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小》 山之高 “天气晴朗的一天,天很蓝,云像一团轻薄的纱,风一吹就散。 那天迎风缀在枝头的海棠,雪粒一样,洁白无瑕。海棠不知道狂风骤雨的滋味。 也不知道,一场绵长潮湿的梅雨季正悄然而至。” —— 《月出小》 洱珠/ 认识周矜的那天,陈浅十六岁,距离满十七岁还差一个月。 那是五月的一天,南城有些热,空气中浮动着将夏未夏的暑意。 陈浅从公寓出来,带着随身的衣物。站在公交车站台下的阴凉处等公交。 汗水打湿了额前碎发,原本嫩白的脸颊被热气蒸腾的有些红。腕上有一根奶白的头绳,陈浅用它将头发扎成马尾辫,软软地垂在肩后。 公交车到站时,林初打来了电话。 “喂小姨,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陈浅拿着手机听电话,一边挤着人流上车。 陈浅家所在的公寓距离城市工业园区近,这会儿又是晚高峰,下班人员不少,乘客很多。 陈浅好不容易挤上了公交,听见电话那头问:“你那里怎么这么吵?你在哪儿呢?” “我在公交车上,刚上车。” “公交车?快下来!你周叔叔已经开车亲自去接你了,这会儿应该到了。”林初炒菜的手顿了下来,疑惑地哎了一声,“中午吃饭的时候不是跟小矜说过带个消息给你来着?你在学校里没见着他?” “啊?”陈浅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即将关闭的车门,有些着急,“小姨那我先不跟你说了,先挂了!” 陈浅在人流中挤了一会儿。在公交车行驶前,到了司机跟前,说:“叔叔,我上错车了,能让我下去吗?” 司机鼻腔里重重地迸出了一个喷嚏,公交车车门抽气一样随之缓缓打开。 少女在众人投过来的目光中,红着脸落荒而逃。 车外的风扑在少女透着粉红的脸颊上,沉闷的气息随之消散,陈浅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很快一辆黑色宾利开了过来,车门打开,走下一个身穿整齐西装的男人,陈浅乖巧地叫了一声周叔叔。 将装着她亲手织的围巾的礼盒递给周成忠,“叔叔,这条围巾是我亲手为您织的,保暖效果很好,适合冬天戴。祝您生日快乐。” 周成忠接过来,眼尾扬起两道好看的鱼尾纹,摸了摸陈浅的头,“怎么还叫叔叔?” 说着,给陈浅打开后车座的车门,让她进去。 陈浅看着周成忠脸上的笑,应该没有不喜欢她的礼物。她上车后,又嘴甜甜的乖巧又对着车窗外的人,甜甜地叫了声:“谢谢姨父。” 周成忠对她笑着摆摆手,帮她将车门关上,背过身接电话。 车门关上,陈浅透过车门,看见不远处有飞鸟沿挺拔的山脊飞过。南城少山,然而这座山在却以孤高险峻闻名。适时夕阳西下,瑰色光线散漫地盖了一层,落在山峰,山脊,山脚,随着少女视线由远及近—— 她看见了一只颀长又骨感很重的手,腕下一只名贵的表,表带烤漆呈高级深色,上有淡淡的光泽。 飞鸟不知何时已经略过山脊在车窗前擦过,那只干净的手就这么安静地支在车窗上,微丝不动。 陈浅顺着手的主人看过去,才注意到副驾驶座还坐着一个人。少年身上穿着白色的衬衣,裁剪贴身版型极佳,衬得他上半身挺拔有力,背影却透着一种疏离感,像极了刚才那座孤高冷峻的高山。 出于好奇,陈浅微微扬起头,斜着掐角度想见识一下“高山”。 落日余晖被车窗遮去了大半,不被光线照到的车内,陈浅猝不及防撞上后视镜内一双冷漠冰冷的眼睛。其下是高挺的鼻梁,晦暗中,她像看到了刚刚那道山脊,挺拔又凌厉。 虽然看不清脸,但陈浅心里咯噔了一下,试探地问:“周矜?” 闻言,少年才懒懒地往后挪过去,像才留意到车后的少女。没回头,透过后视镜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什么话也没说,连头都懒的点一个。 陈浅却认出来了,是他,周矜。 知道他是因为他成绩很好。陈浅在市里最好的中学,南城一中,度过了四年时间。初中三年,高中一年。 周矜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每次考试都是第一,毫无意外,而且长相清隽英俊,人低调,但追求者众多。 之所以说人低调是因为他踪迹成迷,早上来学校早,放学走的早,学校公共活动很少参加,即便表彰大会也不露面。除了他们班上的人,以及疯狂迷恋他的女生似乎很少有人见过他本尊。 陈浅当初见过周矜的照片一面,是当初流传贴吧他的一张侧脸照,很模糊,只能看清楚少年不凡的身姿。 然而陈浅后桌的那个女生将它打印了下来,一看就看了三年。后来那个女生成了自己的好朋友,又在她耳边念叨了三年周矜,说他怎样温柔,又怎样优秀。 即便被拒绝,女生也丝毫没有气馁—— “你知道吗?周矜愿意花五分钟时间耐心地听我说一段废话,又温柔地告诉我,我这个人很好。他没有嫌弃我头上冒了一颗巨大的痘痘,没有嘲讽我胖,而是告诉我,我很好,陈浅你懂吗,那种感受。那个人是周矜啊!” 反而更喜欢了。 所以直到一个月前,在她小姨跟周矜父亲的婚礼上,陈浅才见了周矜第一面。 那天他穿着白衬衫,身边围着几个助理和保镖,他站在游艇前听人跟他讲话,眉目间带着淡淡笑意。 陈浅上去打了第一个招呼。 但当时周矜没有回头。 大约当时场地嘈杂,周矜忙着跟周围人讲话,没有看见她,也没听见声音。 就像现在一样。也许周矜与她并不熟,甚至并不认识她。且按道理来讲,她叫周矜父亲姨父,就不好再直呼周矜大名。 陈浅将书包放在车上,脸上带笑地对副驾驶座的人打了个招呼:“哥哥你好。” 然而没有人回应她。车内一阵沉默。 这回也是没听见吗? 但她又发自内心地觉得周矜不会是故意冷落她的人。周叔叔待人温和,周矜也是一个温柔的人,更何况各种光环堆在他身上,小姨与周叔叔的关系也在,陈浅对周矜很有好感。 她又说:“哥哥你好,我是陈浅。也是一中高一的学生,不过你可能对我没什么印象......” 周矜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车后的少女,水灵莹润的杏仁眼笑时弯弯的,唇边荡漾起两只梨涡。纯白轻薄的裙子裹着鼓鼓的胸脯,脑后扎着马尾。 看起来乖巧又清纯。 车厢内响起少年极淡的笑声,声线宛如电线沉入深水,低沉而具有磁性。 乖,很乖。他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要不是那天—— 三个月前南城暴雨那天暴雨,他在餐厅外的一辆林肯上亲眼目睹,她小姨没带伞,而她明明拿着伞站在街尾,却并不上前面,眼睁睁看着她小姨跟一个陌生男生公用一把伞,上了一辆车。 而那个陌生男人,就是他父亲,周成忠。 自周矜母亲去世后,十几年家里没来过一个女人。那天后,她小姨就住进他家里。 当天婚礼上,他才知道,那天拿伞站在街尾的女孩是林初的亲侄女。 她小姨是否知情先不论,可陈浅这个人心思纯粹吗? 如果她单纯,就不会让自己的小姨跟一个陌生的男人上车。 l 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回周矜浑身散发冷意的背影。她有些不解周矜的意思,所以他这是心情不好了吗? 就在这时候,周成忠打开车门进来了。刚打开车门,就听见儿子问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你就不是哥哥了?你生日在十二月,浅浅七月六号生日,你难道不是比她大?”周成忠系好安全带,扫了一眼周矜那张冷脸,后知后觉提声问,“你刚刚那句调查什么意思?还有今天中午不是叫你给浅浅带句话,你当回事了吗?” 周矜将头挪到车窗外,并不打算回答他。 陈浅见车内气氛降到零点,陈浅小声地说:“我没事的姨父,今天下午我在学生社团活动,应该是周......” 其实陈浅很为难称呼的问题,在姨父目前叫周矜,显得很没礼貌。但叫哥哥,周矜又没那么高兴...... 陈浅顿了下,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略了过去,说:“没找到我。而且我坐公交车也可以的。今天本来是您过生日,太麻烦您了。” “你就他叫哥哥!”周成忠说。 周成忠看着陈浅为难的脸色,转向周矜,“你听见没?浅浅还为你说话!比你懂事多了。”说着白了周矜一眼,“我没有闺女,陈浅没有父亲,她就是我闺女,就是你妹妹。你得保护她,对她好,听见没?” 周矜扫了眼周成忠,见他正在耐心而宝贝地找地方放大红色的围巾。 周矜扫了一眼,懒得回答,靠在靠背上,慵懒地闭上了眼睛。 陈浅在后座亲眼看见周矜盯着那条围巾看了很久,解释说:“红色代表着吉祥,火热。听说姨父是做生意的,我就选了红色,寓意生意红火。”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织一条。”陈浅期待地看着周矜。 车内又突然安静,周矜虽然闭着眼睛,但能感觉到来自周成忠那道恼怒且极具压迫的视线。 过了会儿,他说:“心领了。不过我不戴围巾。” “啊......”陈浅觉得有些尴尬,但很快又点点头,“好,如果那天需要了也可以跟我说。” 周成忠启动引擎,打圆场,“他确实不戴围巾,浑身硬骨头,不怕冷。而且——”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他哪里配得上!” “对了,浅浅,你叫他哥哥。”周成忠说,“用不着害羞,咱们就是一家人。” 陈浅顿了一会儿,打量了会儿周矜,见他应该没有不开心。而且她礼貌一些总没有问题。 她乖巧叫人:“哥哥。” 周成忠扫了一眼周矜,见他不抬头,也不睁眼,就在爆发的边缘,听见周矜懒懒地嗯了声。 周成忠胸中闷着气,“你叫她了没?” 周矜睁眼瞥了眼今天的寿星。转头,看了陈浅会儿,倏地笑了:“妹妹。” 陈浅看着周矜那张极其好看的脸上的笑,莫名有些害怕。然而她又实在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何况,她虽然一直没见过周矜,但在心里已经认识他四五年了。 在她心里,在王舒婷口中,周矜是个极其礼貌温和的人。 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很难改变,何况这些年,像风像雨的传说与数日的光辉如数家珍往他身上叠加。周矜鲜活形象早已经在很多人心里扎根,长出了血肉。 陈浅亦不能免俗。 她看着周矜那张近乎完美的脸有些呆住。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又不自觉叫了一声:“哥哥。” 周成忠看着陈浅,觉得她当真当真单纯可爱,老来得女,脸上的笑收不住,几乎要裂到耳根。 “浅浅你说在社团活动,什么社团啊?学习生活很累吧,平时参加参加社团活动调节一下就很好。” 陈浅点点头,温声跟周成忠说在学校的事情。 她没留意学校里那个众星捧月,霁月风光的少年坐在车前听两人说话,眉头微不可闻地蹙起,脸上挂上极淡却相当讥讽的笑。 山之高 车开的平缓且稳,就跟周成忠这个人一样,除了偶尔会被自己儿子气到,但大多时候都陈述干练。 周家重视教育,也重视家规礼仪。即便周家往上数三代都是生意人,周成忠整天跟铜臭打招呼,也没忘了个人修养的提升,名校毕业,时常去国外进修。 包括周矜也一样,性格冷淡了些,但智商超群,能力拔尖。就连家中女佣,司机,管家都懂分寸,知礼仪。 就比如周成忠交代周矜的事情,他忘了。但周成忠要周矜给陈浅一个交代。 晚上的菜是林初下厨亲手做的,主位上坐着周成忠,林初与周矜分别坐在他的下首,陈浅挨着林初坐。一家人在一起,面上其乐融融的吃了顿晚餐。 “浅浅,你帮小姨去厨房看看,看蜡烛放在哪儿了。”林初说话很柔和,低头摆弄餐桌上的生日蛋糕。头顶灯光是暖黄色,洒在她身上那条质感很好的淡紫裙子,衬的她皮肤很白。 陈浅拿着蜡烛回来的时候,看见就是这么一幕。 周成忠与周矜父子站在她身边,周成忠神色柔和地盯着林初,周矜站在光线暗淡的地方,看不清神情,但陈浅下意识地就觉得周矜脸上也带笑。 林初当初有一个很相爱的男朋友,订婚前夕,出意外去世了。后来陈浅父母又在她四岁那年援藏支教的时候意外去世。林初在就在拿着一家外企当翻译所得的,并不那样丰厚的报酬,将陈浅拉扯长大。 这些年,吃的穿的没短过陈浅。陪伴与爱一样不少。 林初一直没有结婚,尽心照顾她。陈浅拿她当母亲,甚至情分亲过寻常母女。 所以当林初的幸福来临的时候,陈浅也真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 “拿过来了。”陈浅悄声走过去,将五彩色的细口蜡烛放在林初手心,两人一起一根一根插好。 林初与陈浅很重仪式,做事心灵手巧。 不大的生日蛋糕,堆了十根五彩斑斓的细口蜡烛。林初拿寿星冠给周成忠带上。 陈浅拿打火机一一将蜡烛点燃,火花噌起的一瞬间,火光映在她瓷白莹润的笑脸上,右手手指殷红的擦伤也一览无余。 林初无意间瞥到,有些心疼:“这是今天刚擦伤的?消毒了吗?” “公交车上人多,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上,我没事,小姨。”陈浅忙着点蜡烛,随口回答小姨的问题,笑着开玩笑,“你不说它都要愈合了。” 烛光摇曳,很快十根蜡烛就要点完了。 周成忠一言不发地盯着陈浅手上的上,脸色很难看,他说:“周矜,在我许愿前,为你今天的傲慢,给妹妹道个歉。” 陈浅愣了一下,意识到姨父说的道歉是指的哪方面。可能忽然抬起头,连忙说:“不用的姨父,不用道歉,本来我就不在班上,而且当时......” “你不用紧张浅浅,我气恼的是他办事的态度,”周成忠扭头看周矜,眉间威严,“依你的能力,在校园里找个人,不难吧?你究竟是不想找还是找不到,你清楚,我也清楚。” 周矜这次没穿校服与白色衬衫,这回身上换了件深灰居家T恤,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隽矜贵,身材颀长高大,宽肩窄腰,肌肉也流畅,恰到好处。 少年站在周成忠身边,比他高了半个头。就这么不带感情地冷冷看着他。 周家家规,要孝顺,以礼待人,不能阳奉阴违,更出言顶撞长辈。 周矜记得。 少年转身看着有着脸上满是无辜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弯了弯嘴角,“确实是我没通知。我是想道歉,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 周成忠眼睛几近喷火。林初嗅出了氛围的不对,叫了声“老周”,“这都是孩子们的事,你呢,就安心许个生日愿望,想想今晚入睡前,是喝果汁呢还是椰汁。” 说着,替周成忠正了正头上的寿星冠。 陈浅第一次见周矜脸色不好,说实在也下了一跳。私心上,她也不怪周矜,就算是她自己坐公交回来也没什么,她没那么娇贵。 她说:“对的,姨父。一会儿我私下和哥哥会沟通好的,您快许愿吧,我还等着吃蛋糕呢。” 周矜冷笑着看着林初跟陈浅姨侄,又看了眼周成忠。 两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不知道的以为这三个才是一家人。 道个歉么,没什么。唱这么一出,倒能看出来,陈浅小小年纪,心思却不简单。 隐约想起,这个陈浅似乎就是他们学校的,成绩不算拔尖,但也没掉出过年级前十。 看来也不是一个多蠢的花瓶。 他面无表情地骨节分明的大手揉了揉陈浅的脑袋,弯下身,语气很淡,“好了妹妹,哥哥跟你道歉,抱歉啊。就是下次哥哥有事找你的时候,不可以乱跑了,知道么?” 周矜的手炙热,比寻常少女的手粗糙些,摁在陈浅头上甚至有些痛。 陈浅看着周矜脸上扬起清浅的笑,心中的疑惑像烟,来不见踪迹,去不见痕迹。 她眨眨眼睛,乖巧地点点头,答应着说:“知道了,哥哥。” 周成忠神情缓和了些,吹灭了蜡烛,然后拍了拍周矜的肩,“我的愿望啊,就一个,你给我懂事点!” “对阿姨还有浅浅好些,你还有半年就成年了,你得保护她们,懂不懂!” 周矜端正站立,直视着周成忠的眼睛。 · 周家比较低调,所住的别墅坐落在城市富人区风景静谧处。四周靠山,有一块巨大的草坪,宅院里有一块园圃,平常只有佣人打扫,保持清洁。其实废弃很久了。 林初嫁过来后亲自去花市挑花,春天是养花种草的好时间。林初从事翻译工作,可以居家办公,有时累了就闷在园圃里种花。忙活了将尽一个月,园圃里已经开满了大片大片色彩斑斓的月季。 吃完晚饭后,陈浅就跟着小姨在园圃里侍弄花草。锄草栽花,修剪旁枝,出了一身汗。 她来时穿着奶白色的过膝长裙,在花园里干活不是很方便,她便换上了淡蓝色的整套运动服,脚上穿了双运动鞋。这会儿正伏在三楼客房窗口上,往下眺望。 五月南城的夜晚,风吹过来很舒适蕴藉,月色里还流淌着淡淡的花粉味。 陈浅站在窗口吹了会儿风,林初敲门进来,给陈浅递了杯热牛奶,“晚上就在这儿住吧。听王阿姨说,最近家旁边接了一个工程,施工声音比较大。要不来小姨这儿住吧?你姨父也是这个意思。” “小姨,家里离学校比较近,而且住在这儿我不太习惯。”陈浅无辜地朝林初眨眨眼睛,将牛奶拿到手里,“你放蜂蜜了吧小姨?” “放了。”林初笑着说。 陈浅喝了一口,窝在林初臂弯,眼睛笑的弯弯,“谢谢小姨!” 林初笑着摸了一把陈浅的头,“过两天就是你父亲母亲忌日了。你晚上放学后,小姨开车在学校门口等你。” “嗯。”陈浅声音有些闷。 四岁那年她父母就在支教的时候去世了,她那会儿年纪小,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但有印象。只能依稀地记起母亲的怀抱很温暖,笑容很温柔,父亲的手臂很有力量,一只手就能将她举起来。 但印象不深了。其实比回忆,陈浅更怕的是小姨难过。虽然小姨是大人了,但小姨都是被姐姐照顾长大的。小姨和爸爸妈妈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她更久。 她看到过很多次,小姨在背后一个人悄悄掉眼泪。 陈浅将牛奶喝完,轻轻抱住了林初,蹭在她怀里,指着桌上另一杯牛奶岔开话题,“另外一杯是要给姨父的吗?姨父不喝吗?” “不是,”林初无奈地看着陈浅,“这本来是给小矜准备的,但敲了半天门都没人答应,我就没送进去。” 陈浅点点头,觉得有些奇怪,但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她问:“会不会是哥哥不在家呀?” 林初往外看了一眼,“应该不会吧,小矜懂规矩,而且老周不允许你们小孩子晚上待在外面的。” 林初这是第一次给周矜送牛奶。毕竟她才刚嫁过来,男孩子嘛,一个人住三楼,她总不能每天晚上都送牛奶,平时八点钟,都由女佣准时将牛奶送上来。 陈浅点点头,“周哥哥看起来比较养生,可能是睡着了没听见。” 林初被陈浅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养生?怎么看出来的?” 陈浅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这个词,想了想,大概是今天在车上看到周矜手臂压在车上。车窗呈墨色,紫红色的落日光线从前方挡风玻璃透进来,洒在他白皙的手臂上。 手臂有肌肉,血管微微凸起,看起来很有力量,手臂再往上,指盖呈极淡的粉色。 陈浅觉得周矜看起来很健康。 她看着小姨,说:“因为书上说,聪明的人,一般都比较注意保护脑细胞的活力。” “那从聪明的人,你打算什么时候睡觉?”林初将一空的玻璃杯收拾进托盘里,笑着看着陈浅,“去洗澡,早些睡。” 陈浅将林初送出门,打量了下她所住的这间客房。触目是复古的红木家具,简约大气,又不失典雅。刚刚听姨父说这套房子是周家祖上流传下来的,难怪看起来现代化气息没有那么浓重。 看了两眼,陈浅就有些困,去一边的桌子上,收拾带过的贴身衣物,打算拿睡衣去卫生间洗澡。 刚找出睡衣,陈浅就发现了不对劲。 今天是周五,有一个两天的假期。今天是姨父的生日,她来给姨父庆生的同时也来这儿陪小姨两天。 出门的时候,一共带了五只包。一只书包,四只小手提包。一只装姨父的生日礼物,一只装鞋子,一只装了裙子和睡衣,一只装内衣内裤。 除了装生日礼物的那只包,就还有三只包。而找不到的那只,就是装内衣内裤的那只。 陈浅将离开家,上公交车,坐上姨父的车,以及到周家的经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确认应该是今天在公交车上,当时人多嘈杂,而小姨的话语又令她有些着急。忙着下车,就遗忘了一只很小的包。 既然是在公交车上丢的,那应该是能找到的,应该不会有人会拿走女生的内衣内裤吧?就是这个想起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好在外面罩着针织的手提包面料,看不清里面。 但陈浅觉得,这还是得跟小姨说一下。 陈浅打开房间门,刚出去,就看见周成忠从一楼客厅看完电视回来。 看见陈浅,他脚步微顿,问:“浅浅,怎么了?” “我找小姨。”陈浅说。 “她刚上楼,这会儿应该在洗澡。找她什么事情?” 陈浅说:“姨父,我今天在公交车上丢了一只包。” “公交车?你坐的是162路公交车吧?”周成忠掏出手机翻找联系人,“你不要着急,姨父给你想办法。” 周成忠问:“包里面装的是什么?” 陈浅有些尴尬,“......就是衣服。包是一只浅白色的帆布包。” 周成忠点点头,很快就打通了电话,说了几句后,就挂断了。他说:“公司负责人说,司机将包送到警察局了。你现在着急要吗?” 陈浅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了,她懂事地摇摇头,“不着急。” 周成忠说:“那这样吧。明天一早,我让司机开车送你去。” 陈浅想着一会儿洗澡的时候,可以顺便洗了,拿吹风机吹干,可以勉强将就一下。 陈浅道完谢,就上楼,回到了卧室内。 · 周家有个规定,无论前一天忙什么,六点钟准时起床。一天之计在于晨,良好的早晨是决定一天效率的关键。 而女性需要充足的睡眠滋养皮肤。所以周家这项规定,并不苛求女性。 翌日一早,六点钟时,周成忠准时下楼,就看到周矜在用清水洗脸。 洗完脸后,父子两一起坐在餐厅吃早餐。周成忠看了会儿报,看着儿子端正坐立,用完三明治,在喝牛奶。 他问:“今天一天有什么安排?” 周矜放下牛奶,用纸巾擦手,“上午没什么事,下午去球馆打球。” “行啊。”周成忠说,“正好你上午没事,你去警察局,帮我拿个东西。” 山之高 周矜抬眸看了周成忠一眼,“我忘了。上午我约了同学去图书馆做作业。” “作业哪儿不能做?”周成忠轻嗤一声,“你还需要去图书馆写作业呢?别不是带着作业去图书光,还没到图书馆呢,在路上就写完了吧。” 周矜淡定地起身,索性也懒得装,“老周,你差不多得了。为着人家鞍前马后,你图什么?” “周矜,你给我站住!”周成忠看着周矜的背影,厉声喝道,“叫你办件事怎么了?我是你老子,连事情都使唤不了你了?还有你林阿姨昨天给你送牛奶,你是不是连房间门都没开?” 周矜脚步终于顿住了,眼里一闪而过锋利的寒意,转头看着周成忠,“她上三楼了?来我房间?” 周成忠反问他:“怎么?不能?人家给你送杯牛奶,不能送?” “平时不都是王阿姨在送?” 周成忠被周矜身上那股劲气糊涂了,坐在凳子上喝了口牛奶,才平缓下来,“你林阿姨给陈浅送牛奶,顺道给你送上去,也是好心,并不是刻意要打扰你。我不管你是睡着了,还是在洗澡没听见但至少收收你的大少爷脾气!” 周矜心里冷笑,面色却很快恢复如常,去楼下拿了件外套,一边套在身上,一边下楼。 “东西谁的。” “浅浅的,”周成忠看完报纸,正了正领带准备出门,“一只白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的衣服,小姑娘要穿,你赶紧拿回来,要穿。” “钱呢。”周矜看着周成忠。 周成忠不耐烦地问:“之前不是答应一个月十万块,你这回又要多少?平时看你也没什么爱好,花钱这么厉害?” 周矜反问:“赛车,滑雪,射箭,跳伞,哪一项不要钱?” “你大少爷兴趣是高雅。”周成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去给我拿回来,我这个月给你二十万够吧。”说着,看了眼手表,拿着公文包转身离开。 周矜在他离开屋子前一刻说:“最近打算换一辆川崎h2。” “多少钱?”周成忠脚步一顿,就听身后人说,“二百万。” 周家不阻止孩子正经的爱好。周矜看着斯文温和,但其实骨头硬,事还真算不少。 周成忠着急去公司开会,懒得搭理他,甩下一张银行卡,“行了。看见你就烦,滚远点。” 周矜两指夹着银行卡,在桌边敲了敲,叫了门口站着的保镖厉康,“卡里先取十万进来。隐蔽些,别让人看见。”说着,他随意扫了眼,看见客厅玄关处有一只白色的帆布包,随手指了指,“用那个装。” 等李文成走了后,周矜又想起什么,叫来司机王亮,“王叔,麻烦您帮我去一趟警察局拿东西。” 说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上楼补觉了。 · 陈浅是六点半醒来的,平时适应了高中的作息,没什么睡懒觉的习惯,加上心里惦记着包的事情,很早就起了。 下楼的时候正碰见周矜衣冠整齐地上楼,两人在二楼的拐角处迎面碰上。 周矜远远地就看见了,略过陈浅就打算往三楼去。 就在这时候,陈浅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就看见周矜高挑的背影。她一向很懂礼貌,嘴也甜。她率先向周矜招呼,“哥哥好。” 周矜脚步顿住,转头,语气很冷淡,“你有事?” 晨时阳光长廊处一闪窗户洒进来,落在陈浅半边侧脸上,昨晚刚洗的头发柔顺蓬松,在光下泛着好看的光泽,眼眸倒映出眼前少年清隽身姿。 陈浅有一瞬间愣住了,忙摆手,“......没事。”过了会儿,她又说,“哥哥周末也起的好早,吃早饭了吗?” 周矜看着陈浅,“你的意思是,我是睡懒觉的那种人。” “不是,不是,”陈浅说,“你一看就是很勤奋,很自律的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那种贪图懒觉的懒惰的人。” 正打算上去睡觉的少年冷冷地看了陈浅一眼。 迈着长腿,转身就往楼上去。 陈浅看着周矜,总觉得她刚刚说话好像惹他不高兴了。 正想着,只听楼上“轰隆”传来一声闷响,是门被人用力摔上的声音。 陈浅愣了一下。 这声音是周矜发出的吗? 周矜是个温柔的人不会做这么粗鲁的事。但是,听小姨说三楼只住了周矜,女佣平时都不会去三楼。 陈浅往下面扫了一眼,这时林初穿了衣服从主卧中出来,问她:“刚刚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声音?” 陈浅本意也不想小姨担心,于是装模作样看了一圈,“可能是风刮的门合拢的声音。”陈浅说着又拉着林初的胳膊撒娇,“小姨,我们上午在家做雪花酥吧。” 林初没往心里去,笑着说:“行啊。走吧。” 两人一路说笑下楼,声音渐渐远去,周矜打开门,冷冷地往下看了一眼。 风刮的?他怎么记得陈浅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上楼。 只要是一个脑子还算正常的人,就不会看不出来他在表达不满。 少年冷笑着打通了一个电话,那边传来了歌舞的嘈杂声,他微微蹙眉,“钱在我这,什么时候有空。” “你小子可以啊,”顾成柏在电话那头笑了声,“下午,老地方见。哎,你不是最近开发了一个TRAG系统吗?真他娘的好使......” 顾成柏还没说话,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声音,他习惯地收起电话,拿起手边的兑了姜汁酒的威士忌,抿了一口,看着舞池内的人艳舞,笑的畅快。 那边周矜挂了电话,双手枕头靠在床上,扯了被子,闷在头上,安静地睡了个回笼觉。 · 陈浅当然不知道她心目中勤奋自律的人正在楼上睡懒觉。 她跟林初吃过早饭,想起了在警察局的衣服,跟林初打了个声招呼,就往门外去。 林初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她说:“今天是周末,至少得八点半才能上班,先不着急。不是说做雪花酥吗?来吧,咱们一块儿做。” 陈浅没有留意过警察局的工作时间,点点头,跟着来到厨房,开始配合林初揉面团。 揉着揉着,陈浅才渐渐想明白。上午六点半那会儿,是有一阵风刮过来,她确实没有欺骗小姨。但那阵风也不会狂劲到发出那么大动静,所以,那么大的声音里是有周矜一点点用力的,对吧? 可是她想不通,周矜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说.......生气,那今早她说的那句话没有问题呀。那就是昨天,从昨晚第一次见面就有些不愉快。 难道真是因为昨天下午她去参加社团活动,耽误了周矜转达她通知吗? 第一锅雪花酥出炉的时候,奶香四溢,卖相也很好,都是陈浅亲手做的。陈浅捻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烤箱温度合适,时间适宜,外边酥脆,内里香甜。 这次做的很好,她很满意。 听说人不高兴的时候,吃甜的最容易治愈心情。 陈浅挑了这一炉造型最好看的四枚放在碟子里,“小姨,这四枚我给哥哥送过去。” 林初在准备将下一锅放入烤箱中,闻言点点头,“去吧。记得小心些,有些烫。” 陈浅轻轻点点头,小心地端着热乎的点心上楼,来到周矜门前。 陈浅一手托着盘子,一手抽出来,敲了敲门。 没人应。 陈浅等了一会儿,又敲了敲门。 周矜眼睛睁开一道缝,蹙了蹙眉。 陈浅又说:“哥哥,我做了雪花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方便开下门吗?” 周矜翻了个身,听见了,但不想搭理她。 陈浅垂下了眼眸,雪花酥冷了不好吃。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将雪花酥放在门口,“那我给你放门外了,你忙完了记得吃。” 陈浅将碟子放在门口打算离开的时候,身后的门啪嗒一声被人打开了。 少年出现在身后,眼睛撇过放在地上的雪花酥。底下三个,上面一个。 “我是不是得给你找支香,好让你祭拜我?” 闻言,陈浅连忙将碟子拿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矜问:“那你什么意思?” “嗯?”陈浅看着碟子的雪花酥,诚实回答,“我觉得你可能心情不好,吃甜的容易变得变得开心。” “昨天下午真的很抱歉,确实是我做的不对......不过我今天做了雪花酥,你可以尝尝,我试过了,很甜的。” “心情不好?你感觉错了吧。”周矜越过她,面无表情看着那碟雪花酥说,“而且,我讨厌甜的东西。” 下楼时,周矜低头翻看手机,页面是两分钟前厉康发来的短信。 【已经办完了,包跟东西就放在客厅桌上。】 这时周矜的专用司机王亮刚好也办完事,拿着一只白色的帆布包进来,随手将包放在桌上,就被闻声出来的林初热情地拉进厨房尝饼干。 周矜刚下楼,就听见了随之而来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来。少年蹙了蹙眉,转身进了一边的洗手间。 陈浅下楼的时候,碰巧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但她刚下楼就看见,离自己最近的桌子上摆着的是自己的包。 她听见了,司机说,是周矜让他去警察局将包拿过来。 她又仔细想了一遍周矜的话,觉得自己刚刚误会了,周矜如果真的讨厌她,为什么要帮她。 陈浅想着眉头舒展开,正准备拿包上楼的时候,小姨在厨房里叫她了,“浅浅,是你下来了吗?你快来帮小姨一下!” “哦,好!”陈浅听见小姨着急的声音自己也有些着急,忙着将周矜没要的雪花酥放在桌上。 刚好从二楼下来的女佣见陈浅手忙脚乱,上前问:“陈小姐,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陈浅扫了一眼桌前的包,觉得这客厅男人时常走动,内衣内裤放在这儿不太合适,于是说:“可以帮我把包拿到房间吗?谢谢了。” “没问题。”女佣笑道。 陈浅朝女佣甜甜一笑,就立即往厨房中赶。 陈浅刚走,周矜就从卫生间出来了,眼睛扫过桌上摆着的四枚雪花酥,难掩嫌恶。稍等了一会儿,王亮嘴巴里塞的鼓鼓囊囊地从厨房里出来了。 周矜简直懒得说,随手指了指桌上的白色帆布包,“带着,走。” 王亮看着那只熟悉的白色帆布包,愣了一下,但身为周家的司机,恪守本分是职责,自然不会多嘴。 周矜坐在后座,摇下半扇车窗,保镖李文成跟着上车,周矜拦下另一个保镖厉康。 “你不用上来。有事情交代你办,”周矜将一张支票递给厉康,“去收一辆川崎h2。” · 南城万象城,一家名为TROY的高级会所,一间VIP包间内。 四周陈设复古,放着老留声机与墨西哥小摆件,暖黄色灯光从头顶洋洋洒洒落下。 倒也不是会所走复古文艺风,而是会所客户群体庞大,而质量越高的消费群体,需求也不同。除了普通包厢走的轻奢法式风以外,会所每一间VIP包厢的设计各不相同。 此时顾成柏正穿了一只碎花T恤,颈间带着一只纯银链子,吊儿郎当地坐在包间沙发上,轻晃手中的x,自顾自地往前去。 不远处有一只装着冰块水的玻璃杯。 在准备倒酒的时候,一只颀长的手掌挡在了杯口。 顾成柏动作顿住,往上一撇,对上周矜那双平静而寒冷的眼睛。 顾成柏看着面前穿着白色衬衣,端正坐立的少年,轻声笑道:“大侄子,酒你都不喝?x,你尝尝。” 周矜没吭声,一边的李文成粗壮的手臂挡住了难缠的顾成柏,“顾先生,周家人不满20岁不让喝酒,您见谅。” 顾成柏遗憾地收回手,给自己倒酒,加冰块,发出了霹雳嘭啷的声音,又举着酒杯在周矜眼前晃悠,嘚瑟地笑道:“那这样大侄子,你不能喝,舅舅替你喝。” 顾成柏将酒送到嘴边。然而下一秒—— “咳咳咳——!!!” 顾成柏一口酒刚送到嘴中,喉管连着胸腔就像被火灼一般剧烈地抖动。酒水立即喷了出来。 顾成柏一手拿纸巾擦嘴,一边狼狈地翻过x酒瓶来回检查。 周矜开门见山地说:“掺了姜汁酒。” “我草!”顾成柏本来有些气恼,看着周矜一张英俊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你也不至于谋害你亲舅舅的命吧!” 少年拿着玻璃杯喝了一口冰水。 缓过来后,顾成柏也知道自己理亏,不计较周矜没大没小。谄媚地笑说:“周少爷。托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说到这个顾成柏就来气,“老子好不容易赚的血汗钱,先是花钱收购会所就废一大笔,装修,打点各方,招聘员工又是一大笔钱,那帮孙子说营业执照办不下来就办不下来了?” 周矜睨他一眼,“有问题的合同不是你签的?” “当时他给我塞美女嘛,而且灌了我不少酒。”顾成柏说。 周矜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冰块水,懒懒地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小舅舅。” “你又没女人,你不懂。”顾成柏说,“周少爷,钱要到了吗?” 周矜将水杯放下,朝放在一边的白色帆布包看去。 顾成柏疑惑地看了周矜一眼,将包拿了起来,轻飘飘。随着他拿起来的动作,一股木果子的香甜味朝他鼻尖扑过来—— 他皱了皱眉毛。 周遭光线有些暗,顾成柏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拉链。 随着哗啦一声响,顾成柏差点扔掉包里的东西。 他猛地仰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矜,“这就是你想的点子,我草周矜,你他妈真能装啊,着就是你想的点子,你比我还靠不住,我靠我真脑子有病,才认为你能靠得住!” 周矜看着顾成柏,真切地看清了他脸上嗤笑嘲弄的表情。 他蹙了蹙眉,吩咐李文成,“把包拿过来。” 李文成将白包从顾成柏手里接过,递到周矜手里。 周矜接过,就发现了不对。 借着灯光,低头看了一眼,入目的是一只奶白色的玩意,往上微微凸起,形成圆润的弧形。四周散落着带子,上面带着蕾丝边。 这什么? 山之高 周矜眉头皱的更深,修长的手指挑开奶白色蕾丝一侧,往下,瞥到了两只折叠整齐的内裤。 淡粉色的三角内裤。女士的。 那上面那个,就算没见过,细想一下就知道是什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矜脑子里立即就蹦出了一个名字:陈浅。 周矜心中难掩嫌恶,手指飞速地离开柔软的衣物。 顾成柏仔细地打量了周矜跟他身边保镖的神情,立即意识到可能是拿错了。 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怎么,你要拿到把你小舅舅我砍死?还是你已经死在人家牡丹裙下了?” “还周家人没满20岁不能喝酒。哇哦,女人都睡了,还不能喝酒。”顾成柏贱兮兮地说,“跟小舅舅坦白,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拿这事气死你爹。” 周矜拿纸巾擦手,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了。他淡定地说:“不是女人。家里妹妹的。” “什么?”顾成柏愣了一下,“妹妹你也下得去手?” 周矜看过去。 顾成柏被周矜的眼神唬住,他摸了摸鼻子,“你妹妹?你哪儿来的妹妹?” 周矜没说话,顾成柏眼神转向李文成,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有些气愤,“你后妈带来的?” “嗯。”周矜说,“不是叫你查林初了?” “我查了,消息捂得很严实,查不到,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顾成柏拿起掺了姜汁酒的x猛拉一口,冷笑说,“那个女人,跟你爸20年前就认识,当时她家里没钱。” 算不上意外。 周矜唇边泛起淡淡的讥讽,“二十年前,我爸妈还没结婚。” “那你那个妹妹,会不会是你爸跟.......” “她十六岁,你觉得可能吗?”周矜反问,语气有些重。 顾成柏说:“怎么不可能?你爸爱我姐吗?他要真爱会不让我姐做生意吗?会冷眼看着顾家破产吗?十八年前,你妈怀孕,怎么没可能?” 周矜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怀疑他父亲是会出轨的人。没再说话,扫了顾成柏一眼,目带警告。 包应该是拿错了,一时半会儿问题也解决不了,周矜说:“打点会所经理一定要十万块现金?” “嗯,”顾成柏摊手,“但其实也不是。他弟弟惹了事情,人在派出所等着解决。” 周矜看着他手上那块绿水鬼,挑眉说:“你手上的先给人应急不行?” · 陈浅和林初将雪花酥全部烤出炉,拿封装袋一一封口。周成忠血糖有些高,不能吃甜的,林初留了两枚意思一下,又分给女佣司机,还剩下不少。 正巧林初很久没去公司了,于是拿着剩下的雪花酥去了一趟公司。 陈浅帮着女佣将厨房收拾好,就回了卧室,打算先做会儿作业。 打开门。白色帆布包被女佣放在门旁边一侧的桌子上,陈浅上前,准备拆开检查一下。 拎着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格外沉,等到将包里面的拉链拉开的时候,里面一叠又一叠红彤彤的钞票几乎将她吓了一跳。 陈浅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怔住的那一瞬间,思绪一片空白,手心里面都是汗。 这是,司机从警察局里面拿回来的吗?可为什么会是钱? 陈浅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这只包。外观来看,通身都是淡白色,连版型都一样,可是陈浅立即就发现了,这只针织包一侧抽了丝,有稍稍的磨损。 包不是她的。 她又想起来,这只包当初是小姨旅游回来,给她带的礼物,她很喜欢,当时还高兴地给了小姨一个大大的拥抱来着。 记得包是有两只的。 该不会是谁拿错了吧? 陈浅立即拨打了林初的电话,但对方没接,陈浅不知道小姨那儿是不是还在开车,于是便没有继续打。 陈浅没碰里面的钱,将包上面的拉链轻轻拉上,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子上,然而关上房门下楼。 去厨房里倒了一杯温水,微微抿了一口,喉间的干燥稍微得到缓解,陈浅又喝了两口。 刚巧碰见刚才那个给她上楼送包的女佣买菜回来,准备做午餐。 陈浅见女佣出门买菜,热的满头都是汗水,给她递了一杯温水,说:“张阿姨,我的包有些沉,辛苦您刚刚帮我拿到楼上。” 王阿姨有些受宠若惊,“陈小姐您客气,也不过举手之劳的事情。” “不过陈小姐,您那里面装的是什么,确实有些沉。刚刚桌上有两只差不多的包,我还以为眼花了呢。” 陈浅问:“张阿姨,您刚刚有看见那只包被谁拿走了吗?” “看到是少爷的司机,”张阿姨想了想,说,“这会儿好像不在家。我刚刚出去买菜的时候,看见少爷的车远远地开走了。可能出去办事情了吧。” 陈浅又问:“哥哥周末一般会去哪里?” “哪里倒是不太清楚,”张阿姨拧着眉头想了会儿,“少爷周末上午一般会看会儿书的。可能去图书馆了?” 陈浅感激地朝张阿姨点点头,连忙将手里的白开水放下。 “张阿姨,我先出趟门。如果小姨回来,麻烦您帮我跟小姨说午饭不用等我了。” 陈浅一路小跑着上楼,她有些着急,钱不是小数额,她怕周矜真有什么事情,被她的疏忽耽搁了就不好了。 · 这边顾成柏看着手腕的那只价值几十万的绿水鬼,心内一阵刺痛。自从顾家破产后,他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生意更是多磨砺,还有他姐唯一的好儿子,对他这个舅舅也不好。 感受到身边人幽怨的目光,周矜转头看了一眼,起身就准备离开。 “那你记得快点把钱还给我啊!我现在过的很拮据很可怜的!”顾成柏拿下腕上的表,盯着周矜颀长的背影。 “好。”周矜说,“没事晚上就不要喊我出去了,家里眼睛多。” 顾成柏跟着周矜一块出去,这会儿正巧周矜刚吩咐的保镖开着川崎h2过来,两轮子在水平地面飞快运转,像要摩擦出火星子。 车很平稳,这会儿正好是正午,路上也不见什么人,厉康猛拉油门,如箭矢飞快地弹出去。 他没见到,一个穿着奶白色裙子的少女从图书馆长廊拐角处走出来。 陈浅在图书馆里护着里面装着重如千钧的钞票在图书馆里走了一圈都没看见周矜,于是便沿着右侧长廊往下走。 正午日光大,陈浅走下楼梯,没了头顶的遮挡,被猛烈的阳光晃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就见着一只巨大的银灰摩托飞快地从正面朝她驶来。 她一愣。 火光电石之间,一辆墨绿色的哈雷戴维森从另一侧急速抄过来,眼见两车即将相撞。厉康急速转动方向盘变道,从陈浅身边擦过去。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陈浅猛地摔在了地上,包也霎时间打开,里面的钞票一叠叠摔在她脚腕处,红艳艳的格外刺眼。 周矜踏出会所,李文成在他头顶落了一把伞。他在伞下,目睹了厉康提速,变道的过程。 而后才视线落到不远处,他先是看到了一双白嫩细腻的脚踝,而后看到了殷红的几沓散落四周。 没由来地,他像嗅到了一种极淡的木果子香,香甜又清,少年微微蹙起眉头。 · 摔在地上的一瞬间,陈浅脑袋里甚至是一片空白,直到灼烧般的疼痛席卷了她,她才慢慢地反应过来。 生理上剧烈的疼痛令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五月份的太阳有些毒,晒得地面发烫。陈浅穿着裙子,裙下的腿是光着的,擦破了的伤口压在地面上,又烫又咯人。 少女想站起来,但抬抬自己的腿,又是一阵痉挛般的疼痛,令她望而生畏。 少女坐在地上,茫然无措。随着她挪动的动作,豆大的泪水从她眼眶中滑下来,砸在她胸前一朵浅粉的针织绒花上,在太阳光线折射下,一粒粒晶莹又剔透。 实在没法动弹。 陈浅擦了擦眼泪,无助摸索着口袋,打算给小姨打一个电话。 李文成看着无动于衷的周矜,低声提醒:“少爷,她旁边好像有东西。” 周矜蹙起眉头,眯眼看。 “少爷。”李文成又说,“她好像在找手机。” “我没瞎。”周矜看向李文成,“你去吧,看着人不死就行。” 李文成将伞递给一边的顾成柏,快步走向陈浅。 李文成走后,厉康脚步沉重地走过来。另一边江若诚也褪下头盔,从哈雷戴雷森上走下来,也飞快地追了过来。 江若诚勾搭上厉康的脑袋,“兄弟,车不错啊?赛一局?” 厉康尬笑了下,拨开了江若诚的手,端正笔直地站在周矜面前。 江若诚也顺着看过去,意识到什么,放开了勾搭李康的手,盯着周矜打量。 半晌,他问:“你是周家人?” 周矜微微颔首。 “这车是你的?” 周矜嘴角抽抽,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认出来了,这是江家的小公子,江若诚,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富二代。 看着江若诚那副吊儿郎当一脸要跟他亲近的样子,周矜觉得头有点疼,看向顾成柏,“这车挺不错的,你陪小少爷好好玩吧,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就下了台阶。 顾成柏眯了眯眼睛,一只车钥匙就从厉康手里抛到了他怀里,他在手里垫了垫,将头顶的伞熄掉,吊儿郎当地昂头,“要跟哥赛车啊?行啊,走着。” “慢着,”江若诚手摩挲着车钥匙,“赛车没有赌注,不合适吧?” 顾成柏不耐烦地看着他,眉峰一拧,“你要赌什么?” 江若诚朝他腕上那只表扬扬下巴,“你手上那只表怎么样?” 顾成柏盯着江若诚一脸兴奋好斗的样子看,冷笑地说:“那试试。” · 李文成走向陈浅,她正掏出手机翻开通讯录,准备拨过去的时候,一个强壮高大,穿了一身黑的人就出现在她眼前。 阳光被挡住,黑色人影将她完全笼罩,她下意识抬头,手上的手机便一空,便被人夺了过去。 然后她看见她播出去的那通电话被男人掐断,又翻动着页面,像在检查什么。 她不太能认识出李文成,只觉得他又凶看起来又很有量,像香港警匪片里作恶多端的坏人。 他不会是来抢她的钱的吧? 陈浅很害怕,湿漉漉的眼睛悄悄打量着四周。 终于,她看到了一道白色的熟悉背影! 她几乎未做思考,喜出望外地大声叫道:“哥哥!” 叫着,又怕人听不见,又扩大了音量,放声道:“周矜!哥哥!” 山之高 这会儿周矜正要上车,听见这儿居然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脚步一顿。 陈浅看见少年动作停顿,就知道自己叫对人了。 “别叫!”李文成听见声音,立即命令她停下来。 少女听见严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想起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她的声音又更大了几分,不管不顾叫喊:“我是陈浅!我在这里,我受伤了,你能不能来帮帮我?” 周矜听见身后传来略带哭腔的叫喊,觉得很不耐烦。 哭丧呢? 身后少女的声音又传过来了,“哥哥,我是陈浅,我在这......” 陈浅的平时文静,说话软糯,但紧急关头一点都不含糊,两三米之外的顾成柏跟江若诚都听见了。江若诚到了他那辆赛车前,闻言,戴头盔的手一顿,靠在车上看向了陈浅的方向。 只见一个皮肤白到发光的少女扎着清纯的马尾辫坐在地上,眼神湿漉漉的,宛如清澈的小鹿。 哦。他有些印象。 是不是刚刚在路上穿裙子的女生? 周矜回头,恰好与江若诚投过来打量探究的视线擦过,蹙着眉将目光落到了一边李文成飞速捡钱的动作上。 因为陈浅的存在,他这身边的一个两个都被耍的团团转。简直蠢。 但即便看穿了陈浅,周矜的神色也未曾有变化,转身,迈着阔步快而沉稳朝陈浅走过去。 陈浅刚被要挟的闭嘴,又被那人粗鲁地甩过来的手机砸中了手背,还被人抢了钱,心里又害怕又着急。 这会儿确认了人是周矜。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跌跌撞撞地从站起来,像看到救星一样朝周矜飞扑而去。 周矜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奶白色的柔软身体就冲过来,猛地撞上他坚硬有力的胸膛中。 他怔了一下,随后闻到了清新香甜的木果子香。 陈浅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才吸了吸鼻子,眼泪就没出息地掉了出来,“谢谢......” “谢我什么?”周矜慵懒的声音带了微不可闻的探究。 陈浅哭的哽咽,说话时嘴巴里也含了化不开的哭腔,她语无伦次地说:“谢谢你回头了,谢谢你救我,我当时很害怕,被撞倒了,还有人抢我手机,还想抢你的钱,但是你朝我走过来了......” 感受到胸前一阵温热的气息,少年僵着身子将陈浅的脑袋从他的怀里拎出去。 李文成上来,一个大汉第一次露出了手足无措的割裂表情,“少爷,我......” 周矜语气更冷,“李文成,你就这点本事。还有我让你说话了?” 李文成闭嘴了。 陈浅愣住了,眼底升腾起茫然的神情。站在周矜面前,甚至眼尾还挂着几粒晶莹的泪珠。 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跟周矜是认识,好像是她误会了。 隐约地想起来,保镖好像都身强力壮,一身黑。周家好像就有这样的保镖。 还以为这人要抢她钱呢。但他为什么要看她手机? 她想着,从另一只小包里掏出纸巾擦眼泪,尴尬地不敢跟任何人对视。 周矜就这么看着她,试图用理性与科学推理她眼泪的含义,以及她这么做的动机。 陈浅虽然没抬头,但能感受到有数到视线落到了她身上,她脸上有些烧红,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了不远处周家的车身上,“......我们就待在这里吗?” 周矜捕捉到她精心设计的无辜眼神,内心哂笑。 “那先上车。”说完,周矜率先迈着阔步往车方向去。 李文成拎着装着钱的包站在后面,看见周矜背影冰冷地走了,也迈着大步跟上,路过陈浅的时候才发现她呆呆地愣在原地,看起来伤的不轻,没法动弹。 何况少爷刚刚也说了,先上车。他把人家吓哭,不帮下忙也实在过意不去。 李文成将包挎在肩上,架着少女的胳膊,就半拎半扶地几个阔步将人带到了车上。 陈浅红着脸,直到被人放在车后座,才鼓起勇气看向李文成,“刚刚,刚刚不好意思。” “不过还是谢谢你叔叔。”少女扬起眼睛看他,郑重地说。 李文成关门的动作一顿,对上周矜的视线。他硬着头皮说:“应该的小姐。或许不应该谢我,你应该感谢的是少爷。” 车门阖上,对上陈浅眼神的时候,周矜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嘲弄。 在他眼皮子底下收买他的手下是吧。 还没等周矜开口,陈浅就立即说:“谢谢你哥哥。” “你道过谢了。” 周矜又说:“我问你件事。” 陈浅轻轻扶着小腿,将摔伤一侧腿的裙摆微微掀起,不让它黏上伤口。 闻言,陈浅立即点点头看向周矜:“好。” 周矜目光从那双笔直白嫩,隐约带着木果子清香的小腿上挪开,挑剔地问:“能先放下?” 陈浅动作一顿,疑惑地抬头,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周矜说的什么。 陈浅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腿摔伤了,伤口有些疼,裙子蹭在上面会更疼。可以不放下来吗?”她又将手臂往回收了半寸,诚恳地说,“我手臂不会干扰到你的空间。” “......” 周矜彻底将目光转过去了。 陈浅视线跟着看过去,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把裙摆放下了,手臂也跟着往一边挪了挪。 周矜听见身后的动静,问:“你刚刚说我的钱。我的什么钱?” 陈浅这才想起重要的事,忍着疼痛问:“真的是你的钱吗?看来我没有猜错......应该我不小心拿错包了,那个装钱的包和我的包有些像,我拿错了,对不起!” 她打量着周矜的神色,试探地问:“哥哥我应该没有耽误你的事情吧?对不起。” 周矜转过头,毫不掩饰地打量她。 很好。装的很像。 “没,”周矜看着她说,“那我就想知道,你丢了包一点也不着急?还是你把故意把你贴身衣服送我看的?” 陈浅:“......” “你看到了?”陈浅脱口而出。 周矜没回避她的眼睛,淡定地说:“是啊。你也说了,是你,拿错了。除了你是故意想让我看到以外,我想不到你其他动机。” 他将“故意”这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一两秒的漫长停顿与沉默,击碎了陈浅仅存的那一点自尊。一种难言的燥热在空气里升腾,随之而来的,是缓缓爬到少女脸上的红晕。 “当然不是送给你看的!两只包那么像,真的就是拿错了!”陈浅脚趾蜷了蜷,脑子飞速运转,“而且我也不是特别着急拿包。” “怎么说?” 陈浅辩解:“是新的衣服......我还没穿过。所以我不是故意给你看的,因为没必要。” 周矜想起那阵木果子露的味道,心里冷笑,懒得陪她搭台唱戏,“你谎话怎么张口就来?” 陈浅脸全然红了,气急败坏地说:“......我没有!” 周矜嗯了一声,咬重了音节,“你没有。” “既然没有,那行,东西在会所,不在车上,也用不着回去拿了。”周矜转头对王亮说,“王叔,直接回周家就行。” “不行!”陈浅忽然喊出声,盯着周矜的压迫感极强的视线,咬着下嘴唇,说,“......还是需要回去一趟的。不然很浪费。” 周矜指间轻点车座,一边的车窗半开,热气从车外吹进来,略过周矜侧面高挺的鼻梁,在陈浅泛红的耳畔打了个圈。 周矜鼻腔溢出一声冷笑,“不好意思啊,突然想起来,李文成顺手带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在车内。” “王叔。”周矜说。 王亮闻言,提起手侧白色的针织包,由于没有受到指示,他也只是拿起给陈浅看了一眼,随后就放下了。 “李叔叔!”在王亮即将放下手里的包的时候,陈浅忽然叫他,“辛苦您保管我的东西了,您将东西给我就好!” 王亮笑了声,在陈浅期待的眼神中将白色针织包递了过去,还未送到少女手里,身后就传来了少年温润的嗓音,“王叔。” “哎!”王亮遗憾地放下包。 陈浅隐约地明白过来什么,她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学校里的那个,被人誉为高岭之花,天子骄子的人。 有些疑惑,但同时,也有些恼怒。 纠结了一会儿,她问:“为什么不能把我的东西给我?钱我已经还你了。” “你受伤了,不着急,毕竟在你眼里,钞票跟你那些内衣内裤一样重。钞票都提的那么费力了,内衣内裤能拿吗。你等会儿再拿伤了,那怎么算。”周矜扯唇说。 陈浅听出来了这话里的怀疑,她小声解释了当时小姨有事叫她,她委托女佣将包拿上楼的过程。 周矜压根不信,“那你是怎么准确地定位我的。” 陈浅说她问了女佣,她就来了图书馆附近,碰巧遇上了他。 碰巧。 周矜扫了她一眼。 陈浅感受到了周矜的不高兴,她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我是耽误了你的事情了吗?对不起。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 周矜快烦死她了,只有面上能维持良好的教养。 他说:“你今天看到了什么。” “啊?”陈浅愣了一下。 “问你看到了什么。看到什么说什么。” 陈浅开始认真回想,“我先是看到了一辆一个很强壮的男人驾驶着一辆巨大的灰色摩托车飞快地往我的方向冲来,然后又看见一辆绿色摩托车提速从另外......” 周矜耐着性子说:“看见了什么人。” “摩托车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色整齐套装的少年,还有一个穿着黑衣服很魁梧的男人......” 周矜说:“还有呢。” 陈浅挪开眼睛,又说:“还看见了一个染着红头发的男人,还有几个服务生站在会所门前。但当时太阳刺眼,我也只是匆匆看了看,记得不太清了。” 红头发的男人是顾成柏。周成忠不许他跟顾成柏来往。陈浅看到了这个,确实比较麻烦。 “有你认识的?”周矜冷不丁问了句。 陈浅想了想,摇头,“没有。太阳光线强,看不清脸。但应该没有。” 周矜看着她,说:“那你记着,今天拿钱的事情不存在。摔倒是因为来图书馆下楼踩空了,知道吗?” 陈浅不解,但对上周矜泛着冷意的眸子,就什么都不敢问了,乖巧地点头。 周矜挪开眼睛,直视前方,“王叔。” 闻言,王亮将白色针织包递给陈浅,陈浅顾不上身上火辣辣的疼痛,立即将针织包接过来,轻轻拉开一道缝,往里面瞥了两眼,随后果断地将包拉了起来。 这时候王亮问:“少爷,先开车去附近的医院吗?” 周矜转头看向陈浅,脸颊上的红晕褪下,不经色彩渲染,莹白又纯净,就跟她此时表现出来的乖巧跟懂事一样。 看她顺眼了几分,周矜就也没拒绝王亮的请求,嗯了声。 陈浅等了会儿,声音小小地问:“我可以借你的电话用一下吗。我想打电话给小姨,但我手机刚刚就没电了,太久联系不上她会担心我的。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周矜挑眉,“但这车上就我一个人?为什么就挑我借?” 山之高 陈浅最终问王亮借了手机,拨通了林初的电话。 简单地说了几句,林初语气有些着急,陈浅耐心地解释说恰好碰见了周矜,没什么事情。说了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礼貌地将电话递给王亮。 王亮接过电话放在一边,启动引擎开往附近的医院。 随着车缓缓往前加速,周矜坐在一边,似乎听见了她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周矜不明白她作什么,回头眼眉不耐烦地看过去。首先看到了一双甲盖带泛粉,上带一块月牙斑的手,微微撩动裙摆,想放下不敢放的。 周矜淡定地扫了一眼,胳膊上,腿上都由擦伤,皮肤上有殷红的痕迹,看起来摔得不轻。 不是跟林初说摔得不重? 男人二婚胳膊肘肯定是要往外拐的,一个是不那么听话的儿子,一个是柔情似水的情人,私心上偏袒谁还真不一定。但先不论心,表面上怎么做戏,他还是明白的,毕竟样子得做做。 为了后半生的幸福,儿子的面子也没那么重要了。 周矜在心底冷笑,他对王亮说:“王叔。去市里最好的医院,再请最好的医疗团队。摔成这样,可不得呵着护着吗?” 王亮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自家的少爷,嘴角抽了抽。将车开了好一会儿车去市里最好的医院,带陈浅去了门诊处理擦伤。 现在还是休息时间,陈浅便跟司机挂了急诊的号,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了。 脚伤也不算多严重,轻微的扭伤,这会儿虽然行动并不算多便利,但也不需要像刚刚那会儿那样需要人搀扶着才能往急诊部的台阶上走了。 周矜在车内吹空调,没跟着一起上楼。 陈浅回来的时候,他耳内正塞着耳机,收听OVA新闻,这一篇讲石油时代即将终结,新能源浪潮来临。 做生意的人,不光得留意经济政策,世界局势与政治格局也在变动,一定意义上就是经济旗帜新标向,甚至比经济政策更为有效前瞻。而新能源是目前周家转型的重大方向。 周矜这会儿正凝神仔细听听这篇报道。 当年周家祖上早在民国军阀割据的时候就靠着织布等民用工业发了家。后来三大改造,国家要走国有化道路,周家也是第一个配合赎买政策的企业家。 改革开放后嗅到了新方向,在沿海各市都盘了不少地,随着房市股价暴涨,靠着开发楼盘又赚了一大笔。 说起来周家,无论是实力还是底蕴,放眼整个南城,几乎无人可以匹敌。但同样的,一个家族的发展需要历代人共同的努力,无论未来货币政策与房市怎样变动,那都是前人的积累,周家子孙不能够坐吃山空。 周家目前真正的掌权人,周老爷子就是这么个意思,大做慈善活动,脚步甚至遍及南非。 他在股东会上掌握大半股份,周成忠手里压根没有实权。其实也是逼着他做出自己的成绩。 周家不养闲人,后来周成忠拿着可怜的创业基金拉赞助与项目,聘请国外有名的大牛研发技术,开拓了新能源市场。 十年时间,目前公司正由飞速发展的阶段转为平稳发展阶段,因为后来新能源发展项目有扶持,想同分一杯羹的人多了起来,竞争对手也就多了起来。 周矜听的认真,没注意车上来了人,直到一阵木果子露的清香出现在他鼻尖。 他蹙了蹙眉,关了MP3,转头。看见陈浅低头在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自己的钱递给王亮,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谢谢你,王叔叔。” 王亮暗中撇了周矜的脸色,还是没肯要钱。 周矜:“......” · 当日下午,顾成柏的电话打了进来,周矜摁了接通键。那边传来了嘈杂的Blues蓝调音乐声,有细微的电音声,里面还混杂着女人若有似无的□□声。 周矜蹙了蹙眉头,那边传来顾成柏兴奋的笑声。 “马国豪钱拿着了,说会去跟前老板王老板交涉。很快就能拿下来经营许可证,事情应该没问题了。” 周矜不意外,听着话筒一手翻滚着手里的iPad,里面是一个专程设置website,点开就是一个类APP的网页。 系统具有定位,监控,录音性能。这是近来参加信息奥赛给他的灵感启发,学习简单,奥赛也就那样。闲下来就太无聊了,得找点事情做。 就比如这个系统。 他手指滑动屏幕来回滚动,检查着网址的木马病毒,排除应用故障。 他边看边说:“事情办好了,就做点正经生意。别整天惹一身麻烦还得要晚辈给你善后。” 顾成柏冷哼一声,“那你说说我以前做的怎么就不是正经生意了?!怎么不正经??” 周矜嘴角扯了扯,“你以前做的能是什么正经生意?传播淫、秽——” “呸呸呸——我的生意合法的!你懂不懂!”顾成柏扯着嗓子对那话那头吼,“卖成人用品怎么了?没偷没抢,我也有错?合理合法啊,你以为养我的是什么?当然是市场啊,是雄厚的市民阶级的刚性需求啊。” “刚性?”周矜笑了声。 顾成柏笑声更大,“我就不信你将来不用。” 周矜懒得跟他扯,没回就掐断了电话。 “这硬骨头。”顾成柏挂了电话,靠在沙发上,对着一边的女伴招招手,“明天两周纪念日,我送你那个新款爱马仕怎么样?” “好啊,谢谢老公~”女伴娇声道。 顾成柏笑了声,将女伴揽进了怀里,俯身咬着她的红艳嘴唇,将人按在角落里热吻。 · 伤口不能碰水,林初知道后看她的紧,不让她洗澡。 陈浅也只好拿毛巾蘸着水,将除去伤口以外的其他部位擦干净。 仔细一算,她已经有两天没洗澡了。天气一天一天热了起来,常常会出一身汗。虽然她擦身体擦得也干净,但她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一点也不舒服。 好不容易到周日下午,吃完午饭后,陈浅收拾了书包和衣服,打算回到自己的公寓。 林初不放心地给她检查衣服,叮嘱她说:“伤口不能碰水,也要少吃重口味的,不然留疤了就不好看了。听阿姨说,那里最近在施工,平时会不会吵到你学习?” 周成忠中午回家吃饭,这会儿正在玄关处穿鞋,听到林初这话,动作一顿说:“是啊,浅浅,你到姨父这儿住吧?家里房间多,你跟哥哥也恰好是同龄人,共同话题也多,就在这儿住吧?” 陈浅听见周成忠说共同话题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学校里闺蜜王舒婷总说周矜礼貌又温柔,她觉得好像是这样,好像又不是。但她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不由地紧张。 害怕吗?倒也不是—— 距离感。 对,是距离感。 他是被很多人喜欢,出门有很多保镖跟随,而她顶多算一个热爱生活的普通少女,也只是因为小姨这层关系,她才会跟周矜有一些牵扯。 但其实,小姨的生活是小姨的生活,她也有自己的人生。 至于周矜,聪明又好看,情商跟智商都很优越,但他本来就是被人放在神坛上敬仰的。 陈浅笑着婉言拒绝了,她说:“叔叔,施工都在白天,我都在学校里上课听不见的。而且公寓离家里近,骑自行车很方便的。” “周矜有专车接送,你跟他——” “老周,”林初看破了陈浅的窘迫,笑着说,“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年纪。她上下学骑自行车,保持身材呢。你别看她细胳膊细腿的,但其实身体很健康,线条也棒。” 这会儿周矜吃完午饭后,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闻言看了一眼陈浅。 确实细胳膊细腿,拧一下就能断的样子。 线条就不说了。至于健康?哪里健康了。 周成忠听见林初这么说,也笑着炫耀起了自己儿子,“现在年轻人真是格外关注自己的身材啊。不说其他人了,就说小矜吧,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听英文听力,晨跑半小时。每周还去游泳打拳。六块腹肌,身体也好。” “小矜看起来那么斯文——” “他呀,哼。”周成忠冷哼,摆摆手,像是不想提,又说起陈浅,“浅浅,你说白天施工,那周末的时候睡个美容觉都不能了吧?这样,你周末就来姨父家。” “姨父,不用了......周末也还好。”陈浅住不惯别人家,刚想回绝。 周成忠牵住了林初的手,安慰地看她一眼,说:“不用跟姨父客气,姨父跟你小姨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外面。” “周矜,我工作忙的时候,你每周五放学的时候,带着妹妹一起回来,听见没?”周成忠看向了沙发后坐的端正的清朗少年。 闻言,少年翻书的修长手指顿了下,翻过一页,才说:“爸,得问人家自己的意愿。” “问我,似乎对象错了吧。”周矜放下书,看着周成忠说。 陈浅看出了周成忠的不高兴以及周矜跟他之间微妙的摩擦。 其实他们都没错,姨父的出发点是不放心自己,害怕小姨为难与担心。周矜出发点......无论怎么说,即便她能感受到周矜对她有些敌意,但君子论迹不论心,他这番话确实是站在她的角度想问题了。 何况,无论怎样,他那天到底帮了她,又带她去了医院, ——至于每周来这里住两天,也可以。她还是很愿意过来陪小姨的。 陈浅乖巧地笑了笑,脸上漾起了两个梨涡,“可以的。” 又看了周矜两眼,声音很小,语气略带些讨好,“那我下周五在小卖部门口请哥哥你吃冰淇淋吧。” 少年微微皱眉,好看的脸颊浮现着几分不屑几分困惑,小作坊生产出来的脏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他就从来不吃那些。 倒是林初听到这话,摸了摸陈浅的脑袋,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少女的脸颊迅速地染上了两抹红晕。 她就没再提冰淇淋这事,找话题岔过去了。 林初又开始继续给陈浅收拾东西,毛巾牙刷,沐浴露身体乳,水果零食,牛奶红糖水。陈浅跟在她身后,想法天马行空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 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手上的书就翻了寥寥几页,速度跟正常时候简直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少年轻轻皱眉,觉得很烦。 起身刚要回屋,周成忠走近拍了拍他,“我一会儿上班,晚上要带你阿姨去参加一个酒会。你去送送妹妹?正好熟悉一下路线。陈浅很单纯的,没什么坏心思。” 男人耐心劝周矜。 周矜坐着平视周成忠,“司机熟悉就够了。” “东西重嘛。”周成忠说,“她家在六楼,你帮她拿。再说,她摔得还没好,你不是还带她去医院了,应该也知道挺严重的。哎,真是——怎么好好地就从图书馆楼梯上摔下来了,你林阿姨那会儿也忙,还好碰上你了。” 周矜蹙眉。 想起刚好下午没什么事,为了避免周成忠再唠叨,嗯了声,“行。” “这样,你以后照顾妹妹,我再给你一张银行卡,每个月多给你点钱,你带妹妹花。行吧?”周成忠欣慰地看着儿子,这么多年,也没让自己操心过什么。他商量着给周矜加些钱。 周矜看他一眼,嗯了一声,走了出去。 山之高 周家父子两在客厅内坐了会儿,林初给陈浅收拾好东西,回去换了套礼服就挽着周成忠的手出门了。 周矜目光挪到陈浅身上,她肩上背着书包,手里拎着几个袋子,正脆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小鹿一样水灵的眼睛正偷瞄他。 他放下手中水杯,将袖口放下,又拧上纽扣,迸着青筋的有力手臂便掩在了白色的衬衣之下。 他起身,略过陈浅看了眼表,“跟上,别耽误时间。” 车就停在门口,周矜阔步走在前面,陈浅就拎着大包小包卖力地跟在后面。林初怕她一个人不习惯,给她塞了许多东西,大到被褥衣服,小到牙膏卫生巾一应俱全,放在包里很重。 她刚刚还在想这么多东西怎么带回去,听见周成忠说送她的时候,心里就轻松了一些。 现在看送她的人是周矜,心里莫名有了些压力。 陈浅身后背着沉重的书包,胸前抱着装衣服被褥的大包,腕上又是几只更沉重的生活用具与零食牛奶,走了两步,还没到车前就觉得累了。 她将东西放在地上歇了会儿,将总是在胳膊上打滑的衣服往上翻,一直到上臂,露出了两条白细的胳膊。 强烈的光线蒸腾,晃了下她的眼睛,她这才弯下腰,刚将小包挎在手腕上,两只粗壮的胳膊就出现在她眼前,帮她将东西拿了起来。 “陈小姐,我来帮你。” 看见来的人是李文成,陈浅松了口气。两天过去了,少女也不记仇,早往了前两天被吓哭的不愉快,很嘴甜地说:“谢谢你,叔叔。”她仔细端详着李文成,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她才十六岁,叫叔叔应该是对的。 更何况叫叔叔似乎更加尊敬人一些。 周矜坐在车上,恰好听见了这么一句叔叔,回头看了过去,入目恰好是晃悠在毒太阳下的两条白花花的细胳膊。 他淡定地将目光挪开,移到了她脸上,之间这会儿陈浅正站在车前,她双颊晒得通红,车门正打开她反而不上来。潋滟的眸子看着他,像能挤出水。 怎么?还得他八抬大轿请她上去? 都是林初跟周成忠惯的。 他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少爷,他才懒得搭理这个伪冒劣品的臭娇气。 陈浅留意到周矜的脸色,惊觉他好像也没王舒婷说的那么好脾气,至少这几天他一直在不开心。 ——他怎么又开心了? 陈浅想着,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我能上来吗?” 周矜眉峰蹙起来,他怎么说觉得那么刺耳呢,叫他哥哥,叫李文成叔叔。那他是不是也得管李文成,他的手下,一声叔叔? 周矜被陈浅气着了,一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质问与挑衅。 “怎......怎么了,哥哥?” 见周矜始终不回答,陈浅这会儿上车不是,不上车也不是,就乖乖地站在了原地。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十几秒,一阵热浪从车外吹进来,吹得陈浅向阳的那只耳朵红的更厉害,她低头悄悄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就听见有人说:“愣着干什么?我没说不让你上车,上来。” 陈浅连忙哦哦了一声,上车后,才想起来两条胳膊裸露在外面晒了很久的太阳,连忙将衣袖放下来。耳朵后面被蚊虫叮咬了一个包,她又捯饬一阵,翻开小包拿出青草膏涂抹在上面。 听见陈浅上车,周矜说:“不准叫李文成叔叔。” “啊?”陈浅揉耳朵的动作顿了一下,“为什么?那我该叫保镖大叔什么?” “就叫李文成。” “哦,”陈浅还是不太放心,“会不会不礼貌?” 周矜这才不耐烦地扭头看向小动作没完没了,上车后就没停过的少女。看见她剜了些淡绿色的软膏抹在耳朵上。耳朵泛红,不知道是晒得,还是揉的,阳光自她而后透进来,裹着未化开的药膏的耳朵泛着莹润的亮色。 淡淡的草药清凉香气混着若有似无的木果子露的香气飘到了周矜的鼻尖。 陈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次是给他送钱,又帮着瞒摔下的事情,现在在他面前又是露胳膊,又是揉耳朵,她故意在他面前表现的? 学校确实有很多女生对他趋之若鹜,但他都不太感兴趣,除了维持良好的礼仪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对她们一直敬而远之。陈浅也跟他一个学校的,他就有些印象,但他不排除她对他感兴趣这个可能。 “不然呢?你不是最爱讲礼貌,那你觉得我跟你一起管李文成叔叔礼貌吗?”周矜冷笑。 “是不太好。”陈浅决定不在称呼这件事上纠结,周矜不喜欢那她就不叫了嘛。毕竟将来除了周末,也很少会来这里。 很快车就开到了小区门口,司机王亮帮着她将大包小包都拎到了楼上,陈浅给王亮倒了一杯白开水。 打开阳台的窗户通风的时候,陈浅看见周家的那辆宽敞的黑色跑车停在楼下,周矜这会儿还坐在车内,没下来,虽然她邀请过周矜上楼坐坐。 陈浅想了想,门外奶箱里还有两罐订的新鲜奶,她找出了今天刚送过来的那罐,是草莓口味的,她很喜欢。 送王亮下楼的时候,陈浅带着草莓口味的新鲜奶下了楼,敲了敲车门,没一会儿车窗便落下了一半,出现了一张挺拔锋利的侧脸。陈浅将草莓口味的奶递进去。 周矜看着奶罐子上的卡通贴纸,挑挑眉,示意陈浅,他不懂她什么意思。 陈浅笑着说:“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哥哥,我请你喝牛奶。” “就这样?”周矜问。 陈浅一愣,不知道周矜要什么,小心说:“小姨不让我下周吃冰淇淋。你要是想吃的话,要不我们现在就去买吧?......其实下周也可以。” 这个智障少女到底在说什么。 周矜蹙了蹙眉毛,伸手直接将牛奶扔在了一边,“就不吃了。”说着,落上了车窗,将外面的人完全隔绝在眼前。 过了一会儿,周矜刚准备吩咐王亮靠边停下,前面有个垃圾桶,将这瓶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奶处理了。还没说话,就听见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来,“再见,王叔叔。” 周矜看过去,少女站在楼上朝他们挥手,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再见,哥哥!” 周矜:“......”烦不烦。 · 看着周矜的车开走后,陈浅才从阳台离开。她回去,将新的床褥换上,又将东西一一放置,整齐地摆好。 这才彻彻底底地放松了。 她在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一圈,然后坐在窗前的书桌前,开了一扇暖黄色的台灯,一笔一划认真地记录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2012年,5月6日,今天天气真炎热。遇见了周矜,终于知道了常年霸榜第一的传说长什么样子。真帅,个子又高,脸还俊美的无可挑剔。就是性格好像跟传闻中的不一样,总生气。 姨父也宽和稳重,小姨过得很幸福。她也跟着幸福。 周家真大,可是再大,也没有她的小窝温暖舒适。陈浅合上笔记本,满足地想。 周一的时候,陈浅吃完早餐,收拾好书包就骑着自行车出门。 陈浅上学时通常起得早,时间很宽裕,她骑着车速度很慢,踩着晨光的脚步,嘴里哼着歌,很愉悦的时候—— 如果不是在红绿灯路口等车时,一声嘹亮急速的刹车声,伴随着紧随其后的拉手刹时拉风机呼啦呼啦尖锐刺耳声,打碎了这日清晨的静谧与美好。 非常熟悉的声音。陈浅几乎立马就想起来,当初在图书馆门口突然向她飞驰而来的那辆巨大的摩托车,那会儿也是这个声音! 想到这个,她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似乎又开始疼了。陈浅后背立即浮现了一层绵密的薄汗,绿灯来时,周围的车辆人流开始交汇,只有她还愣在原地,半晌不敢动。 人都走的差不多时,一辆绿色的巨大摩托乘着黄灯最后几秒朝她飞驰而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陈浅果断地保命弃车,跳下了车。 —— 一声巨大的自行车倒地的刮擦声响起来。 山之高 江若诚的哈雷戴姆森经过路口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这个他向来知道,毕竟以他的速度,在南城这块方寸之地掀起狂风起来,还算不上什么什么难事。 然后他就听见了刺耳的声音。 他放缓速度往后看,就看见一个穿着夏季短裙校服,脚上踩着过膝白袜的少女,肩上背着书包正蹲在地上检查摔得变形的自行车,皮肤白到发光的样子令他有些眼熟。 车继续往前开,前方又是一个即将过去的绿灯,江若诚继续疯狂提速到峰值,巨大的风声刺破他的耳膜,在他即将驶出路段的时候,红灯骤然闪烁。 少年一个猛刹,看着红灯,气愤地推搡了一把他的新车。 不出两秒,少年翻转方向盘,调转方向,又在反向道上疯狂地疾驰了起来,身后甩了一大截警察。 陈浅找了个小店寄存了她已经不能用的自行车,背着书包走在人行道上,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莫名地似乎又听见了熟悉的摩托声响。 她才疑惑地回头,一道闪亮的大灯光线恰好射到她的眉眼上。 下一秒,身上一轻,整个人就被带到了呼啦地震动还发着热的摩托车车身上。 陈浅吓了一跳,但飞驰的速度令迎面的风也变得凌厉,她不由地躲在少年身后,抓紧了他的衣服。 “你是一中学生?”江若诚问。 风太大,陈浅勉强听清,点点头,小声说:“我是一中学生,你是什么人?你快把我放下吧。” “身后似乎有警察在......在追你。”陈浅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江若诚笑了两声,想起来了,说这么眼熟,原来是那天摔在地上的少女。怎么这么笨,一摔摔两回? “周矜是你哥哥?应该不是完全亲生的吧?” “不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女紧张地握了握手心,“而且我跟他不怎么熟的。你是什么人啊?” “随便问问,看你快迟到了,捎你一程,别紧张,”车很快就到了,江若诚放下陈浅,指指衣袖上的校徽,“至于我么,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陈浅她看着江若诚也穿校服,发自内心觉得他也不是什么坏人,看他没有下车的意思,于是问:“你不要去学校上学吗?” “去,”江若诚重新戴上了头盔,笑看乖巧的陈浅,“哎,记住,我叫江若诚!我等会儿来,我先溜溜人。” 说着,拉着提速飞驰而去。陈浅被扬起的车尾气扑了满脸,还在尝试理解江若诚的话,看着交警开着摩托车在后面追人明白了过来,他那句溜溜人是什么意思。 一中平时都由晚自习,学生留校上自习与否看自己的意愿。这天是陈浅第一回没有上晚自习,她心中惦记着自行车修理的事情,要是等晚自习后再去,修车铺子就要关门了。 她从存放自行车的店铺将已经不能骑的自行车搬出来,给了寄放钱,推着车往隔壁青桐巷走。 青铜巷是个废旧的巷子,当初市政布局的时候,特意保留了古时候的建筑风貌,历史底蕴深厚。巷子也老了,地不平整,陈浅夹着一辆自行车走起来有些费力。 夕阳的尾巴消逝在天际,整个天幕上像被糊上了一团蓝莓酱,灰蒙蒙的蓝。 头顶上有半轮月亮,挂在云梢。 一粒剔透的汗水从陈浅的额头滑下,她拿纸擦了擦,抬头的功夫,就看见了今天早上看见的那个骑摩托人的人,身后跟着几个染着各色头发的男生。 都跟她差不多大,但没有穿校服,从衣服上看,不像街头的混混。 不过看起来气势很吓人,教养告诉陈浅不该以有色眼镜示人,但本能告诉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少女观察了下四周,钻到了巷子里一处拐角,前有遮挡,看不清她。但—— 不多久,一双水灵黝黑的大眼睛从墙后透了出来,她安静地打量着前方的场景。 扑通扑通心跳中,陈浅的眼睛骤然间睁大,圆溜溜的,铜铃一样,因为......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高挑的穿西装的男人被这群人围堵在一个包围圈里。 也就是说,她的直觉没错,她遇到了很恶劣的事情。 陈浅揉了揉眼睛,透过几个男生错开的缝隙看见被围堵着的男生,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她听见了争执声,然后听见了极其令人心惊胆跳的声音,就像拳头狠狠砸在肉上的啪啪声。 紧接着她听见了汽车鸣叫声! 只见一辆黑色的宽敞车上从黑夜中驶来,在此驻足,紧接着跳下了两个穿着黑衣的强壮男人,一人拎倒一个男生,砸到了地上。 陈浅不敢看了,想收回视线,余光不小心斜了下,看到了一滩血! ......好可怕!她本来也不想看的! 陈浅彻底不敢看了,浑身颤抖,瘫软地坐到了地上,这一下不巧,坐在了干枯的枝条上,发出了脆脆的咯吱声。 本也不大,但在此时神经敏感的人耳朵里,就是格外的大。 她还听见......听见那边又传来了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似乎脚步也在慢慢地逼近她。 陈浅想起那滩殷红的血迹,眼睛里蓄满了眼泪,思绪正乱飞着,但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立即跑! 她忍着害怕小心地站了起来,那刹那,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陈浅拔腿就往外跑! 周矜从车上下来,冷眼看着一群被李文成与厉康撂倒在地上的蠢货,眼睛挪到了地上躺着的更大的蠢货——顾成柏身上,简直懒得说他。 厉康问:“小少爷,要不要把顾先生扶上车?” “车被他弄脏你来擦?”周矜反问,语气有些不高兴。 少年掸了掸身上一层不然的白衬衣,跟厉康说:“给他们都叫叫辆救护车送医院。” 正说着话,余光看见了一个穿着裙子的少女窜地一般往前面狂奔,他的眼神先是落到了那一双笔直细腻的小腿上,在月光下泛着奶白色。 莫名地,他像闻到了木果子般的清香。 有些像,就是有些像。但——她看见了,是个麻烦。 周矜眼神淡定地扫向四周,看见了一辆自行车,车身有些变形,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 因为熟知青桐巷的街道规划,周矜抬步往令一条道走,李文成在身后叫他,“少爷?” “把车开到前面巷子最外面等我。”周矜低声说。 “好。” · 陈浅跑着跑着有些腿软,那是小巷子的尽头,穿过小巷就有一条河在流淌。这户人家大门紧闭,檐角挂着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映在她脸上,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些诡异。 陈浅觉得有些安排,但又安慰地想,以往过年时小姨在门前挂的不就是这个吗。 想到这个,陈浅心安许多,靠在墙垣大口大口喘气。 额上都是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出的,但她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垣上,听见对岸河水流淌的声音,体温也渐渐下降。 靠着没躺一会儿,她听见了轻轻地叩墙声,她一愣。 稍离片刻,又上去凝神听,不出一分钟,又是一阵有节奏的叩墙声。 陈浅深吸一口气,脚步不断往后挪,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她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出来。” 连叫两声没听见动静,少年蹙了蹙眉,说:“陈浅,出来。” 还是没动静。 少年眉毛拧的更深,这么晚了敢到巷子里,看人打架,就他来的时候吓的拔腿就跑了? 作什么?他又不会心疼。 少年靠在护河栏杆,不愿意动,又说了一遍,“陈浅,你自己到我这儿来。” 又是静默。 周矜最后找到陈浅的时候,她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惨白的脸上流的满是泪水。 周矜一怔,轻轻蹲下身,一手拧着她的下巴,看她的泪水,不像假的,很逼真。他面无表情地评价:“效果达到了,挺到位的。” 温热的手摁在了陈浅的下巴上,少女闻到了活人的气息,慢慢活过来。瞳孔里倒映出周矜那张俊俏的脸,陈浅认出了是周矜。 她没忍住,哇地一声放声哭了出来,滚烫的泪水落在周矜指间,又热又痒。 周矜:“......”她怎么这么会演戏? · 周矜无奈地默许人上了车。 “你真要跟我一起回周家?”周矜冷眼问她。 少女接过司机王亮递过来的纸巾,认真地擦了擦眼泪,还没从刚刚的胆颤中回过神,委屈地点点头:“我要见小姨。” 王亮看小姑娘实在可怜,又递了昨天没处理的牛奶过去,少女拆开,是最喜欢的草莓味,她感觉到了一中熟悉的好喝,还不忘跟王亮说:“谢谢你王叔叔。” 周矜看过去,只见少女坐在车上,眼睛哭的肿的跟核桃仁一样,刚刚还走不了路,现在就能抱着一罐草莓牛奶喝了。 少年冷笑。 他又问了一遍:“真要跟我回周家?” 陈浅点点头,想了一下,“麻烦拐到巷子里,我要去拿我的自行车。” 使唤周家人真不客气,还没住进周家,就把自己当主人了?又用纸巾又喝牛奶又拿车的? 周矜问:“那好,你一会儿准备怎么跟你小姨说你半夜坐上了我的车,跟我到了周家?” “我的车坏了,我刚刚看到他们在打架,我......”陈浅愣了一下,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你怎么在这里?” 周矜面不改色地反问:“你不知道?” 陈浅懵懂地摇摇头。 就像前天问陈浅知不知道那十万块钱干什么用时一样,一汪水灵透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又懵懂又无辜。 周矜看不透她,但不影响他面不改色地说:“参加市里比赛,看到这儿出了事情就赶了过来,恰好看见你。” 陈浅没有怀疑,点点头,告诉周矜,“哥哥,刚刚青桐巷子里有人在打架,我看见了!我们报警吧?那里有个人,就是领头的那个人我知道,他叫江若诚!” 江若诚? “报警了,”周矜淡定地说,又反问,“那个人你是怎么知道什么?” 陈浅就说了今天早上的经过,还有今天之所以到这个巷子就是为了修车的经过。 周矜了然,垂眸看她,难道就是凑巧? 最后陈浅进入家门后,为了不让小姨跟姨父担心,没有选择将原本的事情经过告诉他们,而是用周矜教她的那套话术,下午放学后她去书店买资料的路上,不小心将车摔烂了,刚好遇上周矜的车,就跟着回来了。 林初看见陈浅回来,哭的眼睛红肿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带着她身上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不对的地方,心才渐渐放下来。 陈浅晚上霸占了林初,林初带了一床被子铺在客房大床外侧,跟陈浅一起睡,睡前林初摸摸陈浅额前碎发,问她:“最近学习还好吗?如果数学成绩实在上不去,咱们联系一个家教老师。” 陈浅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哎,其实也不是她的数学有多差,150分的卷子,135还是有的。但对于她在年级取得排名来看,这15分确实是一条分割C9与清北的巨大鸿沟。 也不是她不想上家教,因为她所欠缺的这十来分,一般是填空题最后一题与大题目最后一题,都是压轴题。这是一种思维能力的较量,习得所花费的精力可能需要更大,但她本身就是努力型选手呀,时间花在这里了,其他的功课怎么办呢? 陈浅又抱着林初说了会儿话,也渐渐忘记了刚刚的害怕,听着林初清浅的呼吸声,陈浅觉得心安。 但她却有些睡不着,总觉得哪儿有些怪。 陈浅想着,翻了个身,伸出一只胳膊露在被子外。 ——周矜。 不对,周矜的反应太奇怪了。 他找到她的地方在那条巷子尽头,前面就是死路,也就是说,周矜一定经过那片打架斗殴后的狼藉才找到自己的。 他说自己报警了,这是对的,可他为什么这么镇定,甚至听说了那个人的名字后,他的关注点不是江若诚是谁,而在她是怎么与江若诚怎么认识的,就好像,他一早知道那人是江若诚一样。 而且......报警后,作为目击证人,难道不需要去警察局里做笔录吗?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在小姨与姨父面前,帮助周矜隐瞒了事情的经过。 太奇怪了,陈浅想不通。她看了眼时间,才十点。这个时间段,年轻人一般都没睡觉的吧? 陈浅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小姨,临走前在镜子面前正了正身上的长袖雪纺睡衣,悄悄出门,上了三楼。 山之高 悄声到了周矜房间门口,隐隐微光从房门底下的缝隙透进来,陈浅抬手正想敲门,就听见房门内传来了男人清朗的声音。 “顾成柏——” “江若诚没脑子,你脑子也被啃了?惹了祸就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行?非得出去找死?是怕死家里了,没人给你收尸是吗?”周矜语气中有隐隐的薄怒,口吻压根没一点晚辈的自觉,“你要是没事,就算算这些年你惹了多少事,账上欠我多少笔......” 陈浅敲门的手猛地停在一边,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没错,是周矜的声音。 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会让人蒙蔽双眼,先入为主,也会使通往真相的道路极大无限偏离。 陈浅就是那个先入为主的人,印象中的周矜是学神,是校草,是传说,是王舒婷口中温和礼貌的神话。 后来她以为他只是不太好,但似乎事情有些不对劲—— 陈浅想起来了,当初她看见的那个身强力壮的黑衣人,当时隔着黑夜看不清,再加上她当时极度紧张与害怕,一时没有看清楚。现在想起来,很像周家的保镖,是周矜指示的,对吧? 不需要将他人打倒在地,才彰显自己的伟大。法治社会,以暴制暴是不对的。欺骗与谎言,也是不对的。 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不可能是周矜,那不是他...... 陈浅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了。周矜......?难道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 所以她那天看见李文成被吓哭的直觉并没有错,李文成果然很可怕! 那在图书馆的那天周矜是不是也在做跟今天一样的事情?难怪,那天,似乎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上周六图书馆门口,碰见周矜后,他反复盘问她见到了什么人,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而当初他之所以不愿意将自己的内裤给她,也不是担心什么名声,而是变相地施压,让她不好意思把事情本来的经过说出去。 陈浅下楼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腿都软了,也紧张的喉干舌燥的,她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刚喝上,就见到李文成从楼上走了下来。 陈浅的手一抖,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低着头假装没看见。 “陈小姐,你还没睡呢?”李文成看见陈浅,礼貌地朝她颔首。 听见声音,陈浅眼前浮现出刚刚地上,浮现的殷红血迹......手一滑,杯子立即碎在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陈浅下意识往身后看,猝不及防与李文成那双深邃的眼睛对上,她立即闪躲着挪开了眼睛,蹲下身一个一个拣碎玻璃。 女佣听见声音立即出来,拿着簸箕与扫帚清理。 李文成走后,又转身看了一眼微微脸色发白的少女,蹙了蹙眉,觉得有些奇怪。 · 早晨六点,周矜起床,电话响起来了。 顾成柏说:“江若诚那群蠢货没什么事,昨晚出了医院,今天已经能在路上飙车了。” “你说江若诚那种傻白甜是不是有病?表我都输给他了,看我心情不好还往我枪头上撞,非得我跟他们赛车——”电话那头传来了顾成柏的声音,“对了,钱给马国豪,我不懂那个孙子,一直拖是什么意思,我兜里的钱都快赔没了——” “你看着吧,”周矜打开扩音器放在一边,一边穿衬衫,一边道,“早点解决,你那些烂摊子我没工夫搭理。” 顾成柏笑着说:“忙着泡妞?你那个妹妹?” “妹妹?”周矜随手关门,下了楼梯,想起什么,觉得有些有些可笑,“陈浅啊......” “太蠢了——”周矜眉间带着疏浅的笑,说话声音懒懒的,带着刚起床的磁性。 电话那头又说起了那只绿水鬼,说是前女友给他的,现在还在江若诚手里,他想起来就觉得来气。 江家当初与顾家有过节,顾成柏气成那样不意外。周矜下楼,没发表任何意见,等到下楼的时候,看见顾成柏跟林初坐在餐桌前,他礼貌而疏离地微微颔首,将电话掐了。 “浅浅呢?”周成忠端坐在餐桌前,看着时间问。 周矜确定,周成忠应该对林初问,但看着他干嘛? 跟陈浅一起睡觉的人是他吗?看他有什么用。 周矜觉得莫名其妙,没回答这个问题,拉开椅子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吃早餐。 周成忠本意叫周矜上去看看,而他大爷一样坐在椅子上,反而是林初亲自上楼了,他瞪了周矜一眼,听见楼上传来声音。 “还在穿衣服呢,浅浅?” “嗯,马上好。” “是夏季衣服太紧了是吧?噢哟,那等咱们下半年做校服的时候,上半身衬衫得做大一号。勒着难受不难受——” 周矜吃三明治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一眼严肃看报的周成忠。 莫名奇妙地,他想起那天在不算明亮的会所里看见的那只奶白色胸罩,内有软垫微微往外凸成弧形。旁边带子,蕾丝边的,有一粒珍珠缀在带子正中。 他动作微顿—— 所以说,女生,事情就是多。 他挪开视线,又咬了一口三明治,居然闻到了奇异般的木果子香。 周矜低头,看见了三明治上抹着的草莓果酱。顿了一会儿,将剩下半块没吃完的三明治扔进垃圾桶,拿着书包就出了门。 甜不拉几的,还怎么吃。 陈浅其实一早就出门了,如果不是才出门的时候,碰见周矜从楼梯处下来,讲着电话。 她先是听见了周矜说自己的名字,她步子猛地顿住,大气不敢出,紧接着,她听见那种有些傲慢又有些讥笑的语调—— “太蠢了——” 然后她气的又进了卧室内,待在里面,没出来。 她是不算特别聪明,但是也称不上蠢吧。 她还将周矜当做自己的哥哥,掏心掏肺对待他,他喜欢伪装就算了,压根就一点都不喜欢她,当着别人的面对她生评头论足,这也太过分了。 她当初还以为他是好人,结果没了光环,什么也不是。 后来小姨推门而入,帮她整理衣服,她又想起上次内衣内裤的事情,她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他就是故意的。 出了门,陈浅站在门口等车,又想起这事,没忍住自言自语,小声地嘀咕,“他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嘛——” “咳——” 王亮一声轻咳,打破了陈浅的自言自语。 她猛地抬头,看见那辆黑色宾利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她面前,王亮朝她招招手,“小姐您快上来,一会儿早高峰,路上堵。” 陈浅连忙哦了一声,紧了紧肩上的书包,一溜烟钻上了车。 上车后,陈浅系上安全带,将书包放在两人中间的过道,身体挨着一侧车门坐—— 她决定暂时不要跟讨厌她的人说话。 周矜靠在车座上,听着耳机里的英文听力,弯了弯唇角。 骂他。行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明明昨晚救了她,她还感动地快哭了,虽说他也确实不缺她感恩戴德吧,可面对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 前几天还起码嘴甜地说声哥哥早上好呢。 不是说年级前十的好学生么,好学生,就这种素质啊。 周矜想了想,想起了一个词—— 哦,欲擒故纵。讨好不成,所以另辟蹊径,吸引他的注意力。 周矜冷笑,提高了手里MP3的音量。 不好意思啊,陈浅的段位实在太低了。 · 周矜没想到陈浅这么能沉得住气,一路上都没跟他说一句话,到学校后,也只是跟王亮甜甜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学校门口撞见小姐妹,两人一路叽叽喳喳进了学校。 过了一会儿,周矜也拿着书包,从车上下来。 还不到七点的校园早晨,已经陆陆续续有学生进了学校。 以为陈浅耽误了一会儿,所以周矜走在学校里又体现了一回万众瞩目的感觉,还有不少女生给他塞早餐跟牛奶。 周矜接受的教育向来是绅士准则,所以麻烦不小,到教室后周围的世界才清净了下来。 他交了作业,拿出今天的作业开始做,不出十分钟就解决了一张数学试卷。 两节课后,教室自动化电话大屏开始每周二例行的晨间一周小报。 起先他先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看书的间隙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哦,原来晨间新闻小报是她主持的,他现在才留意—— 他说陈浅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呢。 · 陈浅在门口碰见的女孩是自己的闺蜜,王舒婷,也是喜欢了周矜快三四年的小迷妹。 因为陈浅学的理,王舒婷学文,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但依旧不影响她们两无话不谈。 王舒婷见到她先分享了周末在另一个城市旅游的见闻,又开始和她讨论周矜,“我昨天看见周矜下午半天都不在学校,听说是市里参加了数学奥赛,他一定能拿到冠军——” “哎,浅浅,你成绩那么好,有没有参加这个比赛啊?” 说到这个,陈浅脸上是一阵红,她参加了数学奥赛,因两分之差被刷下来了。 更让她尴尬的是,年级前十,就三个人没参加数学奥赛,一个在忙化学竞赛,一个跟她一样,被刷下来了。 可是她一直考年级第五。这也太尴尬了。 “没有,我数学分数不太够呢。”陈浅尴尬地脚趾蜷了蜷。 到教室后,她整理数学错题的时候,叹了口气,难道周矜说的真的没错?接触几天就知道她不聪明了? 不不,陈浅将整理好的错题阖上,拿出另一张数学卷子开始做。 数学呢,代表着一种思维,她只是还没习得而已,又或者说,她的思维比较奇特,比如她做语文英语就很得心应手啊,除了作文扣两分,其他的都不扣分呢。 陈浅想了想,与其纠结周矜的评价,还不如做两套题有用。 在学校广播站完成播音后,陈浅收拾东西出门,看见了学联部的学姐张晓涵,她上去帮张晓涵拿厚重的资料,边走边闲聊。 陈浅忽然就想起了江若诚,她问张晓涵:“学姐,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有个人叫江若诚?他有一辆速度很快的摩托车。” “江若诚?”张晓涵问,“我知道这个人,家里很有钱,怎么了?” “他平时旷课吗?”陈浅问。 张晓涵将资料放在学联办公室桌子上,抽开抽屉,翻出了学联的点名簿,随意翻了两页,蹙着眉头说:“你该问他平时有哪一次是准时上课的。” “但是今天奇怪了,”张晓涵哎了一声,笑着说,“他今天按时,准点到学校上课来了。” 陈浅凑到了张晓涵身边,伸长脖子看过去,张晓涵笑了声,将点名簿放在她手里。 “怎么了?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没有没有,”陈浅看了两眼,确定江若诚今天来了学校,就一点点放心了,她将点名簿放在桌子上,“就是觉得他好像跟别的学生不太一样。” “确实,他就不守规矩,学校老师也不怎么管他,”张晓涵说,“他姓江嘛,南城几乎整个第三产业都是江家的。有钱有实力。这个学校恐怕就周矜能跟他抗衡了,但周矜——多优秀啊。” 她叹了口气,“我就没见过像周矜这样完美无缺的人。白衬衫,大长腿——啧。” 陈浅心里重重地叹息。 她发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这个世界好像都被周矜的表现迷惑住了。 如果她说周矜嘛,毒舌,冷漠,高傲,虚伪。这是她对周矜的新认识。 还好周矜对江若诚那些人没下什么狠手,否则站在小姨家庭幸福的角度考虑,她还真得仔细思忖是否需要出庭指证周矜了。 想到这儿,陈浅觉得,必须得善意地提醒小姨。要是下次周矜再出手,将人打得需要周家付出代价呢? 陈浅今天晚上在学校上晚自习了。九点钟才下课。 今天出门前小姨父跟小姨格外认真地叮嘱让她放学后就去周家,虽然她答应了,但不是特别想去。 在学校门口磨蹭了一阵,还是觉得放人鸽子不太好,她在路边拦了车,正要上车,身后就传来了王亮的声音。 “陈小姐?”王亮打开灯,确定是她,忙说,“快请上车。” 陈浅上车后,立即很礼貌地说:“谢谢你,王叔叔!” 抱着书包在车上坐了一会儿,车就前行不动了,是前方发生了交通事故,堵车,一时半会儿还没发到家。 作业还没写完呢。 过了会儿,陈浅摸索一阵,从书包了拿出了没做完的数学试卷。白天光顾着跟周矜那句蠢较真,做了两套课外的数学试卷,学校的作业还没来得及做。 陈浅将试卷跟草稿纸放在膝上,一边趴着演算,一边心里对周矜很不高兴。 周矜坐在另一边的座位,对少女的视而不见很是不屑,冷眼看着她演戏,直到她拿出了一张很简单的数学试卷写。 周矜在旁边看着都觉得费劲,看着她解一道立体几何,抓耳挠腮,费尽心机。 “思路错了。链接A、C两点,添一道辅助线。” “哦哦!”在柳暗花明的那一刹那,陈浅弯了弯眉眼,“谢谢。” 周矜淡声说:“别看他是压轴题,其实不难。” “嗯嗯。”陈浅已经演算出一半的步骤了,心内有些激动,就听一道很不解的声音从她耳旁响起,“25.16,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陈浅:“......” 她暗暗挪了挪试卷,又手臂挡住试卷,不给周矜看到。 周矜挑挑眉,其实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这些东西到底难在哪里。 过了一会儿,陈浅看着那么一大串演算过程以及明显错误的答案,百思不得其解,嘟囔了一声。最终还是没出息地问周矜:“一眼就看出了,怎么看的?” “你想知道?” 陈浅点点头,语气有些讨好,“嗯嗯。我想知道,可以吗,哥哥?” 周矜看着她一双明亮黝黑的眼睛,窗外的灯火像一把星星揉进她眼睛里,温婉又灵动。 这一双眼睛很像另一个人,周矜瞧着很眼熟。 他蹙眉,脑中想起顾成忠说过,林初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周矜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车又开始停了下来,身后鸣起嘈杂的车鸣,吵得他很烦,如果不是周成忠逼者他来接她,此时此刻就不会浪费生命在这种虚无的等待中。 他冷笑,“算了吧,你这么蠢,教你不是拉低了我的档次?” 陈浅动作顿住,抬头,对上了他那一双薄凉,写满讽刺的双眼,怔住了。 周矜说:“还有,你平时不要叫我哥哥懂了吗?你跟周家什么关系,就想沾亲带故的了?你叫我哥哥,你看我认你这个妹妹吗?” 说完,周矜就掀起了一旁的车门,径直下了车。 是,他是有些怒火。在周家十七年,从小就开始学礼仪规矩,人前讲究礼义仁智信,人后讲究慎独慎微。 谁人看见他不说一声温和绅士,谦谦公子。他是这样的人吗? 也许是。 但绝对不会完全是没有灵魂的,受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他走出主干道,在一边略等了一会儿,顾成柏那高调的马萨拉蒂就停在他面前,他毫不客气地上了车。 “离家出走?”顾成柏笑着问。 周矜扣上安全带,说:“不是说有事找我。” “昂,”顾成柏猛拉油门,车子飞速地冲出去,“去Try,我瞧着事情应该差不多了。” 陈浅坐在车座上,听见动静愣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时,周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夜中了。 山之高 周矜跟顾成柏到了Try会所,进门的时候一个服务生端着客人剩下的酒水出来,似乎在低头想事情,将酒水泼了顾成柏身上西装好大一块。 顾成柏惊呼一声,服务生立即拿出纸巾,不停地道歉。 “行了行了!你去忙你的吧。”顾成柏挥开拿纸在他身上乱拍的手,惹了一身晦气,蹙着眉头很不高兴。 周矜站在一边,目光从服务生乌黑的双眼,带着几根白发的头上,挪到他胸前的名牌上,上面有基本的职员介绍。 徐延明,会所副经理。二十出头。 职务不低,年纪又不大,怎么会手忙脚乱,这么苍老狼狈? 周矜他洞察力向来敏锐,只两眼就知道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回头看了眼李文成,后者会意后就默默退了出去。 顾成柏处理好西装前襟洒的酒液,回头看向周矜,“怎么了?” “处理好了?” 周矜穿着干净的校服,端正版型贴在他高挑的身材上,更显得他肩膀宽阔,腰部纤细。周身气质矜冷疏离,刚开口,大堂的服务生与经理纷纷被吸引了视线,看着这位身后跟着好几个黑衣保镖的少年。 这会所平日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是以往日大场面见多了。 但第一次见这样周身贵气的少年,排场又极大。倘若不是这一身校服,压根看不出来才高中的年纪。 一边有女服务生上来,给少年递给一杯柠檬水。 周矜没接水,拿托盘上的毛巾擦了擦手随后放下,颔首以示拒绝。 服务生非但没有被拒绝的窘迫,反而一脸害羞。 顾成柏远远地看了女服务生离开的背影,嘴角抽了抽,亲自请身后这位矜贵的少爷去顶级VIP包间。 这间顶级VIP包间与另一间相连,并不相通,也看不见彼此,但坐在里面可以一清二楚听见隔壁的动静。 周矜坐在临江巨大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着南城繁华的夜景,楼高百尺,下面是灯红酒绿的夜景,川流不息的车群,众生百态的人间。 身前的桌上就是上万块一块的点心甜品与酒水。但除了冰水,其余的少年都没碰过一口。 他没浪费的概念,只知道合不合口,想不想吃。 这是他习以为常的生活。 所以那些来往忙碌的为了什么为了什么?钱吗?还是这么一口吃的? 要说林初跟陈浅姨侄多聪明啊。一张结婚证就实现阶级跨越了。 周矜嘲讽地笑了笑,隔壁的有些争执的声音就传来了,他蹙眉,听见了顾成柏跟人争执,最后破门而出。 “没办成?” “我草他奶奶的!”顾成柏踢开门,用力一拍,“我他吗钱都给他好几天了,那个姓马的孙子突然跟我说这事不给办,前老板说已经把会所转手给一个大资本了。” “他妈的,姓江的到底什么来头?!”顾成柏提高声音,“敢抢老子生意?” 周矜手一顿,脸色没变,平静地看着暴怒的顾成柏说:“那你换个生意做。” “不行不行!”顾成柏说,“我当初卖成人用品就是为了能补贴家用好不好?我都答应蝶蝶了赚大钱,要不然我怎么给她买LV?我姐当初在世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看我取个温柔贤惠的媳妇,我要媳妇跟人跑了怎么办?” “就必须要拿下这家Try?” “这是一定的!” 周矜按了按眉心,顾成柏立即狗腿地上前,“你打小就聪明,爷,你出出招呗。” 周矜蹙眉扫了眼面前这个不靠谱的小舅舅——快三十岁的人。他妈要是还在的话得多烦? 他问:“知道谁给你使绊子吗?” 顾成柏摇摇头,“你知道?” 周矜眼神微动,笑说:“过两天不就知道了。” · 等驶出拥堵的道路,陈浅坐在车上,跟司机在附近的小路上都走了一段都没见着周矜。 陈浅有些着急,就要跟王亮借手机打电话给林初,王亮就率先拨通了李文成的电话,得知周矜在Try后两人才心才静下来。 陈浅有些不安,怕周矜又带人做不好的事,立即让王亮开车去会所。 陈浅打开车窗,感受晚风扑在脸上,问王亮:“哥哥是不是平时脾气不太好?” 王亮一愣,随即和蔼地笑了起来,“哪有。对下人挺客气的。但脾气啊,人都有一点,年轻人嘛也都比较冲动,好好说两句不就好了,何况少爷秉性不坏——” 陈浅点点头,“好的王叔叔。”转头看着外面的夜景,没再说话。 很快就到了Try,因为李文成在电话里里跟王亮说周矜有事,所以陈浅就没上去找周矜,怕再惹他不高兴。 她趴在半落下的车窗边,睁着眼睛看着在会所高级的旋转门前出入的社会名流,丝毫不敢错过。 这么一等,就等了两个小时。因为今晚要和小姨去给父母扫墓,晚自习时就提前离开了学校,但等到现在,已经快十点半了,陈浅在心里叹气。 虽然给小姨打过电话了,但还是希望她不要生气。 陈浅想着,会所门口就出现了一道高挑的身影,少女想开口喊人,想了想,还是缩回脑袋将车窗阖上,请司机叫人。 周矜早早就看见了家中那辆银灰色迈巴赫。先是看见了一双透亮水灵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等他出现在旋转门前,大眼睛闪躲开了。然后他看见了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后面垂着柔软蓬松的低马尾,藏在了升起的车窗后面。 周矜蹙眉,现在都玩欲擒故纵这套了? 周矜冷笑。迈着长腿朝迈巴赫走去,车门打开着,他并不上去,看着陈浅。 陈浅对上他冷漠的要吞人的眼眸,愣了一下,想起王亮的话,她说:“外面好像挺冷的,你要上来吗哥哥?” 周矜挑眉看她,又看向王亮,目光像在询问为什么这个点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周矜不喜欢被人跟着,更不喜欢被讨厌的人知道行踪。 陈浅抱着书包看着不愿意上车的周矜,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更糟了。 她很怕周矜今晚不回家,这样小姨就知道他们之间并不愉快,那小姨会不会夹在他们中间为难? 陈浅看着周矜说:“你不愿意上车是因为我在这里吗?要不然,我还是下车吧?” “嗯,”周矜没料到这话,但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会拒绝人家诚恳的请求,“那你下去吧。” 陈浅:“......” 她看了看黑黢黢的夜色以及长街喧嚣之后的霓虹,显然没意料到周矜会同意这事。犹豫了两下,还是抱着书包下了车。 然后她看见那双颀长如玉的手毫不留情地关上车门,紧接着那辆宽敞的车绝尘而去。 陈浅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街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莹白的脸色上,少女脸上升腾起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最近晚上有些不太安全,经常发生花季少女被拐卖的案子。特别是大晚上的,她站在这儿站在这里连辆出租车都打不到。 她也不知道这儿是哪。 她吸了吸鼻子,蹲下身,将书包抱在胸前,看着路灯在身上落下的巨大阴影,看着面前传流不息的车流,没有一辆是为她停留的。 陈浅眼底发涩,有点想哭,她安静地趴在膝上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让在眼眶打转的泪花掉下来。 她想起来今天还得跟小姨去扫墓。总不能因为周矜不喜欢她,她就脆弱到就连生父生母都不去看。 少女将眼泪又收了回去,站起身,正准备去问问路,就看见另一辆淡粉色的法拉利停在她面前。 车窗落下,露出了一张妆容精致,穿着黑色针织长裙的女人,笑着看着她,“怎么啦浅浅?上阿姨的车吧。” 陈浅认出来,这是阿姨,平时别人都称呼她为江太,跟小姨是大学室友,感情很要好,经常约着出去喝下午茶。当初对她们家的帮扶也多。 也不知道车在她面前停了多久,陈浅尴尬地将书包背好,叫她:“阿姨。” “跟小矜吵架了?”江太招呼陈浅上车,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笑着问。 陈浅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轻轻嗯了声,“阿姨你可以将我送到和园吗?今晚我有点着急。” “知道,”江太笑了声,“你小姨就是托我来接你直接去墓地的,你放心吧,阿姨带你去。” 陈浅这才放下心来,跟江太道谢。 江太摆摆手,给陈浅递过去纸巾,笑着说:“浅浅你别怕,下次有人欺负你,直接招呼过去,阿姨给你撑腰呢。” 陈浅接过纸巾,将刚在垂在地上的书包带子擦了擦,闷声说:“谢谢阿姨,其实也不是被欺负。” “哦?”江太问,“那我们浅浅怎么了?” “其实也没事,”陈浅犹豫了一会儿,说,“但似乎周矜不太喜欢我呢。” “不喜欢你?”江太笑了声,“傻孩子,今天如果不是你小姨加进周家,换个人他也不喜欢。所以他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你的身份。” “周矜是不喜欢小姨嫁给他父亲吗?”陈浅不解地问,她分明记得那天婚礼上,周矜跟人聊天笑的很开心。 而且小姨和姨父有情人成眷属,是件很温暖的事情。至少陈浅很支持,且由衷为小姨高兴。 “为什么?” 江太叹了口气,说:“因为呀,周家有钱呀。你想想,周矜父亲不再娶,周家就一个独子,那么将来巨额财产是谁的?多了一个孩子——” 陈浅垂下了脑袋,她明白了,可是她是站在小姨的立场上的,她不会因为受了点委屈而让小姨不生孩子或者离婚,这不公平。 “浅浅,小姨结婚了,不跟你一起住,你一开始是不是心里也有点难过?你跟阿姨说实话。” 少女诚恳地点了点头。 “那你又为什么能接受——” “因为小姨很幸福,而小姨就是小姨,不会因为结婚了就对我不好。” “所以关系并没有变对不对?”江太笑着说,“人都是感情动物。你对小姨有感情,所以接受了两个不相干的男人做你姨父跟哥哥,而周矜,也是有感情的——你也不想小姨夹在中间为难对不对?” 陈浅点点头,轻轻嗯了声。 “那你就努力维持好这段关系嘛,”江太柔和地看了看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能记什么仇。你将他当哥哥,对他好一些,他就不会敌视你啦。” 陈浅失落地说:“可是他可能一点都不喜欢我出现在他面前。” “那还不够,找对方法很重要。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江太又问,“浅浅你要是想小姨幸福的话,就不要和这段僵硬的关系展现在长辈面前,你要用自己的智慧去解决问题。” “好啦,现在擦干眼泪,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明白吗?”江太柔声安慰少女。 陈浅心中明白了什么,郑重地点点头:“谢谢你,江阿姨。” “不碍事。” 车很快就开到了墓园,四周静悄悄的,几盏明亮的路灯站在路边,飞蛾不断地往上扑。 陈浅几乎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灯前林初,等车停下后,上前扑进她柔软的怀里。 “对不起小姨,让你久等了。”少女仰头看着林初。 林初弯了弯眼睛,“等一会儿没事的,那小矜已经回家了吧?” 陈浅没跟林初说具体的事情,就说周矜临时有事,因此她并不知情。 陈浅先是朝站在一边的江太眨眨眼睛,才在林初面前乖乖地说是的。 林初并未多想,和江太亲热地说了会儿话,“麻烦你了江太,家中有些事情就只能托你去接浅浅了。” 即便多年的闺蜜了,但自从江太嫁入豪门后,林初就一直这么称呼她,这样江太也高兴。 江太那张莹润的富贵脸浮现了笑意,说不碍事,跟林初姨侄往墓园里去,“说起来也好久不见陈老师夫妇了,我进去看看不介意吧?” 陈浅父母当初都是高中教师,与江太关系也不错。 陈浅当然不会介意,点头说:“那咱们先进去吧。” 山之高 陈浅下车后,周矜就坐在宽敞的骑车后面,抿着唇一言不发,连着下颔崩成一条笔直的线。 司机王亮缓速开着车,时而回头看周矜一眼,欲言又止。 终于在过前一个路口遇上红灯停了车,他试探地说:“少爷,到底是晚上,再怎么说,都是先生让来接人的,放一个女孩子夜里在街上不太安全。而且最近的拐卖□□案多的很呐,陈小姐到底柔弱。” 周矜冷笑了一声。 王亮又说:“而且小姐也是担心你,听说今晚本来还有些事情的......” 周矜蹙眉冷声打断他,“距离我离车两三个小时,她要去哪就去,非得在这等我,上赶着犯贱呢?” “本来是打算去的,”王亮一脸恳切,笑着说,“听李文成说你在这,上面有会所经理跟人发生了冲突,怕你出事就不敢离开了。少爷刚才上面发生了什么?光我听这话就吓得不行了,要不是厉康在下面拦着我,我早就上去看看情况了。” 周矜靠在皮革软座上,看着窗外霓虹灯下逐渐清冷的街道,眉头蹙得更深。 他看了眼腕上名贵的表,大发慈悲,“给厉康打个电话。” “欸,好!” 说着王亮就立即拨通了厉康的电话。 厉康这会儿刚处理完会所里顾成柏惹下的麻烦,刚坐在车上王亮就打来了电话。 王亮开门见山,“在哪呢?会所门口站着一个小姑娘,少爷吩咐你立即将人安全地带回来。” 周矜看着王亮命令的语气里几分着急的样子内心冷笑。别以为他不知道,王亮刚刚一番话看似在向他表忠,其实呢,有几分为陈浅求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一个两个都能被陈浅收买,都一把年纪了反而越来越没出息。 周矜深深看了王亮一眼,不悦地拿一边的矿泉水,倏而手顿住,他将翻盖往上一抽,看见里面放着两瓶草莓味的酸奶。 瓶身贴着粉嫩的卡通贴纸。 少年面无表情地手一勾,用力地将翻盖抽上。 拿纸嫌弃地擦手指的时候,就听见前方传来了王亮稍有着急的声音,“没看见人?刚刚不久在楼下?你才刚下楼?——” “车往前开开呢?还是没有?” 周矜手一顿,看向王亮。 王亮将电话掐断,看着周矜,脸色有些难看,“厉康说没见着陈浅的人。” 周矜看着不远处浓稠的夜色,路上已经除了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相携而行的情人,以及喝得烂醉如泥的酒鬼以外确实见不着什么人了。 周矜看着,脸色突然变得难看。 一个穿着性感点的女生刚从夜店里出来,站在角落里的强壮男性就从晦暗出走出来,将人按在墙壁上热吻。 手也不安分地到处游走。 “给林初打电话。”周矜沉声说。 王亮立即打过去,接连打了两通,没一个接的。 周矜挪开眼睛,揉了揉眉心,说:“让厉康先开车在四周找,再打个电话给李文成,让他查查近十五分钟在附近路口监控出现的出租车信息。” 王亮立即照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像有根弦紧紧绷着,谁也不知道碰到哪里会出什么样的问题。 “都查了出租车牌号,也跟司机核实过了,都没有。”王亮出声打破寂静。 周矜冷声吐出两个字,“再找。” “少爷?” “通知周家所有的人去找。” “先生那边就知道了......” “能瞒得住?”周矜打断他,冷笑说,“腿长在陈浅身上,她能去哪儿我能管得住?” 冷静下来想,他不认为陈浅会被人绑架,毕竟高级会所门口安保很多,有地位的人常出没的地方不法之徒不会下手。何况厉康就在会所里面,他手下的人再不济林初的面子得卖。 按一般逻辑推理,除非陈浅自己想离开,并不会有人强迫她。 那么有意思的来了,不做出租车,她那双小短腿能跑去哪?故意跟他赌气呢,还是威胁他? 不多久,天空飘起了雨丝,砸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世界,隔着一张车窗玻璃,将喧嚣又荒唐的夜景扭曲成昏黄的一团模糊,不远处汽车尾灯红光也折射在玻璃窗上,拉长扭曲成一束艳酱色。 浓烈而落寞的色彩落在周矜凌厉力挺的侧脸上,少年眸光一寸一寸暗下来。 · 祭拜完陈父陈母,三个人一同出了墓园,天空飘起了雨丝。 林初在陈浅头顶撑起一把伞,看着她眉目温和,“先让江阿姨送你回去,小姨今天得去郊外的外公外婆家。” 陈浅愣了愣,“外公外婆怎么了?” “外公今天摔了一跤,不过你别担心,安心上学,不算很严重,”林初说,“而且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小姨得回去看看他们。” 大女儿的忌日,这样的日子没有谁心里好过。林初明白这个道理,陈浅也明白。 但她眉间仍是化不开的担忧,“外公身体还好吗?小姨我跟你一起去。” “不糟糕。如果情况糟糕,我就立马赶过去了。没关系的,你明天不是要上学呢?”林初笑着帮她将垂下的碎发别到耳后。 陈浅说:“可是你晚上一个人开车......” “没事,高速很安全的。”林初问,“今晚先住在姨父家?他去北城出差了,家里就你们兄妹两人,应该可以的吧?” 陈浅一听这话,更不想回去了,她摇摇头,“小姨我想回自己家。” “自行车没修好。”林初问,“你明天上学怎么办?” “浅浅你不喜欢姨父家吗?”林初看着陈浅认真地问她。 “没有......挺喜欢的,”陈浅否认了这件事,然后懂事地点点头,没让林初看出一点不对劲,“那小姨你到外公家给我打电话。” “嗯。回去后早点睡,明天得上课。”林初点头,送走陈浅后,电话响了。 好几个未接电话,刚刚在里面信号差没听到,这会儿才接到,接起来是周成忠,“喂老周。陈浅在我身边,对。” “我托人一会儿将她送回去。不累,嗯,亲爱的你在哪里还好吧?记得按时吃药喝水。” · 陈浅坐在江太车上,江太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笑了笑,“在担心你外公?” 少女轻轻嗯了声,刚给父母扫完墓,又听见外公身体不好的消息,全然提不起心情,想到一会儿回去还得面对周矜的刁难,她就更难过了。 江太笑着说:“我送你回家,滨江壹号是吧?心情不好就回去睡一觉,明天再面对不高兴的事。” 陈浅这会儿很想回家,犹豫地问:“我刚答应小姨会不会不太好?” “小姨不是担心你明早不好上学吗?”江太开着车,说,“我有个小儿子,跟你一个学校的,最近才回国念高一,我让司机明早送他的时候弯到你家小区门口顺便接你。” 陈浅感激地吸了吸鼻子,“谢谢你江阿姨。” 江太笑了笑,开着车,往陈浅家的小区去。 到家后,陈浅洗了个热水澡,又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开了盏昏黄的台灯,窝在床上看了会儿喜剧电影才将负面情绪一点点扔进垃圾桶。 · 同一时刻,周矜住在和园富人区的别墅内,看着时钟表上渐渐流逝的时间,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表针缓缓拨动,十二点半了。 距离周成忠怒气冲冲地给他打电话臭骂了他一顿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了。 不是说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能回来? 陈浅又死哪儿去了?林初不亲自把她这个烦人精送回来就算了,给她找的司机也不靠谱?这个点连个电话都没有。 没一会儿,厉康拿着手机从外面进来,一脸神秘地说:“少爷,我刚刚看到一条新闻推送。” 周矜看着他像有什么惊喜的样子,并没有被感染到,淡声道:“说。” 厉康将iPad拿到周矜面前,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大标题:【南华路段刚刚发生交通事故!奔驰司机醉驾与载着乘客的出租车相撞,场面惨烈!】 厉康脸上的得意,欣喜已经完全藏不住了,他早就能察觉到少爷对陈浅的敌意了。 让敌人消失,又不费一兵一卒,有什么不高兴? 雇主高兴,那他们这些专业就跟着高兴——毕竟情绪是能相互感染的。 周矜骤然抬起眼皮看他,掀唇冷道:“出事车辆牌号与意外发生时段跟过程调查清楚了?乘客信息查了吗?查到了,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查不到,你关注这么无聊的社会新闻作什么,你很闲?” 厉康一愣,完全料不到他最了解的少爷会是这幅不耐烦又嫌弃的态度,怎么说,他—— 这时李文成从外面走了进来,将厉康从周矜烦躁的眼前扯开,他说:“少爷,查到了。小姐现在在滨湖壹号那套公寓里。” 周矜拿在手里把玩的那块表随手撂在桌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他挑眉问李文成:“她现在在干什么?” 李文成说:“刚刚应该看了会儿电影,现在应该睡得正香。” 周矜低声笑了笑,脸色却全然冷了下去。 他起身,将蜷在小臂上的衬衣袖子卷下去,随手拿了一件黑色外套,“睡得香?咱们忙活到现在,她倒好,还能睡得着。那正好,去看看她睡得多香。”说着摔门而出。 李文成看着周矜火气十足的背影—— 忙活了大半夜。 他深吸一口气,这么久以来,倒是第一次看少爷这么能耐着性子忍到现在的。 山之高 车驾驶在浓重的黑夜中,驶入滨江壹号公寓楼,在陈浅家楼下停下时已经将近一点了,周矜烦躁地开了半扇窗,暮春稍带凉意的风吹在侧脸上,才平息了他些许荒废生命在关于这些毫无营养破事上的怒火。 车平稳停下,周矜朝看着这栋算不上高的公寓楼栋。 整个楼栋乌压压一片黑,比较清新的是,中层处有一团黄暖色光源,正斜斜地照进宾利车内的晦暗天地。 光源不算明亮,但在这样深的夜色里格外吸睛。远远地望去,就能看见轻薄的纱垂在飘窗上,几朵清新的小雏菊映在窗帘上。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躺着的人睡得有多舒适。 周矜坐在车内,嘴角扯了两抹轻佻的笑,目光缓缓地朝上挪过去。 陈浅洗了热水澡喝了热牛奶,在营造出来的舒适环境中缓缓阖上了眼睛—— 确实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 梦里是浅草才能没马蹄的一天,褪下了冬装,穿着轻盈。小姨带着她在外公外婆家门前蓬勃绿油的菜园子里采摘荠菜,回到家中便开始包饺子,外公外婆都出来帮忙。 一家人都在厨房绕着炉灶转,忙着擀皮,和陷,生火,下饺子。 做出来很美味的饺子,好吃到要流眼泪,吃到第二个,碗里忽然升腾出浓重的雾气。 雾气缥缈在空中,怎么也化不开,忽然走出了手挽着手的一男一女。 梦里的她睁着大眼睛看过去,不太认识,只觉得男人个子很高,女人长相很温柔。 陈浅不由自主地亲近两人,觉得很陌生,却又觉得莫名熟悉。 她渐渐红了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两个人。 就在这时,雾气散了,她想问的话也没能问出口—— 她被一阵紧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少女睁了睁困倦的眼睛,下意识地下床找鞋子,就急着就开门了。 门打开,门外出现了两道高大的身影,陈浅抬眼仰头看去,困倦的眼睛被走廊中的灯晃地看不清。她揉了揉,瞪大眼睛确认了好一会儿,想起江太说早上会有人来接她,才堪堪挤出一句话—— “早......哥哥?你,吃早饭了吗?” 但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来的人为什么是周矜。 少女站在周矜面前,即便仰着头,也比周矜矮不少。 人的生长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少年十七岁,少女十六岁,不过长她大半岁,都是肆意迸发活力的青春少年时期。然而少年已经无论是体格还是力量都比少女高出不少,似乎男女力量悬殊的鸿沟正由青春期这一道分水岭定型。 眼前的少女穿着浅色雏菊睡衣,肤色雪白,弯着明亮黝黑的眼睛,没有丝毫防备之心。 越是纯白单纯的美好的事物,总容易让人滋生出心底黑暗的破坏欲。 周矜微讶于这样的想法,又觉得,如果为难的人是陈浅,似乎也不错。很容易让人拥有快乐—— 嗯,那这是最低级的快乐了。 周矜心内冷笑,双眸微眯,他说:“嗯,确实早。没吃呢,你去做?” 陈浅这会儿正在鞋柜中找拖鞋,以前家中几乎不会来男人,合适的拖鞋少,她捣鼓好久才找出一双鞋码略大的女拖,尚且还处于将醒未醒的懵懂混沌中。听见周矜这话,她将拖鞋往前一推。 “你想吃什么?三明治还是面条?” “看你。” 周矜看着面前又是卡通图案的女士拖鞋,眉头微微蹙起,不太理解为什么女人这么多粉嫩的东西?实用不就好了? 陈浅进了厨房,打了个哈欠,开始往锅里放水,等水烧开的过程中,无意瞥见了外边黑茫茫夜色,这才将剩下的一半睡意驱散,她到出了厨房,看了眼客厅挂着的时钟。 1:30。 陈浅眨了眨眼睛,又确认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看错。 客厅传来了少年慵懒的声音,“好了没?” 大爷一样,听上去相当欠揍。 陈浅这才想起身后还有烧开的水,面条,西红柿与鸡蛋都已经准备好了,连忙进了厨房。 端着一碗色香俱全的西红柿鸡蛋面条再出厨房时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见周矜正坐在沙发上好兴致地看电视,全然不搭理她招呼他吃饭声,陈浅又端着面条来了客厅。 “可以吃了。”陈浅轻声说。 周矜终于看她一眼,“放着就行。” 陈浅将面条放在电视机前的茶几上,又找了一只很小的凳子放在他腿边,这才想起来提醒:“这个点,似乎还不是上学的时候。”说着,她指指墙上的钟表。 这个时间很诡异,诡异到现在她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没醒来。 周矜冷笑,“聪明,还会看时间。” 陈浅:“......” 将干净的筷子放在他面前,软着语气催促他吃面条,“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看着周矜接过筷子拿纸擦了擦,少女抱膝缓缓蹲下身,对着氤氲成白雾的面条热气,渐渐出神。 好像梦里的白雾就是这样的呢,热腾腾的,熏的人脸有些发烫,双眼也会渐渐模糊。 正想着,只听啪嗒一声从耳边传来,陈浅抬眼看过去。 周矜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筷子,将还没动几口的面条推到一边,意味深长地看她,“西红柿鸡蛋面?” 陈浅不太理解,点点头,“嗯是的,这是西红柿鸡蛋面,味道不对吗......” “为什么是这个?”少年轻嗤,“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家只有西红柿。” 陈浅愣了愣,坦诚地说:“因为前几天在姨父家看你吃饭好像吃西红柿比较多,而且我刚好会做。是因为我做的不好吃吗?”少女盯着面前的面条蹙眉不解地盯着面条看。 周矜盯着陈浅那张坦荡大方的脸,觉得厌烦,“少长眼睛在人身上。吃饭就好好吃饭,东张西望干什么呢?” 陈浅默默将筷子摆正,低着头,没再说话。她还以为刚刚周矜的好脸色是愿意缓和他单方面剑拔弩张的关系了,看来是她想错了。 “哦,我知道了。”少女声音低低的,有些闷。 周矜看她夹紧尾巴,一脸委屈,模样就像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狗很好让人欺负,眉头舒缓,“你干什么?” “我去倒掉......厨房还有些垃圾。”陈浅对着他那张喜怒无常的脸,紧张的蜷了蜷脚趾。 周矜挑眉,“意思是不给我继续做了?” “嗯?”陈浅抬起眼睛,就听少年挑剔的声音响起,“阳春面,少油少盐,不要葱花。” 陈浅努力回想阳春面的做法,眼皮打架,都快阖在一起了—— 好困呐。 少女试着商量,“明早行不行?” “你说呢。”回应她的是冰冷无情的声音。 陈浅轻轻叹了口气,又无奈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进了厨房,边翻菜谱,边首次尝试做阳春面。 周矜听见了少女微不可闻的叹息。微勾唇角掀起冷笑。过了会儿,少年看了眼时间,眉头蹙起,逐渐不悦,“陈浅,你睡锅里了,还是打算饿死我?” “等等,我来了。” 紧接着,就听见了一声关煤气按钮的啪嗒声,少女脚步声紧随其后。 陈浅端着阳春面过来,刚在茶几上,因为来得着急,掌心烫的红红的,她放下碗后连忙摁在耳垂上散热。 周矜扫她莹白的耳垂与手指,又看了眼阳春面,挑挑眉,“过来。” 陈浅挪过去,看着面前这碗自己的处女座,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 “吃吧。”周矜将筷子递到少女手里。 “嗯?”陈浅愣了下,“你不吃吗?” “刚刚不是教我看时间呢?凌晨两点多,”周矜说的坦荡又无辜,“这个点吃什么饭。跟鬼抢饭吃呢?” 陈浅小声辩解,“当时我以为是早上,所以我问你吃什么,你说什么都行,我就以为你想吃......” “那是一个小时前了吧?有你这时间磨蹭,我要么饿死了,要么气饱了,”周矜看着她,语气轻佻,“不吃了。倒了浪费,你吃,我看着。” 陈浅回来后吃了点蛋糕又喝了牛奶,压根吃不下—— 她拿着筷子坐在慢慢一碗面条面前,上边还卧着一枚温泉蛋,简直欲哭无泪。 陈浅吃面条几根几根夹着吃,吸一会儿,雪白的牙齿咬断,然后挑起另外几根苗条周而复始。嘴唇上沾着晶莹的汤汁,吃的嘴巴鼓鼓的,还不时拿眼睛偷瞄他。 吃相还可以,但很明显,吃的不情愿。 周矜慢慢地笑了,亲自动手倒了杯温水放陈浅面前,“慢慢吃,吃不完我陪你慢慢等。等到天亮的时候,刚好省掉早饭怎么样?” 陈浅刚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听见周矜的话抬眼看他,“不一定要吃完的吧......”她将碗往前推了推,“我吃好了。” “吃好了?”周矜眯眼。 陈浅对上周矜压迫感很足的眼神,愣了一下,立马改口,“吃饱了。我吃不下了,真的。” 周矜语气不容拒绝,“吃,吃完说事情。” 陈浅眼底酸涩,“什么事情你现在说吧。我困了,我想睡觉。我真的吃不下了。”陈浅小心地拉了拉周矜的袖子,“求求你了,哥哥。” “吃完睡。”周矜冷眼看着陈浅,“或者两选一。不吃面和睡觉你选哪个?” “周矜我真的想睡觉。”陈浅两个都想选,因而两个都没选。 周矜笑了笑,“哥哥都不叫了?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哥哥?连家都不回,你不知道,我晚上等了你多久。” 可这不是周矜不允许她叫他哥哥的吗?他真的好奇怪。 陈浅撇了撇嘴,没再说话——总不能说讨厌他,不喜欢周家,那小姨会为难。而且至少姨父是个很好的人。 其实江阿姨说的很对,现在她没什么能力,小姨供她上学,她必须得和小姨的身边的一切将关系相处好。 她也不是以陈浅的身份和周矜相处,她是以林初的侄女身份和她的继子相处,所以,这些关系都只是附加的,因为别人因为立场对立所产生的情绪也应该与她这个人本身分离。 周矜讨厌她,并不是因为她不好,换个人是这个身份他也一样讨厌。 所以他要讨厌就讨厌她吧,她能做的只有慢慢调和好这段关系。她愿意为了小姨牺牲掉自己一小部分利益,这些与小姨往日对她的付出压根不值得一提。 以后大学的时候,离这里远点,那时候就好了。 陈浅哄好自己,低头吃面,面坨了,也凉了,氤氲的热气都消散了。 陈浅又想起了梦里的场景,要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饺子,肯定不会有人逼她。 面放着久了,里面吸满了汤汁,凉了也坨了,一点都不好吃。 陈浅没想到她做的东西会这么难吃,她以后再也不要吃阳春面了。 好难吃,可是她也会委屈跟难过。 她真的好讨厌周矜。 陈浅一口一口地吃,眼泪猝不及防地啪嗒啪嗒往下掉,每当眼泪砸进面汤的时候,她都低头喝汤,可是面汤究竟是鲜的,是咸的,还是苦涩的,她一点都尝不出来。 周矜靠在沙发上,看着小狗低头乖巧地喝汤,心情愉悦了不少。 一只乖巧听话懂事的小狗似乎也不错,要是没有别的不轨心思那就更可爱了。 周矜眉目舒展开,看着陈浅喝完最后一口汤时,手顿住了,眉头也蹙起。 只见那张巴掌大的脸上布满了眼泪,微肿的眼睛与泛红的鼻尖昭示了这张清秀的脸上发生的一切。 山之高 “吃都吃完了,哭有什么用,陈浅?” 陈浅把碗放下,“我吃好了哥哥。明天还要上学,就先回房睡觉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就先回去吧。”赶人不太熟练,但为了避免再被刁难,少女说完立即起身。 “回房,回什么房,”周矜眯了眯眼睛,“你不喜欢周家吗?” 少女脚步顿住,回过头,“......喜欢的。” “那你夜里一个人跑来这里干什么。”周矜环顾了这间房子四周,语气毫不掩饰嫌弃。 听完这话,陈浅不困了,她也跟着周矜的角度看过去,起初还有些窘迫,但环视过一圈以后,屋子虽小了些,每一处都干净整洁,就有些生气。 一个人性格再好,但难免有脾气。陈浅也是个有原则的人—— 她冷冷地说:“不要,我不想去。”说完后,就径直进了房间,并关上了房门。 开门时力气大了些,关门时费了点劲收手,但依旧没能hld住,门咣当一声摔在了门框上。 少女这才回过神,抬手摸了摸红的有些发烫的脸颊,然后她听见了客厅的大门关上的声音,紧接着是楼下骑车发动机的声音,知道是周矜走了。 陈浅纠结了会儿,最后脑袋宕机了,她坐回床边,拿纸将脸擦干净。想了想—— 去书桌边拿了一只蒸汽眼罩戴上,这才躺回柔软的床上,坠入梦乡。 · 陈浅第二天六点钟就被闹钟叫醒了,她洗漱好,时间还早着,江阿姨的人还没来,她拿出英语单词背了会儿,背好后,拿出了日记本开始补写昨天的内容。 【今日天气晴,夜里下了小雨。】 洋洋洒洒记录了一些在学校里发生的琐碎小事与生活中的趣事,写到最后的时候,想到了昨天晚上一整晚不怎样愉悦经历—— 日记本有时也可以当做是记录感情,宣泄情绪的工具。 【江阿姨开导我,所以即便知道周矜可能并不是一个完全的好学生,为了大家,我决定试着喜欢他,好好和他相处。可是他嘲笑我学东西慢,赶我下车,又逼我吃面,我不是很喜欢这样。】 少女想着撇撇嘴,写了很多吐槽的话。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周矜不是个好人。】 情绪宣泄完毕,陈浅将日记本翻过一页,叹了口气,写下了当天的日期。 【今日多云,周矜不是一个好人,所以我选择视而不见——算了,宽宏大量。】 写完这些,陈浅满意地阖上了笔记本,觉得四肢有些酸痛。陈浅没留意,将面前的热牛奶喝完,就听见了楼下传来了汽车鸣笛声。 她立即拿着书包,下楼,只见一辆超跑停在楼下,陈浅立即上前,刚想打招呼,就见着超跑后门的窗户落了下来,里面露出了一张狷狂张扬的脸,带着一副定制墨镜,很有型,气质在那,也并不浮夸。 “居然是你,”江若诚推着墨镜往下移到他高挺的鼻梁上,笑着说,“这么快又见面了。” 陈浅这才反应过来,江阿姨,江太,居然是江若诚的母亲。原来江若诚就是小姨说的江阿姨那个刚从国外转学回来的儿子,世界好小啊。 “上来?”江若诚笑。 陈浅点点头,立即拿着书包上了车,她不由地又想起撞见周矜打架的那晚,其实有很多事情没搞明白,有些奇怪。 比如,那天晚上似乎是江若诚带着的人先动的手。又比如,周矜带的保镖将人打得好像还挺严重,至少已经超出正当防御的范畴,可为什么这么一起聚众斗殴的事故就这么轻轻揭过了呢。 “你还好吗?”陈浅问。 正逢MP3里放着最喜欢歌手的音乐,江若诚专心听着歌,没听清少女问了什么,也就没问。他将一只耳机如若无人地塞进陈浅耳朵里,露出一粒虎牙,笑的痞坏,“不许说话了,听歌。” 陈浅点点头,安静了下来。差不多快到学校了,耳机里的音乐也结束了。 陈浅将耳机取下来,江若诚将耳机跟MP3一股脑塞包里,边随口问:“你刚刚问什么,我好什么?” 陈浅及时反应过来知道她那天目睹了那场打架也只有周矜而已,所以直接问江若诚实在太突兀了。 她捏了捏手心,换了个说法:“我听说青桐巷前几天好像不太平,你玩赛车,知道哪里吗?” “知道啊,是不太太平,你一个女生晚上就不要去那里——” 听到这话,陈浅手一抖,脑子飞速运转,考虑该说什么话之时,江若诚的声音继续,“因为我们平时打架都是在那解决的,就比如前几天吧,打了一个无赖,结果被他叫来的帮手阴了一把,最后救护车都赶来了。” 陈浅瞪大眼睛,“救护车?” “是啊,不过人都没什么事?”江若诚笑的很肆意畅快,说,“毕竟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真男人都用拳头解决问题,不是小场面。” 陈浅说:“那救护车都来了,是不是很严重?有人报警了吗?” “警察是知道的,就带我们做了个笔录就放出来了,因为我们都达成了私下和解。” 陈浅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点点头。车开到学校门口停了下来,陈浅将包放在怀里,道完谢就准备下车。 江若诚嗯了声,恰好这时候一辆车从陈浅身后抄过,江若诚抬手拎着她的书包,将她拉到一边与车错开。 “谢谢。”陈浅惊魂未定地说。 江若诚松开手,接着单手拎着书包往学校门口去,“走了。” 陈浅点点头,也往学校里去,丝毫没留意路边停靠了一辆宾利,刚刚路边发生的情景被人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 宾利车内,周矜坐在宽敞的后座,收回目光,淡定地拿了瓶特级供应的矿泉水,问王亮,“刚才那个人是江若诚?” “是的,少爷。”王亮说,“刚刚他旁边那个人背影好像陈小姐?” 周矜没回答,将衬衣的衣袖卷下,身上的衣服永远干净整洁,一丝不苟,正如他这个人,永远不会出差错。同样地,什么也没办法逃脱他的眼睛。 他说:“去查查陈浅跟江若诚怎么认识的。” · 陈浅昨晚没睡好,早上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昏昏沉沉。课间的时候,去开水房接了杯热水,忽然小腹一阵热流涌过,陈浅身体一僵,立即放下水杯去了卫生间。 ——糟糕的是,她没能及时留意到身体的异样,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血崩了。 陈浅看着弄脏的白色校服短裙,脸红的跟个什么似的。等到上课铃打响,走廊里没什么人了,她从后门飞速地溜到座位上拿了卫生巾与大量的卫生纸去卫生间简单地处理下。 好在这已经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铃打响后,陈浅在教室里磨磨蹭蹭好一会儿,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背着书包往学校门外走去,裤子湿了好一块,风出来时又凉又黏,也将她的脸吹得红红的。 路上总避免不了碰到三三两两的学生的。 陈浅心内尴尬极了,低着头走路,人不见她她不见人,视线丝毫不敢乱飘。 这会儿王亮跟周矜坐在车内,他说:“先生今天早上八点的飞机,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了。夫人那边说还得过两天才能回来。” 周矜坐在车后,听着王亮讲话未做任何表态,手支在车窗上,修剪干净的手指迎着光线更显修长洁白。脸上依旧平静,没有什么表情,内心却有些不耐烦。 眉头才蹙起,就听王亮说:“少爷,陈小姐来了。” 周矜目光挪到了学校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穿着一中的校服短裙,脚上踩着洁白的中筒袜,裹着洁白匀称的腿,低着头飞快地走路,书包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别在身后的手,拿着一本书,垂在身后。 很古怪的走姿。 司机王亮摁了好几下喇叭,也没见人抬下头。透过后视镜往车后看了眼,没见着人,就听见车门被人关上的声音。 周矜下了车,径直走到低头专心看路的少女前面不远处,只见她直直地走过来没有半分犹豫跟停顿。 眼见着少女就要撞他身上,他懒得挪动,冷不丁开口,“在地上找眼睛呢?” 猝不及防的声音让陈浅吓了一跳,才看到笼罩在她面前的高大身影。她抬起头,恰好撞上一双平静到发冷的眸子,陈浅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哥......”少女想起周矜的警告,顿了下,问,“周矜?” 周矜微微俯身,对上她小鹿一样懵懂的眼睛,要不是凌晨的时候跟他耍过横,那多可爱啊。 周矜眯了眯眼睛,问:“准备上哪儿?” “......我回家。”陈浅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了不远处的大树上,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昨天等你到大半夜,今天又饿着肚子晒着太阳等你。还对我大呼小叫的,做人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三好学生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