不忍心送公主和亲,我和朝中诸位大臣也不赞同。” 听到父亲这么说,李楚玥松了口气,疑惑道:”那二哥哥?” 听她一起李恪行,原本还端坐在椅子上的李甫隐砰的一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沉声道:“你二哥哥被齐王摆了一道,自以为出了个好主意,替陛下分忧了。他也不想想,真要是个好主意,齐王怎么不自己说?” “眼下,誉王自然认为是咱们李家要送他的胞妹去和亲。” 说到这,李甫隐顿了顿,抬眸看向李楚玥,眼底里的愠怒散去:“时候不早了,玥儿早些回屋歇息吧,朝堂之事自然有爹爹在,你不必担心。” 李楚玥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和亲之事,左右爹爹说还未定下,便肯定是还有回转余地的,至于最终结果怎么样,也不是她一届女流之辈能改变的。 “爹爹,您也早些休息。” 说完,她便退了下去。 院子里已经点起了灯笼,夜幕四合,星野低垂。 李楚玥带着绿袖往自己院子里走,脑海里却忍不住想起今日在抄手游廊撞到沈确那一幕。 她有些犹豫不定,开口问道:“绿袖,我今日在游廊里,没有冲撞到誉王吧?” 绿袖摇了摇头:“没有,姑娘您处变不惊,做得很好。” 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由自主地抠了抠自己的手指甲。 从前她因为太后的缘故经常入宫,时常能在宫里碰见几位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对她十分热情,唯独沈确,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 亦或者说,沈确此人,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 她记得十岁那年的中秋宫宴,户部尚书家的小姐下台阶经过沈确时不小心崴了脚朝着沈确的方向摔了过去,原本沈确只需轻轻扶一把她的胳膊,便能将人扶稳。 可他偏偏剑走偏锋,身形一闪,不仅没有扶人家一把,反而是躲开了。 害得那位小姐摔进了旁边的花圃里,脸上被花圃里的细枝划了一道血痕。 想到这,李楚玥忽然停住了脚。 是啊,沈确为人清高,对谁都不热枕,更不爱多管闲事,刚刚怎么可能好心扶她! “绿袖,我告诉你,幸好我刚刚躲开了。我敢打赌,沈确是故意等在那撞我的!”她一面说着,一面抠了抠指甲,又蹙了蹙眉。 “真坏。” 绿袖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又提起此事,但却跟着附和:“定然是这样的姑娘,您生得如此貌美,身边必定是群狼环伺。” 李楚玥认真点头,在心里默想,下次再碰上,她得离沈确远远的,可别讹上她。 两人走回了屋,绿袖替李楚玥将外头避寒的大氅脱下,又往炉子里添了些红萝炭,叹息道:“不过誉王殿下,倒是生得英俊不凡,颇有几分潘安之貌。” 闻言,李楚玥皱眉,猛地摇头:“你见过潘安了?可别瞎说,别被男人的皮囊骗了。男子汉,须得像父亲和大哥哥那样,文韬武略,才华横溢。” 绿袖低头,嗯了一声。 李楚玥脱了鞋袜,盘腿坐到了火炕上,在外头奔波了一日,她也有些乏了,此刻屋里烧着炭,暖融融的,她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胡乱的翻着话本子。 脑子却并不平静,不住地响起绿袖的话,她说,誉王殿下生得英俊不凡。 “你当真觉得誉王英俊?比大哥哥和爹爹还英俊?” 绿袖正在给李楚玥铺床,闻声顿住,思索了一番:“誉王殿下,当是当今上京第一人,外头都是这么说的。” 李楚玥有些不服气:“什么第一人,定然是他自己给自己封的,明明大哥哥才是第一人,爹爹第二,他顶多第三。” 想到这,李楚玥又在心里骂了一声沈确。 又坏又歪心眼。 绿袖没再接话,只是好奇道:“也不知誉王会不会成为太子,若是他做太子……” “不可能……”李楚玥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谁都可能是太子,唯独誉王不可能。 若不然,母亲也不会这么急着让她上元节献舞去拉拢齐王了,誉王没有做太子的可能,二皇子陈王又刚刚打了败仗,这太子之位几乎是齐王的囊中之物了。 “为何?”绿袖不解。 李楚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誉王殿下的生母当年以巫蛊之术谋害圣上和太后,人赃俱获,还是皇后姑母亲自派人去捉拿的,也是姑母亲自将她关进了冷宫。” “他怎么可能做太子呢?” 他做太子,间接害死他生母的陛下和太后,下令捉拿他生母的皇后,站在太后皇后身后的李家,该如何自处? 虽说徐庶妃是咎由自取,可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便是做错了,也还是他母亲。 有这样的生母,陛下是不会让誉王做太子的。 绿袖觉得可惜了,微微叹了口气,看了李楚玥一眼,心里想着他们俩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嘴上却没再说话。 * 临近年节,上京城一片繁忙,边关的战报还未来得及传入上京,百姓们还活跃在年节将至的气氛之中。 距离上次在游廊里碰见沈确又隔了几日,从宫里传来了一条噩耗。 二皇子吃了败仗,被护卫们拼死救出护送回京,却又在居庸关偶遇暴雪,至今下落不明。 而大渝那边已经派了人来传话,若想和谈,大乾不仅要割地赔款,还得送一位公主去和亲。 当今陛下子嗣单薄,膝下唯有三子二女,大公主怀嘉早已嫁人。 这事,自然又落到了怀淑公主头上。早朝上主战派与主和派吵作一团,最终还是定下了由怀淑公主和亲的决定。 李楚玥听到消息时,正在赶往宫中的路上,一早她便收到了怀淑公主的私信,约她进宫一叙。 原本,怀淑公主约她见面,是想谢谢她和李家替自己周转,免去了她和亲之事。 结果,等李楚玥到了怀淑公主的寝殿时,事情又来了惊天反转。 这和亲之事,吵来吵去,还是落到了怀淑公主的头上。 李楚玥一时半刻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怀淑公主,只能楞楞地站在原地。 怀淑急得团团转,拉着她的手止不住地掉眼泪:“楚玥姐姐,怎么办,我害怕。我长这么大,连皇宫都甚少出过,也没离开过上京,更别说那么远的大渝了。” 李楚玥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事落到谁头上,都不是什么好事,她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此刻不论说什么,恐怕怀淑公主都听不进去。 “楚玥姐姐,听说主意是你二哥哥提的,你能不能回去告诉他,让他别提了,让他换个主意?” 怀淑公主还是在哭,一张小脸哭得像猫挠过似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整个人也肉眼可见的暴躁了起来。 “不行,本公主不能和亲,我要去跟父皇说。” 说完,怀淑公主牵起裙摆就往外跑。李楚玥怕她伤心之下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也跟着追了出去。 两人就这么牵着裙摆奔跑在了长长的宫道上,李楚玥累得气喘吁吁,寒冬腊月里竟跑出了一头的汗水。 “殿下,您冷静一点。”行至祈年殿殿前广场时,她实在跑不动了,扶住了一旁的栏杆,喊了怀淑公主一声。 怀淑公主回头看了她一眼,脚下不稳,趔趄了一下,摔倒在地。 “楚玥姐姐,我怎么办啊?”她像个无助地孩子,摔倒在地也未爬起,反而是拉着李楚玥的裙摆,哭着问她。 李楚玥于心不忍,没再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而是将脸撇向了一边。 “殿下,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若真是没办法,您也得振作起来。” “您是大乾的公主,是天下百姓的公主,或许这就是您作为公主的一部分责任。” 李楚玥叹了口气,虽然觉得这话残忍,却也不得不将真话说出来。 怀淑公主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她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免此一难的,结果只是一场空欢喜,看着扶在栏杆上微微喘气的李楚玥,怀淑公主擦了一把眼泪。 “楚玥姐姐,主意既然是你二哥哥出的,不如你替我去和亲吧,这个公主给你做。” 被她这话说得一头雾水,李楚玥诧异地朝怀淑公主看了过去。 怀淑公主还跌坐在地,眼里已经没了泪水,眼神变得坚定了几分:“你看,楚玥姐姐,若是换做是你,你也是不愿去和亲的吧。” 李楚玥微顿,在心里沉默良久,摇了摇头:“不是,若我是公主,我的子民需要我做出牺牲,我会的。” 既然享受了作为公主所带来的荣华富贵,那便也该承担起公主的责任。就像她,生为李家的女儿,纵使她百般不愿,心里无比渴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日却也要为了家族的荣辱兴衰而进宫。 权利与义务,往往都是相辅相成的。 怀淑坐在地上,沉思良久,忽然开口:“那你替我去和亲啊,你去做这个公主啊!” “明明就是你的二哥哥瞎出主意,为何要我去和亲。” 李楚玥紧锁眉头:“殿下,这如何能替?” “如何不能?”怀淑公主忽然站起了身,扑到了李楚玥身上,想要压倒她,“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父皇,说你要去和亲。” “殿下,你在胡说什么?” 她李楚玥,是李家嫡女,李家是百年世家名门,早已声名远扬。 且大渝国主既然敢举兵来犯,定然是摸查过大乾的情况的。 不可能不知道,当今陛下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公主还未出嫁。 这如何能替? “本公主不管啊,”怀淑公主也不知是气坏了还是急坏了,已经顾不上体面了,直接便来拉李楚玥,“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父皇。” 李楚玥本就跑得气喘吁吁,现下还没缓过神,又被怀淑公主这么猛的一拉,整个人重心不稳,朝前头扑了过去。 两人拉扯之间,不知何故,李楚玥整个人竟往栏杆的另一侧倒了下去。 祈年殿前的广场要高于旁边的宫道一丈多,若是这么摔下去,恐怕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了。 李楚玥惊呼一声,从高处坠落。 第五章 第五章 极速的下降带来的失重感让李楚玥闭上了眼睛。 她的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来不及思索其他,只本能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而几息之间,想象之中的痛楚并未传来,反而是身体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李楚玥诧异睁眼,护着脑袋的手忘了收回,仍旧抱在头顶。腊月的朔风呼啸而过,夹杂着几片纷纷扬扬的雪花,方才还是朗朗晴日,此刻却忽得下起了雪。 白雪纷飞间,李楚玥撞见了沈确那双漆黑的眸子。她下意识地在沈确怀里瑟缩了一下,连忙撇开了脸,连一句道谢都还未来得及说,抱着她的人似乎忽然卸了力,松开了揽着李楚玥的手。 李楚玥就这么不轻不重的,又从沈确的怀里摔到了地上。她顾不上疼,连忙站起了身。 双足落地时的踏实感让李楚玥的心思有了片刻清明,她看了一眼沈确,又悄悄拿眼睛看了看四周,突兀地松了口气。 此刻走在这边的人并不多,加之宫里当值的太监宫女大多数时候都是低着头匆匆赶路并不敢多瞧多看,是以刚刚沈确抱住她的那一幕,应当没什么人看见。 有惊无险。没摔伤,也没被人瞧见沈确抱她,真是万幸。 李楚玥又一次舒了口气。 若是方才那一幕叫人瞧见了,再四处瞎传,乱说一通,她还得嫁给沈确,可真糟糕。 可转念一想,他怎么救了她又摔她,是什么道理? “你刚刚为何松手?”来不及细想,李楚玥脱口而出。 沈确瞥了她一眼,耸了耸肩:“男女授受不亲,本王猜县主恐怕不想被本王抱着。” 他说这话,让李楚玥吃了个憋,无从反驳。 “多谢三殿下。”李楚玥整理了一下乱了的衣摆,朝着沈确行礼。 沈确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目光却没看她,而是一瞬不瞬地望着还站在围栏处的怀淑公主。 忽然,他皱紧了眉头,开口道:“还不下来?等本王去抓你下来?” 怀淑公主也没想到会一不小心将李楚玥推了下去,此刻正愣神着,被沈确这么一喊,身子轻颤了一下,两行清泪瞬间落下,垂着脑袋不情不愿地从另一边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李楚玥站在原地,弄不清他几个意思。 “道歉。”还不待怀淑公主站定身姿,沈确便再次开口,语气里满是毋庸置疑的气势。 怀淑揣着小手,鼻尖冻得通红,眼泪更是漱漱往下掉,却仍旧梗着脖子咬着唇,不肯道歉。 她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楚玥,似是想等李楚玥先开口说句不必了,只是玩笑而已。 但李楚玥不懂她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李楚玥挑了挑眉,没说话,只站在原地,等着怀淑公主和沈确的下一步。 原本,这事她就是受害者,莫名其妙被公主推下来,虽然没受伤,但心却着实惊了一下。怀淑公主虽地位比她高,又比她年幼些,可做错了便是做错了。 没有人可以因为年纪小就能轻易被原谅。 也没有人可以因为地位高些,就随意践踏他人性命。 不过,她也没指望怀淑公主真的会有多真心同她道歉,这对兄妹俩,八成是在她面前唱大戏,诓她呢! “楚玥姐姐……”僵持不下,怀淑公主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可怜巴巴。 李楚玥蹙了蹙眉,一副听不懂她弦外之音的模样,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单纯的等着她的道歉。 怀淑公主死死咬着下唇,忽然就绷不住了:“皇兄,她不是没受伤吗?你刚刚明明接住她了。” 沈确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眉心几不可察的揪了一下:“她没受伤和你做错事,是两码事。道歉,本王不想说第三遍。” 这下子,怀淑公主彻底爆发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咆哮道:“我不要道歉,哪有公主给县主道歉的道理?我为君她为臣,皇家颜面不容践踏。” 下一刻,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沈确已经走到了李楚玥面前,宽大的玄色大氅被他甩开一角,双手作揖,作势便要单膝跪下。 李楚玥哪敢让誉王跪她,连忙俯身将人扶住了。 “皇兄,你做什么!”怀淑公主也跟着冲了过来。 她不知是急是气,浑身都在发抖:“我道歉还不行吗?我道歉,呜呜呜,对不起楚玥姐姐,是我错了,不该跟你争执,不该失手推你。” 说完,她抬手擦了把眼泪,头也不回的跑进了漫天大雪里。 “抱歉,”沈确朝李楚玥拱手作揖,“县主受惊了,改日本王会奉上厚礼亲去赔礼。” 话音落,沈确的身影早已追着怀淑公主去了。 李楚玥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伸手接了几片雪花在手心里。 “姑娘,是奴婢疏忽了,刚刚没能抓住您。”见沈确和怀淑公主走远,方才急急匆匆从台阶上跑下来便一直跪在一旁的绿袖站起身,愧疚地看向李楚玥。 李楚玥摇了摇头:“跟你没关系,你刚刚离我和公主那么远,哪里揽得住。” 绿袖过来扶她,心里仍有歉疚:“姑娘咱们回府吧,下雪了,外头冷,回府我给您弄点姜茶喝喝。” 李楚玥点头,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宫外走去。 夜里,窗外北风呼啸,摧枯拉朽的声音似野兽咆哮。李楚玥实在睡不着,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没一会又站起了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这一夜是绿袖守夜,她正在外间歇息,听到里头的动静,从匣子里拿了些蜜饯打着灯笼走进了里间。 “姑娘睡不着,不如吃些蜜饯看看书吧。” 李楚玥干脆让绿袖点了灯,两人一同坐到了火炕上。 “姑娘是今日吓着了,所以辗转难眠?”绿袖替她剥了颗蜜橘,小心问道。 李楚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确实是在想白天的事情,但不是被吓着了。 上京人人都知,誉王殿下和怀淑公主一母同胞,自打徐庶妃在冷宫死后,誉王和怀淑公主便是相依为命,沈确该是很宠爱他这个唯一的妹妹的。 可怎么今日会硬逼着怀淑公主同自己道歉呢?其实怀淑公主若真的不肯道歉,她其实是没辙的。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可明面上,人家是公主,她确实不能非要个说法。 “其实奴婢觉得,誉王此举才是真的疼爱公主。公主至尊,往日里身边定然都是些阿谀奉承之人,她的性子难免会骄纵些,也有些目中无人。可誉王殿下今日让她给姑娘道歉,看似是贬低了公主,实则是救了公主。不然传出去,公主可会留下一个刻薄跋扈,无视人命的坏名声,如今和亲的事情几乎板上钉钉,誉王若想有回转的可能,也是不能在此刻得罪了咱们府上的。” 绿袖仿佛是李楚玥肚子里的蛔虫,她一面替李楚玥将剥好的蜜橘一一放好,一面慢条斯理道。 李楚玥也跟着点了点头:“嗯,就好像书里写的,惯子等于杀子。誉王殿下其实还是在帮着公主的。” 想到这,李楚玥忽然低声惊呼道:“诶,他这个人,是不是再给我挖坑?白日里,他险些给我跪下了。” 绿袖摇了摇头:“誉王殿下可不会真跪,不过是吓唬公主和您的。要不然,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真要跪,您怎么可能拉得住呢?” 李楚玥瘪了瘪嘴。 “若不是怀淑公主哭得太惨了一点,我都要怀疑今天这一出是他们兄妹故意演给我看的了。一个故意推我,一个等着在下面接我,好让我感动的恨不能以身相许。” 她支着下巴,看着绿袖,忽然停住了嘴巴,隔了好一会,李楚玥又补充道:“不会真的是故意的吧?让我觉得他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难怪他今日那么急得将我放下,我还以为他是怕被人瞧见了避嫌,原来是欲擒故纵!” 想到这,李楚玥气呼呼地塞了口蜜橘。 “姑娘,别瞎想了,看看话本子,解解闷,说不准心情好了,一会就想睡了。”绿袖笑了笑,从书架上将新买的话本子取了过来递给了她。 * 另一边,誉王府后院书房,今夜也是灯火通明。 沈确端坐上位,身上还穿着白日里那一身玄色冬装,整个人看上去肃杀气浓郁。 “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和亲之事免谈。” 下首坐着的幕僚陈先生捏了捏胡须,道:“殿下,微臣觉得,公主所言未必不可行。既然和亲之事是李家二郎提的,那便让陛下收了李家嫡女做义女,替公主殿下嫁去大渝。” 沈确没说话,漆黑的眸子轻抬,看了一眼刚刚说话的陈先生,忽然勾唇一笑。 “若不是看你还有用,此刻你已身首异处了。”他冷笑着开口,眼神里尽是嘲讽之意。 “女子不是物件,也非男子的附属品,凭什么被你们随意拿来安排?堂堂大乾,靠送女人和亲换取安乐,我们这些男人,怎么配站着说话?” “本王要你们想办法阻止和亲,并不是因为和亲之人是本王的胞妹,你们实在太小瞧本王了。” 沈确这几句话说的不轻不重,却让在场的几名谋士都抖了抖,尤其是刚刚出馊主意的陈先生,更是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 朝堂之上这几天也在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陛下的意思也模棱两可,明面上怀淑公主和亲之事乃是板上钉钉,可朝堂之上波谲云诡,不到最后也没人敢下定论。 就好像,整个大乾的文武百官中,没有人想到过二皇子此去征战北渝会吃了败仗。毕竟,自二皇子十五岁以来,南讨巫疆,西伐叛军,东攘回鹘,无一不是胜利。 是以,二皇子年纪轻轻,便已经在军中有了不小的威望。 但此次却是损失惨重,兵马城池,皆失。只能说,世事难料,世间没有常胜将军。 “殿下,今时今日此番境遇,属下觉得您应该将和亲之事先放一放。既然今日公主已与李家姑娘发生了争执,殿下不如趁此机会,亲去李家赔礼道歉,再与县主多接触接触。” “若是能得县主青眼,那么整个李家都会是您的助力,您何愁大事不成?” “齐王殿下往日里不把您放在眼里,不就是因为他是皇后养子,身后站了个李家吗?” “砰!” 一只白瓷杯盏被沈确摔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铁青,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寒意, “你们这些谋士,只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了吗?” 他动了怒,扫视下来的眼神里都带着丝丝寒意,仿佛下一刻便要将面前的这些人,一一屠杀。 刚刚提议的谋士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噤声半晌,想了想,又摸着额头的冷汗道:“殿下,此法虽然卑鄙,但确实是条捷径,不然您要多走很多弯路。” 高坐上首的沈确目光一凛,冷笑一声。 “你觉得本王靠女人才能上位?” “若不是看在你往日衷心耿耿的份上,本王早就贬你去牧羊了。” “第一,女子不是物件,不该被人拿来利用。” “第二,本王不是草包,想要的东西,本王会凭本事得到。” “第三,这定国公府的女儿太聪明了,不适合。” 此言一出,下面坐着的幕僚们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纳闷,李家的姑娘可没听说有什么才名传出,怎么誉王殿下会说她太聪明了? 沈确没再继续说,眉心紧了紧,垂下了眼眸,若有所思地看向摆在自己面前的几封密信,上头的内容正是齐王为了拉拢李家正准备设宴邀请这位金尊玉贵的县主。 既谈到李楚玥,沈确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前几日在定国公书房屋檐下那两道身影。 叽叽喳喳的,着实吵闹了些。 还猜测他是故意撞到她的,也着实,自作聪明了些。 这样并不聪明却自作聪明的女人,实在不适合做他的王妃。 他不喜欢蠢笨之人。 但想到今日她质问自己为何摔她时那副气鼓鼓的模样,沈确的眉头却又舒展了几分,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既蠢笨,又自以为聪明,还有些娇蛮。 确实不适合做他的王妃。 第六章 第六章 腊月二十五,接连落了三日雪的上京放晴。虽停了雪起了暖阳,屋子里却仍旧冷的不像话,屋檐下倒挂着亮晶晶的冰棱,午后日头西斜投射在冰棱上,映出了七彩的光。 李楚玥有些无聊,请了位说书先生又在院子里搭了台子,邀着她院子里的几位女使一起坐在廊下听。 她院子里一贯热闹,台子上说书先生正讲着时下上京城中最火热的话本子,廊下支着小火炉,上头热着茶水还烫着两颗红彤彤的蜜橘。外头寒风瑟瑟,小年夜刚过定国公府已有不少人开始筹备大年夜的吃食,府里早已忙活了起来,也唯独她们院子里在这躲清闲。 话本子讲到一半,说书先生忽然停了下来,垂着脑袋规矩的退到一旁。 李楚玥正窝在罗汉椅上揣着手等着绿袖替她剥蜜橘,见说书声戛然而止,蹙了蹙眉,抬起眼皮朝台前望去。 “母亲。”她站起身,整理好衣摆,忙去回廊那边去迎了李夫人。 女使们跪了一排,院子中央的说书人见状也退了下去。 “母亲怎么来了?”李楚玥一面扶着定国公夫人往里走着,一面问道。 李夫人也没多说什么,直淡淡瞥了一眼院子中央还未拆去的台子,轻笑了一下:“可是打扰你听书了?” 李楚玥摇头。 “玥玥,”母女俩刚进门,李夫人坐到了屋中央的椅子上,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我听下人说你昨日被怀淑公主从高处推下了,险些伤着了,是誉王殿下救了你?” 李楚玥点了点头:“嗯,是有这么回事。” 听到她点头承认,李夫人悬着的心揪了起来:“可被人看见了?他碰你身子了?” 问完,还不待李楚玥回话,李夫人又接着道:“玥玥,你得离这对兄妹俩远一点,保不齐是故意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诓骗你。” 李楚玥的脸色沉了沉,她原以为母亲紧张地赶来,是担心她所以来问问她有没有受伤可有受到惊吓。 “玥玥,你可别犯傻,誉王生的虽然比齐王英俊了那么几分,可他性子阴沉心思重,且出身也不及齐王,定然不会是太子人选的。” “再过两日,便是腊月二十八了,那日是齐王的生辰,齐王府设宴邀请了你二哥哥,到时候你随你二哥哥一同去吧。” 李楚玥倒茶的手停顿了下来,毫不掩饰地将茶壶重重撂在了桌上。 “母亲,您就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吗?不问问我害不害怕?昨日发生的事,您今日才来看我,来了也只说这些乌烟瘴气的事。” 李夫人很明显被她这个态度震惊到了,睁大眼睛看着她,一时半刻没缓过神,隔了好一会儿,才嘟囔道:“下人说你被誉王殿下接住了,毫发无损。” “母亲,在你眼里,我的心情我的想法就这么不重要吗?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齐王,我不想跟他接触,我瞧见他就心烦,您为什么还非要我往他跟前凑?” 李楚玥砰得一下坐到了火炕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憋着一口气不肯掉下来。 “玥玥,”李夫人走了过来,抬手抚上了她的背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这次是母亲疏忽了,没问问你受没受伤,你别生气,也别因此就说气话。” “如今二皇子是没指望了,齐王殿下定然会是太子人选了,你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跟母亲置气就犯傻不去见齐王。” 李楚玥蹭得站起了身,走到了离李夫人稍远一点的地方,眼睛憋得通红双拳紧握:“母亲,别再提了,你回去吧。你眼里就只有太子妃之位吗?那大姐姐也可以做的。” 听到她说这话,一直轻声细语温柔地哄着她的李夫人突然变了脸色,之前那副温婉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尖酸刻薄之样:“李晚卿岂能和你比,她是二房不知道从哪带回来的野丫头,和她母亲一样的满肚子坏水。也只有你把她当自家人,叫她一声大姐姐,她可日日盼着你跌落泥潭。” “她若是做了太子妃,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李楚玥不愿再与她争论了,叹了口气,背过身,飞快地用自己的衣袖将眼底的泪水擦拭干净。 “母亲,我想歇息了。” 李夫人看了她一眼,也被她这副模样挑起了怒火:“若非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我怎会如此苦口婆心地哄着你?若是你大哥哥二哥哥是女儿身,这事还轮不着你。” “我让你进取,让你爬上太子妃之位,让你做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害你吗?你想想,母亲是害你吗?” “我不管,这太子妃之位你必须去抢回来,你必须得做皇后,将来的太子必须是你生的。” “我要大乾有我一半的血脉,只有玥玥你能做到了。” 她越说越激动,几乎将自己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这皇家,这江山,必须得有一半是她的血脉。 李楚玥看着自己的母亲,摇了摇头。只觉得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先帝遗言,立太子便要杀母留子,她若是诞下嫡子,恐怕不会善终。 而太后选她而不选李晚卿,不过是因为在外人看来李楚玥实在貌美,又没什么脑子,最好拿捏,这天下须得牢牢握在李家人手里,皇后之位不需要太聪明的人来坐,但宠妃需要有脑子。 太后一开始的打算,恐怕就是她们姐妹一同进宫,一个做泥菩萨一般的皇后,一个做搅动风云的宠妃。 李楚玥心里明镜似的,讽刺母亲:“你不知道吗?姑母和姑祖母要我入宫,是想我做皇后做太后,可没打算要我生孩子。” “再者说,即便我有了孩子,是男是女是蠢笨还是聪明,也未可知,母亲现在谈天下有你一半血脉,也太早了。” “更何况,即便真如母亲所愿,也不是一半,是一半的一半,母亲非要惹怒我,我连这一半的一半的希望也不给你!” “您和父亲生我养我,家族供着我,可不是为了让我做个没有思想的木头人,我有自己的思想判断,我有我的感受,我想过自由舒适的一生,不想做棋子。” “母亲,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从小到大,你一直在逼我进宫?” 李夫人呆愣在原地,脸色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她指着李楚玥,久久没能说出一句话。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她的胸腔剧烈起伏,身形不稳地扶住了一旁的椅子,看着李楚玥大声呵斥。 “住嘴,”定国公不知何时也来了李楚玥的房门口,听到李夫人呵斥李楚玥,出声制止,“你对孩子大喊大叫什么?” 他脚步飞快,走过来搀扶住了李夫人手臂揽着她的腰肢:“你怎么也同姑母他们一样,成日里逼迫玥儿?” “玥儿做不做太子妃,嫁给王公贵族还是草莽匹夫,都没关系。咱们的孩子,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了,那些身外之物,并不重要。” “你究竟要为夫说多少遍,才能懂?” 李夫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被定国公的眼神喝止住了。定国公扭头朝着李楚玥笑了笑,安慰道:“你母亲今日的话你不必在意,我刚刚来时看见下人正往这边送东西,你大哥哥从苏州府又派人给你送了东西来,快去看看吧。” 李楚玥点了点头,绕过父母,往外头走去。 待李楚玥离开,李夫人飞快地推开了定国公,并往一旁撤了两步,冷淡道:“国公爷今日下值的时辰挺早。” 李甫隐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想早些回来陪夫人一同出去逛逛,散散心。” 李夫人仍旧冷冷淡淡:“不必了,我今日有些不舒服,改日再去吧。” 说完,她没再等李甫隐的回复,转身走出了门。 * 院子里又忙了起来,小厮们忙着搬运箱子,李知行身边的随从站在李楚玥面前,从怀里掏出书信递了过去。 “县主,这是公子叫我给您的信件。另外此次公子还单独为县主寻了十匹螃蟹,已经送去厨房了,公子临行前特地吩咐了小的,提醒您一声,如今下过几次雪了阳澄湖里的螃蟹也不多了,这番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批螃蟹了,公子知道县主爱这一口鲜,连夜派人打捞了新鲜送来,此刻还活蹦乱跳着。但公子也让小的提醒您,螃蟹属大寒之物,县主需少食些,别贪多。” “另外几个箱子里,有苏州绣娘绣成的双面绣,制成团扇或是帕子,都是极好的。还有些苏州的小食,如意酥、条头糕、桂花果子,公子吩咐了提醒您,您总说牙疼,这些甜食尝尝鲜便好,不可贪多。” 李楚玥勾着唇,眉眼弯弯,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满心欢喜:“好啦好啦,我都记下了,你转告大哥哥,我会听话的。等来年春日,我若是得空,便求爹爹让我去苏州府寻大哥哥,去陪他住上一阵子。” 小厮点头,笑着退下。 李楚玥直接站在廊下便打开了李知行写给她的信。只是还未等她看完,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楚玥!”好几日不见的明歆出现在了门口,正边解大氅上的系带,边往她这边走,步伐轻松,瞧着像有喜事似的,“我听闻你大哥哥又给你送好东西了,便来看看。” 她大大方方地站到了李楚玥身旁,将大氅脱下递给了绿袖,瞧了一眼李楚玥手里的信件,开口问道:“这是知行哥哥给你的信么?写了什么?可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楚玥也没多想,直接道:“没什么,大哥哥可真逗,叫小厮跟我说,螃蟹大寒不可多食,糕点偏甜也不可多食。却又在信里说,我若是实在嘴馋,吃多了螃蟹可以多喝点姜茶驱寒,糕点吃多了记得漱口。” 她边说边把信件重新叠了起来,放进了信封里,明歆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她的动作,眼巴巴地说:“你大哥哥对你真好。” 李楚玥点了点头,复又蹙了蹙眉:“是啊,大哥哥对我很好。” “知行哥哥还说别的了吗?”明歆丝毫没有察觉到李楚玥的异样,出声问道。 “还有一事,”李楚玥也没瞒她,将自己的烦心事说了出来,“大哥哥说嫂嫂与他生气,他没哄好,眼下嫂嫂执意回上京,脚程比送东西回来的人稍微慢了一天半,明日下午也该到了。他叫我帮他哄哄嫂嫂。” 明歆的脸色突然沉了几分,扬着的嘴角也放了下来:“楚玥,崔雪莹能嫁给知行哥哥,已经是天下多少女子羡慕不已的了,她还不知足,总是同知行哥哥争吵,你没必要哄着她,她若是真不愿,大可以和离或是自请下堂,何必强求。” “听闻她在闺中性子就不好,整日里同家中的妹妹们起争执。” 李楚玥皱起了眉头,看向明歆,她以前从不会说这种话,今日怎么像个村口的长舌妇似的? “明歆,你别瞎说,是大哥哥惹了嫂嫂,大哥哥叫我哄好她,那我肯定要尽我所能呀,哪有上来就劝人家和离的?” “不论他俩谁对谁错,嫂嫂是大哥哥心里在意的人,是大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我便该尊重她接纳她,哪有编排她不是的道理?” 第七章 第七章 明歆抿了抿唇,低下了头,声音发紧:“嗯,你说的也在理。” 李楚玥没在意她的状态,倒是开始犯愁大嫂嫂明日回来,她该怎么哄人。崔雪莹嫁入定国公府已有两载,与李知行之间的关系虽不能说如胶似漆,但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盲婚哑嫁,两人之间免不了摩擦,但李知行能屈能伸并非迂腐之辈,而崔雪莹心思细腻也并非咄咄逼人的人。两人之间从前也有过争吵,但从未叫外人发现过,都是事后隔了好久闲谈时崔雪莹提起李楚玥才知晓他们争吵过。 不知今次是为了何事,竟让人气到收拾包袱回了上京。 “楚玥,”明歆还站在门口,并未走进屋内,看着一院子的箱子,她侧了侧头,“你大哥哥送你的东西,向来都是最好的,方才来时听闻,此次更是有千金难求的双面绣呢!我冬日里想做一顶抹额戴,可否找你讨要一副绣面呀?” 那是大哥哥花重金替她寻来的,说实话,李楚玥并不想给她。倒不是在意银钱,她在意的是大哥哥对她的这份心意。 李楚玥有些犹豫。 “楚玥,”明歆低下了头,“我知道,这双面绣贵重,原不是我这种身份的人该奢求的,只是我母亲冬日里一直病着,我想给她弄些新鲜玩意,讨她开心。” “你母亲病了?”李楚玥关切问道,“可严重,可需要拿我的令牌去宫里请太医?” 明歆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不用的,大夫人说了,我母亲是身子薄,冬日里才会生病,过些日子就好了。” 李楚玥看着她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心中不忍。 “行吧,那双面绣本是大哥哥替我寻来的,我不想转赠的。但既然你母亲病了,便给你一块吧。” 明歆开心得一把抱住了李楚玥,连连道谢。 李楚玥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两人初相识时,她也是这样,因为母亲病重求告无门,寒冬腊月的孤身一人出门求医,碰巧遇上了李楚玥,还救了她一命,两人也因此结缘。 明歆是家中的次女,上头还有个长姐,下面有两个弟弟。可她母亲只有她一个孩子,其余几位都是府里的大夫人所生。 她母亲身世坎坷,原是明大人在乡下时定下的娃娃亲,但后来家乡闹了饥荒,大家四散逃命,听闻与明家定下娃娃亲那户人家全家都没了。再后来明家发际举家搬迁至上京,原以为这桩婚事便就此作罢了。 明家也在明大人十六岁那年替他求娶了高门贵女。却不曾想,次年秋,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一路行乞来到了上京,声称是明家大公子的未婚妻。 经过一番调查,最后才发现,此女子竟真是当年的娃娃亲。 一路不知经历了多少坎坷,才走到了上京。 可明大人早已娶妻,且生下了一个女儿。这名村姑,便只能过府做妾,而后又在第二年生了个女儿。 但也是自那以后,身子便因生产垮了,时常缠绵病榻。 李楚玥同情她的遭遇,也不知此事到底该怪何人,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加上明歆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便对这对母女多有优待些。 时辰不早了,明歆选了副绣着兰菊花样的双面绣便离开了。 李楚玥吩咐了下人将东西收回库房,便坐在屋子里捧着暖炉等螃蟹吃。 次日下午,天放晴但气温却又冷上了几分,蘅芜院院门口的太平缸里结了一层冰,瞧上去像冻得严实了一样。 李楚玥收拾妥当,估摸着崔雪莹的车架该到门口了,便准备出门去迎迎她。 绿袖扶着她,青衣则捧着玄狐围领跟在他们身旁。 行至太平缸时,李楚玥顿了顿足:“竟如此冷了,缸里都结了一层薄冰了。” 青衣往这边探了探脑袋:“可不是薄冰,瞧着好像一整缸都冻住了。” 主仆三人没多做停留,原本也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李楚玥一面往前走,一面纠正青衣。 “青衣,方才那太平缸只是瞧着冻上了,里头的水还是活的。你日后可要仔细些,遇上结了冰的河面,可千万别往上走。” 青衣入府晚,这两年才被调来跟着李楚玥,自然不知道其中原委,只是诧异:“姑娘竟知道这些呢!好生厉害!” 绿袖皱眉,朝她挤了挤眼。 青衣好似瞎了,任绿袖挤坏了眼睛,也是半点儿没瞧见,继续道:“姑娘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呢?我瞧着都一样。” 李楚玥往前迈出的步子滑了一下,半个身子倚在了绿袖身上。 她的心,揪了一下。 仿佛无论过去多久,想起那一夜的事情,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仍旧叫她忍不住发颤。 那一夜若不是明歆恰巧碰见她,还救了她,她早该没命了。 心有余悸四个字,不外如此。 她摇了摇头,莞尔一笑:“我听大哥哥说的。” 主仆三人都没再继续说了,李楚玥快步往门口走去。几人步伐不算慢,行至门口时碰巧护送崔雪莹回府的车队也到了门口。 李楚玥穿了件白狐领绛紫色大氅手里捧着暖炉,一瞧见崔雪莹下马车,便立马迎了上去。 “大嫂嫂,”她朝崔雪莹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而后连忙将自己手里的暖炉递了过去,又吩咐青衣,“快,上京比姑苏可冷多了,青衣快将我那件玄狐围领给大嫂嫂披上。” 青衣点头,上前将装着围领的托盘递给了崔雪莹的贴身女使。 “谢过妹妹。”崔雪莹也没客套拒绝,大大方方地拿了过来戴上,道了声谢。 姑嫂二人相视一笑,都没再继续说话,两人倒是不约而同地往府中走去。 李楚玥没提大哥哥写信给她的事,崔雪莹也没说自己为何突然回上京,俩人走在风雨游廊里,闲聊着近些日子上京城中的新鲜事,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旁的。 过了好一会,崔雪莹的院子眼看着快到了,她站住了脚:“前面就到了,妹妹就别送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我舟车劳顿了几日,也想歇歇了。” 这是在赶客了。以往崔雪莹并不会这样,她总是落落大方,处变不惊的。 看样子,大哥哥确实是将人气到了。 李楚玥也没再坚持留下,怕惹她更厌烦,便点了头笑着离开了。 次日一早,天刚擦亮,闲了几日没来找她麻烦的李恪行早早便来到了李楚玥院子里。 见她还未起身,也没急着催她,倒是难得的安安静静坐在偏厅喝茶。直到李楚玥梳洗装扮好出来见他,他也没生气,往日里总是竖起的眉毛也平和地待在该在的地方。 “妹妹,这是我昨日命人去给你排队买的藕粉桂花糖,你尝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楚玥没接,声音不咸不淡地回他:“大哥哥说我总是牙疼,这些糖,不能多吃。” 李恪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但很快又落下了。 “没事,那二哥哥自己吃。” 他这个样子,客客气气的,反倒弄得李楚玥心里一阵发毛,她坐在了一旁的木凳上,蹙眉问他:“二哥哥,你来寻我有事?” 李恪行点点头,勾唇笑了笑:“明日是齐王生辰,他邀我去他府上宴饮,我想请妹妹一同去。” 李楚玥摇了摇头:“我不想去。” 李恪行的脸色变了变,右手握拳:“妹妹,你左右在家中也无事,就陪我去吧。” “家里的爵位是大哥哥的,我自然不会同他抢,妹妹你若是做太子妃,那二哥哥也跟着沾光。” 听到他说这话,李楚玥轻笑出声,站起身,走到了他面前,一双漂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二哥哥倒是坦诚。” “但大哥哥说的话,你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咱们李家能经历两朝更迭,祖父历经两朝仍旧受人敬仰青史留名,父亲少年时期便入仕封侯拜相,靠的并不是咱们做太后的姑奶奶和做皇后的姑母。靠的是李家人,步步为营,审时度势,从不敢有丝毫懈怠。” “二哥哥,为何总想着走捷径呢?” 李恪行的脸色变得极差,他原本就压抑着性子,低声下气地求着李楚玥,眼下却被她数落了,他哪里还能用好脾气,当即便站起了身。 “住嘴,我怎样还轮不到你一个女人来指手画脚,我不过是让你去赴宴,又不是让你去赴死,你就是百般不愿。” 李楚玥不理他,不想跟狗吵架,转身便要走。 李恪行看着她要离去的背影,扶住了额头,想起齐王昨日所托,只能硬着头皮去拉李楚玥。 “妹妹,你就是不在意齐王,你也不能不给姑母面子吧,齐王毕竟是姑母的养子,姑母待你可不薄。” “齐王之前设宴请你,你便是三推四阻,如今连生辰都不去,姑母定然伤心。” 他这一席话,让李楚玥觉得头痛。她真的很厌烦这样没完没了的人情世故,更厌烦这样的应酬。 你若是不去,便是不给我面子,就是不尊重我,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一套话,像一把利刃,次次都能拿出来用一下。 “惹恼齐王,对咱们李家,实在是没什么好处的。”李恪行难得的,放缓了声音,语重心长地跟李楚玥说话。 “咱们李家树大招风,你别太任性了。” 李楚玥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恪行,只见对方也正垂眸看着自己,双肩耷拉着,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 李家树大招风,行差踏错半步,都会被有心人惦记着拿来大做文章。 所以她才不敢与众皇子有任何交集,这么浅显的道理,李恪行偏偏不懂。 如今大乾储君未定,但朝中大臣们多已站队齐王。 可李楚玥,偏偏就是最不喜齐王,她连跟齐王站在一起,或是坐在一个大殿内,她都觉得心里发毛。 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个人温厚有礼的面具之下,藏着一副什么烂心肠。 幼时她时常陪着太后住在宫里,也与几位皇子相熟,齐王是皇后养子,便与她更熟悉些。 李楚玥七岁那年,齐王十岁,冬日里同她说城北的一处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在上头滑冰可好玩了,邀她一同偷溜出宫去玩,李楚玥少不更事又好奇,便跟着去了。 结果那日,她便险些丢了命。 那湖面上确实结了冰,却并非能承载人重量的厚冰,只薄薄一层,乍看之下并不明显,但人真的走上去,走不了几步冰面便会开裂。 李楚玥很不幸,冰面开裂时她没来得及往回跑,整个人掉进了冰窟窿。 后面的事情,她就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之间被人救了起来,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人的长相便晕倒在了岸边,还是宫里人发现她不见了派人全城搜索才找到了她。 御林军找到她时,明歆正在解她湿漉漉的衣服,怕她穿着湿衣受了寒,也是明歆跳下湖救了她。 那么冷得天,呵气成冰的夜晚,明歆也不过八岁,却能不顾安危跳下湖救她。她一直铭记在心。 而齐王沈达,见她掉进冰窟窿没想着设法相救,反而是怕受罚,连忙跑回了宫。 再后来,太后动怒,彻查此事,齐王一口咬定是李楚玥非要拉着他出宫,他拒绝了,李楚玥便一个人偷偷出了宫。 当时李楚玥受了寒,高热不退昏迷几日无法与他辩驳,等再醒来,齐王又假腥腥地带了一堆礼物来看她。 她对那一夜的事情,记忆非常模糊,却仍旧记得齐王拉她出宫时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有她落入水中他头也不回跑开的步伐。 若说有什么事情,是李楚玥此生都无法谅解的。 这事,算是一件。 是以,这些日子,齐王将被立为太子的传言愈演愈烈,李楚玥就愈发心烦意乱,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 日日憋着,忍着对齐王的厌恶,偶尔在宫中碰面还要给他行礼,本就辛苦。偏偏,母亲和二哥哥还拎不清,非逼着她去讨好齐王。 她只想用拳头讨好他。 第八章 第八章 寒风凛冽,吹动着马车上悬挂着的族徽。 车夫驾着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长街上,正值上午沿街的商贩叫卖声热闹非凡,冬日里的寒风吹动着商铺门口悬挂着的招幡。 卖炭的老翁佝偻着身子,冻得浑身发抖,靠搓着双手取暖。 定国公府的马车从长街上驶过,很快便拐到了丹阳街往齐王府的方向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混在了人声之中,听起来并不清脆。李楚玥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斜倚着软枕养神。 “玥玥,谢谢你陪我出门。”崔雪莹放下了挑开的车窗帘,伸手拉住了李楚玥的手。 “我知道,你不喜欢齐王,也不想来赴宴。可我是他的表姐,他母妃又去的早,族中长辈听闻我回了上京,耳提面令要求我必须来赴宴,我一个深闺妇人实在不适合孤身一人出来闲逛,跟着小叔子一同去也不合适,只能麻烦你了。” 她语气诚恳,一面说着话,一面垂着脑袋,局促地搓着手。 “况且,我和你大哥哥,眼下有些矛盾没解决,我不想他误会我是特意为了齐王的生辰寻理由回上京。”崔雪莹的脸色有几分微红,说这话时语速慢了很多,既像是在同李楚玥解释,又像是在纠结什么。 李楚玥微微吸了口气,平静道:“没事的嫂嫂,大哥哥要我好好陪您散散心,您想去哪,我都可以陪着。” 之前去邀她一同赴齐王府的宴时,她便没想到李楚玥竟如此好说话,直接便答应了。眼下瞧李楚玥更是丝毫没怪她的意思,崔雪莹重重地点了点头:“多谢妹妹体谅,只此一次,日后我不会再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了。” 李楚玥用手支着下巴,几根手指自然而然地在脸颊上点了点。 话到嘴边,没过大脑,便说出了口:“不过嫂嫂,你族中是哪个长辈逼你去赴宴的?管的也太宽了,而且耳报神也着实灵敏了些。” 崔雪莹听者有心,飞快地垂下了眼眸,没再看她:“是我母亲,她与姨母一向要好,自然怜惜姨母的孩子。” 其实,她并不是那么蠢笨之人,昨夜崔家连夜派人来寻她,命她今日必须赴宴,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遍李楚玥是否赴宴,其实她便已经猜到了母亲的目的。 她原是要拒绝的,别说带李楚玥一同赴宴了,连她自己都不想去。 可偏偏,鬼使神差地,她还是去了。因为她实在想再去看一眼,亲眼瞧瞧那个人过得怎么样,她才能安心。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齐王府门口,李楚玥先行下了车而后转过身去接崔雪莹,姑嫂二人一同结伴进了齐王府。 齐王沈达如今已有二十,此次生辰办得十分隆重,朝野上下来了不少道贺之人。原本还有些避嫌的官员,似乎是眼瞧着二皇子打了败仗已无夺嫡可能,便也不再避嫌了,光明正大地站到了齐王这边。 是以,齐王府门口停了不少马车和轿辇,负责迎来送往的小厮忙的晕头转向,便是如此门庭若市的情况下,小厮们瞧见李楚玥仍旧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 高声喊道:“定国公府端宁县主到!定国公府世子妃到!” 他的这一声高喊,自然而然将人群的目光引到了李楚玥和崔雪莹身上。 李楚玥习惯了这样被人盯着瞧的场景,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自己白狐领,眼神示意青衣将自己好不容易从库房里挑出来的最不喜欢的一本发了霉的字帖递给了小厮。 “定国公府端宁县主赠传世名作字帖一本!” 小厮接过,忍着难闻地霉味,硬夸,高声喊道。 人群里开始有人议论纷纷:“不愧是李家,书香门第,县主出手也是不凡。” “李家县主来了,是不是与齐王好事将近?” “嗯,我瞧着也像,毕竟李家扶植齐王多年,齐王妃之位怎么可能花落他家。” 李楚玥仰着头,修长的脖颈露在外面,似一只骄傲的白天鹅,她的眼神轻轻扫过小厮噗嗤冷笑了一声,没多做停留只挺直了腰杆走进了齐王府。 此刻齐王府已经来了不少人,原本此等宴会该是男女分席,但齐王此次偏不按套路出牌另辟蹊径,以家族为中心设了位置。 李楚玥便和崔雪莹一起被带到了李恪行身边。 “你不是不来?”李恪行瞧见李楚玥落座,嘲讽她。 李楚玥不甘示弱:“我只是不想跟猪一起来,跟嫂嫂一起,我是乐意的。” 李恪行脸色铁青,但碍于面子,不好在这种场面发作,只能咬牙切齿道:“你这张利嘴,一天不气我是不是会死。” “那你一天不招惹我是不是会死?”李楚玥回过脸,用眼神剜了他一眼。 “你……”李恪行坐起了身子。 “好了,别闹,你是哥哥,别同妹妹一般胡闹。”崔雪莹无奈摇头,在两人中间打圆场。 她嫁进来便知道,小叔子和小姑子,从小吵到大,一见面就掐,如今两人一个十六一个十七,仍旧跟三五岁孩童一般,这若是每个长辈在身边,恐怕又得吵起来。 “看在嫂嫂面子上,今日不与你计较。”李恪行转过了身子,不再看她。 李楚玥皱了皱眉,瘪嘴:“我也懒得与你计较。” 她的话音落下,此场宴席的主角齐王被众星拱月般的迎出了场,众人纷纷起身迎他朝他行礼。 李楚玥敷衍地福了福身,在一众拍马屁的到贺声中偷偷骂道:“打扮的像个花孔雀,真是又丑又爱跳。” 齐王似乎有所察觉,隔着层层人群,将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 李楚玥尴尬地与他对视,毫不怯场,也不挪开眼神,反而是瞪了他一眼。 沈达脸色微动,但嘴角的笑意并未改变,虚伪地客套着,命众人落座。 流水似的马屁连绵不绝,李楚玥听的耳朵发麻,打心底里觉得犯恶心,端起了一旁的果酒一饮而尽。 “妹妹,齐王定然是喜欢你,我刚刚瞧见他看你好久。”李恪行忽然又将脑袋伸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 李楚玥正恶心着,想也没想,抬手就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下:“别跟我说话。” 说完,她将身子往崔雪莹的方向挪了挪。 李恪行心情大好,没同她计较,还贴心地往她碗里夹了颗红枣。 李楚玥连碗都想丢了。真是令人作呕的宴席,令人作呕的齐王,令人想打的李恪行。 宴席中央设了歌舞场子,齐王的下属们一早便在大乾境内搜寻姝色艺妓,此刻艺妓们轮流献艺齐王和他的下属们看的津津有味。 李楚玥没心思再坐下去,正想起身四处走走,忽然,舞池中央正旋转着的艺妓越转越快,步伐渐渐向齐王而去。 距离齐王还有一丈远时,那名艺妓忽然从细腰上抽出了一把软剑,直直朝着齐王刺去。 “狗官!” “殿下!” 众人惊呼,纷纷起身上前。 齐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了,一时半刻竟忘记了躲闪,他身旁的护卫起身上前,只来得及将那名艺妓的软剑挑开几分,却没能阻止她刺向齐王。 艺妓的剑原本是朝着沈达的心口而去,被护卫挑开了一下,剑锋朝着沈达的胳膊刺了过去。 众护卫齐齐上前,与艺妓厮打在了一起。 李楚玥也受了不少惊吓,整人愣在原地呆若木鸡,李恪行则挡在了她和崔雪莹面前,见刺客被伏,才缓过神,转身问道:“你们俩没吓到吧?” 李楚玥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地看着李恪行张开了双臂护着她的样子,眉头微展,轻轻摇头:“没事的,二哥哥,你别担心。” 说完,她拉住了李恪行还在发抖的手臂,将它抚下。 李恪行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扭过头继续看着被压在地上的刺客。 她此刻手中兵刃已被卸下,脸被齐王府的护卫踩在脚下,整个人趴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毫无斗志地看着齐王,近乎疯狂道:“我烂命一条,能换你这个狗官一命,足够了。” 忽然,人群里又有人高喊:“剑上有毒!” 众人再抬眼去看齐王时,他整个人似没了支撑,倒在了地上。 “将齐王府院门关起来,一个人都不准放过。”人群中,一道凛冽的声音响起。 众人的目光又纷纷随着这道声音投向了门口,原本并未赴宴的誉王此刻正身穿官服手执利剑站在门口,他说完话,抬手在空中点了点,身后跟随他而来的衙役们蜂拥而至,直接将在场之人团团围住。 “参见誉王殿下。”人群中开始有人行礼。 沈确眼皮微抬,在人群中匆匆瞥过:“多余的话不必多说,本王是奉旨查案,前来齐王府捉拿户部员外郎孙明德,凑巧遇上了刺客之事,那这事便也一并交给大理寺吧。” 他的话音落下,便有衙役找出了正躲在人群里的孙明德。 他是齐王的人,往日里与誉王的人多有龃龉,此刻那些衙役也没同他客气,直接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人推拽了出来。 “带走。”沈确挥了挥手,却没看孙明德,目光只在人群中扫了几眼。 李楚玥不知何时已经坐下,正躲在躬着身子行礼的礼部主事身后,拉着李恪行说话。 可不就是巧了,偏偏齐王的下属犯了事,凑巧就是誉王审理,刚巧就在齐王的生辰宴上抓人,碰巧齐王又遇刺了。 李楚玥摇了摇头,抿嘴在心里默默感叹,夺嫡之事果然凶险,连戏台上都不敢这么演的! “二哥哥,咱们可别掺合这事,万一就被连累了呢?” “也别让人看出来咱们慌张了,万一有人瞧见了,说咱们李家紧张齐王殿下呢?” “咱们吃点桂花糕。” 李恪行也是吃了不小的一惊,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往日里他与齐王倒是常走动,这位孙明德他也见过,两人还一起喝过酒,怎么就突然被大理寺的人给查了? “二哥哥,吃呀!”李楚玥塞了一块桂花糕给李恪行。 沈确的目光绕过人群,投到了那边坐着的两人身上,李楚玥不知吃了些什么,此刻两腮微鼓,唇畔还挂着些碎末。 天塌下来,她也要吃吗? 沈确忽得勾唇,轻笑了一下。 “二妹妹,”李恪行用胳膊肘捣了一下李楚玥,“我刚刚瞧见誉王看着你笑。” 李楚玥瞬间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后背也绷得笔直,如临大敌。 “他什么毛病,嘲笑我?”李楚玥也抬头看了一眼沈确,飞快地低下了头。 李恪行嫌弃地看了一眼李楚玥,开口道:“他还能是什么毛病?心悦你呗。” 别了吧,二哥哥你要是眼睛不好可以不用四处乱看,放过她吧。 瞧瞧,你说的什么吓人的话。 李楚玥皱眉,又朝沈确看了一眼,发觉对方真的在看自己,她又飞速地低下了头。定然是她和二哥哥看错了。 瞧瞧沈确带出来的衙役,连衣服褶皱恨不得都是整齐划一的。他这种目的性极强,又阴戾,手段极狠的坏东西,看她就是害她! 也不知齐王的下属犯了什么错,非得在人家生辰宴上抓人。 “皇兄遇刺,本王想请在座的各位进大理寺问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沈确的声音又一次穿过人群传了过来。 啊?李楚玥一时半刻竟不知如何反应,人群里却已经是一片好声,而后众人跟随着衙役往齐王府外走去。 李楚玥和李恪行走在了最后,崔雪莹则去寻了崔家的长女一起。 等李楚玥和李恪行走到门口,前头的人三三两两已经跟着衙役坐上了去大理寺的马车。 “县主,没有马车了,得委屈县主跟本王同乘了。”沈确等在门口,看着她慢条斯理道。 李楚玥本想拒绝,李恪行提前抢答道:“不委屈不委屈,这是我们的荣幸。” 沈确眉头微皱,好似才注意到李恪行,道:“李大人您得去同孙大人乘一辆,孙大人从前与你来往密切,他的案子等会要移交刑部,你得跟着一起去问话。” 李恪行狐疑地看了一眼沈确,心里有些不服,但对上了沈确那张冷峻的脸又不敢质疑,乖乖地往另一边停着的马车走去。 现下,只余李楚玥和沈确两人了。 她皱了皱眉:“不去行不行?” 沈确摇头:“例行公事,大家都得去,排查一下是不是还有刺客同党。” 这下子李楚玥的眉头更紧了:“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我是不是刺客你不知道?” 沈确耸了耸肩,语气无奈:“就是因为一同长大,本王知晓你有多厌恶皇兄,说不准,刺客就是你派来的。” “你,”李楚玥被他气的半天说不出话,“你滥用职权!” “本王只是例行公事!” 说不过他,李楚玥气得跺了跺脚,脑子里突然响起了刚刚李恪行的话:“我看你就是假公济私,审案子为什么要跟我同乘一驾?” 沈确后退了一步,有条不紊:“只有一辆马车了,不然县主走去?” “还是县主觉得应该让本王走去?” 李楚玥快被气晕了,但却无计可施无可反驳,她垂下了眼眸,快要认命了。 “行吧,一起坐就一起坐吧。” 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乘过马车。 忽然,沈确轻笑一声:“哦,忘了,本王还可以骑马。” 这厮,脑袋今天出门的时候是被马蹄子踩了吗?李楚玥蹙眉,一双潋滟眸子紧紧盯着他。 她气昏了头,说话便没再有所顾忌,一字一顿道:“你在欲擒故纵!” 沈确又轻笑了一声:“县主挺自信。” 这一下,轮到李楚玥冷笑了,她抱着双臂,朝着沈确扬了扬下巴,学着他的样子冷笑了一声:“怎么,本县主这样的资质,不该自信吗?” 第九章 第九章 上京城繁华,世家林立,宫殿金碧辉煌,长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正值除夕前夜,便是已到深夜上京城也依旧热闹。 定国公府的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呼啸而过的寒风吹打着车帘,李恪行累得眼皮打架脑袋随着行驶中颠簸的马车而点了一下又一下。 但他不敢睡,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强行逼迫自己睁开眼睛,陪着笑脸:“实在是麻烦誉王殿下了。” 沈确垂着眼皮淡淡嗯了一声,倒看不出什么表情。 “护送太子妃,怎么算得上麻烦?”他瞥了一眼李楚玥。 “皇祖母每日不知要在本王耳朵边念叨多少次,叫本王要好生与太子妃相处,可别再和儿时一样见面就打架,说不准她将来就是我的皇嫂了呢。” 沈确学着太后对李楚玥的称呼,故意揶揄她。太子之位未定,她算是哪门子太子妃呢?况且如今靖王打了败仗,齐王纵容下属犯错,太子之位是谁的,可不一定了。 李楚玥坐在李恪行的左侧,穿过他的侧脸,悄悄瞪了沈确一眼。 这一日真是倒霉透顶,去了个恶心人的宴会,又莫名其妙被拉去了大理寺,大理寺的衙役挨个问完话再放人时天都黑了,好巧不巧李恪行又在刑部大门口摔了个跟头崴了脚。 鬼使神差的,沈确说不放心他们兄妹独自回府,非要护送。 这一整日下来,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李楚玥感觉自己小小的脑袋都快炸了。果然还是大哥哥说的在理,得远离各位皇子,沾上了就倒霉。 此时夜幕四合,街角的店家纷纷挂上了照明用的灯笼。巷子口的卖炭翁收起了摊子,将装炭的竹篓背在身上,佝偻着身子双手哈气搓了搓,抱怨了一声天寒地冻年节难熬。 沈确一直垂着的眼皮轻抬,看了一眼李恪行,慢悠悠道:“李大人可曾听到什么声音?” 李恪行摇头:“回殿下,不曾。” “是啊,”沈确又将目光转向了李楚玥,语气低沉,“只有本王一人听见了。” 李楚玥看了一眼李恪行,李恪行也在看她,兄妹俩挤眉弄眼了一番,都不知道沈确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殿下,前面不远便是定国公府了,您贵人事忙,要不先回府吧?”李楚玥不想叫人瞧见深更半夜的他们兄妹二人被誉王护送回府,传出去,又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有意思的话了。 指不定那些言官又要怎么编排他们李家,究竟是多么居功自傲的人家,才敢叫皇子护送回府? “不忙,”沈确歪了歪头,将车窗帘挑开,“李大人看看那边。” 随着车帘掀开,一阵冷风吹面而来,李恪行下意识地便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不由自主的伸手将领口拉紧了几分。 “街角那个佝偻着身子的卖炭翁,原先住在西郊的一处农庄里,家中世代务农,有几亩良田的祖产。可如今,他以卖炭为生,夏日里在庄子里帮佃户做些杂活换取生路。” 听闻此言,李楚玥坐直了身子,也将目光投向了正佝偻着步履蹒跚的卖炭翁。 “殿下是怎么知道的?”她好奇地转过脸问沈确。 沈确没急着回她,目光仍旧停留在李恪行的脸上,语气淡漠:“大理寺查案,今日从皇兄府里抓走的那位,入朝为官不过四载,却侵占了不少良田,其中就有这位卖炭翁的。李大人,在朝为官可半点也不轻松,很多时候光是看见还不够,还得听见。” “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李大人把酒言欢。李大人稍有不慎,行差踏错半步……” 后面的话,沈确没再继续说下去,反而是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双手自然而然地摆在马车上,手指轻点马车上的木板。 李恪行的脸色变了变,想到这些日子自己频繁进出齐王府,也与朝中不少大臣多有来往,誉王看来是觉得他已经站队齐王了,在敲打他。 “再转一个街角,便是定北侯府了,本王就不送了。” 马车在转角停下,沈确跳下了马车,身影很快便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二哥哥,你没跟着干坏事吧?”眼看着沈确离开,李楚玥双手抱胸,审视着李恪行。 李恪行刚刚被沈确那一番敲打的话弄得心绪七上八下的,眼下又被自己的嫡亲妹妹质问,整个人如同刺猬一般竖起了满身的刺。 “你胡说什么!朝堂之事,岂容你一界女子掺合。” 李楚玥鄙夷地歪了歪嘴角:“你最好是别干坏事,不然爹爹和大哥哥真的会大义灭亲。” 她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心底里却并不认为李恪行会真的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两人毕竟从小打到大,李恪行有几分胆识又有多少德行,她还是知晓的。 他虽不如家中的大哥哥和父亲,文不成武不就,还总想着走捷径,但到底还是保有着李家的那份赤诚之心的。 “二哥哥,那誉王特意同你说这些是为什么?”她有些不解。 李恪行皱了皱眉看了李楚玥一眼,抿唇不说话。 李楚玥也没再纠结于此,又转问道:“他刚刚说只有他听见了,我们都没听见。听见什么?沈确在炫耀他的耳力?” 李恪行抬起头,白了李楚玥一眼,朝堂之事他向来是不愿意与她多言的,觉得她笨,又觉得女子在家呆着就好,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誉王那是在旁敲侧击的同我说,他能体察民情,他能听见民间的声音,他将来会是个明君。” 李楚玥低头哦了一声。不多时,定国公府便到了,车夫将马车停稳后,便立刻有人来迎他们。 青衣和绿袖坐在了后面的马车里,小跑着过来接李楚玥下马车。 定国公夫人早已候在了门口,远远瞧着定国公府的马车缓缓驶来,悬着的心落下了不少。 “没什么事吧?”还不待李楚玥站稳,李夫人便开口问道。 李恪行抢先答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在场的人都去大理寺问了话排查一下嫌疑。” 说话间,几人已经一同回了定国公府。 “无事便好,夜里你们不回来我怎么也睡不着,便来门口看看,没曾想就正巧碰见你们回来。”李夫人缓了缓语气,拉着李楚玥的手揉了揉。 “齐王呢?怎么样?” “可知道刺客是何人所派?” “誉王的人怎么会恰巧去了齐王府?” 她一面拉着李楚玥的手,一面偏过头问李恪行。 李恪行刚刚被沈确敲打过一遍,心里也正烦着,只摇了摇头。 “若是齐王凶多吉少,”李夫人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母子三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那这太子之位……” 李楚玥站住了脚,抬起眼皮看向定国公夫人,眼底里带着几分疑惑:“母亲,你的母家是在金陵吗?这么多年,怎么从未见您回去过?” 定国公夫人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楚玥没再继续问这个话题,而是转问道:“母亲为何如此在意太子之位?您可比姑母和姑祖母,还要在意。” 她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母亲,心里一直隐隐觉得奇怪的事情,好似要穿透迷雾显现出来了。 世人皆知,她父亲定国公李甫隐是个痴情种,当年前朝内乱举国上下一片哀鸿,战火纷飞之时李甫隐在乱军之中救下了一名女子,那女子直言家人尽皆惨死,愿跟随李甫隐为奴为婢已报救命之恩。 可后来,李甫隐没让她为奴为婢,而是娶了她,还让她做了大乾人人羡慕的定国公夫人。 “母亲,好像从未听您提起过您的母家,我们外祖家是做什么的?耕田的还是经商?”李恪行也停下了脚步,跟着问道。 李夫人顿了顿,语气有些慌:“是务农的,但早就都不在了。” 第十章 第十章 “母亲,”李楚玥看了一眼李恪行,有些力不从心,“今日太晚了,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原本李恪行还想再问问外祖家可还有其他亲人活着,听李楚玥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困意上头,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改日再问也没什么。 他旁若无人地将双手举过头顶,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是了,折腾一日,实在是乏了,明日再与母亲细说今日之事吧。” “好,那便各自回院子吧。”李夫人正担心两个孩子继续追问,立刻便跟着附和道。 李楚玥向她行礼道别,便带着两个女使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而去,李恪行则朝着反方向回了自己院子。 瑟瑟寒风吹动着挂在檐下照明用的灯笼,烛影随风摇曳,火光被风吹着左摇右摆,像一位正在跳跃的少女。 不远处传来了打更人粗砺的声音。 街角的枯枝落叶被风卷起,在地上打着旋儿,沙沙作响。 “夫人,回去吧。”跟在李夫人身后的老妈妈搀住了她的手。 李夫人看了一眼老妈妈,没有挪动步子:“去告诉国公爷,今晚我想一个人睡。” 老妈妈面露难色,一时半刻拿不定主意:“这,不太好吧。” 原本还面无波澜的李夫人忽然变了脸色,她抬起手,狠狠地掐在了老妈妈的胳膊上:“刁奴!便是让你去办这点事都不行吗?我指使不了你吗?” 说完,不等老妈妈答复,她便气呼呼地独自一人往卧房走去。 偌大的定国公府,没一个是她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定国公夫人,可所有人也都知道她毫无根基没有靠山,能走到今日靠得全是男人那虚无缥缈的爱情。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是造化弄人将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李甫隐对她越好,她越是觉得自己可怜至极。 “夫人。”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李甫隐早已站在了抄手游廊的尽头等着她。 李夫人顿足,抬眸看他,心绪复杂,最终还是朝他走了过去:“国公爷还没歇息吗?” 李甫隐假装没注意到她的局促不安,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你和孩子没回来,我怎么会歇息?我已经派人去问过了,两个孩子没受伤也没掺合,你别担心。” “好。”李夫人点了点头。 “如今靖王吃了败仗,绕道居庸关又遇上暴雪失了联系。齐王遇刺,若是死了,这太子之位是不是会落到誉王头上?”夫妻俩携手往回走着,李夫人忽然问道。 李甫隐的眉头皱了皱,步伐了缓了几分:“夫人,别再惦记太子妃之位了,那是姑母他们的玩笑话,做不得真。咱们的女儿,是我的掌上明珠,不论是嫁给王孙公子还是贩夫走卒,只要她幸福,都可以。” “咱们李家从不参与党派之争,也从不过问陛下是否立储又是立哪位皇子为储君,这才是做臣子的本分。” 李夫人闭上了嘴,知道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任何有用的话,便不再做声了。 李甫隐说得轻巧,什么只要女儿幸福就好,哪怕嫁与贩夫走卒也成。这怎么能成!难不成,要让她的女儿跟着去吃苦吗? 她承认自己有私心,可这并不妨碍她也爱着自己的女儿。盼着李楚玥坐上太子妃之位,和希望李楚玥幸福,这并不冲突。 但眼下这种局势,她真的有些慌乱。 虽然太后曾同她说过,不论是哪位皇子做太子,太子妃之位都是李楚玥的。 可皇子与皇子,哪能一样? 誉王的母妃死于宫斗,巫蛊之术,是被皇后揭发的。怀淑公主被李恪行提议送去和亲,就连誉王当年想要兵权代替领兵靖王领兵西征,也是李甫隐拦下来的。 这桩桩件件有着落,他若得得势,只会记恨李家,这太子妃之位怕是别想了。 * 蘅芜院内,李楚玥简单梳洗完松了发髻换上了宽松的寝衣便上了榻。 这一日过得着实累了些,她靠在软枕上半倚着身子吩咐道:“今晚你们也都早些歇息吧。明日便是除夕了,我得进宫参宴便不带你们了,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绿袖和青衣点头道谢,也都行礼退下了。 这一年的除夕是腊月二十九这一日,大乾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并不太平,靖王殿下如今在居庸关失踪生死未卜,齐王又遭刺客暗杀,陛下的三位皇子如今只剩下誉王一人。 靖王兵败之事也还未传入上京,也不知朝廷想粉饰太平到何时。 李楚玥将脑袋窝进了被子里,觉得思绪很沉重,但左右这些事情都不是她能操心的。谁做太子,她其实根本不在意,她只希望她的父亲和兄长能仕途亨达,一辈子顺顺利利。 次日一早,定国公府张灯结彩下人们也都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每年的除夕年宴李楚玥都是在宫里过的,以往她会从绿袖和青衣里头挑一个带去宫中赴宴。 这一年她忽然想让他们都歇歇,便早早梳洗装扮好给她们分别封了压祟钱,便和定国公夫人还有二伯母一同进了宫。 两位长辈同乘一驾,李楚玥和李晚卿同乘一驾。李楚玥去的早,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儿李晚卿才扶着腰肢缓缓上了马车。 “大姐姐的腰又疼了?”李楚玥伸手扶了她一把。 李晚卿道了声谢点头嗯了一声,声音极小又气若游丝,仿佛被人掐着喉咙似的。 “这几日寒风起,大姐姐的屋子里炭火可足?”李楚玥往一旁让了让,将马车里最柔软的位置让给了她。 李晚卿垂眸浅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坐了过去,声音很轻地回她:“炭火是足的,但我这腰上是旧疾,冬日里总是会复发,药石难医。”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叹着气:“便是我这副模样,我母亲还不死心,还日日叫我同你比个高低,争一争这太子妃之位。真是有趣,我尚且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年春日,她竟想这些闲事。” 李楚玥的眉头微皱:“呸呸呸,大姐姐别瞎说。” 李晚卿满不在乎,抬手将车帘掀开,朝着一旁正站在马车前为着谁先上马车而僵持不下的两人努了努嘴。 “你瞧呢,真有意思,这些闲事也要攀比一下,好像谁输了谁就缺了块肉似的。” “便真是缺了块肉又怎么样呢?谁又知道明日会不会突然暴毙一命呜呼,在意这些做什么?” 说完这些,李晚卿自嘲般笑了笑,眼底都是阴郁。 李楚玥实在不知该怎么接她这话,自打她记事以来,李晚卿便是这副模样,跟被神仙批过命活不长了似的,整日里丧眉搭眼的,时时刻刻将死不死的挂在嘴边。 打心底里,李楚玥是不喜欢她这副生活态度的。但旁人的事情,她也没资格多嘴。 “大姐姐歇会吧,到了我叫你。”李楚玥将一旁的软枕拿了过来,放到了李晚卿的身后。 李晚卿也没客气,坦然地接受她的好意,闭上眼睛靠着马车假寐:“妹妹你这么心善,定然会有福报的。” 福报什么的,李楚玥不知道会不会有。她只是觉得,李晚卿既然腰上有旧疾,时常会复发,出门便该小心谨慎些。 她作为妹妹,帮衬姐姐一把,也没什么。 自家人,便没必要在意谁身份更高些,谁该对谁客气些。 一路上,两人谁都没再继续说话。到了宫门口,李楚玥要先行去一趟太后宫里,而李晚卿则被皇后娘娘召见了,两人便在宫门口道了别分道扬镳了。 太后宫里的女官在前头引路,李楚玥跟在后面慢步走着。 长长的宫道上挂满了宫灯,整个皇宫也被装饰的金碧辉煌,宴席还未开始但远处已经传来了丝竹之声。 “县主,太后娘娘自入冬以来身子便不大好,今日晚宴不知能不能参席,娘娘怕错过了时辰给您压祟钱,所以让您先去一趟,也顺便说些体己话。” 女官一面走着,一面哈着腰回顾着李楚玥。 “好。”李楚玥嘴角带笑。 忽然,一道哒哒的马蹄声划破天际,一匹奔驰的骏马自宫门口而来。 “放肆!”女官眼见纵马之人险些碰撞到李楚玥,出声喝止,“谁允许你在宫道上纵马疾行的?惊扰了县主你担待的起吗?” 马背上的护卫随即慌张下马,跪下磕头:“县主请恕罪,实在是情况紧急,齐王殿下又遇刺了,昨日的余毒未清今日又添新伤,太医实在束手无策,特来宫里请太医院院判大人。” “那别耽搁了,快些去!”李楚玥闻言,立刻往一旁让了让,吩咐道。 护卫道谢告别,立马翻身上马,马蹄飞扬卷起了地上的尘埃。 李楚玥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十分怪异。 昨日那名舞姬,还未到大理寺便服毒自尽了,成了桩死无对证的悬案。而经由昨日之事,今日齐王府该是守备森严的,齐王却又遇刺了。 这齐王府,怎么跟花灯会似的,什么人都能进去刺杀一番呢? 她一面纳闷着,脚下的步伐却没停下,跟着女官一路走到了太后宫里。 “誉王殿下。”还未进门,女官忽然跪了下来。 李楚玥循声望去,只见沈确着一身月白色长袄从另一边走了过来,想来也是来太后宫里请安的,她便也跟着女官一起朝他行礼。 “免礼,县主来得挺早。”沈确淡淡开口,朝这边走来,停在了李楚玥的面前。 “殿下和县主先聊,奴婢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女官见他们二人站在原地都没有再往前走,误以为他们有话要说,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李楚玥蹙了蹙眉,看向沈确:“殿下今日也挺早的。” “但再早,最大的那封压祟钱,也是我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冲沈确扬了扬下巴。 沈确生的极高,两人站在一起时李楚玥才堪堪到他的肩头,是以每每同他说话,李楚玥都得仰着头。 挺烦的。宫宴上穿着华服,头上又戴了不少头饰,这么仰着头看他,脖子挺酸。李楚玥便往一旁走了走,站到了高两级的台阶上同他说话。 沈确勾唇笑了一下:“小孩子才盼望着压祟钱。” 什么意思?意思是她是小孩子?嫉妒,他这是嫉妒。 李楚玥瘪了瘪嘴:“殿下若是不盼望,不如等会你的那份也给我。” 沈确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台阶下靠近了她几分,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只有本王的王妃,才有资格管本王的钱财。” 言下之意是,你算什么东西,你敢管本王的事? 李楚玥闭上了嘴,但冷哼了一声。拌嘴斗智这种事,输人不输阵。 忽然,她一低头,瞧见了沈确的手。 “沈确,”李楚玥忍不住地惊呼,“你的手怎么受伤了,在流血。” 她刚说完这句话,忽然便是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直直地朝着沈确的方向倒了下去。 “完了,我有血晕之症。”李楚玥倒在了沈确怀里,临昏死之前还不忘向他解释一番。 沈确伸手揽住了李楚玥的细腰,将人稳稳护住圈在了怀里。 他无奈地看着怀中紧闭双眸的人,叹息道。 “第三次了,你总是这样,不经我允许就倒在我怀里。然后还要倒打一耙,说我有意为之、欲擒故纵。” “到底,是谁在欲擒故纵啊?”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沈确垂眸看了一眼正窝在他怀里的李楚玥,无奈叹气,将人抱了起来走进了长春宫大殿。 “来人,给县主准备软榻,再去请太医,县主血晕症犯了。” 刚进殿,沈确便将李楚玥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避险一般往一旁退了两步吩咐道。 立刻便有女官和太监前来将李楚玥挪去了偏殿。 “太子妃这是瞧见你手上的伤口了吧,”太后从内殿走出,瞧着匆匆忙忙将李楚玥抬走的女官们,又看了看沈确,“你怎么竟不收拾一下便来了?” 她又瞥眼瞧了沈确一眼,眉头皱了皱,语气颇有几分不悦,没等沈确回话,太后便转身跟着去瞧李楚玥了。 这是李楚玥自小便有的老毛病,太后也没多紧张,瞧她正躺在软榻上睡得安稳呼吸均匀面色红润,便又退了出来。 “皇祖母。”沈确跟在她身后,低低喊了一声。 “听见了,”太后瞪了他一眼,朝他抬了抬手,“跟哀家去内殿吧,别在这杵着了。” 沈确点头,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太后身后。走着走着,太后顿了顿足,扭过头眉头一皱:“你下次要是再吓唬太子妃,哀家便不许你再来哀家宫里了。” 沈确仍旧是垂着眸,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孙儿并非有意,今早来时遇见了点事,刚刚处理完,便火速来您这了。” “没有故意吓唬县主。” “哼,你最好是,”太后扫了他一眼,一副不信的模样,“太子妃可不经吓。” “是县主。”沈确扶着太后的胳膊,纠正道。 几句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内殿,太后坐到了凤座上,凝眉看他:“哀家愿意叫她太子妃,你管得倒是挺宽。” 一面说着,她一面将一旁准备好要给沈确的压祟荷包拿了出来:“锅巴跑到饭头上来了,你真是反了。这荷包就不该给你。” 太后脸上瞧着带着几分怒意,语气却是轻松的,一面说着话一面将荷包丢到了正跪在下面的沈确怀里。 “皇祖母教训的是,今日确实是孙儿鲁莽了,这荷包就给表妹吧。” “她拿双份。” 沈确一面说着,一面恭敬起身,将荷包递了过去。 太后凤眸微眯,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来,告诉皇祖母,你喜不喜欢玥玥,想不想当太子?” 沈确递过去的手微抖,但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语气淡然坦坦荡荡回道:“回皇祖母的话,太子之位孙儿自然想要,但表妹并非孙儿心中所喜。” 他一句话,便惹得太后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你想得美!” 这一次她似是真的生气了,唇角下拉,脸上写着不悦:“玥玥是太子妃,哀家说是便是,不论你们谁做太子,哀家都不管。你们三兄弟,怎么争怎么抢,哀家都不在乎。” “但这个太子妃之位,必须是玥玥的。” 太子妃若不出自李家,那她这些年的精心谋划,她当年宁可舍弃亲子也要扶持当今圣上,又亲自将这几个皇孙教养大,所做种种岂不是个笑话? “皇祖母,您先别生气,您和母后想让县主做太子妃,李家想让后位继续留在李家,都是情理之中的。可,您问过县主的意愿么?” 原本是喜气洋洋的日子,眼下被沈确这么一说,太后的脸色变得极差,一直伺候在她身侧的老嬷嬷连忙上前拍了拍太后的后背,替她顺气。 “誉王殿下,外面宫宴估计也快要开始了,大臣们也都该到了,您不如先去吧。”她一面替太后顺着气,一面朝着沈确使了使眼色。 沈确了然,跪下同太后道别:“皇祖母好生歇息,待县主醒来孙儿会再去同县主赔礼道歉,孙儿先行告退。” 太后被他一口一个县主气得不轻,眉头一皱,道:“今儿是年节,哀家不罚你,但明日起一直到上元节,你日日来哀家宫里,给哀家抄写一百遍,玥玥是太子妃。” 沈确觉得太后这个惩罚让他无奈又好笑,说到底她还是个慈祥的老人,便是罚人,也罚得这么不痛不痒。 不就是罚抄写吗?这有何难。 “孙儿领命,一百遍太少了,孙儿每日抄三百遍。” 说完,他撩起衣袍退了出去。 太后扶住了自己的脑袋,气得双手发抖:“玳瑁,你瞧瞧,你瞧瞧,这个沈确,真是气死哀家了。哀家说了,想要玥玥做太子妃,他非要说什么不喜玥玥,他怎么不说他不喜太子之位呢!还故意一口一个县主的叫,不叫县主就叫表妹,故意膈应哀家?” 老嬷嬷稳住了太后的手,笑道:“太后您也别气了,孩子们自有孩子们的想法。您这把年纪了,跟他们置什么气?” 太后轻轻叹气:“哀家不是跟他们置气,哀家是跟自己置气。” “哀家这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玥玥册封太子妃那天。” 老嬷嬷听着太后的话,眼底也不自觉地浮现起泪光:“太医不是在想法子了吗?” “哎,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太后扶了扶自己发髻上的凤簪,转过头看向老嬷嬷,“玳瑁,你是能理解哀家的吧,人人都说哀家非要强求太子妃之位,说哀家不过问玥玥的心意。” “可是,哀家只是想将这全天下最好的东西,留给玥玥啊。这孩子像极了哀家年轻的时候,莽撞单纯没有心机城府,与其嫁入后宅草草一生,指不定还要被婆母挫磨受妾室的气。不如嫁入皇家,做太子妃做皇后,为李家再续荣光。” 老嬷嬷点了点头:“您的心思,便是太子妃不懂,国公爷定然也是懂的。” “他懂什么?”太后冷哼一声,“他次次见哀家,都是那副死德行,说什么只要玥玥高兴,嫁谁都行。这怎么能一样,做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皇后太后,能和嫁给普通人一样?” “没有锦衣玉食婢女随从,难不成真的有情饮水饱吗?他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老嬷嬷没再说话,这时偏殿内李楚玥也在太医的诊治下苏醒了过来,被人扶着往这边走来。 不知是不是刚刚被沈确问住了,太后看见李楚玥,破天荒地问了一句:“玥玥想做太子妃吗?” 李楚玥刚刚醒,此刻听到太后忽然一问,整个人还恍恍惚惚的,她愣了愣,一时竟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哀家胡乱一问,多余了。”还不待她答话,太后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哪有人不愿意做太子妃呢?谁不想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呢?她何须多此一问呢? “走吧,随哀家一同去赴宴吧。”太后将手递到了李楚玥面前,缓缓一笑。 李楚玥这才回过神,接过了她的手,陪着她一同往外走去。 此时距离宴席开始已不剩多少时间了,赴宴的王公大臣和亲眷皆已到场。除了下落不明的靖王和遇刺受伤在家中修养的齐王外,上京城中有权有势的大臣都已在大殿恭候着帝后和太后。 李楚玥的位置原本在李家女眷那边,与李晚卿同座。但她与太后一同出席,太后便拉着她一起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这原是僭越之举,但太后拉着她坐下,也没人敢提出什么异议。 帝后早太后一步到场,接受了众人的行礼参拜后又带着一众大臣齐齐向太后行礼。 场面话说了几轮后,流水似的年宴才正式开始。 与往年一样,宴席中央设有舞池,乐坊的歌姬舞姬提前几个月便开始准备了,歌舞升平宴饮达旦。 酒过三巡,太后便有些乏了,准备起身离席。 “母后不再坐会吗?臣妾听闻今年的年宴上,还有狗熊表演呢!”坐于皇后下手的贵妃陈氏笑意盈盈地开口。 “陛下,既然母后乏了,不如先上狗熊上来表演,是个新鲜玩意,,母后看完了再走?” 端坐上位的皇帝看了贵妃一眼,也跟着笑道:“朕听闻这狗熊还会跳舞,还能钻火圈,是贵妃母家特意寻来的?那就先提上来,让母后看个新鲜,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抬了抬眼皮,轻轻笑道:“既然你们这么有孝心,那哀家便再留下来瞧瞧吧。” 贵妃连忙行礼,又吩咐人将提前准备好的狗熊拉了上来。 是一只浑身棕毛的成年雄性狗熊。正被锁在铁质囚笼里,蜷缩着身子躲在笼子一角,被人拉上来时它正紧紧缩在角落两只爪子扣着囚笼一角,目光胆怯地四处打探着。 驯兽师上前行礼,而后慢慢走到笼子边,将沉重的锁链打开,锁链被拽动时敲击着笼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声音没响起一次,那躲在角落里的庞然大物便发出一声低吼。 “这是何物?怎么如此受惊?”太后瞧了一眼,于心不忍。 “还是别折腾它了,将它放归山林吧。”她老了,也病了,瞧着这庞然大物窝在囚笼里瑟瑟发抖的模样,油然而生了一股恻隐之心。 “母后,您且再看看,这驯兽师本事可大着呢!”贵妃笑容璀璨,朝着驯兽师点了点头。 驯兽师得令,从怀中掏出一条细细的长鞭,刷刷两下,打在了殿内光洁的地面上。 声音清脆有力。 窝在角落里的庞然大物像是听到了号召,立刻乖巧的从角落里钻了出来,站直了身体,似人一般地朝着全场鞠躬作揖。 驯兽师又将鞭子往地上抽打了两下,嘴里同时喊了几句话。 浑身棕毛的狗熊便立刻稳稳盘腿坐到了地上,双手作揖不停摆动。 驯兽师又接连下达了几个指令,狗熊也依旧一一照做。 不知为何,越看下去,李楚玥越不忍心。她拉了拉太后的衣袖:“姑祖母,咱们走吧。” 太后也看得并不愉快,心里烦闷,点了点头,转身同皇帝说道:“你们慢慢看吧,哀家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可是这狗熊表演母后不喜欢?”皇帝问道。 他说完话,驯兽师便停下来手中的指令,将鞭子抽在了狗熊身上。 狗熊呜咽了一声,无措地站在原地,也不躲闪。 “到此为止吧,别再演了。”太后朝着驯兽师摆了摆手。 驯兽师以为太后要责怪自己,连忙丢掉了手中的长鞭跪下。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原地徘徊无措的狗熊像是终于寻到了机会,腾空而起,抡起了巨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驯兽师的头上。 一击毙命,驯兽师的头骨被砸得细碎,鲜红的血液混着脑浆流出。 李楚玥吓得紧闭双目,连连后退。 一个身影自旁边蹿了过来,稳稳接住了险些要被桌拐绊倒的李楚玥。 还不待她看清楚来人的脸,那人便立刻转身离去。 “父皇!”一声惊呼自她耳边响起。 场面陷入了混乱,暴起的狗熊见驯兽师已死再没了顾及,直直朝着高座上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而去。 “皇儿!” “父皇!” 太后和沈确不约而同地从李楚玥身边扑到了皇帝身前。 护卫在帝后身侧的禁卫军也齐齐上前,与沈确一起,几人协力制服了发疯的狗熊。 而太后则紧紧抱住了皇帝,口中念念有词:“皇儿,你没事吧。” 她的后背,被狗熊用爪子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第十二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太后很快便被送回了寝殿,皇帝紧随其后跟着去了长春宫。 大殿内众人跪了一片,谁也没敢出声,阴测测的寒风自窗口吹入,将铜雀宫灯中的火光吹得欲明欲灭。 发了疯的狗熊已被禁卫军们用长戟死死钉在了地上,鲜红色血液顺着它尸体上的伤口涓涓流出。 李楚玥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抬起头,将目光投到了不远处的飞鹤宫灯上,她眼睛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血色长纱,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鲜红。光晕流转间她似乎瞧见了沈确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急急朝她跑来的身影。 “你没事吧。”沈确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李楚玥,虚虚扶住了她的腰肢。 李楚玥身子一软,就势倒在了他怀里,眼睛却并没有闭上,而是清亮亮地看着他。 沈确微微抿唇,极不自在地将目光挪向了一旁。 此刻殿内的众人都垂眸跪在地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臣们都惶恐不安生怕行差踏错惹怒了陛下,是以并没有人敢抬起头四处乱看。 “李楚玥,你还好吗?”沈确压低了声音,再次问道。 李楚玥没说话,摇了摇头,她的身子更软了几乎无法独自站立,整个人靠在了沈确身上,全身的力量都压向了沈确。 “表哥,帮帮我,我走不动。”她仰起头看向沈确,眼底带了几丝水汽。 他再次垂眸,看向李楚玥,她正靠在他身上整个人如同一滩清水一般,化在了他怀里。 “得罪了。” 沈确又压低了声音,俯下身子,在李楚玥耳边说了句话,而后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搂在怀里,退出了殿外。 “本王猜你想去看看皇祖母的伤势。” 沈确身量极高,抱着李楚玥前行几乎毫不费力。夜风起,他腾出手来将自己的外袍扯了扯盖在了李楚玥身上,而李楚玥则像一只乖巧温顺的小猫一般,窝在了他怀里。 “本王无意冒犯,也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只是担心皇祖母想见你,怕你走太慢让她久等。”沈确一面迈开长腿在宫道上疾行,一面开口解释。 李楚玥将脑袋靠在沈确的胸口,想起大殿上那一片血迹,晕眩感再次袭来。 “我也不是装柔弱要你抱着,我是真没力气。” 沈确点头:“嗯,我知道。所以,这次,咱俩谁也没越界,只是不得已之举。” 李楚玥赞同地点头,将脑袋缩进了他的外袍里:“所以如果等会被人看见了,你就说是你见我又晕血了,才抱的我。” 原本还在朝前迈步的沈确听了这话,忽然顿了顿,沉思了一下:“方才不是你先开口的?” 李楚玥急着去看太后,没空跟他掰扯这些,她着急地抬起手环住了沈确的脖颈,摇了摇:“别停,快走!” “你是男人诶,被人瞧见了,当然该说是你主动的。若是说我先开口的,他们会觉得我是个心机深沉故意勾引你的坏女人 。” 沈确皱眉,觉得她满嘴歪理,但脚下的步伐并未停下。 “再者说,你为何这么在意谁主动的?”李楚玥从沈确怀里探出了半个小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沈确。 那副表情,虽未言明,但分明再说,收起你那些欲拒还迎欲擒故纵的把戏,我知道你很开心。 沈确眯了眯眼,没说话,只轻轻向上抛了抛李楚玥,像逗小猫似的,颠了颠她。 李楚玥吓得惊呼,紧紧搂住了沈确的脖颈,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身上。 沈确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继续朝前走着。 因为是大年夜,宫道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往日里值守的宫女太监也少了大半,一路走来倒没遇上什么人,火红的灯笼将李楚玥的小半张脸映得通红,她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地看了沈确几眼。 察觉到她的目光但沈确脚步未停,只是搂着她的手臂手紧了几分:“别担心,太医们已经过去了,皇祖母会没事的。” 她点了点头,在夜色中哽咽了一下,心绪很乱,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飞扬的发丝和思绪一样乱成一团。 “沈确,今日姑祖母突然问了我,是否想做太子妃。”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话。 不等沈确回她,李楚玥又接着说道:“我其实心里很乱,我这一身绫罗绸缎,这十多年的养尊处优,皆因我是李家人。而去做太子妃,去做皇后,去延续李家的荣光,是我本该做的事情。可我心里,最是抗拒的,我的心像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它很想要自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跟沈确说这些,许是这些事情压在她心里太久了,她总要寻个合适的宣泄之处,才能舒服一点。 也或许是,她想听听旁人的看法。 纵使不应该,不理智,但她还是同沈确说出了口。 沈确没急着回她,又抱着她往前走了走,长春宫的宫门近在咫尺,他们只需再走上几步便能到太后的寝殿了。 即便是仍旧隔着些距离,但夜风也早已将长春宫内混乱嘈杂的声音传入了他们耳中。 太监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太医们在偏殿低声讨论着,皇帝守在太后榻前生气的咆哮着。 “你若是不愿,可以不做太子妃,不必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委屈自己。”行至长春宫门口,沈确将李楚玥放了下来,高大的身躯笼罩在她面前,替她挡住了巍峨的长春宫宫门。 宫门口悬挂着的火红宫灯烧得正旺,耀眼烛火被风吹得跳跃了几下,温和而坚定地洒在李楚玥的脸上。 沈确挡在她的面前,让她没法进去。他垂眸看她,又低声说了一遍:“若是不想做太子妃,可以不做。” 他身量极高却并不臃肿肥胖,可此刻站在李楚玥面前似一堵高墙一般,好像他的身前便是坦途,身后便是深渊,去与不去,皆由她。 “一群废物!”皇帝的咆哮声又一次响起。 李楚玥的心揪了一下,她慌了,再也没有理智去 思考沈确的话到底有几分意思,上前推了推他。 “殿下,您让一下,我要进去陪着姑祖母。” 沈确抿唇,默不作声地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寝殿内,太后已经晕厥了过去,由于她伤到了背部宫女们便将她翻过了身子趴在了床榻上。 李楚玥进去时,太后的衣物已被宫女们清理干净,露出了血迹斑斑的后背和那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李楚玥透过轻纱床幔,往里头瞧了一眼。 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但血痕犹在,深可见骨的爪印仍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 她愣在了原地,双腿发软身子也很快跟着软了下去,但这一次沈确没有过来扶她,而是任由李楚玥跌坐在地。 晕眩感再次袭来,李楚玥单手撑地支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另一只手狠狠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迫使自己保持冷静:“陛下,姑祖母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来人,先将县主扶到偏殿去歇息。”皇后皱眉看向李楚玥,又看了看正心急如焚的皇帝,凤眸微眯,下令道。 “你先去一旁歇息,太医们正在想法子,太后会没事的。你有血晕之症,别在这候着了。”焦急万分的皇帝也停下来来回踱步的脚,看向李楚玥。 她犹豫不决,被宫女搀扶了起来,既想留下来陪太后,又不敢在睁眼去瞧她。 那道伤口之前瞧着不深,眼下太后身上繁复的宫装褪下,将那道伤口暴露出来,才真的叫人触目惊心。 也不知那畜牲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锋利的爪子划破了太后的衣物又掀起了她的皮肉,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 她便是连在脑海里回忆一次,都觉得心惊胆颤。 “玥玥。” 一道苍老无力的声音自榻间传来,太后趴在床榻上,抬起一只手无力地拨动了一下床幔。 “姑祖母。”李楚玥根本顾不上自己此刻正腿脚发软,连忙朝那边扑了过去。 太后气息不稳,既艰难的喘息了几下,才慢慢开口道:“别怕,哀家死不了的,不瞧见我们玥玥做太子妃,哀家不死。” “母后,您别说这话,什么死不死的。”皇后眉头紧皱,也跟着走了过来。 皇帝到没急着上前,却也开了口:“太医们正在想法子,您不会有事的。” 这话他说着有几分心虚,但他不敢往其他方面想。 方才太医来处理伤口时便说过,这伤若是在年轻力壮的人身上,或许将养个一年半载便可痊愈。可太后年事已高,又有旧疾,稍有个不慎,恐怕就是凶多吉少。 且不知那畜牲为何突然发了疯,是不是早已身患疯病,太医院院判说这畜牲若是得了疯病再伤了人,会将疯症传给人的。因此,太后的伤,格外难办了些。 她金尊玉贵,太医们也不敢用猛药,只能保守治疗。 “哀家没事,哀家的身子哀家知道。”太后的声音有几分哑,说起话来气息不稳,语气却是故作轻松的 。 “母后,您不该扑上来救朕的。”听到太后故作轻松的语气,便是往日里从不在人前露情的皇帝也难免动容。 他站在皇后身旁,眸色暗了暗:“儿子还年轻,便是受那畜牲一掌,也不碍事的。” 太后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皇儿这说的哪里话,不论你如今几岁,又是什么身份,你在哀家心里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哀家庇护的孩子啊。哪有母亲不保护孩子抛下孩子自己躲了的道理?” 皇帝哑然。 他年幼失母,原是后宫中最不起眼的皇子,是太后将他接进了自己宫里,抚养他长大。而后,又去先帝那替他求得了亲王之位,再后来将这天下九五至尊之位也给了他。 他原以为,太后不过是觉得他好拿捏,好掌控,为了李家才会苦心孤诣地栽培他。 这么多年,皇权至上,他们之间或许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母子亲情。 “咳咳咳,”太后忽然猛烈地咳了起来,“太子妃,太子妃。” 她一面咳,一面拉住了李楚玥的手掌,意识有几分昏沉,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来人!将太医全叫来!” 皇帝的咆哮声又一次响起。 长春宫这一夜灯火通明,宫女们忙做一团,光是沾了血的帕子便换了好几盆。 一直到次日破晓,太后病情稳定,伤口也都包扎好了,提着脑袋的众人才缓了口气。 夜里李楚玥又晕过去两次,醒来她又继续守在了太后身边。 如此反复,一贯不怎么多言的皇帝瞧在眼里,没多说什么,却在临走前多看了她一眼。 “陛下,今日是大年初一,不必早朝。可要先回宫歇息片刻?”皇后走在皇帝身侧,也跟着熬了一夜,她眼底都起了些乌青。 皇帝摇了摇头:“去命人彻查昨日那个驯兽师的来路,另外派人通传,让贵妃闭门思过半年,无召不得出宫。” “你先回宫吧,歇息一会儿,下午再来陪陪母后吧,”皇帝转过了身,难得的拉住了皇后的手,握在掌心,又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昨夜你也累了,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皇后垂眸,眼底忽然泛起了酸涩之感。 “谢陛下关怀。”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拉着手亲切的说话了。原本,她以为,这一生她都会像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一般过着光鲜亮丽又死气沉沉的日子。 没曾想,原来她的心,其实还是热着的。 “好生歇息,别多想,晚点朕去看你,咱们再一同来陪母后。”皇帝朝皇后笑了一下,抬手将她鬓间乱了的碎发别至耳后。 他的手因为常年批阅奏折,已生出了些薄茧,手指不经意间擦过皇后脸颊时,那种粗粝的摩擦感,让皇后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落下了皇帝眼里,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手掌放到了皇后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回去吧。” “臣妾告退。”皇后行了个礼,便没再多留带着宫女回了自己的寝宫。 等皇后走后,皇帝拧了拧自己的眉心,深呼吸了一口气,吩咐道。 “去把沈确叫到御书房去,朕要见他。” 靖王损兵折将生死未卜,齐王遭遇刺客重伤昏迷。 他的三个孩子,折损了两个。 若是昨晚太后没替他挡住那一下,出事的便是他。 群龙无首之时,最大的受惠者,便是沈确了。! 绿皮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三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参见父皇。” 沈确跪在了御书房冰冷的地面上,后背绷得笔直,神色自若。 “起来吧,”皇帝端坐上位,冷冷瞥了他一眼,眼神轻飘飘地自上而下打量着他,“昨夜你救驾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 旁边的总管太监听闻此言,不由自主地抬起了一直垂着的头,朝沈确看了过去。 沈确倒是没什么表情,波澜不惊地起身,站直了身子,大大方方地抬头看向皇帝,开口道:“儿臣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皇帝眉头微展,眼神里满是轻松,他定定地看向沈确并不多说什么,眼神里全仿佛早已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父子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彼此都没继续说什么,这一场无声的厮杀最终在李楚玥的意外到来下结束。 “陛下,县主在外面求见。”门口负责值守的太监不敢怠慢,连忙跑了进来,向皇帝请示。 “让她进来。”皇帝收回了还落在沈确身上的目光,手指轻点了几下桌案。 屋子里静了下来,沈确退到了一旁垂下了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参见陛下,”李楚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臣女想在宫中多陪姑祖母些时日,请陛下允准。” 以往她也时常留宿宫中,但那大多都是太后留她,寻常也不过是住上一两晚。这一次太后伤得这么重,她想多留下几日,只得来求皇帝了。 “这有何难?难得你有孝心,你便踏实住下吧。”皇帝笑了笑,神情都放松了下来。 李楚玥立马跪下谢恩。 “玥玥,朕命人去查了,定会给太后一个交代的。” “此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一直坐在桌案前的皇帝忽然走了下来,站在李楚玥面前,不知是宽慰她,还是在宽慰自己。 “太后的伤,不会白挨,朕一定会命人彻查清楚的。”他一面说着,一面扶起了李楚玥。 李楚玥站稳身形,匆匆扫了一眼沈确,便又立刻跪在了地上,“陛下,既然您命人去查了那位驯兽师的来历。姑祖母无故受此大祸,臣女实在心中不愤,想请您将此事交由臣女的父亲彻查。” 皇帝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看向李楚玥:“为何?你信不过朕的人?” 李楚玥跪在地上,看了沈确一眼,直白道:“陛下,如今太子之位空悬。靖王殿下不知所踪,齐王殿下受伤昏迷,这一切明面上看受益的人一定会是誉王殿下。此事不论是交给誉王殿下的大理寺查,还是交给靖王母族所管辖的刑部查,都不合适。臣女不懂朝堂之事,也不知这一切跟立储之事有没有瓜葛,臣女只是不想此事被有心之人利用,更不想姑祖母无故受害,臣女的父亲从未参与过任何党派之争更无心于立储之事,是最合适查此案的人选。” 她说这些话,实在是有些僭越了。但嘴巴比脑子快,想到了便说出了口。 “行,就依你。”皇帝倒是没在意她的僭越,挥了挥手,便安排人去下旨了。 “臣女告退。”李楚玥退了出去,临出门前又悄悄看了沈确一眼。他倒是没看她,垂着眼眸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楚玥走后,皇帝再次将目光挪到了沈确身上,他靠坐在龙椅上,眼神由上至下地打量着沈确。 “想要什么?” 沈确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自己的父皇。做了十几年皇子,他几乎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这位父皇。他有着所有上位者都有的长处,聪敏机警顾全大局。也有着所有上位者都有的缺点,敏感多疑。 他会这么问自己,很显然,心里早已有了怀疑的种子了。 沈确忽然勾了勾唇,轻笑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父皇,儿臣想要太子之位。” 他说的直白,坦荡,抬头看向皇帝的眼神清澈而明亮。 “你倒是敢提。”皇帝的脸色变了变,但并未动怒。 他生性多疑,若是沈确说什么都不想要,他也会无端猜测许多。可沈确直白的说,想要太子之位,倒是让他措手不及了。 “父皇可以慢慢考虑,儿臣先告退了。”说完,沈确恭敬行礼,在皇帝狐疑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不要命了你?”李楚玥刚刚并未走远,才刚一出书房的门还未来得及走出大殿,便听见沈确那句想做太子。 她忽得愣在了原地,震惊片刻后李楚玥假装无事发生规规矩矩的跟在太监身后走出了御书房。 但她并未走远,便又听见了沈确那句儿臣告退。 李楚玥原本并不想掺合这些事情,只想装聋作哑当做没有听见,但说什么也迈不动步子,直等到沈确漫不经心地从御书房走出来。 “说话啊,你怎么敢这么说?”她站在旁边的游廊里,仰起头看向沈确,眉头微蹙。 沈确没接话,拉住了李楚玥的手便带着她往长春宫的方向走。 “你不是一贯明哲保身,并不掺合这些事情吗?”边走他边压低了声音问她。 李楚玥的步子没有沈确的大,被他拉着前行,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气息也渐渐不稳,纵使是在冬日里也出了一身薄汗。 “我没别的意思。”她跟在沈确身后,气喘吁吁地回他。 两人已经走出了不少路,沈确忽得松开了手,停在了原地。 “那就不要问,不要管,不要参与,像从前一样。”冬日里的阳光顺着他的发梢垂下,沈确身长八尺,站在李楚玥面前,将她身前的阳光全部遮挡了起来,说这些话时他甚至弯了弯腰,凑近了李楚玥几分。 强势而带有攻击性的样子,却并没有多少压迫感。 李楚玥咬了咬唇,还是开了口:“可你,你这样说,陛下会猜忌你的。” 他本就不喜欢你。 李楚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明明不该插手的,最好是连话都不要跟沈确多说,这一刻理智被一股莫名的情 绪遮不住了。 她忽然没了顾及。 “你一无母家扶持,二无战功傍身,此时有是多事之秋,你没必要惹陛下猜忌的。” 沈确站直了身子,双目微眯,勾唇看向李楚玥。 “所以,你在紧张什么?” 李楚玥张了张嘴,话到嘴边,突然哽住了。 “我没有,你乱说什么?” 说完,李楚玥便涨红了脸,急匆匆地绕过沈确,朝着长春宫的方向奔跑着。 * 长春宫内,太后已经苏醒过来,整个人神志也清明了很多,正斜倚在软榻上由女官服侍着服药。 “娘娘,您的伤口这些日子每日都需换药,更不能碰生水也忌寒凉。” 太医院的李太医跪在榻前擦了一把汗涔涔的额头,小声嘱咐。 “砰!” 女官手里端着的药被太后掀翻在地。 她气息不稳,目光却十分坚定:“蠢货!你昨日为何要救哀家!这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时机,被你错过了!” 李太医以头抢地,将脑袋砸得砰砰作响。 “太后娘娘恕罪!” 不消片刻,李太医的额头已经洇出了不少血迹。太后长舒一口气,到底于心不忍:“你不必如此作秀,哀家不会心软的,从今日起你便立刻离开太医院回陇西老家去,永远不许回上京。” “太后娘娘,”李太医抬起头,顾不上额前的鲜血,诧异开口,“您的身子一贯是由微臣料理的,微臣不能离开。” 太后急得猛烈咳嗽了几声:“你糊涂啊,此刻不走,你等着给哀家陪葬吗?哀家的身子究竟怎样你不了解吗?” “这一年多来,无数灵丹妙药送进去,不过是吊着条命,让哀家多苟延残喘几日而已。” “明明,昨日若是哀家能顺顺利利的去了,那便是为了救陛下而死。他生性敏感多疑,自幼失母总是渴望母爱的。哀家护着他,为他而死,日后便是李家的人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他也会看在哀家的份上,宽宥一二。” “玥玥也能顺利坐上太子妃之位,将来不论是谁登上太子之位,都不敢苛待她。” “你们怎么就是如此糊涂,哀家多活几日有什么用!” “既然迟早都有一死,便该死得其所,死在哀家最该死的时候!” 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守在她身边的女官和太医,抬手用力拍了拍床榻:“你们糊涂啊,眼下你将哀家救了回来,他日稍有差池陛下定然会拿你是问。” 李太医声泪俱下,匍匐在地上:“太后,人活着,总会有办法的,您不能心存死志。” 太后靠在软枕上,面如土色,并不理会。 “娘娘,”女官跪在太医身旁,也是同样的泪流满面,“您还没看到县主做太子妃,皇后娘娘和陛下之间的隔阂也还未曾修复,您得振作起来。” 原本毫无生气的太后张了张嘴,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唇,叹 声道:“去给哀家再煎一碗药来。” 女官擦了一把自己眼角的泪水,连连点头:好,奴婢这就去。 ?想看绿皮卡写的《鬓边春》第十三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 次日一早,天刚擦亮,一道册封太子的旨意便从御书房传到了誉王府。 沈确正在后院练剑,听闻宫里来了人传旨便立刻换了身衣服去了全院。 来传旨的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瞧见沈确时双眼含笑,喜笑颜开。 “恭喜殿下,苦尽甘来。” 沈确接过圣旨,谢了恩,却没回应总管太监的这一句话。 到底是苦尽甘来,还是刚刚踏入漩涡,还未可知。 等传旨的人一走,沈确便带着圣旨进了书房。毫无疑问,他并非没有野心之人,太子之位他志在必得。 但他猜不透他的父皇怎会在此刻传旨封他做太子。 事实上,想不通的何止是他,满朝文武听闻此事,都惊得目瞪口呆。 “殿下,陛下此举所为何意啊?”誉王府幕僚围在书房,面面相觑。 皇帝的这一道旨意,打乱了他们原本的部署。实在是太快了,一下子让他们慌乱无措。 “大概是昨日本王向父皇坦诚告知,想要这太子之位吧。”沈确坐在位子上,捏了捏眉心。 “陛下竟如此好说话?”众人惊讶。 只有一直坐在一旁闷不作声的崔先生慢慢开口道:“想必,陛下是想拿殿下做磨刀石了。” “齐王有文臣相扶即是长子又记在皇后娘娘名下,靖王有战功傍身又有显赫母家,只有殿下孑然一身。” “是一把,随处可放的利刃。” 沈确抬眸看他,隔着众人朝他点了点头:“孤不在意他们想让孤成为什么样的人,是被隐去锋芒的钝刀,还是刺向敌人的利刃,都无所谓。反正,孤的一生,孤会抵死抗争。”! 第十四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正月初五,太后娘娘身子好转了不少,瞧着气色也好了很多,正午时分阳光正好的时候还由李楚玥陪着在长春宫的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 自打初二那日册封太子的旨意下来,沈确便一日没断的来长春宫请安,晨起请安而后便在偏殿罚默之前太后吩咐他抄写的那句话。 原本只是一日一百遍,被他自己加到了一日三百遍。 原本李楚玥并不知情,还纳闷沈确日日请安后不走,留在偏殿做什么呢?难不成是在替太后抄佛经祈福? 想到这,李楚玥倒是高看了几眼沈确,初五那日想了想,也命人准备了笔墨纸砚,想同他一起誊抄经文。 “太子殿下,您抄到哪里了?不如歇歇,今日由我来抄吧?” 李楚玥穿了身鹅黄色满绣夹袄,外头披了件玄色白狐领大氅,一进门便将大氅褪下递给了身旁的宫女,从宫女手中接过笔墨便往书桌那边去。 “你要帮孤?”沈确的笔尖顿了顿,一滴墨汁吧嗒一声落在了纸上,瞬间便晕染开来。 他坐在书桌前,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李楚玥。 李楚玥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以为他不乐意,抱着笔墨的手尴尬的紧了紧:“我昨日斋戒了一日,想来也并不会有损功德。我只是也想尽一份力。” 听到她这话,沈确将手中的狼毫笔放下,整个人往后靠坐,目光不偏不倚地投向李楚玥,老神在在。 “哦?你也想尽一份力?”他轻哼出声。 前些日子在李家,她生怕同他产生瓜葛宁可摔跤也要躲开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如今,说也要尽一份力。 沈确眯了眯眼,冷笑了一声。 “看来,你之前同孤说,并不想做太子妃,是假话。” 李楚玥皱眉,抄佛经就抄佛经,提什么太子妃,他才做几日太子便要拿话揶揄她,坏东西! “殿下慎言,”李楚玥往前走了几步,嘟囔道,“我不过是想……” 因为往前走了几步,使得她正巧能看见沈确铺在桌案上的宣纸,之前站的远瞧不真切,此刻凑近了看方才瞧清楚沈确落在宣纸上的字迹,她落在嘴边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字遒劲有力,洋洋洒洒布满了一桌的宣纸上,无一例外全都是那句“李楚玥是太子妃”。 “你不过是想什么?”沈确歪了歪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李楚玥张了张嘴,双颊绯红,指着沈确:“你,你,你在乱写什么!” 那一刻,她的脑子轰的嗡鸣了一声,再抬眸时,看向沈确的眼神都变了。 果然,他之前都是在装模作样欲擒故纵。 不待沈确回答,李楚玥已经丢下了手中的笔墨,跑了出去。 鹅黄色的裙摆翩飞,似一只轻快的蝴蝶,消失在了朱门之外。 沈确看着她的身影,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满桌的字迹,眼底 满是无奈。 他知道,这位自信过头的县主恐怕又误会了,但他也没打算解释什么。 李楚玥这一跑,正巧撞上了来宫里请安的李晚卿和李家二伯母。 二伯母崔氏瞧了一眼正撞在李晚卿身上的李楚玥,嫌弃地皱眉:“县主可仔细些,别撞坏了身子。” “这是遇上什么事了,这般模样,慌成这样。”她将李晚卿拉到了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 “二伯母安,大姐姐安。”李楚玥福了福身,稳住气息向她们一一行礼。 “可不敢,你如今可是县主,又是太后钦点的未来太子妃,你的礼我可不敢受。”崔氏莫名其妙地翻了个白眼,继续阴阳怪气。 李楚玥眉头一皱,觉得她今日有点过分招人讨厌了。 “母亲,别说了,你还去不去给太后请安?不去我可自己去了。”李晚卿站在一旁,没好气道。 “去去去,”崔氏立刻换上了一副表情,带着笑,“当然要去,卿儿等会见了太后,可得好好关怀关怀太后娘娘。” 李晚卿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将目光转向李楚玥:“妹妹和我们一同去吧。” 李楚玥点了点头,看明白了李晚卿的意思走过来挽住了李晚卿的胳膊。 两人一同往太后寝殿而去。 “我母亲嘴坏,心也坏,不知道憋着什么歪点子呢。”李晚卿压低了声音,凑到了李楚玥耳边低语。 “反正,我无心太子妃之位,随她怎么折腾,别伤着你就成。你若是实在看她不惯,同我说一声,我想法子带她回陇西老家。” “省得她在上京城兴风作浪。” 李楚玥挽着李晚卿的手,收紧了几分,摇了摇头:“不碍事的,二伯母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咱们姐妹俩别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情生了嫌隙便好。” 进了殿,太后方才服过药正倚着软榻歇息,见他们进来笑着招呼两人过去。 “太后,您身子还好吗?”李晚卿行礼后,干瘪瘪地问道。 太后摇了摇头:“没什么事了,这些日子多亏了玥玥,日日夜夜衣不解带的守在哀家身侧。” “哎哟,”崔氏眼底含泪,“卿儿这些日子在家中担心的夜不能寐,也说要进宫来陪您,是臣妾怕她来了扰了您清净,便没准许她来。” “太后娘娘,您受苦了,瞧着都瘦了。” 李晚卿皱眉,面无表情道:“母亲,您能别撒谎吗?我几时夜不能寐了?你守在我屋子里瞧见了?” 崔氏没料到自己的女儿会当众拆自己的台,愣住了,隔了一会儿哭的更大声了些。 李晚卿面如土色,极尴尬地看向太后:“太后娘娘,今日恐怕不适合来陪您说话,晚卿改日再来,这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待崔氏反应,李晚卿便站起了身,朝外面走了出去。 李楚玥怕她又胡思乱想,跟着追了出去。 崔氏一怔,也 连忙跟太后告退,跟着追上了李晚卿。 “卿儿,你是要做什么?你就不能学乖一点,去太后面前装装样子吗?你这副模样,谁会喜欢你?难怪你自幼便不讨喜。”崔氏拉住了正往外走的李晚卿,站在长春宫的宫门口便开始数落她。 “从小到大你便是这副模样,嘴巴跟涂了浆糊似的,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就是气人。想要的东西从不知道开口争取,见了长辈也不知道嘴甜一点行礼问安。你瞧瞧李楚玥,她在太后娘娘面前,一口一个姑祖母,你呢,你只会硬邦邦的叫一声太后。我说谎是为了谁?不是为了你好吗?你清高,非要在太后面前拆母亲的台吗?” 李楚玥看着李晚卿难看至极的脸色,出声劝到:“二伯母,大姐姐性子直爽,也不是坏事,大家都喜欢她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呢。” “你少在这假慈悲。”崔氏没好气地回怼了李楚玥一句。 李晚卿一副满不在意的语气耸了耸肩:“大家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呗,我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还非得要人喜欢。” “母亲,别再说什么你为我好了。我不想同玥玥争什么,不想做太子妃也不想嫁王侯公子,我只想一个人快快乐乐的了此残生。” “我这副破身子,今日脱了鞋和袜,明日未必再能穿。你指望我什么呢?” 崔氏气的眼前一黑,抬起手不住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李晚卿冷哼一声:“难得不是母亲要逼死我吗?您再这样,明年的今日便是我的忌日。” “啪!”崔氏一掌甩在了李晚卿脸上。 “你是不是疯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晚卿,被气的双唇止不住的发抖。 李晚卿仍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神色平静,抬手揉了揉自己被扇了一掌的脸颊,淡淡道:“母亲大可以一试。” “大姐姐,”李楚玥站在一旁,悄悄拉了拉李晚卿的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宽慰她,“别胡思乱想了。” 李晚卿回眸看她,淡然一笑:“我没胡思乱想,本就不想活了,这样的日子真是糟透了,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说完,她掰开了李楚玥的手,踏着欢快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宫外走去。 李楚玥和崔氏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忽然,崔氏看向李楚玥,冷冷道:“誉王做了太子,你必不可能做太子妃了。” 李楚玥没想到她的思绪转变的这么快,方才还在同李晚卿争吵,此刻又操心起了自己的事。 “二伯母何出此言?”她有些奇怪。 崔氏冷笑一声:“他的生母是皇后娘娘亲手送进冷宫的,从前李家又扶持齐王,你那个蠢哥哥还要送他的胞妹去和亲。咱们李家和太子殿下之间隔着杀母之仇,还隔着这么多恩怨,你还指望他迎你做太子妃?” “痴人说梦。太子如今是还未站稳脚跟,待他日他大权在握,咱们李家必遭报复,你还想做着当太子妃的美梦呢?” 李楚玥将她这话在心里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并不认同:“殿下不是这般是非不分的人。” 崔氏乜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冷哼:行吧,你就等着做太子妃吧。 ?绿皮卡提醒您《鬓边春》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方才已经走远的李晚卿去而复返,站在不远处看向崔氏,眉头不展:“母亲,你别再这阴阳怪气了,全天下的醋都不够你一个人酸。” 崔氏气不打一处来,整个人向后趔趄了几步,捂住了胸口:“你,你是来讨债的吗?” 李晚卿神色蔫蔫也学着她阴阳怪气:“可不敢。” 崔氏彻底被气晕了,两眼一黑,倒在了宫道上。 “大姐姐,你别这样了。”李楚玥有些心疼地看向李晚卿,眼底尽是悲怆。 李晚卿倒是不在意,慢步走了过来,吩咐身边人将崔氏抬走,又朝李楚玥笑了笑:“我没怎样,只是觉得生活无趣故意气她罢了。” 她一面笑着,一面将自己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还弹指敲了敲自己耳朵上的白玉耳坠。 那颗白玉珠子成色并不好,瞧着并不十分珍贵,可李晚卿却日日戴着,已经有好些年了。 “大姐姐,从前的事情,真的不能忘吗?” 她走上前去,拉住了李晚卿的手臂轻轻摇了摇。 李晚卿的脸色变了变,眼底带了几丝悲凉,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谁知道呢?人的记忆总有模糊的那一天,记忆总不会比生命更长的。” “除非,活得不够久。”! 第十五章 第15章 第十五章 册封太子的典礼安排在了上元节后第三日,正月十八这一天。 原本按照历朝惯例?[(,册封大典都需提前半年开始准备。而这一次,不仅册立太子时悄无声息另满朝文武吃了一惊,册封大典的时间也定的极为紧凑。 礼部的人原本沐休到正月初七,也因此而不得不提前赴任准备起了太子册封大典事宜。 原本上元节的宫宴事宜在年前便已准备妥当,但当时三位亲王地位相当座次也安排在了一起,眼下忽然多了个太子,连带着上元节的布置也要重新更改。 礼部诸人一时之间忙的焦头烂额。 而除了礼部众人外,齐王府幕僚也同样忙得焦头烂额。 皇帝突然册封誉王为太子,着实重重的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齐王沈达自那日遇刺后便陷入昏迷,再次醒来时,忽闻皇弟竟登上了太子之位,急火攻心又晕了一次。 再次醒来,他只觉得头痛欲裂,将寝殿内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 “你们不是跟本王说,只需稍用苦肉计,待本王康复,这太子之位便是囊中之物了吗?眼下又是怎么回事!沈确怎么成了太子!” 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昏睡了几日再次醒来,外头便翻天覆地了。 之前向他献计的谋士跪在了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属下也不知,陛下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他跪着爬到了沈达脚边,不住地叩首。 “原本,依照陛下多疑爱猜忌的性子,靖王殿下和您接连出事,他绝不可能不怀疑三皇子的。” “再加上咱们的人提前在那要在宫宴上表演的棕熊餐食中下了疯药,陛下定然会受伤,定然会猜忌是誉王想要谋权篡位。” “您早一日遇刺昏迷,清清白白。陛下被那畜牲所伤,定然是非死即伤再不能处理朝政,三皇子首当其冲会被陛下猜疑。待殿下您醒来,便可名正言顺的继位。” “属下也不知,为何竟出了这么多变故。太后娘娘明明与陛下并无母子情分,竟舍身相救。而陛下明明对三皇子生了疑,竟又在第二册封了他。” “属下的计谋,原是天衣无缝的。定然是三皇子从中作梗,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沈达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眉心,极不耐烦地一脚踢在了谋士的心口处:“别再说什么天衣无缝了!本王白白挨了一剑,你口中的三皇子成了太子,你这个苦肉计,满盘皆输,还敢谈什么天衣无缝!” 谋士面色凝重,神情恍惚,跪在地上久久不敢再言语。 “你们给本王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本王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跪在地上的谋士双唇微抖,眼睛滴噜噜地转了转,又跪着爬到了齐王身边。 “殿下,眼下大局还未定。三皇子不过是短暂的坐上了太子之位,最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太子可并不好做,东宫随时会易主。” “况且,太子根基不深,殿下您身后可有不少朝臣站队,且您又是皇后抚养长大的,李家定然会站在您这边。太子素来与李家又旧怨,您只需牢牢抓住李家这棵大树,定然还能翻身。待他日您登上皇位,再怎么处置李家,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沈达眉头紧皱,语气不悦:“你说的这些本王当然知道,但李甫隐那个老顽固,本王不知道旁敲侧击过多少次了,他就是不为所动,本王实在拿他没辙。” 谋士眼神一变,眼底带着凶光:“是人便会有软肋,李大人想做个纯臣,又心性坚定,咱们确实拿他没办法。但他有一位掌上明珠,殿下不如从县主身上下手。往日里李家二郎不是与殿下交好吗?殿下大可以利用他,将县主约出来,若是能将县主拿下,李家为了县主,也定然会站在您这边。” 沈达的眼睛亮了亮,追问道:“该怎么做?” 谋士眼锋一闪:“殿下只需去下帖子约李家二郎前来赴约,咱们再派人去李家告知县主李家二郎路上出了些意外,县主关心则乱定然会前来,到时候殿下只需稍用手段,生米煮成熟饭,李家便也无计可施了。” 沈达摇了摇头:“不行,此举太过冒险,稍有不慎,本王便是将整个李家都得罪了。” “富贵险中求,殿下别再犹豫了。” * 次日一早,李恪行便收到了齐王府的拜帖,齐王约他去京郊茶楼一叙。 那是从前他们常去的地方,那时齐王风头正盛,身边跟了不少追随之人,也不乏年少轻狂的世家子弟,众人时常聚在一起饮酒品茗。 自从齐王遇刺后,这些日子倒是少聚了些。 而这一日李恪行再次收到齐王邀约,也没多想,只以为还是同寻常一样,只不过是三五好友一同聚聚说说闲话罢了。 且如今太子之位已定,他便是与齐王走得近,想来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是以李恪行接了邀约便带着随从出了门。 几人行至京郊茶楼时,李恪行才发现等在茶楼里的竟只有齐王一人。 “殿下,只约了微臣一人么?”他有些诧异,总觉得哪里透着些古怪。 “本王心中烦闷,特约李兄前来一叙,并没有其他事,便没叫上旁人了。”齐王落座,端起了酒杯便替李恪行斟酒。 李恪行面色凝重,带了几分狐疑,但齐王亲自斟的酒,他也不敢不喝。 几杯下肚,李恪行便有了几分醉意。 而就在此时,茶楼外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二哥哥呢?他人呢?不是说他吃多了酒下楼时摔断了腿吗?” 这一道熟悉的声音让李恪行瞬间便清醒了几分,他这才反应过来,齐王沈达早已不知去向,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和一个守在门口的护卫。 李恪行站起了身子,想往外走,被护卫一把拦下:“殿下吩咐了,李大人醉了,不宜独自回府,稍后会安排人送您回府。” 纵使是醉了,但李恪行并不傻,此刻 瞧着护卫这副作态,便没什么不明白的了。他假意步伐不稳,晕乎乎转过了身,而后趁着护卫松懈之际,猛地转过身,起脚踹倒了护卫,又大力一掌将人劈晕了过去。 去你的送我回府!信你我就真的是愚蠢至极了。 ?想看绿皮卡的《鬓边春》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一脚踢开了挡在门口的护卫,一面急急朝楼下奔去。 李楚玥正站在楼下不知和沈达说这些什么,沈达似乎急了正抬手拉着李楚玥的胳膊。 “妹妹!我在这!”李恪行高呼一声,朝着两人的方向跑了过去,一把推开了正拉着李楚玥的沈达,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掀翻在地。 “恪行兄,你这是做什么?本王不过是与县主说几句话。”齐王被撞的身形不稳,连连后退,不悦地看向李恪行。 “你们怎么伺候的!”他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地看向原本该守住李恪行的几名护卫。 “殿下,既然微臣的妹妹来寻微臣了,微臣便先告退了。”李恪行咬紧了后槽牙,强忍着怒意,恭敬行礼道。 “来都来了,不如表妹也上楼一同喝一杯吧。”齐王面色一改,带着几分笑意道。 “不必了,我们该回府了。”李恪行出声拒绝。 他不想同齐王撕破脸,可齐王此次定然没安好心,他并不蠢,没道理猜不出来。 先是约他见面,复又派人去将李楚玥骗来,想做什么,昭然若揭。 沈达的脸色变了变,看向李家兄妹俩的目光也深沉了几分。 “殿下,不可轻放,李恪行定然是已经察觉了。”谋士凑到了沈达耳边低语。 “恪行兄当真要走?”沈达冷冷开口,原本守在暗处的护卫此刻齐齐上阵,将他们兄妹二人团团围住。 李恪行眉头一紧:“殿下想做什么?” “别在这动手。”谋士站在沈达身侧,适时开口。 沈达点了点头:“恪行兄误会了,本王是想派人护送你们回府。” “不必了,我们有马车。”李楚玥看向齐王,半点也不想再同他有瓜葛,往后退了几步,转身上了马车,李恪行朝着齐王作揖,也跟着上了马车。 眼看着李家兄妹的马车走远,沈达捏了捏眉心,心中烦躁不已。 今日这事已经被李恪行识破了,若是不成,恐怕也已经得罪了李家。他闭了闭眼,淡淡开口:“既然他们不配合,那便一个不留,栽赃给太子殿下吧。” 护卫们得令,便翻身上马,一路尾随两人的马车至山路交叉口人烟稀少之处,为首的护卫拔出箭羽,一箭射中了马匹。 拉着马车的马匹受了惊,似疯了一般朝前冲去。马车颠簸间,李恪行抱着李楚玥跳下了马车。 李恪行单手将李楚玥护在了身后,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带着李楚玥往后退了几步。 他没想到齐王会疯癫至此,他方才还在想齐王肯坦荡放过二人,此事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他大可以当作是一场误会。 眼下,却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识人不清。 他虽不争气,却从未想过使些下作手段,也没想过真的要把妹妹往火坑里推。 而齐王此举,是非君子所为,他日便是做君主,也只会是个暴君。索性,陛下册立了誉王殿下为太子。 忽然,不待李恪行反应一道道利箭直直朝他射来。 李恪行护着李楚玥,单手挥剑阻挡飞羽。 但终究寡不敌众,李恪行的膝头受了一箭,整个人也不受控地跪在了地上。 “妹妹,是我识人不清,害了你。”他懊悔不已,握着手的剑已经开始发抖,护着李楚玥的手却并未离开。 “二哥哥,咱们不会有事的,我来之前派人去寻了爹爹。” 李楚玥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恪行,目光冷冷地看向正朝他们围过来的齐王府护卫。 殷红的血液顺着李恪行的伤口往外流着,他强忍着疼痛,伸手扯过外袍,将自己的伤口盖住,又抬脚踩在了地上的血迹上。! 绿皮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六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此刻山林寂静,寻常时候总在林间盘旋着的鸟儿也都不见了踪影,只余众人呼吸间发出的微末声响和刺客们拉紧了弓弦的紧绷声。 “二公子,你带着小姐先走,我们断后。”李恪行的随从撂下一句话,便往齐王府刺客那边而去。 李恪行的膝头中了一箭,深入骨髓,疼得他几乎无法站立,分明是在寒冬时节里他的额头却布满了细汗,因忍耐疼痛而冒出的冷汗几乎要将他的后背打湿。 以他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带李楚玥走。 但他握着剑的手没有松懈半分,护着李楚玥的姿势也没有半步退让。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不顾自身安危挡在李楚玥的身前护着她。 明明,他们自小便不和,吵架拌嘴是常有的事,两人互相都看不惯对方,几乎是日日吵月月吵。 但危急时刻,他的脑海中似乎被人用刻刀刻下了什么不可违逆的命令,他的身子比他的脑子还要快的护住了李楚玥。 “妹妹,是哥哥错了。” 李恪行的声音渐渐不稳,说话的语气沉闷而绝望。 “二哥哥,你有何错?你不过是以赤诚之心待人,却遇上了豺狼罢了。”李楚玥扶着李恪行的腰身,生怕他撑不住摔倒加重膝头的伤势。 那一处的伤口被李恪行用他宽大的衣袍遮挡住了,她看不见涓涓外流的鲜血,便不会在这犯了血晕症,可瞧着李恪行脸上滚落的汗水,她也能猜测出他该有多疼。 李恪行单手执剑,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李楚玥的手,回眸看她,目光炯炯:“若今日能侥幸逃过,以后哥哥不跟你吵架了。” “是我的错,父亲和大哥耳提面令,让我离诸位皇子远些。可我总想着齐王是姑母的养子,胜算定然大些,我若与他交好,将来仕途定然亨达。” “果然,这世间最危险的路是捷径。” “若不是我贪心不足,齐王也不会想到这等昏招,如今也不至于阴谋诡计不得逞便硬要你我性命。” “我该早点听劝的,同父亲和大哥一样,只做个纯臣。” 懊恼悔恨氤氲在李恪行的脑海之中,耳边是箭羽划破寂静的簌簌声和随从们以刀剑击落剑羽的声音。 忽然间,林子里多了几道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哒哒作响的马蹄声震彻山林,李楚玥转过脸分神去看,只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数十匹铁骑如蹋碎山河而来。 奔驰的烈马朝着这边冲了过来,最终落在了他们面前,缰绳抽紧,烈马嘶鸣。 “爹爹!” 看见了为首的那人,李楚玥提高了声音大喊。 仿佛搁浅沙滩濒死的鱼儿,李恪行在看见李甫隐的那一刻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朝前跪了下去。 李楚玥正搀扶着他的身体,一时不察,被他带着一起扑倒在地。 “二哥哥,你再坚持一下,爹爹来了。”李楚玥的手肘 落地时磕到了一旁的乱石,棱角凌厉的乱石瞬间划破了她的肌肤,殷红色的鲜血瞬间便洇湿了她被划破的锦袍。 李恪行跪倒在地,伤口上的箭羽蹭在泥土上,又往他的膝头扎深了几分。他疼得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身子,豆大的汗珠顺着李恪行的脸颊滑落,紧握着佩剑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松开了佩剑,转而牢牢拉住了自己的外袍,盖住了他正往外流着鲜血的膝盖。 ⑺本作者绿皮卡提醒您最全的《鬓边春》尽在[],域名[( “玥玥,别看哥哥,去爹爹那边。”他未改姿势,腾出手想要推开还紧紧抱着他的李楚玥,极艰难的开口。 “二哥哥,”李楚玥没见过如此模样的李恪行,脆弱易碎,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好似下一刻便要破碎的瓷娃娃,“你伤得很重,我扶你去马车上。” 李恪行摇头,执意推她。 忽然,李楚玥的指尖传来了一阵温热黏腻的触感。 她察觉不对,向后仰了仰身子,朝着李恪行的后腰看去。 那里不知何时也中了一支箭羽,鲜血被他玄色外袍遮挡不细看根本瞧不出。她收回了手,鲜红色的血迹将她的手掌染红。 一阵熟悉的眩晕再次袭来,李楚玥猛地别开了眼,但仍旧心慌不已胸闷气短又泛起了阵阵恶心。 “呵,还是叫你看见了。”李恪行无奈叹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李楚玥没来得及回话,人已经晕在了他身旁。早已体力不支的李恪行眼皮沉沉,强撑着看了一眼正在下令追击齐王府刺客的李甫隐,终于还是倒在了李楚玥身旁。 李甫隐的脸色也在儿女双双倒下的这一刻彻底阴沉,往日里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态再无,数十年的修养也顷刻瓦解。他忙不迭地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起身奔向他们时甚至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派人去追,一定要留活口。”他头一次在人前失仪,脸色极差,语气阴沉的再次吩咐道。 随从领命,又带了一拨人去追。 李甫隐抱起了晕倒在地的李楚玥,又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李恪行,恨铁不成钢道:“来人,把他也搬到马车上去,还有小姐的那两个女使也一并带上。” 马车回府,李甫隐带来的随行大夫简单的替李恪行处理包扎了伤口,他靠在车厢内渐渐转醒。 “父亲。”他的声音极低,语气愧疚,想说出口的话张了几次嘴,也没能说出口。 “无需多言,你先歇着,日后再说。”李甫隐端坐在马车上,幽幽看了一眼李恪行,便立刻又将目光转向了还在昏睡中的李楚玥。 李楚玥一直昏睡了半个多时辰,马车快要行驶到定国公府门口时,她才悠悠转醒。 短暂的发懵后,李楚玥坐起了身,连忙问道:“二哥哥的伤势如何?他后腰处也还有一处伤。” 李甫隐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大夫暂时止住了血,具体情况还要回府后再看,快到家了,你再歇会。” 李恪行忍痛坐在角落里,点了点头,没敢多说什么。 今日之祸,是他咎由自取?_[(,他不敢多说什么。更何况,刚刚李甫隐带来的那一对黑骑,瞧着着装应当是羽林军,他是文官并无兵权,恐怕为了赶来救他们该是去求了太子沈确。 李甫隐素来中立,不过问皇朝权势更迭,只一心做个体恤民情的朝臣。此次,因为他的失误,不仅欠了沈确的人情,也得罪了沈达。 更会让朝中众人误以为,李家开始攀附太子。 李甫隐苦心经营的几十年纯臣名声,估计快要毁了。 “好好待着,”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李甫隐一记眼风扫了过来,不动声色的瞪了李恪行一眼,“别胡思乱想。” 很快,定国公府便到了,李楚玥被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青衣和绿袖刚刚也受了伤,此刻正坐在后面的马车跟着回了府。 众人一同进了府门。 忽然,又一道疾驰的马蹄声破空而来,方才被李甫隐派去追击刺客的随从翻身下马,跪了下来。 “首辅大人,不好了,咱们的人追击那帮刺客到了山间的一处茶寮时双方发生了冲突,不知是谁失了手,伤了齐王殿下。” 李楚玥收回了正要迈进门槛的脚,慌张的看向父亲。 李甫隐面色不改,眼底如古井无波,慢慢开口道:“伤哪里了?” 随从回道:“应当是箭羽回弹时擦过了齐王殿下的脸颊,殿下的左脸上有一条长约两寸的伤口。” 李甫隐默了默,转头看向了正被下人抬着要往府中而去的李恪行。他膝盖处的箭羽已被拔下,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了,但稍一动作,便又会往外冒血,后腰处的那个伤口更不必说,射、进去的箭羽没入的很深拔出时带着模糊血肉。 齐王不过是擦破了脸皮,便足以叫众人面露担忧。可他的儿女,因齐王之故,受此屈辱,他作为臣子都不能多说什么,岂不是没有王法。 李甫隐的唇角几不可察的微微抖了一下,愤怒之情充斥在他的心头,但他的面上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齐王殿下受惊了,我这就进宫,去面见陛下。” 随从起身,跟上了他的步伐,犹豫不决地追问:“首辅大人,那误伤齐王殿下的人,还要找出来吗?” 李甫隐眯了眯眼:“找出来,送出上京,替他置办田产铺面。” * 御书房内,齐王遇刺受伤之事已经传入了皇帝的耳朵里。 不过来禀报的人并不敢说真话,只说是齐王约李家二公子和县主品茶,回府途中遇刺。 皇帝正在同皇后下棋,听闻此事,眉头微皱:“沈达是不是该去抄抄佛经了,怎么刺客专盯着他刺杀?” 传话的太监低着头,不敢出声。 “他受了伤,无事不在府中静养,约李家那两个孩子做什么?他们俩可有受伤?” 太监躲躲闪闪:“奴才不知,齐王府派来传话的人只说了,齐王殿下受伤了。” 被这事一打扰,皇帝再没了下棋的闲情雅致,怒目圆睁:“既然不知,为何不查?等着朕去查吗?” 小太监吓得连忙跪下,连连说道:“陛下恕罪,奴才这就去查。” 小太监连连告退,立刻便派人去查明了来龙去脉。不多时,事情的真相便被摆在了皇帝面前。 他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皇后,压制着怒火,开口道:“朕等会恐怕会很忙,皇后先去看看母后吧,晚一点朕再去找你。” 皇后神色平静,点了点头,行礼离开。走出御书房门口时,她压低了声音吩咐道:“日后齐王殿下再来本宫这请安,便说本宫身体不适,不见。” 等皇后走后,李甫隐才进了宫。刚一被召进御书房,他便跪了下来。 “陛下,今日臣与齐王殿下发生了冲突,一时不察失手伤了殿下。臣斗胆僭越了,竟然以臣子之身刺伤了殿下,臣死罪。” 皇帝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人扶了起来。 李甫隐不肯起身,执着地跪在地上。 “陛下,请赐老臣死罪。但即便是死,臣也不改初衷。臣作为陛下的臣子,百官之首的首辅之前,臣还是李甫隐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臣作为父亲,想以父亲的身份同陛下说上几句话,陛下与老臣皆为人父,试问天下可曾有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孩子受辱却不吭声的父亲?今日之举,是罪臣鲁莽了,臣愿以死谢罪。但臣恳请陛下,不要迁怒于他人,一切都是罪臣一人之失。”! 绿皮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七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 李甫隐执意跪着,皇帝便没再强求?_[(,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甫隐,眸中神色变了又变,最终缓缓开口。 “现在,没有皇帝,也没有首辅。我与你,父对父,男人对男人,是一场平等的谈话。” 李甫隐抬起头,迎上了皇帝的目光,因为太后的缘故他与皇帝也算是自幼相识。他几乎见过皇帝作为皇子时所有的狼狈时刻,也见过他登临帝位之后是怎样的疑心病重。这些年来,李家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因为李家树大招风,也因为他们见证过皇帝最落魄的时候。 原本,李甫隐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皇帝却忽然情真意切的说了这番话,语气之中带着诚恳。 李甫隐不敢犹豫,连忙又垂下了头:“陛下言重了,罪臣不敢。” 皇帝嗯了一声,双唇微抿眸色深沉,似是在思索什么。 “那个不孝子有错在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绝不偏私。但你李家树大招风,难免会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明面上朕还是不得不罚你。”一面说着,皇帝一面俯下身子凑近了李甫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扣一年俸禄,真听闻是你家二郎先动的手,那李恪行的官级降至六品吧。” 皇帝顿了顿,垂下了眼眸,又思索了一番,补充道:“至于沈达这个逆子,便禁足半年,罚没一年俸禄。” 李甫隐忍不住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便是相处了半辈子,他也无法猜测到这位多疑善猜忌的帝王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隔了一会儿,李甫隐朝着皇帝,重重叩首:“陛下,李恪行他受了伤,大夫说伤势过重,今后能否站起来尚不可知,您若是再降了他的官级,他必然心中郁郁。” “此事是微臣鲁莽了,臣自请降职。但臣唯恐齐王殿下会因此怨恨臣,还请陛下庇佑。” 听闻此言,皇帝微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你想好了?” “你家的二郎,可不是什么惊世之才,便是在朝为官也是个平庸之辈。可你贵为国公,又官至首辅,大郎如今也前途大好。” “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不至于闹得这么严重吧。” “你在逼朕送走他?” 李甫隐将脑袋叩在地上,额前磕出了一块红痕:“微臣不敢。” 皇帝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身坐回了龙椅:“你有什么不敢的。也罢,就按你说的办,沈达养好伤便去封地,定国公府降为侯府,你和李恪行想必受惊了,便就在家好生歇歇不必上朝了。” “等二郎伤好了,朕再给他安排吧。” 李甫隐垂着脑袋,恭敬谢恩,慢慢起身退了出去。 如今这样的局面,或许对谁都好。他不必担心齐王留在上京会因为今日之事伺机报复,且齐王被贬去封地便再无夺嫡的可能,日后也不会对李家有任何威胁了 。 而皇帝早已对李家这棵大树心怀不满,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他若是不真的牺牲些什么,恐怕陛下心中那根刺,永远也不会消。 对于李甫隐而言,权势地位官职,都敌不过家人。况且,他们李家根深蒂固并不会因此事就伤了根基。 他也老了,不想再陪伴君侧日日揣摩人心了。 圣旨很快便下到了定国公府,皇帝似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天,负责宣旨的太监除了圣旨之外还带来了定国侯府的匾额,这头刚宣完旨,那头已经将定国公府的匾额摘下来了。 伴君如伴虎,没人能猜到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吃个下午茶的功夫,李家便从公府被降为了侯府,做了十几年首辅的李甫隐罢职在家,不知前路如何。 一夕之间,李家成了整个上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次日,齐王匆忙收拾了行装,天刚擦亮便出了上京去了他的封地。 李恪行伤在了膝盖上,箭羽拔出时膝盖已无知觉,后面甚至连起身都无法独自完成。李楚玥带了女使去看他,两人相视一笑到都没多说什么。 “玥玥,你也来看二郎吗?”李晚卿推门而入,随手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放在一边,扫了一眼李恪行,转过脸去问李楚玥。 李楚玥点头,朝她行礼:“大姐姐安,我午后闲来无事,所以来看看二哥哥。” 李晚卿嗯了一声,走到了李恪行床边,淡淡道:“食盒是母亲非要我带来的,我原是只想着来看看你伤势如何,母亲非让我带什么滋补汤药,你别喝,万一喝坏了。” “昨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还挺有做兄长的样子。”李晚卿一面说着,一面大大方方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拿了李恪行床边小几上的橘子慢慢剥着。 “不过你也是,往日里总爱跟齐王凑在一起,这下被啄了眼吧!” 这两日,关于齐王,关于这事,没人敢在李恪行面前说。毕竟,因为此事,大夫说他可能日后都将不良于行。 但李晚卿不同,她百无禁忌,一张嘴想到什么说什么。 不知为何,被她这么一打岔,李恪行明显比之前轻松了几分,他拿了颗橘子递给了李楚玥:“二妹妹你也尝尝,这是今冬淮南新进的蜜橘。” 兄妹三人围着李恪行的床榻,一面吃着橘子,一面聊着闲话,屋子里的炭火烧的旺盛,暖融融的,日头渐渐西移,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眼看着天快黑了,李晚卿便拉着李楚玥一同离开了李恪行的院子,两人挽着手往回走。 行至李晚卿的院子,二房的大娘子或许是见李晚卿久久不回,早已等在了院门口。 “二伯母安。”李楚玥乖巧地朝她行礼。 二伯母似是没睡好,眼底一片乌青,眼皮发肿,瞧着像是彻夜未眠似的。 见到李楚玥,她忽然眼睛一亮,走上前来,拉住了李楚玥:“玥玥,你跟二伯母说说,陛下是真的要打压咱们李家了吗?” “你爹爹一贯精明,不可能没 留后手吧。” 李楚玥不懂,摇了摇头:“二伯母,朝堂上的事情我哪里会知道。” “你怎会不知,”她不信,拉着李楚玥的手又用了几分力,“你父亲不可能什么都不跟你说。” “咱们李家要真是垮了,谁都别想好。”她眼底带着凶光,狠狠盯着李楚玥。 “都怪你那个二哥哥,没事招惹什么齐王,还敢买凶刺杀齐王,要不是有太后娘娘兜着,咱们都得被他害死。” 李楚玥抽回了手,难以置信地看向二伯母。 她一直忍让克制,因为对方是长辈,但没曾想她说话竟如此难听。 “二伯母,坊间瞎传的事情,你怎么也跟着乱说?我二哥哥究竟怎么伤的,齐王殿下又究竟做了什么,陛下自有决断,轮不着你在这多嘴。” 崔氏惊得往后踉跄了一下,气急败坏地指着李楚玥的鼻子:“你如今了不得了,这还没当上太子妃呢,架子倒是摆起来了。” “还想着太子妃之位呢?如今是什么局面,你不知道吗?”她鄙夷地看了一眼李楚玥,自以为是道。 “玥玥,如今誉王做了太子,他得势待地位稳固之后,咱们李府必遭报复。我劝你别做春秋大梦了,不如早早洗干净脖子,去投缳。省的到时候侯府遭难,你生的如此美艳无双,到时候受辱失了清白可不好。” “早早投缳,还能有个体面。” 李楚玥脸色阴沉下来,正欲开口,却被李晚卿抢了先。 “母亲说的也是,与其到时候受辱,不如现在投缳,女儿这就去准备白绫,明年的今日母亲别忘了去我坟头祭拜。”李晚卿学着崔氏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道,一面说,一面往院子里走,高声喊着。 “快给本小姐准备三尺白绫,一把匕首,一斤□□,我不活了。” 崔氏拿她没辙,恶狠狠瞪了一眼李楚玥,连忙转身去追李晚卿:“卿儿,卿儿,你再说什么胡话,癔症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犯病。” 李晚卿不理她,自顾自的高喊:“我就是要死,你拦不住,白绫死不了我就夜里偷偷用匕首割破手腕,再不行我就拿□□泡茶喝。” 她烦透了崔氏整日里威胁父亲和她时那副寻死觅活的嘴脸,以前拿崔氏没办法,现在她突然学会了,想要制服对方,就得走她的路,比她做的更狠些。 又是一场闹剧,一直闹腾到下半夜,李晚卿实在困极了,才放过崔氏睡了过去。 但这一夜李楚玥却没睡,她将二伯母崔氏的话想了又想,只觉得她说的似乎并非全无道理,若是李府遭殃,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次日一早,她便一拍脑门,起了身。 “青衣,去派人打听打听,太子殿下今日的行踪。” “绿袖,快来为我梳妆,替我将珠宝匣里最漂亮的那套红玉首饰拿出来。” * 太子府内,沈确才刚用完早膳,下属候在一旁禀告道。 “太子殿下,李大人派人送来了一幅前朝古画,说是感谢殿下前日借兵之恩。” 沈确眼皮未抬,淡淡嗯了一声。 “还有一事,李家的二姑娘今晨偷偷摸摸派人探听您的行踪,不知要做什么?咱们可要提防?” 沈确抬起眼眸,不确定地看向下属:“说清楚李楚玥?还是李晚卿?” 下属回道:“是县主。” “哦?”沈确垂眸一笑,不自知的扬了扬眉,“县主是自己人,告知她也无妨。” “就说,本宫今日闲来无事,去城东的庄子里泡温泉了。” 下属一头雾水:“殿下今日不是要去城西马场吗?” 沈确歪了歪头:“你有意见?”! 绿皮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八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你确定没打听错?”李楚玥侧身趴在马车窗口眉头紧锁。 青衣站在马车外面踮着脚往别院门口看,挠了挠头:奇怪?[(,我明明听见太子府里的马夫和门房说,今日太子要来京郊别院泡温泉,怎么一个多时辰了,也不见人?” 李楚玥趴在窗口上同她说话,如今虽已过了年节但仍在寒冬山里头更是格外的冷,她一张小脸被风吹得生疼:“该不会是他临时改变主意了吧?” “你别站在外头了,外面起风了,进马车等。” 青衣搓了搓已经冻得有些僵硬的手,应了一声,爬上了马车。 主仆三人围坐在马车里,又等了一个时辰。 日头高起,眼看着马上便要到午膳时分了。李楚玥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已经有些饥饿的肚子,失望极了:“哎,咱们回去吧,今日怕是等不到他了。” 绿袖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拿出了一些蜜饯递了过去:“姑娘,我瞧着怎么这别院门口似是无人值守呢?咱们要不要进去瞧瞧,说不准太子殿下比咱们早到,其实早就已经进去了?” 青衣摇了摇头,连连否定:“怎么可能,我可是亲眼盯着太子府的马车的,咱们走之前,一辆都没出行呢!再说了,堂堂太子,怎么可能出行不带些护卫随从呢?你瞧瞧这院子静悄悄的。” 绿袖抬起车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又道:“太子是来松泛松泛的,或许并不想引人注目呢?” “要不,咱们进去瞧瞧?” 李楚玥拿着蜜饯的手顿了一下,偏头朝绿袖看了过去。 青衣连忙摇头:“不行不行,那是太子府邸,咱们怎么能随便进?” “嗯,”李楚玥支着下巴,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好像也不是不能进,这院子,是姑祖母的,他能进,我也能进啊!” 话说到嘴边,李楚玥便掀开了车帘,准备下车。绿袖和青衣陪在她身侧,三人一同进了院门。 “瞧瞧,我的步摇乱了吗?”行至门口,李楚玥顿了一下,扶了扶自己的发髻。 青衣歪着脑袋看了看:“不乱。” 绿袖也跟着瞧了瞧:“好看着呢!姑娘生的貌美,戴上这红玉步摇锦上添花,格外好看呢,太子见了一定喜欢。” 李楚玥抿了抿唇,哼了一声:“哼,谁管他喜不喜欢。” 说完,她又转了转身子:“我今日这身衣裳好看吗?” 绿袖捂了捂嘴:“好看,姑娘可真好看,我都要挪不动眼睛了。” 李楚玥心满意足的扬了扬下巴,眉眼弯弯:“正巧今日无事,咱们要是等不来太子,就当作是来京郊玩一遭。” 青衣和绿袖连连点头,三人一同往别院后山走去。一路上倒是遇上了几位留守在别院的仆役,青衣探听了一下,太子确实没来甚至没有递过消息说要来。 原本李楚玥察觉到自己被沈确诓了还有些生气,但一看见后院氤氲着的温泉池 ,心情忽然大好。 她转了转眼睛,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带着两个女使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温泉浴,又将从前自己埋在院子里的几坛子酒挖了出来,准备带回去。 青衣绿袖一人抱着一坛子酒往外走,李楚玥跟在他们身上,心满意足的盘算着明天该去哪巧遇沈确。 “哎呀,”她忽然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我的步摇落在浴池那边了。” 青衣也跟着喊道:“哎呀,好像两支都落在那了,姑娘在这等等,我去取。” 李楚玥瞧了一眼她手上端着的酒坛,摇了摇头:“不必了,你们先上车吧,我自己去也行,没多远。”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浴池那边。 此处是太后早年间命人修建的别院,但太后只是一时兴起来过一两回后,便没再来过。倒是几个皇子和公主们常来,不过近些年皇子们都封了亲王独立开府,也渐渐不怎么来了。 这院子倒是荒废了。 也不知道沈确是不是故意骗自己的,又或是自己会错了意,找错了地方,他其实说的根本不是这处别院。 毕竟,堂堂太子,总不至于只有一个院子吧。 脑子里想着事情,李楚玥的脚步却没有停下,没一会便走到了刚刚自己泡过的池子边,还未进门,她便听到了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县主没见到您,倒也没生气。”别院管事的弓着腰,将李楚玥遗失的步摇恭敬地给了沈确。 沈确神色淡淡,接过了步摇自然而然地揣进了怀里:“没生气?也没失望?” 管事犹豫不决,结结巴巴道:“倒也不是,小的也不知,县主瞧着,好像是有几分失望。” 他的话音刚落下,李楚玥推门而入:“我没有,你别瞎说。” 说完,她又瞪着眼睛瞧了瞧沈确,原本不生气的,瞧见他那副人模狗样的表情,就突然觉得怒火中烧。 原来他一直在呢,装什么不在。 “东西还我。”她板着脸,将手伸到了沈确面前。 沈确一脸茫然,垂眸看她:“什么东西?” “你怎么睁眼瞎说?”李楚玥瞪了瞪眼睛,抬手指了指他胸口处,“我的步摇,不是被你揣进怀里了吗?管事的可以作证。” 她刚要喊别院管事,便发现那人似滑不溜秋的泥鳅一般,不知何时早已溜走了。 沈确大大方方地摊开手:“县主这是冤枉本宫拿您东西了?那县主自己找吧。” 他站在原地,张开了双臂,一副任由李楚玥处置的模样。 李楚玥咬了咬唇,抬手便要往他胸口摸。 “县主可要找准了,别摸错地方了。”沈确挺直了腰背,恶劣地同李楚玥开玩笑。 因他这句话,李楚玥伸过去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便就是这个节骨眼,沈确忽然俯下了身,凑近李楚玥:“县主瞧着,好像早就想这么干了。” 什么意思?说她蓄谋已久?他倒打一耙! 李楚玥抬眸,瞪了沈确一眼。那日在太后宫里?[(,他写下的那些字迹还历历在目,现在居然好意思说自己蓄谋已久! “我没有,你瞎说什么?”李楚玥的脸红成了火烧云,目光确实凶狠的。 “那你今日来这做什么,”沈确又往前逼近了一步,离李楚玥更近了一点,“别告诉本宫,你是来玩的?” 李楚玥被他逼的连连后退,心烦意乱。 “对啊,不能来吗?你管的真多。” 沈确冷哼一声:“冬日里,泼水成冰,县主来山里玩?” 说话间,他又往前逼近了好几步,趁着李楚玥顾着同他吵架松懈之际,沈确单手揽住了李楚玥的腰肢,死死扣住,将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你做什么?”李楚玥如同惊弓之鸟,吓得动也不敢动。 沈确倒是淡定自若,勾了勾唇:“你不是想做太子妃吗?成全你?在这,本宫要了你,明日本宫就进宫去请旨娶你。” “啪!” 李楚玥抬起手腕,一掌拍在了沈确脸上。 沈确倒是没生气,反而松开了她,依旧是往日里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瞧,你其实并不想委屈自己,那又何必这么做?跑来这做什么?”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揉了揉自己被李楚玥扇了一巴掌的脸:“你们李家人,还真大胆,一个敢伤大皇兄,一个敢打太子。” 不知是羞愤还是懊悔,李楚玥死死盯着沈确的脸,眸中含泪,却倔强的怎么也不肯掉下来。 沈确直起了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目光却仍旧停留在李楚玥身上。 两人相对而立,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李楚玥的心绪起伏不定,脑子也懵懵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一想到自己原来是想来做什么的,她此刻便觉得好似被人扇了个巴掌的是她,脸也跟着火辣辣的疼。 不想再待下去了,她连句告退都没说,提着裙摆就似慌了神一般跑了出去。 待李家的马车离开,沈确也坐着马车下了山。 随从不解:“太子殿下,您刚刚在马场不是急着来这么?怎么这么快又要走?” 原本随从正和马场的看守聊着天,沈确在场子里挑选坐骑,不知为何他忽然就要来别院。 可来了没一会,又要走。 这一来一回的,山路难行,大半日时光都耽搁在路上了。 沈确凤眸微眯,眉头一锁:“你今日挺多问题。” 随从立马闭上了嘴,再不敢多问一句。 * 李楚玥是哭着回家的,原本她就是个骄傲的人,卑躬屈膝的去迎合他人,她是做不来的。 昨晚也是被鬼摸了脑袋,竟然想出了如此昏招。 幸好沈确够讨厌,居然敢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让她瞬间就清醒了。要不然,她要真是主动做了些什么,恐怕得后悔到回府的半路就要出家去。 可太子妃之位,从前她不想,现在她确实想要了。父亲和兄长让她过了十多年安逸日子,她没道理不为家族做些什么。 哎。这可怎么办。 再有两日便是上元灯节了,皇帝恐怕会在那日为沈确选妃,若是选定了太子妃人选,她可就什么辙都没有了。! 绿皮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十九章 第19章 第十九章 ?绿皮卡的作品《鬓边春》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姑娘,明姑娘来了。”绿袖掀开了厚重的门帘,带着一身风霜而入。 她一面将手中刚刚准备好的汤婆子递给了李楚玥,一面侧了侧身将身后的明歆让了出来。 李楚玥才刚回府,外头便又起了风,鹅毛大雪漱漱而下,没一会儿便将院子染成了白色。 她接过绿袖递来的汤婆子,用手捧着驱寒,抬眸看向跟在绿袖身后的人。 “你怎么来了?” 明歆穿的单薄,明显是没料到傍晚时分会落雪。此刻她只着了件薄棉夹袄,头上戴了个雪白色苏绣抹额,一张脸被冻得红彤彤,双唇惨白。 听到李楚玥这么问,明歆的眼睛转了转,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身旁的小凳上。 “我来看看你。” 李楚玥盘腿坐到了火炕上,歪了歪脑袋:“我并无事,有什么好看的?” 明歆微怔,连忙补充道:“听闻你二哥哥和齐王闹了矛盾,我恐怕你也牵连其中,所以来看看你。” 那日之事内情究竟如何,知道的人都被严令不许说出去。堂堂皇子企图绑架朝臣之子,传出去会伤了皇家的脸面。而且,李家的人还失手伤了齐王,这事传扬出去,恐怕会被有心之人小题大做。 他们李家明明是吃了大亏,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能将齐王贬去封地再无回京的可能,已经是皇帝做的最大的妥协了。 李楚玥看了看明歆,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事,一场误会。” 明歆倾了倾身子凑近了些,眉头微蹙:“怎么,如今你连我都不信任了吗?若真没什么事,齐王殿下怎会匆忙去了封地,国公府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侯府?” 以往,念着曾经的救命之恩和这些年的情谊,李楚玥对明歆是知无不言的。但这事是关李家的前程,父亲既然和皇帝都心照不宣的选择了隐瞒,那李楚玥也就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她目光炯炯,盯着明歆,一脸无辜道:“真没什么事呀,不过是二哥哥和齐王吃醉了酒,摔了一跤伤了腿。至于国公府为何会变成侯府,朝堂之事,陛下自有决断,我哪里能知道呢?” 见她口风实在是严,明歆的眼神里都是失望,但很快便又换上了往日里那副模样,关切道:“你二哥哥身体如何?” 李楚玥摇了摇头:“不太好,摔坏了腿,以后恐怕不良于行。” 听她这么说,明歆转了转眼珠子脸上换上了一副忧伤神色:“那他该有多难过啊!” 直觉她今天怪怪的,李楚玥忍不住皱眉:“你往日里不是并不喜我二哥哥吗?” 明歆这些年,明里暗里可没少跟她一起骂她二哥哥呢!俩人以往凑在一起,都是一面夸着她大哥哥一面贬着她二哥哥。 忽然,不待李楚玥反应过来,明歆已经哭出来声。她小声的啜泣着,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的掉在衣服上。 “我并非不喜他,你误会我了。” “你二哥哥如今伤成这样,身边有称心的人照应吗?我可以去照顾他。” 李楚玥愣了一下,惊讶地从火炕上坐直了身子:“你生病了吗?说什么胡话?二哥哥便是病了,也有府里的女使小厮照料。你一个高门贵女,跑去照顾他,像什么话?” 明歆用衣袖拭了拭泪:“是我说错话了,我也只是关心他。” 李楚玥眉头紧锁,她觉得今日的明歆实在太奇怪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明歆抬头看她,吞吞吐吐道,“我出身不显,并非家中独女,大娘子也并不喜欢我,恐怕并不会为我的婚事多做图谋。” “你二哥哥如今伤了身子,往日里名声也不太好,侯府又遭贬斥,恐怕上京城的贵女们也不愿嫁给你二哥哥。我是想……” 李楚玥这下子听懂了,从火炕上下来,站到了她面前打断了她的话:“你想当我二嫂嫂?” 明歆抿唇,点了点头。 真荒唐。见过趁火打劫的,没见过趁火嫁人的。 李楚玥脑袋发懵,一时半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先回去了,外头的风雪太大了,我怕等会路上不好行车。”明歆说完话,便起了身,同她道别。 一直到她掀开门帘走出去,李楚玥都是懵懵的状态,她晃了晃脑袋,企图将自己摇醒。 “她刚刚说什么?她疯了?还是我疯了?” 青衣瘪了瘪嘴:“姑娘,明姑娘说想嫁给二公子,希望您从中周旋。” “你可别,虽说您平日里与明姑娘交好,可婚嫁之事掺合进去可不好。他日若是他们夫妻和睦,那是人家明姑娘有本事能笼络住丈夫的心。若是不好,那是您把她往火坑里推。” “总之您里外不是人。” 绿袖也跟着点头,还拿了快干净的帕子将明歆刚刚坐过的小凳擦了擦。 李楚玥眨巴了一下眼睛:“定然是她家大娘子逼她嫁人了,恐怕对方不是什么好人,她才将主意打到二哥哥头上了。” “总之,我不过问就是了。” 青衣和绿袖连连点头。 * 两日后,风雪停歇,暖阳洒满了大地。 这一日是上元节。大乾向来注重上元节,这一日民间会办花灯会,手艺人们纷纷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各式各样形状各异的花灯挂满了街头。 城西的广场上还会有烟火表演,到了临近午夜时分还会有打铁花的表演,火树银花不夜天,可以说是热闹非凡。 而宫里历年都会在这一日举行宫宴,年年如此,节目也大致相同。但今年倒是因沈确被封为太子多了一项。 名为君臣同乐,朝中大臣家的贵女们皆可上台献艺。实际上是为太子沈确选妃。这事几乎已经是公开了的秘密。 原本,上京城盛传,太子妃之位早已油太后亲点,是李楚玥的。 可近来,李家又突逢巨变,朝中大臣们纷纷猜测,皇帝和太子 必然是不会选李楚玥为太子妃了。 没了这个最强有力的竞争者,其他贵女们纷纷跃跃欲试。 ⒀想看绿皮卡写的《鬓边春》第十九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不例外,李楚玥也做了准备。前些年,太后有意栽培,上元节最后的齐舞一直是由她领舞的,人人都称赞她,翩跹起舞动京城。 可这里面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奉承,她还是清楚的。人贵自知,这个道理李楚玥还是懂的。 原本她还苦恼,自己年前怎么就是犯轴,非要辞了今年的领舞之职,眼下还要临时抱佛脚排舞上去表演。 可上元节当日,皇后宫里便派了人来通传,昨日陛下留宿皇后宫里,多喝了几杯酒,醉意朦胧间无意间吐露心声,说太子妃之位最终还是会听太后的。 这事无疑给李楚玥吃了颗定心丸。 一早梳洗完,她换了身华服,便信心满满地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行至宫门口,各家的马车便不能再入内了,是以宫门口三三两两的停了不少马车,也有不少人已经沿着宫道往里头走去了。 李楚玥被绿袖扶下了马车,青衣拿来了白狐领大氅披到了她身上。 原本宫门口便已有不少人,见李楚玥下车,靠近些的贵女纷纷向她行礼,她点了点头,也回了礼。 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议论李楚玥怎么还会来赴宴,也有人在忙着奉承传闻中最有可能拿下太子妃之位的其他几位贵女。 李楚玥扬了扬下巴,没理会人群中的声音,目不斜视地往宫门口而去。 忽然,一道沉稳的声音自她身后而起:“小玥妹妹!” 李楚玥踏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站在宫门口猛然回头。 寒风呼啸而过,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高空盘旋,偶尔发出几声鸣叫,人生喧闹的皇宫门口,李楚玥隔着重重人影,定睛朝那发出声音的那人看去。 一身青灰色直裰的少年小跑了几步朝她奔来,脸上带着笑意,停在了李楚玥身前。 “小玥妹妹,真的是你!我刚刚下马车,远远瞧着身影,感觉就是你。” 李楚玥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剑眉星目嘴角含笑满脸柔光,与记忆中的模样倒是没多大区别,只是更显成熟了几分。 “小舟哥哥,”李楚玥粲然一笑,眉眼都亮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邵砚舟闻言,皱了皱眉:“我年前给你写的信,你没收到吗?我父亲被调回了上京,前日我们才举家搬回来的。” 邵家与李家原是旧邻,两家仅一墙之隔。李楚玥与邵砚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只是邵家在五年前被调任出京去了金陵,邵砚舟随父一同去了金陵两人便再没见过。 熟人再见,话便格外的多。两人并肩前行,邵砚舟似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路上一直在同李楚玥分享他在金陵的趣事。 李楚玥跟在他身旁,听得入神,时不时的捂嘴浅笑。 行至大殿,李楚玥的座位在李家人的那边,而邵砚舟则和邵家人一块,他拱了拱手,同李楚玥道别。 “道什么别?难得见面,你来?_[(,你坐我这,我去你那。”李晚卿瞧着俩人你说一句我回一句的,似是话匣子打开便管不住,直接站起了身。 ”别说于理不合,陛下说了,今日没什么君臣,只为同乐。既然同乐,在乎什么座次?” 李晚卿的性子洒脱,大大方方的提起裙摆,便带着女使往邵家那边而去。 邵砚舟忽然就笨嘴拙舌了起来,直到李晚卿离开,他也没能说出半句话。 “坐吧,大姐姐就是这样,很爽利的。”李楚玥落座,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邵砚舟,朝他招了招手。 闻言,邵砚舟也没再纠结,在李楚玥身侧的位置坐了下来。 俩人又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 邵砚舟给李楚玥将金陵趣事,李楚玥给他将上京的传言。大殿里的人越来越多,已有不少人朝他们看了过来,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俩人并没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李楚玥时不时的弯弯眉眼,捂着嘴偷笑,听到有趣的地方偶尔还会拍拍桌子。 “你可有许人家?”说着说着,邵砚舟忽然没头脑的问了一句。 李楚玥摇了摇头:“这不是日日等着当太子妃吗?都等老了。” 她压低了声音,故作自嘲。 邵砚舟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你大姐姐呢?” 李楚玥叹了口气:“大姐姐想出家,想修仙,想死。唯独不想嫁人。” 邵砚舟也跟着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两人的脑袋都快凑到一起了,一会捂着嘴笑,一会又唉声叹气的。 沈确坐在上首,离李楚玥的位置并不太远,眼睁睁瞧着自打他俩一进来,话好似就没停过。 “他们在聊什么?”沈确眉头微皱,邵砚舟他也是认识的,几个人都差不多大,也算得上是自幼相识,他与李楚玥青梅竹马,自小关系便好,沈确也是知道的。 “回太子殿下,”旁边的小太监连忙凑上来献殷勤,“小的略懂些唇语,瞧着好像,那位郎君再问县主可有婚嫁。” 沈确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那县主怎么回的。”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县主说,这不是等着嫁你呢吗?” 沈确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下去吧。” 说完这话,他又抬眸朝着李楚玥那边看了一眼,邵砚舟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李楚玥忽然就趴在了桌子上,歪着脑袋朝他眨眼睛。 活泼,灵动,快乐,自由。 是往日里他不曾见过的李楚玥。 沈确收回了目光,不再继续看了。宴会也随着帝后降临而正式开始了。 与往年一般的几番客套话说完,歌舞和杂技表演轮番上场。紧接着,便是众贵女们上场献艺。 沈确没什么欣赏的心情,兴致缺缺地看着场子里使出浑身解数的众贵女,脸色阴沉。 “小舟哥哥,你且喝着,我上去跳个舞就回来。”李楚玥盘算着时辰,差不多该到自己上场了,她拍了拍邵砚舟的肩膀,站起了身。 太子妃之位是她的囊中之物了,皇后姑姑说了,陛下会顺着太后的心意的。 李楚玥胸有成竹,从坐席起身,款款上前。 忽然,在她就要离开坐席走上台前,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脚。 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身侧也没有可以搀扶之物,身子不受控地朝前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臭着脸端坐上首的沈确飞身而来,一把扶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揽在了怀里。 “太子妃可有受伤?”! 绿皮卡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