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恋人》 第 1 章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岔路口,墙壁在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下仿佛蒙上一层青苔。 青苔携带着似有若无的味道蔓延,右手边的通道涌出一股浓郁的腥味,长长的走廊被尽头的黑暗吞噬,电闸不稳,灯光时明时灭是常有的事。 薛宁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事实上,她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奈何事情繁多,她最近严重缺乏休息时间。 在即将罢工的灯泡颤巍巍地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她果断地转身投入左手边的走廊。 左边的走廊异味很轻,廊道看起来也很干净,薛宁抬臂掩嘴打了个哈欠,准备做完交代的任务就随便找个角落补觉。 可是越往里面走,那股隐秘的熟悉感跃上心头,仿佛一捧凉水洒在脸上,瞬间将她的睡意驱散。 墙壁早就铺上一层厚厚的滑腻的青苔,不用刻意嗅闻,潮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就在薛宁暗叹走错路的时候,顶部的看起来就很廉价的灯泡“啪”一声燃尽了最后的光亮。 霎时间昏暗。 ……不碍事。 薛宁打起精神,稳稳地拖着托盘,想要辨别来时的方向,再原路返回。 这条路她是很熟悉的,因为就在几天前,她还需要时常来到这里,照顾这条走廊尽头的01室的实验体,但是在新的实验体研究出来后,薛宁就被安排到别的实验室。 “不至于穷到连灯泡都换不了吧。”薛宁暗自想着要给实验室提提意见。 然后转身,循着自己辨别好的方向往前走,但是很快她就停住脚步,面前似乎有东西阻隔着,一股凉飕飕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能是墙壁,薛宁不慌,她用托盘的边角往前蹭,果然触碰到墙壁,她眨眨眼睛,眼珠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寂静的环境被一阵铁链拉扯的声音撕破。 薛宁面上镇静,心里慌得不行,她不敢再乱动,面朝墙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薛宁觉得自己好像在罚站,就在她准备迈步的时候,脚后跟的位置仿佛陷进沼泽地般。 地面变得潮湿滑腻。 薛宁反射性地往前小跳了一步。 实验室的建造真的很廉价,据说它的雏形是监狱,这就导致每间实验室其实只有铁栏杆挡着,虽然实验室里的实验体都有铁链拴着,以防它们暴动伤人,但是在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下,还是挺吓人的。 刚才的异样是脚后跟传来的,那股粘腻潮湿的触感只有01室的实验体携带着,这就证明她的后面是实验室,她的前面是实验室正对着的墙壁,往前跳准没错。 然而她估算错了,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腰间被一根细长有力的尾巴紧紧地圈住,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拖拽到铁栏杆前,冰凉刺骨的铁制品紧贴着防护服外裸露的皮肤。 尖叫声被还残存的理智强行堵在喉间,薛宁紧咬着牙,托盘掉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不知道能不能让附近的研究员听到。 “咔哒。” 情况并没有好转。 薛宁简直要绝望了。 她此前虽然负责01室的实验体,但是那都是在给他注射镇静剂后,没有镇静剂做保证,她是不敢靠近实验体的。 可是现在不是她主观能够控制的,她早就知道01室实验体不似表面看起来愚钝,他很有头脑,甚至可以用狡猾来形容。 薛宁的手腕在长尾的控制下准确无误地按在指纹键上,挤压着她脸的铁栏杆慢慢地,在薛宁逐渐攀升的心跳声中敞开。 仿佛一场即将开启的盛宴,只是很不凑巧的,薛宁觉得宴会的大餐是她自己,独属于实验体的盛宴。 实验室的地面是比走廊还要潮湿的黏液,借着远处骤然亮起的微弱光亮,薛宁看清楚眼前的情况。 实验体的四肢拴着铁链,铁链很牢固,他没有挣脱开,但是他的长尾却拴在她的腰间,以薛宁不能抵挡的力道,猛地将她拖至他所在的角落。 薛宁已经能够看清楚眼前的环境,她觉得自己运气真的很差,要是灯光能早点亮起来,哪怕提前几秒钟,她不至于落到此刻的境地。 因为在地面拖行过,她浑身都沾满了粘腻的液体,闻起来有些腥,和鱼类的水腥不同,略显透明质地的黏液隐隐含着股奇特的甜香。 “我……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负责你的助理,我在几天前给你送过食物,你要是饿了,放我出去,我给你带点来,行吗?” 薛宁维持着趴地的动作,不敢乱动,生怕哪一个微小的动作引起实验体的应激。 实验体是基因的融合,就比如她现在负责的新实验体,仍旧保留着人的意识。 虽然她负责01室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有和他交流过,但是万一呢,要是他能听懂自己的话,那不就捡回一条命了吗? 01室的实验体开始动了,垂在地面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眨眼间,他就和薛宁面对面,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双臂锢住她重新回到墙角。 薛宁脸都白了,这是她第一次和实验体近距离接触,她能感觉到实验体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仿佛蔓延地面的潮湿黏液,流过她的每一处,都带来刺骨的战栗。 01室的实验体是异化程度最高的,不同于那些保留着人类样貌的实验体,01室的实验体有着明显怪异的皮肤,鳞片整齐细腻地裹覆在他的全身。 这是薛宁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的身体,平常远远看着,和普通皮肤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肤色略深。 他的身体很健硕,双臂鼓起的肌肉紧紧桎梏着她,给她一种但凡她流露逃跑意图就能轻易被捏死的错觉。 流畅的腰部线条仿若一位常年健身的男子,然而尾骨却延展着一条细长滑腻的长尾。 这根尾巴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藏身在沼泽的巨蟒。 此刻,这根和蛇类的尾巴相似的长尾正慢慢地滑过她裸露在外的面部皮肤。 尾巴表面分泌的透明质地的黏液遗留在她的面部,如果不是眼前情况危机的话,薛宁真的挺想拍一拍脸的,毕竟黏液真的很像是啫喱类的护肤品,有种刚刚敷完面膜的冰冰凉的触感。 01室实验体的眼瞳呈现破碎的猩红,仿佛溅落的血液,红得刺目,肖像人类面貌的五官使他看起来有些冷峻,锋利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微微显露的尖锐牙齿,不细看很像两颗俏皮的虎牙,瘦削的脸庞,种种很难不让薛宁联想到人,还保留意识的人。 薛宁试图诱哄:“你肯定还记得我吧,我经常在旁边那块地方补觉来着,我们也算是认识很久了,你先松开我,我觉得很不舒服,等你把我松开,想要什么再告诉我,我亲自给你送来……行吗?” 回应她的是01室实验体张开的嘴巴,他的舌头露出来,猩红的、还能看到上面错落的血丝。 薛宁的脑袋发出一阵阵嗡鸣声,恐惧啃噬她的骨髓,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被透风吹颤的烛火,摇摇欲坠。 然而和预想中的不同。 01室实验体捧起她的胳膊,粗粝的掌心摩挲她的衣袖,他盯着防护服,忽然间用力撕碎,连带着里面的内衬也被撕碎。 然后,他垂头凑到她的手腕处,舌面裹着的黏液沾到薛宁的手腕上,沿着她的手腕滑落在地面,“啪嗒”和地面积成水洼的液体混合。 薛宁缓慢地朝墙角处移动,01室实验体闻声瞬间抬头,紧紧盯着她,薛宁心慌得厉害,然而她很熟练地,或许说是在危险情况下肌肉反射性做出的举动,唇角缓慢扬起,笑眼弯弯,漆黑的瞳孔在昏暗的室内辨不清情绪,那里面藏满了恐惧和惊惶,还有无言的哀求。 01室实验体的动作仿佛僵住,血丝蔓延眼球,那根拴着她的细尾缓慢地松开,在地面甩动两下,薛宁不清楚他的动作表达的含义,她只觉得心快要提到嗓子眼,在实验体散发的无言的压迫下,她狠狠地咬住舌尖,疼痛使她短暂地抽离恐惧带来的战栗感。 紧接着,她猛地起身,按向墙角凸起的红色按钮。 这是实验室的每个研究员包括临时助理都知道的保命按键,但是能够用到的却是少之又少,不是说实验体的安全性很高,而是但凡被实验体捕捉到的人,在被它们捕捉的瞬间就会丧命。 丧失意识的实验体就像被食欲支配的猛兽,会在捕捉到猎物的瞬间咬断猎物的喉骨,接下来就是享受美食的时刻。 由铁链窜出的电流猛地席卷01室实验体的全身,那根细尾突然拉直,而后仿佛被拍死的鱼僵死在地面,而那只实验体蜷缩起来,瘦瘦长长的四肢蜷成团,眼球骤然爆开的血丝仿佛蛛网,密密麻麻地射向薛宁。 她后退半步,靠向墙壁,直到缓过神,才跑向外面。 “您好,请问是保卫室吗?我刚才出了点状况,被01室的实验体拖到里面,是的,我没有撒谎,我还活着,我按了按钮,我现在安全了,请你们来处理一下。”薛宁挂断电话,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走廊。 黑黢黢的廊道弥漫着01室实验体粗重的喘息声,他被电击时流露出的震惊和痛意,让薛宁产生一种她似乎伤害到他的错觉。 薛宁使劲闭了闭眼睛,不再多想,手腕擦破皮,又接触到实验体的唾液,她怕自己感染病毒,得快点到医务室治疗才行。 第 2 章 薛宁回家早,先清理身上的黏液,手腕被清晰地印上青痕,不仅如此,皮肤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是那条尾巴留下的痕迹。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踢了踢褪下的脏衣服,实在是没有精力清洗,就先堆在角落,她离开厕所,躺床上,闭眼就睡过去。 她的住处只有几十平方,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张床,床脚堆着一排箱子,除去厕所占据的面积,空间狭小逼仄,在最内侧的高墙上开着两指宽两指长的铁皮窗。 薛宁睡得不好,眉头微皱,竟是梦到了初来的那天。 准确地说,是穿越的那天。 彼时薛宁正在找工作,她刚刚毕业,忙得焦头烂额,因为赶场面试,打的黑车,谁曾想黑车半路要另外塞人,硬生生磨蹭掉不少的时间,薛宁心里着急,催了司机几句,那司机却横眉竖眼,素质极低,薛宁不愿意和他纠缠,就想叫他随便找个地放自己下来,没想到变故横生。 再睁开眼睛,薛宁蜷在角落,周围全都是人,就在她满脑袋问号的时候,距离她最近的男人,突然抽搐起来,然后就在薛宁震惊的目光下,男人的眼珠骤然爆裂,青色脉络鼓起,它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猛然调转身子,朝向距离最近的人,也就是薛宁扑过去。 薛宁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反应闪开,一脚将男人蹬向墙角,还没等男人醒转过来,她举起手里紧攥的东西扎进男人的后背,那已经不能算是后背,像是被滚烫的水烫烂的肉,散发着腥臭。 她手里拿着的是那辆黑车的碎门框,顶端尖锐,正适合当刀具。 薛宁望向屋内其他人的目光,就见那群潮水般远离她的人潮水般再次聚集到她的周围,伴随着阵阵真情实感的追捧和试探地要她保护的请求,薛宁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话里初步了解了目前是怎么的情况。 那异变的男人,是被屠戮者感染。 屠戮者是怪物的称呼,这件事是薛宁后来知道的,十几年前的太空舱里带回了数不清的外来生物,它们面貌丑陋,形似泥沼,手段残忍,喜好屠戮,凡是它们所过之处,遍地血腥,这片土地的人们抵抗许久,终是无能为力,只能退居地底。 于是,一座又一座堡垒诞生,承载着最后的生命。 而薛宁和屋子里这群人,是希望堡垒在进行地面任务的时候顺手带回来的幸存的人。暂且把他们带到这间屋子里进行检查,以筛除掉像男人的那种异变情况,只有经过检验才能有资格到堡垒内部生活。 薛宁因祸得福,因为敏捷的反应力和精准的反杀,优先安排她的住所和工作。 她的专业和医学没有任何关系,但还是把她安排进实验基地,到了里面才知道,这份工作完全不需要相关的知识储备,需要的是顽固的生命。 实验基地里有大量的实验体,他们虽然是自愿奉献,拥有强大的自制力和信念,但是后果却是难以预料的,其中有大部分丧失人的意识,经常性的狂暴,经常有研究员或者助理因此丧命。 薛宁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理念,兢兢业业,在负责01室的几月时间里还能完好无损,已经是极幸运的了,没想到就在她被调到新实验室的时候,已经不属于她负责的01室实验体竟然差点把她杀死。 ...... “它的异变程度是目前的实验体中最轻的,但是因为试剂的变化,它的狂暴程度却是最严重的。”研究员将注意事项告诉薛宁,继续道:“目前缺人,我安排你和另一位助理负责新实验体,有事情记得咨询我。” 薛宁佩戴好防护措施,虽然基地的实验人员都注射了疫苗,以防万一,还是要做足准备。 她的任务很简单,需要按时定量地给实验体投喂试剂,定期检验身体各项水平,还要防止实验体在暴动期间伤害到它自己的身体。 “你瞧,它还保留着人的形态。”和薛宁共同负责新实验体的是一位男性,面色白,五官俊朗,身形很是健硕。和实验室里的实验体相比,显然很有安全感。 薛宁的目光落在室内的实验体身上。 那是一只和人没有任何区别的躯体,但是细看就能发现不同,它的毛孔粗大,泛着透明质地的黏液,四肢和它的身躯有些不匹配,最关键的是它的手指,粗大,趾甲透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猛兽的趾甲。 薛宁想,她见过的实验体大都保留人的形态,最严重的是01室的实验体。 但是01室的实验体却是狂暴程度最低的,薛宁几乎没有见识过01室实验体狂暴的样子,就算是昨天被拖到实验室,01室的实验体仍旧没有狂暴。 这样想来,她算是幸运的,虽然01室的环境有些阴暗,但起码安全程度比较高。 而此刻的实验体显然不是安全的样子,新实验体虽然被铁链绑缚四肢,但却像野兽那样四肢触地,猩红眼珠紧紧盯着他们,嘴里流出晶莹涎液。 “它完全丧失了人的意识,要是没有铁链的话,我都不敢进去……” 李雪柏率先打开铁门,薛宁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合力制服实验体,注射镇静剂,检测它的身体状况。 李雪柏到研究员办公室送检测结果,薛宁留在原地。 周围突然变得很静,原本还在实验室里喘着粗气的实验体不知道何时屏住呼吸,蜷在角落。 薛宁垂眸,脚底不知道何时踩中黏液。 不,她和李雪柏已经清理过地面,这些黏液是最新覆盖的。 她移开脚,只见原本踩踏的地面仿佛浅浅的水洼,凝着暗色的粘稠液体。 希望堡垒在几日前组织人到外面进行探索,因此实验基地离开了大半的人,此时此刻,廊道静悄悄的,静到耳边响起液体涌动的声音。 薛宁望向对侧的廊道,那里亮着盏微黄的灯光,昏暗的灯光笼在地面,四周墙壁爬着稀稀疏疏的青苔般的黏液,薛宁静静瞧着,想起在01室负责的时候,每天要清理大量的黏液时的痛苦。 手腕的部位还残留着被舔舐的触感,薛宁的手指无端地颤了两下,蔓延而来的黏液越来越多,实验室里的实验体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一股不详的预感窜遍全身,薛宁定了定神,先将周围的黏液清理干净,然后走向对侧的廊道。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薛宁畅通无阻地来到了01室的门前。那些黏液果然是01室的实验体散发出来的,只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还是说他的身体出现问题了? 薛宁往前几步,眯起眼睛打量黑暗里的实验体。他藏身黑暗,只有廊道的灯光亮起的时候,才能借着浅浅的光亮看清楚他的样子。 与之前不同的是,罩在他周身的细鳞微微开合,里面吐出大量粘稠的透明质地的液体,那些液体沼泽般在地面聚集,然后蔓延,直到蔓延到薛宁的脚底。 他确实是异变程度最高的实验体。但是和薛宁初见的那只异变的男人不同,那男人是被屠戮者感染,状似屠戮者,丑陋且恶心。实验室里的实验体则不同,即使01室实验体异变程度再高,始终拥有人的形态。 薛宁在其他实验体的面前,就算是狂暴期间的实验体,也从来没有升起过恐惧,只有面对01室实验体的时候,那份深埋在心底的恐惧被催发,她甚至能够听到血液的流速在加快,催促着她快点逃跑。 ——他在注视着她。 薛宁拿起01室门前悬挂的电话,“01室的实验体分泌大量的黏液,现在廊道已经被覆盖了……你过来检查一下吧!”垂眼,盯着慢慢蜿蜒到她面前的细尾,和她仅有几拳的距离。 薛宁后退半步,在负责01室的研究员没到来之前,她眯眼观察实验体的状态。 她和01室的实验体还算熟悉,以前没有发生这样的状况,也就是最近开始,那些黏液仿佛潮水般占据廊道,不仅是01室所属的廊道,就连薛宁负责的新实验室,经常都能被黏液侵占。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研究员很快来到,她显然对目前的状况也不是很理解,“目前对屠戮者的了解并不全面,01室的实验体是异化程度最高的,按照我们的进程,这是很值得被研究、记录的情况。麻烦你帮忙,我采集一下他身体的黏液!” 研究员先是将地面的黏液收集,然后便准备收集01室实验体最表面的黏液,她解释道:“01室的实验体在几月前一直处于狂暴,我们根本没办法近身,最近情况好转,实验室这才安排助理进行检测,你很幸运,在负责期间没有发生意外状况。” 薛宁很意外,她道:“长期处于狂暴的实验体会被消除,他怎么没事呢?” 实验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有意识的、能够被控制的实验体,用来帮助重返地面,一旦实验体陷入无法控制的狂暴,就会被强制清除。 但是按照研究员的说法,01室的实验体显然狂暴的时间不短,且狂暴程度很强,怎么还能完好无损地留着呢? 研究员已经在薛宁的帮助下给01室实验体注射了镇静剂,在提取黏液的间隙,她回答道:“这里曾经关着的是一只屠戮者,是我们耗费许多抓住的。但是在某次研究中,有位研究员不幸被害,所以准确来说,我们眼前的这只实验体,是没有经过任何实验试剂的屠戮者。” “……我们到现在都无法确定,他是异变的实验体,还是变异的屠戮者。” 第 3 章 几月前,几只屠戮者攻破希望堡垒的防控,潜进内部,大肆屠杀。 当时实验室刚刚处理了一只狂暴的实验体,实验体挣脱铁链,横冲直撞,霸道蛮力险些将墙壁摧塌,好在最后被众人制服。 薛宁负责的廊道,有几只实验体被激发狂暴属性,她最开始有些畏缩,但有研究员的指导,薛宁逐渐掌握抵抗实验体的诀窍,帮着制服了几只。 然而,就在众人大松一口气的时候,屠戮者的嘶吼震颤耳膜,堡垒内部已经遍布血腥,虽然最后的结局保卫住了堡垒,但是屠戮者的存在却如一道沉重的阴霾,重重压在心头。 强悍、血腥,他们在屠戮者的面前如蝼蚁,堡垒一旦溃败,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屠戮。 这就是屠戮者和实验体的区别。 若是面对的是失控的实验体,他们有很大的希望制服,但如果是屠戮者,以目前的身体机能,胜算寥寥。 这也是X研究基地进行基因改变的初衷—— 他们希望研究出能够改善基因的药剂,从而,在面对屠戮者的时候增加活命的胜算。 药剂需要屠戮者的体.液,掺杂少量体.液可以使实验体保留意识,身体机能的改变却是徒劳。 超过相应的剂量,虽然身体得到大幅度的改变,但又将陷入毫无预兆的失控或者暴毙。 薛宁看向暂时失去意识的01室实验体,他躺在地面,被黏液包裹的细尾轻微地颤动,黏液涌动,胸部的鳞片张开,渐渐地闭合,昏暗的室内,鳞片和肌肤融合,勾勒出一具健硕的身躯。 如山巍峨,重重压在心口,难以喘息。 无论他是实验体还是屠戮者,以他的体型,若是狂暴,那将会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目光偏移,落向角落实验体的面部,昏暗掩盖下,那是一张俊美的男性面容,浓睫遮掩,鼻似高峰,轮廓刚毅,忽略周围的环境,就像是误陷沼泽的人,然而周身氤氲的阴戾却如冬夜的寒凉冷风无孔不入。 薛宁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他是很重要的实验数据,无论如何,得留着他。”研究员一摊手,“而且清理01室实验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在狂暴期间,根本没人敢靠近,就算是平静期,例如现在,我也是鼓足勇气才敢进来的。” 镇静剂能够维持的时间、实验体体内的抗药性的变化程度......稍微有遗漏,将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研究员是比助理还要重要的存在,非特殊情况,日常的护理和检测都需要助理独立完成,这是事先告知的,薛宁理解。 而且01室的实验体虽然恐怖,但是无论是薛宁负责期间,还是其他人负责的时候,都很少有伤亡,只是有些胆小的人常常因01投来的一瞥吓破胆子。 薛宁在研究员离开01室的时候,清理掉遗落的东西,跟在她的身后离开,伴随着“咔哒”声响,铁门关闭。 与此同时,脊骨骤然生寒,那股被窥探的感觉再次袭来,薛宁捏紧手指,转身,望向01室。 隔着铁栏杆,一道猩红的目光直直地射向她,那道目光仿佛烧烫的烈火,要将阻隔在中间的铁制品统统烧成熔浆,又仿佛深海里携着腥风的怪鱼,张开满嘴獠牙,要将她吞吃入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耳边响起细微的滋滋,等细听的时候,只有黏液涌动的声响。 “你在看什么?”研究员问。 薛宁蹙眉,忍着战栗直视实验体,问道:“他能挣脱铁链吗?” 链子看起来很坚实,和其他实验室的铁链有区别,但她还是有些担心,或许是她的幻觉,刚才竟然有瞬间觉得01室实验体的手动了动,而那只手腕却空空如也,没有链条束缚。 研究员松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她拍拍胸口,笑道:“之前确实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是经过改良,01室的建造是最坚固的,就算是屠戮者,也会被困住,想要挣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指向铁链:“在铁链出现断痕的瞬间,自动触发导电的条件,强电流影响下就算是屠戮者也会在短时间陷入昏迷。” 薛宁收回目光,揉揉眼睛:“那是我眼花了。” 而且要是01室的实验体能够挣脱铁链的话,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研究员:“最近实验室的人手不足,廊道的灯坏了很久都没有人修理,你平时经过的时候要多加注意。” 薛宁应是。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令要薛宁在负责新实验体的同时,警惕廊道附近的实验室,但在补足睡眠之外,薛宁经常在廊道前后左右探查。 如果是在她曾经的世界,她肯定会因为自己的行为要求加薪,但是在现在,她要是不警惕些,距离她最近的实验室要是出现状况,她也会受到波及。 薛宁轻叹口气,最近实验室的人越来越少了,刚来的时候走几步就能看到巡逻的安保人员,现在的实验室却静悄悄的,有时候薛宁甚至都觉得安静得有些诡异。 “啪——” 顶部的廉价灯管骤然熄灭。 薛宁醒神:“怎么回事?” 这样的情况最近经常发生,但是其他地方的灯管是好的,借着微弱的光线还是能够看清楚环境的,不像现在,一瞬间,整座实验室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 李雪柏皱眉,闻声走到薛宁的身边:“应该是停电了。” 情况有些麻烦。 他们的身边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而且想要联系其他人的话,需要到附近特定的地方拨通电话,最近的联系电话地点在01室。 薛宁:“先等等吧,我们身边什么都没有,没办法离开。”她背靠着墙壁,身侧是李雪柏有些焦躁的喘气声,黑暗中很容易加剧紧张的氛围,她刚刚睡了一觉,情绪还不错,开口安抚搭档:“不要慌张,我们现在很安全,老实等在这里,会有人处理的。” 李雪柏的脑海里浮现出搭档笑盈盈的面容,心定了定,往她身侧挪动,直到肩膀触碰到她的肩膀,感受到温的触感,他呼出口气,“嗯!谢谢你安慰我啊,我有些害怕,要是我自己在这里,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宁道:“你不害怕就好了。” 她唇角微微一翘,却没有笑容,等待的时间不短,灯管却迟迟没有反应,但身边的男人显然没有她心理素质强,她的担忧只能藏着。 她默默思考,问道:“今天值班的人有谁?” 李雪柏报了几个名字,通常来说,实验室每天都有助理留下值班,每块区域两个人,总共是六个人,薛宁和李雪柏正好是今天的值班人员。 就在前一刻,离他们最近的区域,传来一阵惊惶的喊叫,声音有些大,导致实验室的实验体躁动起来,发出喊叫的人虽然立刻捂住嘴巴,但是实验体躁动了很久,渐渐地恢复安静。 和薛宁记忆里的值班人员没有差别,她嘴角微微抽搐,很不凑巧,这些人的性格偏向胆怯,最近实验室风平浪静,值班人员的安排上也趋向于敷衍。 薛宁:“我知道离我们最近的一间办公室的位置,先去那里看看有没有人。”在这里等候的时间过长,继续等待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 薛宁在办公室抽屉里找到一只手电筒,推开开关,灯光微弱,只能照亮眼前有限的位置,李雪柏贴近她,带着些泄气道:“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实验体做的?它们破坏电路,要来杀害我们。” 薛宁:“你听到声音了?” “什么声音。” “求救的声音。” 李雪柏茫然摇头,薛宁忍着被抓着胳膊的不适,耐心解释:“如果是实验体做的,他们遇见助理,难道助理是哑巴吗?肯定会喊叫的,但是现在很安静,那就证明不是实验体,只是普通的停电。”察觉到攥着自己胳膊的手掌在颤抖,薛宁继续道:“不要胡思乱想。” “没有电我们就没有办法离开,我知道备用电机在哪里,你要跟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薛宁趁机抽出胳膊,将高高壮壮的李雪柏按进办公室的座椅。 “你还是等在这里吧,我很快就回来。” 薛宁刚走几步,李雪柏就贴过来,很不好意思道:“我,我还是跟着你吧。” 薛宁:“好。”她的衣角被攥住,她仔细辨认方向,踏进黝黑的廊道。 在黑暗里辨认方向有些困难,实验室建造的廊道本就是四通八达,更何况墙面还有青苔般的黏液,薛宁触着墙壁,掌心黏了层湿液。 微弱灯光照亮前方的一角,黑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来,薛宁的心渐渐提起。 备用电机需要经过01室的门前,其他道路也能通,但是绕路的话要耗费些时间,且其他路薛宁不熟悉,不确定有没有其他状况发生。 01室的道路是她熟悉的,夸张点说,闭着眼睛就能走,薛宁权衡片刻,果断走向通往01室的廊道。 李雪柏拽着她的胳膊,逐渐粗重的喘气声严重影响薛宁的听觉,她停步,仔细辨认周围的环境。 某一刻,她有种置身岩洞的错觉,四周是潺潺的流水声,水流漫过脚面,混着泥浆的水流粘腻腥臭,缠住她的双脚,那股面临窥视而窜边全身的战栗感再次涌现。 薛宁克制着没把手电筒的光投向01室,她怕光线照亮的另一端是实验体的血盆大口。 ……没事,没事。 暗暗安慰自己,薛宁鼓劲往前走,告诉李松柏:“我以前负责01室,这里在最角落,往前面拐个弯,就是备用电机的位置,我们很快就到了。” 没有电很糟糕,实验室建在地底,暖气停止运作,薛宁的手脚有些凉,而且要是迟迟不来电的话,他们就算熬到换班的时间,也没法离开,实验室的出口权限需要面部识别。 薛宁静静想了一会儿,李雪柏踉跄了几步,她低声提醒:“黏液很多,注意脚下。” 李雪柏站稳后,喘息声更加剧烈,就仿佛被某种可怖的东西扼住咽喉,薛宁隐隐嗅到空气中蔓延的血腥味道,她皱皱鼻子,闻到的是浓郁的腥味,血腥似乎是错觉。 手臂被松开,薛宁站在原地,等他,道:“前面有拐角,如果你实在害怕,就站在那里等我。”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薛宁皱眉,转身,瞥见男人的身影,黑暗里,轮廓如山雄壮,浓郁的黑影仿佛一座锋利的冰山,氤氲着冷冽的气息。 薛宁动了动手指,感觉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很多,她的鼻子冻得红红的,还是耐着性子问:“可以往前走了吗?” 许久。 一道沙哑的男声响起。 “……嗯。” 第 4 章 衣角被拽住,薛宁脚步微顿,淡淡的灯光晃过四周墙壁,青苔自缝隙露出,爬满角落,整面墙壁粘腻青绿,有股浓郁的水腥味。 根据官方公布的信息,屠戮者喜阴暗潮湿之地,畏惧阳光,皮肤分泌的黏液携带毒菌,虽然地面的世界被屠戮者占据,但是并不是毫无进展,研究院研究出的疫苗,可以免疫黏液带来的伤害。 这是屠戮者降临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薛宁搓了搓手指,指腹裹满黏液,周围的黏液不仅有异变的实验体分泌的,还有实验室刻意营造的实验环境,青苔就是其中之一。 地面湿滑,薛宁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前面就是备用电机的位置,再坚持会儿。” 李雪柏毕竟是她的同事,前来的路上他瑟瑟发抖,后半段路半句话都不说,薛宁怕他吓傻了,出声安慰。 “李雪柏”没有出声。 薛宁眉头微蹙,不再纠结李雪柏的心理状态,衣角被他抓着,两道脚步声响起,鞋底踩踏黏液,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光照范围有限,薛宁脚踩进黏液,再抬脚的时候落在青绿的地板上,一滑,骤然往后仰倒,攥着她衣角的手,在她即将滑倒的瞬间揽住她的腰,薛宁的头撞向“李雪柏”的胸膛。 ……好疼。 就像是磕在石头上,薛宁捂住脑袋,如果她的脑袋是鸡蛋的话,就被撞破了,她睁着眼睛,眼前昏暗,她有点发虚,“李雪柏”仍旧紧紧地锢住她的腰。 薛宁静静缓了片刻,一挣,男人的手离开,但他的手很快又扶住她的胳膊。 薛宁疼得泪花溢出来,她一手攥着手电筒,一手捂着脑袋,想要感谢“李雪柏”的帮助,刚张嘴眼前就是一花,等脑袋的痛意消退,嘴角一抿,“……你平时没少锻炼吧。”胸前肯定都是肌肉,她要疼死了! “李雪柏”没出声。 扶着她手臂的手微微收紧,又慢慢松开。 薛宁暗暗嘀咕,变成哑巴了? 暂且不管李雪柏的沉默,薛宁攥着手电筒继续往前走,或许是担心她摔倒,“李雪柏”的手始终扶着她的手臂,薛宁说她会注意的,不用他费心,但是李雪柏没有说话,倒是听话地离开她的胳膊,眨眼间继续攥住她的衣角。 薛宁提起的心稍稍落地,黑暗里的同事显然有些怪异,但是经过她的试探,应该还是李雪柏,如果是实验体或者屠戮者的话,怎么可能听懂她的话? 如果是二者之一的话,她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其实有个最好辨别同事是否正常的方法,那就是将手电筒的灯光照向他的脸,但薛宁每每有这个念头,曾经看过的鬼故事就浮现在脑海,她实在是不敢这么做。 黑暗滋生恐惧,薛宁的胆子随着行路时间的增加,慢慢消耗,等她走了一段路,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不知不觉湿透了,衣袖、后背,衣服粘腻,她摸了摸后脖子,出汗了,一层层战栗的冷汗冒出来,她手冰凉,触碰到皮肤,冰得她缩了缩。 应该是刚才路过01室的时候被阴潮的环境弄湿的,再加上出汗,衣服就湿透了。 往前走了几步,薛宁鼻子皱了皱,嗅到浓郁的腥潮味,手电筒的灯光越来越暗,朦胧的光亮就连墙壁的字体都照不清了,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袭来,薛宁停步,僵在原地。 “我好像迷路了。” 薛宁凝神,道:“可是不应该啊……我熟悉01室附近的道路,备用电机离01室很近,只需要右转到廊道尽头就是了,路程连两分钟都不用,可是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没有看到备用发电机的影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简简单单的停电? 薛宁咬唇,眼神纠结,终于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李雪柏”安静地站在她的身侧,身影高大,天花板再低些,就要被他顶破了,他确实很高,黑暗里,浑身笼罩着一股阴戾的气息,站在她的身边,就算一句话都不说,还是有很强的压迫感,周围的温度似乎又往下降了降。 薛宁觉得李雪柏在看她,她有一股很强烈地被注视的感觉,如果是男同事盯着她看,她会觉得不适,觉得被冒犯,但是在黑暗里,“李雪柏”的盯视让她浑身战栗,就像猫那样浑身炸开,细毛竖起,冷汗直冒。 薛宁蹙眉,想要看清楚李雪柏的面貌,耳边忽然响起液体涌动的声音,她的思绪被打断,喃喃自语道:“这是哪里?墙壁有很多青苔,难道……我们绕回来了吗?” “跟我来。” 突然间,“李雪柏”开口说话,声音微微沙哑,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但他很快重复一遍,第二遍虽然依旧有些哑,却能听出音色的清朗和润,在黑魆魆的廊道里,这样清冽的嗓音很快就让薛宁松心。 薛宁不自觉地靠近他,“你知道怎么走?” “李雪柏”回答:“嗯。” “可是……”薛宁犹豫道:“……你之前完全不认识路啊。” 薛宁能够感觉到“李雪柏”仍旧在看她,等她看向他的时候,“李雪柏”垂眸,盯向墙壁,那股黏在她身上让她浑身血液加速的不适感顿时消失。 “跟我来。”他道。 薛宁没有办法,她已经丧失方向的判断,手电筒的灯光已经暗到不足以照亮前方的路,如果再耽搁下去,出不去倒是小事,就怕在错综复杂且漆黑的廊道里触碰到什么机关,而且温度越来越低,如果在这里待一夜,很可能冻出毛病。 她果断提步,将手电筒照向前面,让“李雪柏”领路,“李雪柏”侧身,没有走到她的前面,而是站在她的身边,攥着她衣角的手微微往前拉,两人就成了并肩往前的姿势。 “你走前面吧,我跟在你身后就行。” 廊道并行通过两人的话有些拥挤,薛宁想要离李雪柏远些,却发现男人的力道很大,即使是扯着她的衣角,都仿佛捏住了她的脖颈,让她没法乱动,她被迫紧贴着男人。 手臂越来越潮,衣服好像湿透了。 “不用。”他道。 眨眼间,“李雪柏”清冽的声音裹着廊道里越来越浓的腥味响起,“我有些害怕,你在我身边吧。” 他的声音很稳,声线平和,没有起伏,不像是害怕的样子。可他说这样的话,却很符合李雪柏的性格,薛宁接受他的解释,被他攥着衣角,几乎是裹挟着往前走。 他顺势拿走手电筒,光线一暗,照在地面,晶莹的黏液微微闪烁,只能看清地面的一角。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此刻的感受。 血液仿佛凝固。 暗淡的光线晃过,墙壁四周爬满青苔,墨绿、浓黑,黏液嘀嗒嘀嗒落向地面。 薛宁想起曾经看过的画面,被猛兽捕捉的猎物,本能地僵硬,大脑停止思考,只有恐惧蔓延,渐渐地控制四肢,仿佛一具僵死的尸体。 直到一阵铁器碰撞的声音响起,骤然撕裂死寂的环境,薛宁瞪圆了眼睛,这是什么声音? 她凝神细听,只有脚步踩踏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的铁器声音仿佛是错觉,但她知道那不是错觉,只有实验室的周围有铁器,门是铁栅栏,室内有铁锁链,或许刚才的声音是“李雪柏”不经意撞在铁栅栏发出的。 薛宁的额头冒出一层层的冷汗。 她眯起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她还有嗅觉,空气里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强烈,她曾经在这里待了几个月,墙壁坠满黏连的液体,地面是熟悉的粘稠的触感,鞋底踩在上面,仿佛陷在沼泽地般,这里是…… 01室。 薛宁冷汗涔涔,李雪柏怎么能把自己带进01室呢?他难道不怕里面的实验体吗? 一股又一股恐惧潮水般蔓延全身,薛宁的指尖颤抖起来,那攥着她衣角的手,在此刻的她看来,仿佛一柄悬在头顶的钢刀,一旦落下,就是鲜血四溅、血肉模糊。 她不自觉放慢脚步,不敢细看身侧的同事,脑海里浮现出黑暗里男人的轮廓,高大、强壮、健硕,巍峨群山般,气势压迫,散发着强烈的磅礴的凶戾。 这是李雪柏的气势吗? ……不是的。 薛宁越想,心脏越来越颤,恰好此时光线一晃,手电筒的灯光彻底熄灭,周围陷进沉郁的黑暗,那晃过的光线照亮了眼前的一方视野。 路的尽头,墙壁厚实,铁链坠在地面,那本该被拴着的实验体无影无踪,角落的地面积着一滩晶莹的水洼,几片鳞片缀在旁侧。 薛宁狠劲闭上眼睛,再睁开,只有黑暗,手电筒不在手边,要她问身边的人要过来,她更不敢,脚步早已经停下,任由身边的人怎么扯都不动。 一道视线落在身上,薛宁的头皮猛地炸开。 “继续往前走。”男人提醒道。 攥着她衣角的手轻轻晃动几下,那点轻轻的力道,就像是在撒娇,然而落在薛宁的心中,却像是温柔的刽子手在诱哄甜美的羊羔,快点,快点到我的砍刀下面来吧。 薛宁的脑袋里一团浆糊,或许更多的是恐惧,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在做梦? 否则她没法解释现在的情况,她明明只是想开启备用发电机,备用发电机在她很熟悉的地方,她沿着道路往前走,只要一直走,很快就能找到,可是她就是没找到,不仅没找到,还走到了01室里面,面前应该是一个被铁链绑缚的实验体,然而那只实验体却消失不见。 她身边的同事,叫李雪柏,是什么时候不对劲的? 第 5 章 心脏颤动的声音越来越强烈,在视野看不见的地方,一截长长的细尾由男人的腰间滑落在地面,落进积满黏液的水泊,细尾缓慢地探向01室的客人。 薛宁面色寡白,颗颗汗珠布满额头,单薄身影仿佛被风吹颤的花枝,她看起来很脆弱,被恐惧吓昏了头,除却心脏剧烈颤动,还能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像只在屠刀下瑟瑟发抖的羊羔。 一道猩红的视线,不再掩藏,直直地锁向她。 “李雪柏”的身影动了,薛宁的脊背骤然绷起,却发现他并不是要动手,而是弯腰,健硕如铜墙铁壁的身形挡在她的面前,只要薛宁抬眼,就能望进那双猩红的布满铁锈的眼瞳。 她不敢。 在某些生物的规则里,直视意味着挑衅,面对“李雪柏”的逼视,她只能遵从本能,尽量乖顺,不敢做出任何可能激怒他的行为。 与此同时,一道又一道疑惑浮上心头。 真正的李雪柏到哪里去了?身边的“李雪柏”有很大的概率是01室的实验体,可是如果他是实验体的话,扮成李雪柏的目的是什么呢?面对强悍的猎物才需要伪装,薛宁并不认为自己在01室的实验体面前有胜算,他跟在自己的身边,绕了一圈回到01室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是被栓在实验室感到无聊,特意出来散步,然后把猎物带回窝里享用吧? 也有这种可能。 薛宁一面思索逃生的可能,一面警惕“李雪柏”的动作,他只是弯腰凑到她的面前,就在薛宁思考他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时候,没有丝毫准备,他开口。 “到了。” 薛宁一怔:“……嗯?” 黑暗里,猩红视线散发着浓烈的压迫,男人的身形同样具有压迫感,薛宁的耳边响起清晰的黏液涌动的声音,腿部的毛孔倏地炸起,一根冰凉滑腻的东西触碰到她的小腿,在她颤抖的时候,往后退离,却始终在她的周围滑行,是他的尾巴。 怪不得不肯走在自己的前面,哪怕是黑暗的环境,也没法掩盖尾巴的轮廓。 薛宁好想晕过去,难怪“李雪柏”的胸膛那么硬,像钢筋铁骨,她的后脑隐隐作痛,难道自己就要丧生在实验体的嘴中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男人嘶哑道:“不能离开。” 薛宁心想,她能离开吗? “手电筒没电了。”薛宁沉默片刻,开口道。 男人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会儿,轻嗯了声。 既然他没有要撕破身份的意思,薛宁准备装作不知道,能拖延点时间总是好的。 她鼓足勇气,故作平静地伸手,触碰到手电筒的手柄,嗓音微颤:“给我……我看看能不能修一下,不然我不知道备用发电机在哪里。” 心提到嗓子眼,薛宁嘴角一翘,很僵硬的笑容,黑暗里的眼瞳晶莹明亮,闪烁着警惕的光泽。 男人的身影凝定不动,片刻,微微歪了脑袋,握着手电筒的手指松开,顺势落到薛宁的手中,按键推动的声音响起,手电筒确实没电了,周围还是很黑,但完全不影响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落向薛宁,猩红眼瞳闪烁着不明的情绪,就在他嘶哑着开口询问薛宁要做什么的时候,那截脆弱、纤细的手臂骤然高举。 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炸响,薛宁踩着满地黏液逃窜,在离开01室的时候,匆忙一眼,男人踉跄着往后退,捂住额头,猩红视线紧紧盯着她,像一柄烧红的刀,迸射着灼烫的火星,薛宁一咬牙,长腿一迈,消失在男人的视野。 胸膛有鳞片覆盖,刚硬、结实,她狠力砸向男人的额头,血腥弥漫,在他往后踉跄的同时,拔腿就跑,薛宁跑到嗓子眼里冒出腥气,没有01室实验体的扰乱,她很快就跑到备用发电机的位置,启动开关,顶部的灯光滋啦滋啦响动。 “啪”的一声,灯光大亮。 薛宁没敢停留,01室的铁门显然已经关不住实验体,她得快点离开实验室,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廊道的尽头传来沉重的喘息声,脚步一顿,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然而,拐道口投来一道漆黑、健硕的影子。 01室实验体走出来,他的眼神阴沉沉的,细长的尾巴圈在腰部,蔓延到脖颈,尾巴的顶端探向前方,黏液滴落,随着他的脚步,地面晕开晶莹的液体。 他的额头破开口子,一道鲜红的血液在他的脸侧蜿蜒,明亮的光线照亮他浑身散发的狠戾气息,薛宁四肢僵硬,往后退,01室实验体胸膛的鳞片开合,胸膛起伏,面色阴沉难看,显然被薛宁的一击激起怒火。 薛宁真想仰天叹一句,吾命休矣! 面前是01室的实验体,而她的身后,则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实验体,看那实验体的样子,显然是狂暴期,喘息声甚至盖过薛宁的心跳声,她捂住胸口,慢慢往后退,然后就看到01室实验体猛地朝她扑来。 薛宁瞪圆眼睛,她最先感受到的不是01室实验体的撕咬,而是由后面的冲击带来的震痛。 她的后脑重重地砸在墙壁上,最后的视线,是01室实验体血口大张,撕咬着实验体的脖颈,血肉喷溅中,薛宁悲哀地想,下一个就是她了,不知道昏迷的过程中能不能感受到痛…… ...... 薛宁满脸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睫毛轻颤,缓慢地睁开眼睛,先是看到天花板,然后是身侧浑身包裹着绷带的助理,她眨眨眼睛,细看发现,那位助理似乎是和她一起值夜班的人,在女助理的旁边,是伤势更加严重的男助理,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值班那晚的记忆涌来,薛宁捂住脑袋,发出一声痛苦的口申吟。 “停电是线路烧毁造成的,已经安排维修人员前去维护,你们先在这里安心养病,实验室暂时不会给你们安排工作。” 研究员目光痛惜,道:“以前但凡是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都配备严格的审查,可是随着可用人员的数量减少,实验室不得不放宽条件,这是不得以的情况……以后在人员的安排上,我们会尽量改善。” 薛宁已经知道那晚的实验体是怎样的情况,是有位助理在黑暗环境下过于慌乱,误把实验体放出来,而助理惨死在实验体的口中,廊道里都是鲜血,那只实验体将附近的狂暴期的实验体全都放出来,实验室内数据检测器的紊乱引起研究员的注意,他们派人前来营救的时候,实验体已经在实验室展开了屠杀。 六位值班的助理只有三位存活,其中两位重伤,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研究员安排薛宁出院,郑重感谢道:“要不是你及时开启备用电机,使实验室恢复照明,我们的营救会更加困难。即使有照明工具,但是黑暗总是影响我们的判断,实验体却不会受到影响。” 研究员向上申请奖励,但是还迟迟没有回复。她让薛宁回家休息,养伤期间的费用实验室承担。 薛宁脑袋昏昏沉沉的,转身的时候,电光火石间,脊背一僵,她喊住研究员。 “01室的实验体也处理了吗?” 研究员疑惑:“什么意思。” 薛宁将那晚的情况解释一遍,研究员眉头紧紧皱起,带她来到医院的角落,掀开罩在尸体身上的白布,李雪柏血肉模糊的身体出现在眼前。 遍布啃咬的痕迹。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是在06室的门口,他是被狂暴期的实验体啃咬致死的。06室和01室的距离你应该是知道的,这两间实验室间隔很远。” “而且,01室的实验体前天晚上没有出来。” 研究员安慰道:“我知道你曾经负责过01室的实验体,他的异变程度是最高的,如果真的是他出现,我们的营救很可能失败。你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尽量给你申请延长养伤的时间。” 薛宁抿唇,苍白脸上罩满疑虑,怎么可能呢? 在薛宁的再三恳请下,研究员答应带她到实验基地,薛宁跟在研究员的身后。 越靠近01室,那团模糊的记忆就越来越清晰,她蜷了蜷手指,记得她用手电筒砸向01室实验体。 研究员反驳道,如果是在01室实验体的面前,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砸破他的脑袋,他是很警惕的生物,他的尾巴就是利刃,就算有机会砸破他的脑袋,那根尾巴就会在瞬间捅穿她的胸膛。 “在01室实验体狂暴期间,我们曾将狂暴期的其他实验体放进01室内,无论是再强悍的实验体,在01室实验体的面前,都像羊羔般脆弱,01室实验体可以在瞬间夺取其他实验体的生命。” “你比狂暴期的实验体强壮、敏捷吗?”研究员问道。 薛宁沉默,难道真的是她记错了? 很快,他们来到01室的门前。 廊道的灯管经过维修,光线明亮,01室的实验体蜷缩在角落里,类人的俊美面庞仿佛静心雕刻的艺术品,猩红眼眸望向她,死水般波澜不惊,他的身躯健硕魁梧,蓄满让人胆战心惊的爆发力和巍峨的压迫感。 如果薛宁真的面对的是他,怎么可能有机会伤到他? 薛宁强忍窜遍全身的战栗,望向01室实验体的额头,那里光洁不见任何伤口,在她的记忆里,01室实验体由拐角出现的时候,半张脸都是殷红的鲜血…… 难道真的是自己记错了吗? 第 6 章 实验室新召集了一批安保,总得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研究员见薛宁凝定不动,清楚她不是莽撞的性格,再三劝慰她不要胡思乱想,然后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薛宁很肯定那晚跟在身边的男人就是实验体,可是在看到角落的实验体光洁的额头、手腕紧锢的铁链,坚定的信念被冲击。 01室实验体蜷缩在角落,和她曾见过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不同于其他实验体时而癫狂时而温顺的模样,他安静、沉默,有时用那双锈迹斑斑的猩红眼眸直盯着她,藏匿着不明的情绪,令她周身遍生寒意。 在负责他的期间,除却实验体周身散发出的强烈的压迫和狠戾,并没有给薛宁造成任何影响,可是这不代表他是无害的,薛宁忘不掉几日前被拖进01室的经历,脑海里有关前晚的经历也不像是梦境,倏地,一阵凉风吹来,薛宁浑身一颤,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在她身后,01室实验体的眼神微微波动,仿佛安静的湖面乍起波澜,惊天骇浪霎时翻滚,涌动起一波又一波阴暗的情绪。 薛宁没怎么受伤,只有后脑撞出了个包,休息几天就好了,但她的病假很快就结束,原因是实验室实在是缺人,发生了先前的事件,有些胆小的助理想要辞职,实验室考虑后,把那些胆小的人分配到其他岗位。 回到实验室,负责她的研究员递给她一只联络器,嘱咐她收好。 “你的心理素质很强,应变能力也很强,实验室正缺你这样的人,联络器是专门给研究员配备的,我给你申请了一只,以后有事情,或者遇见紧急情况可以用它联络。” 薛宁挺开心的,觉得这是实验室要提拔她的意思,她现在的住所是实验室提供的,助理只能住在居民区,居民区的环境很差,而且靠近堡垒的外侧,如果有屠戮者侵入的话,居民区首当其冲。 而研究员则可以住在实验室的宿舍,有比较全面的安防设备,除此之外,日用、饮食方面,也要比居民区丰富很多,薛宁觉得自己住进研究员宿舍指日可待。 谁不想让生活条件更好点呢。 等薛宁到她负责的实验室,顿时傻眼,怪不得实验室肯给她配备联络器,原来是有好些助理都被调离了岗位,而她负责的实验室由一间变成某个区域内的所有实验室,工作量直接增加了几倍。 研究员的解释是,等重要项目研究结束,那些被调离原岗位的研究员回来,实验室的工作量就减轻很多。 薛宁知道这件事。 在她刚入职的时候,实验室还不像现在这样,那时候廊道有安保,每个办公室都有研究员,走在廊道里随时都能碰见步履匆匆的研究员,但是现在,他们很多都被调离岗位,要进行一项重要的研究。 上面的文件下来后,实验室的工作量顿时增加,薛宁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调离01室,转而负责新实验体。 就在薛宁靠在墙壁休息的时候,那股近来熟悉的粘稠的涌动声再次响起。 薛宁微微挑眉,瓷砖映照出她晶亮的眼瞳,乌黑的瞳仁,睫毛眨动间,露出抹困惑的情绪。 她嘴唇一抿,按捺着好奇,静等片刻,液体涌动声越来越响,轻攥了攥腰间的联络器,她到办公室抽出把刀藏进口袋,走向对侧的廊道。 廊道里没有任何危险,也没有薛宁想象中的被男人堵截的情况。 01室实验体面朝向廊道的方向,俊美的面容使薛宁微微晃神,深邃的眼、挺拔的鼻梁,透着薄红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只看面部,雪山般高洁清冽,身躯则是群山般的巍峨健硕,紧绷的肌肉蓄满蓬勃的力量,细尾缠在脖颈间,有股怪异的、恐怖的美感。 铁链哗啦响动,实验体站起来,他靠近铁栅栏,离着有半米的距离,停住不动。 铁链已经抻到极限,隔着涌动的水液、冰凉的栏杆,那双眼眸炽热如火,铁锈般的瞳孔映出薛宁浑身紧绷、僵硬警惕的身影。 他轻轻扯起唇角,满脸阴沉消散,眼中情绪辩不清楚。 “饿。” 他道。 薛宁一怔,“啊?” “饿。” 他重复道。 薛宁请示研究员,到实验室拿来营养液和镇静剂,营养液就是实验体的食物,服用后需要记录他们的身体状况,服用营养液可以提供一周左右的能量,而镇静剂是确定实验体不会在助理或研究员靠近的时候暴起伤害他们,虽然这样的情况经常发生。 实验室需要借此改造试剂的成分。 薛宁带上口罩,镇静剂是吸入式的,薛宁利用器械将镇静剂靠近实验体的面部,镇静剂刚探过铁栅栏的空隙,实验体就动了起来。 他凑近,鼻翼翕动,等待片刻,他轰然倒地,溅起的水液,砸在薛宁的衣服上。 薛宁皱眉,虽然从前他也很配合,但就是觉得配合的有些诡异。 别无办法,薛宁硬着头皮开启铁栅栏,推着实验器械走进01室,脚底踩着粘稠的液体,总有种随时陷进去的错觉。她缓了口气,鼓鼓劲,蹲在实验体的面前,拧开营养液,注射到他的体内。 倏地,后脖颈一片冰凉。 薛宁瞪大眼睛,看着裹在水液里的细尾不知道何时触碰到她的脖颈,然后在她惊惶的瞬间,缠绕住。 冰凉、坚硬的鳞片摩擦着细嫩的脖颈,接触的皮肤擦红,血丝显露,薛宁的脸色瞬间苍白,冷汗涔涔冒出,“你,你是故意的?” 假装晕倒,等她上钩。 实验体躺在地面,浓睫眨动间,浮现出炽热、滚烫如岩浆的猩红。 掌中的营养剂跌落,砸在实验体的胸膛上,瓶身碎裂,营养液落满他的胸膛,呈现淡黄颜色的液体沿着细鳞滑落,和鳞片底部分泌的黏液融合,灯光照耀,像是披了层灿灿的金色光点。 蛇一样的细尾在洒满碎光的地面蠕动。 薛宁脊骨生寒,呼吸一窒,紧接着,那截细尾又慢慢松开,只是虚虚地搭在她的肩头。 实验体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躺在地面,薛宁定神,盯着他的胸膛,鳞片裹住紧绷的肌肉,勾勒出男人劲瘦的腰部线条,略过裸的部位,往下是粗壮的双腿,耳边越来越响的汩汩声,脖颈的细尾随着她目光的移动,渐渐地滑进她的防护服里,在脆弱、白皙的锁骨处凝住不动。 薛宁皱眉,他不会说话? 只有尾巴能自主地行动,实验体似乎受到镇静剂的影响,躺倒在地面,胸膛起伏,宛若漾起波澜的湖面,金光粼粼。 薛宁移开目光,大着胆子捏住细尾,蛇似的尾巴在她掌中挣扎,仿佛一尾充满力量的活鱼,片刻后,垂在她的掌中,薛宁将它放回地面。 想了想,她开口道:“你曾经是研究员,还有记忆吗?” 实验体没说话,薛宁看着他,他的眼睛遍布猩红的裂纹,浑身散发着阴沉的气息,薛宁不再多问,忍不住在心底发问,他真的不会说话? 那晚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确定镇静剂是有效果的,薛宁的心神稍微定了定,她用毛巾擦拭实验体的胸膛,毛巾本来是用来清理地面的,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隔着厚厚的毛巾,胸膛微微竖起的鳞片有些坚硬,薛宁感觉掌心像是被毛刺划过。 更让她惊讶的,是鳞片覆盖的胸膛,触摸时间久了后,竟然是温热的,随着胸膛的起伏,她甚至感觉到实验体紧绷的肌肉,源源热气涌来,薛宁脸色有些红。 她抿着唇,沉着脸,将洒在他身上的营养剂清理干净。 过程很顺利,除了最开始细尾带来的恐惧,实验体全程躺倒在地面,只用那双阴沉的眼盯着她。 薛宁背转身体的时候,偶尔升起他会从后面扑咬的错觉,但错觉就是错觉,01室的实验体很安静,镇静剂是有用的,拴在他腕部的铁链严丝合缝,没有被毁坏的痕迹。 薛宁的脸色很不好看,01室看起来很正常,正常到不像是实验体潜逃过的样子,但就是因为过于正常,她心底滋生不安,疑团重重,她很肯定记忆没有出错,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说,01室的实验体到底想做什么? 薛宁在思考的时候,手上动作没停,她将脏毛巾收起来,另拿了块毛巾洇干黏液,她半蹲在地面,顺手擦干净实验体的胳膊、掌心。 原本在角落沾了青苔和黏液的身躯,变得洁净,慢慢地,有层蜜色的油光在他的肩膀处浮现。 实验室的温度不算高,但01室的温度却在不知不觉间升温。 那双积聚着狂风暴雨般阴沉沉的眼眸,不知道被哪里来的风吹开,渐渐地,浮现出雨后晴空般的晴朗,落在黏液里的尾巴晃动起来,幅度很小。 腰间振动两声,薛宁抽出联络器。 “34室的实验体情况出现问题,他是你负责的实验体,需要你过去一趟。” 那边继续补充道,“34室是用01室实验体的基因改变的实验体,他呈现出和01室实验体相似的面貌,有细鳞、长尾,但是他的情绪不稳定,暴躁,且没有保留人的意识,你着重记录一下他的激素水平,看看有没有希望挽救回来。” 薛宁应好,收拾器具,联络器那边仍在讲解注意事项,“34室的实验者曾经是位健壮的男性,再加上融合了01室实验体的基因,力气很大,如果你没有办法制服的话,要及时告诉我,我会安排人手帮忙。” 薛宁道:“好,我知道。” 余光扫了眼躺在地面的实验体,发现他正在盯着她,脸色阴沉,仿佛暴雨来临前的宁静,身上寒毛瞬间炸起,本来还想着再给他注射一管营养剂,顿时歇了心思,匆匆离开01室,将那道沉暗的目光甩在身后。 “啪、啪、啪——” 细尾重重甩在地面。 01室实验体缓慢地坐起来,俊美的面容笼罩着黑云般压抑的情绪,方才那点雨后初晴般的晴朗仿佛是幻觉,猩红眼瞳布满碎裂的蛛网般的血丝,整个躯体散发出的气势,阴戾摄人。 他的鼻翼略微耸动,极力忽略的空气里掺杂的雄性气息在瞬间炸开,他嘴角一扯,毫无笑意,阴冷可怖。 直到薛宁的身影在视野消失,他仍旧端坐在铁栏杆前,细尾缠绕在脖颈上,那截在细腻肌肤滑动过的尾巴,贴着他的鳞片游走,残留的气息渐渐抚平狂躁的内心。 第 7 章 薛宁醒来,眉眼带着倦意,显然没有睡好。 墙角有一大块位置被水洇湿,她的心跳蓦地加速,整张脸都红起来,等彻底清醒,眯起眼睛,发现自己在家中,而不是实验室里。 空气弥漫浓重的土腥,应该是下雨了。 希望堡垒建在地面以下,虽然有天穹遮挡来自地面的屠戮者的攻击,但有些地方还是受到破坏,要是降雨量多的话,堡垒内部多多少少还是能受到影响。 离开家,迎面扑来的空气挟着令人难受的阴潮,薛宁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是用特殊技术制造的,蓝天白云,越远离中心区域,头顶的景象就越失真,薛宁烦躁地拧了一下眉。 想到要到实验室里,她就有些抗拒。 并不是抗拒工作内容,而是身处实验室的环境,那股莫名地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仿佛要将她牢牢地盯穿在那一方小小的空间。 01室在她负责的区域内,可她不想再面对01室的实验体,无论是面对他本能地产生的恐惧心理,还是那些不被研究员信任的猜测,都让她非常烦躁。 等薛宁来到实验室,她负责的34室门前,一颗心坠到谷底。 顶部通明的灯光照亮室内的情景,铁链牢牢地嵌在墙壁上,而昨天那只被注射镇静剂、勉强安静下来的实验体,躺在离铁栅栏最近的位置,血肉模糊,肢体被撕扯得遍地都是。 他有张类人的面容,此刻却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薛宁发出一声急促的、短暂的尖叫,镇静之后,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环顾四周,然后联系研究员。 研究员面色发沉:“……这是怎么回事?” 34室场景血腥,看一眼,胃部隐隐作呕,与此同时,眼前的惨像使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脊骨生寒,那股面对未知的恐怖而生的惧意使现场寂静无声。 墙角的青苔静静生长,漫过的水液汩汩响动。 34室的铁栅栏完好无损,如果是强制破坏的话,实验室有报警装置,可昨晚的值班人员口述,昨晚很正常,报警装置没有响动。 不是外部破坏的,34室的情况怎么解释? 总不可能是34室的实验体在狂暴期间自残吧。 没有头绪,研究员的脸色很不好看,“我会把34室的情况报告给教授,最近这段时间辛苦大家,注意安全。”她直盯着室内的景象,有股不详的预感生起。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研究得不到进展,希望堡垒还能坚守住吗? 但这些猜测研究员没有说出来,她不能影响其他人的情绪,转身的时候看见薛宁望着地面的痕迹发呆,问她发现了什么情况。 教授不在实验室,其他研究员暂时被调离岗位进行重要研究,实验室由几位研究员负责,她和薛宁接触的时间长,知道眼前的这位姑娘,表面看起来和善温柔,其实是个勇敢且胆大的性格。 她在心底暗暗地想,等和教授见面的时候,要和教授提一提薛宁,她的性子沉稳胆大,很适合留在这里。 就在研究员细数薛宁的优点的时候,薛宁开口,嗓音掩不住的颤抖,“有没有可能……是01室的实验体做的?” 研究员一怔,旋即蹙眉,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薛宁还在望着地面的痕迹。 晶莹的水液沿着廊道蜿蜒,没入昏暗的尽头,灯光映照下,有浅淡的红浮动。 她指着液体的痕迹,说出自己的猜测,“01室的实验体能够分泌这些液体,而且它们的痕迹指向对侧的廊道,那里是01室。” 研究员果断道:“不可能。” “哪怕是实验室的角落,都有这种液体,不能因为这点痕迹就怀疑01室。而且,34室的构造没有遭到任何破坏,就算是01室实验体或者是其他东西潜进来,他是怎么进入34室的,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没能触发报警装置?” “你需要休息。”她看出薛宁的状况有些不对劲,眼底青黑,满脸疲惫。 薛宁的唇一抿,浓重的血腥味直冲脑顶,生理的不适没能压制恐惧,她背面是墙壁,沾满粘稠的液体,额头冷汗涔涔,望向昏暗的廊道,总觉得这几日,那股隐秘的给她带来战栗的窥视的主人,就在她的身边,就在她的对面。 最后看一眼34室的景象,薛宁跟上研究员的脚步,脸色有些严肃:“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如果我说的是真的……那将会给实验室造成无可挽回的灾难。” 研究员回到办公室,调出监控:“我很想相信你,可是如果01室的实验体能够自由出入,他残害34室的动机是什么?” 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冷静的审视,“我问你,他已经没有意识,他离开囚禁他的01室,最有可能的行为是什么?” “离开实验室,或者,展开屠戮。” “如果01室囚不住他,你觉得我们能安全地待在这里讨论问题吗?” 理智上,薛宁知道研究员说得是对的,如果34室实验体是01室实验体残害的,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没完全有动机。 而且他残害了34室的实验体,接下来竟然没有做出其他行为,而是回到了01室,她到01室门前看过,01室实验体依旧沉默地蜷在角落,手腕拴着铁链,完全不像是离开过的样子。 如果是他做的,这件事情没有任何逻辑解释得通。 薛宁没有说话,凑到研究员的身边,和她一同盯着电脑呈现的监控画面。 随后,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掩饰不住的惊惶,异口同声道:“……怎么可能!” 廊道有监控,实验室停电那晚,监控没办法运行,薛宁的说法得不到佐证,但是昨天晚上实验室没有出现任何状况,监控运行,本应该出现画面的屏幕,一片空白。 研究员:“不应该。” 薛宁同样没有头绪,事情迟迟得不到解决,就证明危险随时可能出现,今天是实验体,明天又是谁呢? 研究员调取了几段监控,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出现问题,但是出现问题的地方亳无规律,她们根本没办法借此推断出是谁做的。 薛宁没有离开,研究员问她:“你依然觉得是01室实验体?” 薛宁回答:“是。” “为什么?” 薛宁解释:“……直觉。” 她也知道自己的说法没有任何说服力,表情有些尴尬。 “直觉有时候确实是一项很强的能力,但是......”研究员调取出电脑的监控画面,示意薛宁到跟前来,“不是秘密,只是这些事情没必要给你们解释,但既然你一直怀疑01室,给你看看这段监控。” “01室曾经关着的是一只屠戮者,它的样貌不必多说,很恶心。” 哒。 监控画面播放。 视野昏暗,随着时间的推移,伴随着清晰的脚步声,廊道灯光大亮,蜷缩在黑暗里的屠戮者露出了面貌,浑浊如泥的皮肤泛着黑亮的油光,声音嘶哑如同一柄弯刀切割着脆弱的耳膜,它张开的口里流出粘稠的涎液。 隔着屏幕,似乎都能闻到那股作呕的气息。 “当时值班的研究员姓陈,这只屠戮者就是他捉住的,陈研究员能力很强,实验室里的研究员都想跟着他的团队行动,他虽然性格冷淡,但遇到事情,总是能够妥善地解决,是一个很温和善良的人。” 说起监控里出现的那位陈研究员,负责薛宁的研究员满腹赞美,表情则是深深惋惜。 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响起,监控画面里先是露出一双修长的双腿,而后是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在屠戮者的嘶吼声中,陈研究员走到它的面前,身形清癯,背影从容。 薛宁不自觉地收敛气息,眼神凝在屏幕里的男人身上,随着他的转身,侧脸轮廓一闪而过,是个很俊美的男人,即使隔着有些模糊的监控画面,都能清晰地看到仿若艺术品的五官。 和01室实验体的样貌差别不是很大,但气势天差地别,监控画面里的男人有股很温和的气息,即使面对屠戮者,依旧镇静,甚至还温言安慰身边有些畏惧的同事。 “就是在这一天,很普通很寻常的一天,谁都没有料想到,有个在地面就跟在陈研究员身边的同事,他受到屠戮者的蛊惑,精神濒临崩溃,在陈研究员做完检测转身离开的时候,竟然解开了屠戮者的束缚。” 监控画面里,陈研究员走在前面,和他同行的研究员、助理都在他的身后。 就在他离开实验室的同时,屠戮者嘶吼着扯住离它最近的研究员,张开血盆大口,随后是震颤耳膜的痛呼、求救声音,紧接着,声音一收,那个研究员已经断气了。 “陈研究员没有离开,而是回到实验室,掩护其他人逃走。” 光影变幻,暗红的血液融化在地面积聚的液体里,监控画面仍然在播放,尖叫声、嘶吼声相互揉杂,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陈研究员生命终结的那天。 团队有和他共事多年的同事,有在堡垒建立后因为窘迫招聘的助理,有些是还未成年就被迫扛起重担的孩子,陈研究员的团队进行的研究补贴比其他团队要多得多,不妨碍实验进程的前提下,每次到01室,他尽可能地多带些人,让他们从旁观测。 当他们的尖叫声在耳边炸响,他想都没想,迈进实验室内,能用的武器只有切割屠戮者表皮的实验刀,他捅穿屠戮者伸来的手臂,推开团队里那位年纪最小的助理,扬声喊快跑,要他们启动警报装置。 他曾在地面参加过围剿屠戮者的行动,可是每次行动都有十数人协作,仅凭他一人之力,无异于蚍蜉撼树,在屠戮者的面前,人的力量何其脆弱。 逃出去的助理满面苍白,哭喊着要他躲开,他骤然一颤,垂头。胸口破开大洞,痛痛蔓延,他紧紧咬住牙关。 他是很注重整洁的人,可是胸膛的衣服溅满泥沼,全都是褶皱,他想要伸手将褶皱捋平,抬起的胳膊颤抖不止。 眼镜坠地,镜片碎裂,露出一双温和的眼眸,抬起的手臂转换位置,擦掉嘴角渗出的鲜血,在助理惊惶的眼神下,挣扎着爬向门口,然后,他关闭铁门。 “咔”的一声,实验室的铁栅栏隔绝了研究员、助理,和他。 一道深深的沟壑横挡在前,隔绝他逃生的最后希望,胸前溢出的血花喷溅在地面,和青黑黏液融合,仿佛沼泽般泥泞污浊。 等安保人员赶到的时候,呈现在眼前的是血海般的01室,遍地裹满泥浆的残肢。 进度条持续前进,和屏幕里的众人同样发出惊呼的薛宁瞪圆眼睛,额头生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她身体前倾,仿佛要探进屏幕。 “他这是……” 研究员道:“如果屠戮者离开01室,按照当时的情况,不仅是实验基地,就连堡垒都可能遭受一场灭顶的屠杀,陈研究员想到了后果,濒死之际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他捅死了屠戮者,和它同归于尽。” 死一般的寂静,无论是屏幕外还是屏幕内,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 陈研究员是X研究基地的重点栽培对象,他的去世无论是对研究基地还是幸存的人类来说,都是惨重的损失。 薛宁明知道陈研究员的结局,但还是因屏幕里骤然出现的转机屏住呼吸,只见屏幕里: 血肉模糊看不清面貌的男人迟缓地坐起来,裹在裤子里的双腿露出来,他整个身形清瘦,破碎的防护服里,却是健硕的肌肉和宽阔的肩背,胸前破开大洞,肋骨清晰可见,嘀嗒嘀嗒,粗、喘声越来越急促,伴着一阵催心裂肺的咳嗦声,像是要将脏腑呕出来。 在所有人震惊到逐渐冒出喜色的眼神下,男人绷起的肌肉缓慢地鼓动,膨胀成更加健硕的体型,如群山巍峨,携着股压迫十足的气势。 周围的血腥场面丝毫不影响他的情绪,他的背影甚至沉静从容,然后俯身,捧起身侧的屠戮者的尸体,常年在研究院工作,他的皮肤寡白细腻,和青黑的碎渣形成显目的对比。 他伸出舌尖,像兽类那般舔舐掌心。 虬结肌肉盘旋着一根一根的青色筋络,青筋蜿蜒而上,覆满他的脖颈、脸侧,等他抬头看向铁栅栏的时候,那双清风朗月般的温和眼眸,已经碎裂开血丝,猩红眼眸阴沉、凶戾。 目睹场面的人都清楚,陈研究员已经死了。 研究员还给薛宁播放其他的画面,陈研究员异变后一直待在实验室内,凭借着铁栏杆的坚硬程度,根本挡不住异变的研究员,但是他始终面朝角落,安静到仿佛不存在。 但是只要他存在,危险就会时刻发生。 “教授起初认为,陈研究员还保留着人的意识,不仅是教授,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无论是出于实验方面,还是对于陈研究员本人的敬重,我们都希望他能保留意识。可惜,事与愿违……” 研究员道:“他陷入了狂暴,开始攻击靠近他的研究员,后来是教授提出放弃,不再把他当成研究员对待,而是实验对象。我们投入大量狂暴的实验体消耗他的力气,在他精疲力竭的时候,将他锁在01室。” “他已经失去意识,又拥有足可以屠戮实验体的力量,如果34室是他做的话,我更倾向于,整座实验基地的实验体都不能幸免,不仅是实验体,就连你、我,其他研究员,都会丧生。” 薛宁从视频里回神,来不及细思,研究员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她微微点头,研究员见她神思恍惚,告诉她可以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不要急着工作。 根据以往的经验,陷入精神崩溃的研究员很可能会给实验室造成意想不到的危害。 陈研究员的死亡、实验体的潜逃,都和精神崩溃的研究员或助理离不开关系。 薛宁谢绝研究员的好意,离开办公室,她回到34室的门前,34号实验室已经清扫干净,空气里残留淡淡的血腥,她的目光凝在地面,清洁人员已经将地板清理干净,但她的目光还是沿着光可鉴人的地板,慢慢地投向昏暗的对侧廊道。 薛宁紧闭双眼。 脑海里浮现出停电那晚的经历,所有人都说是她做噩梦,就连她自己都怀疑是精神紧绷下的幻觉,可是那股凉颤心扉的触感,男人阴沉的视线,还有备用电机启动的瞬间,由拐角处走向她的男人。 所有的感官太过真实。 电光火石间,薛宁猛地睁开眼睛。 ——01室实验体曾经是位很优秀的研究员。 他是X研究基地的重点栽培对象,他拥有其他研究员都没有的高等权限,据说,01室能够困住屠戮者的器具是陈研究员参与研发的,陈研究员本人肯定知道该怎么开启01室的机关,他甚至知道触发报警装置的条件,他清楚监控的涵盖范围,并且能够轻而易举地拷贝、销毁录像...... 薛宁只是最普通的助理,有很多权限是不知道的,但陈研究员不同,他是重要研究员,他如果想在实验室里自由畅行,那就没有能够阻拦住他的东西。 霎时间,薛宁后背浸满冷汗。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 8 章 薛宁回想起研究员看向自己的眼神,心情就落到极点,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精神濒临崩溃随时可能做出不可预料的事情的病人。 事实上,薛宁并没有做任何事情,她只是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研究员。 研究员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似乎对于薛宁死咬住01室实验体的行为感到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薛宁,我想你需要休息。” “屠戮者对于人来说,极容易造成精神污染,精神遭到污染的人会濒临失控,实验体含有屠戮者的基因,和实验体长期相处,也有遭到污染的可能。” “停电事件里那个放出实验体的助理,就是精神污染造成的后果。” 以防停电事件再次发生,实验室给每个人都进行了心理检测,薛宁的检测结果果然有问题,她的焦虑指数偏高,但不是很大的问题,研究员强制她休病假。 薛宁只好回家“养病”。 躺在床上,睁眼就是返潮的墙壁,薛宁的眼皮动了动,猛地扯住两侧的头发,发根牵扯头皮的痛感让她稍微冷静,实验室遭到重创跟她没什么关系,但问题是,一旦实验体冲破束缚展开屠杀,她能安全? 薛宁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死亡。 但她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她能有什么办法? 薛宁掀开窗帘,往外面望一眼,天空仍旧明亮,空气潮乎乎的,她有些烦躁,“刷啦”一声拉上窗帘,蒙起头,逼仄的房间,窄小的床铺,连在上面打滚都不能实现。 薛宁越待越烦躁,决定到外面转一圈。 她带上身份卡,卡里有钱。 居民区和薛宁之前的世界有些差别,只有一家便利店营业,店里的物品种类很少,没有基本的娱乐设施,能在研究院工作显然是被羡慕的职业,其他人只能参加政府发布的任务,或是维护堡垒设施,或是随军队到地面清理附近的屠戮者。 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 通过观察路过的人的精神面貌,就能基本确定生活水平,那些有稳定工作的人,要么是有一技之长,或是维修工,或者在堡垒的工厂里生产必需品,他们虽然形容清瘦,但起码表面干净,也有多余的资金购买物品,而不是只靠着政府发放的救济餐度日。 如果碰见的是无业者,就是那些靠着接取政府偶尔发放的任务的人,他们没有稳定工作,经常食不果腹,衣着脏乱,就需要谨慎起来。 虽然有军队维护秩序,但居民区远离中心区域,只要不是发生足以冲击堡垒的事情,很难及时被管理。 薛宁避开几个故意凑近的人,转身进了唯一营业的便利店。 她需要靠消费平复心情。 货架上寡淡的食物种类令她更加心烦,她随意挑选了几种不同口味的压缩饼干,心想如果能有泡面就好了,自从来到这里,她就没吃过味道鲜亮的食物,薛宁深吸一口气,又拿了几件日用品。 结账离开。 薛宁的脚步蓦地顿住,她不由得想起研究员看着她时一言难尽的表情,研究员怀疑她的精神出现问题,现在,薛宁产生了疑问,难道她真的出现精神问题了吗? 不然,那股熟悉到令她脊背发寒的窥视怎么会再次出现? 这里是居民区,不是实验室。 薛宁稍微松了口气,瞥见身侧装满食物和日用品的塑料袋,透明的塑料袋根本遮不住什么,里面堆着满满的压缩饼干。 食物是很重要的资源,哪怕在居民区,都可能遭到哄抢,所以那道如影随形的窥视,很可能是目送她进便利店想要趁机抢夺的人。 只要不是实验体就好,薛宁松口气的同时,完全忽略了身体本能发出的战栗,双臂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而她的心跳也在加速。 她往前走,在通往她家的道路上,转了个弯,想要把跟在她身后的人甩开。 顶部经过特殊处理的白炽灯恍如白昼,一道阴影落在薛宁的后方,看起来是个很健硕的人,薛宁收起硬碰硬的心思,闪身躲进一条小道,在那人跟来之前,随便进了一栋楼。 斜靠在墙角,透过窗户观察道路。 堡垒只有白天黑夜之分,没有黄昏,只要是白天都是统一的亮如白昼的灯光,此时,那道阴影落在薛宁的眼里,他没有跟进来,而是站在居民楼的外侧,影子暴露了他的存在,那道沉暗的阴影,使薛宁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静静等待片刻,直到影子消失,应该是安全了。 薛宁离开居民楼,不再停留,走近道回到通向她家的那条路,然后,她猛地停住脚步。 在她居住的楼道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很高,脚底踩着的阴影庞大,仿佛某种来自深海的怪物,或许是行路的过程中踩到积水,脚底凝着一小片晶亮液体,给人一种粘腻潮腥的感觉。 他套着一件兜头的黑色卫衣,帽沿扯得很低,阴影覆盖眉眼,只能看见唇和下颌,宽松的衣服罩着男人过于挺拔健硕的身躯。 他穿得很干净,应该不是跟踪自己的人? 但薛宁知道,冒然给人下定义,是一种很不安全的行为,尤其是在如今的世道。 即使他的外型高大健硕,像是会被军队或者治安管理招聘的人,但他的某些行为让薛宁警惕,他堵在楼道口是要做什么? 一身黑,看不清面貌,周边积着一滩液体,这种液体令薛宁感到一股不详的熟悉感。 她可能真的出现精神问题,怎么看什么都能联想到01室的实验体? 薛宁捏捏眉心,往前走。 与此同时,一道仿佛蛛丝般粘腻阴凉的视线投过来。 堵在楼道门口的男人,帽沿遮蔽下,露出挺拔的鼻梁,哪怕是扫一眼,都能让人联想到端庄、正直这样的正面词语,而他却像是藏匿在阴暗的生物那样,耸动鼻翼、嗅闻气息,这是个很猥琐的举动,但在男人做起来,却有股诡异的阴冷感,使人不由得遍体生寒。 薛宁硬生生地停住脚步,她很想忽略男人,径直回家,可是无论是理智还是直觉,都告诉她,不要靠近那个男人,他很危险。 是的,危险。 仅仅是被男人注视,薛宁就无法控制地渗出一身冷汗,冰凉的汗珠湿透她的衣服,而她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要剧烈,这种感觉,甚至比面对01室实验体还要恐惧。 在实验室的时候,危险是能够预料到的,她有相对充足的应对措施,但在居民区,薛宁只有应对普通居民的把握,而楼道门前的那个男人,无论如何,薛宁无法把他列为普通人。 他的视线很奇怪,阴沉、冷冽,让薛宁瞬间就回到在被黏液裹满的廊道里的感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薛宁祈祷路上的人多起来,这样她就有勇气避开男人的视线回家,可是等了很久,一个人都没有出现,道路上只有薛宁和男人。 薛宁想,还是回便利店等会儿吧。 就在她即将转身的时候,男人动了起来,他往前走,在薛宁期盼的目光下,选择了薛宁所在的小道,然后笔直地朝着她走来。 现在跑不知道行不行? 但是薛宁的脚像是钉在地面,四肢僵麻,仅仅是因为男人的注视就无法控制四肢,这样的情况让她心中警铃大作,她用力咬住舌尖,疼痛传来的那一刻,她调转脚步,即将奔跑的瞬间,身侧传来犹如实质的压迫感。 薛宁撇了一眼,头皮险些炸开,男人不知道何时停在她的身边,和她只隔着一臂的距离。 潮湿越来越重,啪嗒、啪嗒,似乎是水液落地的声音,男人的喘、息声近在耳侧,略带冰凉的气息,使薛宁如坠冰窟,光洁的额头挂满豆大的汗珠。 她连伸手擦的勇气都没有。 塑料袋提手的位置,被薛宁攥成紧束的一条,她强自咽了一口唾沫,男人还在盯着她,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够薛宁逃跑,她暗自后悔,离开家的时候应该随身带把刀子,她出来的急促,忘记了,而她身边没有趁手的工具。 男人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薛宁凝神注意他的举动,很轻易就捕捉到他制造的声音,他是在嗅她的味道吗? 正常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行为。 这是变态吗? 没法逃跑,没有工具攻击,男人的身形看起来又充满力量,薛宁使劲抿着唇,感觉脑袋要炸开了。 稍微定了定神,薛宁缓慢地转身,盯着男人露出的半张脸,硬着头皮打招呼:“……你、你、你好?” 男人没说话,薛宁往后退半步,再退半步,男人仍旧没有反应。 看来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薛宁微微吐出一口气,道了声再见,不愿再理会这个行为异常的男人。 就在她暗自默数,即将离开男人附近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嗯。”简单得令人摸不着头脑。 薛宁没回头,继续朝前走。 男人的视线如影随形,他微微抬头,阴影覆盖下的眼睛布满碎裂的血丝,仿佛生锈的铁具,鼻翼仍在耸动,随着薛宁的远离,耸动的幅度增大,他的脸色逐渐阴沉,眼神也仿佛寒冰,阴沉得能够拧出水来。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顶部的灯光熄灭,黑暗笼罩着他,他看到那间气息浓烈得令他无法离开的窗户亮起一盏灯,身影映在窗户上,很快被窗帘挡住。 他的嘴角扯动,仿佛在模仿什么,慢慢地翘起弧度,用嘶哑的略显生硬地语气重复道: “你,好。” 第 9 章 “刷——” 薛宁拉上窗帘,关闭灯光,借着缝隙朝外望去。 男人依旧站在原地,自她离开起码有三四个小时,他就站在那里,面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可惜距离有些远,薛宁不清楚男人在看什么,她有股奇怪的直觉,男人在观察她。 想法一出,薛宁搓了搓胳膊激起的鸡皮疙瘩,再望过去的时候,就见男人缓慢地转身,走进了他身后的居民楼。 他没再出来。 难道是她多虑了? 虽然他的行为有些古怪,但是薛宁见过更多行为异常的人,有些是直面屠戮者精神崩溃导致癫狂,有些则是精神压力过大出现紊乱...... 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能保持健康的心理素质也是一种很强的能力。 男人可能只是住在附近的居民,薛宁扯了扯脑袋两侧的头发,再次怀疑研究员对于她精神的判断,或许是最近精神压力有些大,她总爱胡思乱想。 算了,先睡觉吧。 薛宁一觉睡到中午,冰箱里的存货还很多,但她想去一趟便利店。 便利店的老板知道的消息比她多,对于附近居民的基本情况,找他打听是最好的。 薛宁是X研究院的助理,哪怕是临时的,在便利店的老板看来,依然是一个可以发展的人脉,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你说的这人我没印象。那栋居民楼里的人我还算是比较熟悉,没听过有这个男人。” 顿了顿,他补充道:“不过……我也不确定,最近有一批幸存者被带回堡垒,可能被分配到居民区,来不及认识也是有可能的。” 薛宁的胳膊搭在柜台上:“地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没见过,醒来就是在堡垒里面了。 基地里的研究员都有各自的项目,平时见不到,助理之间也很少聊起地面的事情,有些人听到地面两个字,就止不住地颤抖。 薛宁只知道,那是很危险的存在。 老板“嚯”了一声,双手交叠搭上柜台,和薛宁靠得极近,“怎么,你想参加地面活动?我劝你死心。” 他一脸后怕地道:“地面已经变成屠戮者的巢穴,巢穴你懂什么意思吧,很恐怖的……那东西本来就能分泌黏液,地面全都是那种黏嗒嗒脏兮兮的液体,就像沼泽地一样,屠戮者聚集的地方,身体素质低的,能在瞬间被侵害,成为感染者。” 感染者是对那些没有彻底异化成怪物模样的东西的称呼。 它们精神崩溃,受到屠戮者的感染,会杀害人类,但同时,它们的能力不强,只要有武器就能杀死它们,唯一麻烦的就是,数量很多。 “我朋友前一阵去地面找老婆孩子,幸亏被旁边的人救了,不然他都回不来。” 薛宁的手指敲击柜台,哒哒哒,“堡垒要是沦陷的话,我们岂不是只能等死?” 01室实验体始终是她担心的隐患。 老板瞪眼:“这种话不好乱说。” 薛宁闭嘴。 “呃……”倏地,先前还和薛宁聊天的老板面上血色褪尽,双腿瘫软倒在地面,薛宁撑着桌面翻身进里面,在老板倒地的时候扶住他,减缓了冲击。 “你什么情况?” 老板咬着牙,不好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就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上,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向薛宁道谢:“我……我没事,可能是有点疲劳,我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恐惧潮水般涌来。 老板的额头冒出冷汗,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的脊骨上,他僵硬到连抬头都做不到,只感觉有股庞大的阴影笼罩住柜台后的两人。 一道视线如利刃般刺向薛宁扶着老板的手,她的手指蜷了蜷,莫名的感觉到一股阴冷暗沉的气息缠绕在她的身上,不详的预感再次升起,她咬住唇,抬头。 是昨天的男人。 他仍旧穿着纯黑的卫衣,连帽遮住眉眼,阴影覆盖到他的鼻梁,只露出唇线和下颌,线条锋利,凝着股阴戾、寒凉的气息。 环境似乎变得黏腻阴潮起来。 薛宁简直要大喊,阴魂不散! 她和老板的肩膀贴在一起,两人都被莫名涌来的恐惧笼罩,互相靠近,但是男人的视线更加阴沉,好似平地吹起一股冷冽的风,薛宁骤然打了个寒颤。 “老板,我送你去医院。” 薛宁定了定神,无视男人的视线。 老板没回话,站在柜台外面的男人开口:“我来吧。” 嗓音粗哑,音调有些古怪,只有三个词,但听起来就很含糊,像是初学说话的婴孩。 薛宁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有股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老板结巴:“不、不、不......我很好,我不用去医院,我、我、我休息会儿就好了。” 薛宁不死心,“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老板垂头,还是那句话:“不不不用了。” 薛宁不想离开柜台的保护,但老板已经敞开侧门,意思很明确,请她离开。 她嘴唇一抿,走出去,男人挡在她面前,薛宁强自按捺着疯狂蹦跳的心脏,视线直直盯着脚面,余光一点都不给男人。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就在薛宁即将离开便利店的时候,她的胳膊被握住,薛宁猛地睁大眼睛,心脏简直要跳出来。 男人弯腰,凑到薛宁的面前,薛宁被迫看到男人精致的半张脸,他嘴角翘起,是个很完美的微笑弧度,他开口道:“你好。” 嗓音比先前那句要利落很多。 如果不是她实在不认识男人,都要怀疑他是自己的老朋友了。 薛宁尴尬地回了句:“你好。” 男人没有放开她,攥着她胳膊的手掌用力,薛宁似乎感觉到有尖锐的指甲破开衣服刺进她的皮肤,手臂变得潮乎乎的,很不舒服。 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烦躁。 男人嘴角的弧度往上翘了翘,气息依旧阴沉。 薛宁简直要怀疑,他到自己的面前,就是为了展示笑容的,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骄傲地展示他的成果。 她笑了一下,觉得刚才的联想很不切实际,面前的男人怎么能跟孩童相比,只要是长着眼睛的人,看到男人的瞬间,就不会觉得他无害,他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不然便利店的老板怎么连话都说不顺? 薛宁露出示弱的表情,眉眼微蹙,仿佛含着抹泪意,“可以松开我吗?” 她动了动胳膊,男人没有为难她,松开她的胳膊,脊背挺直,帽沿依旧遮住眉眼,但薛宁知道,他在注视着她,那道令她毛骨悚然的视线如影随形。 就算是回家也摆脱不了男人,她得到X研究院一趟。 她开门往外走,拿出联络器,嘴里念叨着:“小王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钥匙都能落在家里,我得给她送......”调出联系人的界面,最上面是X研究院的电话,她的指尖刚要触碰到,旁侧传来一道具有强烈压迫的视线。 不能看,不要看,但薛宁还是本能地看过去。 男人站在她的身侧,微微弯腰,视线似乎凝在她的指尖,薛宁的手指颤抖起来,怎么都按不下去,她挣扎片刻,将联络器塞进衣兜,那股阴沉到仿佛狂风骤雨般的视线消失。 薛宁埋头往前走,往后扫一眼,男人跟在她的身后,和她始终保持一臂的距离。 这点距离怎么能够逃跑啊! 男人连装都不愿意装,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有时候薛宁回头看,就能撞上男人藏匿在帽沿下的视线,那一瞬间,就仿佛被暗处的毒蛇盯上,产生一股怎么逃都逃不掉的错觉。 薛宁自问没有和任何人结仇,来到希望堡垒,始终是两点一线,上班时间待在研究基地,下班时间待在家里,为数不多能够闲聊的人就是便利店老板,这人到底为什么缠上自己? 要说她的职位,她只是研究院最普通的助理,还是临时招聘的,她不知道研究院的机密,她的存在对于研究院来说无足轻重,男人要是想从她这里得到研究院的信息,基本上是行不通的,所以到底为什么跟着自己? 她没有任何值得利用的价值。 薛宁毫无头绪,耳边是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像是猫捉老鼠般,看着她怎么逃都逃不出去。 她在心里飙了一串脏话。 这人是不是变态?纯粹是她倒霉被男人选中,他就是享受这种折磨人的快感? 这种极有可能危害堡垒安全的变态、疯子,就应该交给研究院或者治安管理处置。 薛宁和研究院熟悉,决定把男人带到研究院。 身后男人的影子随着光影的变化慢慢地移动到她的身边,沉暗的阴影仿佛一道无形的巨手紧紧攥住她的咽喉,薛宁脸色泛白,呼吸有些困难,渐渐加快脚步。 就在她拐过第一个路口,埋头往前冲的时候,男人长腿一迈,直接将两人的距离缩短。 他道:“这不是你回家的路。” 语气隐隐含着困惑,弯腰,寒凉的气息扑到薛宁的面上。 冷不丁的,薛宁后背一僵。 第 10 章 ——这不可能。 这是在男人靠近薛宁的时候,她脑海里冒出的想法。 薛宁的视线落在男人的身上。 他高大、健硕,站在她的面前,身影庞大到足以遮蔽投向她周身的全部光亮,露出的下颌线锋利,嘴唇呈淡红色,应该是个很俊美的男人,但这些不是重点,他的脖颈和眉眼同样藏匿在阴影里,沉暗的阴影遮住打量的视线,凸出的喉结滚动几下,本该是光滑的皮肤,却仿佛有细微的碎光浮现。 出于难以形容的恐惧,薛宁没有仔细地观察过他。 她的眼皮猛地跳动几下。 那股不详的预感再次涌来,强烈到她的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 鼻息间涌动着熟悉到不安的潮湿气息,嗒嗒嗒,薛宁的目光凝在男人的脚底,晶莹、粘稠的液体积成浅浅的水洼,她对这些液体再熟悉不过,这是屠戮者分泌的液体,也是01室实验体分泌的液体。 ——这不可能。 薛宁的目光一沉,男人弯腰在她面前,连帽掩藏住的眉眼辨不清情绪,她屏住呼吸,猛然伸出一条腿,重重踢在男人的膝盖骨上。 “砰”的一声。 薛宁疼得呲牙,男人的膝盖骨很硬,堪比铜墙铁骨,脚心一搅一搅地疼。 事已至此,薛宁强忍着再次横踢一脚,踢向男人的腰腹,还未触碰到,男人躲开,薛宁趁此机会转身朝前奔跑,喉咙里冒出浓重的铁锈味,双腿像灌满了泥浆,薛宁不敢停顿,一口气跑出老远。 直到看到X研究院的大门,薛宁弯着腰大口喘气。 过于紧张使她忽略研究院的怪异,助理在休班期间是没有门口的权限的,薛宁来到安保窗口,但是里面竟然没有人,她等了片刻,直接拨打研究院的电话,没人接通,就连负责她的研究员的电话也没人接通。 情况有些糟糕。 耳边仿佛有脚步声响起,薛宁进不去研究院,只能跑向治安管理处,但更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就在通往治安管理处的道路上,男人沉默地站在那里。 隔着连帽,薛宁知道他在注视她。 薛宁一咬牙,朝后奔去。 她不敢回家,想着到研究院的附近暂避,但身后紧跟着的男人似乎很熟悉道路,他总是能出现在薛宁的前方,薛宁只能躲着他跑,不知不觉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逼到居民区。 男人朝她走来,薛宁的身后是居民楼,她环顾四周,心沉到谷底,退进楼道,昏暗、窄小的楼道根本没法藏匿,薛宁往上跑,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她打开房门,猛地将门关上。 “砰——” 隔绝楼道的脚步声。 薛宁背靠着房门大口喘气,那阵令她心慌的脚步声消失,但她的情绪却没能好转,她知道这扇薄薄的房门根本阻挡不住他。 到底该怎么办? 还有一种情况,是她多想了。 但很快,那道自欺欺人的想法消失,薛宁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门缝渗进来的黏液,晶莹、黏腻的液体仿佛沼泽般,她紧紧攥着手指,克制着那股强烈的战栗,明明屋子里的温度不低,但她却像置身冰窟,冷到牙关都在打颤。 到底该怎么办? 她毫无头绪。 薛宁摸索出联络器,疯狂给研究院打电话。 与此同时,一道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似要蹦出来。 “咚、咚、咚。” 薛宁盯着手机屏幕,快接啊…… “咚、咚、咚。” 时间过去很久,久到薛宁明显感觉门外的男人不耐烦,敲门声变得急促,像是密集的鼓点炸在她的耳膜,她机械性地点击屏幕的通话按钮。 还是没人接通。 就在这时,阴沉、寒凉的声音响起:“开门。” 薛宁双腿发软,坐在地上,闻言暗暗想,她脑袋没有病,不可能开门的,就算知道门板挡不住他,她也不可能自取灭亡。 要是出于某种她解释不清的原因,她不主动开门,男人就不能进屋子,那她不就安全了吗? 很多恐怖都是这样写的,房门能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伤害。 但是这毕竟不是恐怖,男人也不是某种灵异生物,房门于他而言只是木板,还是很脆弱的那种。 薛宁惊恐地看着黏液覆盖门锁,随着滋滋的声音,门锁逐渐被侵蚀,像一颗成熟的果子即将坠落,那些裹住门锁的黏液,犹如饱满的汁液,门锁逐渐膨胀,就在它不堪重负,脱落的瞬间,屏幕的画面发生变化。 电话接通了—— 研究员疲惫的声音响起:“薛宁。” 薛宁沉默。 研究员道:“……你是对的,我很后悔没有听取你的意见,因为我的盲目,造成了现在的后果。” 不需要提问,研究员饱含悔意的声音接着响起:“……01室的实验体不见了。” “研究院因为这件事情已经戒严了一整天,不仅是研究院,就连治安管理处的人都被借调到这里,可是我们没有发现01室实验体的踪迹,其他实验体暂时一切正常……” “但……平静只是表面,如果他已经离开研究院,到居民区的话,很难保证会造成怎样的惨状。” 薛宁双唇哆嗦,他已经来了。 研究员:“我很后悔没有听取你的推测,我为我的行为向你道歉。01室实验体曾经是陈研究员,他拥有最高权限,离开01室根本不是问题,就连实验室的许多设备,都是他参与制造的,我们应该早点想到这件事。” 她话音一转,困惑道:“可是……我想不明白,他如果能利用权限离开实验室,那就证明他有研究员的记忆,如果他保留研究员的意识,那他现在是怎样的状态呢?” “我们无法确定他的危险程度,你是曾经负责他的助理,如果有在居民区发现他的踪迹,请及时汇报。教授过来了,如果你没有急事,我先挂了。” 薛宁眨眨眼睛,没说话。 男人摘掉连帽,露出一张俊美的脸,眼眸猩红,视线仿若强力粘胶紧紧黏在她的脸上,她的右手虚虚握拳,掌心空无一物,手机横在半空,被一截柔软的细尾圈住。 尾巴生满细鳞,鳞片微张,液体滴落。 地板霎时间变得粘腻潮湿。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激怒他。 只有研究院能够解决目前的情况,但薛宁害怕,一旦她在电话前求救,等救援人员赶到的时候,就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她按捺住恐惧,保持沉默。 心想,她毕竟照顾他几个月,应该也算是有情分的吧,要是他有研究员的记忆,那她求求情,能活命吗? 目前比较棘手的是,01室实验体的情况谁都不清楚,他算是吞噬记忆的怪物,还是保留意识的变异人。 如果是怪物的话,无论薛宁做什么,都逃不过一死,如果是变异人,那还有周旋的希望。 “陈……” 薛宁不知道他的名字。 “陈……研究员。” 她保持着坐地的姿势,不是她不想起来,她起不来,双腿发软,只能仰头看向距离她只有半臂的男人。 房门在他身后关闭。 嘀嗒、嘀嗒、嘀嗒。 男人的脚底洇出一滩黏腻的液体,液体涌到薛宁的身边,裹满她撑地的掌心,晶莹黏液积聚成浅浅的水洼,空气里弥漫开潮腥的味道。 笼罩在她身上的阴影慢慢消退,男人蹲下来,和薛宁只有半拳的距离,眼瞳弥漫的血丝仿佛炸裂的宝石,裂纹纵横,就连映照出的薛宁的身影都变得破碎。 “你好。” 他的嘴角扯出完美的弧度,说:“我是陈凇。” ……?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薛宁的眼底慢慢溢出喜色,觉得他还保留属于人的意识的时候,男人身后的细尾伸到她的面前,细尾卷起她的手腕,冰凉、粘腻、湿滑,排列细致仿佛蛇鳞,使薛宁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细尾蹭过她的掌心,薛宁垂眸,她的皮肤偏白,掌心因摩擦破皮,溢出血丝,细尾的顶端卷走血丝,她的视线跟着细尾落向男人的脸。 蘸取血液的细尾绕过男人的脖颈,男人的视线紧紧盯着薛宁,薄唇微微开启,淡粉色的唇沾上艳丽的血,随后,细尾顶部的血液被他尽数吞进口\腔。 在这个过程中,男人的视线始终落在薛宁的脸上,薛宁浑身紧绷,仿佛他是男人口中美味的食物,那道充满占有的阴沉视线,使她颤抖不止。 薛宁想起研究员给她播放过的录像,陈研究员死亡后,再次醒来的他竟然捧起屠戮者的碎渣,直到将碎渣全部舔舐干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正常人谁吃屠戮者的尸体? 薛宁深吸一口气,被细尾圈过的掌心一阵阵地发麻,她极力忽视这股不适,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陈研究员?” 男人点头:“是的,我是陈凇。” 薛宁问:“你还保留属于人的记忆?” 男人依旧点头:“是的。” “那你……” 面前的男人直直地看着她,细尾骤然撕裂卫衣,碎布落在地面,露出裹满细鳞的胸膛,健硕的胸肌闪烁着蜜色的油光,他发出一声摆脱束缚的喟叹,细尾摇摆两下。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薛宁哑声。 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是人了。 第 11 章 她的头发乱了,发丝黏在脸颊两侧,鼻头通红,胸膛起伏剧烈,整个人坐在溢满黏液的地板上,撑着地面的掌心擦破皮,汗液、血液,混进黏液里,越来越浓郁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没有遮挡的眼睛猩红可怖,阴沉地盯着面前的人。 她的眼睛里写满恐惧,在和他视线交汇的时候,整个身体骤然一颤。 他面容阴沉,圈住联络器的细尾骤然收紧。 被她踢过的位置,发出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痛意。 ...... 饿。 很饿。 在被一阵难以形容的饿意支配着进食的时候,他只是一具没有自主意识的躯体,掌心捧着的是能够缓解饿意的食物,浓郁的腥臭冲进鼻息,嘴里填满屠戮者的碎渣…… 他趴俯在地面,舔舐滴落地面的血液。 等他抬头的时候,撞进那些熟悉面孔流露的恐惧、恶心、震惊、悔恨或惋惜的眼里。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掌心,伸出舌尖,将沾染在掌心的最后的血液舔干净。 他们黑色的眼瞳里映照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囚在监狱里的男人的身影。 他坐地的姿势很诡异,仿佛不知道如何控制四肢,双腿纠缠,身下浸染着一片血色黏液,白色碎布悬挂在他的肩膀、腰间,他伸手扯碎,露出胸腹,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呈现一道黑黢黢的洞口。 那里是他的胸膛。 他想发声,声带振动,只能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吼叫。 脑海里莫名地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清俊、挺拔,穿着及膝的白大褂,带着细框眼镜,镜片后面的双眼温和,嘴角始终挂着合时宜的微笑…… 他的嘴角微微扯动,视线落到碎落在身旁的白色碎布、碎成渣的镜片,脑海一阵阵地刺痛,他蜷缩在地面,蜷缩在满地血腥中,感到胸膛传来空茫的感觉,凉风吹过,直接穿透他的胸膛。 那阵饿意几乎快要侵蚀他的理智,那一根根束缚他的铁棍外面,偶尔出现几个人,他们眼神里的情绪越来越让他看不懂,却让他更加烦躁,他紧紧压住双手,以防止它们伸出铁栅栏,伸向那些脆弱的、美味的…… 食物? 浓郁的血腥味,时常令他垂涎,偶尔令他犯呕,两种不同的想法将他撕裂,喉管震颤,似乎是他在吼叫,那是一种嘶哑难听的嗓音,有时候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他整日面朝墙壁,盯着角落里那块破碎的白色衣服,他忘记这是什么东西,只知道盯着它。 在他被饿意摧残得煎熬难耐的时候,那群脆弱美味的食物,仿佛洋流拍到岸边送上来的鲜美鱼虾,他们敞开铁栅栏,送来一只一只面目狰狞的食物,食物尖锐的牙齿啃咬他的四肢,食物流出的涎液滴落在地面,和他分泌的黏液混合在一起。 饿。 很饿。 在某一个瞬间,那个仿佛刻印在脑海里的男人的身影消失,他茫然无措,耳边响彻实验体的嘶吼声,那是一群处于狂暴期的实验体,铁栅栏外,熟悉的面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掌心里的工具记录着实验室里的反应…… ……实验室? 他垂头,看到熟悉的铁链拴在他的手腕上,胸膛破开的洞口已经愈合,覆盖着坚硬的鳞片,蛇鳞般繁密细致,脖颈缠绕着一截湿湿滑滑的东西,是一条蛇尾般的东西,尾椎骨传来一阵痒意,他意识到,那是他的尾巴。 那群熟悉的面孔依然会将狂暴期的实验体输送到01室里,他因为难以抑制的饿意将那群怪物捕杀,但是每次在吞食的过程中,那布满迷障的内心深处,总有一道细微到辨不清的声音在喊,停止吧…… 实验室外面的人在观察他,他也通过那些人的眼睛映照出的影像,观察实验室里的自己,那双明亮温和的黑色眼瞳,日渐裂开碎纹,血丝密布,日复一日,那双眼瞳变得猩红,仿佛溅满血液。 他的胳膊一动,牵扯着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鳞片张合间,溢出黏腻的液体,满室都是潮湿的味道,他盯着空空荡荡的墙壁角落,那里似乎曾经有个什么东西,迟钝的大脑久久没有给出答案。 实验室的大门开启,那群熟悉面孔开始近距离地记录观察他的身体变化,液体流进血管,带来一阵一阵难熬的痛意,他抑制着妄图撕碎研究员的汹涌恶意。 研究员穿着及膝的白大褂,身上是消毒水的味道,他们佩戴口罩、手套,用脏的器具直接扔掉,和整日蜷缩在脏污角落,和血腥相伴的他完全不同。 他觉得脏。 很脏。 墙壁映照出的影子,是一具明显怪异的躯体,浑身遍布细鳞,脖颈缠绕长长的细尾,他时常觉得疼痛难耐,那些分泌出来的黏液不断侵蚀他的皮肤,终有一日,他会变成屠戮者那样吧? 声带一遍遍地震颤。 杀了我。 杀了我。 杀了我。 浓睫遮掩着那双溢满哀求、痛苦和狰狞的眼睛。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女性面露疑惑,似乎是被他发出的嘶哑声音吓到,她迟疑片刻,朝着他俯身,耳朵贴近他的嘴巴,那一刻,一股浓郁的、甜美的味道涌来,饿意再次翻涌。 紧接着,一管镇静剂注射到他的血管。 他浑身一颤,就见年轻女性在推车里掏了掏,掏出一块毛巾,沾湿,然后开始擦拭他的身体。 “你是这个意思吧?研究员说实验室里的实验体有些能保留意识,我不知道你算不算,但我观察了很久,你在被采集信息的时候,很安静,不像其他实验体,要死要活的,你应该是还保留意识的实验体,我帮你把身体弄干净,你可千万别伤我啊……” 女人皱着鼻子将脏掉的毛巾扔掉,拿出一块新的继续给他擦,嘴里念念有词:“我最开始还以为,实验室是要我们这群没有经验的人来探路,听说这间实验室还没有助理负责过,但我看你挺安全的,问题应该不大。” “我其实也不是帮你,我以后要负责这间实验室,你脏兮兮的,味道很难闻,我守在这里也不好受,你可千万别生气,我帮你擦干净了,你舒服,我待着也舒服……是不是?” 他想,他的表情肯定很难看,不然她为什么那么恐惧?汗珠密密地布满她的额头,她想抬胳膊擦掉,却发现身上多多少少沾染他的黏液或是血液,只好作罢,汗液流进嘴里,她嘴唇一抿,然后凝神观察他。 他闭上眼睛,不知道此刻的样貌还吓不吓人? 紧接着,他落入一具温暖的怀抱。 饿意汹涌而来,他生生地压抑住,后背被毛巾擦拭,那是沾着水液带着凉湿触感的毛巾,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触感。 他睁开眼睛,密布血丝的眼瞳,落进一滴咸涩的汗珠。 他的睫毛颤抖起来。 他时常能够看到她,她有时会和其他人来到室内采集他的信息,这种时候,她会安静地站在旁边,不看他,也不看其他人,眼神盯着墙面或者是其他位置发呆。 更多的时候,她待在实验室的外面,和他隔着铁栅栏遥遥相对,她偶尔和他对视,紧接着就会转移视线,脸色在瞬间褪去血色,他的表情就变得更加难看,每次给他擦拭身体前,她都会额外给他注射一管镇静剂。 她一直待在外面,在他被积满周身的黏液侵蚀到浑身灼痛,仿佛有把烈火在皮肤上炙烤,意识昏昏沉沉,他仿佛回到那天,满地都是屠戮者的残渣,他捧起来,像是饥饿很久的野兽那样,露出满嘴獠牙,啃噬得心满意足。 鳞片张合。 透过墙壁的影子,他看到浑身肌肉膨胀,青色经络布满全身,鼓胀得仿佛要裂开,眼瞳更可怖,血管一根一跟地凸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 他望向前方,熟悉的人蹲在角落。 她的双臂环绕膝盖,头一点一点的,寂静的廊道里,萦绕着她的呼吸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倦极的呼噜。 他看着她,独自忍受那股说不清楚的痛苦,好像有岩浆滚过皮肤,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他的意识,要将他变成别的东西。 茫茫的深海,黑暗、寂静,角落里蜷缩的女人仿佛海面一道浅淡的月影,他凝望着唯一的光亮,感到久违的宁静,他的后背用力嵌向墙壁。 很久后,凸起的血管消退,蔓延全身的战栗消失,他大口喘息,耳边是渐深的呼吸声,他疲倦地合上眼皮。 再醒来,裹满全身的黏液被清理干净,实验室外没有她的身影,他知道,她不是每天都来的,只要等待,就能再次看到她。 ...... 他逐渐适应黏液,它们已经不能让他痛苦,他甚至清楚了解身体的变化,只有在干燥的环境下,才会分泌大量的黏液来维持皮肤的湿润。 她已经很久没有擦拭过他的皮肤,他每天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和她隔着铁栅栏,甚至还要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他失去了可以和她近距离接触的机会,那股折磨他的饿意,无法控制的饿意,渐渐地被一股解释不清楚的情绪取代,他感到焦躁难耐。 细密的鳞片脱落,底部黏连血肉。 他面无表情地将鳞片扔在角落,身上沾满黏液、血液,身上黏腻,很不舒服,但是在看到女人瞪大眼睛喊来研究员,给他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最后她留下来给他清理身体,他躺在地面,望着女人,感到一股难言的满足。 “怎么会掉鳞片呢?” 他的睫毛颤了颤。 女人很是疑惑,“难不成是我在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幸亏没有出现什么事,不然要是调出监控发现我在睡觉,那可就糟糕了。” 毛巾盖在他裸、露的伤口上,“你有痛感吗?”她仿佛很好奇,手指即将触碰到鳞片的时候,骤然收回去,他感到有些失望,她清理好他的身体,转身离开。 他忽然觉得不满足。 ...... 久违的痛意涌来,他蜷缩在角落里,铁链因他的动作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仰头望向对面的墙壁,那里空无一人,肌肉膨胀,仿佛要裂开。 ——她不在。 他强忍着锥心刺骨的痛意,默默数着时间,已经两天了,她没有来,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告诉他,研究员是有请假的权利的,他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可是她还是没有出现。 他感觉脑海里残留的意识正在被蚕食,那股被压制的饿意疯狂上涌,但随着脑海里那道清晰的身影出现,更深更深的欲念汹涌而来,狂风骤雨般击打在他的心头…… 想见她。 想见她。 想见她。 一阵风吹来,他疯狂耸动鼻翼,嗅到那抹浅淡的味道,那是属于她的味道,她待在他的身边很久很久,久到她的味道已经深深地刻印进他的嗅觉。 她明明就在他的身边,可是他怎么看不见她? 他睁开眼睛,猩红眼瞳积聚风暴,阴沉的视线扫视过任何能够看到的角落。 没有。 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味道是哪里来的? 他回到了最开始的状态,仿佛一具没有自主意识的躯体,他解开铁链,离开囚住他的实验室,昏暗的廊道响彻他的脚步声,黏液嘀嗒嘀嗒落在地面。 蜿蜒出一道莹亮的痕迹。 他看到了她,在一间陌生的实验室里,她没有消失,她是真实存在的,骤然间,他大口喘息,吐出一口压抑在胸间的浊气。 他的视线紧紧黏在她的身上,她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是那么的熟悉和眷恋。 她…… 她在做什么?!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性,不,是男性实验体,他乖顺地躺在地面,任由她的手落在他的身上,眼底则是毫无感情的空白。 胸腔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仿佛咸涩的海水一股脑地冲进他的胸膛,灌满他的胸腔,他感到窒息,感到痛苦,想要挣扎…… 在喉咙即将发出威胁的吼声的时候,他退回阴暗的拐角处,猩红眼眸紧紧盯着她,盯着她身前的那只实验体。 面容因廊道的光线变得晦暗。 第 12 章 不要紧。 不要紧。 不要紧。 他背靠着墙壁,身下是黏液积成的水洼。 实验室有繁杂的任务,研究员同时负责几间实验室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到她负责01室的时候,就能够见到她。 他闭上眼睛,藏起眼底翻滚的情绪。 可是…… 她没有来。 一股被压抑的晦暗情绪骤然上涌,他盯着那间由陌生到熟悉的实验室,盯着里面的实验体,盯着她忙进忙出地进行工作,他告诉自己,研究员的工作很忙,她有时间肯定会回来的,可是…… 她的身上混杂太多的味道,不需要刻意嗅闻。 廊道里弥漫着浓郁的他人气息,藏匿在阴影里的男人面无表情。 他感到烦躁,廊道顶部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想都没想,细尾甩过,灯管碎裂,廊道彻底陷进昏暗,他觉得不够,眼神阴沉,似要将周围的所有摧毁,才能消解那股烈火烹心般的躁意。 他抓到了她。 她在挣扎,在颤抖,在恐惧…… 她身上带有其他实验体的气息,浅浅地覆盖在她的表皮,细尾缠住她的脖颈,感受到鳞片下滑腻的肌肤触感,他想扯碎她的衣服,扔掉,想将自己的气息涂满她的身体,覆盖全身,直至呼吸间,全都是他的味道。 他凑到她的面前,想告诉她,不要害怕,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他看到她在地面滚了一圈,衣服、手臂,就连头发丝都沾满地面的黏液,那股煎熬的情绪稍微缓解,既然她不来见他,那他就出去见她…… 猛然一道电流窜遍全身。 他倒在地上,面露不解。 ...... 他可以忍受。 廊道的风带来混杂着实验体和她的味道,他狠狠闭上眼睛,眼皮上的血管发出剧烈的凸起,导致整张脸扭曲起来,尾巴重重甩在地面,溅起的黏液落在他的脸上,液体湿凉,浇不灭滚过全身的火焰。 她要像照顾他那样,照顾其他实验体? 他一遍遍地想。 不可能。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心底有个声音在喊,怎么不可能,你也只是实验室里众多的实验体之一,她离开你照顾其他实验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 不正常。 他睁开眼睛,猩红一片。 他不正常。 他离开实验室,脚底踩过的地方,留下湿黏的液体。 一路走到34室。 34室的实验体在闻到他的气息的瞬间,就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喉咙发出压低的呜呜声。 34室的周围,有更加浓郁的味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本来这股味道应该是在01室的周围的,霎时,他面色阴沉,盯着实验体的眼神冰凉,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脑海里一遍遍地浮现出疯狂的想法。 ……杀掉。 杀掉。 统统杀掉。 那些阻碍她回到他身边的东西,全都杀掉。 他被这道思绪支配,浑身鳞片张开,炸起的鳞片恐怖又诡异,嘴角重重一抿,冰凉又残忍。 实验体的哀嚎被截断在咽喉。 他回到01室,舔舐溅在手背的液体,心头窜过一阵奇异的满足。 ——没有了实验体,她就能回来了吧? ...... 她彻底离开。 翻遍实验室都没有见到她的踪影,他要离开实验室,他能够闻到她的味道。 他要见到她。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见她。 想见她。 很想见她。 可是…… 他的脚步顿住,门口的墙壁映照出他的模样,高大、健硕,和脑海深处一个男人的样貌重合,只是那个男人身形清瘦,穿着及膝的白大褂,带着细框眼镜,眼神、面容都是温和的。 如沐春风,是很多人对他的评价。 ……他是谁? 他……是谁? 是谁? 脑袋炸裂一般的疼,有一道潜藏在最深处的声音劝告他,不要离开实验室。 ——不能离开。 基因改造还在试验中,无论是否保留人的意识,都有潜在的危险,他们本身就拥有强大的能力,一旦离开实验室,摆脱束缚,很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灾难。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墙面的影子。 那个清癯的男人也在注视着他,细框眼镜后的眼睛辨不清情绪,他说,不能离开。 他果然停止脚步,面容阴冷。 她厌恶你。 她抗拒你的靠近。 她已经离开实验室,她已经离开你的身边…… 你难道不想见她吗? 男人温和的面容骤然出现一道裂纹,“啪嗒”,遮挡住眼睛的镜片碎裂,只余镜框架在鼻梁上,那双眼睛渐渐地裂开血丝般的裂痕。 他想见她。 想念她的掌心,温暖、包容,擦掉他满身的脏污,想念她的睡颜,在他痛苦难熬的时候,睁开眼就是她恬静的模样,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鼻息间翻滚着她的味道,他早已经习惯她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 男人痛苦地皱起眉头,蓦地弯腰,捂住胸膛,一波又一波浪潮涌来,海水翻滚,阴凉、潮湿,瓷砖映照出的胸膛布满细鳞,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 细尾重重甩在地上。 他痛苦,难受,更想见她。 没事的。 你能够控制自己的,不是吗? 去见她吧。 去见她。 去见她。 去见她。 男人慢慢站直,离开实验室,循着似有若无的味道,站在楼道前,仰望着那间小小的窗户。 ...... 薛宁觉得自己的好运气到头了,在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先是因为得到工作而喜悦,然后是分配到01室,每天都能摸鱼,她现在理解了那句话,祸福相依。 前面有多自在,现在就有多悲惨。 她还能怎么办? 唯一能联络实验室的联络器被01室实验体抢走,他蹲在自己的面前,完全阻挡夺门而出的可能,当然,就算他没有挡在面前,凭借薛宁此刻的身体状态,夺门而出也是不可能的。 薛宁微一沉思,决定还是和他谈判,她道:“陈研究员……” 男人盯着她:“陈凇。” 他补充道:“我的名字。” “哦,陈凇。”薛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很敷衍的笑容,继续说:“你既然有以前的记忆……”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姑且当他保留全部的记忆吧,“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实验室的助理,我的工作内容就是照顾你的日常,我觉得我在工作中没有伤害你……吧?” 陈凇微一颔首。 “而且,基因改造这项实验,选取的都是自愿参加的人,您……虽然不是自愿参加的,但也不算是强迫,应该对实验室没有仇恨心理吧?” 陈凇嗯了一声。 薛宁觉得能说通,是个好现象,她眨眨眼睛,眼里流露出期盼的光,低声问道:“那……您怎么总是跟着我?” “陈凇。”他说。 “……啊?” “不是您。” 薛宁嘴角微微一抽,“哦哦,陈凇。” “嗯。”他回应道。 薛宁等待片刻,男人没有继续说,就在她满脑袋雾水的时候,他突然往前倾身。 潮湿气息扑面而来。 细鳞张合间,液体滴落,落在她的衣服上,顿时洇湿,皮肤黏腻很不舒服,但她不敢表现出来,眨着眼睛,语速很快地道:“你要是不想说话就不说,我没有逼迫您的意思!”她身体往后扬,本能地想要避开。 没有想象中的撕咬。 陈凇的胳膊挎过她的腿弯,健硕的臂肉紧贴着她的双腿,陈凇抱起她,在薛宁震惊的眼神下,把她放到床上,然后就在她的面前站定,唇闭着,没有说话的意思。 薛宁满脑袋疑问。 他这是要做什么? 两相对望,薛宁率先移开目光,她的头有点疼,伸手重重按压了一下,斟酌着问道:“你……你来我家,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吗?我能帮上忙……” 陈凇开口:“饿。” 啊? 薛宁呆呆地望着他。 这个词,在当前的环境中,有点惊悚。 陈凇,他说自己有记忆,记得自己的名字,可是他的形态明显已经超脱出人类的范畴。 他是曾经厮杀实验体的存在,现在,在她的面前说饿,很难不让人多想。 是要把她当成食物吗? 陈凇重复道:“饿。” 薛宁回神,悚然一惊,旋即又松了一口气。 要是吃她的话早就吃了,不必等到现在。 可是……该给他吃什么呢? 她的思绪渐渐发散。 无论是出于自身安全,还是堡垒的安全,她都希望01室的实验体能够回到实验室。 他留在这里,就是不定时炸弹。 当前实验有那么多能力出众的研究员,都没有研究清楚实验体的具体习性,足可以见得实验体是有多么的恐怖。 他们轻易没法靠近。 01室实验体虽然比寻常实验体要安静很多,但那是在实验室的保护下,薛宁有很大的把握保证自己的安全。 如今离开实验室,没有铁链的束缚,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惹怒他,一尾巴就能把自己拍死。 薛宁越想越害怕。 而且实验体还存在狂暴期,没有缘由,毫无预兆发作,就算他平静的时候不会伤害她,狂暴期可就逃不掉了。 薛宁越想,越觉得应该想办法,把他送回实验室,可是想法很容易,操作起来却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到底该怎么办呢? 脖颈一凉,薛宁垂眸,脊骨骤然发寒。 一截滑腻的细尾落在她的锁骨,冰凉、黏腻的液体落在锁骨的凹陷处,细尾慢慢地滑动,带起一片鸡皮疙瘩,薛宁连呼吸都不会了。 抬眼望向01室实验体。 细尾离开,落回男人的肩侧,陈凇盯着她:“饿。” 薛宁朝他笑了笑,表情讨好。 “你稍等。” 房间有小型冰箱,里面存着一周的食物,她敞开冰箱门,不知道男人能吃什么,他是实验对象,在实验室里只有专门研制的营养剂。 她不确定他能不能吃人的食物,万一觉得不好吃怎么办? 她翻出一袋生肉,一袋速食,问他:“你想吃哪个?” 男人的鼻翼耸动两下,拿过生肉,当着薛宁的面撕碎塑料袋,捧着表面泛着冰霜的生肉,张嘴咬下。 “咯吱。” 冰霜簌簌掉落。 ……不嫌冰牙吗? 陈凇的牙齿很锋利,刚从冰冻层拿出的生肉,他嘴一张,就没了小半块,生肉有股浓重的血腥味,他腮帮子鼓起,咀嚼得咯吱咯吱响。 眼神直勾勾盯着薛宁,看得她毛骨悚然。 她想起有关动物园的一件报道,熊一旦伤人就不能再继续喂养,要捕杀。它尝过人的味道,以后就会继续捕食。 01室实验体只接触过营养剂,要是从她这里开了食生肉的口子,她可承担不起代价。 薛宁硬着头皮道:“……你,吐出来。” 陈凇咀嚼的动作停下,眼神询问。 薛宁:“吐出来,这样吃不行。” 陈凇嘴巴张开,咀嚼成碎块的生肉掉在地面,他伸出一根手指,探进咽喉,随即捂住胃部干呕起来,吞进去的生肉全都被他吐了出来。 混杂着透明的胃液。 薛宁盯着满地的残渣,傻眼了。 第 13 章 清理干净厨房,薛宁开火,简单把肉炒熟,盛进碟子端到陈凇的面前,筷子放在旁边。 陈凇两手托着碟子,微微困惑。 ……不知道该怎么用筷子吗? 薛宁盯着他,灯火下的的陈凇,有股不符合他气质的温和,暖黄色的光线柔和了他凌厉的线条,尾巴坠在身后,看不见,忽略赤着的胸膛,就像一个正常人。 她胆子大起来,眉头轻拧,疑问道:“你不是说……有记忆吗?” 没想质疑,但忍不住问出口。 毕竟他记忆的多少直接影响她的安全程度,要是他只记得自己的姓名,本质还是屠戮者,那她的处境就危险了,那可是极其残忍血腥的生物。 落在它的手上,薛宁就是长出八条腿也逃不掉。 陈凇微一颔首,紧接着,他嗓音沙哑:“抱歉,我想想……” 他眉心一皱,直接伸手抓起炒肉,油锅里刚盛出来的,肉质紧实,表面浸着金黄色的油液,偶有几滴酥香的油渣迸溅,他吞进嘴里,切成小块的肉不需要咀嚼,喉结滚动两下,直接咽下去。 ……不烫吗? 看他没有任何不适应,薛宁闭紧嘴巴,当没看见。 等他吃完,薛宁接过盘子要清洗,陈凇却攥住不松开,盯着她的眼神透着一股殷切的期盼,薛宁使劲拽了拽,陈凇松手,裹满油渍的掌心伸到面前,探出猩红舌尖,猫科动物那般舔舐起来。 薛宁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僵硬。 “饿。”他说。 一声不满的咕哝溢出喉咙,他重复道:“很饿,还想吃。” 缠绕在脖颈的细尾滑动两下,向她探来,在距离她只有半拳距离的时候,尾巴顶端下垂,慢慢回到他的脖颈上,深色的细尾滑过脖颈,黏液蜿蜒而下,垂落至赤着的胸膛上,胸肌鼓起,蜜色油光在灯光下微微闪烁。 薛宁移开目光,一言不发地把冰箱里剩下的肉都炒熟。 ……吃饱了赶紧走吧! 冰箱里的肉空了,陈凇还吃掉她从便利店买的压缩饼干,薛宁的疑问得到了解答,他什么都能吃,而且胃口好得不得了,把她的存货都掏空了。 就在陈凇舔干净嘴角的饼干碎屑,目光移到她身上的时候,薛宁两手一摊,说:“没有了,什么吃的都没有了,都被你吃完了,您,你接下来……” 要不走人吧? 陈凇的嘴角微微扯动,翘起完美弧度,虽然没有饱,但他很满足,他想了想,开口:“谢谢。” “不客气。”薛宁嘴角一抽。 虽然很想他离开,但是案板的鱼肉哪有谈判的资格? 她的目光悄然滑过01室实验体的躯体,胸肌健硕,鼓胀得像座山,细密紧致的鳞片服帖地罩在皮肤上,她见过他鳞片炸起的样子,边缘锋利,堪比钢刀,腰腹藏进长裤中,裤子不知道是在哪里偷的,尺码明显不符,紧绷在身上,勒出劲健的腿肌…… 薛宁的心跌至谷底,在实验室里的时候,只把他当成实验对象,危险是可以控制的,但当01室的实验体出现在她的家中,保护膜被击碎,她随时都有可能丧命,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目光滑过被细尾缠绕的脖颈,她走至床边,带着明显暗示地道:“我的联络器在你的手里,我是没法联系研究基地的,请你放心,我不会向研究基地透露你的踪迹……你可以放心离开,你的住所就在附近吗?” 如果01室实验体保留了全部的意识,却有屠戮者的本能,这是最恐怖的情况,要是这样,薛宁就没法用语言欺骗他。 但根据刚才的观察,01室的实验体只记得他的名字,在薛宁的面前还没有展露出血腥的本能,像猛兽的幼崽那样透露出单纯的懵懂。 她说食物那样吃不行,出于安全的考虑,他就直接将吞进胃部的食物全都吐出来,对她的话深信不疑,虽然不确定他的信任能持续多久,但先把他骗走再说。 最后,还是胆大地加了句,知道他落脚的地点,到时候才好跟研究院汇报。 陈凇:“这里。” 薛宁一怔,“……啊?” 陈凇微一垂头,猩红眼眸盯着她,碎裂的血丝极有压迫感,重复道:“我在这里。” “不离开。”语调森然。 薛宁沉默,哆嗦着手将窗帘全部拉开,尽管窗户窄小,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拉开窗帘总觉得透气,01室实验体站在房间里,体型健硕,总感觉房间的空气都变得阴凉黏腻。 默默看了眼满床的黏液,她颇为头疼地想到,如果他想睡在床上的话,床单不知道够不够他换的…… 不过,他似乎没有要掌控她行踪的意思,明天假装上班借机离开他,不知道可不可行? 薛宁胡乱想着,拿出干净的床单换上,就在她弯腰铺床的时候,后背忽然滚过一阵战栗,一道沉暗的阴影笼罩着她,耳边是清晰的喘息声,携着潮湿冰凉的气息。 ——他靠过来了。 电光火石间,薛宁猛地转身,抽出藏在袖口的水果刀,刀尖探向01室实验体的咽喉。 咽喉是他最脆弱的地方。 没有鳞片覆盖,只有薄薄的皮肉组织。 细尾在她发动攻击的瞬间就离开他的脖颈,朝着薛宁探来,眼看着刀尖即将抵上咽喉,细尾骤然缠上她的腰,腰间一紧,黏液湿透衣服,她手腕翻转,刀由横向转为竖直,直直地戳向没有细尾纠缠的颈侧。 青色脉络凸起,清晰可见。 刀刃锋利,在他的颈侧切开薄薄的一道口子,血丝渗出,鲜红夺目。 差一点,就能捅穿他的颈项。 她的手腕被捏住,手掌收紧,在她的腕部印上明显的红痕。 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蛇一般冰凉。 薛宁嗫喏:“我……我以为你要……”唇瓣干涩,她抿了抿,用微哑的嗓音继续:“你要攻击我。” 腰间的细尾在收紧,薛宁感到呼吸困难。 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还是会毫不犹豫握紧刺向01室实验体的尖刀。 与其架在烈火上煎熬,不如主动出手。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一点水光溢出来,男人的眼瞳仿佛生锈的铁具,映照出她破碎的面容。 持续收紧的细尾竟然缓慢地松开,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他的尾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蛇,蛇在绞杀猎物的时候,就是靠着尾巴不断地收紧,剥夺猎物的生命,他难道是享受这种折磨人的快、感? 薛宁眉眼微沉,旋即,略有些怔怔。 细尾由腰间滑向她的胸部,然后缠绕住她的脖颈,路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晶莹的痕迹,蛇鳞般冰凉滑腻的触感使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男人仍旧捏着她的手腕,抬起另一只手,尖锐粗糙的趾甲落在她的脸上,轻轻一戳,就在泛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块明显的红痕,他收起手,眼底涌现一道不明的情绪。 指腹有凉凉的水痕。 “是……眼泪。”嗓音清冷,有些沙哑。 他的喉结滚动两下,说:“不要怕。” 他不再碰她,缠在薛宁脖间的细尾动起来,滑腻的表面蹭过她的眼,微微收紧,薛宁的眼皮传来压感,感受到一股奇异的柔软触感,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满脸都是潮湿的黏液。 陈凇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嘴角重重一抿,细尾离开,重新缠绕回他的脖颈,而他则转身到床脚的位置,缓慢地蹲下身子,背朝着薛宁。 背影竟然萦绕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失落。 薛宁的嘴里滑进黏液,她本能地一含唇,味道咸涩。 她的眉头挤出一道深深的疑惑的痕迹。 ……他到底想做什么? ...... X研究基地。 巨型屏幕画面交错,研究员面色冷凝。 “他毁掉了录像,我们暂时得不到他的踪迹。” 坐在主位的男人头发花白,皱纹纵横,他闭目沉思,片刻后,声音仿佛干裂的树皮:“他能毁掉录像,就证明还保留着记忆,最坏的情况,是他完全成为一具有研究员意识的怪物,他是重要研究员,掌握实验基地的信息,一旦情况发生,我们只能启动轰炸……” 以全希望堡垒人的性命,阻止智慧怪物的出现。 研究员微一颔首:“报告教授,堡垒目前情况正常,没有发现可疑的屠杀事件。” 几不可闻的一声呼气喘出,教授挺直的脊背微微塌陷,他说:“联系治安管理处,要他们派人和研究院一起搜寻01室实验体的踪迹。” 研究员应是,“重点安排了出入口的安防,要是堡垒的防护被攻陷,就算启动轰炸也来不及。” “感染者的踪迹找到了吗?” 几位研究员对视一眼,眉头紧蹙,“……没有。” 情况有些糟糕。 希望堡垒建在地底,有一条连接地面的通道。 通道的前后设置完备的防护措施,然而就在数日前,有一批来自地面的幸存者,他们的鲜血残留在通道口的附近,引起屠戮者的注意。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这批幸存者中混进了感染者,他们有人企图从内部开启通道,好在通道的开启是由专门人员负责的,正是因为感染者的举动,让人意识到这批幸存者的不正常。 治安管理处的电话通进来,一道威严女声响起:“教授,您说的事情我们有在跟进,但是依据研究院的判断,潜逃的实验体应该还保留着人的意识,在他没有做出威胁堡垒的行动之前,管理处会尽量配合你们的工作,但你们要求的人手,我们实在是调不出来。” 女声略显疲惫:“目前更棘手的是感染者的问题,我们抓获的都是受到感染最强的,但其中有几个还维持着人的样貌的感染者,他们混在居民中,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管理处的人正在追捕它们……” 她话音一转,“您知道的,目前堡垒内部能用到的人手很少。” 教授表示理解。 电话关闭。 皱纹深深地陷在他的脸上,寂静无声的研究室,教授咳嗽两声,“大家都是年轻人,不要总是愁眉苦脸,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小凇能够独立进行‘基因强化’的项目,你们不要觉得比他差,加把劲,说不定能够还原出他当时的实验,那你们就是堡垒的希望,甚至是全人类的希望。” 陈研究员当时正在进行实验的最后一步,如果成功的话,实验体不仅能够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人的意识,还能提高普通人的身体素质,人类重回地面指日可待。 可惜的是,就在实验的最后,他死在了实验室。 实验被迫中断。 研究员面面相觑。 “陈研究员能力出众,我是比不上,如果有新的试剂研究出来的话,我自告奋勇,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还有研究员弱弱举手,“我也愿意当志愿者,只是有个要求……” “如果我失去意识,陷入狂暴的话,你们干脆点杀了我,千万别折磨我,我最怕疼了……” 实验基地所剩的人本来就不多,一时之间,研究室充斥着研究员的话语。 他们有的畅享回到地面的生活,有的回想以前的生活,还有的恐惧屠戮者攻破堡垒后的惨状,当然这样的人都被大家七嘴八舌的骂了一顿。 有些话可不兴说,不能乌鸦嘴。 教授看着他们,面上不显,内心却是深深的忧虑。 他希望01室实验体能够恢复人的意识,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他希望陈研究员还能活着,虽然实现这个愿望有点渺茫。 他最担心01室实验体做出伤人的举动,要是这样的话,实验基地就必须要消除他。 这是他不愿意看到,却必须要执行的行动。 第 14 章 堡垒的电量供应是有限额的,到时间会统一熄灯。最后一点灯光熄灭,房间内瞬间陷入黑暗,天穹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熄灯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薛宁平躺,角落里那道漆黑的影子庞大到令人无法忽略,在混浊的粘稠的黑色里,那道身影是最特别的存在。 原因无他,他的周身涌动着湿冷的气息,偶尔有几声尾巴坠地的啪嗒响起,还有黏液汩汩的声音。 注定是一个没法入眠的夜晚。 01室实验体就在她的身边,没有铁链的束缚,没有铁栅栏的遮挡,更没有安保的救援,只有最脆弱最普通的薛宁。 脑海里想了很多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坚持到后半夜,或许是角落里一直没有声音传来,睡意潮水般涌来,薛宁的眼皮沉重,这一整天的经历像是做梦一样。 01室的实验体……真的逃出来了吗? 他真的在自己的身边吗? ——怎么可能。 有一道声音反驳。 如果01室的实验体保留人的意识,研究院能继续关着他?他毕竟是曾经的重要研究员,早就被接到研究室里继续他的研究。 研究院有完备的设备,他们都无法确定01室实验体的状态,那他肯定还是危险的存在。 如果他真的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她怎么能安稳地在床上睡觉呢? 早就被他刨心刨肝了…… 薛宁枕着胡思乱想陷入睡眠。 由于睡前的洗脑很成功,导致她睁开眼睛和一双猩红眼眸对视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她使劲闭上眼睛,再睁开,角落里正蜷缩着一个男人。 她想起来了,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01室实验体。 窗缝渗进的光亮斜斜洒在男人的身上,沐浴着光线的皮肤闪烁着细碎的亮光,薛宁知道,那是他的鳞片,他一直注视着她,猩红眼眸透着股沉沉的阴冷,在和她对视的瞬间,嘴角缓慢地翘起来,露出一个稍显诡异的笑容。 刚醒来的薛宁简直要被他吓出冷汗。 01室实验体开口:“早上好。” 薛宁盯着他,发现他的面部很僵硬,像是无法准确地控制面部的肌肉,他嘴角翘起的速度缓慢,有种在适应面部肌肉的感觉,微微扯动,肌肉偶尔发出一阵难以控制的抖动。 ……难怪他的笑容看起来那么诡异。 薛宁回了一句“早上好”。 思索该怎样将他送走,一晚上已经够了,再来一天她怕自己精神崩溃,毕竟和随时有可能杀人的实验体待在一起,是一件很考验心理承受能力的事。 别的先不管,当务之急是弄点食物填满实验体的胃部,免得他向自己下手。 “家里没吃的了,我出去一趟。” 薛宁离开,虽然是意想中的事情,但是看着01室实验体跟在她的身后,难免生出失望的情绪。 她很快调整过来,朝着日常管理处走去。 余光瞥向身侧的男人,暗叹他果然还是有点记忆的,离开薛宁的家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身干净的衣服,把他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帽沿往下扣,眉眼遮住,只露出鼻梁和嘴唇。 衣服宽大,看不到尾巴,但只要细心观察就能看到尾巴的轮廓,不过这种事情没人会注意。 ……看着倒挺像正常人。 薛宁收回目光,到达日常管理处,一路竟然连同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暗暗叹息一声,走进去。 日常管理处负责分配堡垒居民的日常需求,通常是有工作的人按照工作属性领取食物份额,没有工作的人则是定时定量的发放救济餐。 今天是发放救济餐的日子,薛宁自己领食物的话,会避开这一天。 人很多,她站在后面排队,陈凇跟在她身后。 日常管理处的人员在前面分发食物,后面是盛放食物的仓库,一排排货架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食物,虽然有些人的眼里写满了欲、望,但没人敢做出抢夺的行为。 一是违反堡垒规则的行为将会受到惩罚,二是旁边有配备枪\支的安保驻守。 薛宁脊背挺直,尽量忽略那道黏在后背的视线,前面的人往前走动,她迅速往前,甚至小跳了一下,和01室实验体拉开距离。 两人隔着几臂的距离。 陈凇没有往前缩短距离,但落在薛宁后背的那道目光,霎时间变得阴寒可怖,像是一把利刃,要剥开她的皮骨。 薛宁被盯得冷汗直冒,突然,腿部传来一阵怪异的触感,她怀疑是01室实验体的尾巴,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抱着怀疑的念头,垂头。 瞬间一凛。 一个干枯的男人抱住她的小腿,仰着脸看她,嘴角扯起,牵动满脸的褶皱,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 他含混不清地说:“……帮帮我,我好痛苦……好难受……难受,我的骨头裂开了……我的脏腑破掉了,我好痛苦……饿,好饿,我饿了,给我点吃的了……给我一点吃的,只要一点点……” 他的眼睛弥漫血丝,整颗眼球就像逐渐膨胀的气球。 薛宁甚至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只听到他用不正常的语气重复着“饿”,难道是饿昏头了? 她自认为脾气还算是温和,在某些不损害自己的利益和安全的情况下,很愿意做出举手之劳的事,但是男人直接抱住她的腿让她感到被冒犯,而且他的面容有些丑陋,血红眼球像是得了某种传染性极高的疾病。 “松开。”她冷冷道。 突然间,腿部有刺痛传来。 薛宁的胳膊肘往下一用力,对准的是男人的脑袋。 “咔嚓——” 她落空了,却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她一怔,低头去看,旋即整个人愣住。 伴随着一阵阵尖叫声,因恐惧而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那抱着她腿的男人只剩下半截身子,双手还抱着她的腿,空空的脖颈上血液如泉水般喷涌。 就在血液溅落的瞬间,一只脚伸过来,重重踢开男人的尸体。 薛宁的视线转移,落在裹住全身看不出面容的男人身上,他收回脚,露出的嘴唇紧紧抿起来,浓浓的戾气从他周身散发,他的五指微微收拢,指腹有血液滴落,在他的手底下,是一颗脑袋,表情定格在最后时刻,满脸震惊。 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响起,薛宁的身边瞬间变得空荡,她面色有些惨白,不知所措地盯着陈凇。 陈凇也在盯着他,被阴影笼罩的眉眼溢出浓重的戾气。 胸腔仿佛被一只硕大且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他艰难地喘息,吸进肺部的空气刀子般切割他的脏腑,不能被触碰,看到男人抱住她的腿的时候,胸腔便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戾气,想捏碎他的手骨,剁掉他的双手,可是不行…… 他极力压抑。 却在听到薛宁饱含怒意的声音时,仿佛有主人撑腰的猛兽,肆无忌惮地扭断闯入者的颈骨。 ——他不能碰的,别人也不能。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 脑海里骤然出现一道霸道且病态的声音。 陈凇轻抬眉眼,气息阴冷,盯着薛宁,她身体微微发抖,瞪圆的眼睛溢满恐惧,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整个人仿佛僵直的木头,只有眼睛在动,但是眼底的情绪却让他困惑。 ……她在恐惧? ——她一直畏惧你。 难道是因为……他刚才的举动? 陈凇微一皱眉,“你怕我。” 薛宁:“……” 这不是废话吗。 陈凇问:“你,不希望我……”他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词语,片刻后,继续道:“杀人?” 耳边响起的声音越来越尖锐,薛宁下意识地偏头,转身观察周围的环境。 很不正常,陈凇做出的行为已经违反了堡垒的规定,这就相当于在日常管理处闹事,可是安保竟然没管。 这很不正常。 很快,她就知道原因是什么了。 或许那些人最初的尖叫确实是因为陈凇的举动,但是后来不是了,日常管理处门前的人彻底乱套,有人扯开嗓子扬声喊叫,有人张开嘴巴撕咬着被扑倒的人,被咬到重要部位的人躺在地上嘶嘶喘气…… “砰、砰、砰——”安保举着枪维持秩序,可是他根本分不清楚哪些人是正常的,哪些人是具有攻击性的,只能在危机发生的时候补上一枪。 场面混乱,鲜血淋漓。 管理人员扬声喊道:“有感染者混进来了,大家不要惊慌,它们是被屠戮者感染的人,它们的身上有怪异的表现,注意躲开身边明显异常的人,大家聚集到我的身后,不要慌乱,你们混乱成一团,我们分不清哪些是感染者!快点躲到我的身后!” 薛宁一脚踹翻一个,对着蜷缩着的女孩说:“躲到管理员的后面,快去!”胳膊肘狠狠往下一压,仿佛石头重重击打在腹部,眼球爆裂的感染者发出一声闷哼。 她的胳膊顺势弯起,抵住感染者的下颌,往上一提,伴随着一声重响,感染者没了声息。 她平时面对的实验体要比感染者强大几倍,对付感染者不在话下。 既然有感染者混进来,那刚才那个抱住她腿的男人是感染者无疑,她倒是要谢谢01室实验体救了她。 环顾四周没有看到01室实验体的身影,薛宁没再继续寻找,倒是不用担心他的安危,他的能力可比她强多了,这些感染者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薛宁专心应对感染者。 “救……救命!” 有人倒在地上,肩膀被重重地撕掉一块皮肉。 薛宁弄死感染者后,看到男人肩膀的伤口,往四周扩散着青黑的脉络,她语气平淡道:“被弄伤了,如果你接种的疫苗没有生效的话,要及时注射阻断剂,否则时间过了……” 男人扬声打断:“你别瞎说,没有,我没有被弄伤,是不小心蹭破的皮!” 薛宁不再理他,等再次清理完一只感染者,肩膀破皮的男人已经躺在地上,嘴里发出嗬嗬的喘息。 薛宁刚要动手,“砰”的一声,安保咒骂:“最后一发子弹,这些该死的感染者怎么这么多!” 感染者的能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的传染速度。 X研究基地为此特意研发了免疫感染的疫苗,医护人员会在幸存者进入堡垒的第一时间给他们注射。 但是屠戮者的病毒具有高传染性、高破坏性、高潜伏性,疫苗通常要注射三次及三次以上才能生效,具体要看个体的耐受程度。 保安看着潮水般涌来的感染者,咒骂一声:“医院那边是怎么办事的!今天这群来领救济餐的人怎么这么容易感染,疫苗根本就没有生效吧?靠!快点联系救援……” 今天本来就是发放救济餐的日子,前来领餐的人除却基地本就有的无业人员,还有最近进入堡垒的幸存者,按理说他们在没有注射完疫苗的情况下,会统一隔离,但是医院那边不知道怎么安排,他们竟然有大半都来排队。 整个日常管理处的门前,黑压压的全都是感染者。 就在这时,薛宁突然看到距离她几步远的陈凇。 他穿着一身黑衣服,衣服变得黏腻,像是泡在盆里吸满了水的样子,他的脚下积聚了一滩浓稠的鲜血,薛宁知道他的能力,刚要移开视线,忽然,整个人愣住。 他…… 薛宁眉头一皱,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场景。 陈凇被几只感染者缠住,感染者的趾甲捅破衣服刺向他的胸膛,在发现被鳞片遮挡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吼声,再次狠狠挠向陈凇,鳞片落地,带起点点血丝,陈凇只是躲,并不动手。 他的兜帽落下来,发现薛宁的视线,望向她,眼眸积聚着浓浓的戾气,在和她对视的瞬间骤然变化为委屈,像是被欺负的幼崽只能发出哀哀的求救声。 薛宁的眼睛越瞪越大。 这…… 与此同时,陈凇倒在地上,感染者张开嘴巴撕咬着他的肩膀,就连他的脖颈,都有一只感染者在靠近,裹在牙齿上的涎液滴落,落进陈凇的衣服里。 ……有病吧!!!! 薛宁奔过去,一脚踹翻感染者。 “你怎么不动手?” 薛宁的声音带着喘,眼神疑惑盯着01室实验体,不懂他要做什么。 陈凇倒在血泊里,他被薛宁的身影笼罩着,仰头看向她,眼眸变得猩红浓郁,仿佛有千言万语藏在里面,血液嘀嗒嘀嗒,混着鳞片底部分泌的黏液,像是有片水洼在他的身下涌动。 他嘴角微微一扯,声音缓慢道:“不杀人。” 不要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