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但是反派他妹》 玄夜国(一) “映雪,苏姑娘受了伤,暂且在宫里休养几日,你不会介意的吧?”方循舟边说,边抬手想要拂开少女额头前的碎发。 昏黄的烛光下,闻映雪微微侧了身子,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方循舟的触碰。 闻映雪昂起小脸,笑着对上眼前飘然如谪仙似的人道:“怎么会介意呢?我的循舟哥哥是世上最善良的人,你带回来的人必定也是极好的呀。” 闻映雪笑得杏眼弯弯,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全是方循舟的身影,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的自己笑容有多僵硬。 她恨不得立马用挫骨钉打碎方循舟的神魂。 闻映雪已经死过一次了,上辈子的闻映雪虽然出身仙族世家,然而父母早亡,只能化作一只狸花猫作掩护躲避仇敌的追杀。 但闻映雪的神骨被压,毫无灵力,很快便被人辨认出来了身份,就在她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时,遇见了尚是玄夜国储君的方循舟。 那日大雪封山,风声如泣。 血泊里的小狸花猫浑身找不出一块儿完整的皮肤,穿着白衣的少年弯身抱她抱在了怀里,为她渡了灵力后使其恢复了人身。 少年方循舟轻声在闻映雪耳畔道:“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家?” 她想回家。 从此以后,她便跟在了方循舟的身后。 直到她及笄那年,遇见了一只名为“酥梨”的兔子仙。 酥梨告诉闻映雪,这个仙侠界本就是一本书,方循舟是执笔人笔下的男主。 闻映雪轻笑:“那我是话本子里的女主吗?” 酥梨:“不,你只是方循舟与女主苏醒相爱相杀路上的配角。” 闻映雪觉得无所谓,反正她又不喜欢方循舟。 可酥梨却说方循舟是把她当作苏醒的替身才将她带了回来。 闻映雪不信,她才不信老天爷真把她当孙子,让她死了父母还被人当替身。 于是酥梨让她去玄夜国的禁地里一瞧,真让她瞧见了一位和她生得有七分像的苏醒躺在冰棺里。 从那以后闻映雪没日没夜地刻苦修炼,只为逃出玄夜国,没成想方循舟竟仍要与她订亲! 上辈子的闻映雪就是在和方循舟订下亲事的当晚和方循舟撕破了脸。 好在闻映雪根骨奇灵,反将方循舟刺伤,但!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儿她就能杀了方循舟,却碍于方循舟是男主,反倒是她气急攻心走火入魔,殒命于雪地之中。 闻映雪这下算是相信老天爷真把她当孙子了。 好在酥梨保了她一缕残魂,使得闻映雪复生,却没想到复生在了她和方循舟订亲的前一夜。 此时的方循舟明明已经将女主苏醒带回了玄夜国安置在了他的明月宫里,还能云淡风轻地同她商量订亲的事宜。 “映雪?” 见闻映雪许久没有说话,方循舟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揉了揉闻映雪的耳垂,笑着开口:“你怎么这么久都不理我?是不是困了?” 闻映雪被方循舟的话拉回了思绪,她笑得纯甜:“有一点。” 不过不是有点困,是有点怒了。 隔着烛影,方循舟望着眼前唇角带笑的少女,肌肤赛雪,秀眉舒展,杏眼弯弯成了月牙,却唯独左脸上的一道长疤有些碍眼。 闻映雪也不喜欢自己脸上的疤,因为那是当初她替方循舟挡下一击时留下的。 那时的她很感激方循舟将濒死的自己带回了玄夜国,但现在这道疤于她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却见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眉骨下压,长睫微颤,忽然向前俯身,捧起了闻映雪的脸颊,歪头想要吻她。 闻映雪:“......” 不杀你就不错了,你还吻我? 少女猛地推开了方循舟,男人一怔,手中细腻的触感瞬间消失,他仍微微歪着头,慢条斯理地抬眼看向闻映雪:“怎么了?” 闻映雪:“循舟哥哥,我们还未成亲,这样不好吧。” 方循舟只当是小姑娘有些羞赧,也不继续下去,只摸了摸闻映雪的头:“好,那等我们成亲后再说。” 方循舟随即拂袖起身,临走时对闻映雪道:“对了,此去蓬莱,给你带了一串琉璃链,天下唯有两串,待会儿遣人给你送来。” 闻映雪心底冷笑了一声,这个琉璃链天下的确只有两串,一串在她手里,一串便在女主苏醒的手里。 方循舟是铁了心要让她一辈子都做苏醒的替身。 闻映雪故作乖巧地点头:“谢谢循舟哥哥,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方循舟轻声笑道:“好,你也早些休息。” 待到方循舟的身影消失后,闻映雪脸上的笑即刻垮了下来,随即唤了一名门外的仙侍:“麻烦帮我打盆水来。” 此时藏在储物袋里的兔子仙酥梨也爬了出来,冒个兔脑袋不解道:“深更半夜的,你打水干嘛?” 闻映雪边拿花瓣泡水边道:“洗手!被方循舟摸过的地方都得洗一次。” *** 冬月二十,上京城内飞雪如花,满城都被红灯笼的暖光浸染,就连青石地面都铺了一层玉毯,上绣金龙翔凤。 皇庭内更是觥筹交错,丝竹声袅袅不绝。 繁花亭里落座之人无不是出身于衣锦佩玉的仙族世家。 “循舟少君怎么会娶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姑娘呢?” 几位年岁稍长的仙族夫人聚在一起,一边儿品酒一边儿说着闻映雪配不上方循舟。 “是啊,想当初那么多的仙族世家想要与主君结亲,他竟然都推拒了,偏要和闻映雪订亲。” 几人说话时,丝毫没注意就站在她们身后的闻映雪。 闻映雪皱了皱眉,她配天配地,便是天君都配得,怎么就配不上方循舟了? 酥梨像是察觉了闻映雪的愠怒,爬到了她的肩膀拍了拍她的头:“别气了,再气下去你唯一的一缕魂魄都要散了。” 噢对,闻映雪不能再生气了,她现在只有一缕魂魄。 而照酥梨所说,闻映雪要想恢复上辈子的仙根就必须要找到书里福泽深厚之人,与其结缘,便能聚齐自己的魂魄,就连她脸上因为方循舟留下的疤和小雀斑也能消失。 最重要的是,倘若恢复到她以前的灵力,没准儿真能杀了方循舟。 而酥梨给出的福泽深厚的人里,一位叫“厌辞卿”的人是福泽最为深厚的,闻映雪只要找到他即可。 “映雪!” 闻映雪还在思考时,思绪却被熟悉的嗓音打断。 闻映雪循声看去,只见身着云白华锦的男子正端立在海晏台上,发束玉冠,脊背挺直,清冷的容颜如工笔刻画。 而他腰间微微晃动的同心珠则是取的东海明珠,世间仅有两颗,一颗在方循舟身上,一颗则在闻映雪的手里。 是闻映雪十四岁生辰时,方循舟从东海给她带回来的。 “今日是订亲的日子,你怎么没带同心珠?”方循舟看着缓步朝自己走来的闻映雪,轻声发问。 闻映雪天真摇头:“我忘了,抱歉啊,循舟哥哥。” 她才不是忘了,是故意不想带着膈应自己的。 方循舟敛眸:“无碍,只要你我同心相连便好。” 方循舟说着便想去牵闻映雪的手,而少女却自然地用双手提起了裙摆,末了还抬头望着他无辜发问:“循舟哥哥的手不舒服吗?怎么一直举着?” 方循舟的眸子微不可察地一沉,随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无碍。” 海晏台乃玄夜国皇室祈福之地,每位主君与其妻订亲时必须要将双方的头发相绕放在海晏台的灵星盒里方算订下了亲。 今日难得没有飘雪,反而是暖阳高挂,从远山天际蔓延而来的金辉如净水一般倾泻在海晏台的玉毯上。 大祭司身着通灵衣,手持除妖杖缓缓走到了灵星盒前,他先用剪子剪掉了方循舟的一缕头发,继.而又走到了闻映雪的身边。 当大祭司想要剪掉闻映雪的发尾时,却见少女忽然侧身。 大祭司一愣:“闻姑娘这是怎么了?” 疑惑的同样有方循舟:“可是不想让大祭司为你剪发?那我来......” 闻映雪再次避开了方循舟的手,她眉眼微弯,发间的步摇也轻轻晃动,少女扬起唇角道:“循舟哥哥,我突然不想这么早同你订亲了。” 此言一出,座下哗然。 闻映雪竟不想和主君订亲? 方循舟眉目清朗,唇边的笑意却冷如寒冰:“为何?” 闻映雪:“家里人不允许。” 方循舟冷笑一声:“映雪,别闹了。你一孤儿哪里还有家人?” 闻映雪的笑意更甚:“我有呀,我有个哥哥。” 酥梨给这一世的闻映雪安排了新的身份,还为她找了个哥哥,只有这样她才能推了和方循舟的亲事。 方循舟笑而不语,先是摸了摸闻映雪的头发,随即道:“你只有我这一个循舟哥哥,难道不是吗?” 闻映雪:“不,我还有其他的哥哥。” 方循舟:“那你的兄长叫什么?” 叫什么? 闻映雪突然顿住,因为酥梨似乎还没告诉她名字。 就在方循舟眼底的耐心告罄之时,储物袋内的酥梨忽然发出了声响。 闻映雪只听见了“厌辞卿”三个字,顺势说了出来:“厌辞卿。” 闻映雪说完,座下的杂音更大了。 只见方循舟也怒极而笑:“你确定是叫‘厌辞卿’?你可知厌辞卿乃是浮玉天都的少君,根本没有什么妹妹。” 浮玉天都的少君? 酥梨没有告诉她啊! 她此前闭关修炼了一年,根本不知道厌辞卿便是新任的天都少君。 像是故意要让闻映雪死心,方循舟启开了水灵镜,书信一封借用水灵镜传至了浮于天都。 片刻后,水灵镜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道清朗寒冽的嗓音。 “不知玄夜国主君寻我所为何事?” 少年的声音如山涧灵澈,却又带着一股疏离。 方循舟对着水灵镜问到:“劳烦浮玉少君了,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少君。少君可有妹妹?” 方循舟话音一落,四周陷入沉寂之中,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而水灵镜里却迟迟不见回音。 方循舟嘴角几不可察地一勾,他转头看向闻映雪,眸光里满是道不明的神色:“看,映雪,厌辞卿是没有......” 方循舟还没说完,便听水灵镜里那道明朗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倒的确有个流落在外的妹妹。” 玄夜国(二) 众所周知,玄夜国掌控人界与仙界,神界由八神掌管,眼下六界相安无事,全因浮玉天都控制了妖魔鬼三界。 厌辞卿作为天都少主,身份记录在册,要真有一个妹妹早就人尽皆知了。 这个妹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方循舟眸中划过不易察觉的愠怒,他弯唇问到:“敢问少君妹妹的芳名为何?” 却听水灵镜那头传来一声低笑,似乎还带着些嘲弄:“你既然知道是我妹妹的芳名了,难道这么问不觉得冒犯?” 方循舟笑意微敛。 大家都知晓这位浮玉天都的少君脾性不大好,却没想到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了方循舟的脸。 方循舟很快就调整了神色:“那少君可知你的妹妹与我要订亲一事?” 还不等方循舟继续发问时,水灵镜里那道明冽的笑声便传了出来。 “订亲?” “与你?” 闻映雪似乎从这四个字中听出了厌辞卿对于方循舟的不屑。 虽然她并不是厌辞卿的亲妹妹,但只要能看见厌辞卿令方循舟吃瘪她就高兴。 不过,令闻映雪惊讶的是,即便厌辞卿都以这样的语气同方循舟讲话了,方循舟竟然依旧耐得下性子开口:“正是,今日便是少君的妹妹与我订亲的日子。” 闻映雪挑眉,不愧是执笔人笔下的主角,换她可受不了这个气。 片刻后,那头的厌辞卿才懒散地开口:“让她自己来跟我说。” 闻映雪:“?” 说什么? 她又不是他亲妹妹。 酥梨呢! 闻映雪低头一看自己的储物袋,那只肥圆的兔子早就已经睡着了。 闻映雪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了水灵镜旁。 水灵镜能够投射另一头的画面。 但闻映雪看见的只有四扇画屏,隐隐约约能瞧见画屏后少年的侧脸。 鼻骨直挺,下颌清利,像是精雕细琢一般。 闻映雪照着平常叫方循舟的方式,试探性出声:“哥?” 没理她。 闻映雪又叫了一声:“哥哥?” 这时才见那道影子张了张嘴:“嗯。” 似乎极其不耐烦。 “你要和方循舟订亲?” 厌辞卿毫无感情地开口。 闻映雪拿不准厌辞卿的心思,毕竟她上辈子没有和这个人接触过,而且上辈子她修炼了一年出关时也并没有听说浮玉天都有了新任的少君。 更不知道这位少君和他流落在外的妹妹是个什么情况。 闻映雪只能依照所问回答:“不,我不想和循舟少君订亲了。” 水灵镜那头的人先是哼笑了一声,随即反问:“为什么?” 闻映雪眼珠转了转,很快应声:“因为我常年在外,近来才找到了长兄,所谓长兄如父,我当先报答长兄之恩才是。” 只听厌辞卿疲懒地应声:“这样啊。” “那你就回来吧。” “还有,下次订亲前记得先告诉我,不要随便和人订亲,丢了浮玉天都的脸。” 厌辞卿话音方落,水灵镜的光影便消失殆尽。 闻映雪握着水灵镜,转头对着方循舟盈盈一笑:“你看,我哥哥不同意我现在订亲。” 方循舟的脸色却依旧如常,只是眸光比往日里多生出了一分冷淡。 他双唇翕动,嗓音喑哑:“好,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浮玉天都。” *** 闻映雪根本不相信方循舟会将自己送往浮玉天都。 果不其然,待繁花亭里的众仙族散了后,立刻派人请她去了自己的明月宫。 当闻映雪走到明月宫的宫门前时,此前一直在她的储物袋里睡觉的酥梨突然又爬了出来。 “你刚刚怎么把厌辞卿认成哥哥了呀?”酥梨甩着兔耳朵,疑惑发问。 闻映雪也不解:“不是你给我安排了一个新身份,还有个长兄吗?是你说的我哥哥叫厌辞卿呀?” 酥梨“哎呀”了一声:“你哥哥不是厌辞卿,我刚刚是想提醒你这个世界已经和你前生的世界有些不一样了,前生你与方循舟订亲的时候,厌辞卿还没有成为新任的天都少君,只是我才说了他的名字就晕了过去。” 酥梨要耗费精力维持闻映雪的这一缕残魂,因此灵力并不稳定。 闻映雪皱眉:“那怎么办?我已经叫了他哥哥了,而且他真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妹妹。” 闻映雪思索了片刻后道:“无碍,扮演个假妹妹应该不是难事,况且他不是书里福泽深厚之人吗?反倒是给了我接触他的机会。” 只要从厌辞卿那里取得了足够的灵缘,她的魂魄便能够渐渐重聚,脸上因为方循舟而留下的疤也可以恢复。 酥梨无奈道:“ 女主苏醒会离开玄夜国,去浮玉天都的。” 闻映雪:“为什么?” 酥梨:“因为这本书是讲的方循舟和苏醒相爱相杀的故事,苏醒和方循舟年少相识,期间经历了各种误会,还死了一次,方循舟才把人给救了回来,还得纠缠一阵子。而既然是相爱相杀,便有另外的男人来刺激方循舟。” 被用来刺激方循舟的人就是厌辞卿。 闻映雪:“厌辞卿也会爱上苏醒?” 酥梨点头:“可以这么说。” 苏醒可能还会成为她的长嫂? 闻映雪还没捋清楚时,便见明月宫的宫门被人推开。 “映雪?”殿内端立着的方循舟轻声唤她:“你怎么不进来?” “有什么事,就这样说好了。”闻映雪说得坦荡,让人找不到错处。 方循舟的眉眼仍如往常疏朗:“我想说,明日我会派仙鹿车送你回浮玉天都,你什么都不需要准备,等着回家就好了。” 闻映雪眉梢微挑。 什么都不用准备,只需要等死是吗? 闻映雪敷衍应答了后便借故先行离开。 如果她猜得不错,方循舟送她回天都的仙鹿车一定有蹊跷。 但直到闻映雪坐上那由昆山玉砌成的仙鹿车时,竟然没有发现异样。 四只仙鹿头顶着两朵红色的绒花,车体本身更是富丽堂皇,上有珠帘华盖,内设白玉小几。 “方循舟绝不会是善罢甘休之人,他到底想干什么?”闻映雪坐在马车内,摩挲着手里的茶盏,百思不得其解。 仙鹿车一路南下,没有半点不妥之处。 “真是我想多了?”闻映雪对着躺在身边的酥梨道。 才说完,便听见车外的仙鹿一声哀嚎。 闻映雪赶紧掀开珠帘,却见四周漆黑,千山落雪,河流封冰,狭窄的山道两侧上悬挂的枯骨被风吹出“库库”的声响。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衣裳也被一团幽灵火烧毁。 闻映雪立刻翻身出了鹿车,捡了地上的一块儿狼皮将自己裹了起来。 她才换了身狼皮,就见方才自己乘坐过的仙鹿车也化为了灰烬。 闻映雪的衣裳和坐的仙鹿车都是方循舟给的。 只要闻映雪离开了方循舟,这些东西都会消失。 闻映雪觉得方循舟也真是够狠的。 连件衣裳都不给她留。 而不远处的山头上,狼嚎声穿过山谷而至。 这是恶狼谷! “对于修仙者来说,恶狼谷只进不出,必须要有凡人把你带出去才行。”酥梨缩在闻映雪的肩膀上开口。 闻映雪拧眉,正思考在这冰雪天里从哪儿找个人带她出去时,却见茫茫雪原之上出现了盈盈的一点红光。 站在不远处的是个背着背篓,身形壮硕的猎户,他先是瞄了眼闻映雪的脸,见人戴着面纱后,又将看向了闻映雪裸露的小腿上。 幽暗火光下,猎户的喉结微微滚动,他舔了舔皲裂的唇,对着少女道:“姑娘可是迷路了?” 闻映雪:“正是,不知这位大哥可否带我出谷?” 猎户眼珠微转:“想跟我走?” 闻映雪笑容无害:“是的。” 猎户肥圆的嘴唇一张一合:“随我来吧。” 刚走了两步闻映雪的肩头却猛地搭过来了一只油腻腻的手,还在她的肩头不断地抚摸。 闻映雪:“......”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山里迷路呢?”猎户极其自然地朝闻映雪靠了过来。 闻映雪笑着道:“大哥猜一猜呢?” 猎户:“我猜你一定是山里的狐狸精吧?不然怎么深更半夜的穿成这样在山洞里等我?” 山谷里风声如泣,微弱的萤火下,少女轻笑:“是呀,我是狐狸精。” 猎户脸上笑意更甚,他正想应声时,心口却猛地被人给贯穿,滚烫的鲜血染红了粗布麻衣。 “你!”猎户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攥着匕首的闻映雪。 闻映雪早用回溯镜看过了,这猎户欺负的姑娘不在少数,今日算他倒霉,欺负到她头上了。 她想要加大的手中的力道,继续往里刺深了些。 可还没使力,便听那猎户对着她身后大吼:“救命呐!” 闻映雪:“?” 你摸了我你还喊救命? 闻映雪向后一个撤步,余光瞥见一黑衣人正举剑朝她和猎户的方向而来。 闻映雪唇角微弯,没了猎户,还有其他人可以带她出恶狼谷呀。 闻映雪借用不多的灵力修复了猎户的伤口,将匕首放进了猎户手中。 猎户当即愣在原地,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的伤口怎会突然恢复时,便见闻映雪攥着她的裤脚栽倒在地:“大哥,您放过我吧,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随后闻映雪眼眸微眯,操控着猎户拿刀刺向她的心口,但那刀尖还未碰到闻映雪,就被人用长剑打开。 “呲”的一声,长剑没入了猎户的左心,浓血与雪花相融,猎户当即毙命。 待到猎户的哀嚎声彻底消失在山谷后,黑衣人这才看向了闻映雪。 “姑娘可有受伤?”黑衣人将剑鞘递给了闻映雪。 闻映雪确认眼前人并不像那猎户一样有旁的心思后,这才抓着剑鞘站了起来:“多谢这位公子相救。” 黑衣人:“没事就好。” 他说完就走。 闻映雪赶忙跟了上去:“公子能否带我一道出恶狼谷?” 带我出去吧,求您了,求您了。等我出去了,定会回以赠礼的。 却见他颇有些为难道:“待我询问我家主上后方可。” 闻映雪:“好!” 窄路尽头伫着一辆华贵非凡的马车,上缀鲛人纱,下用千年木,就连帷裳也是千金难求的浮光锦,浅淡夜色落在浮光锦上,立刻如月华倾泻。 黑衣人立在窗旁,低头轻声对着马车里的人说话。 闻映雪离得远听不清。 片刻后,黑衣人朝闻映雪招招手。 闻映雪走到了他身前:“恩公若不能带我走便算了。” 话是如此说,可闻映雪心里想的却是——能!求你说能啊! 只听马车内传来一道沉朗的声音:“你打算去哪儿?” 车内人的声音与这漫天寒雪一样冷。 闻映雪:“我要去找我的兄长。” 车内人默了片刻后道:“你兄长叫什么?” 闻映雪:“厌辞卿。” 闻映雪才说完,马车内便传出低笑声。 “是吗?”车里人反问。 她循声看向马车,隔着雪尘,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挑开了帷裳的一角。 一位身穿暗红色衣裳的少年端坐在内,锦衣镶嵌黑金流线,闪着莹光。 一只镀银面具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肤色冷白近妖,鼻梁直挺,点有一颗黑色的小痣,眉眼深邃,眸子里却藏着肃杀和些许邪气。 少年懒散地掀了掀眼皮,薄唇轻启:“你哥叫厌辞卿?” 怎么这么关心她哥是谁? 闻映雪:“正是,此次我便是因为去找他才误入山谷,多亏了公子您,还望公子告知我您的名姓,日后必将登门拜谢。” 那少年百无聊赖地敲了敲窗沿,懒洋洋地开口:“我?姓厌。” 闻映雪:“名儿呢?” 本是斜靠在软枕上的人缓缓坐直了身,目光与闻映雪相对:“辞卿。” 玄夜国(三) 闻映雪在马车旁被风吹得忍不住抖了抖肩。 但马车内的厌辞卿却不再继续开口。 少年睨了一眼闻映雪,眸光里看不出喜怒。 只见少女梳着类似猫耳的发髻,剩余的头发全都披在肩头。脸上蒙着截白纱,只露出一双鹿眼,额头前全是灰蒙蒙的尘土。 而她裹着的则是狼毛都打成结了的狼皮,她赤脚站在雪地里,狼皮只到她的膝盖,膝盖上全是淤青。 闻映雪注意到了厌辞卿的打量,心想,要不继续叫他一声“哥哥”? 还没开口,闻映雪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块碎掉的玉佩,那碎掉的玉佩代表的便是闻映雪的魂魄。 碎玉共碎成了一千片,只有书中气运深厚的人结下善缘才能慢慢补齐。 而眼下竟突然补齐了五块碎玉。 就只是因为遇见了厌辞卿? 那假如继续和厌辞卿说话呢? 闻映雪连身上的冷意都忘了,只想和厌辞卿说话,但厌辞卿却先她一步开口。 “穿的什么衣裳?”少年清隽的眉眼里显露出不耐,语气像是嫌弃至极。 闻映雪瞄了眼自己的狼毛袄,到处都是破洞。 怪不得漏风呢,闻映雪想。 她刚想解释这是捡的狼皮时,就见厌辞卿从车内丢出来了一件水蓝色的衣裳。 厌辞卿那张妖异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把衣裳换了。” 闻映雪看了一眼怀里的衣裙,随风而晃的水蓝色裙摆在雪夜里像是一只蓝色蝴蝶乘着光影飞动,这衣裙是收腰的,两只袖子则绣着金线。 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衣裳,但是摸起来就知晓并非俗物。 厌辞卿就这么放心地把这件衣裳给她了? 都不用其他的方法应证依一下是不是他的亲妹妹。 闻映雪正疑惑着,却见又有两块碎玉自动合上了! 这么好! 闻映雪立刻对厌辞卿笑道:“我这就去换!” 闻映雪带着酥梨绕到了树林背后,而闻映雪才转身,马车内的厌辞卿就将视线移到了车位站着的黑衣人身上。 “奉微。” 奉微即刻应声:“少君有何吩咐。” 车内的厌辞卿侧头瞥向奉微,平静地开口:“下次再多管闲事,我不介意碎了你的神魂。” 少年虽是平静开口,但说出的话却是和这漫天飞雪一样冰冷 奉微唇角绷直。 厌辞卿说的多管闲事便是他救了闻映雪。 今日他本是随着厌辞卿平息了十二城的魔神之乱,准备回浮玉天都,途径恶狼谷时,瞧见那猎户正打算对闻映雪不轨之事,便借口前方有阻碍,私自前去救了闻映雪。 他不是像厌辞卿那样冷漠的妖神,他是人,所以生出了恻隐之心。 可是,闻映雪不是厌辞卿一直寻找的妹妹吗? 这也不能救吗? 奉微抬头,小声道:“可是少君,那姑娘不是您的妹妹吗?” 马车内的人闻言轻掀起眼皮,随即抬起了右手,撑在了自己的右脸颊。 “妹妹?”厌辞卿随意地开口,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那老头子的小女儿早就死了,本座哪里还有什么妹妹?” 奉微不解:“既然这个人是冒充了您的妹妹,那为何您还要应答呢?” 厌辞卿唇角微扬,高束的马尾因为他微微歪头而向右边滑落。 他眉梢轻挑:“因为她是方循舟最亲近的人,把她练好了,让她去仙门里做个内应倒是不错。何况,她根本没你想的那么弱。” 奉微点头,但仍然有些不明白。 既然不是亲妹妹,那为什么要把天下只有一件的流萤拂仙裙给她穿? 那流萤拂仙裙乃是上古之神亲手用禅意做的,上面还覆了三层蛟纱,怎么能就这么随便送给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未免也太败家了些吧。 “奉微。” 厌辞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奉微愣了一下:“属下在。” 厌辞卿:“再多想,脑袋也别想要了。” 奉微低头:“属下只是好奇为何要将这么珍贵的拂仙裙给她。” 厌辞卿闭上眼,哼道:“既然要假扮我的妹妹,穿一身破狼皮,你觉得配?” 奉微:“这的确是和她现在的身份不般配。” 奉微才说完,就见换好衣裳的闻映雪又跑了回来。 闻映雪还特意洗了把脸,以示对这位“兄长”的尊重。 厌辞卿扫了她一眼,少女额头前的灰尘早都被擦了个干净,那双鹿眼在雪雾之中则尤其明亮。 厌辞卿:“上来。” 闻映雪原以为厌辞卿会让她就跟着奉微一起赶马车,没想到还让她进去坐。 只是闻映雪觉得还不如不进去。 马车内茶香氤氲,正中间的翠玉小几上还摆着一只缠枝暖炉,散发的热气瞬间就祛退了闻映雪身上的寒意,连带着发丝的雪花都全部化为了水珠。 而靠着软枕而坐的厌辞卿则从闻映雪上车后,一直都闭着眼。 闻映雪拧眉。 她刚才换衣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一篇腹稿,里面儿写满了自己流落在外这些年的苦难经历。 原以为作为哥哥的厌辞卿会问她:“这些年在外过得怎么样?想没想家、有没有人欺负她?”之类的话。 可厌辞卿不仅问都没问,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闻映雪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如果当真是哥哥,怎么会对自己的亲妹妹这么冷漠。 但不是哥哥的话,又怎么会给她材质上乘的这件水蓝流萤衣裙? 奇怪。 闻映雪很想问酥梨,但酥梨因为灵力不足又昏睡了过去。 她抬头瞄了眼厌辞卿。 少年依旧戴着他的那只镀银面具,冷隽的眉骨被车内的烛影柔和了些许,闻映雪的视线继续往下。 是厌辞卿的一双桃花眼,眼尾有个略微上扬的幅度,明明是清冷的眼,里面却带了份妖气。 等等。 闻映雪察觉到不对。 厌辞卿不是睡着了? 那她是怎么看见厌辞卿的眼睛的? “看什么?” 厌辞卿的声音传来,拉回了闻映雪的思绪。 闻映雪正对上厌辞卿的目光:“你没睡着?” 厌辞卿挑眉,哼笑道:“因为你把我吵醒了。” 闻映雪歪头:“我没说话啊?” 厌辞卿抬了抬下颌,目光落在闻映雪攥住裙角的手。 闻映雪一般在思考的时候才会有摩.擦衣裙的小动作。 闻映雪讪讪一笑:“抱歉,吵着你了。” 厌辞卿收回了视线,像是随口一问:“怎么不叫哥哥了?” 闻映雪顿了顿,本就是假冒的妹妹,下意识开口时当然不会叫他哥哥。 闻映雪张嘴,刚想叫他一声“哥哥”时,却见厌辞卿又闭上了眼,像是不想和她多说一样,冷漠道:“别叫了。” 闻映雪:“......” 叫也是你,不叫也是你,究竟要干嘛?! 不过厌辞卿再次睡着后,一直昏迷的酥梨也醒了过来。 酥梨趴在闻映雪的腿上,用意念和闻映雪对话。 闻映雪:“快跟我说说,厌辞卿是怎么回事,既然假扮了他的妹妹,我也得了解他才行,上辈子我连听都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为什么这次他会突然成为浮玉天都的少君?” “还有,你把他在书里最后的结局也一并告诉我。” 酥梨边啃胡萝卜,边用意念回应闻映雪:“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会提前那么久成为浮玉天都的新任少君,不过他的脾性和结局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酥梨:“怎么说呢?他是个戏份比你多些的工具人。厌辞卿生母不详,只知道他的父亲是浮玉天都的主君,他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但妹妹早就死了,唯一的一个弟弟却总是想着杀了他。” “至于他和苏醒以及方循舟的故事可有的说了。不久之后,苏醒便会去到浮玉天都,机缘巧合之下成为浮玉天都皇城里的侍女,而她是故意接近厌辞卿的,因为厌辞卿体内藏有魔息,作为正道之光的苏醒必须杀了他。” “于是两人互相试探,来回拉扯,最后厌辞卿便爱上了这位处处和他作对的苏醒。这时方循舟却追到了浮玉天都,厌辞卿囚.禁了苏醒,夜夜笙歌,但苏醒宁死不从。” 闻映雪闭上眼,捂住了耳朵,这都是什么破烂故事线? 酥梨继续道:“为了救出苏醒,方循舟甚至还派其他的美人去引诱厌辞卿,偏偏厌辞卿只钟情苏醒一人,厌辞卿在知晓苏醒的心上人是方循舟后,立即着手要杀了方循舟,谁知却被反杀。” 噢,这就是和她闻映雪一样了,想要杀了方循舟却被人给反杀了。 她拍了拍酥梨的脑袋:“好了,别说了,我都懂。” 酥梨却越说越起劲,它睡了很久,太想和人说话了:“我还没说完厌辞卿的结局啊!我给你说,厌辞卿最后死得很惨的......” 闻映雪打断了酥梨的意念:“我真的懂了,你别说了。” “是吗?但我不懂。” 闻映雪揪住酥梨的尾巴:“你都算是天道的化身了,还有什么不懂的?” 酥梨却可怜巴巴地望向闻映雪,示意自己根本没开口。 那是谁在说话? 闻映雪抬头,只见刚才睡觉的人已经睁眼,窗外的夜光落在少年冷白的脸上,像是朦胧的月色笼罩了他。 他右手撑在脸颊处,歪头看向闻映雪,嗓音像是融化的冬雪般清冽:“我不懂我会死得有多惨。” “妹妹能告诉我吗?” 玄夜国(四) 闻映雪怀疑酥梨根本不是什么天道的分支,要不然怎么连和它的意念对话都能被厌辞卿听了个清楚? “说说吧,我倒是好奇,我究竟死得有多惨?”厌辞卿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也不再用手撑着脑袋了,而是双手环胸,正对着闻映雪。 因为他坐直了身子,所以扎在头发上的暗紫色发带下缀着的小铃铛也发出了轻响。 闻映雪没有立刻回应厌辞卿,而是用眼神示意靠在自己腿上的酥梨:“你说吧,怎么办?” 酥梨:“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闻映雪:“你说他听到了多少?有没有听见我们前部分所讲的事?” 闻映雪说的前部分的事指的是她重生的事。 酥梨用眼神回应闻映雪:“姐,要不算了呗,咱们别再继续说悄悄话了,万一他还能听到呢?” 酥梨发现厌辞卿比它想象的要不一样,虽然它是天道分支的化身,来到世界是为了帮助闻映雪这样命运支配的人。 可即便它预知了未来,也总有些例外会出现。 譬如厌辞卿,他竟然可以直接破了它们天道特有的意念术! 太可怕了! 这跟直接在他面前大声讲话毫无区别。 酥梨想告诉闻映雪别在多说了,却忽然觉得后脖子一紧。 回头只看见一双笑得有些邪气的眼睛。 “想不到你一只兔子还能说话,原来是兔妖啊。”厌辞卿提拽着酥梨的后脖,恍然大悟道。 酥梨胡乱挥舞着兔爪:“我不是兔妖,我是兔子仙!” 还没挥舞两下,厌辞卿的手里就凝聚了一团冥火。 他虽然是笑着看向酥梨的,可眉眼间的戾气却实在是太重。 “继续说。” 酥梨摆摆兔耳,求助地望向了闻映雪。 闻映雪自然不会告诉厌辞卿这些事,厌辞卿信了还好,厌辞卿不信那她就成了说胡话的人了。 何况,她现在也并不是很相信这个半路捡来的哥哥。 噢不对,是半路把她捡走的哥哥。 “不想说?”厌辞卿见着酥梨和闻映雪都没有反应,随即将自己手中的冥火朝酥梨推进。 幽蓝色的冥火中心是一团火红的焰火,只要一碰到那簇火焰瞬间便会化为尘灰。 就在酥梨的兔儿要被焰火围裹时,却听一声干脆的“哥哥”响起。 “哥哥!” 少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缓缓抬眼对上闻映雪:“是妹妹打算告诉我了吗?” 闻映雪点头:“是这样的,这个酥梨是我流落在外捡到的兔子妖......” 闻映雪话还没说完,酥梨就打断了她:“我是仙......” “闭嘴。”闻映雪让酥梨闭上了嘴,随后继续道:“我俩偶然找到了一则话本子,话本子里呢,便有方循舟还有哥哥你的名字,里边儿写了哥哥你日后会爱上方循舟的心上人,与她纠缠不清,缠绵致死。” 闻映雪才说完,就听见身侧响起了厌辞卿的轻笑。 “是吗?你是说我会喜欢上方循舟的心上人?”厌辞卿扬了扬眉,眸中像是宛着清亮的月色。 闻映雪认真道:“是的。”这就是你作为配角的宿命,和我一样。但后面这句话闻映雪没有说出口。 可厌辞卿却反问:“方循舟的心上人不是你?” 雪落无声,车内一室寂静。 闻映雪感觉厌辞卿问得话奇奇怪怪的。 “方循舟的心上人不是我。是另一个叫做苏醒的姑娘。”闻映雪思考清楚后才回答了厌辞卿。 她的声音才落下,便停厌辞卿忽然对着驾车的奉微道:“奉微。” 奉微:“属下在!” 厌辞卿:“去玄夜国。” 闻映雪皱眉:“去玄夜国做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从玄夜国逃了出来,眼下她的灵力还没恢复,几乎是废柴一个,要让她和方循舟硬碰硬根本不可能。 况且上辈子她如此高的修仙天赋都没打得过方循舟这位执笔人设立的男主,这辈子尚未修炼,能撑过他一掌就算不错了。 只见厌辞卿懒散散地向着身后的缂丝软枕靠了过去,右手无名指轻轻叩打着那方翠玉小几。 窗外如水的光影时不时地落在厌辞卿的身上,淡化了他身上近乎妖的邪戾。 厌辞卿若有所思道:“当然是去杀了你所说的那个会与我缠绵致死的人啊。” 厌辞卿说这话时,眉眼间独属于少年的稚气略微显露,像是将这一行当作了解乏的乐子,笑得眼睛微弯。 闻映雪根本没想到厌辞卿会走这一招。 按理说知道自己未来会喜欢上谁难道不应该是去保护她的吗? 为什么到了厌辞卿这里就是想要一刀把人给杀了? “对了。”厌辞卿忽而止住了笑。 闻映雪抬头,只见厌辞卿向前俯身,拉近了和她的距离,以至于闻映雪能够清晰地闻到厌辞卿身上幽冷的橘子香。 他淡淡开口:“顺道也去看看我的妹夫。” “看看我的妹妹之前喜欢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闻映雪感觉自己被侮辱了,因为她真的没喜欢过方循舟! 但她还来不及解释,厌辞卿忽而朝她扔过来了一只青花瓷瓶。 闻映雪在听了厌辞卿要杀了苏醒后,本来不太敢碰他给的东西,但谁知那瓷瓶在落在她的怀里,又有两块碎玉合了起来。 好吧,这下就算是有毒她也要碰一碰了。 “这是什么?”闻映雪还是没有习惯开口叫厌辞卿“哥哥”的习惯,毕竟她连叫方循舟“哥哥”都是装出来的。 厌辞卿看向闻映雪的右手:“把你手上的伤弄干净,别让血弄脏了我的马车。” 闻映雪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在和那猎户纠缠时自己的右手也留下了伤口。 闻映雪摇摇头,从衣袖里取出了另一只白色的瓷瓶:“不用啦,我这里还有之前没有用完的金疮药。” 那瓶金疮药还是方循舟给她的,但是不得不说的确好用,只要将药粉倒在上面,伤口瞬间便会复原。 不过...... 少女眉心一紧,方循舟把送给她的仙鹤车还有所有的衣饰都收了回去,却独独留下了这一瓶金疮药,看来是算准了她会受伤,所以故意留下的。 而方循舟的目的则是想让闻映雪吃了苦头后乖乖回去找他。 城府还真够深的,闻映雪想。 闻映雪想到这里,还是打算继续用方循舟的金疮药,因为她早就已经用习惯了这瓶金疮药。 可还不等闻映雪打开瓶塞,却见白色瓷瓶被一只藤曼缠住给勾了过去。 厌辞卿右手食指轻点,操控着藤曼将瓷瓶扔了出去。 “欸,我的金疮药!”闻映雪伸手去拿,但厌辞卿的动作却比她快了一步。 厌辞卿向后将手举高到闻映雪够不到的高度,随后径直将瓷瓶扔了出去。 “用我给你的。”少年的话音里带着些高傲和不容置喙,透亮的眸光里像是盛着溶溶月色。 闻映雪:“可我已经用习惯了那瓶了。” 厌辞卿不以为然,微笑开口:“方循舟的东西太脏了。” 这点闻映雪倒是赞同。 厌辞卿继续道:“还有,我的妹妹只能用我的东西。” 玄夜国(五) “你怎么这么强势呢?”闻映雪反问厌辞卿。 厌辞卿右腿搭在左腿上,随意扫了眼像只炸毛小猫的闻映雪,云淡风轻道:“我向来如此,妹妹难道不知道?” 闻映雪当然不知道,厌辞卿算她哪门子的哥哥? 都是半路遇上的,要不是酥梨随口一说,她根本不会说厌辞卿是他的哥哥。 闻映雪双手抱胸,哼道:“哥哥如此强势,那日后妹妹嫁的人不是哥哥看得上的,那哥哥是不是就不让她嫁人了?” 闻映雪的这句话自然不是为自己说的,而是替厌辞卿的妹妹说的。 她是真有些厌辞卿的亲妹妹担心如何和这个哥哥相处。 却见厌辞卿无所谓地耸耸肩,眼底流出嗤笑:“嫁不出去又如何?” “浮玉天都又不是养不起。” 闻映雪:“......” 厌辞卿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的笑意,笑起来时,浓密的睫毛微不可察地轻颤,像是蝴蝶振翅,他笑着看向闻映雪:“妹妹若是想一直待在浮玉天都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是多了一张嘴吃饭而已,玄夜国有的,浮玉天都也有。” 闻映雪......大败。 她干脆不再讲话,而是低头去看自己的伤,闻映雪本来是不想用厌辞卿给她的灵药的,因为她最不喜欢别人命令自己。 但一看见悬浮在空中的碎玉不断黏合后,闻映雪又乖乖打开了瓷瓶,把里边儿的药粉都倒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令她没想到的是,厌辞卿的药粉比方循舟给的还要好用,不过片刻,被划伤的肌肤就复归完好了,她笑着想要回头感谢厌辞卿,却见厌辞卿翘着腿,又睡了过去。 他怎么那么能睡? 从她上了马车后,厌辞卿都已经睡了三次了,当然他都是在假寐。 闻映雪也索性靠在软枕上睡了过去。 *** 玄夜国 明月宫的宫门紧闭,为主君方循舟送晚膳的仙侍们通通等在宫殿之外,不敢向前半步,而一直镇守在明月宫前的蛟龙则不断发出低哑的怒吼。 仙侍们侯在殿外,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嘭”的一声,宫门被一股灵力撞开,随后从殿内传出的是男子略带愠怒的嗓音。 “人没了?” 坐在珠玉座上的方循舟墨发披散,身上穿着的锦衣华袍随意地拖曳在地,他手中攥着一只茶盏,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跪在地上的通灵师瑟瑟发抖:“主君,我们的确是遵照您的吩咐利用仙鹤车将闻姑娘送到了恶狼谷,也提前施下了术法,将您送给闻姑娘的衣裳和首饰全部收回。” “恶狼谷对修仙者是只进不出的,照您说的,您只是想惩戒一下闻姑娘,所以将她锁在恶狼谷几天,但今日我们去寻闻姑娘时,却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方循舟凤眸里显出冷笑:“是吗?找不到闻映雪的身影?” 通灵师喉结滚动了一下,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他颤巍巍地应声:“正是,我已经用了所有的方法,的确是找不到闻姑娘的气息。” 方循舟用指腹摩挲着茶盏的边沿,一旁的三层莲花烛散开的浅光落在他如画的脸上,恍若仙人入世。 方循舟垂眸扫了一眼已经被吓得汗流不止的通灵师,面上仍是一幅冷隽的模样。 他自然不信闻映雪有什么哥哥,更不会相信闻映雪的哥哥还是厌辞卿。 闻映雪十岁那年险些被妖怪吞吃入腹,是他心生怜悯将人给带回了玄夜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闻映雪的身世了。 闻映雪这样的一个孤儿,怎么可能会认识浮玉仙都的少君。 想来是她耍的小性子罢了。 他给了他最好的衣裳,天下无双的首饰,她就应该乖乖地听他的话,和他成婚。 只有闻映雪和他结为仙侣后,才能借用闻映雪的血为引,重塑苏醒的灵魄。 可现在闻映雪却真的跑了。 灯影之下,男子的眸色一沉,他忽而扬了扬下颌,随即轻声对通灵师道:“当真没有办法找到闻映雪了?” 通灵师赶忙点头:“正是,属下已想遍了所有的方法,的的确确是找不出其他可以探寻闻姑娘踪迹的方法了。” 方循舟眉骨向上一抬,平静道:“既如此,那你便去海幽牢里继续想想法子吧。” 男子话音方落,通灵师即刻被仙侍拖拽了下去。 “主君!主君!您饶我一命吧!” “海幽牢那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啊!主君!” 海幽牢乃是玄夜国最大的囚牢,海中潜伏着三条嗜血巨龙,而传闻只要被扔进海幽牢的人都会被巨龙一点点吸干鲜血和精气,周身溃烂,找不出一点完好的肌肤,偏生又是在黑海水中,海水又会浸入人的躯干里,使得人泡发成原来的好几倍大,最后五脏六腑爆裂而死。 但那通灵师还没吼两句,仙侍就将他打晕了过去。 殿内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命女仙侍小心翼翼地移到了殿门前,声线轻颤:“殿下......” 方循舟冷眸微抬:“滚出去。” 女仙侍咬了咬下嘴唇,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殿下,苏姑娘在外边儿等着您的。” 她本来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来通传,毕竟一边是殿下亲自从禁地里带回来的苏姑娘,一边殿下又因为找不到当初的闻姑娘而发怒。 但苏姑娘早就在外边儿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苏姑娘的身子瞧起来病怏怏的,怕是再等下去便要倒了,她这才鼓起胆子开口。 好在她赌对了。 她才说完,那端坐在珠玉宝座上的男子瞬即就走了下来,所经之处掀起淡淡的青竹香气。 在经过她时,这位在言语上向来吝啬的主君倒是对她说道:“去海纳阁领赏吧。” “是!” 方循舟才走出殿门,便见着了那道熟悉的青影。 “你怎么来了?这里风大,为什么不让人通传一声就自己过来了?”方循舟走到那道身影的背后。 他话音才落,站在他身前的女子缓缓转身,秀丽的远山眉下缀着一双小鹿眼。 方循舟有一瞬间的恍惚,因为这双眼睛和闻映雪的实在是太像了。 或者说是闻映雪的眼睛和苏醒的眼睛太像了,所以当初他才会将奄奄一息的闻映雪带了回来。 但和闻映雪不同的是,苏醒的眉眼比之更加柔和。 “你刚刚将通灵师丢到了海幽牢?”苏醒冷冷抬眼看向方循舟。 她曾和方循舟在同一宗门里历练,后两人一同下山除妖时她受了重伤便长眠于冰棺里,不成想方循舟寻遍了法子将她复活,只是她的灵魂还没有完全重塑。 可当她复生后才知晓当初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方循舟现在身边有了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小姑娘。 方循舟双手扣住了苏醒的肩膀,像是在安抚她:“那通灵师能力不够,便让他去海幽牢里再练练。” 苏醒唇角扬起一抹笑:“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他找不到闻姑娘,所以你才发怒将他扔去了海幽牢吗?” 方循舟:“的确是出于这个原因,你知道的,倘若我不能和闻映雪成亲,便不能用她的血为你重塑灵魂。” 苏醒一把拍开了方循舟的手:“如果我的复生需要另一个人的血,还不如让我死了。” 方循舟按了按眉心,无奈叹气:“苏苏,不要再耍小性子了。” 苏醒嘴角笑意不减,但目光却是一片寒凉:“我耍小性子?你是真的为了帮我重塑灵魄,还是在意闻姑娘,恐怕只有你自己才清楚。” “对了,我今日是来告诉你,我不会再待在玄夜国的。” 方循舟闻言,眸光稍沉,连带着周身的气息也散着冷意:“你什么意思?” 苏醒:“字面意思。” 苏醒才说完,方循舟便紧扣住了她的肩,俯身靠在她耳畔,像是恶鬼低语:“苏苏,你哪里也不准去。” 苏醒挣扎着要从他的桎梏里钻出来,可方循舟的力气实在是太大,苏醒干脆分出一只手给了方循舟一巴掌。 “啪”的一声落下,男子的唇角渗开血丝,他忽而笑着看向苏醒:“消气没?要不要再打一次?” 苏醒眉头紧皱,厉声道了一句:“疯子。”后便离开了明月宫。 苏醒才走,便有仙侍来通报。 “殿下,闻姑娘回来了。” 坐在檐亭内的男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角的污血,闻言,眉眼不自觉舒展。 “她果然还是回来了。”方循舟说话时嗓音淡淡的,似乎并没有把自己挨的那一巴掌放在心上。 “她现在在哪儿?”方循舟扔掉了手里的锦帕,扫了眼仙侍。 仙侍继续道:“在......在繁花亭。” 方循舟嘴角不自觉一勾:“她认错了吗?” 仙侍摇头:“没......” “她和她的哥哥浮玉天都的少君一起在繁花亭等您。” *** 东华殿内仙气环绕,乐声悠扬,坐在主位的方循舟先扫了眼坐在他右下方的闻映雪后,又微微偏头看向了闻映雪身侧的厌辞卿。 “浮玉少君前来也不提前书信一封,这样我也好备下盛筵才是,没想到少君来得这样突然,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浮玉少君多多担待。”方循舟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随后又道:“我听闻仙鹤车离开了玄夜国后便找寻不到踪迹,原以为映雪出了事,没想到是遇见了自己的长兄。还真是巧啊。” 说起这事,闻映雪就气。 她刚想开口时,却听身侧的红衣少年懒洋洋地应答道:“巧吗?本座倒不觉得巧呢?” 方循舟也不恼,只轻笑道:“映雪本就是要回浮玉天都的,半路遇到了少君,怎么不算是巧呢?” 方循舟说完,就见厌辞卿转而看向了他。 那是一双和仙族不一样的眼眸,里边儿藏着的是狠厉的邪气。 厌辞卿挑眉,话音里带着嘲讽:“难道你不知道本座是在恶狼谷遇见闻映雪的?” “据本座所知,从玄夜国到浮玉天都的路上,应该不需要经过恶狼谷?” 方循舟的剑眉一拧:“怎会如此?” 他转头看向正在喝粥的闻映雪:“映雪,你当真到了恶狼谷?” 拿着勺子的闻映雪手顿了顿:“......” 她都快要饿死了,怎么突然点到她的名儿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厌辞卿和方循舟有旧仇,厌辞卿也不是刻意来看方循舟这个什么妹夫的,厌辞卿就是单纯地借着她的名号来让方循舟难堪的。 所以在二人打嘴仗时,闻映雪根本没有插话,谁知又点到了她头上。 闻映雪放下了玉勺,抬眸望向昔日自己最熟悉的“循舟哥哥”:“我到哪儿去了,你会不清楚?” 方循舟神色如常,淡声宽慰闻映雪:“仙鹤车本就是驯服后的兽车,想必是中途出了岔子才会让你误入恶狼谷,还好你没事,多亏遇见了哥哥。倘若你在恶狼谷里......” “谁是你哥哥?” 方循舟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厌辞卿打断。 厌辞卿周身透着冷冽的气息,说话时却总带着少年的傲气:“本座怎么不记得还有个弟弟?” 方循舟只扬了扬唇角:“映雪曾经答应与我成婚,那浮玉少君自然也算是我的哥哥了。” “她不是已经与你退婚了吗?怎么?玄夜国的主君还上赶着当本座的妹婿?”厌辞卿眼底含笑,完全没将方循舟放在眼里。 方循舟攥着杯盏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他只将目光转向了闻映雪:“映雪,闹够了就跟你的哥哥解释清楚,好吗?” 闻映雪放下筷子,笑着望向方循舟:“可是我的确不想这么早成亲呀。” 方循舟:“你若是嫌太早了,我们可以再晚些日子成亲。” 闻映雪摇头:“不行,因为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她就知道方循舟一定不会放手,必须要找个借口堵住他的嘴。 方循舟轻笑一声:“你喜欢上了谁?” 闻映雪思考了一会儿,淬了星光的眸子里倒映出方循舟沉冷的脸色,她笑盈盈道:“我喜欢上了我哥哥的......” 闻映雪话还未说完,就被仙侍才端上来的花椒鸡的味道呛得直咳嗽,以至于方循舟只听见了前面一段。 方循舟那张凝了冷霜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喜欢上了你哥哥?” 玄夜国(六) 东华殿内,闻映雪还在因为花椒鸡的味道不断咳嗽,而方循舟却早已敛去了面上的异色,只将目光转到了闻映雪身侧正慢条斯理地喝茶的厌辞卿道:“早有传闻说浮玉天都的的人性格豪爽,不禁男女之事,本君原以为是假的......” “却没想到浮玉天都还能让兄妹相恋?原来这才是少君不让映雪与我成亲的原因呐。” 而被方循舟的话中剑直指的厌辞卿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只悠然地抿了抿杯中的酒,半点儿回答他的意思都没有。 反而是云淡风轻地给闻映雪递过去了一杯水,但由于闻映雪咳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完全顾及不到身边有人给她递水。 厌辞卿被闻映雪的咳嗽声吵得有些烦了,干脆扣住了她的肩膀把人扳过来对着自己。 少年手上的劲儿极大,使得闻映雪无法动弹,整个人都被跟前清冽的橘子香围裹。 厌辞卿看着紧闭着双眼不断流眼泪的闻映雪,直接把瓷杯递到了她嘴边,有些不耐烦道:“喝水。” 闻映雪“咕噜”一声把水全部咽下去后才好了些。 坐在上方的方循舟冷眼含笑:“映雪,若是你喜欢上了你的长兄,那本君可要劝告你了,与长兄相恋那是会被世人唾弃的,即便是浮玉少君也免不了......” “恋你个鬼.头啊!谁说我喜欢我哥了?”恢复过来后的闻映雪打断了方循舟故作长者的“教诲”,她眼角都还泛着红,双手叉腰站了起来,跑到了厌辞卿身后的奉微身边。 拿剑的奉微:“......” 奉微根本不知道闻映雪怎么会突然跑到他的身边来,只听少女突然仰头对着他道:“我是说我喜欢上了我哥哥的下属!” 闻映雪说完后还悄悄踮脚凑到了奉微的耳边,由于奉微的个子比她高了太多,闻映雪只能扯了扯奉微的衣领,示意他能够弯下腰。 奉微还是第一次和一姑娘靠得这么近,虽然闻映雪戴了面纱,但那双小鹿眼却盯得奉微脸上一红,他弯腰,只听闻映雪小声问他:“喂,我忘记你名字了?你叫啥来着?” 闻映雪虽然是跟着厌辞卿和奉微一起回到玄夜国的,但的的确确是不知道奉微的名字。 奉微:“......” 闻映雪不是说喜欢他吗? 怎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碍于闻映雪焦急的神色,奉微低声道:“奉微。” 闻映雪满意地点头,随即又跳回了厌辞卿的身边,抬头对着方循舟道:“看吧,我喜欢的是我哥哥最信任的属下,奉微,我们这就叫亲上加亲。” “是吧,哥哥?”闻映雪说完,还不忘用手肘轻戳了戳厌辞卿。 厌辞卿只懒散地掀了掀眼皮:“随你的便。” 闻映雪见厌辞卿没有阻拦自己,于是对着方循舟粲然一笑。 方循舟神色自若,似乎根本不相信闻映雪的话,只淡声问到:“映雪你不是近日才找到了哥哥的吗?怎么又会突然喜欢上长兄的下属呢?” 闻映雪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问得好!这都要多亏了主君你呀。” 方循舟在听见闻映雪的那声“玄夜主君”时,两手不自觉收紧:“此话怎讲?” 闻映雪:“若不是主君您用仙鹤车送我回浮玉天都,我也不会误入恶狼谷,更不会被奉微所救,奉微将我从恶狼谷里带里回来,我对他一见倾心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闻映雪知道方循舟是想用自己的血去帮助苏醒恢复神魂,所以会百般地挽留她,只有将路堵死才行。 闻映雪说完后,方循舟果真沉默了片刻,随后将目光从闻映雪身上收回,对着厌辞卿笑得温润:“看来浮玉少君真是好福气,找回了妹妹不说,还能顺带多了个这么好的妹婿。” 一直没有说话的厌辞卿,“噔”噔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偏头看向方循舟时,高束的马尾向左一晃,带着其身上的桀骜之气。 厌辞卿:“怎么?你很羡慕本座的这份福气?” 厌辞卿刚一说话,闻映雪就又埋头喝碗里的粥了,将自己当个局外人一样,仍由厌辞卿和方循舟打哑谜。 酥梨方才已经跟她说过了,厌辞卿之所以会对方循舟如此不屑是因为百年前的浮玉天都与神界和仙界并不交好。 浮玉天都管辖的妖魔鬼三界常与玄夜国发生冲突。 玄夜国曾屠灭了浮玉天都七万人,若不是神界从中斡旋,恐怕两方还有一场恶战。 眼下虽然一时太平,可不代表厌辞卿就彻底放下两国之仇,何况浮玉天都当今势力早在玄夜国之上。 方循舟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厌辞卿话里的嘲弄,只温声回道:“的确是有些羡慕少君有这样好的福气。” 厌辞卿懒得抬眼,只说:“这么羡慕的话,你也让你妹妹找个妹婿。若是没有妹妹,便去捡一个。” “咳咳咳!”闻映雪被这话吓得够呛,差点儿把嘴里的粥全都吐了出去。 厌辞卿这话怎么感觉像是在点她? 她也不是厌辞卿的亲妹妹呀。 厌辞卿听见闻映雪的咳嗽声后,随便瞥了眼吃没吃相的闻映雪,看见她脸上的面纱都快埋进碗里后,轻“啧”了一声。 “你就不能把面纱理好再吃?”厌辞卿疑惑道。 闻映雪摇头:“不能,饿急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闻映雪从昨日到现在就没有吃过一口热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怎么可能还在意自己的面纱有没有挽好。 她刚想让厌辞卿别管自己,继续去和方循舟对峙时,脸上却忽然发痒,不仅如此,连带着她的脖子也痒酥酥的,闻映雪下意识去挠,一碰便是血痕。 厌辞卿听见身边的响动后,一回头便看见像只猴子似的不断挠痒痒的闻映雪。 他扫脸眼闻映雪面前的虾仁粥:“不能吃虾仁粥吃得那么起劲干什么?” 闻映雪这才注意到自己喝点是虾仁粥,她其实一直都不能喝虾仁粥,因为自己一吃虾就会浑身过敏。 但她却经常吃到方循舟轻手做的虾仁粥,方循舟拿她当替身,便要闻映雪处处都和苏醒一模一样。 吃穿住行,苏醒是什么样的,闻映雪也要是什么样。 闻映雪第一次吃方循舟做的虾仁粥时,便浑身发痒,她对方循舟说:“循舟哥哥,我不想吃虾仁粥了。” 可方循舟只会给她一瓶药,然后笑着摸她的头:“听话,虾仁吃了有助于滋养你的灵脉,擦了药就不痒了。” 一想到这儿,闻映雪就想骂一句:“疯子!” 多年来的习惯已经让闻映雪无法辨别虾仁粥,所以刚才才会一直喝粥。 可现在她真的很痒啊! 就在她快要把脖颈的皮都抠掉一层时,脖颈间多了一道冰凉,随后如泉水清冽的嗓音从她的后方传来。 “不能吃虾就不要再吃了,又没人逼着你吃。” 厌辞卿懒洋洋地抬手,将水凝珠覆在了闻映雪的脖颈上,红色的斑点瞬间消失。 闻映雪:“但是我还没吃饱。” 厌辞卿眉梢微挑,随后将自己面前的粥转给了闻映雪:“吃这碗。” 闻映雪有些嫌弃地看着青菜粥:“你吃过了。” 厌辞卿哼笑一声:“爱吃不吃。” 厌辞卿才说完,闻映雪的眼前又出现啦那枚碎玉,碎玉竟瞬间粘合了十块。 闻映雪:“!” “我吃!” 闻映雪吃饭吃得正香的时候,却没注意到上座的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沉。 方循舟在厌辞卿和闻映雪看不见的地方,动用了通灵术,一只只有他能看见的蝙蝠落在他身前。 男人用术法隔绝了殿内的众人,随即对蝙蝠灵道:“去查一查厌辞卿怎么和闻映雪相遇的,顺便查查厌辞卿是何时丢失了一个妹妹。” *** 闻映雪原以为厌辞卿会在用完饭后就带着她回到浮玉天都,却没想到厌辞卿竟然答应了方循舟在玄夜国再歇一晚。 厌辞卿歇在偏殿,而闻映雪则还是回到了自己以前居住的岁宁宫。 “闻姑娘请——” 闻映雪方才走到岁宁宫便见到了熟悉的仙侍立在两旁。 闻映雪笑着应声:“好久不见!” 两名女仙侍颔首轻笑,引着闻映雪入殿。 但在二人转身时,闻映雪嘴上的笑容便瞬间消失。 若说是从前闻映雪自然会对岁宁宫的人毫无戒备,但现在闻映雪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仙侍都是来监视她的。 岁宁宫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殿内铺就的皆是上好的衔阳美玉,只要有阳光照进殿内,便会五彩流光,就连窗檐旁摆放的都是闻映雪最喜欢的腊梅花。 方一入殿,便是清幽的梅花香。 “主君早就猜到了姑娘您还会回来,所以一直让我们将岁宁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儿污尘也不准用,放在窗台上的腊梅花一定要用最新鲜的。姑娘您看您还满意吗?” 仙侍一边替闻映雪倒了一杯温水,一边对闻映雪道。 闻映雪挑了挑眉,双手环胸,反问道:“你们主君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仙侍嘴角带笑:“主君说过,闻姑娘十岁便在岁宁宫了,外边儿闻姑娘您是过不习惯的,所以您一定会回来。” 闻映雪眼珠微转,方循舟的本意当然不是这样,方循舟只是算准了闻映雪无处可去,又或者说方循舟那上位者的心态不容许闻映雪脱离他的掌控,因此才会这般自信地相信闻映雪会回到玄夜国。 闻映雪百无聊赖地转着自己垂在肩头的小辫子,慢悠悠地走到了摆了腊梅花的窗台前,她先是扫了眼枝桠横斜的腊梅花,随后转头对仙侍道:“你先出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了。” 仙侍应声而退,闻映雪则盯着那横错交叉的腊梅花看了许久。 梅花清香四绕,浸醉人心,但闻映雪却皱眉折下了一根梅花枝。 而在那梅花枝的最底端趴着一只黑色的蠕虫。 “噬魂虫!”酥梨不知何时从闻映雪的储物袋里蹦了出来,用兔爪子指着那后背泛着诡异红光的黑虫厉声道。 闻映雪拧眉,难怪她前世暗中修炼时总觉得无法凝聚灵气,虽然她能够熟练运用各种术法,但最难的是要屏息凝神,用体内灵力去操控术法。 闻映雪那时便注意到自己的灵气似乎被人给封禁了,却一直找不到缘由,今日她才发现端倪。 噬魂虫是上古毒虫,以吞噬人的灵魂为生,想来方循舟是将噬魂虫炼作了自己的蛊虫,随后放在了闻映雪的房内,噬魂虫攀附在梅花上,极难被人发现。 这也就给了它整日吸食闻映雪灵气的机会,方循舟便将吸来的灵气拿去救了苏醒。 “哈!我说我怎么每次修练完都累得要死,旁人修仙都是越修越神清气爽,忘却俗世,连五谷都不用吃。” “我天天在外修炼那么久,越修吃的越多,越修越贪恋红尘了是吧?”闻映雪干脆抬手往噬魂虫的后背上撒了一层□□。 □□一落上去,噬魂虫便立刻干瘪了下来,最后化为了数条黑色的蛆虫埋入了盆中的泥土里。 闻映雪并没有直接杀了噬魂虫,而是打碎了其魂神,这样一来噬魂虫的本灵还在,却不能再吸取她的灵气,方循舟也暂时不会发现她已经知晓了噬魂虫的存在。 “酥梨,你说我还有多久才能聚齐我的神魂呀?”闻映雪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恢复从前的灵力了,尤其是在发现自己早就被方循舟汲取灵气后。 酥梨甩了甩兔耳朵,空中立刻显出了那块儿碎玉,虽然碎玉已经拼好了好几块儿,但也不过才几十块而已,距离一千还差得远。 “诺,你自己看吧,距一千还远呢,不过你脸上的伤应该快好了。” 酥梨说完后,闻映雪便解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纱,黄铜镜前,扎着猫猫耳发髻的少女肤色润白,鹿眼清明,唯有右脸一条长疤和脸上的小雀斑显得有些突兀。 但不过片刻,那雀斑便淡了些,可怖的疤痕也恢复了不少。 “真的有用欸!”闻映雪摸了摸渐渐平整的疤痕,嘴角向上扬起,疤痕和雀斑的消失意味着她曾经为方循舟挡刀的事也终将消散。 “那你说说,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早点聚齐碎片?”闻映雪转头看向啃萝卜的酥梨。 酥梨:“继续和气运极佳的人接触呗。” 闻映雪:“除了厌辞卿还有其他的人吗?” 既然和厌辞卿接触可以换那么多的碎片,那和其他气运极佳的人接触岂不是可以换更多? 却见酥梨摇头:“有倒是有,不过其他人可能要接触几十个才能拼好两块。” “这么少?!凭什么厌辞卿可以那么多?”闻映雪不解。 酥梨长叹一口气:“因为其他人都是和你一样戏份很少的配角呀。至于厌辞卿呢,只要你待在他身边什么都不做都能慢慢拼好碎片,当条咸鱼都行。” 闻映雪:“......” 殿内烛火噼啪,灯芯蹦开绚烂的火花,朦胧的光影之下,忽见闻映雪抬手打了个响指:“有了!” 酥梨被吓得差点咽不下去胡萝卜:“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闻映雪赶紧系好了自己的毛绒外氅,随后对着酥梨眨了眨眼:“我要去找厌辞卿睡觉!” 酥梨:“???” 酥梨还没回神,就见闻映雪已经消失在了殿内。 酥梨:“姐!你等我一下呀!你们现在是兄妹,这是不行的!” *** 西朗殿内,檀香袅袅,紫烟在香炉上方盘旋而升,坐在软榻上的少年墨发披散,肤色冷白,唇色如血,诡艳中偏又带着少年的傲气。 他翘着腿,右手手肘撑在梨木小几上,脑袋靠在右拳前,似乎是在假寐。 但闻映雪已经不相信厌辞卿的假寐了,她来之前已经确认过多次自己已经用了灵法隐身后才悄悄进入了厌辞卿的殿内。 酥梨趴在闻映雪的肩头,这次二人连意念对话都不用了,而是直接在对方的掌心写字。 酥梨:“你所说的来找厌辞卿睡觉,就是躺在他的房梁上?” 闻映雪嫌弃酥梨的手掌太小,于是在它的背上写到:“不然我怎么睡?” 酥梨:“......”好吧,是我想得太脏了。 但事实上酥梨觉得自己确实想多了,因为闻映雪常年在岁宁宫长大,根本就不通情爱,就连和方循舟成亲也都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想着报答幼年的救命之恩而已。 酥梨也不再阻拦闻映雪。 只是闻映雪在房梁上躺了会儿后,被殿内的烛火晃得一直睡不着。 “厌辞卿怎么还不灭烛啊?”闻映雪在房梁上翻了两下,垂眸看向底下仍在假寐的人。 烛火明亮,落在少年舒展的眉眼上,添了些柔色,模糊了白日里的锋利。 好看,是闻映雪对这张脸的看法,但...... “您可不可以把烛火给灭了呀。”闻映雪小声开口,心想厌辞卿这个人睡觉都不用盖灭蜡烛的吗? 早知道就不来找他了,自己遭罪。 可她才在房梁上碎碎念完后,只听“咻”的一声,殿内烛火被一阵清风吹灭,闻映雪的眼前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 闻映雪:“......” 他不会又用什么新奇的法子听见她讲话了吧? 可她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啊。 闻映雪原想今夜要不然先回自己的殿内去歇息,却见本是坐在软榻上的人慢悠悠地起身,走到了偌大的玉床前。 闻映雪满意点头,看来是厌辞卿自己想要上榻睡了,所以才灭了烛火。 只是厌辞卿才走到床沿前,下一刻的动作却让闻映雪刚扬起来的笑容僵顿。 夜色朦胧难辨,但因殿内铺的是珠玉,所以微光盈盈,闻映雪仍然可以看个大概。 站在床沿前的少年纤长的手指轻轻一勾,肩上的玄色大氅便掉落在了床沿,里边儿的暗红绣纹锦袍在夜色下漫开淡淡的光晕。 闻映雪愣在房梁上。 厌辞卿却继续旁若无人地卸下了腰间的玉带,最后又抬手却解衣领。 这下闻映雪慌了,她没想到厌辞卿睡个觉还要脱得这么干净,这一招打得闻映雪措手不及,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要别过头去。 而正在解衣裳的人,指尖在碰到最后一件衣裳的衣领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厌辞卿眉梢微扬,轻笑道:“躺在梁上的,你还要看多久?” 玄夜国(七) 闻映雪严重怀疑厌辞卿是有读心术和天眼的,不然她都已经隐身了怎么还会被他发现?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灵力还没完全恢复所以会出现漏洞而被厌辞卿看破。 闻映雪坐在房梁上,跟下方的厌辞卿大眼瞪小眼。 此时的厌辞卿早就把衣裳再次穿好,安然地翘腿坐在床沿,双手环胸,抬眼看着闻映雪:“是自己下来,还是本座帮你下来?” 闻映雪眉梢轻挑,利落地顺着殿柱滑了下来,既然要靠汲取厌辞卿的气运恢复灵力,那她也得扮好妹妹这个角色。 闻映雪在厌辞卿跟前站好,朝着他鞠了一躬:“哥哥的洞察力还真是好,我都藏在那儿了还能被你发现。” 厌辞卿扫了眼笑得像只狐狸的闻映雪,同样回以轻笑:“是吗?我倒不觉得是我的洞察力强,而是你身上的味道太浓了。” 味道? 闻映雪抬起两只手,闻了左边闻右边,又嗅了嗅自己的衣襟,嘟囔道:“没有啊?我很香啊?我每日都要沐浴的。怎么可能会有味道?” 闻映雪才说完,便觉得自己腰间有一道温热围裹,而自己一直佩戴在腰上的玉佩则被暗紫色的光茫托起,盘旋在空中。 是她的碎玉!那碎玉上边儿有花香,所以厌辞卿才会发现她。 酥梨一直将碎玉化作一块儿普通的玉佩让闻映雪戴着,方便闻映雪时刻查看碎玉的恢复情况。 “你这块儿玉上的香味太浓,实在是不好闻。”厌辞卿边说边嫌弃地瞥了眼闻映雪的那块儿蝴蝶玉,甚至右手一抬,紫光窜流,瞬间便将闻映雪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闻映雪被推到和厌辞卿只有一步的距离,鼻尖立刻涌入了厌辞卿身上淡淡的橘子香气。 闻映雪不甘示弱道:“那你身上的橘子香也很浓呀。” 虽然这股橘子香闻起来并不让她不舒服,甚至会觉着像是山岚拂面,但她依旧选择了和厌辞卿呛声。 厌辞卿右手指尖微勾,攥住了闻映雪的腰带,随后向前轻轻一拽,闻映雪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摔倒榻上去,还没来得及问厌辞卿究竟要干嘛,便见厌辞卿已经扣住了她腰间的蝴蝶玉轻轻摩挲着。 厌辞卿的手背如玉光滑,因为在使力,所以青筋微微显露。 闻映雪生怕厌辞卿一个力度没压住又碾碎了那块儿玉,那块儿玉和她的本体命魂相联的,倘若厌辞卿不小心捏碎了这块玉,那她这仅存的一缕魂魄也会随之消失。 “把玉还给我。”闻映雪伸手想要去拿回蝴蝶玉。 却见厌辞卿困倦散漫的眉眼里露出了笑意:“这块玉是方循舟给你的?” 闻映雪皱眉,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这块蝴蝶玉的确是方循舟给她的,听说还浸在百花香里泡了许久,所以上边儿才会带着清幽的花香,厌辞卿说的味道应当便是这块玉的。 她也不想把玉戴在身上,但天知道为什么她的命魂会和方循舟送的蝴蝶玉相连? “你都和方循舟退婚了,还天天将他送的玉佩戴在身上?”厌辞卿的桃花眼笑得像是半弯的月牙,但语气里却像是倾注了些嘲弄的意味。 闻映雪一边踮脚去勾蝴蝶玉,一边解释:“因为这块儿玉长得好看所以我才留下的。” 却不想厌辞卿抬了抬手,一排色泽极好的宝玉便悬浮在空中。 “挑一块儿,然后把方循舟送的给扔了。”厌辞卿朗声开口,微微偏头看向闻映雪。 闻映雪急得额头都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不行,我就要方循舟这块。没了这块儿蝴蝶玉我会死的!” 厌辞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嗤笑出声:“你就这么喜欢方循舟的东西?” 闻映雪:“......” “我真的不喜欢方循舟!但这块蝴蝶玉我必须戴着!”闻映雪又不能将前世的事情和盘托出,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厌辞卿。 厌辞卿唇角含笑,缓缓站了起来,脊背挺直,将蝴蝶玉紧紧攥在手里举过头顶。 闻映雪气得直接翻上了厌辞卿的榻,站在他的榻上想要去抓蝴蝶玉。 那可是她的命脉啊! 厌辞卿要是把蝴蝶玉拿走了,等于将她的玉攥在了手里。 她根本就不相信厌辞卿,因为她发现厌辞卿的脾气似乎也不太好对付,法力极高,脾气极差,狠厉值极高。 难保不会在看穿她假妹妹的身份后打碎她的神魂。 “你还给我!”闻映雪继续抢,厌辞卿则一个转身绕到了另一边,像是挑衅闻映雪般:“你能抢到,本座就还给你。” 不料闻映雪一屁股坐在了被褥上,气馁道:“算了,随你吧,拿走就拿走。” 大不了再死一次,反正她恢复了灵力也不一定能敌得过方循舟那主角的身份。 厌辞卿双手抱臂,斜睨了眼瘫坐在被褥上的闻映雪,随后竟笑了起来。 闻映雪看着眼睛笑成弯月的厌辞卿,怒道:“笑你妹啊。” 厌辞卿:“嗯,在笑本座的妹妹。” 闻映雪,败第二次。 少女垂下眼眸,正想下榻时,却听“嘭”的一声,蝴蝶玉被抛到空中,蓝玉在黑夜中反射出微弱的光影,闻映雪跳下榻,立刻接住了蝴蝶玉。 “下次不要再让本座看见方循舟的这块玉。”厌辞卿的笑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只那张诡艳的脸上只剩下了冷霜。 闻映雪把玉揣在了心口:“放心,我不会再把它拿出来了。” 只是闻映雪在放玉时,却惊觉蝴蝶玉竟然又黏好了将近二十块的碎片。 厌辞卿到底是为什么可以让蝴蝶玉粘合好? 闻映雪还没想明白时,只听厌辞卿的嗓音又悠悠然地传了过来。 “说吧,你深更半夜来本座房里的屋梁上坐着打算干什么?”厌辞卿坐回了玉凳上,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随即抬眼凝视着闻映雪。 闻映雪:“看月亮。” 厌辞卿:“今夜下雪。” 闻映雪:“看房梁。” 厌辞卿抿了一口温水,反问:“你的房里没房梁?” 闻映雪实在是编不出来了,还能看什么?她四处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厌辞卿的身上:“看哥哥。” 厌辞卿神色如常,只转了个身子正对着闻映雪:“看我?” 闻映雪点头:“是啊,我的房里没有哥哥。” 厌辞卿拿着茶盏的手依旧平稳,丝毫没有因为闻映雪这些奇葩的回答而分神,反问道:“是吗?那么喜欢看本座?” 闻映雪:“当然,我幼时与哥哥分离,有关哥哥的记忆全然不记得了,现在才找回了哥哥,自然要多看两眼。” 闻映雪在此也在暗示厌辞卿自己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假如厌辞卿来问她,她也大可以说是忘了。 厌辞卿没有立即回答闻映雪,而是放下茶盏后直接躺回了榻上,随即一个抬手便将闻映雪定在了原地,甚至还用了紧术封了她的唇,让她不能开口说话。 闻映雪“呜呜”了两声后,只听厌辞卿躺在榻上悠然开口:“既然你这么想看,便站在那儿看一整宿好了。” 闻映雪像个被夫子罚站的孩童一样立在厌辞卿的床沿边上,榻上的人睡得倒是盖着软厚的被褥,睡得香甜。 闻映雪看了眼眉眼舒展,唇角勾笑的厌辞卿更气了,但一想到靠在他旁边可以修复蝴蝶玉便又咽下了那口气。 算了,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但闻映雪才站了没多久,便听见“吱呀”一声,西朗殿的殿门被人轻轻推开,随之而来的是殿外的漫天风雪。 雪粒子被风吹落在闻映雪的脸上,化开的冰水立刻令闻映雪惊醒。 只见风雪之中,站着两名女子,二人虽然披着黑色的大氅却也能够看出其袅娜的身段。 两名女子都戴着面纱,风一吹只能窥见些侧颜,却已足够倾城。 二人款款走进西朗殿,跪坐在了厌辞卿的床沿边上。 厌辞卿似乎并未察觉到两人的存在,而那两人也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闻映雪。 因为厌辞卿不仅将闻映雪定在了原地,甚至还在她身上施下咒法,旁人是没办法看见她的,也就是说即便是有人要来帮闻映雪解开封印也不可能。 两名女子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对视一眼,那艳丽的夺情目眼尾向上一扬,随后都齐刷刷地看向已经睡熟了的厌辞卿。 离厌辞卿最近的女子身段傲然,她悄悄地坐在了厌辞卿的床榻上,随后抬手想要去抚摸厌辞卿的脸,而另一女子便靠坐在了厌辞卿的大腿一侧,伸手向前。 闻映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这二人是方循舟送来引.诱厌辞卿的。 这两名女子都不是俗物,乃是魅女,所谓魅女一脉长于天山,百年前便已绝迹,只因人类贪欲,想要强娶魅女为妻,随后夺得魅女长生不老的灵力。 但魅女一旦与人成亲,灵力便会被自动渡给夫君,自己则化作一朵雪莲。 因此世间的魅女越来越少,闻映雪倒是没想到方循舟手底下还有两名魅女,方循舟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晓的? 并且眼前这两位来引.诱厌辞卿的魅女绝非是普通的魅女,闻映雪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二人充沛的灵力。 两人的纤纤玉手就快要碰到厌辞卿时,闻映雪打算开口叫醒厌辞卿,然而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都怪厌辞卿自己要用封禁术封了她的嘴,不然她也不至于开不了口啊! 闻映雪尝试动了动手指,仍然像是一座冰雕一样纹丝未动。 而那两名女子早已经翻身上了榻。 闻映雪眼见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干脆闭上眼睛,屏气凝神。 反正失掉清白的人是厌辞卿,与她无关。 但就在闻映雪闭上眼睛的瞬间,殿内忽然掀起冷冽的寒风,伴着寒风而来的还有强大的妖气。 “啊——”女子尖利的叫声打碎了长夜的静谧。 闻映雪一睁眼,便有一滴鲜血溅落在了她的眼角,像是点了一颗红痣,滚烫的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面纱,魅女本就是妖,那股子血腥气熏得闻映雪眉头紧皱。 而方才本是熟睡了的厌辞卿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刻正捏着坐在他腿边的魅女的脖颈,魅女立刻显出了蛇形原身,嫣红的蛇信子往前探伸,发出“嘶嘶”的声响。 厌辞卿眼眸微眯,盯着魅女那红色的妖瞳,嗤笑一声:“想爬上本座的榻?” 魅女受过方循舟的训练,只朝着厌辞卿扭了扭蛇身,吐露蛇信子的同时舌尖发出深红的光晕。 是幻影术! 中了幻影术的人会透露出内心的欲望。 闻映雪立在一旁,动用了全身的灵力,将气息凝聚在指尖,小小的白色花瓣从她指尖流出,幻化出罩纱挡在她身前,才使得闻映雪没有被幻术影响。 而方才躺在了软凳上的酥梨却直接被幻术击倒,两只兔耳竖立起来,四处跳窜,嘴里不断喊着:“胡萝卜!兔兔要吃胡萝卜!” 厌辞卿瞥了眼像个傻子一样不断叫唤的酥梨后,笑着回望身前的魅女。 魅女收回了蛇信子,蛇身缠绕着厌辞卿,她想要探知厌辞卿内心的欲望,只要知道了厌辞卿的欲望,便能将此告诉方循舟,这样她们今夜来此的目的才算挽成。 然而当蛇尾碰到厌辞卿的心口时,魅女的整个蛇身都为之一颤。 厌辞卿笑得温和而又无害:“怎么不继续了?” 魅女周身一抖,厌辞卿根本就没有心脉! 换言之,他根本没有心,魅女自然探测不到他的欲望是什么! 魅女的蛇尾立刻从厌辞卿的身上滑落,但她还没来得及动用遁走术逃走时,却听“咔擦”一声在殿中响起。 一截蛇尾和女子的上身分别掉落在了玉地之上,从榻上滚下来的头颅则掉落在了闻映雪的脚边。 闻映雪愣怔在原地,抬头时,只见一只绒毛蓬松的白狼伫立在那魅女的尸首旁。 白狼生着碧绿色的妖瞳,两只狼耳与普通的狼族不一样的是,狼耳内侧泛着些粉晕,曳地的狼尾像是蓬茸的毯子一般。 他嘴里还沾着魅女的血和肉,下一刻,只见白狼低吼一声便将那被撕裂成两截的魅女踩碎。 随即,它转身走向了方才一直被遗忘的另一名魅女。 白狼朝着站在画屏背后的魅女直冲而去,可就在狼牙即将咬住那魅女的臂膀时,魅女的身前却骤然出现了道白纱。 白纱如墙,挡住了白狼。 片刻后,殿外的一阵寒风肆虐,卷起那魅女将人给带走。 然而在寒风将剩下的红衣魅女卷走时,冷风吹起了那红衣魅女的面纱一角。 闻映雪眉头紧皱,那名魅女的脸跟她有五分相似! 而据她所知在玄夜国与她有五分相似的人只有本书的女主苏醒! 苏醒怎么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闻映雪根本来不及多想,寒风便护着魅女消失在了雪夜里。 白狼也想上前去追赶,却被少年一声“回来”给唤住。 “嗷——呜。”白狼低吼两声,拖曳着长长的尾巴绕到了厌辞卿的身边,厌辞卿摘下 左手食指上一枚玉戒,玉戒立刻焕发出紫光,而白狼则化为了紫烟被收进了玉戒里。 闻映雪懵在了原地,那白狼很明显是厌辞卿的灵宠,但它的元神又仅仅是一缕紫烟,说明那只是厌辞卿的化魂,而厌辞卿的本体则是狼? 可她从没听说过浮玉天都的历代主君是狼的。 “想什么呢?”厌辞卿悠然的声音传了过来。 闻映雪:“没想什么。” 她下意识开口,却没注意到厌辞卿已经解开了自己的封禁,刚说完话,闻映雪就后悔了。 只见坐在玉凳上的人右手撑在太阳穴旁,朗然道:“你没有被魅女的幻影术所惑?你曾自己修炼过?” 闻映雪当然不能让厌辞卿知道自己修炼过,她别开了厌辞卿的目光,“哎呀”一声,岔开话题道:“哥哥,原来你的原神是小狗呀!” 厌辞卿攥着玉戒的手微紧,他轻掀起眼帘,好看的桃花眼尾向上扬起小小的弧度,随后,少年张了张嘴,对着闻映雪忍无可忍道:“本座是狼。” 玄夜国(八) “狼也很好呀,比小狗更厉害。”闻映雪笑着回应了厌辞卿,同时将自己方才用灵力结成的纱罩悄悄收回。 厌辞卿却忽然站了起来,径直朝她走来,少年颀长的身影投落在地,将她拢在那一圈黑影里。 厌辞卿哼笑出声:“所以,你修炼过术法。” 闻映雪知道再继续说下去倒显得欲盖弥彰,她仰头:“是呀,我曾自己修炼过,想着要去除妖降魔,匡扶正义,只是练得不好,让哥哥见笑了。” 厌辞卿眼尾上扬:“你的灵力都练到和奉微一样的程度了,你管这叫练得不太好?” 闻映雪胡诌:“那应该是奉微太差了,哥哥你不如换个下属好了。” 厌辞卿疑惑道:“你不是喜欢他吗?本座把他给换了,你又怎么能继续见他?” 闻映雪:“那你把奉微送给我好了。” “送给你?”厌辞卿敲了敲桌沿:“你倒是想得美。” “不过你这一身的术法是自己修炼的?”厌辞卿仍然没有放过闻映雪会术法一事。 闻映雪如实道:“正是,我随便从藏经阁里找了些书自己练的。” 厌辞卿纤密的睫毛微垂,随后向上扬了扬头,淡声道:“看来你还挺有天赋。” 这点闻映雪承认。 “等回到浮玉天都后,本座为你找个宗门,送你进去修炼怎么样?”厌辞卿弯下腰,平视着闻映雪,装着笑意的眸子里流淌着淡淡的妖光。 闻映雪看着那双显露出妖光的眼眸,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像是在被人诱蛊后,赶忙摇了摇头。 厌辞卿在用魅术侵.入她的心绪! 厌辞卿看着摇头的闻映雪笑得如山雪清冽:“看来你的灵根的确不错,连魅术都能辨别出来,不去宗门里修炼确实有些可惜了。” 闻映雪不知道厌辞卿此举究竟是何意,刚想说“但凭哥哥吩咐”时,却眼前一黑,眩晕感瞬间席卷而来,使得她整个人都向后栽倒。 “厌辞卿!” 少女往后栽倒时,水蓝色的衣裙像是清泉落石,摇晃的裙摆荡开了圈圈细小的涟漪。 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厌辞卿的衣角,却见厌辞卿往后撤了半步。 雾胧一般的光影里,少年长身玉立,隽逸的眸子里闪烁着淡淡的妖光。 闻映雪认命地闭上眼,但就在她的脑袋要磕到一旁的珠玉圆桌上时,却有一只温热的大掌拖住了闻映雪的脖颈。 那人的指腹带着点薄茧,扣在映雪的后脖时,泛起酥麻之感。 随后厌辞卿用力地将闻映雪拉拽了起来,他轻抬了抬眉梢,附在她耳边。 温热的呼吸落在少女的耳畔,随之而来的声音犹如春风化雪,却又因为话音中带着的不屑而像是恶劣的低喃:“下次记得叫哥哥。” 但闻映雪根本就没有了意识,方才殿内有方循舟提前命人布好的幻影香,以让厌辞卿昏睡。 却不想厌辞卿没事,倒是闻映雪晕了过去,直愣愣地靠在厌辞卿身边。 厌辞卿颇隔着面纱,颇有些嫌弃地戳了戳闻映雪的脸:“醒醒。” “真晕过去了?”少年凝眉,低声唤到:“奉微!” 不消片刻,殿内立刻显出了玄色的幻影。 “属下在!”奉微右膝跪地,应声开口。 还没询问厌辞卿发生了何事,就见厌辞卿将怀里的闻映雪朝他扔了过来。 奉微微愣,潜意识抬手接住了闻映雪,随即问到:“少君这是做什么?” 厌辞卿转了转食指的玉戒,眸光微沉:“回浮玉天都。” 奉微:“那您将闻姑娘丢给属下,是为了......” 厌辞卿眉骨上扬,唇角绽开浅淡的笑意:“她不是喜欢你吗?” 奉微:“所以......” 厌辞卿:“当然是让你抱着她回马车上啊,不然让本座抱?” *** 回浮玉天都的路上,闻映雪一直在昏睡,甚至还陷入了一则梦网中。 梦里雪花纷扬,夹杂着腊梅的清幽在夜里流飘,天地一色。 狭窄的山谷里,石壁上显出一道奇怪的身影。 高出山头的木偶人双眼泛着诡异的红光,嘴角裂开的缝隙里镶嵌着数不清的腐蛆。 它僵硬地向前迈步,“咯吱咯吱”的声响贯穿整座山头。 而在木偶人的前方,一只狸花猫正四处跳窜,它右后腿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流出的鲜血点在雪地里,烙下一个又一个的梅花脚印。 闻映雪“哼哧”“哼哧”地往前越跳,根本顾不上脚上的伤。三日前她父母双亡,灵力被封的她只能化作狸花猫四处奔逃,却不想还是遇上了仇家。 “你以为你能跑得出去吗?小猫咪?”木偶人咧着嘴,“咯咯”地笑着,每大笑一次,嘴里便会吐出一捧腐烂的蛆虫。 小狸花猫拖着伤腿,跃上了高处的石台,怒道:“鬼才是你的小猫!你恶不恶心!” 少女虚弱的声音从狸花猫的体内传出,她方说完,木偶人眼里的诡谲红光立刻沉暗了下来。 木偶人的木手指立刻幻化出尖利的爪子,“刹”一下便抓破了狸花猫的肚皮,滚烫的血液像是山巅化开的雪水一样缓缓流下。 小狸花猫整只猫都忘记了反抗,被风雪封冻在了木偶人的手上。 “原来你体内藏着圣元珠啊,难怪你现在没有一点灵力,都被圣元珠给隐藏起来了。”木偶人呢喃自语,伸出手指蘸取了狸花猫腹部的鲜血,随后轻轻舔.舐着食指上的血。 “喵——”狸花猫似乎是回过了神,抬起猫爪子便要去划木偶人的臂膀。 然而木偶人的臂膀乃千年古木所制,闻映雪伤不了半分。 木偶人“咯咯”大笑,攥着化作小狸猫的闻映雪将其高高举起,“哐当”一声,将狸花猫扔在了凝结了冰凌的石柱上。 闻映雪觉得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碎掉了。 木偶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小狸猫,最后靠贴在小猫的耳畔,笑得狂傲:“去死吧,神族的大小姐。” 他话音刚落,便张开了血口,朝小狸猫的脖颈咬了上去。 闻映雪没有力气再反抗了,她闭上了眼,耳边只有风雪呼旋的声音。 然而刹那间却风雪声中却涌入了铮亮的剑音。 “刺啦”的声音响彻天际,与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痛彻心扉的嘶吼声。 “我的头!” 木偶人的头被人用羽箭射掉的头,血淋淋的滚落在地,嘴里还叼着几根猫毛,而他剩下的半截身子则曝露在飞雪中,颈部只有一圈雪花围绕。 下一刻,寒风在山谷内呼啸,被砍下了头的木偶人“轰隆”一声彻底栽倒在了雪沙里。 闻映雪被这巨大的“轰隆”声给唤醒,慢慢地睁开了眼,入目便是那没有头的半截木偶身,而往上一抬眼,却有一双清隽冷逸的眼睛出现在了凄冷的夜色里。 立在山巅之上的少年戴着银质面具,仍然保持着射箭的动作,簌簌而来的寒风吹起少年的马尾,打在其脸颊一侧。 他身着白色的金线绣云锦衣,腰间蹀躞佩着一块儿蝴蝶玉,旋身而跳,便跃下了山巅。 他每向前一步,蝴蝶玉便颤动一分,暗紫色的盈光像是雪夜里唯一的萤火,朝石台上奄奄一息的狸花猫靠近。 “叮铃铃”的声响似泉水叮当,揉碎了冰冷的凌雪。 闻映雪生怕来人也是自己的仇家,看破自己的幻身术,坐了起来,朝着白衣少年“嘶”了一声,浑身的绒毛都竖立了起来。 那白衣少年却只先顺了顺狸猫的绒毛,随后叹了一口气,呼出的热气落在闻映雪的耳边,酥酥麻麻的,只听他无奈道:“怎么把自己弄了一身的伤?” 闻映雪咬了一口少年伸过来的手,牙印刻在了少年的虎口处,但少年反而是将狸花猫抱了起来。 “喵——”闻映雪在他怀里挣扎着,企图逃出他的怀抱。 可少年只是捏了捏她的猫耳朵,随后将灵力渡入到了狸猫的身上。 这股灵力像是温软的棉花覆在了闻映雪的身上,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在恢复,且自己也化为了人形。 但她现在依旧无法看清抱着她的少年,只能听见那人轻声在她耳边问到:“你想不想跟我回家?” 闻映雪撑着被木偶人揍肿了的眼皮想要看清少年的脸,最后却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我......想回家。” 少年轻笑:“好。” 闻映雪彻底晕过去前还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的声音才消弭在雪夜中,下一刻涌进山谷内的冽风卷起满地的枯叶,“呼呼”声掩盖住了世间所有的杂音。 *** “闻映雪。” “醒醒。” 厌辞卿看着靠在软枕上,眉头紧皱的闻映雪拍了拍她的脸,但昏睡过去的人似乎根本不把这轻轻的一拍当一回事儿。 厌辞卿眉梢轻扬,他现在有些后悔当初认下闻映雪做妹妹了,若不是他需要一个安插进仙门的人,他绝不会将这个麻烦背在自己的身上。 “醒醒,别睡了。”厌辞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但靠坐在软枕前的人仍然没有动静。 厌辞卿干脆毫无怜香惜玉之玉的掐了一把闻映雪的脸颊。 而下一刻,本是紧闭着双眼的人猛然惊醒,少女大口大口地吸气,右手攥着厌辞卿的衣角,脱口而出:“方循舟!” 闻映雪还以为在梦里,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梦见当初方循舟救自己回玄夜国的场景,因此在被厌辞卿唤醒后直接叫出了方循舟的名字。 厌辞卿“哼”了一声,极尽嘲弄,他收回了手,双手环抱自己的双臂,正视着闻映雪,声若寒霜:“你还想着方循舟?” 才缓过神来的闻映雪没有心思跟厌辞卿周旋,她只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做了噩梦,梦见了他,所以才会喊出他的名字。” 厌辞卿也懒得干涉闻映雪和方循舟之间的事,是以并没有多问,只继续靠着软枕休息。 而闻映雪却觉得在马车内快呼不上气来,她轻轻掀开了帷裳的一角,本是想看看雪夜,却不曾想看见的却在街巷旁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提着琉璃宫灯的女子一袭红衣立在雪地里尤其亮眼,她毫不避讳闻映雪的目光,甚至对着闻映雪弯唇一笑。 是苏醒! 闻映雪刚想多看两眼,马车却凭空飞入了云端,地上的红影越来越小。 马车与漫天的飞尘一起消失后,站在街口的提灯女子眸光中的笑意冷了下来。 苏醒皱眉看着飞向了天际的马车,冷声道:“系统,方循舟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 冰凉的系统音在苏醒的脑海中响起:【50%】 苏醒:“只有50%?” 系统:【是。】 苏醒:“那我能去攻略厌辞卿吗?” 浮玉(一) 苏醒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的穿书任务,最难的一次便是眼下攻略方循舟的一次了。 上辈子的苏醒由于穿书的身份本就是方循舟的心上人,所以只要按照原剧本走完她和方循舟之间爱恨纠缠的剧情即可,但由于《幻生》一书是当下热门的追妻火葬场,因此会有一名恶毒女配。 女配便是闻映雪,只要闻映雪死后,她和方循舟顺利在一起就算任务完成,可获得一大笔奖励。 可没想到的是本来在剧情里应该身死道消的闻映雪竟然又重生了。 没办法,苏醒只好重开一局,继续攻略方循舟,但这一次的方循舟对她的好感度一直停留在50%,迟迟没有进展,她只好将攻略对象换成了厌辞卿。 系统【宿主当真要将攻略对象换成厌辞卿?】 苏醒捏了捏衣角,不耐道【嗯,厌辞卿应当更好攻略吧?穿书者的任务不都是攻略反派男二吗?】 系统【不一定,因为厌辞卿他没有心,他的心早就被人取出用以铸剑,所以他根本不会对人动心的。】 苏醒闻言皱了皱眉,系统所言不假,方才她就已经感知到厌辞卿的冷漠了。 得知今夜方循舟会派出魅女去引.诱厌辞卿后,苏醒也扮作了其中的一名魅女,还提前在殿内布好了幻想,原以为睡着了的厌辞卿毫无防备,却不想竟突然转醒,直接用天狼灵宠撕裂了与她一同前去的魅女。 若不是系统在保护她,她可能也化作了天狼嘴里的一块儿碎肉。 “可闻映雪不是在他身边吗?”苏醒忽然想到了某个bug。 系统【那是因为闻映雪假扮了他的妹妹。】 苏醒漆瞳微转,若有所思道:“那我也假扮他的妹妹不就好了?反正都是假扮的,靠着系统你应该可以帮我成为他的妹妹吧?” 系统【也不是不行,有我在,你应该能演得更像些。】 和系统达成约定后,苏醒立刻转身回了玄夜皇城,她如今要做的便是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方循舟。 却不想苏醒方才回到方循舟给自己安排的般若殿时,便听身后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你去哪儿了?”男人清冷的声音不怒自威,身上幽泠的竹香立刻传到了苏醒的鼻尖。 “方循舟?”苏醒疑惑转身,刹那间,般若殿的烛火复燃,灯火通明的大殿内,男子青衣飘飘,端的是傲雪凌霜之态。 方循舟眉目舒展,可眸中却凝聚着冷意:“回答我,你去哪儿了?” 苏醒越看越觉得方循舟才像个疯子,她不耐道:“出去走了走。” “走了走?”方循舟嗤笑一声,眉心不禁一跳,他强压住内心的愠怒,不想将这些火撒在苏醒的身上。 “走了走你身上会有幻香的味道?”方循舟在魅女死后的灵珠飘回来后,便立刻派人去了厌辞卿居住的西朗殿,果然已人去楼空。 随后他又去了闻映雪的岁宁宫,留给他的只有噬魂虫的尸体。 但令方循舟万万没想到的是,就连苏醒所居的般若殿也没有一个人的身影。 他等了约一个时辰才等回了苏醒,不成想苏醒的身上却有着淡淡的幻香,而这股幻香与厌辞卿的西朗殿是同一种香味。 方循舟大步向前,紧扣住苏醒的肩膀,隽逸的深眸里腾现着怒火:“你去找了厌辞卿?” “为什么连你也要去找厌辞卿?” “嗯?说话!” 方循舟倏然加大了音量,苏醒还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她冷脸甩开了方循舟的手:“你弄疼我了!” 却不想男子直接俯身,唇.瓣.贴.附在了她的脖颈处,随即用牙齿咬伤了苏醒的脖颈。 苏醒对着方循舟拳打脚踢的,才从他的禁锢里.抽.身。 “方循舟你到底要做什么!”苏醒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质问方循舟。 明明方循舟对她的好感度只有50%,又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暧昧的举动? 只见嘴角沾血的男子目光迷离,他俯身对着苏醒,右手食指勾了勾苏醒的耳垂,随即在她耳畔低声呢喃:“映雪,映雪......” 一声又一声的呢喃,倾注着男子内心的占.有.欲。 暧昧、灼.热的呢喃,叫的却不是苏醒的名字。 男子说完后,轻轻吻了吻苏醒的耳垂,将那血珠印在了苏醒的耳垂上:“映雪......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你只有我一个哥哥。” 回过神来的苏醒猛地推开了方循舟,她目光里全是惊诧,但苏醒还来不及思考时,却听殿外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主君!” “主君!” 仙兵手持银枪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般若殿中。 方循舟也似乎被这异动唤醒,眼底的情.欲消失殆尽,转而看向仙兵:“出什么事了?” 仙兵面露急色道:“堕魂城内有异动,似乎有人解开了堕魂城的封印!” 方循舟凤眸微侧,斜睨了眼苏醒后,厉声道:“你待在皇城内,哪儿也不许去,本君处理完堕魂城的事就来看你。” 说完,方循舟立刻跟仙兵离开了般若殿。 当殿门关上的刹那,苏醒的神思才被拉拽了回来,她摸索着下巴,轻声道:“方循舟对我的好感度一直停留在50%,而他刚才又一直在叫闻映雪的名字,难道......” “方循舟剩下的50%的好感度给了闻映雪?” *** 堕魂城内黄色经幡随风飘扬,漫天的纸钱盘旋在天际,而唯有堕魂城所在之地的云端透着瘆人的血粉色,城内女童的啼哭声不断。 停留在远处山头上的马车外,立着一位黑衣少年,山岚拂过,轻掀起其衣角,腰间白玉微晃,脆响叮当。 他左手持弓,右手持箭,眸光定在了堕魂城城墙上的血灵珠上。 “你确定方循舟将控制堕魂城的灵珠镶嵌在了城墙上吗?”厌辞卿微眯了眯眼,低声询问着马车内的闻映雪。 闻映雪从帷裳内探出了脑袋,抱着正在啃胡萝卜的酥梨道:“我确定,方循舟向来信奉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所以他才会将血灵珠放在城墙如此显眼的地方。” 闻映雪边说边透过层层云雾,看向了远方那颗闪着明艳红光的血灵珠。 原本厌辞卿是直接带着她回浮玉天都的,但闻映雪突然冒出了个念头,既然方循舟和厌辞卿有旧仇,那如果自己透露出些信息给厌辞卿,厌辞卿会不会借此给方循舟难堪? 闻映雪试探性地告诉了厌辞卿,玄夜国有一禁地名为“堕魂城。” 堕魂城内关着的全是女婴的亡魂,女婴的鬼气森然,浓厚的鬼气不失为一种武器,因而玄夜国用此鬼气培植出了自己的鬼兵,这事连神族都不知晓。 闻映雪也是偶然得知,今日告知了厌辞卿,本也只是试探,却不想厌辞卿立刻让奉微引着飞云马来到了堕魂城。 方才奉微朝堕魂城内扔下了迷烟球,现在城内自顾不暇,而只要射下了堕魂城城墙上的血灵珠,那困在里面的女婴亡魂也可得以转世,鬼兵也会就此消散。 不过现在闻映雪有些担心厌辞卿到底能不能射.中。 “哥哥。”闻映雪轻声唤到厌辞卿。 厌辞卿连头都没回,只淡淡道:“做什么?” 闻映雪:“你要不要到山下去,或者直接站到堕魂城外,我怕你隔得太远.射不......” 少女的话音未落,便听“咻”的一声,羽箭飞流而下,穿过厚厚的云层,直抵堕魂城城墙最中心。 “嘭!” 血灵珠被羽箭刺破,破开的血水立刻化为了无数女婴的魂灵,往外奔走。 闻映雪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站在前方的厌辞卿拿起了第二支羽箭,嘴角挽起一抹邪戾的笑。 他慵懒开口,声似山涧:“可能没有人告诉过你,本座向来箭无虚发。” 说完,厌辞卿再度将目光聚焦在最后一颗血灵珠上。 但他还没来得及射.出第二支箭,便听身后闻映雪的声音传来。 “哥哥!” 厌辞卿眉心一跳,刚想让闻映雪没事少叫他“哥哥”时,闻映雪却跳到了他身边,指着他手里的虚空箭道:“最后一颗血灵珠可以给我.射.吗?” 厌辞卿嘴角漾笑,歪头看向闻映雪:“你想.射?” 闻映雪点头,以她现在的能力要找方循舟的确有些困难,但给方循舟使绊子应该不是难事。 厌辞卿摇头:“不行,虚空箭数量有限,倘若你给本座射没了怎么办?” 闻映雪举起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不会的!你信我!我一定可以射下来的。” 厌辞卿:“如若你射不下来,还弄丢了本座的虚空箭呢?” 闻映雪:“我赔你就好了呀。” 厌辞卿否定道:“你赔不起,一支虚空箭价值连城。” 闻映雪:“......”无话可说。 闻映雪只好灰溜溜转身跳上马车,但她刚转身,便听“呼呼”的声音过耳,闻映雪迅速转身,接住了厌辞卿丢过来的长弓和虚空箭。 “拿好,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是掉了虚空箭,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厌辞卿接过奉微递来的锦帕,一边擦手一边道。 “谢谢哥哥!”闻映雪眼睛骤然亮起了明光。 也不知是哪个字刺激了厌辞卿,少年眉眼间流露出不悦来。 他下次一定要跟闻映雪说清楚,不要随便叫他哥哥。 只见蓝衣少女冲到了悬崖边上,向后一撤步,顺势拉开了弓,将箭搭在弓弦,“咻”一声,虚空箭破开雾霭,射.穿了最后一颗血灵珠。 闻映雪抱着长弓朝厌辞卿抬了抬下巴:“我说了吧,我肯定可以射.中!” 她那一箭多少是存了对方循舟的恨意的,她就不信射不中。 但她还没高兴多久,脚下的岩石突然开始松动。 闻映雪才意识到血灵珠被毁后,堕魂城周边的山林也会受损! “啊!”少女跟着岩石一同向下方的湖水掉落,闻映雪此刻也顾不得在厌辞卿身前暴露会术法一事,刚想用浮身咒时,腰间却突然缠上来一条毛绒绒的尾巴,硕.大的狼尾将闻映雪一把拽了上去。 闻映雪的余光只瞥见厌辞卿双手抱臂站在马车前,从他身后蔓延开来的正是缠住她腰的狼尾。 她看到了厌辞卿的狼尾! 蓬软酥松的狼尾像是一圈绒毯紧紧围住了闻映雪的腰。 与此同时,她随身携带的蝴蝶玉骤然拼合了十块,酥梨也在她耳边道:“恭喜你!灵力升到第三重境了!” 第三重境? 闻映雪眼眸里的星光越来越亮,她上辈子修炼了差不多快半年才达到了第三重境,厌辞卿用狼尾抱了她一下就到第三重了? 厌辞卿看着被自己的狼尾缠着的闻映雪突然笑了起来,觉得她可能是被摔傻了,干脆收回了狼尾,上了马车。 但他才拂袖转身,就被闻映雪拽住了衣角。 厌辞卿撩起眼皮瞥了眼脸上全是灰尘的闻映雪:“又要干嘛?” 闻映雪伸出食指:“哥哥,你能再用狼尾抱我一下吗?” 浮玉(二) 厌辞卿看着似乎有些得寸进尺的闻映雪,眉梢下意识地向上一抬,随后不留情面地一根一根掰开了闻映雪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含笑轻语:“不可能。” 闻映雪实在是馋那三重境的能力,双手合十道:“拜托了,哥哥......” 闻映雪还是在玄夜国学到的撒娇,方循舟总是嫌弃她太不端庄,要懂得在适当的时候示弱,这样才会讨人喜欢。 不然像她这样的性格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所以闻映雪以为撒娇就可以让厌辞卿给自己摸狼尾,谁知厌辞卿忽而郎笑了起来,随后右手食指微屈,“哒哒”的轻轻敲了敲闻映雪的眉心,嗤道:“你明明不喜欢撒娇为什么还要对本座撒娇?笑得比哭还难看。” 闻映雪捂着眉心:“因为方循舟说的只要我对人撒娇,就可以讨人喜欢。” 厌辞卿眉眼漾着笑,可话音却冷得像冰冻的泉水:“你自己喜欢撒娇吗?” 闻映雪摇头:“不喜欢。” 厌辞卿:“不喜欢那你撒什么?天天就知道把方循舟挂在嘴上。不喜欢的事情就不要做。” 闻映雪:“因为我想摸狼的尾巴。” 厌辞卿从喉间溢出哼笑声,根本就没管闻映雪的诉求,而是直接上了马车。 少年端坐在马车内,左手轻轻转着右手的玉戒,对闻映雪道:“要摸狼的尾巴就自己去养一只狼。” 闻映雪护着怀里的蝴蝶玉也跟着上了马车,她不解地看着厌辞卿:“哪里有狼呢?这里只有哥哥一只狼,难不成我要养哥哥吗?” 厌辞卿转着玉戒的手微顿,随后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右侧的闻映雪,淡淡道:“你养不起本座。” 闻映雪有些不服输:“你怎么知道我养不起?” 厌辞卿:“因为你是穷鬼。” 闻映雪一把牵过了马车内的绒毯盖在了自己的脸上:“算了,不摸就不摸,侮辱我就是你小心眼了!” 厌辞卿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马车内备好的清茶,无所谓道:“你何时听说过本座是什么好人了?” 闻映雪的声音从绒毯里“嗡嗡”传了出来:“你本来就不是人,你是狼。” 闻映雪现在并不知道为什么厌辞卿作为浮玉天都的少君,原身会是狼,但既然厌辞卿敢在她面前露出狼尾,就代表这不是值得避忌之事。 闻言,厌辞卿瞥了眼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闻映雪,只能看见那张嘴在绒毯后面翕动。 “别憋死在里面了,本座才懒得给你收尸。”厌辞卿一把拽下了闻映雪盖在脸上的绒毯。 闻映雪碍于自己是因为汲取到了厌辞卿的气运才恢复到了三重境,索性懒得跟他计较,只将绒毯盖在双腿上,靠着软枕小憩。 但她根本就睡不着,只听“咕噜噜”的声音在寂静的马车内响起。 闻映雪睁开右眼,打量了一下厌辞卿的神色,却只见少年云淡风轻地喝茶。 难道厌辞卿不饿吗! 从昨夜离开玄夜国到现在,大家都没有吃过一点儿东西,怎么饿肚子的人是只有她吗? “咕噜噜”的声音再次在车内响起,但喝茶的人却置若罔闻。 “哥......”闻映雪小声开口。 厌辞卿没有理她。 “我有点饿。”闻映雪轻声道出了自己的诉求,厌辞卿还是没有理她。 闻映雪长叹一口气道:“哥哥,我真的快饿死了。” 厌辞卿这才掀起眼皮掠了眼闻映雪:“气色挺好的,死不了。还有你不是修过术法吗?怎么还要吃饭?” 闻映雪:“因为我爱吃饭。” 厌辞卿:“......” 少年皱眉睨了眼闻映雪,随后右手撑在翠玉小几上轻轻一挥,桌上立刻出现了好几盘菜。 闻映雪说了声“谢谢哥哥”后,立刻就拿起了木筷夹了一块儿鱼肉,她最喜欢吃的就是清蒸鱼了!别的不说,厌辞卿随便变出来的菜都很对她的胃口。 “你能不能不要吃得这么急?没有人跟你抢。”厌辞卿看着左手拿鸡腿,右手拿着木筷夹鱼肉的闻映雪疑惑发问。 闻映雪“唔唔”两声,表示自己现在没空搭理他。 因为在闻映雪吃厌辞卿幻化的饭菜时,放在她心口的蝴蝶玉正在渐渐合拢。 又能吃还能恢复神魂,当然要多吃一点! 只是闻映雪的吃相向来不太好,以前方循舟总说她吃饭时头发会掉下来,不许她这样吃,还会逼着她小口小口的吃饭。 但闻映雪饿得极了,的确没法小口吃饭。 “闻映雪,你能不能把你的头发......”厌辞卿看着闻映雪因为埋头喝粥时,而掉下来的一绺头发总觉得碍眼。 闻映雪喝粥的动作一顿,下意识以为厌辞卿也和方循舟一样会命令她小口吃饭,她无奈道:“对不起,我会小口吃......” 她刚放缓了动作时,耳边却划过一道温热。 少年的指尖轻轻从她的耳廓擦过,随后撩起了她掉在碗边的头发,将它别在了闻映雪的耳后。 厌辞卿歪头看了眼动作放缓的闻映雪:“大口吃你的,慢吞吞的干嘛?” 说完后,厌辞卿看着闻映雪那一绺被自己别在了她耳后的头发,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少女的脖颈间,随后满意道:“嗯,顺眼多了。” 浮玉(三) 浮玉天都因傍海而生,因此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名为“海上仙岛”,沉寂碧蓝的海水之下,则是浮玉天都掌管的鬼界,虽下辖鬼界,然而仙岛四周却环绕着圣灵气息。 出入浮玉天都的路唯有一条,那便是海底的水晶桥。 闻映雪还是第一次见海,坐在马车内时,忍不住想要打开帷裳看看海底城的模样,一掀开帷裳,便有只蓝色的鱼停在她的眼前。 大眼瞪小眼的瞬间,蓝色鱼撅起自己的鱼嘴,轻轻碰了碰闻映雪的脸。 冰凉凉的触感激得闻映雪一个哆嗦,她笑着转头对厌辞卿道:“鱼的嘴是冰的欸!” 厌辞卿睨了她一眼:“鱼的嘴不是冰的难道是热的?嘴热的鱼恐怕只有红烧鱼。” 闻映雪没有理会厌辞卿话语中的轻嘲,转而继续看透蓝的海水。但她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时,便听奉微的声音响起。 “少君,到了。”奉微轻轻掀开了珠玉帘,强大的灵息立刻窜入了马车内。 闻映雪眼珠滴溜一转,浮玉天都充沛的灵力还能有助于她恢复灵根。 闻映雪跟着厌辞卿跳下了马车,才落地,便听见两侧传来齐整的:“恭迎少君回城。” 侍立在两侧的仙娥和仙兵们纷纷扣地而拜,厌辞卿连停都没有停顿一下,径直沿着铺就了宝玉的长廊深入。 少年玄色的衣袍在风海中被吹起一角,边缘的金线则反射出微弱的金光。所经之处,掀开清淡的橘子香。 闻映雪也快步跟了上去。 厌辞卿所居之地名为“浮离殿”。 由于厌辞卿尚未给闻映雪安排住所,闻映雪只能跟着他到了“浮离殿”。 只是闻映雪才踏入“浮离殿”时,站在殿内两侧的仙兵们魁伟的身形稍稍一顿,面面相觑。 他们从未见过浮离殿内有什么姑娘来过,原因无他,少君喜静和净,仙娥身上带着的脂粉味总是会或多或少会留在殿内,何况少君是出了名的脾性不大好,便是有仙娥想要进来侍奉,也都会被奉微给赶出去。 众人不知闻映雪是什么身份,只好按照惯例抬手拦住了闻映雪。 闻映雪脚下步子稍顿,抬头对着已经坐在上方青玉座上的少年开口:“哥,我不能进来吗?” 众仙兵眉头紧皱。 哥? 他们的浮玉少君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他们也虽然只是个仙兵,却也算得上是元老级的仙兵,只听过少君有个弟弟,还从未听说过有个妹妹。 却见厌辞卿轻撩了撩眼皮,悠然对着仙兵道:“让她进来。” 众人闻言这才收手,闻映雪才进入浮离殿,便觉身心舒畅,这里的灵力实在是太过充沛,以至于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左脸上的疤痕在恢复,酥酥痒痒的感觉在左脸蔓延。 厌辞卿瞥了眼站在下方的闻映雪,目光落在了她沾了些泥水的裙角上,颇为嫌弃地开口:“来人,将望明山的院子收拾出来,再给她拿件干净的衣裳。” 经由这些日子的相处,闻映雪算是知道了,厌辞卿此人颇爱干净,倘若有一点儿脏污的地方落在了他的眼里,都会被他想办法祛除。 只是厌辞卿才说完,站在他身侧的孙执事便弯腰小声道:“少君,咱们这儿没有姑娘可以穿的衣裳。” 厌辞卿挑眉:“没有就去找。浮玉天都难不成还找不出一件女子的衣裳?” 孙执事为难道:“这位.......是少君您的妹妹,我们自然不敢随便用外边儿的衣裳拿来搪塞,当然要用皇城内的,只是这儿女子的东西都统归主后管的......” 孙执事说话时,闻映雪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主后”。 早在来浮玉天都前,酥梨便告诉了闻映雪浮玉天都的日子恐怕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好过。 虽说厌辞卿是浮玉天都的少君,但厌辞卿头上尚有一位主后,名为“温玉然。” 温玉然贵为凰族公主,却并不是厌辞卿的生母,膝下并无子嗣,但因凰族公主的身份,因此在浮玉天都内自然是尊贵非常的。 厌辞卿登上少君之位后,明面上与这位继母相安无事,实则早已水火不容。 闻映雪刚想说自己尚能将就两天时,就听坐在上方的厌辞卿云淡风轻道:“那就去把珍宝阁里放着的那堆衣裳拿给她。” 孙执事两眉一横,立刻弯身拱手道:“少君万万不可呐!” 厌辞卿抿了一口茶,淡淡开口:“有何不可?” 少年的嗓音透着清冽,但话中却压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孙执事的白胡飘飘,他轻“嘶”了一声,随即转头瞥了眼闻映雪后又将目光落在了厌辞卿身上,他小声道:“少君,珍宝阁里的那堆衣裳是给未来您的主后穿的,这位......” 孙执事目前尚不能确定闻映雪的身份,虽说她刚才叫了他们的少君为“哥哥”,然而在他的印象中,浮玉天并没有小公主的存在,所以倒也不知闻映雪是否真的是厌辞卿的妹妹。 孙执事正对闻映雪的称呼犯了难时,却听身边传来少年慵然的嗓音。 “她叫闻映雪。” 孙执事:“这位闻姑娘是少君您的妹妹,恐怕不太合适吧。” 闻映雪也觉得不太合适,毕竟是厌辞卿未来夫人穿的衣裳,给她穿着实有些奇怪,她正想说随便给她找件仙娥的衣裳就行时,只听厌辞卿那不可一世的声音再度响起。 “有什么不合适的?衣服没了就继续去做。”厌辞卿右手撑在狼头椅前,斜睨着孙执事。 孙执事额头前洇开薄汗:“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珍宝阁的那些衣裳是上任主君留下来的,是特意点明给未来少君的夫人所做,但闻姑娘是您的妹妹,若是穿了这些衣裳岂不是乱了辈分?” 孙执事和奉微一样,并非是自小在浮玉天都长大的,而是从人界来到浮玉天都的,虽说浮玉天都并不在乎伦理纲常,但他是在人界长大的,因此总会觉得是有失礼数。 却见厌辞卿疏朗的眉眼里凝了些不耐,他嗓音略沉道:“有什么好乱了辈分的?本座现下并无妻,难不成你要让她顶着本座妹妹的名号,去穿仙娥的衣裳?” 闻映雪听着孙执事和厌辞卿的挣扎并不出声,她深刻知道厌辞卿非要让她穿“珍宝阁”的衣裳,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厌辞卿的妹妹。 倘若厌辞卿的妹妹穿的是仙娥的衣裳,定然是下了他的脸面。 孙执事闻言,只好立即随人一道去珍宝阁拿衣裳。 但孙执事才离开浮离殿,便有有一仙娥站在了殿外,对着高坐主位的厌辞卿躬身作福,恭敬道:“恭迎少君回天都。” “主后听闻少君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妹妹,甚是欣慰,想要瞧瞧咱们天都的小公主,遂让人来请公主去流云阁小坐片刻。” 仙娥说话时,厌辞卿始终闭眼假寐,仿若未闻。 待到仙娥的声音落下后,才见那少年慢条斯理地抬了抬眼皮,轻启薄唇道:“告诉主后,待会儿过去。” “是。”仙娥应声而退。 殿内只剩下闻映雪和厌辞卿。 闻映雪不知厌辞卿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她知道那位浮玉天都的主后必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你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厌辞卿忽然开口,打碎了闻映雪的思绪。 闻映雪一怔,抬起右手,食指微弓指向自己:“我?” 厌辞卿眸光疏冷,眼皮微垂了垂:“不去换衣服看看你的主后?” 闻映雪黛眉轻蹙:“可是哥哥你都不曾告诉我主后是什么样的人啊,那我万一说错话,惹了她老人家不高兴怎么办?” 厌辞卿闻言,嘴角向上一扬,嗓音寒冽:“不会的,你嘴算不上笨。” 闻映雪倒也不知厌辞卿这句话究竟是夸还是贬,她反问:“倘若因为我说错话,反而使得你们二人之间生了嫌隙怎么办?” 厌辞卿无所谓地翘起了腿,眸光定凝在闻映雪的身上:“无碍,本座和她之间早就隔了条沟了。” 闻映雪干脆闭嘴。 厌辞卿见状,反倒是眉眼舒展开来,随即收回了撑在狼头椅背上的手,轻瞄了眼闻映雪,朗声道:“本座的妹妹,不至于连主后都应付不了吧?” 闻映雪抬头,目光和厌辞卿相对,少年的眸光清如冽泉,却总带着浅淡的疏远。 “行,那我自己去,代兄长拜见母上。”闻映雪正正应声,大概知晓厌辞卿是故意让她去对付那位凰族公主,天都主后的。 少女嘴角扯起一个笑,眼中笑意深不见底,眼睛弯弯,像是只藏着主意的小狐狸,话音刚落,她随即转身朝殿外走去,只是闻映雪方才迈开步子,袖中的水灵镜忽而发生异动。 “映雪?” 男人沉哑的声音从水灵镜中传出,匿着些沙哑的声线在静谧的大殿内尤为突兀。 闻映雪唇线绷直,她将水灵镜取出,只见水灵镜中的人似乎比往日憔悴了不少。 镜中的方循舟坐在白玉椅上,墨发披散,衣襟微露,锁骨上残留着刺眼的血痕,而他的右手则攥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男人双目眼尾泛红,薄唇略微皲裂,他低声呢喃道:“映雪......” “你还是不肯回来吗?” 闻映雪看着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的方循舟,神思滞顿了片刻,她第一次瞧见这幅模样的方循舟,下意识问到:“你这是做什么?” 方循舟启唇而笑,左手拿着一只稻草做的竹蜻蜓,轻声对闻映雪道:“我好像病了,映雪,你当真不回来吗?连我当初给你用稻草编的竹蜻蜓都不曾带走,你不是最喜欢这只竹蜻蜓的吗?” 闻映雪刚想应声时,却听“呼呼”风声从耳边擦过,下一刻,自己手中的水灵镜已经落在了厌辞卿的手中。 少年把玩着水灵镜,右手食指搭在镜子边沿,轻敲了敲,发出轻碎泠响。 厌辞卿将水灵镜对准了自己,懒洋洋地应答方循舟,声线中隐匿着些许不耐:“有病就去找玄夜国的医修,闻映雪又不会治病。” “还有,你自己是没有妹妹吗?天天找别人家的妹妹做什么?” 浮玉(四) 厌辞卿右手握着水灵镜,左手轻搭在毛绒软毯上,他斜睨着水灵镜内脸色苍白的方循舟,眉骨微向下一压,眸中尽是不屑:“一只稻草编的竹蜻蜓而已,值得让她留下来吗?” “她要是想要蜻蜓,浮玉仙都难不成还没有蜻蜓了?”少年的声音总是向上昂扬,恰似从山巅融化的清雪顺着岩壁而落。 “想要求人回去,就拿一只不知道哪儿来的稻草蜻蜓,玄夜国竟穷成这样了?不如改天本座派人给主君你送点金银过去?”厌辞卿说话时,总藏着懒散的语调,带着些玩世不恭。 站在下方的闻映雪没忍住,“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不成想厌辞卿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笑什么?” 他说完,右手掌心散开的幽蓝火焰立刻就将水灵镜围裹,随后镜子坠地,化为一堆碎瓷。 “水灵镜本座已经将其化为了碎瓷,方循舟日后若是想要寻你恐怕得亲自来趟浮玉天都。”厌辞卿说此话时,嘴角弯起的笑似乎藏着些邪气。 闻映雪本就不想再理会方循舟,厌辞卿帮她毁掉了水灵镜,反倒是件好事。 “行了,去流云阁吧。”厌辞卿敛藏了眼底的笑,复归往日的疏冷,轻声开口。 闻映雪点头:“噢。” 但她才走两步,厌辞卿便叫住了她:“你能不能把衣襟理齐整?” 闻映雪知道这是厌辞卿又在犯病,她有些不耐烦地瞥了眼自己的衣襟:“很齐整啊,哪里不齐了?” 厌辞卿望着少女白皙的脖颈,视线落在她心口前的两只金绣蝴蝶上:“两只蝴蝶本该是并排而飞的,你把左侧的衣裳向下拽。” 闻映雪皱眉,极不情愿地拽了拽左侧的衣摆:“这样行了吗?” 厌辞卿睨了眼她心口的蝴蝶,俊眉微拧:“再把右侧的拽一下。” 闻映雪听话地拽了拽右侧的衣摆:“好了吗?” 厌辞卿轻“啧”一声:“再把左侧的往左拉,堆了些褶皱不好看。” 闻映雪实在忍无可忍:“你到底要我怎样......” 她话还没说完,身前却倏然多出了一道颀长的身影将她围裹,少年身上的清香瞬时在她的周围飘散开来。 厌辞卿不知何时走到了闻映雪的身前,他抬手攥住了闻映雪的衣襟,微弓起的指骨不经意地擦过了闻映雪的下颌,冰凉的触感令闻映雪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然而厌辞卿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左手一转便将人给搂了回来。 少女轻软的发丝从厌辞卿的下颌擦过,幽冷的腊梅花香点在少年的衣襟处。 厌辞卿边理着闻映雪的衣襟便问:“你涂了什么这么香?” 闻映雪并不习惯和人靠得这么近,只向后抬了抬下颌:“腊梅头油。” “方循舟喜欢?”厌辞卿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正对上闻映雪的目光。 闻映雪拧眉:“跟方循舟有什么关系?我自己喜欢不行吗?” 厌辞卿嘴角轻勾,刚想说闻映雪胆子还挺大,既叫他一声“哥哥”,都还这般目无尊长时,就见闻映雪突然抬手推开了他。 “哎呀你真的好麻烦呀,怎么一直管我的衣裳,再磨蹭下去,我看我跟主后之间也得隔一条沟了。”闻映雪说完便提起裙角,跟着外边战力的仙兵而去。 少女脚步轻快,脸上的白色面纱随风而动,犹如月纱流泻在空中。 厌辞卿眼眸微眯,收回了视线,瞥了眼地上的水灵镜碎片后,随即对身旁的奉微道:“奉微。” 奉微低头:“属下在。” 厌辞卿:“去给玄夜国主君送点儿金银,免得他们穷得揭不开锅了,整日拿只草蜻蜓唬人。” 奉微迟疑了片刻,忽而小声开口:“可少君,或许闻姑娘是真的喜欢那草蜻蜓呢?毕竟她自小在玄夜国长大,那稻草蜻蜓许是会让她有家的感觉?” 厌辞卿双手抱臂,清逸的脸上荡开淡淡的笑弧:“就一只稻草蜻蜓而已,至于吗?” *** 闻映雪本人也并不喜欢什么稻草蜻蜓,她十二岁那年与玄夜国皇室里的明摇公主起了争执,明摇摔碎了她父母留下来的玉佩,方循舟便拿只稻草蜻蜓哄她。 闻映雪深知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所以装作自己很喜欢那稻草蜻蜓的模样,此后方循舟便以为她是非那草蜻蜓不可。 不过今日,厌辞卿倒是狠狠地落了方循舟的脸,思及此,闻映雪的嘴角扬起浅笑。 “姑娘,到了。”仙兵轻声对闻映雪道。 但闻映雪捕捉到了他的那声“姑娘”。 并不是像在厌辞卿跟前唤的那声“公主”。 闻映雪眉梢轻抬,缓缓走进了流云阁,偌大的玉殿内两侧的翠玉台上摆满了夜明珠,仅靠夜明珠便足以使得整个玉殿明光凌凌,再配上烛台上的红烛,光辉曳曳。 而端坐在留仙椅上的女子身穿一袭松绿华服,耳着金凰珠,头别金步摇,一张毫无瑕疵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多情桃花眼里蕴着风韵。 “映雪拜见主后。”闻映雪双手相叠,用手背轻扣了扣眉心,低声问安。 座上之人闻听闻映雪的声音后,嘴角立即绽开了笑。 “你便是辞卿带回来的妹妹,映雪?”温如玉柔声开口,嗓音清美。 闻映雪诺诺点头:“正是,映雪不懂事,未能及时来拜见主后娘娘,还望主后娘娘勿怪。” 闻映雪说话的间隙,温如玉已缓缓下了白玉阶,走到了闻映雪的跟前,轻拉下了少女扣在眉心前的手,笑道:“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你呢?” “来,好孩子,让我看看。”温如玉边说话,边用手摸了摸闻映雪的眉骨:“啧,怎么还戴着面纱呢。” 闻映雪:“映雪脸上有疤,怕主后见了被吓到。” 温如玉柔声道:“这怎么会?你和辞卿都是上任主君的好孩子,我这做长辈的,怎么可能会被吓到,别人不知,但我倒是知晓的,辞卿的确有个妹妹流落在外,这些年苦了你了。” 闻映雪刚想说“不苦”时,温如玉忽然用右手捂住了嘴,惊诧道:“不过映雪,你身上怎么会没有浮玉天都的灵印呢?若你真是辞卿的妹妹,定是会有浮玉印的。” 温如玉眉眼中露出惊色,而另一侧的梅花画屏内却走出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藕粉色的衣摆叠莲而动,她款款走到了闻映雪的身前,随后向温如玉一揖:“主后娘娘这下可该相信我说的了?” 闻映雪攒眉凝视着那女子,只因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书中的女主苏醒。 只见苏醒目光掠过了她,随后抬手露出了自己右手手腕上的紫色蝴蝶印,对着温如玉道:“主后娘娘,我才是少君的亲妹妹,我手上的便是浮玉印。” 浮玉(五) 苏醒站在温如玉的身侧,垂眉敛眸,模样乖顺,而她举起的右手腕上,如蝴蝶翩跹的浮玉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衬得苏醒肤白胜雪,那浮玉印仿佛是天生就烙在她手腕上的一般。 温如玉“嘶”了一声,眉头紧锁,风情万种的眉眼里满是惊诧:“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映雪不是辞卿亲自带回来的妹妹吗?怎么会没有浮玉印?” “若是浮玉天都的人,都会有此印记,即便我是凰族公主,但融了浮玉主君的血魂后也会有浮玉印,眼下映雪并没有此印,难道说你才是辞卿的妹妹?”温如玉边说边打量着苏醒和闻映雪,眸中划过微不可察的轻嗤。 苏醒闻言颔首道:“打从我有印象时,我便在逍遥宗里修炼了,师父说他在雪地里见着了我,想来我是跟家里人走散了的,便将我捡了回去,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亲人,直到我发现自己手腕上的浮玉印,这才听闻凡是浮玉天都君王一脉都会有此浮玉印,因此才贸然前来。” 说到此处,苏醒突然“嘭”的一声跪地,对着温如玉叩头而拜:“苏醒不知少君已找到了真的妹妹,倘若因为苏醒而让这位姑娘和少君生了嫌隙,苏醒定会心存愧疚的,苏醒这就离开天都。” 话音刚落,苏醒便缓缓起身,方要转身走出殿内时,温如玉却朝身边的两名仙娥使了个眼色,两名仙娥立即拦下了苏醒。 “苏姑娘莫急,我瞧着该走的不是你。”温如玉收回了落在苏醒身上的视线,话锋陡然一转落在了闻映雪的身上:“闻姑娘,身上的确没有浮玉印,对吗?” 闻映雪挑眉,瞥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苏醒,随后坦然道:“的确没有。” 她身上没有浮玉印,浮玉印必须要有浮玉天都的血脉才能烙在手腕上,她上哪儿去给自己烙一个? 只见方才还对着她柔声轻笑的温如玉瞬间便敛去了唇角的笑意,主后的冷厉与气度尽显,她从喉间溢出轻笑,冷声道:“既如此,你便是冒充的辞卿的妹妹了?” 的确是冒充,但也是厌辞卿连问也不问,将错就错把她带回来的。 闻映雪来不及应声,在温如玉的声音落下的刹那,大殿两侧立刻出现了数十名紫衣人,纷纷手持缚魂锁,慢慢朝闻映雪靠近,未消片刻,便将闻映雪拘在了圈内。 “主后娘娘这是早有预备啊。”闻映雪看着突然出现的仙兵,了然轻笑,话音中却并无半点的惧意。 这么多的仙兵在温如玉话音落下的顺间便手持缚魂锁出现,绝不会是突然而来,想必温如玉早就见过了苏醒,且相信苏醒才是厌辞卿的妹妹。 或许说,即便苏醒不是厌辞卿的真妹妹,但温如玉也会选择相信苏醒。 温如玉怎么可能会真心待厌辞卿带回来的妹妹呢? “闻姑娘,我浮玉天都与神界齐名,就连神界的人时不时也得看浮玉天都的脸色,你可知欺瞒浮玉天都少君之罪,该如何论处?”温如玉站在苏醒身边,轻轻拍着苏醒的肩,却是冷眼盯着闻映雪。 闻映雪垂下的手腕转了转,蓝色的灵气凝聚在指尖,她笑眼盈盈,目中显出疑惑:“哎呀,我乃鄙陋之人,自然不知道这罪该如何论处呀。” 蓝衣少女形单影只,纤细的身姿被一群高壮的紫衣仙兵所围,却始终面带笑意,一双清澈灵动的小鹿眼里如清水漾波。 温如玉嘴角荡开浅笑,嗓音冷冽道:“欺瞒浮玉少君之人,当被缚魂锁打碎神魂!” 温如玉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像是一个信号,女子音方才消散,殿内的仙兵即可列阵界结印。 “以魂为引,缚魂锁,凝!” 数十名仙兵双手结印,朗声念决,悬浮在半空中的数十条缚魂锁立刻相和结网,朝着闻映雪所站的方向落下。 “呼呼”声骤起,深紫色的光影在空中划开一条长缝,巨大的网面霎时便冲落而下,荡开的疾风吹灭了两侧的明烛。 然而就在那网面即将把少女圈围在其中时,却见闻映雪双手相合,随即左右一转,蓝光凝结而成的剑刃瞬间破开了缚魂锁的网面。 网面被蓝光撕.裂成细小的碎渣,化为了小巧的匕首,即刻便四散开来,反射回了仙兵的身上。、 “刺啦”声与哀嚎声此起彼伏,破开的血珠溅落在闻映雪的裙摆和面纱上,犹如红梅点落。 “愣着做什么?抓住她!竟敢闹到浮玉天都来了,抓住她,打入堕魔渊!”温如玉厉声高喝,剩下的一批仙兵们也蜂拥而上。 闻映雪却只是缓缓抬手,擦去了眉毛上的血珠,颇有些嫌弃道:“你们能不能一次性上啊?不然又得落我一身的血珠子,脏死啦!” 少女话音刚落,仙兵们即可散开符箓,朝她飞散而去。 但闻映雪却只是旋身而转,右手一抬,便将所有的符箓攥在手中,顷刻间化为了尘灰。 温如玉柳眉轻蹙:“你......究竟是谁?” 闻映雪的招式温如玉从未见过,她是自学的,因此诸多招式都被闻映雪改良过,而她的三重境灵力实际上已可抵旁人的四重。 况且闻映雪前生死前为杀方循舟,招式狠绝,已然入魔,这些仙兵根本不是闻映雪的对手。 同样惊诧的除了温如玉,还有眼角挂着泪珠的苏醒。 苏醒看着游刃有余的闻映雪,在识海里轻声询问系统:“她这么厉害,万一逃出去了怎么办?” 系统:【放心,再怎么厉害她也会被强行降智和压下灵力的这就是配角的宿命。】 苏醒摇了摇头,神色正肃:“可万一角色觉醒了呢?” 苏醒疑惑的声音才落下,系统尚未回应她,就见一仙兵的尸体朝她甩了过来。 “啊!”苏醒大惊失色,她虽然已在这个仙侠界呆过一世,可她毕竟是21世纪的人,突然被尸体压倒在地,脸色瞬间苍白。 反观闻映雪微晃了晃头,叹气道:“主后娘娘,还要抓我吗?” 温如玉拂袖一挥,殿中竟出现了众多的鬼兵,鬼兵如魂,打不散,杀不灭。 但闻映雪依旧神色如常,往前一个跟斗,便将定神符贴在了鬼兵的前额。 鬼兵那双没有眼珠子的双目挂着细小的蜈蚣,而裂开的嘴巴则长满了尖牙,朝闻映雪呲牙咧嘴,腐尸的气味瞬间冲来。 闻映雪左手捏着鼻子,小声道:“你好臭啊!” 少女右手手腕一翻,当即想要用炎火球烧了这群鬼兵,然而自己还没有凝聚起火球,后脖颈却被人轻轻掐住。 闻映雪:“谁在后面搞偷袭!” 少女像只炸毛小猫一样,抓住了身后人的手,随即向后一转身,想将人往前摔,不成想来人却揪住了她的衣领,把她从鬼兵身前提走。 “干什么把自己弄得一身脏兮兮的?不是才让你换的衣裳?”少年清朗的声音从闻映雪身后传来。 闻映雪猛地转头正对上一双耀若星辰的桃花眼:“厌辞卿?” 厌辞卿皱眉:“没大没小的。” 他边说,边掐住了鬼兵的脖颈,“咔哒”一声,鬼兵头颅落地,黑色的血液将铺在地上的白毯浸染。 “辞卿,你怎么来这儿了?”温如玉注视着红衣少年,淡淡开口。 立在殿中的少年暗红色锦衣上祥云翻飞,袖口镶金,腰间白玉微晃,高长的身形在殿中投射下沉影。 他眉梢轻扬,笑得桀骜:“本座不来,难道任由你们继续欺负本座的妹妹?” 温如玉冷笑一声:“辞卿,你看看这满地的尸体,究竟是谁欺负谁?” 闻映雪摸了摸鼻子,她好像下手确实太狠了些。 温如玉继续道:“何况站在你身边的根本就不是你的亲妹妹,她连浮玉印都没有,苏醒才是你的妹妹!两个人你只能选一个!” 闻映雪眸色微动,酥梨说过,作为女配是会被随时舍弃的,何况她方才已经在厌辞卿面前露了马脚,厌辞卿既知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定然会把她打入堕魔渊的。 思及此,闻映雪小心翼翼地在掌心凝起灵力,倘若厌辞卿要抓她,她便做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儿来。 但闻映雪才抬起右手,就被厌辞卿拉拽到了自己身后。 只听厌辞卿懒散开口,云淡风轻道:“闻映雪是本座找回来的妹妹,既然如此......” “只要有闻映雪在,便不需要做出选择。” 浮玉(六) 本是清亮明澈的大殿内,玉毯被鲜血浸染,红血点点,积聚在一起的血水团成一圈,而红烛尽灭的烛台上则满是碎掉的肉渣。 温如玉立在玉阶之上,垂眸扫了眼闻映雪,随后看向神色自若的厌辞卿道:“可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若真是你的妹妹,怎么会没有浮玉印?” 厌辞卿闻言瞥了眼闻映雪裸露在外的小臂,轻掀了掀眼皮道:“没有蝴蝶印?” 闻映雪点头:“没有。” 厌辞卿轻“啧”一声,随即拽起了闻映雪的右手,将自己的左手掌心贴覆在闻映雪的手腕上。 少年的掌心宽大,温热的触感在闻映雪的手腕间流窜,随后充沛的灵力立刻灌入了闻映雪的体.内。 闻映雪顿了顿,想要把手收回,厌辞卿却紧紧攥住闻映雪的手,微微俯身,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没有蝴蝶印,你就不知道先变个假的出来?” 闻映雪眼珠微转,脑海中的思绪“轰”一下炸开。 厌辞卿知道她不是他的妹妹? 还不等闻映雪思考清楚时,厌辞卿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而她的右手腕上赫然多出来了暗紫色的蝴蝶印。 “现在她有浮玉印了。”厌辞卿轻抬了抬眉,随后缓步走到了八仙椅上翘腿坐了下来。 见闻映雪还愣在原地,厌辞卿提了提声量道:“还站着做什么?过来坐着。” 闻映雪刚想抬步,就听温如玉尖利的声音再度传来:“辞卿!这浮玉印是你方才渡灵力才给她印上去的,你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天都的人。” 厌辞卿不紧不慢地拿起一方锦帕擦干净了手上的血渍后,哼笑道:“是不是本座的妹妹,难道本座还不清楚?” “谁的神魂与本座是相连的,难道本座会看不出来?”厌辞卿说完,眸光倏尔一转,落在了苏醒身上。 苏醒也像是有所察觉,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冷冽的眸子。 苏醒一怔,两手紧紧攥拳,在识海里询问系统:“你不是说我穿的身份是女主,厌辞卿厌辞卿一定会认我为妹妹,是会喜欢上我的吗?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突然站在女配的身边?” 系统冰冷应答:【宿主别急,除了厌辞卿还有谁站在了闻映雪的身边?】 【只是暂时的bug而已。】 系统的话犹如定海神针,压住了苏醒内心的慌乱,她悄悄往后撤步,站在了温如玉的身后。 只听温如玉怒道:“辞卿,你是浮玉天都唯一的少君,我绝不允许你被旁人欺瞒,苏醒才是你的妹妹。” 闻映雪眼眸微眯,看着温如玉这番语重心长的样子,她险些真的把她当作厌辞卿的生母了。 只见厌辞卿缓缓放下了翘起的腿,长身一起,衣摆掀开的清风涤荡了空气里的血污气,他缓步走到了闻映雪的跟前,拽住了少女的衣领,朗声道:“她,是本座的妹妹。” “至于苏醒......”厌辞卿扫了眼躲在温如玉身后的苏醒,轻嗤:“若是主后觉着自己的年纪与苏醒相仿,倒不妨自己认她做妹妹好了。” 说完,厌辞卿便拽着闻映雪走出了大殿,然而殿内的两名仙兵下意识抬手一拦。 两名仙兵的手还未完全举起,就被厌辞卿掐着下颌,“咔”一声拧断了头骨,爆裂的眼球也顺势咕噜噜滚落在地。 厌辞卿连看也未看那头颅一眼,只朗然开口:“看来主后这儿的仙兵不太懂规矩,连本座都敢拦,那下次是不是敢举剑刺向本座了?” 温如玉气得双颊泛红:“你!” *** 浮离殿 茶香氤氲,暖烛落影。 奉微将一颗明珠奉至厌辞卿的跟前道:“少君,这是掌控海幽牢的灵珠,属下已将其取出,不消多日,海幽牢里的亡魂便会席卷玄夜国。” 厌辞卿坐在榻沿,随意瞥了眼灵珠:“干得不错,想来方循舟得头疼一阵了。” 奉微:“是,但此次属下前去玄夜时,听了件趣事。” 厌辞卿闭上眼,懒懒道:“说。” 奉微:“听闻方循舟在闻姑娘离开玄夜国后,便在自居的寝殿里挂满了闻姑娘的画像,然而前日从方循舟的偏殿里逃出来名女子,那女子极受方循舟的宠爱,吃穿皆是上品,但她和闻姑娘生得有五分相似,且那人的名字叫......” “苏醒。”厌辞卿打断了奉微,兀自开口。 奉微:“少君英明!” 厌辞卿摩挲着手里的骨戒,呢喃道:“所以,方循舟是喜欢闻映雪的同时还养了苏醒?” 少年微一皱眉,哼笑出声:“整日处理玄夜国的事就够忙了,末了还要去找闻映雪和苏醒二人,方循舟倒是厉害。” “去,继续查苏醒。温如玉那边也派人好生盯着。” 奉微领命而退,殿内顷刻归于宁静。 厌辞卿抬手灭了烛火,便上榻休憩。 静谧的浮离殿内只有熏香燃烧的“沙沙”声在四周蔓延。 时至深夜,幽幽溶月倾洒冷光,打在窗柩之上,忽听“吱呀”一声,玉窗被一只猫爪轻轻推开。 狸花猫纤瘦的身形在殿内落下一道长影,只见窗台上的狸花猫旋身而跳便落在了软毯上。 而狸花猫的背上则驮着一只白兔。 “你确定你变成猫了,厌辞卿就不会发现你了?”酥梨趴在闻映雪耳边小声开口。 变成狸花猫的闻映雪点头:“放心,狸花猫他一定看不出来的,这可是我的独门秘笈。” 酥梨还是不大相信,劝道:“不然还是算了吧?况且厌辞卿似乎知道你不是他的亲妹妹,倘若一时气急杀了你怎么办?” 闻映雪摇头:“正因为他可能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妹妹我才要来的。” 今日闻映雪在使用三重境的灵力时,明显比上一世还要灵活,也就是说这几日她靠着厌辞卿恢复了不少。 眼下厌辞卿或许知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保不准哪天便要赶她走,她自然要在此之前接近厌辞卿多恢复些灵力才是。 酥梨见闻映雪没有回头的打算,于是悄悄从狸花猫的背上翻了下来,爬上窗台逃之夭夭。 闻映雪暗骂酥梨:“胆小鬼!” 随后,闻映雪踏着猫爪,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玉榻边沿,屋内光影迷离,平躺在榻上的少年眉眼疏冷,高挺的鼻骨倒落着月影,殷红的薄唇平抿成一条直线。 狸花猫觑了眼厌辞卿,确认人没有醒来的迹象后,便缩在了下方的软毯上。 但窗外的寒风却时不时窜入殿内,闻映雪畏寒,一被风吹,整个猫身都僵硬了起来。 为什么厌辞卿的寝殿内不燃炭呢?闻映雪四处打量了一番,并未找到炭炉。 难不成今晚就要在这儿挨冻吗? 闻映雪摇了摇小猫脑袋,随后两只前爪搭在了厌辞卿的玉榻上,碧绿色的眸子定凝在厌辞卿右手和腰身之间的一个小缝隙上。 “睡在那儿应该不会冷吧?而且和厌辞卿靠得更近了。”闻映雪试探着伸出猫爪拍了拍厌辞卿的手臂。 拍一下,躲一下。 但对方都没有任何反应。 闻映雪“咻”一下跳上了榻,幸好猫的爪子有肉.垫,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狸花猫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厌辞卿右手和腰身的缝隙处,随后将自己缩成了一圈,猫脑袋轻靠在厌辞卿垂下的手臂上。 “橘子香还怪好闻的......”闻映雪轻嗅了嗅橘子香,困意瞬间席卷。 她又往里缩了缩,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却听头顶荡开少年比往日略微喑哑的声线。 “谁允许你上本座的榻的?” 与此同时,闻映雪感觉耳朵痒酥酥的,一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蓬松的狼尾给围了起来! 心魂魇(一) “哪儿来的野猫?”少年略带嗤笑的声音落在闻映雪的耳中,狸花猫浑身僵顿,动也不敢动。 而说话之人却始终闭目养神,并没有睁眼去看睡在自己身边的小花猫。 浮玉天都内的灵兽虽然多,但厌辞卿所居的浮离殿内还从未出现过灵兽,更别说睡在他榻上的了。 想来是收拾寝殿的人没有收拾干净,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 厌辞卿轻哼出声,嗓音微哑:“是自己滚下榻去,还是本座把你丢出去?” 厌辞卿说话时,围裹着闻映雪的狼尾左右摆了摆,似乎下一刻狼尾便能拍在闻映雪的脸上,将她的神魂给打碎。 但狸花猫并没有选择自己滚下榻去,而是伸出一只猫爪扑抓狼尾,仿佛根本没有听懂厌辞卿的话一般。 狸花猫胡乱地攥着狼尾,甚至露出了尖爪去勾,两只碧绿兽瞳里倒盛着清亮的光芒。 猝然,狸花猫的猫爪直接摁住了狼尾,本是阖眼的人瞬间睁开了眼,厌辞卿眉头微皱,低头瞥了眼和自己狼尾玩儿得正在兴头上的狸花猫,嗤道:“原来是只没有开化灵根的猫,听不懂人话?” 他边说边伸手揉了一把狸花猫的脑袋。 闻映雪最讨厌别人碰她脑袋了,当即忘记自己还在厌辞卿的榻上,浑身绒毛竖立,转头对着厌辞卿张嘴“嘶”了一声,而厌辞卿的手恰好放在闻映雪的嘴边。 闻映雪张嘴的瞬间便刺破了厌辞卿的食指。 细小的血珠从牙印里钻出,殷红的血色在黑夜里泛起诡艳的光。 厌辞卿冷笑一声,盯着炸毛狸花猫道:“你敢咬本座?” 闻映雪后知后觉自己似乎太过应激,但事已至此,反正厌辞卿暂时看不出她的原身,她必须继续装下去。 就在厌辞卿的右手要提起狸花猫的后脖颈时,却见狸花猫转身跳到了厌辞卿的腹部,浑身颤抖。 “喵呜——”闻映雪尽自己全力将声音压得更细弱了些,想要装出柔弱的模样。 然而少年抬起的手却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收回,而是揪住了闻映雪右侧的猫耳,用力揉.搓了两下,懒散一笑:“这么凶的猫,本座这儿可不敢留你。” 少年话音方落,被闻映雪咬伤的伤口便顷刻复原。 狸花猫也丝毫没有下榻的意思,只蹲在厌辞卿的腹部,两只前爪往回扣缩,整只猫缩成一只小球,两眼轻闭,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厌辞卿屈起指骨弹了弹狸花猫的脑袋:“睡着了?” 狸花猫一动不动。 实际上闻映雪险些没被厌辞卿指尖的灵力弹得显出原身。 厌辞卿的灵力太强了,若是没有开化的猫自然没有感觉,可她是有灵力的,被更强一层的灵力所压,当即就会变回人身。 若不是靠着上辈子的修为,闻映雪早就被厌辞卿给识破了。 厌辞卿眼眸微眯,盯着睡着了的狸花猫看了许久,最后提起狸花猫的后脖颈,将猫丢在了自己的身侧:“明日本座醒来之前最好自己先滚出去,否则本座不介意把你丢进业火里边儿去。” 然而睡熟的狸花猫根本没有反应。 厌辞卿嫌弃地将猫推开了些才再次阖眸,将柔软的丝绸被全盖在自己的身上,连被子的一角都没有留给狸花猫。 临睡前,少年还冷声提醒狸花猫:“还有,不准钻进本座的被子里。” 闻映雪不敢再动,只能在被子外边儿缩着休息,但当窗外寒风再次席卷而来时,闻映雪干脆移到了厌辞卿露在被子外一截的狼尾边上,随后将自己整只猫身都埋在了狼尾里。 厌辞卿只说了不准进被子,又没说不能抱着尾巴睡。 且闻映雪发现当她抱着绒绒狼尾时,体.内灵力恢复的速度比往日更快,于是小猫又收紧了猫爪。 *** 闻映雪向来醒得晚,当暖热的金辉落在猫身上时,闻映雪才缓缓睁开了眼皮。 出乎她意料的是,厌辞卿似乎还没有醒。 浮离殿内安静如常,只有静静燃烧的熏香时不时发出“噼啪”声,揉碎此番寂静。 闻映雪快速用灵法洗漱一番后,打算趁着厌辞卿还未醒来的功夫回到自己的寝殿。 经由昨夜,她的灵力少说也到了四重境。 然而她闻映雪跳下榻时,却发觉榻上的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殷红的嘴此刻干裂如同枯木。 少年眉头紧锁,从前额漫开的汗水打湿了鬓角,而他的唇角处则挂着一条血痕,微蒙的光影罩在少年的脸上,竟生出了一分病态诡谲的美。 “厌辞卿?”闻映雪摇了摇昏睡的厌辞卿,可榻上人却毫无回应。 闻映雪有些慌了,难不成是她吸取了太多的灵力导致反噬了厌辞卿? 可是酥梨说过她恢复灵力是不会伤害到厌辞卿的。 闻映雪摸了摸厌辞卿的额头才发现烫得惊人,她又唤了几声厌辞卿,仍然没有应答。 “哥哥?”闻映雪干脆换了个称呼,可榻上之人依旧双目紧闭。 正当此时,殿门外响起了奉微的声音。 “少君?少君可起来了?今日我们还要去锁妖塔......”侍立在殿外的奉微轻声开口,但他话还没说完,殿门瞬间被人破开。 门前站着的蓝衣少女发丝凌乱,湿漉漉的眸子里满是惊色。 “闻姑娘?”奉微皱眉,没有想到闻映雪会出现在这儿。 “奉微!你快看看厌辞卿怎么了?”闻映雪拽着奉微入殿。 奉微扫了眼榻上昏睡的人,即可抬手。“嘭”一下关好了门。 “你做什么?我兄长病成这样,难道不需要找医修吗?”闻映雪说着便要去开门,却被奉微一把拦下。 “不行!”奉微厉声喝止:“这天都内看似是少君一人主掌,但温如玉的眼线随处可在,若是知晓少君又发病,定会立刻传到她的耳边。” 闻映雪疑声道:“又?” 奉微神色一变,思忖片刻后才应答:“少君这是梦魇症。只有入梦方能解。” 闻映雪:“那就去找巫师入梦呀。” 奉微摇头:“不行,这里的巫师都由温如玉统管,绝不能找巫师。” 闻映雪:“那怎么办?总不能直接等死吧?” 奉微顿了顿,眸光忽沉,抬眼看向闻映雪:“闻姑娘可以入梦。因为你身上有浮玉印,与少君的浮玉印灵脉相通,你是他的妹妹,只有你才能入梦。” “我?”闻映雪微愣,她才捡回一条命,并不是很想入梦,万一自己也被困在梦魇里了呢? “我不是还有个二哥哥吗?”闻映雪忽然想起酥梨所说的,厌辞卿还有个弟弟一事。 却见奉微皱眉:“二公子不在天都。” 闻映雪犹豫了半晌,神识里突然传来了酥梨的声音。 酥梨:“你就入梦吧,入一次厌辞卿的梦,你脸上的伤便能恢复了。灵力也会倍增。” 少女本来紧皱的眉眼倏然舒展开来,她笑着看向奉微:“好!那就只能由我来救哥哥啦!” 奉微不知闻映雪怎会陡然间笑得这么开心,只见少女划破了食指,将指尖血点在厌辞卿的眉心后,整个人便化为了幻影,消失在了殿内。 *** “哐当”一声,幽暗的山洞内落下一只狸花猫,与此同时,山间的风雪如浪般涌入洞.内,冰凝的雪珠润湿了狸花猫的毛发,湿冷的夜风吹得小猫浑身一颤。 闻映雪没想到自己会是以狸花猫的形态进入厌辞卿的梦魇,更没想到自己会落在这山洞里。 黢黑的山洞不见一丝明光,上顶的冰柱时不时落下几滴冰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幽静的山洞内回响。 而山洞最深处却闪着两点碧绿的光。 闻映雪一顿,朝着碧光走近。 寥寥几根枯草堆积的小窝里,缩着一只浑身烙满伤痕的白狼,身上的绒毛都被血块凝结在了一起,断了一截的狼尾血肉糜烂,两只绒耳上则挂着两只缚兽夹。 在察觉到闻映雪后,白狼眸色狠厉,撑着没受伤的左腿站了半个身起来,对着狸花猫“嗷呜”一声,露出尖利的牙齿,似是要喝退闻映雪。 闻映雪的目光却落在了白狼右前爪的蝴蝶印上。 果然是厌辞卿。 不过看上去是快死了的厌辞卿。 闻映雪歪了歪猫脑袋,思索该如何接近已经应激的白狼,然后给他疗伤。 片刻后,只见小狸花猫慢吞吞地挪到了厌辞卿身边,厌辞卿即刻转身,就在他低头要咬断狸花猫的脖颈时,却见小猫踮脚扒住了他的右腿。 昏暗的一隅里,小猫伸长了脖颈,用猫脑袋蹭了蹭白狼受伤的绒耳。 心魂魇(二) 闻映雪并不知道怎样安抚一只小狼,但是以她的经验来瞧,动物之间表露善意时,似乎可以用蹭脑袋的方式展现。 闻映雪伸长脖颈,将自己的小猫脑袋和厌辞卿的狼耳朵贴紧,轻轻“喵呜”了一声。 所幸起初还露出尖牙的厌辞卿仿佛是感受到眼前的狸花猫没有恶意,便收回了尖牙。 然而他才收回牙,便栽倒在了血泊里,低声的“嗷呜”,像是在伪装自己,但发抖的绒毛却曝露了此时的厌辞卿弱得连只鸡都打不过。 闻映雪觉得现在的厌辞卿和当初被仇家追杀的自己很像。 闻映雪凑到小狼的身侧,想要渡入灵力,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使出灵法。 “怎么回事?”狸花猫晃了晃脑袋,试着将爪子搭在厌辞卿的额头,却依旧没有起到作用。 闻映雪“喵呜”一声,围着重伤的厌辞卿来回绕了两圈,她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何事,也不知厌辞卿是因何而受伤,梦魇的魇心又究竟是什么。 她现在能做的是给厌辞卿疗伤。 但她没有灵力啊。 闻映雪急得蹦跳了起来,最后突然一顿。 她记得她看过的兽类在受伤后,会自己舔舐伤口疗伤。 可是......要她这样来帮厌辞卿疗伤吗? 闻映雪瞥了眼奄奄一息的厌辞卿,犹豫许久后将目光落在了白狼最致命的伤痕上——落在心脏处的伤。 就一次...... 狸花猫闭着眼,跳进了厌辞卿双腿围起来的小圈里,最后将猫脑袋凑到了厌辞卿的心口,可怖的伤痕昭示着厌辞卿此时的羸弱。 闻映雪踟蹰了半晌才鼓起勇气用嘴碰了碰那伤痕,但她一碰伤痕的刹那,幽蓝色的光束便隽携着灵力渡入了厌辞卿的心口。 本是昏迷的厌辞卿忽然睁眼,垂眸防备地盯着自己胸前的狸花猫,目中全是惊诧。 同样惊诧的还有远在玄夜国的方循舟。 *** “哐当”声响,立在水灵镜前的男人伸手打碎了水灵镜,掉落在地的碎片里嵌着刺目的血色,而水灵镜的碎片里倒映的正是山洞里靠在厌辞卿身前的闻映雪。 “闻映雪......”方循舟低声呢喃闻映雪的名姓,眼眸微眯。 而站在方循舟身侧的通灵师吓得跪地叩首,大气也不敢喘。 “主君息怒,我们也不曾想到闻姑娘会进入厌辞卿的梦魇啊。”通灵师轻声而言,得来的却是方循舟的冷笑。 “不知道?难道你们在激发厌辞卿的梦魇时没有做万全之策吗?”方循舟负手而立,眉骨下压,往日清冷蕴柔的眉眼里尽是愠怒。 通灵师支支吾吾道:“我们也不知晓闻姑娘当真会有浮玉天都的浮玉印呐。” 方循舟长舒一口气,汗珠顺着男人的鼻尖低落,他尽力压住心中怒火。 厌辞卿几次三番坏他好事,一是带走了闻映雪,二是打碎了堕魂城的灵珠,三是放走了海幽牢的囚犯。 他怎能毫不还手? 昨日他动用通灵师打开厌辞卿的梦魇,使得其陷入梦境中,却万万没想到闻映雪也会入梦。 甚至还为厌辞卿疗伤。 男人眸中的冷意愈甚,偌大的玉殿内只剩下通灵师的呼气声。 当烛火快要燃尽时,才听方循舟淡声开口:“倘若本君入梦杀了厌辞卿,现生中的厌辞卿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通灵师颤声道:“这是厌辞卿的心魂魇,在梦里杀了他现生中并不会死,但......” 烛火发出“噼啪”声的瞬间,通灵师继续道:“他会长睡不起,如同活死人。” 方循舟唇角微勾,轻声道:“那便给本君安排入梦的机会。” 通灵师低声应是后方才退出了殿。 而通灵师的身影方才消散,就见方循舟抬手一挥,寝殿里陡然间挂满了相同的小像,画像上的女子无一不是闻映雪。 画中的闻映雪身着粉色锦衣,头戴白灵花,笑眼盈盈而望,仿佛人就在眼前。 方循舟凝视着画像许久,最后抬手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指尖血点在了画中闻映雪的眉心,鲜血浸穿画纸的刹那,迷蒙的光影腾升而起。 画像上的闻映雪竟从画中走了出来。 然而她双目空洞,嘴唇苍白,毫无生气。 只有方循舟望着她笑得柔善,方循舟抬手抚摸着少女光洁的脸颊,俯身在她耳畔道:“映雪,想循舟哥哥了吗?” 闻映雪僵硬点头:“想......” 男人的嗓音低哑,透着欲念和缠绵:“映雪想嫁给循舟哥哥吗?” 闻映雪:“想。” 方循舟:“所以,循舟哥哥和厌辞卿你选谁?” 闻映雪顿了顿,这一顿却令方循舟蹙眉,男人抬手将人搂抱在了怀里,疯了似的吻着少女的眉心:“说!” “你选谁?” 闻映雪:“选......循舟哥哥。” 假闻映雪说出答案的同时,水灵镜碎片里的闻映雪还在深山里挖雪。 *** 亡灵山 “啊切!”闻映雪缩在岩石上,擤了擤鼻子,随即抖了抖身上的雪珠子。 她方才只是用唇碰到了厌辞卿心口的伤,便渡入了灵力,因此便不需要刻意再去为厌辞卿疗伤。 只是厌辞卿现在需要喝水,所以她才会叼着个破木碗在这里挖干净的雪。 山中雪虽比不上泉中水,但拿来解渴已经够用。 闻映雪总感觉似乎有人在背后念叨她,但她来不及多想,在挖满了一碗雪后便叼着碗回了山洞。 可她才回到山洞,却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青衫女子蹲在昏睡的厌辞卿身边,抬手抚了抚厌辞卿的绒耳,轻声道:“不疼了,我给你疗伤好不好?” 苏醒的声音传到闻映雪耳中的瞬间,闻映雪便丢下木碗想要冲进山洞,可洞.口却凝了一道结界! 闻映雪根本进不去,只见苏醒忽然化身成了狸花猫,凑到了厌辞卿身边,“喵呜”一声,随后柔声开口:“辞卿哥哥,是我救了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