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家的特级咒灵》 初见 浅川遥倚在鸟居的立柱下,腹部的伤口让她失去了行动能力。 高耸的朱红色鸟居深深印入浅川遥的视网膜,当她吃力地眨眼,形成重叠的影子。 怎么……? 向上的台阶在变多,叫骂和追逐之音在逐渐消失,当浅川遥又缓缓眨了几次眼,她身后的人群荡然无存。 眼前则是愈发蜿蜒高耸的台阶和鸟居。 “什么呀。”浅川遥想笑,但腹部的伤口让她连连咳嗽,“我可爬不上去。” 终于有幸看到世界的另一面,浅川遥却觉得实在不是时候。 脱离了窒息的原生宗族,浅川遥还是记得基本的常识。对于无咒力的普通人来说,见到和常世不同的事物代表着死期将至。 也就是说,普通人一生见到诅咒的次数通常是小于等于一的,要么一辈子见不到,要么见完立刻死透。 浅川遥不满地咂舌,倒没有太多的恐惧。 不好意思,恐怖家的胆子要稍微大点,何况浅川遥从小对恐惧的阈值就偏低。 心脏因为恐惧而攥紧只是暂时,接下来是仿若无事般平稳跳动。 话说回来,这么大的阵仗,咒灵呢? 能改变空间,至少也得一级以上了。 特级?不会吧。 浅川遥正在心里指指点点,忽然听到脚步声。 来了。 听说咒灵有着超乎人类想象的可怕模样,浅川遥默默拿出职业操守,准备开阔眼界积累素材。 ——万一死了之后灵魂去往生的路上需要很久呢?正好用收集来的素材写点东西。 嗒、嗒── 木屐敲打着石阶的声音近了,听起来却不如何稳当。 灼烧感从腹部传来,使得浅川遥一阵头晕目眩。 失血过多,这也太倒霉了! 至少失去意识之前让她看一眼素材的模样!! 浅川遥竭力睁大眼睛仰头看去,在愈发重影的视野,她看到了声响的来源。 果然是木屐,再往上是深蓝色的布料,即使看不清也能感受到其中华贵的韵味。 再往上…… 是被瘴气环绕的容颜,看不真切具体的五官,只能依照经验看出是男性的轮廓,浅川遥顺势再向上看—— 一轮弯月,安静地潜在深蓝色之中。 那便是对方的眼睛。 同样深蓝的发丝一部分乖顺地垂在来者的肩膀上,不服贴的部分也能在风中保持着美丽的弧度。 每一根发丝都恰到好处。 艳阳高照,浅川遥却仿佛置身清幽的月光下。 最后注意到的才是对方除了面容被瘴气遮挡,全身缠绕的瘴气一层叠着一层,使得对方整个人都自带黑压压的背景。 她的潜意识在疯狂预警,但处于对美的欣赏,浅川遥压下疯狂示警的直觉,不管不顾地欣赏起来。 眼睛很漂亮,狩衣是华贵的款式……居然还有贴身的护颈和护肩,诅咒也需要这种保护自身的护具吗?但无所谓,正好增加了战斗元素。 偶尔会亲自给绘制封面,作为半个画手,浅川遥觉得蠢蠢欲动。 手痒,想画。 浅川遥对恐惧的阈值很低的点就在这里,不管多么恐怖的事,不超过一分钟,她的思绪必定能歪到其他地方去。 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胡思乱想之际,浅川遥骤然闻到一股冷香,清浅的鼻息近似于无,但还是能感受到些许。 啊……拉近了距离才发现瘴气下面的诅咒头侧还戴着金黄色的流苏发绳。 毫无疑问,对方在打量自己。但打量来打量去,也没什么杀气,浅川遥忍不住眨动酸涩的眼睛,感觉在玩’谁先眨眼谁就输了‘的游戏。 说起来,是不能和诅咒对视的,但显然对方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存在,对不对视的也无所谓了。 “这位姬君……” 美得天地失色的诅咒这才轻轻说出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真是不巧,居然来到了我这里。” 声音也怪好听的,笑起来时眼睛里的月亮也跟着一起弯起,真好看。浅川遥想道。 有什么不巧的?能见到美丽的事物就是最幸运的事! 浅川遥逐渐失去意识,她模糊的视野最后看到的是缠绕着瘴气的诅咒正向她俯下身,似乎在端详评估她是否是合适的食物。 ……被美丽的诅咒吃掉也不错。 浅川遥有些遗憾,但架不住腹部伤口连带五脏六腑传来强烈的痛意,使得她的意识模糊趋于黑暗。 “哈哈,真是苦恼呢。” 三日月宗近,一位在此徘徊许久的暗堕刀剑付丧神如是说道,但语气中苦恼的成分存疑。 黑发女子眼中最后倒映的都是自身缠满瘴气的模样,三日月不太理解为何对方的双眼中还能爆发出宛如见到稀世珍宝的惊艳光芒。 他的本体,三日月宗近,是天下五剑中最美的一振,曾经的他自然承得起如此目光。 但那是过去的荣光了。 蜿蜒的台阶之下隐约有村民细小的私语声正在逼近。 “奇怪,跑哪去了?绝不不能让她逃掉!” “她受伤了跑不远的!是这个方向没错,咦,山里什么时候修了神社?怎么会有鸟居?” “不知道……总之向上走准没错!” 纯然的恶意顺着台阶向上,悄然融入付丧神的身体。 黑色的瘴气更加凝练,有几个瞬间,三日月宗近的身影完全被瘴气淹没了,只留下一对美得惊人的眼瞳在冷冷注视外界。 下一秒,他将瘴气妥帖地收起,再端详了一会儿黑发女子,三日月宗近恍然大悟面前的人类是受伤了。 村人火把的光亮近了,付丧神侧头。 “被发现也很麻烦,哈哈哈……”他习惯性地笑,弯腰抱起失去意识的黑发女子。 木屐在石阶上发出规律的敲打声,宽大衣袖微微飘起。 石阶、鸟居、甚至是地上零星的人类血迹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留下一群村民像无头苍蝇般在失去道路的树林中乱窜。 他们会在深山里失去方向,要好一阵子、吃上不少苦头才能找到回去的路呢。 付丧神抱起人类的时候,啪嗒一声,对方戴着的眼镜掉到地上,这东西付丧神还是知道的。 三日月“唔”了一声,单手揽住女子,另一只手不太熟练地把眼镜捡起胡乱塞到狩衣的衣袖中。 ……他不擅长照顾人来着。 人类受伤之后怎么办来着?手入?不不,那是修复刀剑的方法,他这里也没有手入室…… 暗堕付丧神的思绪变得乱七八糟,他一会儿想想这个,一会儿想想那个,一路慢悠悠地把重伤的人类捡回自己的巢穴。 一直回到破败不堪的本丸,找了间看得过去的起居室把人类放下,三日月也没想出什么建设性的方案来。 唉,太难为刀剑了。 三日月经过重重研究,仔细观察了人类腹部的伤口后发现是被利器贯穿,但既没有大面积创口让肠子流一地,也没伤到关键脏器。 他默默得出结论:清理创口包扎好就行。 找到完美解决方案的付丧神忙活了一会儿,自认为没有遗漏,便把捡回来的人类扔到一边去,自顾自喝茶去了。 茶叶也所剩无几,烦恼真是无处不在。 暗堕付丧神注视着空无一人的破败庭院,慢慢喝了口茶。 不是领域是本丸 浅川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她穿着与日式复古庭院格格不如的旧衣服,泛白的牛仔裤已经有些短了,脚指头在不合脚的鞋子里隐隐作痛。 但在小可怜模样之下,浅川遥完全没有局促,相反,不耐烦占据她的心头。 是在做梦来着,浅川遥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脚指头立刻不疼了。 “你一个女人,不依靠男人能活下去吗?”面目模糊的小少爷指着她没礼貌地说道,“哈!你那是什么眼神!” 看垃圾的眼神呗。 浅川遥翻了个白眼,这破地方是垃圾场,里面的人自然是垃圾。 梦里的浅川遥向前一步,一身昂贵衣饰的小少爷被挑战了权威直接大怒。 “禅院遥!你下周就要出嫁,还分不清自己的身份?既然如此,就让你长长记性!” 好难听的名字,以及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浅川遥吐了口气,她摸了摸口袋,很好,虽然是梦境但设定没有改变。 重要的东西在该在的地方。 讨人厌的小少爷还在上蹿下跳,说些“没有咒力的废物”之类的难听话。 浅川遥回头,和记忆一比一复刻,庭廊的尽头有隐约有响动,能看到她那对同样被视为废物的双胞胎堂妹的衣角在角落不安地一闪而过。 “你们是一样的,”讨人厌的小少爷嗤笑,“乖巧为我服务才是正确的……” 烦死了。 浅川遥又向走廊张望,没看到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是了,过去那时她那便宜表哥也没来得及赶过来。 小少爷还要说些什么,浅川遥却想结束这无用的梦境了。 插在衣兜里的手抽出来,夹在指尖的是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的符纸。 “看好了,”浅川遥说,“我是侍神之人,姓名灵魂连同灵魂都属于神明……禅院这个姓,从我签下契约的那日起就与我无关了。” 符纸亮起,巨大的咒力从中倾泻而出,浅川遥身上看不见的东西被斩断了,显然,小少爷也感受到了这点。 陌生咒力引发警报,越来越多的人向此处靠拢,每个人看到巨大咒力的中心是浅川遥时,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哪有人在20岁才觉醒咒力的?不!那不是禅院遥的咒力!” 浅川遥微微一笑,这事距离现实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重现还是觉得挺爽……哎呀,该说词了。 “神主宽宏大量,我有选择自己喜欢的姓氏的权利。”她说道,“今天开始,我就叫……浅川遥吧。” 咒力从符纸中喷薄而出,一道刀光破纸而出,几乎将禅院家一分为二,那些带给浅川遥不愉快记忆的建筑轰然倒塌。 浅川遥从梦里醒来时嘴角带笑,看被封建思想浸透的族人露出愚蠢的表情,看多少次都不会厌烦。 不过,她倒是想起来那张碎得不能再碎的符纸了。 符纸是她从一个破败神社中找到的,找了内行人破解,才确认是一张契约书。只不过神主早已沉睡,剩下上面浓厚的咒力。 神明的名字在时间的侵蚀下模糊不清,又或者说,神明本身是否还存在都不可知。 按照内行人的话来说,浅川遥撞了大运,这张符纸只剩下了自身的基础效果,而有契约效果的概率几乎是零。 换句话说,就是百利无一害的高级改名卡。 “哈哈,真是幸运!”内行人如是说,“我都想拿来修改姓氏了!” 内行人嘴上跑火车,好歹算是个好人,最后没有把这份契约书占为己有,而是看热闹似的把浅川遥连人带符纸打包送回禅院家。 好吧,这位内行人应该就是想看热闹。 “仔细想想,我这么帅英年早婚可不好。”内行人的理由和重点是这个。 浅川遥打了个哈欠,把某个戴墨镜的白毛内行人踹出脑海,决定如果能活着回去就去神社拜拜,出点钱重建一下什么的。 神明会因此重生成为她的神主什么的浅川遥倒是不怕,日本八百万神明,现在就没有醒着的,要不然日本怎么能满地都是咒灵? 唉,普通人不能安心生活的垃圾世界。 身下的榻榻米太冷太硬了,浅川遥放弃继续躺着发呆的行为,除了她觉得自己有点发烧,浅川遥还想再确认一下那位貌美诅咒还在不在周围。 翻身坐起,腹部火辣辣的疼痛提醒浅川遥正处于受伤状态,但除了疼痛还有点紧绷和清凉。 浅川遥低头一看。 衬衫向两边散开,原本扣得好好的纽扣犹如遭到了什么摧残,七零八落,有的带着线头半死不活地坠在半空,有的直接不翼而飞。 而受伤的腹部,绑着一块极为眼熟的蓝色布料,手法不甚熟练但也算是包扎到位。 浅川遥:“……” 嗯? 好的,不指望咒灵有什么性别意识,没有成为咒灵的餐点甚至被草草包扎才是令浅川遥惊讶的地方。 衬衫被扯得七零八落肯定不能正常穿了,浅川遥把最上面幸存的几颗扣子系好,下面扣不上扣子的部分索性拎起下摆打结。 好好的笔挺白衬衫一下子变成辣妹装。 浅川遥不挑剔,她摸着腹部的伤口扶着墙站起来试图弄明白自己如今所处的环境。 叮—— 一声铃铛响。 浅川遥顿住,目光移动,她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会发出声响的挂饰,那么发出声音的源头是—— 黑色皮毛,额头有着暗纹的小狐狸蹲在房间的一角静静望着她,脖颈上的小铃铛正是发出声响的源头。 黑狐狸眉眼上挑,无论什么表情,它仿佛一直笑意盈盈。 浅川遥和它对视了几秒,谁也没动,又过了一会儿,黑狐狸口吐人言: “欢迎……欢迎!”声音细细的,引人不适。 再一回神,狐狸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只诅咒?不,狐狸的气息很淡,更像是一具被任意差使的木偶。 浅川遥吸了口气,扶着墙慢慢起身。 疼啊。 这处日式建筑到处都是重叠的回廊,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这一点和浅川遥从小长大的禅院家不谋而合。 不同的是,这里到处都破破烂烂,不少地方留有骇人的刀痕和血迹,房屋中无人居住,田地也一片荒芜。 浅川遥转了一圈没找到出口。这是正常的,如果真的是传说中特级咒灵的领域,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性。 而且,会救人的诅咒、奇怪的狐狸、还有出不去的结界……怎么看都是一副有着等待深挖的故事线。 ——啊,职业病犯了。 她不着急,慢悠悠拖着高烧的身体在庭院中到处游走。 走至廊前,未等浅川遥对中央枯萎的樱花树发表什么感想,她的视线已先一步被端坐在庭院旁走道上的诅咒吸引了目光。 初见时便是冲天的瘴气,如今光看背影更是黑漆漆的一团,只是注视就让人心脏紧缩。 “您醒了。”他说道,没回头,但声音带着笑意。 接着便是摸出杯子,新的一杯粗茶出现在身侧,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浅川遥不怯场,直接坐下……感觉像是坐在了一团黑气的旁边。 “您好,感谢您的帮助。”浅川遥说道,目光却在大胆地打量对方,比起昏迷前那惊鸿一瞥,男人更加彻底地淹没在瘴气中,连那双美丽的弯月眼瞳都被遮住,只露出猩红的两点。 “哈哈,举手之劳罢了……我可不擅长照顾人。”淹没在瘴气中的怪物说道,大约是眼睛的位置是猩红色的,此时转向女子,“没有什么好招待您的,只剩下一点粗茶。” 浅川遥低头看了眼冒着热气但隐约破烂的杯子,“有茶就很好。” “哈哈哈……姬君您能这么想太好了,我也是这么认为。”怪物发出不像是可怖形态的笑声,一般只有和蔼的老爷爷才会这么笑。 “嗯嗯。”浅川遥接不上话,和初见的惊鸿一瞥不太一样,怪里怪气的…… 好吧,非人的存在哪个不怪,这已经是友善到不能再友善的态度了。 浅川遥没敢喝茶,诅咒给出的东西,接受通常代表着某种束缚的达成,这诅咒固然美,她还不想成为对方的猎物。 不知为何,聊了几句,浅川遥觉得对方没有恶意,那瘴气就像是唬人的玩意,只是摆在那里冷冰冰的,而诅咒本人则悠然自得。 茶渐渐凉了,浅川遥放弃了和诅咒第三次围绕天气漫无目的地感叹,她把杯子向里推了推,试探说道:“天色已经晚了,我就不打扰您了,就此告辞?” 猩红的两点忽明忽暗,浅川遥猜测对方是在眨眼睛,因为实在没什么气势,很难让人害怕。 “是我的疏忽。”诅咒恍然大悟,“您累了,是时候就寝。” 就寝……? 随着诅咒站起身,向回廊的深处走去,浅川遥后知后觉对方并不打算让自己走。 铺床单,找被子找枕头,都是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董,从柜子里掏出来是带着满满的灰尘。 “咳、咳咳……” 被褥勉强铺好,能看出这里的主人不是什么擅长内务之人,抖出来的灰尘更是让浅川遥连连咳嗽。 漆黑瘴气中的两轮弯月正无辜地向她看来。 然后自觉尽完待客责任的诅咒施施然转身离开,去前庭重新坐下,喝他那凉了的茶水。 “我的意思是,我得走了,以后我会回来感谢您,只要您的领域还欢迎我……”浅川遥尽量平静地提出自己的诉求。 诅咒望过来,和无意识抓紧门框的女子对视。 “这里不是领域,”他说道,声音还是那么温文尔雅,“是本丸。” “什么……?” “我亦不是什么妖魔,区区一振刀剑罢了。” 雨 “我亦不是什么妖魔,区区一振刀剑罢了。” 浅川遥嘴巴很快:“好的,刀剑先生,没问题,刀剑先生。” 她说完立刻闭嘴,甚至想撤回。 自称是刀剑的非人类存在笑了一声,“叫我三日月就好,这里是可以称为本丸的地方。” 三日月的话……若是提起与这个名字相关的刀剑,浅川遥立刻便想到了被称为天下五剑之一的三日月宗近,据说是最美的一振呢。 糟了,一不小心就到了交换个人信息的环节,浅川遥脑子转得飞快,试图跳过这个环节。 “没关系。”名为三日月的刀剑笑了,“姬君的姓名,不想说也没关系……毕竟姓名是重要的东西,要好好保护才是。” 说完这话,三日月便转身离开,浅川遥目送那一大团瘴气缓缓离去,抬手摘下眼镜。 眼镜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咒具,使得她作为没有咒力的普通人也能看到世界的另一面。 浓郁的黑色瘴气消失了,浅川遥看到了三日月的真容。 和她失去意识前看到的身影一致,或许是在安心的地方,那些护甲拆去了,深蓝色的狩衣飘动间尽显风雅,唯有中间似乎少了一块布料。 浅川遥低头看了眼牢牢绑住腹部伤口的深蓝色布料,沉默。 还是戴上眼镜吧。 来自身后视线的存在感有些强烈了,三日月转过身来,“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浅川遥:“……没有。” 在没弄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态度之前浅川遥并不想触怒对方,她最后选择乖巧地在满是灰尘的被褥中躺下了。 老旧的和式推拉门在艰涩的声音中合拢,被瘴气淹没的刀剑先生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走远。 直到彻底听不见脚步声,浅川遥盯着天花板,在偷偷出去找出口和按照三日月的要求休息之间选择了后者。 作为一名优秀的恐怖作家,浅川遥脑子里能列出现在违背三日月意愿出去后遇到的十数种恐怖场景,每一个都能让她脆弱的人类之身打出Bad End。 与此同时,浅川遥的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个缠绕瘴气的深蓝色身影……以三日月为蓝本,她新作品的主人公。 现在动笔还为时过早,浅川遥在黑暗中缓慢地眨了下眼,和之前许许多多次采风一样,要收集到足够素材才可以…… 第二天早上,浅川遥捂着疼的要死的伤口带着怨气起身。 早起对死宅作家的伤害太大了。 三日月不见踪影,也没有在离开本丸的必经之路前廊喝茶。浅川遥一觉醒来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空荡荡的破败本丸。 自然无论是本丸大门还是围墙都无法离开。 浅川遥在某一处坍塌的围墙前默默观察着,倒塌的墙体后面并非是乡间小路,而是如有实质的白雾。 朦胧的白雾在围墙之外的地方缓缓流动着,它后面遮挡的究竟是什么事物,一分一毫都看不真切。 幸运的是白雾只在围墙之外的地方游弋,没有顺着倒塌处入侵本丸的倾向。 而浅川遥自然不想亲身体验人类之躯触碰到白雾会发生什么,她后退一步,准备离远点。 本丸空荡荡的,三日月不知所踪。 因为前三分之一的人生在某个古板没人性的大家族,浅川遥对日式建筑好感度很低,尤其是这种一看就经历了充足时间冲刷的宅子。 一路走来看到的房屋都是以木头为原材料,要不烧一下试试。 一把火就没了,很快的。 浅川遥早就想要这么干,对她曾经长大的禅院家。 蠢蠢欲动的情绪只持续了几秒钟,浅川遥猛然回神。 不对。 自改了姓氏之后,禅院家就与她不再有关,她早就不会再因为过去的事情而影响到自己。 那么……本丸有问题? 浅川遥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翻腾的白雾上,朦胧的雾气在围墙外悠然飘荡着,看起来无害极了。 某种预感让浅川遥后退一步,低头的瞬间她看到本应在围墙外的雾气不知何时悄然分出一缕缠绕在她的脚腕,而她自己也不知不觉间向某个方向走出数米远。 目的地似乎是不远处的某个破旧建筑。 叮—— 浅川遥豁然抬头,黑狐狸的身影从那破旧建筑窗口一闪而过,再无声音。 那处建筑,和本丸内所有的破败房子一般平平无奇,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它是唯一一个独栋建筑,不像其他的旧式建筑般连在一起看不到尽头。 仔细看去,是一栋能看出昔日气派的二层阁楼,其上锈迹斑斑的牌匾勉强能辨识出“天守阁”三个大字。 而天守阁的窗户朦胧一片,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雾气,似乎和围墙外的如出一辙。 “哇。”浅川遥赞叹道,语气没有波动,“好一个危房。” “……” 三日月站在高大树木形成的阴影中,在他的下方,是足足迷路一天一夜的村民们,他们手里的火把熄灭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打转。 村民们脸上原本的蛮横也因为长时间没有原因的迷路而变为惊慌。 “又是这颗树……!我们又走回来了!” “怎么办?” “一定是山神发怒了,山神大人,请您息怒……” 三日月垂着眼睛,种种带着负面情绪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边。 即使在此地徘徊许久,三日月仍然觉得这些人类的举措很有趣,一边迫害他人,一边又害怕报应。 没有主公的刀剑付丧神难逃暗堕的结局,彻底变成没有理智、只剩下骨架的怪物也许需要杀死很多很多的同伴、带走许多人类的生命,也或者很轻松地在一念之间。 三日月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指摩擦着刀柄,他注视着慌张的村民们神色莫测。 树林的风又带来只言片语。 “说到底,都是那个莫名其妙来村子里采风的女人的错……” “到处乱逛!” “还多管闲事!” “也不知道她跑到哪去了。” 三日月的目光停在某几个村民身上。 “估计是死了,受了致命伤走不了多远。咱们熟悉地形都迷路,她肯定早就被野兽啃干净了!” “也是,听说林子里有可怕的怪物,不管那些了,咱们还是快些找到离开的路。” 村民凑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决定继续寻找出路,实际上他们还在原地打转。 三日月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袖口,他在原地思考人类迷路几天才会死掉,决定再把这群人放着不管一阵子。 是时候回去了。 恶民口中受了致命伤的姬君还在他本丸之中呢……哈哈,说起来那程度的伤对人类居然是致命伤。三日月后知后觉意识到。 就是不知道这次的人类是会先死于本丸,还是死于自身的伤势呢? 三日月决定打道回府,他一身繁重的服饰,但步伐轻盈极了,仿佛和所有名为三日月宗近的刀剑一样不会被琐事缠绕。 最初三日月所在的本丸和其他本丸没有什么区别。 他是隶属于审神者的刀剑,而审神者是隶属于守护历史为己任的时之政府。每个审神者与其刀剑就生活在各自的本丸中。 和时间溯行军战斗组成了刀剑们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三日月也不例外。 三日月曾认为跟随主公战斗、偶尔偷偷懒,在某一天审神者寿终正寝再迎来下一任就是他作为刀剑一眼看得到底的未来。 但在那之前,他所在的本丸出现了问题。 作为大后方的本丸不知何时扭曲成了恶的存在,不管是刀剑还是审神者都会不知不觉中被污染。 刀剑会因此暗堕,而审神者会轻易变成践踏道德和底线的恶人。 同僚自相残杀,审神者则不断向下施压……最后无论是失去光泽的刀剑还是流干了血的审神者,都被本丸一口吞下。 成为养分。 三日月只能想到这样的词来形容,而且随着吞噬了越来越多的刀剑和审神者的灵力后变得如有灵智般恶劣。 从未有本丸会像他这一座般狡猾,在吞噬刀剑的过程中悄然学会了改变坐标,彻底成为了时空乱流中的一缕鬼魂。 而他,本丸最后一振刀剑,一直没有被吞噬。 三日月在荒废的本丸徘徊了无数日夜,始终没有彻底暗堕,耳边能听见属于本丸恶意的私语声: 你是最后一振了……为什么还不暗堕? 为什么还不暗堕? 好问题。三日月也想知道。 下雨了。 连绵的雨从天际落下,又被三日月周身的瘴气推开,而后不屈不挠地落到三日月的身上,淋湿了他的发丝和睫毛。 这样的天气让他回忆起过去,三日月恍惚了一下,随着雨变大,顺着他的睫毛落下一串水迹。 ……回去喝茶吧,如果动作快些,或许这次能在本丸吞噬姬君前救下对方。 这次救下之后下一次呢? 不知道。最终姬君还是会被吞噬的。最终姬君还是会死亡的。 就和之前数十位一样。 …… 回本丸的路线三日月轻车熟路,换种说法,本丸才不会放他轻易离开,就算乱走一气,三日月最后还是会站在本丸的大门前。 本丸的天气和外界不同步,外面是瓢泼大雨,本丸内部仍是干燥的破败模样。 今日的本丸要比平时燥热些许。 燥热……? 三日月推开大门,他随手拨开额前挡住视线的湿发,微微睁大了眼睛。 空气在微微扭曲着带着呛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木头因为高温灼烧而接连噼啪作响,随着三日月踏入的这一步,天守阁轰然倒塌。 天守阁是被本丸吞噬的历任审神者起居办公的地方,放在这座本丸,是早已废弃许久的老旧建筑,如今彻底变成一座废墟。 而微弱的本丸意识正发出气急败坏的波动,在三日月踏入的瞬间不停催促着他去处理眼下的事故。 站在天守阁废墟前,纤细高挑的女人微微侧过头来,绑在腹部伤口处的蓝色布料因为吸足了血液呈现暗沉的黑蓝色,但她仍然站得笔直。 天守阁废墟在烧灼着,“噼啪”一声,崩裂的火星倒映在女人眼底,就像有狂舞的火焰在她眼中灼烧一般。 她身后围墙的缺口变得更大了,白雾却离她远远的,仅仅是在外部飘荡着。 “抱歉,我不小心点燃了您的房子。”还未与三日月互通姓名的姬君说道,她眼中有关纵火的歉意却近乎于无。 当与对方对视,三日月有种错觉,他的本体好似也被灼烧,在微微发烫。 三日月沉默,在他一言不发的期间,女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倒塌的天守阁。 三日月继续沉默,于是女人的目光开始高频率落在被三日月挡在身后的本丸大门上。 “哈哈哈……”三日月在对方意图转身逃跑之前终于开口,却是一连串笑声,“姬君,请不要进行剧烈动作,您的伤口又裂开啦。” 契约 这人有病……准确来说,这位非人类的存在脑子一定有问题。 浅川遥完全没想到放火的行为被主家撞了个正着,她硬着头皮道歉,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却没想到三日月本人轻飘飘地一语带过。 视线再一转,浅川遥腾空而起,她窝在一个冰冷潮湿的怀抱中,上方是付丧神美得神魂颠倒的脸。 浅川遥:“……” 逃过一劫很高兴,但是不是有点怪? 但三日月不计较她也乐得轻松,浅川遥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谨慎地将辩解的话吞到肚子里去。 这个叫本丸的地方意料之内的不对劲,在禅院本家至少见过不少世面的浅川遥默默思考着,本丸会天然地把人困在最不好的回忆中,再趁机把人吞得一干二净。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如果那缕白雾将她拖进未知的阁楼内会发生什么事。 回过神来的浅川遥在被白雾扯住脚踝拖走前,干脆利落点燃了离她最近的干草垛。 但火烧的越来越旺,然后波及到看起来曾经很气派的阁楼,就不是浅川遥能控制的了。 “滴答。” 冰凉的水珠落到脸上,浅川遥抹了把脸。 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是只有雨季才能闻到的泥土和潮湿的气味。 奇怪,没有下雨啊? 她向上看,如今三日月正平稳地抱着她穿行在本丸其他还未被火势包围的建筑中,感受到目光,微微低下头来注视着她。 水珠沿着发梢又接连滴落好几串水珠,间或落在浅川遥身上。 “抱歉。”这回轮到三日月道歉了,他看起来甚至心情不错,唇角的笑意比前一天要多上些许。 “……没事。”浅川遥也只能这么回复。 “毕竟外面在下雨。”三日月说道,坦荡极了。 外面是指……果然这里是独立的空间! 浅川遥皱起眉,开始头脑风暴。 好看得不可思议的付丧神又笑了,“姬君,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美得有些犯规了。 浅川遥这才意识到在纵火的过程中她把能看到一切非人存在的眼镜弄丢了,也因此没了瘴气的存在,三日月的脸一览无余。 被奇异的情绪操控,浅川遥问:“你会伤害我吗?” “哈哈哈,不会哦。” “你真的是刀剑吗?” “当然当然,这是我的本体,要摸摸看吗?” 她腹部的伤口在流血,浅川遥纵火的时候自然不小心沾染上了自己的血液。在这样奇怪的时间地点,浅川遥窝在三日月怀里,伸手去摸了摸付丧神挂在身侧的刀剑。 冰冷的触感,和三日月的怀抱一样透出冷冰冰的气息。 浅川遥耳尖地听见三日月的气息不稳了一瞬……不是吧,能和本体共感?好时髦的设定! 付丧神喘息的声音近在耳边,浅川遥耳朵差点麻掉。 “……冒犯了。”浅川遥真情实感地道歉。 “没关系,不如说,这就是skinship?甚好甚好。”三日月回神,一直以来公式化的笑容不再,此时竟无端透出些许艳丽的意味。 浅川遥:……卧槽。 长得这么好看不要命啦? 他们回到了最初安顿浅川遥的房间,这里没被火势波及。 三日月声称有事要处理一下,浅川遥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破败不堪的本丸眼下需要处理的只有一件事。 ——外面烧成废墟,随时火势会向周围蔓延的阁楼。 “哈哈,说起来这样的事我还是第一次处理呢。”付丧神又发出那种和年龄不符的古怪笑声,神情见丝毫看不出局促,就这么悠悠然拢着袖子出去了。 确实,三日月从头到脚的行头都不像是方便行动的样子,倒是让人忍不住担心他救火的时候会反被烧到衣角。 他迎着愈发升腾起的热浪没了动作,谁也不知道这振危险的刀剑在思索着什么。 “三日月殿。” 铃铛响起,三日月低头看去,黑狐狸蹲坐在熊熊燃烧的废墟旁,正唤着他的名字。 狐狸歪着头,“您在想什么呢?” 在想那个奇怪的姬君,在想自身的命运,在想什么都吞噬的本丸……要考虑的事有那么多。 万千思绪回转,三日月掩唇轻笑,“老爷爷我年纪大了,上一秒想的下一秒就忘啦。” 狐狸说道:“还请三日月殿别忘了应做之事,如此才能长长久久。” 三日月还在微笑,“……长长久久?” 冰冷且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若是浅川遥在,定能看到刀剑付丧神升腾起的瘴气直冲云霄,不次于任何一只特级咒灵。 狐狸倒退一步,露出臣服的姿态,“望三日月殿仔细考虑。” 燃烧的木头“噼啪”一声,木板不堪重负断裂,使得废墟再度向下塌陷数米。 三日月手腕一沉,裸露在外的皮肤在他和黑狐狸的注视下颜色慢慢变黑,隐隐传出烧焦的气味。 “这是警告。”黑狐狸一板一眼地说道,“您与本丸紧密相连,早已无法分离啦。” 三日月轻笑,眨眼间拔刀出鞘。 “轰!” 狐狸耳朵向后成飞机耳,那刀光擦着它掠过,差点就把它劈成两半。 再看去,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熄灭,巨大的刀痕落在废墟上,将其生生劈开。 三日月则转过身,只留下一个逐渐走远的背影,看上去心情不佳。 “麻烦您了。”黑狐狸眯起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回见,三日月殿。” 接着,狐狸的身影消失了。 这就是本丸意志的代行者,一只被本丸完全侵染,本应属于时之政府的狐之助。 …… 浅川遥暂时没多余的力气,她把腹部伤口上的布料拆去,在环境恶劣空无一物的本丸心安理得地等待离开的三日月回来给出解决方法。 出乎意料的是,三日月回来的很快,他再回来时身上干干净净,一点都没被烧到,身上的水汽也无影无踪。 顺便,他还找到了浅川遥遗失的眼镜,并将其完整还给失主。 浅川遥木着脸接过来戴上,面前的貌美付丧神再度变成黑漆漆一团。 而现在,黑漆漆看起来不好惹的瘴气版三日月先生,正在好脾气地比划着身上哪块布料适合作为新的绷带出现在浅川遥身上。 好好好。 浅川遥悄悄松了口气,非人的美貌带来的已经不仅仅是视觉的冲击了,再这样下去,她会忍不住失去所有警惕也说不定。 不过到现在为止三日月也没有做出过什么危险的举动,倒是一直在帮她的忙来着。 和室内只余下布料摩擦的沙沙声,伤口重新绑上了深蓝色的“绷带”,三日月起身,准备就这么离开了。 “三日月先生,”随着浅川遥的呼唤,那一团漆黑回过身,两点猩红状似平静地注视着她。 浅川遥犹豫了一下,再次提起离开的事,“我的意思是……我想离开这里,您看,我是人类,肯定需要人类的医疗系统才会康复……” 本丸的太阳落下了。 最后一缕余晖散尽,付丧神的身影彻底和黑暗不分彼此,即便是恐惧阈值极低的浅川遥也感到一阵恶寒。 浅川遥声音逐渐变小,闭上了嘴巴。 自称是三日月的刀剑身上正在发生某种变化……不好的变化。 要摘下眼镜看看吗? 浅川遥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小时候直面高级诅咒时会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但在现在却有心思想东想西。 真奇怪啊……就好像有细小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那被瘴气包围的刀剑不会伤害自己一般。 然而不等她再犹豫着要不要撤回提议,浅川遥便腾空而起。 她的脸颊紧贴着深蓝色布料,她又一次闻到专属于三日月的冷香,顺着冰冷的布料源源不断传递而来,其中混杂着不明显的烧焦味。 果然处理那样的火势仍然不免被烧灼到了袖口吧? 那么,下一步是要勒死她吗?那之前认真的包扎伤口岂不是白费功夫? 浅川遥紧张了不到五秒,情绪就被抚平了。直觉夹杂着细小的幻听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中心主题无非是面前的存在不会有一丝一毫伤害她的可能性。 一个冰冷的拥抱不会带给人类放松的感觉,很满意女子一动不动的状态,付丧神停顿几秒兀自迈开脚步,目标是铺好的简陋床铺。 放下怀里的女子,妥帖地掖好被子,三日月便迟钝地停下,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沉默了许久,就在浅川遥觉得他终于失去了理智时,瘴气笼罩的怪物才开口。 “……抱歉。”他说道,声音因为嘶哑而变得怪异,飞舞的瘴气进一步包裹住了三日月。 为什么要道歉?他总是在道歉。 浅川遥的目光透过镜片传达了这样的意味。 “您无法离开。” 嘶哑的声音透过瘴气说道,斩钉截铁。 浅川遥微微睁大眼睛。 冰冷的气息又靠近了,隐约有铁锈味传来,直到更加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浅川遥的脸颊。 这期间对方摘掉了皮质手套,因此是实打实的肢体接触。 三日月的手指有着皮肤的触感,但温度更像是金属物件会有的寒意。 “你……”浅川遥开口,但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为什么无法离开?是不想让她走还是要将她彻底扣留下来? 三日月叹了口气。 他找到了答案,为何自身的暗堕总在最后停滞不前?为何对方会实打实对本丸造成影响。 人类女子黑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其中一点点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也无。 当然了……怎么会恐惧呢? 付丧神的手指轻轻落在浅川遥悄然有晕开血迹的腹部,苍白的手指染上艳丽的红,碰到越多的血液,那原本细小的联系就越发明晰。 三日月确信自己没有相关记忆,但毫无疑问,他与面前的人类拥有着某种牢不可破的契约关系。 同生共死,一方活着,另一方必不会死去,互为守望,永不伤害——一种格外公平的契约,这个东西在时之政府最常用的场合是在审神者和婚刀结契的时候。 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婚契。 三日月又叹了口气。 浅川遥本想对付丧神持靓行凶乱摸自己伤口的不礼貌行为表示抗议,但话到嘴边的话语鬼使神差变成了: “为什么要叹气?” 下一秒,她的眼镜被冰冷的手指温柔地摘下。 面前的一团漆黑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付丧神的面容仍是美到极致,但有怪异的骨刺从他的额头缓缓探出,像锋利的角。 “啪嗒。” 惨白的骨刺刺破了付丧神的皮肤,不只是额头,还有全身上下,不过数息之间,三日月便长出大大小小的骨刺。 他比浅川遥更像濒死之人。 凄厉的美扑面而来,能直直刺破心脏。 被子裹得过于紧了,浅川遥无法一跃而起,只是一眨不眨地用眼睛记录下一切。 那股灵感再一次击中了她,使得女子睁大的眼睛亮得惊人。 想要……记录下来! “啪嗒。” 血液在蔓延,不断扩大,有血顺着付丧神的手指滴落到浅川遥的脸颊上。 同时陷入到诡异沉默的一人一刀陡然一惊。 “抱歉,让您看到如此丑态。”三日月又道歉,他似乎短暂清醒过来。 他的声音哑极了,又有些不解地看着两眼放光的浅川遥。 “有纸笔吗!” 要不是付丧神压着被子,浅川遥几乎要跳起来。 什么危险,面前的存在是否会暴怒,自己的重伤……统统被她抛到脑后去了! 必须要记录下来,就算死掉也无所谓! 浅川遥进入工作状态时就和疯狂艺术家没两样。 “?” 顶着可怕暗堕模样也难以阻止三日月头上冒出问号。 ……感觉面前的姬君忽然变了个人呢。 浅川遥不知何时挣脱了牢牢压住她的被子,挥舞着手臂,“不行,一刻都等不了,我现在就想记录下来!” 她一把捧住三日月沾满鲜血的手,大声说道:“您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珍宝吗? 倒是久违了。 往常在本丸黑夜时便会进入深度暗堕状态,从而失去理智的三日月今日一反常态,他没有心情去在残破的庭院里留下大大小小的刀痕了。 拖着一身骨刺和乱七八糟的血迹去仓库翻找人类口中的纸笔。 本丸不知破败了多久,三日月自然没能在仓库里找到想要的东西,长出丑陋骨刺的怪物在月光下长久地呆立在原地。 非常……非常……奇怪的心情,还有奇怪的姬君。 还有链接在人类心脏和付丧神本体之间的那一道契约,再也不能忽视。 生死 不提长满骨刺的怪物翻找仓库多么奇怪,就结果而言,浅川遥如愿以偿拿到了纸笔。 变得怪模怪样的三日月递出纸笔,安静地伫立在和室的角落注视着人类奋笔疾书,对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将三日月这位灵感源头忽视个彻彻底底。 三日月最后放弃在乱七八糟的仓库里寻找,而是在其中一间闲置的空房间里找到了人类要求的物件,那些名贵的纸笔来自于叫做歌仙兼定的刀剑付丧神……只是崇尚风雅的刀剑早因暗堕而折断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纸笔摩擦的沙沙声,间或有浅川遥的喃喃自语。 时间过得飞快,浅川遥再回神,已经是天光大亮,付丧神也没了踪影。 她放下笔,纸上没有付丧神的身影,条件有限本丸内没有颜料,画布上全部是不明所以的线条,组成诡异的图形。 “要喝茶吗?”消失的付丧神去而复返,在门口礼貌敲门,向浅川遥发出邀请。 期间三日月路过画布,没对上面的图案发表任何意见。 浅川遥摸摸肚子,说来奇怪,她一点也不饿,也不口渴,联想到没有愈合痕迹的腹部伤口,想必这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并不对等。 坐到茶桌旁,浅川遥诚实地问出了心中疑问。 前一天的经历似乎使一人一付丧神达成了什么不可言说的默契,浅川遥直觉不管问什么对方都会给出答案。 “时间……当然,”捧着茶杯的付丧神微笑,他的面容在茶杯的热气蒸腾中不真切,“本丸的时间是独立于外界的。” “和我离开冲突吗?”浅川遥问。 三日月放下破口茶杯。 前一夜的对话止步于这个问题,浅川遥看了眼付丧神暗自猜测对方是否会和昨夜般听到这个问题就开启不得了的狂暴模式。 事实上,不会。 但事情的发展向其他方向狂奔而去。 浅川遥身下一轻,深蓝色的布料一下子变近了,她和距离鼻子不到半个手掌远的付丧神胸口大眼瞪小眼。 就……挺怪的。 从小到大家族里的男丁不是忽视就是把她当作任意驱使的仆从,记忆里拥抱的次数约等于零,唯一一个关系不错的表哥最多也就是把她当麻袋扛起来到处乱走。 浅川遥的意思是,公主抱这个姿势未免太新鲜了。 仰头就是付丧神的下颌角以及仍然不减威力的美貌,浅川遥不说话了。 “一起……”三日月说道,那微笑牢牢焊在付丧神的脸上,如固有的面具,一切喜怒哀乐都藏在他眼中朦胧的弯月后面。 “什么?” 三日月顿了顿,才说道,“姬君,一起奔赴死亡吧。” 浅川遥想到了围墙外诡异的白雾,还有口吐人言的黑狐狸。 若这位三日月先生真的没有恶意,那么只能是当下的环境中另有危机存在。 几次直面三日月对方都从未为难过自己,浅川遥不知不觉间卸下来一部分防备,就比如现在她被抱着也完全有心思想东想西。 顺便一提,能看到瘴气的眼镜咒具经昨晚的激情创作,早已被浅川遥扔到一边去,她眼中的三日月便是没有瘴气的干净模样。 浅川遥发散思维,自然没有对三日月做出回应,没有回应的人类落在付丧神眼里被理解为另一重意义。 ……一定是在伤心吧。 对疼痛的承受要薄弱,情感要更加激烈,对一切危险毫无抵抗力,是要小心呵护才勉强能多活上一阵子。人类在付丧神眼中大约就是这样的存在。 至少之前来到本丸的人类都是这样的。 如何才能让处于忧郁状态的姬君开心起来呢?三日月微微皱眉,划掉脑中历任暗堕审神者会喜欢的色/诱、亲吻等等一系列不和谐的举动,这些举动通常是对其他刀剑构成的强求,没人敢强迫似乎不受本丸束缚的三日月,即使他拥有着最出众的外表。 三日月旁观过许多,以他的角度,审神者本人是受到了本丸的蛊惑,其行为有多少出自本心不可知,而被索求的刀剑们自然更是百分百的不愉。 总之,双方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自然的,三日月回忆起一小段记忆,当本丸尚未完全展露出恶意时,他曾在时之政府下属的万屋,那是一处各个本丸的审神者和刀剑可以会面采买的地方,见到另一振三日月是如何哄着自家年幼审神者高兴的。 举起双臂,将小小的审神者高高抛起又接住,几个起落间,年幼的审神者便展露出笑颜,可比三日月当时隶属的暗堕审神者露出来的讥讽笑意要真切得多。 “……啊!” 浅川遥惊叫出声,她一下子回神。 当然了!任谁忽然腾空而起、被莫名其妙地抛起来又接住都会回神的! “哈哈哈,被吓到了吗?”三日月说,他的思绪也漂移了一瞬,想起这是曾经一位刀剑同僚常说的话,于是又笑了起来,“心情有好上一些吗? “不会好的吧。”浅川遥的胆子在付丧神一次次的纵容中大了起来,她犀利地指出,“我不是小孩子,而且伤口扯到了,很疼。” 她可不是什么刀剑,是脆弱的人类! 腹部的伤口可不小,三日月抛起的那一下,浅川遥甚至有种肠子要飞出去的错觉。 无法回到现实世界,看样子付丧神也没什么先进的治疗方案,浅川遥判断自己活不过一周。 破伤风和失血过多任选其一,后者再严重点,她可能明天就得一路走好。 认识到这样的现实,不管浅川遥有多么豁达,都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厌烦。 她抬手戳了戳三日月的胸口,重复一遍,“很痛,虽然我知道我早晚都得死,但我个人的意愿还是想多活一会儿。” “……您想要活下去?”他一下子就呆住了,愣愣地问。 他发现同姬君链接的契约时,另一边传来的情绪又是什么呢? 崩溃、不甘的情绪在激荡,最后化为虚无,无时不刻在诉说着毁灭。 那么多的负面情绪,不是对死亡的渴求吗? 三日月很熟悉,过往葬身于本丸的审神者们,除了被本丸吞掉的,自我了结的不在少数。 正如他此刻的心情,然而有契约在,连死亡都成了奢望。本来他觉得和同样心存死志的姬君共赴死亡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姬君却亲口告诉他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要是浅川遥知道三日月的想法,一定会狠狠指责对方不通人性,三日月完全搞错了,绝望和求生欲共存并不冲突。 但浅川遥不知道,她如今只觉得这是什么鬼问题,能活当然不想死啊。 不等浅川遥不满的对此表示指责,三日月像是回过神来,快速将她安置回破败的小房间后就离开了。虽然这位离开时表情和姿态都天衣无缝,但浅川遥愣是从中品出一丝失魂落魄的意味。 也没说去干什么。 浅川遥拿着画笔在待完成的画作上随意地挥舞着,真是奇怪的付丧神。 本丸的四季和时间全部是混乱的,这一点浅川遥深有体会,她进来后应该才十几个小时,但是本丸已经历了两三次昼夜交替,天气也是阴晴不定。 至于如何计时…… 浅川遥摸出手机,上面的计时器正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作为代价,电量岌岌可危。 无所谓啦,反正也没信号,反正也出不去。 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后,浅川遥干脆放弃了睡眠,和手上的画作搏斗。 又是一次东升西落,浅川遥放下画笔,她的伤口又发炎了,连带着高热一起席卷脆弱的人类之躯。 不睡觉果然不行……订个闹钟短暂地睡一会儿吧。 期间付丧神一直不见踪影,浅川遥排除所有可能,猜测她说的话可能刺痛到对方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只因为她指责了对方不知深浅的抛举行为? 非人类的存在通常不都是不通人性的任性存在吗? 浅川遥挪到简陋的被子里,几步的距离气喘吁吁。 要不是!还没有画完! 浅川遥怒气冲冲,她翻了个身,和一张毛茸茸的脸四目相对。 “!” 黑狐狸端坐在她枕边,歪着头,兽类独有的狭长瞳孔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 “您快要死了。”它用细细的声音宣布道。 事先声明,浅川遥曾多次申明过自己很能承受恐惧,但也不接受这样的“翻身杀”。 跟害不害怕没关系,任谁一翻身发现多了个活物都会吓一跳的好吗?! 浅川遥没弹射起步,她维持侧躺的姿势不变,恶声恶气地说,“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看来不只三日月先生不懂,你也不懂——我觉得下次抓人类进来前你们两个都需要深度学习一下人类学。” “叮铃——” 黑狐狸动了,它绕着浅川遥走圈,脖子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您知道吗?三日月殿一直觉得您抱有死志,所以听到您求生欲格外强烈时吓了一跳呢。”它笑着说起付丧神的心绪,“毕竟,您死了,他才能死。” “我觉得我还能再活几个小时。”浅川遥仿佛没听到般说起别的事来。她指了指立在不远处的画布,“喏,至少画完那个之后再说。” 失血过多带来的不止是体力上的透支,还有精神上的。浅川遥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大声呼喊着罢工。 黑狐狸仍然在不停歇地踱步,带着笑意的兽脸写满了不怀好意。 她被这糟心狐狸绕得眼晕,果断放弃睡一觉,撑着褥子坐了起来,重新回到画布前。 黑狐狸停下踱步,端坐在浅川遥身侧,顺着人类女子的目光向画布看去,画布上是深深浅浅、成团的黑白阴影和印子,看不出实际的图案。 “行了,不指望狐狸看懂人类艺术。”浅川遥吃力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正是点燃天守阁的罪魁祸首。 点燃天守阁时狐狸就没阻止她,由此浅川遥判断黑狐狸最多是用以传讯的式神傀儡,没有战斗力。 传谁的讯?浅川遥直觉想到徘徊于围墙外的白雾,但她很快忙着想别的事情去了……比如态度变得很快,奇奇怪怪的付丧神。 ……为什么会觉得她心存死志呢? “咔哒。” 金属小匣子窜起火焰,照亮了因为日落而昏暗的室内。 黑狐狸警惕地拱起后背,它看起来一点都不可爱了,狐狸的吻部收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撕开猎物的喉咙。 浅川遥手上动作停下,打火机稳稳停在她的掌心,一小簇火焰抖动着,照亮了她面无表情的脸。 在狐狸发出威胁的呼噜声中,浅川遥再次摸了摸口袋,从灰扑扑的牛仔裤兜里掏出一盒烟,点燃。 眉眼倦怠的人类女子在其中吞云吐雾,不大的房间里立刻弥漫着尼古丁的气味,吐出的烟雾让她的神色更加难辨。 黑狐狸焦躁地在原地饶了个圈,它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这个人类比之前本丸选中的人类要更虚弱,显然也要更快地步入死亡成为本丸的养分,但是…… 但是,不安感始终存在,由本丸的意识传递给它,仿佛有什么超出预计的事情要发生了。 “不聪明的玩意儿。”浅川遥嗤笑,被烟草麻痹的神经令她神情放松几许,“都说了画很重要,我不会点燃这间房子。” 黑狐狸:“……” “一边玩去,别想着打我画的主意。”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打火机,金属质感的打火机在暗室中偶尔反射出银白的光亮,火焰一点也没缠绕上她的手指,“狐狸妖怪不是喜欢吃油豆腐吗?去厨房就好别在我这儿乱晃。” 狐狸眯起眼睛,开口道:“你——” 室内的雾气悄然浓了起来。 “轰!” 它没能说完,巨大的刀光先一步劈开木门,和月光一起冲进和室。 刀光直冲面门而来,堪堪擦着浅川遥的脸侧落下,巨大的力道轻易摧毁年久失修的和室,刹那间木屑四溅,整个房间摇摇欲坠。 这还是浅川遥第一次见到所谓刀剑付丧神的威势,干脆利落的刀法要远超电视节目上任何一位大师,而目标,仅仅是一只战斗力堪忧的狐狸式神。 狐狸的身形在刀光下断成两节,在空气中缓缓消散。神奇的是,它还能说话。 它说道,因为被劈开了脖子而声音嘶哑,“三日月殿,您明知道的……杀我没有意义!” 而挥出惊艳一刀的付丧神背对月光面目模糊,浅川遥先听到的是对方的招牌笑声,“哈哈……还请离姬君远一点。” 听起来对狐狸的言语不甚在意。 狐狸的身形消散大半,它只剩一对左右分离的眼睛注视着逆光而立的付丧神,“她快要死啦!” 破碎的狐狸显然不如何智能,在最后的余音中一遍遍重复着恶毒的话语。 “——她快要死啦!” 往返 “她……呃!” 雪白的刀刃插进狐狸脑袋搅了又搅,直到狐狸彻底消散在空气中,这片狭窄的空间终于安静下来。 旁观这一切的浅川遥吐了口烟,吹散一个劲往她鼻子里钻的木屑和飞尘,仔细端详着有几小时没见到的三日月。 雾散了。 黑狐狸就在她身侧,因此付丧神给出一击后才发觉自身正离得人类姬君极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尼古丁气味。 火烧火燎,有些呛人。 浅川遥捏在手里的烟还剩最后一小截,她抽的也不是什么温和的女士香烟,而是实打实劲大的种类——出来采风前从她不省心的表哥兜里没收来的。 满脑子都是暴力的野蛮人,烟自然买的也是劲最大的。 浅川遥不常抽烟,但她动作却不怎么生疏,即使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境下,她也显得懒洋洋。 她眯起眼打量着三日月,消失了数个小时的付丧神没有太大变化,非要说的话,目光变了。 不再空无一物,不再盛满流于表面的笑意。浅川遥更喜欢他现在面无表情的模样,再然后,她在那美丽的新月纹双眼中看到了自身的存在。 为什么要流露出那样难过的情绪呢? 浅川遥想道,她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有什么值得对方如此大动干戈? 说起来,付丧神也是神明的一种……啊,她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她按捺住只要见到三日月就源源不断的创造欲,吸入最后一口烟。 怎么说?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死前的幻觉,令浅川遥觉得她与三日月的命运是相连的。 烟蒂落在地上,火星裹挟着烟纸缓缓熄灭。 “让您受惊了,姬君。”三日月说道,他将锋利的本体收回刀鞘,说完这句话后,便笑意盈盈地站在原地,仿佛刚刚的失态不存在一般。 下一秒,浅川遥被抱起,不记得从哪个时刻起,三日月不再疏离,珍视的意味流露于他的每一个动作。 更令人吃惊的是,付丧神的怀抱不再是冰冷一片,而是温热的。而此刻正在重新变得冰冷,就好像…… 好像那温暖的怀抱是付丧神特意去某处温热了自身再折返回来的。对比浅川遥高烧后快速流失的体温,此刻竟是三日月的胸膛更加温暖一些。 浅川遥为此稍微怔愣几秒,很快,她听到三日月轻声问道:“您还好吗?” “我还好吗?”浅川遥带着古怪重复一遍,她意有所指,“那要看哪一方面了。” 一人一刀陷入沉默。 浅川遥在失去对外界的感知,身体不再属于她自己,更像是一块无关的坚硬石头。 另一方面,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在这样的时刻,浅川遥偏偏感到五感在其他某处复苏,不是人类的身体,而是零散的……零散的什么呢? 属于人类的身体正变得冰冷,但和室黑暗的角落中有暗流在涌动,空气中的气氛在悄然变化。 黑色的粒子在角落的阴影中扭曲着。 “姬君。” 三日月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含笑唤回人类姬君的注意力。 相对的浅川遥雾蒙蒙的眼睛聚焦,她轻声问,“怎么啦,三日月先生?” 黑色粒子倏然消散。 “姬君很想活下去吗?”付丧神弯起眼睛,新月纹在月光下闪烁着流光,令人看不到他真正的想法。 浅川遥眨眼,想不通前一天还坚定地重复她无法离开的三日月怎么就忽然改变了主意。 于是她问:“不是不能离开……?” 三日月弯起眼睛,“哈哈哈,是吗?我已经是个老爷爷,有说过吗?不记得啦。” 有的,当然有的。不过…… 浅川遥微笑,“我也不记得了。” 说完,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疲惫感不断上涌,世界在浅川遥的眼中逐渐变成斑驳的色块。 也许这就是最后时刻了。 浅川遥眼皮打架,她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能离开再好不过,但是我好困啊三日月先生……” 看着付丧神美丽的面孔,浅川遥觉得去往生路上的素材也有了,除了那副没画完的画,似乎没什么遗憾。 “醒醒。”三日月为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姬君您还得再坚持一下才能睡。” 本丸白色雾气又出现了,它灵巧的缠住三日月的四肢。 本丸的声音在他耳边私语。 [看啊,这就是你不能彻底暗堕拥抱死亡的原因,一个和你结契的人类。] [只要她死了,你就再也不用再忍受日夜切换正常与暗堕的痛苦。] [只要她死了,你就能和独属于你自己的审神者一起奔赴死亡,那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死亡吗?] [只要她死了……] 只要她死了。 本丸的声音如影随形,三日月仿佛能感到自身在一点一点被拖入黑暗里。 “三日月先生,我没画完您……”姬君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或许是高烧的缘故,一直谨慎的姬君也卸下来防备心,用虚弱下去的声音小声抱怨着。 三日月回头,四下倒塌的和室只有中央的画架完好无损,上面是他看不懂的黑白色块。 三日月宗近展颜一笑,“甚好甚好,画嘛,还是画完比较好。” 浅川遥:“唔……” 她昏昏沉沉,自然没看到,三日月冰冷地注视着某处,雾气不怀好意地涌动着。 三日月只道:“别睡。” 浅川遥努力睁大眼睛,实际上也只是堪堪半睁。 和室被付丧神惊天动地的一刀劈得没一处好地方,三日月也不是什么擅长家政的刀剑,勉强找到一处灰尘不是那么多的空地,将浅川遥放下。 姬君的身材瘦且纤长,很明显在常世中进行的是文职工作。当然,姬君这次也没对他的行动表达反对,只是带着困倦安静地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真奇怪,明明已是深夜,光线那么黑暗,但姬君的双眼却是明亮的……三日月在浅川遥深黑色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狐之助没说错,怀里的人类快要死了,三日月作为刀剑甚少会共情人类的感受,但此时他能感觉到付丧神身体心脏的部位在紧缩,作为同生共死双向的契约,死神不止站在人类身侧,也同样在他耳边吐息。 哈哈,刀剑的死亡,就是碎刀了。 三日月眯起眼睛,义无反顾放弃一直以来期待的死亡。姬君还在强撑着睡意注视着他,他哄骗般劝说着“别睡”,姬君没有任何异议地努力执行着。 他与姬君间那道婚契是变数,横插在本丸强行绑定姬君的契约之上,蛮不讲理但有空子可钻。 一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的,黑暗中有刀光一闪而过,接着是血腥味。 浅川遥没感到除了腹部伤口之外的疼痛感,她偏头看向三日月,以人类的视觉看去不甚清晰,只能看到付丧神面容模糊,将所有情绪都藏在散落下来的深蓝发丝之后。 “姬君。”三日月呼唤她,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请凑过来一点。” 一只手揽了过来,拉近了浅川遥与付丧神的距离,而另一只手,伸到浅川遥唇边。 血腥味一下子变得浓郁,冰凉的液体顺着三日月的手腕不断滴落在浅川遥胸前的衣襟上。 什么意思? 浅川遥调动不多的力气抬头看向三日月,得到对方一个笑脸。 “喝吧。”他说,“喝完,再好好睡一觉,您就可以回家啦。” 那是一个和之前没什么不同的笑脸,浅川遥要很勉强才能从付丧神眼睛独特的新月纹中窥探到藏在后面的东西,不是愉快的笑意,也没有冰冷的情绪。 月亮后面什么都没有。 非要比喻的话,是冷冰冰的风顺着大口子在荒芜的旷野上吹拂着。 浅川遥昏沉地闭上双眼,一切归于黑暗。 付丧神身体里流出的是和人类没什么区别的血液,随着姬君饮下血液,人类的气息一点一点被付丧神的包裹起来。 “你要做什么?”雾气升腾起里,本丸意识幻化出的尖细的声音高声质问道。 三日月没有理会它,只是弯腰抱起人类姬君,一步一步向本丸大门走去。 直到人类的气息彻底被付丧神的包裹起来,本丸意识忽然发现无法感应到对方的存在了。 独属于人类和付丧神的契约压过了本丸强行施加给人类的契约。 只要这一瞬间,三日月将浅川遥轻轻抛出了本丸的大门。 在本丸的怒骂中,三日月笑了起来。 “姬君,向前走,别回头。” …… 视野的漆黑退去,四肢也恢复了知觉,浅川遥茫然向四周环顾,只有大雨带来的可见度极低的水雾。 这是死后的世界吗? 就在浅川遥茫然的时候,有人在她后背推了一把,并且说道: “向前走,别回头。” 浅川遥能辨识出是三日月在说话,付丧神的声音很好听,她意识还未完全恢复,下意识踉跄向前走了两步。 然而脚下一空,浅川遥一下子踩空向下跌了几下才停住。 她一个激灵醒过来,翻身坐起,怀里的卷轴掉在地上,骨碌碌顺着台阶滚了一圈又一圈。 原来是踩空了台阶。 浅川遥弯腰去捡,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身体从未像现在这般轻巧,腹部的伤口无影无踪,而她所在的位置—— 抬头看去,一个个高耸的鸟居威严地矗立在山路上。离她最近的鸟居,红色柱子上有一块颜色要更深趋近于黑褐色。是血液干涸的颜色。 浅川遥呆住,她没想到如此轻易地回到了初始之地,甚至分毫不差,正好回到了当时她重伤依靠的那个鸟居。 嘴巴里残留的血腥味和重新捡起的卷轴都提醒她这不是一场荒诞的梦境,但如今付丧神不见踪影。 浅川遥忍不住回首望去。 向上的路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不是错觉,这个方向的可见度在逐渐降低。 又过了几秒,浅川遥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逐渐逼近的白雾!再用不了多久就要蔓延到她这处来了! 别回头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浅川遥顾不上太多,向下山的方向拔足狂奔。 在奔跑的间隙,她看到道路两边有无头苍蝇般乱晃的村民,有人发现了她,发出愤怒的喊叫。 “你这个魔鬼!到底做了什么?快放我们离开!” 村民脸上带着疲惫,浅川遥的出现像是导火索,一下子引出多日以来迷路的愤怒。 “抓住她!” 在迷路的慌张中逐渐失去理智的村民们忽视了浅川遥再次出现时伤口不治而愈的异样,将原因归咎到浅川遥身上,一股脑冲了过来。 体力消耗得差不多的村民自然比不过一键恢复的浅川遥。 于是村民见到黑发黑眼的女人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带着奇异的笑容停下了脚步。 “抓住我?”她居然还有余力整理了一下怀里的画轴,“那就试试呀。” 村民更加愤怒,他们手中的锄具是他们自信的源头,几日前村民们就是用这些平平无奇的工具划开了面前之人的腹腔。 终于,村民们也站到了蜿蜒的石阶上,要比浅川遥稍微高一点的位置。 即便这么近的距离,浅川遥也没露出惊慌的表情。 她的笑容更盛,站在原地朝愤怒的村民们挥了挥手。 “再见了……请务必下地狱。” 雾来了。 于是一张张面目可憎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了。 村民的动作在变得迟缓,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前,先一步陷入到雾气的幻觉之中。 再一点点成为本丸的养料。 浅川遥眯起眼睛,不再管村民们,在雾气企图将她也拖进去前,浅川遥狂奔起来。 雾气仍在坚决且缓慢地逼近,只要不出意外,浅川遥的速度要比它快得多,安全的离开似乎不难。 ……不出意外的话。 手机的电量所剩无几,信号栏的位置显示无信号,手机被草草塞到口袋里。 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也终于到了最末,浅川遥狂奔的脚步减慢,越来越慢,直到停在倒数十几阶的位置。 最下方在涌动着恶意的咒力,丑得像乱七八糟生物拼装起来的咒灵徘徊着,将路口堵得死死的。 没有眼镜的辅助,浅川遥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代表着……她快死了。 普通人只有临死之前才能清晰的看到另一个世界。 咒灵敏锐地转过头,和浅川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三日月和面前咒灵的区别,后者的恶意几乎要化成实质。 “杀掉……死……!” 咒灵发出断续的句子,咧开嘴巴看向浅川遥,在咒灵眼里普通人就是块没有反抗能力的小蛋糕。 浅川遥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她的后背微凉,诡异的雾气近在咫尺,亲密地舔舐后背。 真是够了。 咒灵尖啸着发起攻击,危险的直觉扼住了浅川遥的喉咙,她敏捷地躲过,向后一跳—— 跃入白雾中。 诞生日(上) “三日月殿,您还是放走了她。”黑色的影子摇晃着,隐约能看出是狐狸的形状,它因为不稳定而在空气中摇曳,声音嘶哑又难听。 “您甘心吗?”狐狸幽幽说道,或者叫它为本丸的代言者更恰当点,“她这么走了,你可要代替她承受本丸的诅咒,放走本丸选定的审神者,呵呵……” 本丸的夜晚格外漫长,当人类离开,月下的付丧神美貌不再,而是扭曲变形成生满骨刺的怪物。 白雾如影随行,随着狐狸话音落下,生满骨刺的怪物呻/吟一声,骨刺从他的腹部生出,扎穿柔软的皮肤,一直洞穿后背。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暗堕,一双新月纹眼瞳透过重重骨刺平静地望向白雾和狐狸。 狐狸安静了几秒,气急败坏:“人类总有死亡的那天!我期待着您彻底暗堕后的丑态!” 月光下的骨刺怪物弯起新月纹眼睛,“那就拭目以待。” 狐之助和三日月对视着,二者眼中皆是敌意,如果说最开始本丸只是想要让这振美丽的刀剑成为折断的一员,那么在长久的互相添堵下,这份恶意已经逐渐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忽然,狐狸的眼珠转动,它跳下高墙,绕着被骨刺压弯腰的付丧神转了一圈,竖瞳里是毫不掩饰的纯然恶意。 “三日月殿,我看您也不用再等,”它用尖细的嗓音笑着说,“您的姬君回来了。死亡,那么近!” 三日月豁然抬起头来,眼底的新月纹浸染上血色。 …… 浅川遥在白雾中狂奔,她身后的咒灵竟也扑了进来。 可见度极低,她险些绊倒。一低头是倒在地上没了生息的村民,他双眼大睁,停留在死前最后一刻惊恐的神情,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曾经通过制造幻觉想诱惑她进入的白雾这时反倒乖巧得不可思议,任由她在其中奔跑。 浅川遥不去思考这是敌人处于什么样的恶趣味,只是咬着牙在雾中躲过咒灵的攻击拼命狂奔。 没空停下来,咒灵阴冷的气息不断逼近。她大踏步跑着,本应缠绕过来的白雾竟微微后退,让出一条道路来,没有攻击人类和咒灵任何一方,似乎在充满恶意地观赏这出追逐比赛的最后结果。 是吞咽的声音,浅川遥没回头,向着其他村民尸体跑去,她能猜到新鲜尸体能暂时拖延了咒灵的脚步,但—— 咒灵吞食得很快,气息变得更加危险,正逐渐从二级咒灵向着一级咒灵靠拢。随之而来的还有挑剔,不会再被村民的尸体迷惑住,开始目标明确地向眼前活生生的人类冲刺。 不知是本丸的恶意还是巧合,拨开迷雾,木制的大门近在眼前。 如此顺利…… 看到大门的瞬间,浅川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真切地感受到一股冷意,来自预感。 不妙的预感。 “轰!!!” 大门在巨力作用下轰然倒塌,人类的身体歪歪扭扭横飞进来,像没生气的破布娃娃。 咒灵嚎叫着要扑进来,被拦在本丸之外。 倒飞进来的人体翻转,露出一张苍白没有生气的脸来,胸口处蔓延出的红艳丽极了。 那是心脏的位置。 一卷画轴同样翻滚着,慢慢展开,其上黑与白的单调色块被染上红色。 而命不久矣的人类呢? 在付丧神震颤的目光中,来人的胸口艰难起伏了一下。 黑色的眼瞳对上了新月纹眼瞳,前者归于暗淡,后者则陷入暗无天日的风暴。 “三日月殿,”狐之助叹息,“您的姬君终究是无法逃离的本丸的呀!” 死去的人类,咆哮的咒灵,挣扎的刀剑……都将成为本丸的养分。 一身骨刺的付丧神看向它,契约缓缓断裂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般明显,他终于要变得完整——要彻底向暗堕转化了。 这时候的白雾不再缠绕任何一个生物,于是那满是骨刺的付丧神怪物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在此期间拔掉了身上任何一根可能会伤害到人类的骨刺,也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因此鲜血淋漓。 然后,他慢慢将呼吸减弱的人类抱起来,轻柔得不能再轻柔。 三日月微微垂首,拉近和浅川遥的距离,他们近到几乎可以交换暧昧的呼吸——但那只不过是错觉,付丧神连呼吸都是冰冷的。 黑色的眼瞳已经涣散了,三日月仍然固执地与其对视着。 “姬君,姬君。”他喃喃自语,又安慰道,“死亡与痛苦不值得恐惧,有我陪着您呢……一直到最后。” “实在是抱歉,”浅川遥声音低不可闻。 “……晚安,月亮。”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灰尘慢悠悠在空气中漂浮,悄然落在付丧神的发丝、华美的服饰上。 他变得灰扑扑的,逐渐和影子一样漆黑一片。 “三日月殿。”狐之助含笑唤道,“来吧……” 刀剑付丧神的喉咙发出含糊的声音,似是在发怒。 人类姬君死掉了。 和之前数任审神者死亡时没有区别,呼吸停止,心脏不再跳动,温度也冷冰冰的。 而本丸,像是活过来了,雾气顺着敞开的大门肆意流淌进来,看似悠然但快速地将三日月和他怀里的人类包裹住。 狐之助眯起眼睛,嘴角上扬,兽类的脸部因为过大的笑脸而扭曲可怖。 “全部都是我的!我的养料!” 三日月目光沉沉,他不再露出有礼且风雅的笑了,表情更趋向于无机质的冰冷金属,他单手维持着将人类在怀里的妥帖姿势,另一只手握住刀柄拔刀出鞘。 “我的姬君绝不会成为你这样存在的养料。”三日月目光沉沉,新月纹眼瞳抬起,赫然是血红色的,沉沉的映照着化作妖魔的本丸,“……真热烈,我也认真起来吧*。” 雾气扭曲着,一口将狐之助吞下,在半空中化作大笑的鬼脸,“就凭你?!哈哈!” 它猛然靠近三日月,“笑话!和你签订契约的人类死掉了,你也会死,变成一堆破铜烂铁!” 回答他的是清亮的刀光。 “嘻嘻……”本丸化作的雾气窃笑着,锋利的一刀之下它毫发无伤,转而呼啸着穿过了三日月。 雾气来的很快,三日月僵住,强行收起攻势,将人类的身躯牢牢藏进怀里。 “哧——” 雾气竟是腐蚀性的,付丧神再抬起头来,明明还是人类的面孔,但锈迹和裂缝爬上了他的脸庞。 他手里的刀也向下扎入泥土,从武器变成勉强支撑身形的拐杖。 “咳……” 本丸大笑,“让我吃掉你们!” 三日月低头确认怀里的尸身完好无损,他面色沉沉,仿佛什么都不能动摇他。 但下一秒,付丧神蓦然落下一滴泪来,砸在人类已经僵硬的面孔上。 那是眼泪吗?还是金属腐蚀后渗出的废液? 或者说……付丧神会流泪吗? 在场无人会在意这个,付丧神近乎失态的行为只会引来本丸意识更大声的嘲笑。 “死吧!看看你狼狈的模样!” “!” 但这次,三日月却没对本丸反唇相讥,他僵住了,视线向下,睫毛遮住了眼瞳中美丽的新月纹。 他隐含愤怒的表情被打破,正惊愕地凝视着自己的领口。 怀中有什么似乎动了动,不是错觉,一只苍白的手向上一路摸索着死死攥紧他领口的布料。 人类明明失去气息,却僵硬着露出痛苦的神情,喉咙在咯咯作响。 “呃呃——!” “三……日……月……!” …… 死亡的感受并不可怕,对浅川遥而言,更像是一场从身体苦痛中解放的自由。 即便她擅长忍耐各种各样的痛苦,在视线彻底陷入黑暗的时候也感到一阵轻松。 再怎么说,短短几日内又是发烧又是反复受到致命伤的,始终都在压迫着人类脆弱的神经。 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 浅川遥安静地等待着意识彻底破碎的时刻,耳边乱哄哄的什么都听不清,她似乎置身于嘈杂的环境,争辩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隐约记得有许许多多的执念和未完成的事情,但全部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 哎呀……我已经死了呀?已经……什么都不想管了哦。 浅川遥作为应当是灵魂的存在困倦地晃了晃,“轰”的一声碎掉了。 意识向四面八方逸散,大部分选择落在华美付丧神的额发上。 然后等待最后的消散。 直到—— 晶莹的水滴砸在浅川遥的躯壳上。 像冬日里淋了满满一桶冰水,在半空中即将消散的意识打了个寒战,骤然清醒。 不,她还不能死! 她怎么能死?! 【“这孩子体质特殊,能容纳许多咒力,是最好的‘母体’。” “她会诞下优秀的后代,到时候说不定‘十种影法术’也能……” “……” “可惜,还太小了。” “可惜可惜,她没有术式,也看不到咒灵。” “……” “遥,明天开始你就是本家的一份子,你应当感到荣幸。”】 浅川遥对恐惧的阈值很低,并不是因为不会产生害怕的情绪,而是全部被特殊的体质化为咒力吞噬下去。 她对外界的情绪反应因此也总是迟钝的。她像一个罐子。 现在罐子被打破,而还有一根线连接着罐子,那是与付丧神的契约。 「要永远在一起。」 只要付丧神有那么一瞬间有这样的想法。 「活下去。」 只要三日月有这样的愿望。 连接着罐子的线就会被扯动,拖拽出其中恐怖的内里。 名为「浅川遥」的存在睁开眼,四下打量着。无数黑色的粒子在跳动,汇在一起,从冰冷的人类躯体内代替血液奔涌而出。 「请诅咒我吧。」她说道。 诞生日(下) 是死一般的寂静。 三日月的举动一反常态,本丸顺着视线望去也看到了这不符常理的一幕。 “……”本丸化作的雾气谨慎地退后,“你做了什么?” 它没有错过那道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成句子,但毫无疑问就是浅川遥的声线! 三日月怀里的浅川遥嘴巴没有张合,但始终有声音在环绕着他们。 “三日……月……”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仔细听去,更像是无数道细小的声音合为一道,孜孜不倦地呼唤着付丧神的名字。 “哦……”本丸观察了一会儿,雾气扯开嘴角,“变成怨灵了啊,之前吞掉的审神者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三日月!”细小的声音打断了本丸的话语,流利地喊出付丧神的名字。 “吵死了,闭嘴──” 本丸被打断了,它怒气冲冲地凝视着年轻女人的尸身,雾气组成的嘴巴张开合上,偏偏每次都被来自四面八方的细小声音打断。 “三日月!” “三日月!” 一遍又一遍,声音在变大。 三日月抬起头,他的目光停留在半空中,后知后觉意识到维系着他与姬君的契约并没有完全断开,还有着数不清的丝线连接着……就好像姬君无处不在一般。 正如四下漂浮的尘埃。 “三日月!”那道声音又叫喊道。 真奇怪,姬君活着的时候从来不会有如此明显的情绪起伏。 三日月脑海中转过思绪万千,但他最后扯开笑脸,一如往昔,即使他生锈的面部因为这个笑而迅速布满裂缝。 “……姬君,我在。”他轻柔地回应,“您还好吗?” “你——”本丸厉声开口,但又一次没能说出完整的话语。不过这次可不是因为被执念的声音打断,这片空间除了三日月的声音之外一片安静。 是一种本能,骤然变化的空气充满着危险,让本丸意识闭上嘴巴一言不发。 属于浅川遥的声音轻笑着,而她的身体仍死气沉沉的在付丧神的怀里,是其他的地方出现了变化。 付丧神的身后,滚落在地的卷轴徐徐展开,最中央迸溅的血液已呈现黑褐色,鼓动着,漆黑的指尖探出,接着是纤长的手指、腕部……直到小臂,都是一片漆黑。 手臂轻轻扯住了付丧神的衣摆,浅川遥的声音在大笑,“当然要回来!” 本丸的雾气向下俯冲想要故技重施,但连付丧神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漆黑的手臂狠狠挥到一边去。 “滚开!!!” 挥开雾气,手臂又重新抓住了付丧神的衣摆,对三日月的存在表现出极大的依赖来。 雾气被触碰到了,甚至差点被撕成两半。 “你是什么?!普通的怨灵可没有这么大的威力!”本丸又惊又怒。 三日月笑起来,“哈哈哈,这可是我的姬君啊……” “不要……”浅川遥的声音喃喃道。 三日月已经适应了,他甚至还回答道,“姬君?” “……不要碰我的月亮!” “恨!” “讨厌!” “都去死!!” 巨大的负面情绪爆发,气流将周围的建筑夷为平地,抓着三日月衣角的手攥得死死的。 它一点一点将自己从画轴里拖了出来。 和手臂一样,也是黑漆漆的,虽是人形,但从头到脚都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可怕千百倍的气息。 「失去、失去、一直在失去,仔细想来,没有什么是完全属于我的。」 「不可以伤害、夺走、触碰我的重要之物,否则——」 看不见的大手将雾气揉作一团,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本丸吞食了无数刀剑和审神者而诞生的极恶意识就这么被抹杀得一干二净。 「——去死。」 特级咒灵浅川遥,完全显现。 * 黑色的人形落到地上,安静地和三日月对视,他们之间隔着浅川遥的尸身。 本丸的意识轻易溃散了,即使三日月再如何随性,也没想过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 原以为最多是姬君活着离开,他和本丸意识再互相折磨数十个年头,直到姬君在现世寿终正寝呢。 同生共死的契约,作用在咒灵身上也是可以的吗? 三日月笑起来,“哈哈哈,姬君如此面貌也是不错的,不知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黑漆漆的人形咒灵只是站在原地,应该是眼睛的位置一眨不眨地看向三日月。 「请……名字……!」 变成咒灵的姬君说话颠三倒四的。 三日月茫然,“名字的话……是要重新自我介绍吗?我是三日月宗近,哈哈,一振刀剑罢了。” 咒灵变得焦急,它表面的黑色剧烈抖动着,凑近了才发现是大片的黑色火焰。 「呼唤!名字!」 “呼唤您的名字吗?”三日月这回懂了,他露出困扰的神情,“但抱歉,您生前并没有告知过您的名字。” 浅川遥生前谨慎地没有交付姓名,付丧神也贴心的不问,造成了直到浅川遥死亡都没有和三日月互通姓名的微妙情况。 咒灵更加焦急了。 「呼唤!我的!名字!」 三日月怀里的人类尸体也变得不安分起来,抓住他衣领的僵硬手指松开,向下猛地垂落,带动了衣物上的口袋向下。 “啪嗒。” 金属打火机应声落地。 三日月试探用空着的手去捡,咒灵没有抗拒。 捡起的打火机底部刻着小小的字。 【遥。】 所以,那是姬君的名字,但却没有姓氏。 三日月试探道,“遥?” 会有人的真名是不带姓氏的吗? 契约实际上是有许多空子可以钻的,比如换一个姓氏,只要被大部分人认可,也算是更改了真名,是可以规避掉规则不严密的契约的。 就比如与三日月和浅川遥之间的契约,因为不严密,被某个墨镜白毛内行人亲切地称作“高级改名卡”。 但咒术师都自带一股子疯劲,浅川遥即使不是咒术师,但出身于恶劣的咒术家族,她疯起来不比别人差。 ——浅川遥在契约上写的是真名中的真名,不带姓氏,只是她的名。 遥。 互通姓名,那千丝万缕的联系狠狠链接在一起,形成牢不可破的契约。 咒灵嘴巴的位置咧开,仿佛是一个笑容,隐约能看出若是人类的浅川遥来,定是一个充满着赞许的笑容。 下一秒,它轰然倒塌,落到地面便无影无踪。 解咒……?! 三日月惊愕的表情还未彻底定型,窸窸窣窣衣物摩擦声响起,属于人类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 气息冰冷又熟悉。 不是怨灵,更不是人类,在契约的作用下,浅川遥的存在变得奇怪起来。 僵硬的手指先是拂去了深蓝色发丝上碍眼的尘土,然后捧起三日月的脸颊,在对方些许惊愕和茫然的目光中开口说道: “月亮有三轮,”她悠然叹息,“今晚月色真美。” 已经死去的人类重新睁开双眼,新月纹的眼瞳对上了黑色的,后者的瞳孔还处于死亡的扩散状态,其中隐约有黑色的粒子在跳动着。 三日月呆立在原地,他本是对所有话题应对自如的刀剑,其中更是擅长在和蔼的笑声中不动神色就将话题转移,但姬君的话语却让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哈哈笑着掠过?还是用美色浑水摸鱼? 说起来,对方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吗? 或者,对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三日月垂下眼,只有这一位,独一无二的姬君。他能感受到契约将他们连接着,那么紧密。 只属于他的姬君,而不是属于什么本丸。 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的姬君笑着说,“神明大人……想要送给您的画还没有完成。” 所以她回到了人间。 三日月宗近,很多时候会故意表现出不懂变通,但其实是最擅长空气的刀剑之一。 新月纹眼眸很快被真心的笑意占满,三日月宗近微微低头,很顺利地想起深刻于灵魂的台词,他开口便道: “我的名字是三日月宗近。嘛,身为天下五剑之一,被称为最美。诞生于十一世纪末。也就是说,嘛,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哈哈哈。” 这个时候,本丸破碎的大门外响起喧嚣声。 “咦,奇怪,这里怎么会有本丸?” “这个气息……是暗堕本丸!” “快报告给上级!警戒!第一部队准备进行侦查!” 浅川遥紧绷起来,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形态又有溃散的趋势。 “那是什么?新的敌人?” 三日月表情不变,不如说当纠缠他许久的本丸意识消散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令他动摇了。 三日月轻柔地回复:“没什么,一群事后才赶来的公职人员罢了。您或许不知道,这座本丸曾经是有隶属的组织的。” 本丸隶属于时之政府。在这个世界的遥远未来,开发出了穿梭时空的技术,时之政府将刀剑收集起来用来对抗时间溯行军来保护历史,大约是这样一个组织。 而审神者就是时之政府募集起来的,用来唤醒刀剑的意识与时间溯行军战斗,因此用来给审神者和刀剑们生活的本丸们被建造出来,浅川遥脚下的这座本丸正是其中一个。 浅川遥听着三日月不紧不慢地将时之政府的情况一一道来,疲惫感上涌,眼皮越来越沉。 三日月贴心地发现了她疲惫的神态,贴心地结束了简单科普,“漫长的一天过去了,您已十分疲惫,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几乎是话音落下,新诞生的特级咒灵便合上了双眼,恐怖的气息消失,牢牢藏于她曾经的人类躯壳中。 当迟来的时政人员赶来时,看到的就是怀抱着生死不知人类的三日月,本丸满地疮痍,到处都是阴冷的气息。 月光下,名为三日月的刀剑付丧神转过身来,他悠然一笑。 “诸位,来得不免有些太迟了。” 是暗堕刀剑。 惠 “妈妈!我想要最新的汽车人玩具!” “不行,你上周不是刚刚买过一个?至少这个月不可以了。” “欸——好失望!” “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接下来就是小孩子的撒泼打滚哭闹三连。 街道边,正是幼儿园放学的时间。背着书包的刺猬头小孩子默默围观着,他的同学正在试图通过哭闹的方式得到想要的玩具。 刺猬头小孩子孤零零的,比起其他有父母来接的同学,他还要再等一会儿才能有人接他,因此也有时间围观自己的同学撒泼打滚。 等了有一会儿,他才等到自己的监护人,一个同样背着书包,个子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学生。 “惠,回家了哦。” 刺猬头小孩面无表情地看着同学成功买到玩具并在摆弄玩具的间隙不忘对自己竖起大拇指,决定装作没看见,回头走向接自己放学的监护人。 “来了。” 来接他的是伏黑津美纪,仅比他大上几岁的重组家庭的姐姐。 伏黑惠是即将升入国小的预备小学生,同龄的小孩子们烦恼最多也就是家长不让吃糖、熬夜打电动被抓了现行之类的平淡日常,他要承担的烦恼要现实一百倍。 刚出生不久母亲便去世,记忆里父亲展现给伏黑惠的完全是一副人渣模样。 爱好赌马,等到伏黑惠长大一点便早出晚归不见踪影,后来更是草草找到现在的伏黑夫人入赘,将他丢给了继母。 当然,继母也不是什么负责的人,伏黑惠的人渣父亲近期热衷于玩消失,出现的间隔一次比一次长,继母也逐渐开始放弃抚养两个小孩子的责任。 总之,回过神来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了伏黑姐弟两个小孩子。 伏黑惠几乎是懂事开始就要每时每刻面对沉重的生存问题。而现在,是最严重的时刻。 “剩的钱只够支撑到月底,”伏黑津美纪忧心忡忡,“惠,你真的有办法吗?” 伏黑惠板着脸点头,安慰姐姐,“每年的这个时候,小姑姑都会来探望爸爸。” 他人生短短几年的记忆里有这么一位神奇的小姑姑,据说和人渣老爸一起长大,职业是恐怖家。 伏黑惠不太懂小姑姑的工作,但他至少知道小姑姑在老爸眼里应该是恐怖的。 ——毕竟能让什么都无所谓的老爸在那一天挣扎着起来给房间大扫除,并且板着脸做出堪称丰盛一餐的存在,一定很恐怖! 话虽如此,伏黑惠还挺喜欢小姑姑的……装模作样也好,至少每年小姑姑来看人渣老爸这天是家里最像家的一天。 话是这么说的,他心里也没底。 因为小姑姑很久不来了,连人渣老爸的入赘当天都没出现,这个月月底就是距离她上次来一整年的时间。 ……其实维系伏黑姐弟俩生活的最后一点钱也是小姑姑上次来偷偷塞给伏黑惠的小金库,没让大人知道的那种。 不能让老爸知道,因为会被骗走拿去赌马,那个人渣就是连小孩钱都会骗的混蛋。 现实还有一重压力…… 伏黑惠拽拽伏黑津美纪的袖子,“今天换一条路走吧。” 世界上是存在鬼怪的。 黑漆漆的怪物的比伏黑惠还要大,蹲在街角的阴影处喃喃自语。 伏黑惠偏移目光,装作没看见,尽量自然地试图带着普通人姐姐换一条路回家。 “咦?不走常走的路吗?”津美纪不疑有他,很顺利地答应了伏黑惠难得的请求,“好哦,那今天走另一条,可能会稍微远一点哦。” 伏黑惠绷着脸点头,阴影里的怪物散发着的危险气息超过了以往他见过的所有其他怪物。 最常见的是长着翅膀神似昆虫的怪物,大约拳头大小,伏黑惠挥舞拳头也能打死,稍微强一点的是那种会趴在人类身上的,不对上视线就没关系。 而今天这个—— 伏黑惠十分确定自己没有与之对上视线,却在调转方向时,听见了怪物笑着用蹩脚的人类语言说道: “嘻、嘻嘻……你、看到我了?” 伏黑惠心头一紧,拉着津美纪的便飞奔起来:“姐姐,快跑!” “欸?惠?”津美纪不明所以,又恍然大悟,“是在玩假想敌人的游戏吗?” 幼稚园的孩子,确实还是沉迷于将幻想演出来的年纪。 “快跑!”被危险锁定下,伏黑惠只是不断重复着一个词。 两个孩子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狂奔起来,不过很快就没人去思考小孩子的奇怪举动了。 普通人眼中,一向安全的人行道上忽然被看不见的重物砸了一下,地面“轰”的一声陷下去好大一块。 这只是开始,接着这样的深坑接连出现,几个行人躲闪不及,大半个身体被扭曲成可怕的样子。 极致的死亡逼近下,有人看到了咒灵的真正模样。 “怪、怪物!” 伏黑惠瞳孔紧缩,仗着小孩子身形灵活,躲过了几次咒灵的袭击。 “!” 小孩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咒灵挥舞着手臂很快就要落在他们的头上。 津美纪因为害怕闭上了眼睛,而伏黑惠一眨不眨,某个瞬间,他的影子在动。 但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咒灵向后倒飞出去,几乎飞出了半条街的距离,它仿佛是被看不见的刀剑击中了,险些被一分为二。 伏黑惠眨动着酸涩的眼睛,他好像看到了有刀光一闪而过? 一切都乱七八糟的,然后他又听见有人念道: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黑色的薄膜升起,将他隔绝在外,隐约能看到薄膜升起前最后的瞬间有几个人凝聚起力量正在与咒灵对抗。 这都是什么啊…… 或许是知道安全了,伏黑惠一个劲地往后看,而津美纪还在紧张地拉着他向前跑。 不知不觉间他们奔跑方向正好和回家的路线重合,伏黑惠被姐姐拽着往前奔跑一口气跑到安全的地方,脚步慢了下来,他听见亲切的声音: “小惠,这边。” 然后是津美纪礼貌但有些结巴地问:“您好,请问您是?” 伏黑惠一下子回过头去,什么都不顾上了,“遥!” 许久未见的浅川遥举着伞,从头到脚一点都没被阳光照到,黑漆漆的和影子融为一体,脸色格外苍白。 伏黑惠没想太多,一下子扑到了对方怀里。 瞬间,他感觉到冰冷的气息,比刚刚追逐他的怪物还要可怕。对方扶着他后背的指尖都是冷冰冰的。 但是……怎么可能呢? 伏黑惠仰起头,“遥是生病了吗?” 一身黑的女人笑了笑,她的笑容都是苍白的,“嗯,前一阵生了场大病,最近刚好,想着来看看你们。” 她微微侧身,宽松的外套摆动间露出金属的反光,像是刀剑的形状。但除了遥自己,没人看得见。 ——时之政府最新技术,现世认知修正器,会自动将刀剑的本体修正为肉眼看不见的存在。 “甚尔那家伙!”伏黑惠什么都忘了,拽住熟悉的人立刻抱怨起最近的委屈,“他都消失好几个月了!” “好几个月?真是不称职的父亲……又跑到哪里去玩了。”浅川遥熟练地找着理由,她估计甚尔这不靠谱的哥十有八九是接了大单,把小孩子忘到脑后了。 一连消失几个月,真够呛了。 浅川遥低头看着两个小萝卜丁,大一点的女孩正一脸紧张地注视着自己,“唔,这位是?” 伏黑惠扔出新的炸弹:“甚尔再婚了,这是我的继姐伏黑津美纪。我现在叫伏黑惠。” 浅川遥一脸空白,“等等,入赘?” 两个小孩歪头看她。 浅川遥:“……算了,不管这不靠谱的老哥,一起去吃饭吧。对了,我是禅院……呃,伏黑甚尔这家伙的表妹浅川遥,和小惠称呼我为遥就好。” 后一句是对伏黑津美纪说的,津美纪乖巧点头。 提到吃饭,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放学不久就忙着逃命的两个孩子这才意识到早就过了晚饭的时间,自然而然饿了起来。 小孩很乖,一路无言,浅川遥思绪飘远。 禅院遥,禅院甚尔。 浅川遥,伏黑甚尔。 脱离了垃圾场一样的原生家族,他们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扔掉旧姓氏,或许是一种奇妙的默契。 非术士非人,这样的不近人情的规则下,遥和甚尔都是被禅院家排挤的存在。 她与甚尔之间的关系比起亲人,更像是一种奇妙的战友情,再加上一点点同病相怜。 离开禅院家后对彼此的关心也有别于普通家庭:浅川遥每年定时登门拜访,或者甚尔做任务路过浅川遥家顺便看上一眼。 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别给我轻易死了,其他的随便。 浅川遥拍了拍身侧有些躁动的刀剑,就近找了个餐厅。路上夕阳彻底落下,她很自然地收起遮阳伞。 “饿了很久吧?想吃什么随便点。”来自人渣老爸那边的亲戚露出亲切的笑容,慷慨的把菜单塞到饥肠辘辘的孩子们手中。 而她自己则只要了一杯茶。 “我吗?”她微笑着,“不要担心,我还没有饿,喝这个就可以了哦。” 输了 听完伏黑惠近期的情况,浅川遥微笑着握紧杯子。 “所以那家伙也没有留下足够的钱?真够胆大的。”她想象不到如果自己没有及时过来查看情况的后果。 伏黑惠向后靠了靠。 杯子!陶瓷杯子被捏出裂痕了啊! 这种事对甚尔来说轻轻松松,但浅川遥不是个每天都在交稿期挣扎的虚弱体吗?! 伏黑惠小心地看着浅川遥的脸色,“所以……”想寻求一些帮助。 “所以跟我去住吧。”浅川遥一锤定音。 惠:“啊?” 津美纪:“啊?” 最多以为能得到少量金钱的接济,因为养孩子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何况是两个。因此他们完全没想到惠这位甚少出现的亲戚会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 浅川遥扬起眉毛,“有什么好吃惊的,惠的继母不是也消失了吗?你们两个年龄加一起都不到成年,我自然得负起监护人的责任。” “但是,”惠皱起眉,早慧的孩子反倒为成年人着想,“遥不怎么赚钱吧,我们还是不给你添加负担,只要度过现在的难关就好。” 浅川遥:“……嗯,怎么说呢,谢谢小惠的体贴,但我现在有点小钱,而且已经养了两个孩子。再来两个人也没问题。” “等等,你不是单身吗?!”伏黑惠听不进去别的了。 浅川遥把头偏到一边去,“……” 真的很可疑!距离上次见面只过了大半年又不是好几年!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小孩子的目光如果具现化一定是“biubiubiu”闪个不停的光波。 “前一阵结了个婚。”浅川遥尽量风轻云淡的说道,“顺便收养了两个小孩,和你们差不多大。所以也不是什么大事……小惠你那是什么眼神!快撤回!” 伏黑惠:“……” 该说不愧是姐弟吗……连结婚都是前后脚,而且一个比一个随便。 自然,伏黑惠猜遥也没通知甚尔,就像甚尔入赘时也没想起来通知遥一样。 ──所以说你们姐弟俩究竟什么毛病啊?! 安静坐在一边的津美纪已经因为这过于混乱的关系露出蚊香眼了。 “总之,”浅川遥把跳起来的伏黑惠按回儿童座椅,“我是成年人我说了算,一会儿给我你们老师的电话,请假,这几天先去我家住。” 伏黑惠还想说什么,浅川遥低头摆弄着手机,确凿地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再找甚尔算账。” 身侧的刀剑震了震,在提醒她尽快返程。 “什么声音?”惠疑惑地望了过来,在她眼中浅川遥身侧空无一物。 但明明发出了声音? “是手机消息振动音。”浅川遥随口解释,“正好书包也在身边,带着作业本呢是吧?吃完饭也不用回去了,我叫了车直接走。” ……好高的行动力。 伏黑惠感叹,适应力极强的孩子已经接受了这些设定,并且不觉得度过了如此混乱的一天还要写作业是多么离谱的事情。 ──因为幼儿园没作业,需要完成作业的是津美纪。 伏黑惠默默把目光移向一边。 车来得很快,两个孩子结束用餐后不久便有黑色轿车停在店门口。 “走吧。”浅川遥提起两个孩子的书包。 轿车上甚至贴心的安置了儿童安全座椅,伏黑惠绷着脸拒绝了,和津美纪手拉手坐在后座由司机为他们系上安全带。 司机的态度极为殷勤,安置好两个孩子又转头去帮浅川遥开车门,但在帮忙系安全带这步遭到了拒绝。 “我自己来便好。”几分钟前还很亲切的浅川遥在面对司机时气势陡然一变,变得十分有距离感,“您知道的,不要让我的丈夫为难比较好。” 司机冒出冷汗,连连称是,手脚麻利地专心开车。 转向孩子们时,遥又是温和的笑容,“路途遥远,如果累的话就先睡一觉吧。” 在前座的视觉盲区,她脚部的位置悄然化为漆黑的雾气,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司机注意到这一点,开车的速度更快了。 浅川遥的话像是有魔力,伏黑惠即使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但对亲近之人的信任更多一点,随着浅川遥话音落下,他的眼皮打架,和同样困倦的津美纪依偎在一起陷入黑沉的梦乡。 浅川遥对司机点点头,轿车驶入山路,下一秒失去了踪影。轿车出现在和它格格不入的老式木制大门前,正是本丸门口。 “到了。”司机低头恭敬说道,一边为对方打开车门,“时政工作人员想要今日上门拜访,不知您……?” 半晌没有声音回应他,司机慢慢抬起头,即使来之前看过资料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心头一跳。 像融化的蜡像,走下车进入本丸范围的浅川遥哗啦啦化作黑泥落下,再凝成形时已是没有生气的尸体,脚下的影子颤动着。 在这具尸身倒下之前,被随身携带的刀剑先一步落在地上化作人形接住。 付丧神微笑着抱起她,眼底的新月纹因为笑意而褶褶生辉,“遥,外出一整天还是太辛苦了。” 尸身下方的影子探出漆黑的人形从背后抱住三日月,“稍微……有一点累……” 说话磕磕绊绊的,但这已经是努力了很久的结果了。 浅川遥的身体也动了起来,从前面抱住三日月。 十分诡异的一幕,但无论是浅川遥还是三日月的面孔都要远超普通人平均颜值,因此整个画面又带上了绮丽的意味。 “啊,岁数大了记性就不太好了,”三日月仿佛才注意到司机,随着他开口,背上的特级咒灵也一起望过来,“您刚刚说什么?” 被两个非人类注视的压力可不小,司机额头冒汗,“我的意思是,不知您与审神者近日是否有时间?时之政府的管理人员想要上门拜访……” 司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闭上了嘴巴。 他也觉得离谱,本丸诞生了意识不说,期间蓄意毁灭了无数刀剑和审神者时之政府本部都没有发现,最后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了一振刀剑当场彻底暗堕,怀里是死去的契约审神者。 司机都不敢想是多么窒息的场面。 换句话说,事情都恶化到不能再恶化的地步管理员才来,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在浅川遥适应特级咒灵形态的期间,时政派发大量的资源将本丸修正一新,这座本丸的状况被前线人员不小心泄漏出去,过往失踪的审神者和刀剑都在这座本丸中能找到对应的踪迹,现在几乎整个时政的审神者都在关注着后续的处理。 然而作为幸存者的浅川遥一沉睡就是大半年,好不容易本丸传来了浅川遥恢复意识的消息,时政几乎是拿出了百分百的力气来示好。 三日月笑起来,“您看,今天显然不是什么好日子。正忙呐。时之政府迟到了那么多年,还要差这么几天吗?” 司机连连低头称是。 “至于其他的,”三日月下了逐客令,“等姬君清醒时再说吧。” “明天……”咒灵贴着三日月的后背呢喃着,她的身体由未知的黑色物质构成,如同黑泥般不断向下滴落着,融入影子中消失不见。 “好吧,既然是姬君的意愿。”三日月微笑着答应,转向司机时眼中笑意已是荡然无存,“明天,希望你们能带来令人满意的答复。” 赶走了时政的人,三日月一点也没有将人用完就扔的愧疚。 一身繁复狩衣的付丧神前面挂着姬君的人类尸体,后背挂着变成特级咒灵的姬君本体,左手伏黑惠,右手伏黑津美纪,以堪称杂技的姿势走进了本丸。 本丸清洁一新,中央的大樱花树郁郁葱葱,有小孩子的欢声笑语声。 “哇!三日月先生!好厉害的臂力!” “三日月先生,欢迎回来!” 两道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童声欢呼着,接着一对和伏黑惠差不多大的双胞胎从樱花树上跳下来,一左一右仰头看着三日月的奇妙造型。 三日月哈哈笑着,咒灵遥停下沉迷吸刀,抽出空来挨个摸了摸双胞胎的头,得到热烈回应。 “遥!欢迎回来!” 咒灵遥含糊应着,“菜菜子,美美子。” 热闹的声音惊醒了三日月手里的孩子,伏黑惠揉着眼睛听到浅川遥的声音下意识呼唤道: “遥?” 津美纪也醒了,朦胧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缠着三日月不放的咒灵遥离开身体后理智不高,但也下意识知道不能让新来的两个孩子看到自己,在惠即将醒来的时候便沉入影子中。 周遭的景色完全陌生,拎着他的手将他放下,伏黑惠完全清醒过来,仰着头努力看清后,发现是一位样貌极为出众的男人正把津美纪放下,而他另一只手抱着似乎睡着了的浅川遥。 伏黑惠的小脑袋暂时没能想明白对方是怎么能同时抱的下这么多人的,他只是呆呆的又呼唤了一遍遥的名字。 ……总感觉很奇怪,遥看起来不像是睡着了。 回应他的却是另一道悦耳男声,“你好,你就是小惠和津美纪吧?真是疲惫的旅途,大家都睡着了。” 伏黑惠歪着头,“你是谁?遥怎么了?” 男人哈哈笑起来,是那种更像是老爷爷才会发出的笑声,他额侧的金色穗状饰品在微微摆动,在半空中划过好看的弧线。 “哈哈哈,从辈分上来讲,应该是你们的姑父吧。遥的话,让她先睡着。” 接着活泼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围住姐弟俩问东问西,伏黑惠很快就没有时间去思考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环顾,古色古香的建筑看不到尽头,每一处都闪闪发光诉说着维持现状的昂贵费用。 伏黑惠小小的脑袋里只剩下了: 输了啊人渣老爹,小姑姑嫁给了有钱人! 这样的想法在晚上司机送来了大全套的各式衣物和生活用品,以及在走廊看到了正在吃油豆腐的狐狸时达到顶峰。 白色的小狐狸皮毛油光水滑,迎着伏黑惠的目光欢快地摇了摇尾巴,绝对不像是普通品种的狐狸。 ——是特别、特别、特别有钱。 小惠坚定地连用三个特别来形容。 时政 在浅川遥家里的第一夜平平无奇,本丸的面积足够大,孩子们互相熟悉,疯玩没多久就沉沉入睡。伏黑惠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看到和他之前居住的小公寓风格完全不同的日式和室时才意识到前一天并不是做梦。 在他的记忆里这样快乐玩耍的日子屈指可数,伏黑惠揉着眼睛坐起来,差点被吓个半死。 “呜哇——” 围观新弟弟从迷迷糊糊到吓得蹦起来全过程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发出恶作剧成功的大笑。 “太逊了!” 伏黑惠耳朵都红了,“你们怎么随便进别人的房间?” 双胞胎其中之一假装没听见,催促道,“别赖床,津美纪可是早就起床了!” 伏黑惠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他嘴又笨,只是在两个新姐姐的大笑声中把她们推出房门,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出门。 姐妹俩在路上简单给伏黑惠介绍了大体信息,昨天伏黑惠在玩耍中已经知道了这里叫做本丸,他住的是临时收拾出来的空起居室,这样的房间还有大约几十个,如今都空着。 但也挂着写有名字的房门牌,显然都有主人,不用别人提醒,孩子们很有分寸地在玩耍时没有故意闯入。 还有未开放的区域诸如演武场、锻刀室之类的,伏黑惠听得不明觉厉。 遥和她的丈夫,所居住的地方大概曾经是个武道馆? 毕竟这里的各种设施无一不在说明曾有上百人在此生活过。 伏黑惠跟着双胞胎来到餐厅,同样是能容纳一百多人的巨大场地,巨大的长桌几乎看不到尽头。 “在这儿吃饭吗?”伏黑惠问。 “当然不是,”菜菜子回答道,“我们去遥那里。” “那现在我们为什么要来餐厅?” 美美子接道,“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带你看看。” 惠:“……”好的,莫名其妙的恶作剧,有时候津美纪在家里也会忽然叫他又告诉他什么事都没有自己玩去吧。 姐姐们都有他不懂的想法,但听话总没错。 看着意外的没有生气反而点头表示知道了的弟弟,菜菜子和美美子对视一眼,耸肩,“好吧,只是无聊的恶作剧,一起去吃饭吧。” 她们带着伏黑惠离开空荡荡的餐厅,转向另外一条小道,没走多远便到了真正的目的地,一座平平无奇的二层建筑。 同样是崭新的,新挂上去的牌匾敷衍的写着天守阁三个字,字体龙飞凤舞的几乎要溢出来,一看就是浅川遥的手笔。 “天守阁是遥居住的地方,这里才是大家平日里最常呆的建筑,其他的都是摆设罢了。”菜菜子解释道,“所以为了减少不必要的运动量,最好选离这里近一点的房间。” 伏黑惠呆呆点头,“等等,选房间?我昨天住的那间不是吗?” 美美子推着他往里走,“当然不是啦,只是暂住的房间,遥会让你自己选的!从家具到摆件,都是自己决定!” 伏黑惠再次刷新了对浅川遥当今财政的认知暂且不提,三个小孩子走进房间后立刻被桌子上散发着香气的食物吸引,肚子发出不争气的叫声。 和外面复古的造型不同,天守阁里面是充满现代化的风格,电视机和游戏机一应俱全,阳光顺着窗户打下温暖的光晕。 好怪!从外面完全看不出里面会是这样的风格!怎么做到的室内室外窗户看起来都是不同的?障眼法? “没办法……时政那帮人吵着什么日式庭院是固有景趣,不能修改什么的,不然我就直接把本丸改成欧式庄园了。”浅川遥打着哈欠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客厅,脸上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暴躁,“那些家伙……太过于遵守规定了。” 啊? 伏黑惠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他旁边的双胞胎已经兴奋地跳起来,围着浅川遥一左一右。 “遥!可以带我一个吗?” “我也要去!我们的能力可以帮上忙的!谈不拢的话就揍一顿!” 能力? 伏黑惠脑袋上又冒出一个问号,总感觉他们在说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不可以。”浅川遥一口回绝,“暴力禁止,这是属于大人的责任。” 双胞胎失望地连连叹气。 浅川遥装作没听见,她挨个把小孩子提起来放在座位上安置好,又回头找了一圈,找到了在厨房忙碌的津美纪,有些头疼。 “啊……辛苦了津美纪。”她同样把踩着小板凳试图收拾厨房垃圾的津美纪抱起来放好,“我这里不需要用劳动换取食物。” 津美纪被托举起来有些害羞,小孩子眼里的大人虽然有高有矮但也没有特别具体的概念,直到被抱起来时,津美纪才发现浅川遥要比她见过的女性都要高。 至少要远高于日本女性平均身高……得有一米七了吧? “接受了您的帮助,我想至少要做些什么回报您。”津美纪拘谨地说。 浅川遥思考了一下,在口袋里摸到一块金灿灿的小判,那是时政的基础货币,本丸重建后作为补偿金几乎填满了整个库房。 不过在现世不流通,浅川遥口袋里的手指微微用力,小判被捏成指甲大小的金块——这样就能作为现世货币流通了。 浅川遥把小金块塞到傻眼了的津美纪手里,“好吧,非要做家务的话,那这就是你的报酬了,下次干完记得找我领。” 津美纪:“……!!!” 那可是金子!这么随便就给出去的吗! 在房间角落一直充当吉祥物的狐之助炸毛,但碍于打不过浅川遥只得装死。 ——作死啊审神者!走时政正规流程可以换更多的现世货币!为什么这么粗暴的直接还原成金子! 伏黑惠:= = 伏黑惠则直接露出死鱼眼,他要更了解浅川遥一点。 无论遥还是甚尔,这表兄妹俩……完全没有金钱观。前者的稿费全部用来去全国各地采风,后者则沉迷于赌马不可自拔。 最后津美纪没能拗得过浅川遥,面色复杂地收下了金块。 浅川遥看孩子们状态良好,便称吃过饭了离开客厅,窝在角落安静啃完一整份油豆腐的狐狸跳到她的怀里,随她离开天守阁。 “审神者大人,时政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前院等候,三日月殿正在和他们交涉相关事宜,请问是否移步前院?”狐狸口吐人言,它额间的花纹和之前本丸意识化作的那只不同,赫然是一只全新的狐之助。 由时之政府派发,专门辅佐新人审神者,是可爱且无害的好帮手。 “当然。”浅川遥抚过家居服,颜色温馨的布料变得深沉化为一身笔挺的西装,“不能让三日月先生太辛苦。” 她脚下的影子抖动着,下一秒,浅川遥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 三日月宗近在会客室乐呵呵地捧着茶杯,听着时政的人絮絮叨叨和他拉着关系,哈哈笑着装傻。 时政领头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真的是记录中曾深陷暗堕状态的刀剑吗?看起来和其他本丸中过着平静生活的三日月并无区别。 一模一样的无法集中工作、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好似失智老爷爷一般在“哈哈哈”笑着。 来接洽工作的时政人员只有三人,但他们都带了各自本丸的近侍,为了不让对面的刀剑精神紧绷,连近侍都特意选的和三日月宗近同派系的三条派。 石切丸、小狐丸以及今剑。 三个工作人员和再加上三振刀剑,会客室立刻显得拥挤起来。 比起逐渐放松了警惕的工作人员,三振刀剑却显得神色紧绷,他们的练度达到了满级,作为近侍更是进行过了极化,但仍然摸不清面前三日月宗近的深浅。 掩藏在平和表象下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气息……但又和暗堕不太一样。 三日月似有所觉,抬起头来对护卫在工作人员身后的刀剑们微微一笑。 这振三日月……很危险! 而工作人员已无所觉,他们全部用写着“时政”的符纸遮住面容,此时在进度迟迟不能推进下,隔着符纸也能看出焦急。 “三日月殿,请问今天浅川女士什么时候来呢?” 他们早早赶过来,三日月一直不紧不慢地打着太极,已经过了一上午,时政人员们连浅川遥的衣角都没看到。 而三日月又看着和正常的付丧神别无二致,时政人员语气中不由自主带上催促之意。 危险的预警信号在放大,近侍刀们的神经紧绷,即将发生什么的预感不断在袭击着他们的神经。 “姬君嘛。”三日月笑呵呵地回答,“……快了。” 后半句话消失在门板轰然倒塌的噪声中。 刀剑悍然出鞘,却不是三日月,而是来自室内侦查能力最高的今剑。极高的侦查力让短刀瞬间察觉到危险,第一时间做出了警戒和攻击的举动。 “今剑!你在干什么?!”工作人员大惊失色,但他们身后的刀剑付丧神转眼间都露出了警惕的神色,转身将时政人员护在身后。 “敌袭。”今剑低声说,“是非常危险的气息。” “不可能!这里可是本丸!”领头的时政人员道,又想起这座本丸确实不同于其他的安全本丸,本丸自己都能产生意识,有其他的危险存在入侵或许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这气息是否属于本丸内部人士,时政人员想都没想。 登记在册的审神者是非人类,这样的先例并非没有,这个本丸虽然是例外中的例外,审神者本人死后作为怨灵继承了本丸,但据前线第一批发现这座本丸的同僚报告,审神者的气息很微弱。 也就是说,不具有危险的可能性。 ——当然了,这位倒霉审神者生前是位普通的作家,即使变为怨灵应该也不会太强吧?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这么认为,因此,在报告中,三日月被认为是在审神者死后借着暗堕的巨大力量击溃了本丸诞生的意识。 会客室内兵荒马乱,石切丸一边做防卫姿态一边注意到了三日月的表情。 三日月稳稳当当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捧着茶微笑着。若说变化,三日月的笑容变得更加真情实感了些。 作为来自同一刀派的兄弟,石切丸至少了解每一振【三日月】共有的特性,能让三日月露出如此真切笑意的通常是—— “早安,诸位。”清冷的女声传来,时政人员向四周寻找,那声音好似来自四面八方,找不到源头。 接着,和室地板上的影子破碎又重组,从黑暗中升起浓稠的黑色物质组成了人形。再仔细看去,成年女性穿着精致的黑西装坐在桌旁,鼻梁上的眼镜经由阳光反过清亮的光。 ——露出这样笑容的三日月,通常是三日月所隶属的审神者出现时。 有眼镜遮挡,但任谁来看都是精致的五官,她的唇角上扬,但却无端透露出冰冷的意味。 就像刀剑付丧神,无论如果拟人,最终内里都是冰冷的金属。 非人类的气息。 漆黑的物质变成人类的过程散发着极为恐怖的气势,气势节节攀升,升到最高点时,已经非常明确地要超过满练度刀剑付丧神的威势。 比起刀剑自带的锐利要不同,这位审神者的气息要更加沉郁。 就好像……她是恐惧与愤怒的化身,存在的本身就能扼住敌人的喉咙,令敌人的心脏疯狂跳动直到爆炸。 但好在,恐怖的气息并未持续太久,到达某个节点后便弱了下去,直到那黑色物质完全变为人类的外表,非人类的气息彻底消失,任人怎么看,对方都只是一位面色稍微比常人苍白些的纤细女性。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只不过是错觉,此前仅仅持续几秒的恐怖存在才是她的本质。 时政人员低头看了看报告,报告中对现任审神者的战力形容刚好和现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性一致。 时政人员:“……” ——前线怎么写报告的!! 工作人员大气不敢喘,几秒的时间内翻来覆去在心里骂了同僚好几遍,这么强的存在还有什么好谈的,当然是说什么是什么了! 而完全隐瞒事实,口述时将审神者包装成完完全全受害者的三日月正微笑着端起茶壶,给赶来的审神者倒上一杯热茶。 时政人员:“…………” ——您也是啊!三日月殿!怎么做到把这样的审神者描述成柔弱无助的受害者的啊?! 签订 “孩子们都醒了?”三日月无视了一众时政人员和刀剑,自然地和浅川遥对话,“您不必如此匆忙地赶过来,这边有我呢。” 三日月顿了顿,又道,“很多杂事交给我就好,姬君不必如此费心。” 此话再次引起一众侧目,三日月从来都是喜欢悠闲度日的刀剑,更是在其他本丸被戏称为“悠闲退休的老爷爷”,自然是能逃公务就逃公务的存在,大包大揽的三日月?真要这样审神者们反而要怀疑是不是世界末日了。 被三日月热烈关注的审神者看起来不如何惊讶,仿佛这样的对话司空平常。 她对三日月的偏向复古的称呼方式头疼,“……叫我的名字就好。孩子们相处的很好,我找了人给惠和津美纪请了假。” 接下来的对话就朴实了很多了,三日月意外地懂得很多现世的常识,和浅川遥有来有回地讨论了下如何将惠和津美纪收养过来,以及枷场美美子和枷场菜菜子这对双胞胎上学的手续如何办理…… 诸如此类日常的话题,使得三日月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振刀剑,反而和所有现世操心孩子未来的普通家长般没有任何区别。 浅川遥变为特级咒灵后一直在忙着让自身的状态保持在人类的外表上,也没想到三日月在这期间已经将她需要头疼的事操办得差不多,不知不觉也和三日月聊了起来。 直到敲定完下个学期将双胞胎的学籍落在津美纪的学校,某个工作人员不安地动了一下发出声响,浅川遥才惊觉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啊……变成咒灵后脑子也有一阵没一阵地变得不灵光了。 浅川遥抚额,“咳……抱歉,最近有点忙,我忘了你们还在。什么事来着?” 她真的没有恶意,只不过最近是真的很忙,她仗着特级咒灵不需要睡觉,状态稳定后每天晚上都在通宵写稿子。 时政人员大气不敢喘,被恐惧扼住喉咙的感觉久久不能驱散,他们连连摇头口称没事,并声称要开个小会和上级汇报一下。 浅川遥:……? 她直觉有什么不对,这个不对劲要从她进门时将对面带来的短刀付丧神吓到应激劈碎了会议室门开始。 会议室兵荒马乱了很久,期间浅川遥站起来想要先拦住莫名变得仓皇的工作人员,结果产生了反效果,时政的人呼啦啦向后推到会议室角落,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三日月则发出标志性的“哈哈哈”声,给混乱的气氛加上一些魔性。 工作人员发出死亡视线——就是您害得事情变成这样的! 三日月弯起眼睛,眼瞳独有的新月纹悄然浸染上红色。 时之政府按规章办事不错,但他曾经的本丸又做错了什么呢? 再精密的规章之下也会出现漏洞,即使再怎么补偿,也改变不了无数刀剑在这座本丸惨死的结局。 至于迟来的时政人员,一点小小的愚弄报复罢了,若是真正的报复…… 新月纹中蕴含的笑意加深,其中的暗红在加深,三日月终于和其他普通三日月区分开来。 三日月宗近,一振极具个性的刀剑,不同于其他刀剑状态会和审神者息息相关,三日月本身要更加自我一点,对同一件事的认知也总是与刀剑们不同。 轻易不暗堕,暗堕了谁也拦不住。 “您怎么啦,三日月先生?”浅川遥一回头,三日月坐在原地暗自发笑,看起来怪怪的。 她初见三日月时对方就是一副暗堕模样,自然浅川遥不会对此感到不对劲。 注意力从莫名其妙的工作人员身上转移,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关心。 “难受吗?是哪里要长出骨角了吗?忍一下如何,长出来角的三日月先生虽然很好看,但大可不必遭这个罪……” 暗堕的气息消失了。 三日月垂下眼睛,再抬起时眼中的暗红荡然无存,笑眯眯地反握住浅川遥摸向他额头的手指。 “哈哈哈,所谓肌肤接触?” 浅川遥:“?” 她没抽出手,但头顶冒出问号。 又来了,三日月先生奇奇怪怪的发言。 “无事。”三日月也站了起来,紧紧握住浅川遥的手没有放开的意思,“遥不也是一样,称呼我的名字便好。” “三日月?”浅川遥歪头,“总感觉像在称呼刀剑,加上先生听起来反而感觉更亲切一点。” 三日月不说话了,一双新月纹眼瞳静静地凝视着浅川遥。 很快,后者败下阵来,“好吧……三日月,听你的。” 付丧神笑起来,看着很是高兴,但紧握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浅川遥只得小声提醒,“时政的人还在呢,我还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单看三日月的表情,绝对想不到在平静的神色之下如此粘人的内里。 好吧,好吧。浅川遥心里叹气,在她死而复生后格外粘人的神主是这样的。 又给三日月斟上一杯茶,浅川遥招呼着快要缩成一团的工作人员去了隔壁的空房间。 “抱歉,今日的意外着实多了些。”浅川遥拿出在现世短暂工作的社畜经验,礼貌地请工作人员坐下后好声好气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但我觉得按照正常流程来办就好。” 或许是浅川遥公事公办的态度感染了其他人,两方很快谈好了本丸后续运转的事项,但和上级汇报后的工作人员好说话到不可思议。 “……所以,您的本丸完全不需要正常进行日课和活动,时政会给您不定时派发紧急任务,除此之外,您可以自行支配资源和时间。” 浅川遥点头,对她这种还需要维持现世生活的情况,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 下一步是签订审神者契约,浅川遥在击溃本丸意识时就已经摧毁了本丸意识强制施加在身上的契约,时政人员表示如果想要继续就任审神者、使用本丸以及持有三日月的话,需要和时之政府重新签订审神者契约。 “……啊。”浅川遥拿着协议书,“如果不签,你们时政全都可以收回,我理解了一下,也就是说,即使我有和三日月的契约,也抵不过你们的强制收回?” 几分钟前一脸好说话的年轻女子慢慢收回了温和的笑脸,转而冷淡地望向对面人。 心脏揪紧的恐怖感又充盈了整个空间,时政人员艰难地解释: “您可以这么理解,只有审神者才可以持有刀剑男士,时之政府是有办法替你们解开契约的……” 他们没能说完,因为眼前一花,时政人员和随行刀剑愕然发现自己出现在雾蒙蒙的山间小路上,面前也不是明亮的会客室,而是高大的本丸正门。 浅川遥完全变了个模样,她身体表面不断浮现出黑色物质,是不是滴落在影子中消失不见,表情也变得僵硬不似活人。 “你们还不知道吧?”她僵硬着扬起微笑,“我是在不甘中诞生的咒灵,是无法容忍他人从我手中夺走任何东西的。” 浅川遥说:“为什么不仔细看看周围呢?” 整座本丸都沾染着咒灵的气息,那种令人胆寒的黑色物质竟然无处不在! 从墙面到地板,都有细小的黑色颗粒浮动着。 随行刀剑将时政人员护在身后,今剑率先发现不对劲,“这座本丸在其意识消亡后并非是无主状态,它现在属于……” “属于我。”浅川遥笑着应道,“你们要怎么拿走我的东西呢?” 时政人员愕然失语,只得匆忙折返请示上级。 一群人急匆匆离开,浅川遥收起到处乱窜的黑色物质,挠头。 稍微有些做过火,看样子时政的人被她吓到了。 “遥。”三日月从庭院另一端走来,双胞胎在他肩膀上一左一右坐着,高兴地向浅川遥挥舞着手臂。 “遥!顺利吗?需要战斗吗?” “不太顺利。以及都说了不需要小孩子参加战斗。”浅川遥耸肩,“他们被吓到了。不过,他们会回来的。” 如果时政的人再细心点,就会发现浅川遥从未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过本丸一步,办理领养双胞胎手续和接伏黑姐弟时都是通过了时政的司机接送进行的。 浅川遥需要审神者的身份。 或许是因为杀死本丸意识后将本丸所有权整个接管下来,又或者是因为在本丸完成了从人类到咒灵的蜕变,浅川遥暂时被困在了本丸中,他人眼中离开本丸通往外界的道路在浅川遥眼中是望不到尽头的迷雾。 只有成为审神者,她才能够利用时政的技术往返于本丸和现世。 浅川遥在本丸等了等,下午时政人员去而复返。 “在下是时政文秘科科长,专门负责特殊审神者。”来人一身西装,“称呼我为‘北原’即可。” “您好。”浅川遥和对方握手,“北原科长。” ……不像是人类的气息。 相比莽撞的属下,代号为‘北原’的上级长袖善舞且面面俱到,只字不提之前的事,三言两语间便拉近了和浅川遥的关系,变魔术般掏出一份审神者协议。 “了解一下时之政府?”他笑道,“为您量身定做的全新协议,您一定很需要。” 接下来的手续办得快极了,协议上的条款也都是浅川遥眼下最需要的。 除去之前谈好的条件,还加上时政会为浅川遥稳定状态提供各种帮助,可以在现世处理公务等等宽松条件。 直到浅川遥签下名字,北原科长都是笑眯眯的,更多的表情藏在写着‘时政’的面符后看不真切。 浅川遥甚至怀疑之前那群傻得可爱的工作人员也是北原课科长特意派出来试探的,目的就是北原亲自来和她见上一面。 ……但是为什么呢? “此外,还需要您去进行一个力量检测,以便给您分配最合适的任务。” 北原摸出一个小巧的仪器问道:“介意现在测一下吗?” “没问题。” 浅川遥把手放上去,忍不住问:“北原科长,你之前见过我?” 北原投来疑问的视线,浅川遥改口,“不,没什么,你就当是一种老套的搭讪方式。” “哈哈,您家的付丧神可是会生气的。”北原收起亮起红光的仪器,“评定为特级,您会获得时政最高级的审神者权限。” 语气也充满着熟稔,大多数时政都觉得浅川遥和三日月之间的感情不如何,但实际相处时间不超过一周的两位就是互相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占有欲。 浅川遥眯起眼睛。 北原科长又摸出卷轴,“如果您方便的话,最近就有适合您的任务,需要您前往大正时代。” “什么时候?” “最好近三日内出发,放心第一个任务不会占用您很多时间,最多一个周末。” “对了,”北原又想起什么,拿出小册子递给浅川遥,“新人入职手册,后半部分的日常工作您不需要进行,只需看前面的简介了解一下就好。” 小册子封皮设计简单明了,浅川遥接过,道了声谢。 监护人 北原科长声称还有事,留下任务坐标便匆匆离开,浅川遥草草翻了翻小册子。 时之政府的运转模式很有趣,保护历史之类的目标她很难评价,不过签订了审神者协议后,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 但了解后觉得也不错,工资高,工作地点和时间都随意。更是分配房子(指本丸)和配偶(指三日月),工作内容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与自己现实世界并不相关。 浅川遥可是清清楚楚记得审神者协议最后一条写着若是时政败北,契约会自行将其他世界引渡来的审神者马上遣返回各自的本世界。 特别特别好的工作。 一脚踹走禅院家,在社会上独自打拼了几年的浅川遥对此深有感触。 作为更新缓慢热爱到处采风的家,维持温饱真的很难! 浅川遥翻阅着终端机,那是时之政府发给审神者的办公机器,能登入审神者专属论坛,也可以进行任务发放接取等等,是非常方便的设备。 “要想把刀剑带到现世必须先转正,要转正就得进行至少一次任务……”浅川遥翻了翻论坛,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目标。 接一次任务试试看吧! 一直住在本丸怎么说也太不方便了,在现世每次都要绕路到偏僻的地方才能开启本丸,无论去哪里都非常不方便。 浅川遥适应好自己的新种族后就准备重新回到现世自己的住所。 三日月当然是赞成的,付丧神同样对空荡荡的本丸没留下太好的回忆,若不是浅川遥签订了审神者契约,三日月差点直接就跟浅川遥离开时之政府。 也是时之政府最汗流浃背的一点,浅川遥本人没太多想法,三日月宗近却胳膊肘往外拐,一个劲地要离开。 窗外传来孩子们快乐的嬉闹声,浅川遥坐在桌子前向外望去,小惠的长相几乎和甚尔那家伙如出一辙,但是轮廓要更精致一点,想必是继承于母亲那一方的基因。 浅川遥打了个哈欠,咒灵虽然不需要睡眠,但一直不睡觉对精神上的耗损不低,有时候她也会像活着时那般进入睡眠状态。 或者称为休眠比较好。 她盯着窗外又发了一会儿呆,猛然想起光把孩子接过来了,还没联系上大人呢! 时政是有点黑科技在的,本丸居然有现世的信号,浅川遥摸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据小惠所说,甚尔那家伙失联很久了,常用的号码肯定打不通……那么直接给他的合作伙伴打吧。 …… 孔时雨拿着手机,如临大敌。 理论上是失踪死亡的人给他打电话了! “喂,禅院,世界上存在电话咒灵吗?”他一脸凝重地说道,他们正处于喧闹的赛马场,新的一局开始,周围人欢呼起来,险些将他的声音淹没。 被孔时雨称为“禅院”的男人眼神都懒得给孔时雨一个,他穿着深色休闲服,踩着人字拖。一身肌肉将布料撑得紧绷绷的,正同样专注地在看下方的战况。 “押的是一号……不知道今天运气如何。”他嘀咕着,换了条腿跷二郎腿,随着姿势的变化,露出嘴角淡淡的疤痕。 “禅院!”手机的铃声响过一轮,不屈不饶地又响了起来,孔时雨举起手机提高音量企图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禅院!有紧急的事情!” 男人转过脸,下方马上就要出结果,他装作没听见孔时雨的叫喊。 押中的一号马偏偏在最后被隔壁的二号马反超了。 “啧。”他不满地咂舌,心情不佳,这才转向孔时雨,“都说了我入赘了,现在姓伏黑,有事快说。” 正是伏黑惠口中失踪了好久的人渣老爸伏黑甚尔。 “你看这个!”孔时雨把响个不停的手机塞到伏黑甚尔面前,“明明失踪快一年,那件事都上了新闻……” 孔时雨的声音小了下去,因为随着看清了来电人的姓名,伏黑甚尔原本就不太愉快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劈手将手机夺了过去。 【来电人:遥】 浅川遥,和伏黑甚尔一样甩开了禅院家的人,姑且算是伏黑甚尔的远房表妹。 和离开禅院家继续混迹于咒术届作为术士杀手活跃的甚尔不同,浅川遥选择融入普通人的世界作为一名平平无奇的恐怖家。 孔时雨直觉浅川遥不能惹。 甚尔凭借强大的战力离开禅院家,那么浅川遥呢? 看不到咒灵,一点战力都没有,却能全须全尾地离开禅院家,家族内定好的婚约也一并取消,偏偏一向强硬的禅院家却没有继续追究,反而任其在外界自由地发展。 其中的原因连孔时雨这个搞情报的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以及,浅川遥对伏黑甚尔的影响可能要比亲生儿子还要高点…… 孔时雨忍不住想起差不多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浅川遥出门采风收集素材,结果不出一周的时间浅川遥前往的村子就因为发生了恶性事件上了社会新闻。 大半个村子的青壮年失踪,去村子采风的浅川遥也失踪,官方人员调查时发现一对被村民恶意关起来的双胞胎…… 还有还原现场时官方得出了浅川遥是因为与村民起了冲突收到了致命伤,在山林中失踪,或许是被野兽吃掉了的噩耗。 每一条都是骇人听闻的消息,作为头条在新闻上反复报道了好几天。 其他人的想法孔时雨不在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最后一道维系着禅院甚尔的线断掉了。 混迹于各种赌马场,没钱了就当一当小白脸在富婆家中辗转,完全是坠入人生谷底的模样。 直到某一天,浅川遥的户籍彻底被注销,社会宣布浅川遥的存在死亡的那一刻,甚尔回了趟家。 先入赘,让小孩不再跟着自己屁股后头乱转,再联系禅院家的人,以十亿的价钱把小孩卖了。 再然后……彻底陷入不见天日的生活。 术士杀手金盆洗手的时间似乎只有一瞬,伏黑甚尔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 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有偶尔,孔时雨载着伏黑甚尔前往任务地点时,会看到后者在后座百无聊赖地玩着打火机。 伏黑甚尔是全世界仅此一个的零咒力,被上天强制给予了“天与咒缚”,即用咒力换来了强到极致的肉/体,烟草和酒精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偏偏身上有个打火机。 一模一样的打火机还有一个,被彼时上门视察的浅川遥怒气冲冲地夺走了,但后来不知伏黑甚尔以什么样的心情又买了个一样的。 “喂?” 孔时雨愣神的功夫,伏黑甚尔已经接通了电话,垂着眼睛一脸不耐烦地应声。 “啊,甚尔,我就知道给孔先生打电话一定能联系到你!”那边传来浅川遥的声音,熟悉的指责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跑哪去了?失联那么久!” 咒灵真的可以模仿到这个地步吗? 孔时雨冒出冷汗,他注意着伏黑甚尔的表情,已经在思考这位天与咒缚在人挤人的赌马场砍死咒灵会造成多么大的骚乱了。 “失联?”伏黑甚尔没有立刻发难,出人意料地继续和对面聊了下去,他嗤笑道,“失踪的人是你才对。” 浅川遥举着电话,默默感叹信号真好,她辩解道,“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啦,总之,把小惠和津美纪留在家里是你的不对。” 孔时雨瞪大了双眼,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这个咒灵未免太智能了吧? 然后他听见伏黑甚尔问:“惠和津美纪是谁?” 孔时雨:“……” 孔时雨:“………………” 是你的儿子和继女啊! “是你的儿子和继女啊!”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喊出了孔时雨的想法,怒气冲冲地说,“快点回来,不然小惠和津美纪的抚养权就要落到我的名下了!” 伏黑甚尔嗤笑道,“无所谓。浅川遥是已死之人,趁着我心情好,滚。” 好好好,叛逆老哥又在发颠。 浅川遥本着甚尔好歹也混迹于不科学的咒术届,对这些的接受能力要高点,索性实话实说,“确实是死了,最近刚活过来。情况比较复杂,见面谈吧。” 伏黑甚尔:“哈?” “伏黑。”孔时雨忽然喊他,额头上布满汗水。 孔时雨从刚刚开始就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资料,此时将屏幕转向他,一脸凝重。 “……浅川遥的档案从这个月月初从失踪死亡列表中提取了出来,现在已经恢复成正常状态。”孔时雨擦了把汗,“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也许对面真的不是整蛊咒灵,而是货真价实浅川遥本人。 “滴。” 电话被按掉了。 “人死不能复生。”伏黑甚尔面色沉沉,不愉快的情绪使得他周围人不由自主地退让空出一大块空间,“我没时间陪莫名其妙的东西玩。” 若是有复活的途径,当年他早就可以让妻子逃离死亡,重新回到他身边了。 新的消息来了,甚尔草草扫了一眼将手机塞回孔时雨手里。 “不回去看一眼?” “……” “伏黑?” “……没兴趣。” 新作 “臭脾气。”浅川遥放下手机,翻盖手机“啪”的合上。 变成咒灵后五感变强了许多,浅川遥敏锐地抬头看去,庭院的转角弹出两个小小的脑袋。 “惠,津美纪。”她招了招手,“怎么啦?”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察觉自己被发现了,于是跑到浅川遥面前仰着头看着她。 “是联系到甚尔了吗?”惠对父亲的称呼一点不客气。 不过,浅川遥的形象在此对比下,又高大些许。 ——居然能联系到失踪这么久的人!而且看样子毫不费力! “呃,虽然联系上了……” 浅川遥觉得不能对孩子撒谎,奈何他们的监护人实在不靠谱,她蹲下身有些愁眉苦脸地思索从哪里开始解释比较好。 “但他应该是有事在忙,”浅川遥措辞尽量委婉,“在此之前我就是你们的临时监护人了,放心,我会尽力好好照顾你们的。” 伏黑惠没什么表情,当然,浅川遥理解,哪个孩子听到亲生父亲抛下自己忙其他的事情心情都不会好的。 “没关系的,”伏黑惠认真地说,“他不回来也没关系。” 浅川遥:“……?” 应该是小孩子不擅长用词的原因……吧?不然怎么会说出如此犀利的话! 性格温和的津美纪则鞠躬,“接下来的日子要麻烦遥了,家务方面我可以帮得上很多忙。” 大一点的孩子没有说出对继父指责的话,但巧妙地越过了这一话题。 浅川遥:“……好吧。” 早熟的孩子不需要管太多,他们自己就能规划好自己的生活。浅川遥又想起家里另外两个小孩,因为是被浅川遥救出来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对她有着超乎一般水平的服从。 这么一想,家里没有真正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孩子。 养小孩真的好难。 “遥,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学?下周就是惠的毕业典礼。”津美纪又问道,作为姐姐,她有时候像惠的第二个家长。 浅川遥愣住:“小惠不是在上幼稚园?” “幼稚园也有毕业典礼的,家长要出席。”小惠指出,“遥不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了! 浅川遥在心里崩溃捂头,她刚记事就被送到了禅院本家,那里都是家族式集体学习,也就是说小学初中高中什么的,她一个都没去过,更别提幼稚园了! 怎么说呢,封建主义要不得。 “没问题。”浅川遥回答得很快,“我争取这周末忙完,务必空出下周的时间。” 也就是说…… 伏黑惠的小脸还是紧绷的,但眼睛却一点点亮起来。 “你要去吗!” 浅川遥点头,“完全没有问题!” 伏黑姐弟高兴地离开去找菜菜子美美子玩去了,孩子们最近沉迷于到处探索本丸,为此浅川遥不得不把库房的位置移动到了本丸隐蔽的深处。 库房里全部都是这座本丸吞噬刀剑后留下的碎片,虽然有妥当收起,但不适合小孩子观看。 “接下来……” 浅川遥又拿起手机,拨通了编辑的电话。 “您好佐藤编辑,好久不见,我新的作品已经写好,找个时间发到您的邮箱吧。” “啊,您说失踪?因为收集到想要的素材,所以直接闭关了。” “回过神来,连户籍都被注销了,真是……总之最近已经重新办理了手续,给您添麻烦了。” 想都不用想,浅川遥的重新出现让编辑吓得够呛,但有怪癖的家不在少数,在浅川遥诚恳的道歉下,编辑很顺利就接受了她的解释,反过来关心起浅川遥来。 “哎呀!浅川老师,您不必这么拼,唉,这么大的事情您休息个一年半载也没问题的。近期您有时间吗?我还是上门拜访您吧!” 浅川遥表示了拒绝,“之前租的房子被收回,里面东西估计也被房主处理掉了,我在忙着搬家……” 做事一板一眼的佐藤编辑非常固执,表示一定要亲眼看到浅川遥的状态才能放心,无奈之下,浅川遥只得和对方定下了日期,承诺搬家后一定把地址告诉对方。 在普通人的那一边,浅川遥只是个不出名的三流恐怖家,但好在有个负责任的好心编辑,后者猜测浅川遥手头并不宽裕 ,痛快地没有再催促她。 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烦恼。 事情一件一件涌过来,浅川遥不需要再多的缓冲,她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新生活,仿佛从未死去一般。 新书没什么特别的,她征求过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意见后将她们的故事加以润色后写了下来,在浅川遥看来,是个普普通通的记叙向故事,算不上什么恐怖。 最多因为咒灵的出现而变得有些玄幻元素。 于是她发给佐藤编辑后备注的是轻,以及浅川遥死前没画完的画最近也画完了,一并作为插画打包给编辑。 * 编辑部。 “佐藤先生,听说您负责的家死而复生了?” 职员笑呵呵地和佐藤编辑打招呼,不得不说,最近这可是编辑部的热门话题。 去年,佐藤编辑手下的家号称去采风,结果一去不返变成失踪名单上的一员,谁知道最近又忽然出现,声称只是沉迷创作忘了处理现实生活的大乌龙。 编辑部没人怀疑,都乐呵呵地称呼那位为大难不死的家,而佐藤编辑就是大难不死的家的编辑。 听书还有其他家跃跃欲试要效仿,因为可以逃过编辑一整年的催稿。 “是啊。”佐藤点点头,第无数遍为自己负责的作者辩解,“不是推诿交稿的理由,浅川老师已经将新作品发到了我的邮箱。” 编辑部热闹起来,和佐藤编辑搭话那人好奇道,“新作?还是老样子吗?” 浅川遥,实名上网用自己大名作为笔名的三流家,虽然在市场上名气不大,但在编辑部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她的处于一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状态,每本恐怖元素都优秀的远超同期,但问题出现在作者本人身上。 过于冷漠了,无论内容多么恐怖,作者叙述的语气都是淡淡的,有种货不对版的别扭感。 编辑部曾经讨论过,浅川遥本人是知道什么是恐怖的,但奈何当事人共情能力极低,理智知道恐怖,但情感上一点都不害怕。 连带着读者害怕到一半又觉得还好。 因此水平也停留在不上不下的三流。 “这次浅川老师的……”佐藤看了眼电脑,难得露出犹豫的表情,“……老师备注是轻。” “啊?终于准备转型了吗?说实话,浅川老师涉及的元素都很广泛,适合轻也说不定。” “快看看吧!佐藤编辑。” 于是在催促下,佐藤编辑打开了文档,名字叫做《异类》。 【我是一名恐怖家,因为没有灵感,来到偏僻的村庄采风。】 是以第一人称书写的,佐藤一眼就看出写的是那座村庄的事。 不管怎么说,作为失踪又重新出现的家,以此为噱头小火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是可以赚到钱的作品。 佐藤这样想着,接着往下看。 质朴的村庄一切平平无奇,直到主人公发现了一对被虐待的双胞胎。 村民说,这两个孩子是异类,所以必须好好关起来。 主人公觉得有违人道,决定阻止村民。 热情的村民变了模样,高喊着要杀死主人公。 “为异类说话,你一定也是个异类!”他们喊道。 到了深夜,村庄里又出现了怨灵到处收割着生命。和人类完全不同的物种,视人命为草芥,可怕极了。 这个时候就没人追着主人公了,作为孩子的双胞胎站出来杀死了怨灵。 然而不知廉耻的村民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觉得是外来者和孩子们引来了灾厄,叫嚷着要杀死他们。 读到这里,佐藤编辑已经由之前的散漫变得全神贯注了。 是完全不一样的写作风格,不知道浅川遥经历了什么,她的文风发生了堪称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隐约知道标题是什么意思了。 双胞胎是异类,外来的家是异类,怨灵也是异类。 只要是对村民不利的都是异类,发出不和谐声音的都是异类。 最后到了结尾,主人公没能和村民拼个你死我活,又有了新的人物登场。 【月光下的物怪,有着美丽的皮囊,但他生出骨刺,被无边的瘴气包围着。 于是他又变得狰狞起来。 杀死了所有人,村民,怪物,还有……我。 可我做错了什么呢? 当我这样问的时候,物怪答道: “因为你从头到尾一点都没有感到害怕。不畏惧神明的人类,是不可以存在的。” 我死了。 原来我是异类。 临死之际,我听见物怪说道:“好了,都死了。我现在是无人信仰的山神……也是个异类。” 物怪破碎掉,什么都没剩下。】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结局竟是无人存活。 读到这儿,佐藤编辑微微冒汗。故事和现实结合后变得更加真实,即使从新闻知道实际情况是连日的大雨起了大雾导致村民在山中迷路,最后造成了不少人的失踪,佐藤也忍不住会想是否故事中的物怪是真实存在的。 浅川遥的文笔还是老样子,但对恐怖的把控达到了新的高度。 这样的想法在佐藤打开了附件插图时达到最高峰。 插图备注为【物怪】,想必就是故事结尾出现的无名山神,佐藤几乎是一打开,后背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一幅仅有黑白两色构成的画,笔锋有重有轻,能看出绘者创作时狂乱的心情。 山神身姿隽永,由厚重的瘴气包裹着,又背负着重且利的骨刺,而山神本身的面容又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其后高高悬挂的明月。 美丽且恐怖。 佐藤编辑理解了文中对山神的描写,他打开邮箱,信誓坦坦地给予回复: 【浅川老师,新作一定会大卖的!】 大正 浅川遥本人对新作是否大卖不感兴趣,对她来说比较重要的是如何委婉地拒绝三日月的请求。 “遥的作品我很想拜读一番呢,”茶桌上,三日月摆弄着杯子实则笑眯眯地提出请求,“因为是以我为原型,所以非常好奇呢。” “不了不了……”浅川遥脚趾扣地,虽说是以三日月为原型,但写到后面她完全放飞自我,基本和三日月本人没什么关系了。 果然还是恐怖家的职业病,浅川遥回过神来就写成了全灭结局,甚至三日月是幕后大Bss的那种。 还是拗不过三日月的请求——谁来都会拜倒在美丽付丧神亮闪闪的眼神之下!浅川遥交出稿子,全家人都围过来观看。 “哇,我和美美子的定位是救了大家的英雄!”菜菜子很高兴,但也提出了不满,“救遥当然没有问题,但为什么连那些蠢村民也要救啊?!” “设定啦设定。”浅川遥安抚道,“因为不是纪实类文学,自然要和现实的发展有所不同。” 惠:“最后全都死掉了……?” 虽然看不懂,他觉得黑泥满满的结局不可。 提到这个,浅川遥骄傲起来,“不觉得结局很不错吗?” 孩子们:“……”请问哪里不错了? 不错的点在哪里? 浅川遥犀利指出:“当然是山神是战力最强这一点!强到把所有人都杀死难道不华丽吗?” “……” 孩子们沉默一会儿,完全不能理解大人的奇怪脑回路,散开了。 浅川遥伸手:“孩子们你们这么做很伤人的好吗!” 孩子们才不听呢,快快的、快快的跑开了。 “哈哈哈,”三日月笑起来,“没想到我在遥的眼中的形象是这样的吗?可怕可怕。” “不是的!”浅川遥认真解释道,“有一部分是我死前的认知,但总的来说非常帅气!” 说到这里,浅川遥也没了在当事人面前展示的羞耻,滔滔不绝地讲起在文学中可怕和美丽并不冲突,相反很多时候加入恐怖元素会让角色增添许多时髦值。 “所以不开玩笑地说,初见的三日月先生虽然有点可怕,但是非常非常的美丽!美丽到我觉得立刻死了也没关系!”浅川遥宣布道,一回头发现当事人已然笑吟吟地坐在她身侧,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没有。 因为要面见时政的人,付丧神今天穿了出阵服,那层层叠叠的狩衣散落在地上,宽大的衣袖更是不知什么时候将浅川遥拢了进去,樱花的气息扑面而来。 “哎?” 浅川遥呆住,从滔滔不绝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发出疑惑的单音。 咦咦咦! “遥……” 付丧神轻轻叹息着,随着呼唤她的名字,他们之间的契约在作用着,浅川遥心口微微发烫。 “怎么啦?”浅川遥从不排斥付丧神突破距离感的接触,她伸手拂去三日月头顶不知什么时候落上的樱花花瓣,又顺手把对方些许凌乱的穗状头饰理顺。 姬君…… 三日月垂下眼睛,从浅川遥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和其他本丸的三日月没有区别的样子。 但他的内里要比其他的三日月混乱得多。 好想……好想要把姬君藏起来,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付丧神迟迟没有回应,浅川遥不由得担心起来,“时政说的什么暗堕状态很严重吗?不舒服?” 姬君的面容和死前别无二致,偶尔因为不适应而露出些许不自然的僵硬的表情时才会展现出非人的内里。但三日月知道,姬君深黑色眼中的神采从未改变过。 是一直坚定走在自己道路上的美丽灵魂…… “没什么。”三日月侧过头将脸颊贴在浅川遥的手掌上,“叫我的名字就好哦,姬君。” “……为什么又要那么称呼我!现代社会听见这种称呼真的违和感爆棚!” “因为遥刚刚又叫我‘三日月先生’了,太有距离感了很伤心。” “嘿!” 三日月这么一闹,浅川遥也忘了一开始付丧神的不对劲,就称呼问题第无数次和付丧神进行极限拉扯,本丸很快热闹起来。 至于由北原先生第一次派发的时政任务,浅川遥择日不如撞日,决定当天就出发,毕竟时间不等人,她很快收拾好了行李。 一身适合大正时代的衣服,一振刀剑,还有一套纸笔。 ——敬业的家认为可以顺道采风收集素材。 浅川遥拨动着终端机,调整即将跳转的时代坐标,一边板着脸让狐之助好好看家。 “但是审神者,第一次出阵一般都是由狐之助陪同并且进行指导的。”狐之助跳上浅川遥的肩膀,试图通过卖萌让审神者也带上它。 “不需要。”浅川遥板着脸拒绝,“家里这么多孩子呢,你就负责陪孩子玩就好。” 审神者——! 狐之助设定的程序里根本没有带孩子这一项,浅川遥不在家的时候就曾被实际性格像小恶魔一样的双胞胎欺负得够呛,想到这此要整整照看两天孩子,狐之助整只狐狸都不好了。 然而浅川遥的体贴不会分给狐之助一点,不如说因为被本丸意识间接杀死的原因,她看所有狐狸形状的东西都不太顺眼。 “好了,孩子们都很乖,你就负责按时订餐就好。”浅川遥一锤定音,“就两三天的时间,我差不多周日回来。” 狐之助流泪,“您务必要早些归来啊……” 人类幼崽都是恶魔! 浅川遥草草挥手,按下传送键。 眼前一花,下一秒浅川遥降落在无人的深山中,她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紫藤花的香气。 “这里就是大正时代……?”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浅川遥低头确认坐标。 “那么任务内容……”浅川遥查看终端机,“【护送鬼杀队少主】,什么意思,说好的修正历史呢?” 怎么还参加上了。 三日月也很困惑,他也低头看向终端机,“北原先生似乎留下了备注。” 备注的字小小的,浅川遥一字一句念道:“‘新人任务,鬼杀队是擅长使用刀剑的组织,请审神者浅川遥使用刀剑进行战斗。’” 呃呃,确实是新人任务,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那种。 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别的审神者都是带领刀剑进行作战,到浅川遥这里只有一振刀剑可供驱使,不如直接学学如何使用。 “哈哈哈,遥要学习如何使用我吗?甚好甚好。”三日月愉快地说道,他没有现身,而是栖身与本体刀剑中,他的声音在浅川遥的脑海中响起。 浅川遥:“……别说奇怪的话哦。” 三日月哈哈大笑起来,提醒道:“前面有战斗,遥要不要试一试?” “当然。”浅川遥没太在意,大正时期还处于大部分以冷兵器为主战斗的时代,作为身体被强化过的咒灵,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的情况。 这样的想法在浅川遥看到前面战斗的详细情况时破碎了。 ——这个世界怎么也有非人类啊?! 看起来是富家少爷打扮的孩子,拼死奋战的侍卫,以及生出獠牙明显不是人类的生物。 虽然也是人型,但面容极为狰狞,指甲尖利,嗜血的渴望使得它的五官变了型。 “是下弦鬼!少主快逃!”那侍卫高喊完,便被敌人击飞,落在地上生死不知。 那么对面的非人类就是鬼了……所以任务中的鬼杀队不是为了威风起的名字,说不定就是现实意义上的斩鬼。 “真是好运!居然能遇到鬼杀队的少主!”鬼兴奋极了,本以为是一次普通的觅食,居然有大收获。 一身华服的孩子谨慎后退,而被击飞的侍卫挣扎着要爬起来阻止兴致高昂的鬼。 千钧一发,浅川遥需要做什么很简单了。 “遥,拔刀吧。” 恶鬼高高跳起,扑向手无寸铁的人类。 要来不及了!侍卫绝望地想道。 另一道身影却忽然跃入他的视野中,轻盈地跳起,轻易赶超了重伤的侍卫挣扎起身的速度,悍然迎上恶鬼。 “铛!” 来人手中华美的刀剑与恶鬼利爪相撞,将恶鬼撞到一边去。 “抱歉抱歉,用的力有点小。”浅川遥快速道歉,此前在本丸一直在练习如何收着力道,冷不丁战斗也下意识收敛了七分力道。 三日月对于自家姬君一向是鼓励的,“没关系,毕竟姬君之前从未战斗过嘛——要来了,压低重心,下一击可以瞄准腹部。” “好!” 浅川遥眯起眼睛,她从未正经参加过什么战斗,但咒灵的五感要比人类强上无数倍,恶鬼气急败坏向她袭来的动作如果专心应对也不难躲过。 她无师自通,抓住了空隙向恶鬼的腹部挥刀斩去。 将敌人一分为二! “哈哈哈,完美的一击……嗯?”三日月的笑声戛然而止,浅川遥也停住了动作。 两人沉默地看着月色下的恶鬼下半身跌落在地,上半身飞快地长出新的肢体,重新站了起来。 ……好恶心,这什么东西? 踩点 “哼哼……”恶鬼爬了起来,完好无损,“还以为又是柱,原来只是普通的持刀人,根本不会对我造成威胁!” 浅川遥侧身躲过恶鬼的攻击,“什么是柱?” “说了你也不懂!外行人!”恶鬼兴奋起来,“那位大人很快就能赶来,再高超的剑术也抵不过那位大人!” 浅川遥懒得问‘那位大人’又是什么人了,能让恶鬼如此推崇估计是鬼王之类的东西吧。 通过只言片语她已经梳理出大正时代的情况,有恶鬼存在的时代,同时也有与恶鬼战斗的鬼杀队,而身后被称作少主的孩子是关键人物。 那岂不是很方便,分分钟就能完成任务的节奏! 浅川遥眼睛一亮,看向恶鬼的目光也带上了兴致勃勃。 “那么非人类就得用非人类的方式来解决呀。”她笑眯眯的,从指尖开始,慢慢倾泻出不显眼的黑色粒子,包裹住华美刀剑。 “这一次,试试瞄准脖颈吧。” “怎么可能……” 恶鬼的头颅飞了出去,这次它没能复原,无头身躯只来得及向前摸索了两下,便轰然倒下。 月亮高悬于天空,模糊的月光中肉眼难以看到的地方,黑色粒子正在恶鬼的伤口处跳跃着,堵住了伤口再生的可能。 恶鬼抽搐着,徒劳抓挠着空气,最后变成一捧尘土。 这片空间安静下来,重伤倒地的侍卫已失去了声息,只剩下孤零零站在原地的孩子。 “好丑。”浅川遥评价道,转头友好地询问在一旁的孩子,“需要帮忙送你回家吗?” 一身华服的孩子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侍卫的死亡让他露出些许悲痛的神情,他微微躬身行礼,“感谢您的搭救,您还是尽快离开这里,马上鬼王就会赶来。” “那你呢?” “我的性命并不重要。”他说道,从袖中取出一把用以防身的短刀,“我的死亡正好可以断绝一切秘密的泄露,是有价值的死亡。” 浅川遥仔细看去,才发现这孩子穿的是女式和服,说起来,过去确实有给多病的孩子以女性打扮来祈求长命的习俗。小孩脸色苍白,可不就是体弱多病的真实写照。 “死亡不分价值,死了就是死了。” 小孩手里一空,用以自裁的短刀便出现在了这位忽然出现的大人手里,对方不客气地说教,然后问道:“你的名字?” “产屋敷耀哉。”他答道,试图继续劝说,“您还是——” “浅川遥,我的名字。”手持华丽刀剑的成年女性打断了他,“小孩子的意见不重要,长得好看的小孩子很擅长骗人的。” 产屋敷耀哉不知露出什么表情好,他第一次遇到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浅川遥忽然收敛了笑意,她拎起小孩子的衣领,灵活地跳入旁边的灌木丛中。 “没用的东西,报告完就死掉了。”刚刚的战场上倏然出现一道人影,不满地说道,“若是骗我白来一趟……” 鬼王的存在自语道,阴冷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空间。 灌木枝条的间隙能看到对方的身影,浅川遥眯起眼睛,青年人的年龄,皮肤苍白,眼睛是血液般的暗红色。 这就是鬼王?若要浅川遥做类比,气息大约是她那边特级咒灵的强度。 产屋敷耀哉却微微睁大了双眼,鬼王的真正容貌!鬼杀队战斗许多年都没有得到的情报! “嗯?”鬼王偏头,“有人类的气息……” 浅川遥偏头,和耀哉的目光对上,被小孩猛然爆发的求生欲吓到。 “这会儿想活下去了?”她笑嘻嘻地做口型。 当然! 产屋敷耀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鬼王没有直接找到他们的所在,但他直觉忽然出现的成年女性说不定有办法。 虽然他不畏惧死亡,但更想把珍贵的情报带回去! 激烈的情绪让体弱的孩子胸口发闷,忍不住想要呛咳。 不可以!会被发现的! “别怕。”耀哉感到后背被冰冷的指尖拂过,对方用气音安抚地说道,将他的紧张当做了害怕。 “别怕。”浅川遥又重复道,“实在害怕就闭上眼睛吧。” 耀哉没有照办,他一眨不眨地望向浅川遥,等待着对方下一步行动。 困境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会有奇迹发生吗? 啊啊……那是什么……? 在孩子震颤的瞳孔中,成年女性的面容模糊起来,一点一点融化,变成黑色粒子落到地上,变成孩子脚下的影子。 黑色粒子汇聚到一起时才会被肉眼捕捉到,它们灵巧地升起,覆盖到耀哉身上。僵硬的躯壳靠过来,耀哉要勉力支撑才不会被压得跌倒在地。 他慢慢转过头,浅川遥的双眼赫然失去了焦距,靠在他身上毫无疑问是一具尸体。 “别怕。”无数道细小的声音在耀哉耳边悄声说道,能听出是浅川遥的音色。 “原来是躲在灌木丛中?”鬼王慢悠悠说道,脚步声在逼近。 灌木丛被劈开,只有一具成年女性的尸身,之前泄露出的些许气息仿佛是鬼王的错觉一般。 “搞什么?!”鬼王大怒,找了一大圈皆是一无所获,将林子掀了个底朝天后愤怒地离开了。 “哗啦!” 鬼王离开后,林子安静了一会儿,传来新的声音。 随着黑色粒子构成的物质落地,产屋敷耀哉的身影显现出来,他身侧的影子抖动,那些黑色物质重新升腾起来构成女性精致的面容。 “好险好险,差点被发现啦!”显然不是人类的存在高兴地说道。 耀哉向后退了一步,被黑色物质覆盖时的恐惧停留在心头,“您不是人类?” “当然不是,但和刚刚的那家伙可不是一个种类!”浅川遥答道,“不过非要沾点边的话,去年这时候我还是人类来着。” 女性四肢灵活,看不出是由可怖的黑色粒子构成的,也看不出那些黑色粒子里面包裹的是一具僵硬冰冷的躯壳。 “好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浅川遥觉得初战还不错,她对血腥恐怖的场面没什么心理障碍,也不排斥切开敌人的要害,那么算算时间该结束任务回去了。 然而刚才还乖巧的孩子忽然改变了心意,闹起别扭不肯告诉她自己的住址。 “会有人来接我的,餸鸦已经传信回去了。”耀哉认真地说道,即使他直觉浅川遥是好心,但贸然将大本营暴露给非人类过于冒险。 “但脚程再快也要一夜的时间吧?”浅川遥不由分说地将小孩拎起来,“先去山下找个地方休息,小孩不能熬夜。” 耀哉:“……”抵抗失败。 体质虚弱的孩子被拎起来的功夫又咳嗽起来,浅川遥只得换了个姿势,转为将对方抱起,让耀哉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动作熟练极了,耀哉忍不住问:“你养过孩子?” “是哦,家里有四个孩子要养呢。”浅川遥回答着,她路过躺倒在地的侍卫时顿了顿,与恶鬼战斗受了重伤的侍卫已然失去了生命迹象,没能活下来。 低头看去,一直表情平稳的孩子眼中蓄满泪水,“是刚上任没多久的柱,那么年轻就……恶鬼……!” 作为对负面情绪很敏感的咒灵,浅川遥感受到耀哉散发出极大的悲伤和恨意,她没说话,找到一处平整的土地将鬼杀队的柱埋葬。 “说起来,出门只有一个人保护你吗?”她随口问道。 “其他人都被恶鬼吃掉了,安全起见我几乎没出过门,但这次不知为什么……”耀哉露出困惑的神情,“奇怪,我为什么要草率的出门来着?” 浅川遥随口岔开话题,“孩子亲身体验才能更了解外面的世界嘛,因为外面有鬼怪而裹足不前才是错误的。” 这就是历史发生偏移吗?看来在正确的时间线上耀哉不会经历这起意外。 耀哉点点头,神色坚定下来,“是的,我要更快成长起来。” * 现世,夏油宅。 对于夏油杰来说,是难得没有任务的周末,他回了趟家,带着近期去外地祓除咒灵时顺手买的伴手礼。 祓除咒灵不挑日期也不挑人,作为高战力,夏油杰从进入咒术高专起便开始了马不停蹄接受任务的日子。 他随口应付了几句父母的关怀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独处,是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周末。 敏锐的五感捕捉到有人敲响了他家的房门。夏油杰兴趣缺缺地向外望去。 黑发男人正向夏油杰的父母询问着什么,黑T恤也掩饰不住的肌肉明显不是在健身房练出来的花架子,对方察觉到夏油杰的视线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危险。 夏油杰坐了起来,匆匆赶往玄关,然而黑发男人很快打听完了事情,转身离开了。 “是来问隔壁情况的,”夏油母亲说道,又叹气,“估计是浅川小姐的熟人,但浅川小姐已经……唉。” 浅川遥,普通人,职业是恐怖家,在他家隔壁一口气租了好几年的房子。 夏油杰记得对方是无亲无故的状态,上次见面是时浅川遥准备出门采风将家里的钥匙拜托给了他家,当时他刚入学咒术高专,等再放假回来时得到的就是浅川遥失踪疑似死亡的消息。 如今,隔壁房子处于出租状态空无一人,而浅川遥的东西大部分都被房东收走了。 所以,怎么会现在才冒出来一个人来询问她的事? 夏油杰皱了皱眉,但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另一边,伏黑甚尔站在树荫下,微微抬头看了眼没有人气的房子,嗤笑一声。 哈,说什么死而复生。 手机响了,伏黑甚尔随手接起来,“喂?” “听说你去了浅川小姐曾经住的地方……”孔时雨在电话那边紧张又期待,“如何?” “没去。”伏黑甚尔转过身融入下班的人流中,“只是提前看一眼敌人的情报,咒术操使太弱了。” “哦——”孔时雨把话题拽回来,“所以你知道咒术操使隔壁就是浅川小姐原来的家吧?” “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伏黑甚尔余光掠过那间房子的某一扇窗户,窗户后面隐约能看到是一张充满作家风格的写字台,如今桌面上空空如也。 孔时雨:“……”这话他没法接。 认识这么久他就没听说过伏黑甚尔这位术式杀手会在任务前踩点。 “喂,”电话那头的术式杀手开口,声音低沉,“盘星教的活,我接了。” 任务成功 浅川遥快速前进,她轻松越过鬼王愤怒之下劈倒的树木,向山下进发。 强风拂面,耀哉呛咳几声,换来浅川遥的抱怨,“体质太弱了,我家的孩子可比你要强壮许多。” 话是这么说的,浅川遥妥帖地把小孩往怀里塞了塞,挡住了夜间呼啸的风。 赶路的过程很无聊,浅川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小孩子为她介绍着这个世界大正时代的特色。 由鬼王开始诞生的鬼,以人类为食物,以此基础上由人类组成的鬼杀队在与之对抗,已经持续了数百年之久。 “怪辛苦的。”浅川遥评价道,“连你这么小的孩子都被牵扯其中,差劲的时代。” 耀哉闷闷地说:“会好起来的。” 在赶路过程中,浅川遥自然而然和耀哉熟悉起来,耀哉说话也没有了太多顾忌,其中大部分原因来自于浅川遥随手将山林中伺机偷袭的鬼砍了个七零八落。 懂了,刷耀哉好感度的方法是多杀点鬼。 月亮落了下去,太阳升起,浅川遥带着耀哉抵达了山脚最近的一处小镇。 当晨曦第一缕阳光洒下,在耀哉一眨不眨注视中浅川遥完好无损。 皮肤没有泛红,也没有顷刻间化作尘埃,她好端端地站在阳光下,甚至有余力用空出的手帮耀哉遮住了直刺眼睛的日光。 “不要直视阳光,会瞎的。”浅川遥吓唬耀哉。 耀哉默默把脸转过去。 若是非人类都是浅川遥这样存在的话…… 耀哉窝在浅川遥的怀里,对方体温偏冷,但贴心地脱下外罩给他裹得密不透风,清晨偏冷的风一点都吹不进来。 观察着浅川遥的功夫,耀哉又被后者往手心里塞了一碗暖呼呼的热茶,以及一小块作为零食的柿饼。 这么一看,比和柱出行还要舒适……鬼杀队的柱们虽说武力值过人,但性格都过于奔放了些,偶尔耀哉会有种反过来他在带孩子的错觉。 而且浅川遥还识字! 耀哉绷着脸在镇子的地图上指出其中一处会有鬼杀队接应的位置,心里已经彻底推翻了对浅川遥的看法。 终于将小孩送到鬼杀队的人手里,鬼杀队的人千恩万谢,要给出重金表示感谢。浅川遥露出轻松的表情,当然是拒绝了。 【任务完成!】 终端机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庆祝音,而作为任务成功的售后,浅川遥大笔一挥,把鬼王的真容跃然纸上,属于是鬼王一出现就能认出来是当事人的程度。 鬼杀队的人们又是一阵惊呼,几乎是不少人立刻动起来,要将画作送回总部当主那里。 而耀哉仿佛下定了决心,从被簇拥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放心,”浅川遥拍了拍耀哉的头,她充分了解对方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我看不惯那些鬼的作风,不会把你们的情报泄露出去的。” 耀哉仰起头,神色认真,“我知道的,您不会那么做的。” 浅川遥挑起眉,她倒是没想到耀哉这么信任自己。毕竟按照短短一天内的了解,鬼杀队的人因为大部分人是因为被恶鬼迫害而聚集于此,因此对非人类的存在都不太待见。 她还能好端端地被奉为座上宾是因为耀哉没告诉其他人她的情况。 “您想要加入鬼杀队吗?”鬼杀队的少主,产屋敷耀哉如此问道,“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真是有趣的孩子。 浅川遥按下了传送键,“等你成为当主了再想着招揽我吧,好好长大吧,耀哉。” 将产屋敷少主送回来的好心人谢绝了所有酬劳,潇洒告别后便离开。鬼杀队的人追出去,浅川遥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返程!】 时政的时空旅行技术做得很好,浅川遥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本丸的卧室中,她甩了甩头除去些许眩晕没有不适。 又看了眼时钟,周一凌晨,回来的时间刚刚好。 没有错过任何事情,完美! 三日月显现出身形,同样很愉快,“遥的第一次任务十分顺利,顺提,被使用的感觉不错,期待下一次。” 浅川遥扶额,三日月又在说些怪话。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的大喊打破了和谐的气氛,才两天不见,狐之助就变成了狼狈的模样,“您可算回来了!!” 离开前还是干干净净的小狐狸如今皮毛灰突突的,脸颊也蹭上不少灰尘,俨然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 “这是……?” 浅川遥愣住的功夫,狐之助已经焦急地咬住她的衣摆,往本丸伸出拽,看方向是孩子们的房间。 她立刻警觉起来:“孩子们怎么了?” “审神者大人,您走的第二天晚上惠和津美纪就发起了高烧,一直到现在还没退呢!”狐之助几乎要哭出来,“我只是普通的辅助型式神,真的不会照顾孩子啊!” 当然也别指望菜菜子和美美子会知道该如何照顾发烧的病人,双胞胎在被浅川遥收养前都是靠硬撑过来的。这次虽然仗着咒术师体质没有发烧,但也出现了轻微的感冒迹象。 此前从未养过小孩,忘了孩子们还会生病这件事,浅川遥也吓得不轻,不用狐之助再催促,便以最快速度冲到安置姐弟俩的房间。 到处是瘴气,整个房间都是她的咒力残秽。 源头是—— 浅川遥快速扫视房间,是她的手写稿,离开前好心的津美纪提出要帮忙整理稿件来着。 但她特意检查过了啊?咒灵的状态并不会对她触碰到的东西产生影响。 话是这么说的,浅川遥对于自己的能力仍处于摸索状态,她忽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检查邮件。 【佐藤编辑:浅川老师,这期杂志正好有空位,我将您的新作拆分为上下期,先将上半在新一期杂志见刊啦!】 今天是周一,也就是说…… 浅川遥算了算,正好会有早起的上班族购入杂志作为第一批读者。 ——不会吧?写出的会自发诅咒普通人,那她以后岂不是不能作为家活跃了? 浅川遥处理好房间内的咒力残秽,快速上网浏览,发现暂时没有人们突发疾病的社会新闻才松了口气。 那么问题应该出现在她亲自书写的手稿上。 浅川遥为了不让孩子们病情恶化,她选择将手稿彻底封存到仓库里。同时暗自庆幸没有先把手稿交给编辑,不然分分钟变成谋杀事件。 接着,浅川遥又无情地在凌晨联系时政的北原先生,火速要求开启本丸前往现实的通道。 ——当务之急要把高烧的孩子们送到医院啊! 三日月的行动力随着浅川遥焦急的新心情前所未有的高,在浅川遥催促时政的功夫,可靠起来的付丧神已一左一右抱起来孩子们,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模样。 浅川遥团团转的间隙回头看了一眼,本来准备一脚迈出本丸的姿势撤回,倒退回来。 “等下,三日月你需要换一身衣服。”浅川遥捂脸,三日月还穿着招摇的出阵服,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抱歉抱歉。”三日月恍然,将孩子们交给浅川遥便要急匆匆脱下繁重的出阵服,然而不太熟练,反复的衣装扯得乱七八糟。 本丸内简直乱成一团。 大半夜被叫到浅川遥本丸进行办公的北原科长站在狐之助旁边好脾气地笑而不语。 笨蛋新手夫妻的既视感。 “浅川女士。”直到浅川遥决定自己带着孩子们去现世,又找不到钱包的时候,北原科长才开口说道,“时政也是有医生的……而且孩子们似乎退烧了。” 浅川遥顿住。 浅川遥:“啊?!” 她看向狐之助,“怎么不早说?” 狐之助:“……审神者大人,您不在的话在下是没有权限叫医生的。” 哦忘了,本丸狐之助被她削到了80%的功能。 浅川遥又看向假装自己不在的北原科长,“您怎么不早说?” 北原科长笑眯眯的不说话,假装在欣赏本丸风景。 好的,应该是在记恨被她凌晨喊起来办公。 恰好这时,因为高烧而昏睡不醒的惠睁开眼,看到浅川遥后迷迷糊糊的呼唤:“遥?你回来啦?” 津美纪也醒了过来,小声说道:“欢迎回来,遥。” 浅川遥贴贴崽们的脑门,是人类正常温度,真的不发烧了。 卧槽!好神奇! 以防万一,浅川遥还是叫了时政的医生,匆匆赶来的医生宣布孩子们已经退烧,接下来几天注意饮食就好。 天光大亮,浅川遥草草从北原科长那里领完任务奖励,送走了请来的所有人后,本丸终于安静下来。 病好的孩子们被浅川遥驱赶着睡回笼觉,浅川遥也感到了疲惫。 穿梭时空,经历了战斗,还使用能力保护鬼杀队的少主,对于还没彻底适应的咒灵来说,已经到极限了。 “遥,该休息了。”三日月看着浅川遥身体表面已经逸散出黑色粒子,不由得温和劝道,“别太勉强。” 浅川遥顺从地被抱起,她打了个哈欠,搂住自家付丧神的脖颈找到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 下一瞬已然变为漆黑的人型咒灵。 “晚安……三日月……”她说道,陷入沉眠。 因为惦记着现世事情,沉睡也不过几小时,浅川遥掐着点醒来时,身边的付丧神已然回到本体,作为刀剑陪伴在她身侧。 非人类的日常是这样啦,估计三日月也累了,浅川遥没有打扰三日月,将刀剑留在柔软的被子里,自己独自起床。 伸脚寻找拖鞋。 遥:“……?” 有兔子在咬她的拖鞋!!! 哪里来的兔子啊?!! 再抬头。 遥:“…………” 她请问,卧室门口的黑白狗子又是怎么回事? 18.日常(捉虫) [] 已知伏黑甚尔是没有咒力的天与咒缚,且小惠的母亲是个普通人,那么小惠是咒术师的概率有多大? 小惠是咒术师且拥有禅院家家主才会拥有的、据说可以与杀死六眼的术式[十种影法术]的概率又是多大呢? 特别特别小的概率,浅川遥愿称其为医学奇迹或者基因彩票。 而基因彩票的持有人显然根本不在乎这个。 浅川遥火急火燎给孔时雨打电话,发现自己的通讯号被对面拉黑后险些捏碎手机。 怎么想都是甚尔拉黑的,人到中年终于叛逆期了吗混蛋表哥! 她怒气冲冲,转向伏黑惠时又带上和善的笑容,“呃,小惠,不需要太听姐姐们的话……我的意思是本丸的小动物够多了。” 闻言,被菜菜子和美美子一左一右围住,正不断从影子里摸出小兔子的伏黑惠乖乖停下摆手影。 是的,如果说看到成群的兔子时浅川遥还以为本丸受到了袭击,那么看到犬类式神额头上标志性的红纹时,浅川遥想认不出那是古籍中记载的玉犬都难。 吓死了! 当然也免不了向小惠科普咒术界这一步,理所当然浅川遥和伏黑甚尔曾经隶属于禅院家也得拉出来说说。 其中免不了说些禅院家的坏话以及幸灾乐祸禅院家永远得不到好牌。 大人们的黑历史很有效地安抚了伏黑惠的因为觉醒术式而不安的心情,再加上两位双胞胎姐姐们也是拥有术式的一员,本丸的气氛迅速快进到其乐融融的摸毛茸茸。 浅川遥再重复一次,这里是本丸不是动物园。即便是如此,她记得惠的术式能召唤出很多动物式神,未来本丸变成动物园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对于普通人的津美纪则对此接受良好,浅川遥非常认真地表示普通人有自己的赛道。 “比如说赚了钱就可以雇佣他们保护你。”浅川遥举例子,“钞能力也是超能力。” 其他有术式的孩子们:“……”遥你保护了普通人的心灵,那么我们的呢? 浅川遥选择无视,并且再次申明不可以再到处放兔子。 菜菜子有点失望,她抱着好几只毛茸茸,“但是遥你看,真的很可爱!” “很可爱很可爱,但是太多了。”浅川遥敷衍道,惠影子里的兔子无穷无尽,本丸现在简直是闹了兔灾,她肩膀上蹲着的可爱兔子正在皱着脸啃她的头发。 呵呵,她就知道,式神对咒灵一点都不友善。 美美子则趁着浅川遥从兔子嘴巴里抢救头发的功夫又要求小惠给自己摸一只兔子出来。 浅川遥:“……” 真的够了。 另一边,看不见式神的普通人津美纪则正在摸索着和玉犬玩扔飞盘游戏。 说起来,小惠还不知道她变成了咒灵这件事。觉醒了术式后仍然没发现。 不仅如此,身为普通人的津美纪可以看到她的存在,这也是浅川遥敢同意去参加现世小惠的毕业仪式的原因。 身为特级咒灵,浅川遥在战力方面并不出挑,经过她的研究,浅川遥发现自己的能力大部分点在了隐蔽自身上。 她在孩子们面前和普通人无异的外表近似于某种“拟态”,会自发让人认为浅川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以此为代价,拟态时的浅川遥战力会退化到大约二级诅咒的强度。 其他的能力……她创作出的作品似乎可以诅咒他人。 “遥,还不出发吗?” 三日月来催促,今天正是小惠毕业的日子,然而本丸却因为小惠觉醒的术式而鸡飞狗跳到现在。 浅川遥如梦方醒,“啊对!孩子们,快动起来,今天是上学的日子!” 给惠和津美纪请假的日子也是到今天为止。 难得三日月收拾的速度这么快,浅川遥一边感慨,一边抬头看去。 “哈哈哈——什么啊!”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拥有美丽皮囊的付丧神格外招小动物式神喜爱,怀里抱了将近一排的兔子,肩膀上也有,甚至头顶还有一只,在啃他的穗装头饰。 兔子就是喜欢到处啃啃啃的毛茸茸啦,三日月也免不了被啃。 顶了太多兔子,导致从远处看三日月像戴了巨大的白色披肩。这样的情况下,三日月居然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招呼大家出门。 有点萌。 “遥,”这时,小惠拉她的衣角,小孩子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声说道,“我好像……不会怎么收回去。” 浅川遥:“……”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惠惠,已经有兔兔在啃本丸的实木建筑了QAQ 浅川遥:“……没事的宝宝,你的毕业典礼要紧。”往好处想,她有很多小判,而时政的装修大队一向很有效率。 幸运的是,出门前小惠的咒力消耗一空,将本丸从被兔子淹没的可怕场景中拯救了出来,接着一家之主浅川遥招呼所有人穿衣服出门。 经过浅川遥悄悄做的攻略,幼稚园的毕业典礼也要谨慎对待,她给自己和三日月准备的都是不会出错的职业装三件套。 浅川遥:“哦呼。” 她不开玩笑,三日月不止是穿出阵服很美,最简单的西服三件套也十分合适。 另一种好看,让人怀疑是哪个游戏的看板郎走入现实的那种毫无瑕疵的好看。 是行走的衣架子! 浅川遥感叹着,顺手帮笨笨的衣架子系上领带。 “哈哈哈,无论是什么服装,穿戴都有一定难度呢。”偶尔也会穿错出阵服饰品的衣架子本人哈哈笑着感叹道。 * “哇……” “快看……” “嘘!小点声,要被发现了!” 别讨论了,全都能听见。 伏黑惠走在最前面,越走越快。 被讨论的当事人游刃有余,正心情很好地交流着。 “三日月果然什么类型的衣服都很适合。”浅川遥很高兴,她目测出来的西服三件套三日月穿上刚刚好。 “哪里,是遥的眼光好。”三日月也很高兴,他听到有人在夸他与遥十分般配。 三日月、遥(确信):我们一看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小惠选择加速前进。 虽然毕业仪式不再孤零零地一个人很不错,但过于张扬他是拒绝的。 “惠,这是你的家长吗?”太显眼了,连幼稚园的老师都悄悄这么问他。 伏黑惠:“……对。”他努力无视身后两道愉快的目光。 “是父母吗?不管怎么说,还是第一次见到小惠的父母。”老师感慨道,从伏黑惠家惊人的颜值光环中回过神来,“这么久才露第一面……太过分了。” 伏黑惠汗流浃背,不不不,这种倒是和身后那两位没什么关系 19.海 [] “悟,在看什么?”夏油杰从远处慢慢走近,发觉好友在看书。 同为高中dk,他这位大家族出身的好友爱好和其他高中生们没什么区别,打电动玩游戏刷论坛,唯独不会看书。 文学类杂志在对方手里尤为格格不入,甚至现在是执行任务期间,简直稀奇到了极点。 杰和悟作为咒术高专这一届的最强,被派发保护星浆体的任务,但最终目的却是把星浆体本人送去同化,相当于把人保护好然后再杀死。 出于某种人道主义回同意星浆体的所有请求,星浆体本人,名为天内理子的小姑娘会回到学校度过最后一段校园生活。 夏油杰和五条悟正在校外等待着,前者赶来时正好看到挚友在对着杂志猛瞧。 夏日灼热的日光洒下,加上任务内容实在沉重,夏油杰隐约有些烦躁。 直到走到树荫下才好上一点,这时杰才发现五条悟仍然在翻着杂志,专注得似乎没听见他说话。 这可少见,任性的五条家少爷偶尔会装作听不见捉弄下旁人,但露出专注神情的五条悟可不常见。 “啪”的一声,五条悟合上杂志,夏油杰才看清封面。 浮夸的字体映入眼帘,占据了杂志封面大部分面积。 【浅川遥复活之作!《异类》下半大放送!】 等等……谁? “怎么?”五条悟这才注意到挚友,些许的认真从他脸上一扫而空,切换为平日万事不走心的笑容,“理子点名要买的杂志,你要看得再买一本。” 夏油杰无视了他的话,伸手把杂志拿了过来,“我看看。” “哎——那我岂不是成了很随便的跑腿,好吧,便宜你了。”五条悟松手,懒洋洋靠在围墙上,“不愧是好学生,杰居然喜欢看这种东西。” 夏油杰头也不抬,“你看得也挺认真……有认识的人,我确认一下。” 杂志唰啦啦翻到正确的页数,夏油杰垂下眼睛快速扫过简介,得到了想要的情报。 居然是沉迷采风忘了报平安结果差点变成失踪人口的大乌龙……人没事就好。夏油杰代入隔壁那位会在惊人的地方没有常识的邻居,觉得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夏油杰嘴角上扬了一下,被五条悟捕捉,后者凑过来看了眼杂志所在的页数,“咦,杰不会要说认识很有名气的作家吧?好巧,我也认识哎。” “是邻居。”杰随口说道,被激起了好奇,“悟你也认识?” 怪了,一直生活在咒术界的五条少爷怎么会认识浅川遥。 杰确认过,隔壁的小说家是位根本看不到咒灵的普通人。他不止一次看到邻居一无所知地从咒灵面前走过,有时他调服咒灵后会碰到浅川遥劝说他早点回家,但毫无疑问,浅川遥眼中从未出现过咒灵的倒影。 “当然啦,”五条悟得意洋洋,“严格意义上来说遥是我第一个任务的雇主,第一次当然是特殊的!” 一头显眼白发用墨镜遮住眼睛的五条大少爷竖起大拇指,很是幼稚地强调,“哈哈,是我先认识遥的!” 谁要比这个啊……夏油杰移开目光,但幼稚的挚友一直发射出“快来问问我”的光波,他还是给面子的好奇发问:“是什么样的任务呢?” “打倒封建家族!” 五条悟喊了一句没头没尾的口号。 夏油杰:“哈?” 他怀疑悟又在耍他玩。 “哎呀,这就是任务目标呀。”五条悟拍拍灰,像没骨头一样挂在杰的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道,“遥之前可是姓‘禅院’啊。” 大名鼎鼎的禅院家,夏油杰接触过几次就因为禅院家过于古板的作风而窒息,身为女性没有生存的余地,没有术式更是会被歧视。 而浅川遥二者皆有,很难想象她能够全身而退,在外面安安稳稳成为了一名作家。 “所以说,我的业务能力非常优秀。”五条悟将功劳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他高高兴兴地把杂志拿回手上,“没想到就住在杰的隔壁,等任务结束我就去找她玩。” “遥搬走了。”夏油杰不客气地说,“你一定很多年没联系过她,还是任务后我先去登门拜访。” “哎?别吹牛了杰,你一定也不知道遥搬到了哪里!” 两个明明一起做了许多任务,生活要远比普通高中生精彩无数倍的少年又一次吵了起来,直到天内理子的侍女急匆匆带来敌人来袭的消息才罢休。 五条悟将敌人踩到脚下,一手拎着大喊大叫的天内理子,另一只手将杂志塞到对方怀里,他的心情始终保持着愉快。 干得不错嘛,遥,这不是完完全全地走在了自己想要的道路上吗? 他嘲讽着不堪一击的敌人,视线却透过眼镜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我们都是异类。】遥在小说中如是写道,【会因为与众不同被攻击,或者成为众矢之的。】 【临死之前,我在想什么呢?】 【——我做了想要做的事,谁会去管死后的事呢?】 【不过是嘈杂的余音。】 说得好。 …… “啊嚏!” 浅川遥打了个喷嚏,警觉地向四周看去。没有敌人,怎么变成咒灵了还会打喷嚏?谁在背后骂她? 她对投来担心目光的三日月安抚地笑了笑,拎起行李招呼孩子们先到住处安顿。 “不要着急去海边玩,先去订好的旅店整理好东西再出发。”她嘱咐道。 “大海!”双胞胎的兴致很高,“我们第一次见到大海!” “明明是遥更想玩。”小惠吐槽,但他的眼睛也亮闪闪的,显然从未参加去海边这种家庭活动。 只有津美纪在帮浅川遥把行李从车上取下来。浅川遥宣布津美纪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 然后她又塞给津美纪揉成金球的小判,完全不顾及是否会对现实造成通货膨胀。 浅川遥挥手让小孩们在旅店随处玩玩,把所有行李抗进房间那叫一个轻而易举,无视了旅店负责接待的老板娘怀疑人生的表情。 总之,等三日月用不太熟练的车技把私家车停好再回来时,发现自 20.旅店 《三日月家的特级咒灵》全本免费阅读 在浅川遥被三日月迷得昏头转向之前,从脚踝传来被舔舐的感觉先一步让她回神,一低头,玉犬无辜地抬头看她。 是白色的那条玉犬,正在带着可爱的笑容轻轻咬着浅川遥的脚踝,一副叫她去某个方向的模样。 “看来不是时候呢。”三日月遗憾叹气,眼中的笑意却未曾减少,“孩子们那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从远离人群的地方走出来,隔着很远,浅川遥看到拉起的警戒线。 “发生了命案……”极好的耳力使得浅川遥捕捉到了关键词。 浅川遥的表情严肃下来,即使知道孩子们有自保的能力,她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跟着玉犬一路赶到现场,和处于人群中心的孩子们汇合。 看到孩子们乖巧地聚在一起没有受伤也没有受到惊吓,浅川遥才放下心来。 发生命案的现场是堆放着用来向游客出租的泳圈、滑板等娱乐工具的小屋,死亡的是游客,尸体被下一轮来轮班的员工发现。而孩子们则就在小屋前玩沙滩球,因此案发第一时间就被留了下来。 浅川遥听着津美纪讲述了概况,再次确认没有人受伤后点点头,然后随意数了数人数。 咦,孩子的数量是不是变多了。 浅川遥记得自己只收养了四个孩子,那么这个戴着眼镜躲在津美纪身后装作和他们一伙的小学生是哪里来的?别以为她没发现,这孩子用她家孩子的名头在向警官打听线索! 打扮也奇奇怪怪,是在玩侦探的cosplay? “谁家的孩子,家长呢?” 江户川柯南听见这话时便暗道不秒,接着下一秒他后领一紧,被轻易拎起来。 作为实际年龄为17岁的高中生侦探,被灌下毒药变成小学生模样后化名为江户川柯南。虽然习惯了当做小孩子的生活,但被拎起来到处展示工藤新一表示还是习惯不了。 柯南估摸着来的人是那些小学生的家长,被拎起来在半空中挣扎着露出小孩子才会有的天真笑容,“咦?你好呀,大姐姐!” 这么一回头,柯南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把他拎起来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年龄目测在二十岁出头,按理来说是进入社会没多久的年轻人,但却看起来不太好惹。 柯南虽然是小学生,但基本的体重还是有的,能这么轻松提起他的女性也就小兰一个——小兰可是全国高中空手道冠军! 他发出傻乎乎笑声的功夫再次打量对方,胸口伤疤面积很大,应当是受过致命伤,手指虽然有茧子但明显是因为过多握笔而留下的…… 但柯南的直觉始终在发出警报,莫名其妙的恐惧徘徊在他心头,尤其是和对方深黑的双眼对视的时候。 “是隔壁班的同学。”津美纪打破了奇怪的气氛,“他和其他几个同学在学校组成了少年侦探团,听说很厉害的。” “哦。”浅川遥把在她手里蹬腿的小侦探放下,“是喜欢破案的孩子?但这种案子还是长大以后再试着突破吧……我是津美纪现在的监护人,在你的家长来之前,你跟我们在一起。” 和所有大人一样,浅川遥将柯南当做是热衷于侦探游戏的小学生。 “好吧——”柯南拉长声音应道,他对津美纪也有印象,学习成绩优异,但从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据说是家里大人不管,每天放学都要去接重组家庭的弟弟。 作为小学生来说相当辛苦呢。 柯南最开始趁着警察不注意已经收集了不少线索,又装作无心之举泄露给警方。旁边的警察如今正在忙着盘问嫌疑人,柯南将视线重新落在津美纪一家人身上。 最小的孩子应该就是津美纪的弟弟了,另外一对双胞胎很活泼的样子,还有容貌惊人的男性……这个家庭看起来十分热闹,所以是又一次重组的家庭? 但初见浅川遥时的恐惧许久不散,柯南在旁观案件进展时忍不住频频看向浅川遥。 她拿出了小本子在记录……从事文字相关的行业? 这样的疑问在警察的调查问询环节得到了肯定。 “我是小说家,”浅川遥收起小本子,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这次来海边采风顺便带着家里的孩子们度假。以及,死者我们完全没有接触过,案发时孩子们在玩耍,我和丈夫在那边呆着。” 她向远处指了指,是一个离案发现场相当远的距离,短时间内完全来不及往返案发地点。 “好的,浅川女士。”警察记录下来,排除了浅川遥的嫌疑“祝您有个愉快的假期……但恕我提醒,下次还是不要和孩子们距离太远。” 浅川遥随意地点头,她自然不会告诉警察这点距离其实无论是咒灵还是付丧神都可以瞬间到达。 而孩子们的安全…… 普通人看不到的玉犬无辜歪头,再次露出小天使般治愈的笑容。美美子随身携带着可以施展术式的绳索和娃娃,而菜菜子也配备了最新一代的智能手机。 真要碰到歹徒,谁要倒霉一点还真说不定。 不过警察说得也有道理,浅川遥表示记下来了,又把试图赖在案发现场的侦探小学生拎走。 走出有一段距离后,浅川遥听见人群喧哗起来,似乎是找到了凶手。 她一眼就能看出是恶意谋杀案,但死者死前是爆发了不小的怨念,说不定会诞生三四级左右的咒灵,呆久了对普通人的健康不太友善。 “柯南!你又到处乱跑!”隔着人群就能听见大喊,挣扎着的柯南僵住,讪讪地回过头看去。 “哈哈……毛利叔叔,我是迷路了!”柯南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不得不回到目前监护人毛利小五郎的身边,“不过碰到了同学的家长,津美纪同学的家长十分可靠!” 带着一家人来度假的毛利小五郎用同样的动作把柯南拎起来,嘟囔着“别给大人们添麻烦啊”,抬头被迎面而来的一家人远超普通人的颜值闪到了眼睛。 同样,也被浅川遥大喇喇露在外面的贯穿伤疤吓了一大跳。 “您好,我是这家伙的监护人,如果您听说过沉睡的小五郎的名号……哈哈正是在下!” 柯南翻了个白眼,又来了,毛利叔叔自我炫耀的时间。 难得是和孩子家长社交,浅川遥认真地和对方握手,“您好,没想到是大名鼎鼎的侦探,我是津美纪的监护人,是个普通的三流小说家。” 浅川家的孩子们:“……”在不该自谦的时候谦虚起来了啊,遥。 随着案件的破解,本应当是继续玩耍,但海边又拉起新的线,听说是有钱人将接下来几天的海滩都包了下来。 旅客们抱怨着回旅店收拾行李,但不知名的有钱人给的补偿金实在太多了,也没人真正做出实质性的抗议举动。 浅川一家人和毛利家很有缘分的入住在同一家旅店,接下来回旅店的一路就是大人们的商业互吹,实际上浅川遥在借着聊天疯狂收集素材。 第一次在现实接触到侦探这个职业,好耶! “我的作品?”浅川遥听了许多平时未听过的案件心情不错,正好他们在同一家旅店,她翻出了行李,将到手没多久的杂志样刊递给毛利小五郎,“不介意的话可以在闲暇时看一看,只是普通的作品。” 凑过来瞥了一眼的柯南:“!” 他可算想起来为什么对‘浅川遥’这个名字耳熟了,这 21.战斗 《三日月家的特级咒灵》全本免费阅读 浅川遥指了指自己,“是在叫我吗?” 肉眼可见的,浅川遥对这个称呼露出不喜的态度,因为这让她想起在禅院家不愉快的过去。 额头有着缝合线的男人微笑,“当然是你了,当年忽然离开禅院家,可让我好找。” 最后一粒尘土落下,浅川遥看清对方的脸立刻就想起了来者的身份,连带语气也恶劣起来。 “是你啊,禅院家当年没有通知你婚约取消了吗?”浅川遥把柯南放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柯南,“过于纠缠的前任是非常不受欢迎的。” 加茂家的人,浅川遥没记错的话这位就是她和禅院家撕破脸前禅院家给她制定的未婚夫。 更确切点说,应该是以她为主体,将她买下的买家。 加茂家没比禅院家好到哪去,为了能诞生更好的后代,不惜花了大价钱将她买了下来,即使她是令人嫌弃的无术式。 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印象里加茂家指定的前未婚夫一直阴沉着脸,从不会和现在一般笑容满面,额头上也没有奇怪的缝合线。 她听见来自加茂家的男性说道: “毕竟你的体质十分特殊,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逃过其他视线找到你的。”他发出疑问,“真奇怪,这几年禅院家和加茂家都找不到你,你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不可结缘,通过与付丧神的契约更改了姓名,彻底斩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 这是作为人类的浅川遥和作为神明的三日月之间的契约。 能被过去的人找上门也有了原因,浅川遥由人类变为咒灵,而三日月经历了暗堕,新的契约由名为“爱”的诅咒绑缚。过去的契约失去效力也是应该的。 那么即将被各种讨人厌的咒术界垃圾找到并且骚扰的未来也不远了。 浅川遥很快想通了关节,但懒得和对方解释,看加茂家这位,估计禅院家当初解除婚约时也没过多解释,怕是觉得丢人。 “没有缘分别强求,”浅川遥道,“再纠缠下去我可要叫人揍你了哦。” 说话的时候,她灵活地带着柯南矮身一躲,避过一级咒灵的攻击。 柯南再如何迟钝也意识到了空气中有看不见的敌人,顾不上唯物主义破碎,他抱紧浅川遥的手臂,看到前一秒站着的地面迅速塌陷下去,心中一阵后怕。 他随身携带着能快速报警的设备,刚摸出手机,便听见站在角落的缝合线男人嗤笑道,“普通人小孩?这里是没有通讯的。” 停车场悄然升起了隔绝外界的【帐】。 “说起来,这应该不是你的孩子吧?”男人歪头打量着柯南,目光中的恶意让柯南有些反胃,“毕竟母体生出的孩子可是注定不凡……” “那么多负面情绪构成的咒力,源源不断地供给,一定能诞生出极致的‘恶’,说不定你会产下新的诅咒之王也说不定!”男人高兴极了。 浅川遥皱起眉,对缝合线男人陡然爆发出的狂热目光感到不适。 “关你什么事啊。”浅川遥打断了他,“你不知道我很讨厌别人对我指手画脚吗——” “没关系的。”男人也打断了遥的话,“你的想法并不重要。那副眼镜咒具可以让你看到诅咒吧?如果不跟我走,你就会被一级咒灵杀死,你旁边的普通人也会死掉。” 显而易见的威胁。 “不过,能躲过两次一级咒灵的攻击,作为普通人来讲值得赞赏。” 哇,普信男。 浅川遥也笑起来。 在一级咒灵下一道攻击来临之际,浅川遥伸手点了点眼镜,镜框从她鼻梁下滑,露出一双漆黑的双眼来。 “我讨厌咒术师。”她宣布道,接着随手将能看到咒灵的眼睛咒具摘下。 戴着眼镜不过是一种习惯,那是甚尔难得赠予的礼物,即使总是在骂不靠谱的表哥,浅川遥仍然会珍视对方的礼物。 唯一一份礼物,送给作为普通人的浅川遥,更像是无言的祝福。 ——别莫名其妙死了。 唉,还是辜负了甚尔难得的好意。 黑发黑眼的女性将摘下的眼镜随手塞到被她牢牢护住的小学生手中,语 22.能力(二修) 《三日月家的特级咒灵》全本免费阅读 世界是存在鬼怪的。 柯南一落地便奔跑起来,他的头脑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这样的事情向警察求助没有用,那么,浅川遥的家人们知道她的情况吗? 要告诉他们实际的情况吗? 遥将他当作了需要保护的年幼孩子,一点具体的情况都没有透露……情报严重不足。 但只有一点,即使浅川遥是非人的存在,仍然从怪物手中保护了他。 旅店的一楼因为咒灵骤然袭击而破败不堪,地板破了个大洞,柯南就是从这里被浅川遥抛上来的。 地面上到处是向出口跑出避难的人们,柯南逆着人流张望的时候,感到后背被不偏不倚地推了一把。 于是他一下子被推入人群中,不得不踉踉跄跄向外走去。 “等、等下!”柯南偏头试图和落在肩头的黑色粒子们沟通,“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那一小撮落在他肩膀上的粒子们没有答复,只是一次又一次推着他的后背,让他去往安全的区域。 终于,柯南在人群中看到了两眼的深蓝色,即使在紧急避难的路线上,对方的容貌仍然是显眼的存在。 “唔?津美纪的同学?” 遥的伴侣换上了方便和式浴衣,拢着袖子逆着人流缓缓走来,惹得不少奔跑的人们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 感觉比起现代装,名为三日月的男人更适合现在这种复古的装束。 接着,柯南便被拎起来,三日月指了个方向,“你的监护人和我家的孩子们都在那个方向哦,往那边走,别迷路了。” “遥!遥她——”柯南喘着粗气,一时难以形容刚刚经历的景象。 “哈哈哈,遥的眼镜借给你戴了吗?不错不错,戴着吧。”三日月却在悠闲地说着不相关的事情。 无论如何,都和周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柯南打断了他,“遥现在很危险!必须找人来——” 容貌美丽的男人似乎并没有相信柯南的话,柯南的心沉了下去。 但下一秒,他透过遥给他的眼镜看到了奇妙的景象。 肩膀上的黑色粒子漂浮起来,又轻盈落下,亲昵地落在三日月的额发上,引得一缕深蓝色的发丝垂落。 三日月微笑起来,“别担心,只是小型地震……有我陪在遥的身边呢。” 柯南睁大了眼睛,人群将他和三日月推远,三日月漫不经心地拨开人群,向柯南来时的方向进发。就好像…… ——就好像三日月清楚地知道浅川遥的所在一般。 * “什么啊……原来你已经死了。”缝合线男人抬头注视着流淌着黑色物质的人形。 名为浅川遥的特级咒灵没有回应他,抬手将一级咒灵摔在地上。 恐惧、恐惧。 特级咒灵自带的恐惧特性无时不刻向四下环境散发着负面情绪,缝合线男人的情绪被吊起来,但转瞬间,他又露出笑容。 死掉的母体,或许也不错。 占据了加茂家成员的身体,实际上真名为羂索,辗转活了上千年的术师注视着特级咒灵,眼睛亮起来。 “是我眼拙了,”他眨眼间出现在浅川遥的尸身面前,“太棒了!诞生了非常棒的诅咒!你愿意成为我的盟友吗?你会有很多的特级咒灵同伴,只要将将你的身体稍微借我用一下——” 特级咒灵遥在撕扯咒灵的间隙毫不客气地给了缝合线男人一击,将对方从自己的尸身前逼退,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毕竟你死了以后也用不上原来的身体嘛,借我去做些实验,说不定会生出更多的同伴哦?” 羂索轻巧躲开,口中仍然在试图劝说着,“加入我,不好吗?” 一级咒灵在特级咒灵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特级咒灵遥将奄奄一息的一级咒灵抛掷在一边,转向缝合线男人。 “滚开……!”特级咒灵遥发出愤怒的拒绝。 “特级的话……嗯嗯,当然是要用特级来与之战斗。”羂索微笑,随手将什么扔给了奄奄一息的一级咒灵。 咒灵遥的反应慢了一拍,没能阻止。 大约是手指形状的东西被一级咒灵一口吞下,咒灵的气势节节攀升,转眼间气息就不弱于遥的。 是强敌。 不断掉落着黑色物质的特级咒灵停滞了动作,仿佛对迎面而来的攻击感到迟钝和不知所措。 浅川遥作为特级咒灵时的理智是迟缓的,大部分行动都是靠着本能进行,她看着变得强大的咒灵,只剩下了满满的战斗欲。 普通的攻击已经不足以击败对方了吗? 黑色的人形咒灵摸了摸胃部。 ——好饿啊。 自诞生起除了吞噬本丸的极恶意识之外滴水未进,那些人类的食物也无法饱腹的感觉。 其他咒灵也会有饥饿的感觉吗? 浅川遥只知道她一旦化作咒灵,便会被不满足的饥饿之感纠缠,火烧火燎的感觉从咒灵并不存在的胃部传来。 说到底,身为咒灵她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呢? 遥的视线飘向很远的地方。 啊,她知道了。 在日本各处,随着杂志的发售,对浅川遥新作的讨论层出不穷。 「《异类》太真实了,完全补全了新闻中没有提到的细节!细思极恐!」 「官方说是虚拟故事,但我觉得就是真的!」 「可恶的村民们,死掉真是便宜他们了……」 「浅川老师真的很厉害,换做是我完全做不到和那些村民对抗。好可怕。」 官方越是写声明,人们便越是觉得那是真正发生的故事。 恐惧的情绪无处不在,有人带入的是被虐待的双胞胎视角,有人带入的是作者的视角,也有人带入的是村民。 只要相信这是真正的故事,再将恐惧的情绪注入。 作为咒灵显现的浅川遥和安静躺在地上的人类女性尸身一同静静微笑起来。 攻击穿过了咒灵遥的身体,那黑色的人形轰然倒塌,泥状的黑色物质掉落在地,分散成粒子在空气中跳动着。 “好饿啊。”人类女性的尸身忽然开口说道,注视着缝合线男人和敌方咒灵的目光意味深长。 羂索笑意收敛,他小看了由母体自身化作的咒灵强度。 本以为诞生没多久的特级咒灵不会有什么威胁,但是—— 眼下的场景实在是过于诡异了。 无处不在的粒子们在地面汇成一股,如同画卷缓缓展开…… 吞下一根诅咒之王手指的特级咒灵已然被黑色粒子们粘附住,正一点一点地被拖入地上的黑泥中,就连羂索也感到肩膀上传来一股吸引力,粒子也正试图把他拖入黑泥。 黑泥之下,是独立的空间,隐约能窥到是一座村庄。 极大的恶意正源源不断从中散发着,村民们仰起脸,注视着被拖进来的咒灵异口同声: “欢迎来到旧枷场村!欢迎!” 那咒灵茫然地看着四周,不明白为何身边变了个场景。但本能令它随手抓起一个村民拧断了脑袋。 村民们打量着咒灵,尖叫起来,“怪物!是异类!” “唉……好饿啊。”那具人类尸身悠然叹道。 又有看不清面孔的高大身影从山中款款而来,身侧的太刀出鞘。 “异类。”山神说道,砍下了特级咒灵的头颅。 只用了一击。 新诞生的咒灵便再起不能。 “咕咚。”安静的空间传来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人类女性尸身微笑:“多谢款待。” “啪!” 黑泥展开的画卷合上了,重新散落为粒子。 生前是能够储存大量咒力的体质,死后变成了吞食咒力果腹的特级咒灵。永远都不会满足,完美伪装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