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竟成了万人嫌联姻工具人[娱乐圈]》 万人嫌第一天 万人嫌第一天 “联姻燕家?!哪个燕家人?!”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位。” “燕将池?!你疯了吧!?你要我嫁给那个瘸子?!” “我不干!谁都知道燕将池车祸后脾气大变,我是去做保姆还是出气筒?!” “要说是他没出车祸,那联姻就联姻了……” “他要是没出车祸,哪里还轮得到我们牧家去联姻?” “……反正我不管!谁爱去谁去,牧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能去联姻的,澈穆桓呢?让他去!” “一个疯一个傻,我看配的很!” “你闭嘴!再怎么样他还姓澈,你给我老实点。” “……” 澈穆桓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动静,好几道声音在他的房门外争吵着,但他紧闭着眼,仍旧无法动弹。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自他醒来后,他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困在了某具躯体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知道这具身体似乎从小就身体底子薄弱,原主比同龄人稍显木讷迟钝,饱受家中兄弟姊妹的欺负。 而他如今不知道算是借尸还魂还是如何,来到了这具身体中。 他的大脑中,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碰撞交织着,散成碎片。 他时而看见穿着布衣的人群在古色的巷子中来来往往,又时而看见穿着华贵西装礼裙的男女在灯红酒绿中欢笑,错乱的时空画面让他心力交瘁。 他能够保持清醒的时间太短,甚至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只能听见外界的声响。 又是一阵沉重的睡意袭来,澈穆桓转动着眼睛试图抵抗,但仍旧是沉沉又睡了过去。 …… …… 寂静中,一道声音划破了漆黑。 燕将池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里。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再见到那个人的办法,他只祈求这场梦再久一些。 ——“你瞧这城下的百姓。” 他看见那个人,明黄龙袍,冕旒珠玉,一双墨玉似的眼睛直直望了过来,眼底有几分嘲弄,声音清冽,带着些许戏谑似的笑,接着又说道: “他们的样子哪有半点像是今日朕登基的模样,没点喜庆。” 燕将池闻言,他用不着看宫墙下的百姓,也知道那一张张脸上堆着木然的附和,还有遮掩不住的仓惶和愤然。 就是没有欢喜。 他不可自主地感到胸口一阵翻腾的憋闷和怒气——京城的百姓,愚蠢,自私,短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只看见眼前的莺歌燕舞,以为盛世太平。 下一秒,他又听见那道声音喊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臣去让他们笑。”他听见自己这么说着,今天是新皇登基的大好日子,那些人得笑,才是好兆头。 “怎么叫他们笑?”男人像是被逗笑了,声音的尾调微微上扬,像是小小的鱼钩,不紧不重地勾着他。 “逼他们笑。”他回答,不卑不亢,“办法,臣多的是。”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面前龙袍加身的男人,只要男人点头,他会为对方做任何事情。 男人笑了一声,低低喊了一声他:“燕将军。” 他眼色深了深,听着那人的声音,他知道对方的意思,只得按下了心底涌上的蠢动,低低应了声是。 那人的视线越过了城下的百姓,眺向极远处:“他们且能看到的,只有他们周遭的一亩三分地。终将有一日,宫墙下的这些人会明白他们参与的是一场变革。” “不破,不立。”男人的声音沉了下来,“变革之初必先毁灭朽烂的旧制度,纵使这一步的代价再痛,纵使天下人都反对,朕也必先行……” “燕将军,这条路上,朕需要你。”男人转过身来,温和地浅笑着向他伸出手。 他心微动,就在他将将要握住男人的手时,耳边骤然响起一阵混乱的嘈杂,将他的梦境硬生生地踏碎—— “大哥还没醒?!怎么没人叫他?!” “燕总吩咐过,不得有人打扰……” “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二叔他们都要到楼下了!我去叫大哥!” “燕小先生!” “大哥!” 燕将池蓦地睁开眼睛,视线霎时冰冷地射向推门进来的青年。 “滚出去。” 燕将池眼底猩红一片,他几乎要抓住那个人了,然而现在什么都没了,他再也不可能找到那个人了。 一想到这,他心底翻腾着几乎克制不住的杀气。 年轻人一僵,猝不及防地对上男人的视线,顿时像一根木桩一样被钉在了原地,只觉得一股劲风猛地划过脸侧。 “对不起燕总!我这就带燕小先生出去。”门口的助理飞快说道,头也不敢抬地、甚至称得上是慌乱粗鲁地将那个年轻人一把拽走。 燕将毅被拽走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侧边,旋即又是一僵—— 就见自己身侧墙壁上,一封精致包装的硬壳邀请函信封就像是被竖直钉进了墙上。 他被助理一拽,一个趔趄哆嗦了一下,擦过墙边,那封邀请函应声掉落在地,像是陡然落下一声惊雷,唬得两个人顿时更忙不迭地退出房间。 燕将毅倒吸口气,甚至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全是刚才对视上的那个眼神。 眼底充斥着血丝,疯狂的,冰冷的,怒气就像是具象化了一样,如一把利剑,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让他一时间连脚步都挪不开。 这是他从未在自己大哥身上感受过的,哪怕在对方刚出车祸、被告知双腿无法行动的那几个月,他也没见过他大哥如此叫人惊惧的一面。 还有那封被钉在墙上的邀请函——这是什么蛮横的力道?真砸他脸上不就破相了!? 燕将毅想着,后怕无比地拍拍胸口。 助理脸色更苦,低低说道;“燕小先生,您还是在外面先等一下吧。” 燕将毅僵硬地点了点头,又低声问道:“我哥起床气一向这么严重?” 助理心想,这哪是起床气啊,简直是变了一个人。这段时间尤其更甚,整个总裁秘书团队就没一个人敢直面被吵醒的燕总,他今天是倒了大霉了。 几年前,一场车祸令燕家最有望的接班人成了不得不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燕家家主不可能是一个终日坐在轮椅上的人,只得将其作为弃子,从分家中挑选新的接班人培养。 自此之后,燕将池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冷戾乖张,更是叫人不敢接近。 就在一个月前,燕家家主决定与帝京牧家联姻。 牧家在帝京根基深厚,只是近年来牧家几轮生意失利,伤筋动骨,一下子没落许多,但对于还没有踏入帝京的燕家而言,却是一个不错的联姻对象——牧家需要燕家庞大的现金流,而燕家则需要借助牧家在帝京的人脉关系网。 牧家只是燕家的一块踏板石,与一块踏板石的联姻选择,自然不会落到燕家其他可培养的小辈头上,而是燕将池。 ——燕家主家的长子,最优秀也最有手段的接班人,曾经。 对于牧家而言,与燕家联姻同样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牧家正走着下坡路,守住家业就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困难与挑战,他们亟需一个联姻的捆绑。 当燕将毅知道这个消息后,甚至比自己的大哥当事人还要着急,这意味着燕家彻彻底底放弃了他大哥——选择分家,那他们这一脉得不到家主的扶持必然将步履维艰。 什么天之骄子,不过是从小就得到了家业的荫蔽,他难以想象失去主家资源的格外优待后,只靠眼下仅有的一切去打拼将有多么艰难。 尤其是,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失去资源,更是来自外界的恶意打压。 ——燕家其他年轻后代想要出头,那么他大哥就是那把最惹眼的镖旗,只有摘下这把镖旗,才能名正言顺地坐稳家主接班人的位置。 不论如何,他大哥都不能接受联姻。 只不过,哪怕燕将毅再着急,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再踏进他哥的房门一步了。 就在两人门外着急踱步的时候,卧室的房门再度打开。 燕将毅闻声立即抬头看过去,就见燕将池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轮椅上,不紧不慢地操作着轮椅出来了。 裁剪熨帖的定制西服将男人的身形完全勾勒出来,几年的卧床残疾让男人明显瘦削了许多,却也叫他看起来更加锐利,更加锋芒毕现,是一种无法让人侧目忽视的锐意。 略显苍白的手腕上没有佩戴彰显身价的腕表,反而只戴了一枚翠镶金的翡绿扳指,古旧得几乎看不出玉泽来,看不出一点漂亮的水头。 但是任何一个稍稍了解拍卖所行情的人士都不会忽视这一枚小小的翠镶金扳指。 相传曾是那位一手开创了盛世之初的澈帝随身把玩的玉扳指,只不过关于那位昙花一现的古代君王的史料记载太少,无法得到有力的佐证,故而没有被收进博物馆中展出,而是在一场私募拍卖会上,以一笔叫人咋舌的天价拍走了。 燕将池扫了一眼旋转楼梯下方已然站全的燕家人,他轻柔地抚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冷扯了一下嘴角,推着轮椅转向另一侧的户内电梯。 燕将毅见状连忙与助手一同跟上挤进电梯里,他有太多话想问自家大哥了,但是刚才那一幕仍旧让他心有余悸,不知道他大哥现在的心情如何,不敢贸然再开口。 电梯下行到别墅的一楼客厅,燕家几个叔伯都在那里等着,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边上还站着各自的秘书助理。 “池哥睡到现在才醒?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该不会忘了吧?”站在一个中年男人身后的青年开口,语气里带着明目张胆的阴阳怪气。 燕将毅闻言立马往前一步,冷下脸:“今天是什么日子还轮不到你来说。” “他也是好意提醒,今天是你哥的大日子,牧家人早早等着了,我们也不好失礼。”一个长辈模样的男人开口,“既然阿池下来了,那我们就走吧,今天叔叔伯伯们都在,也算是给足他们牧家面子了。” 燕将毅脸色铁青,他们的父母早在五年前便因为意外飞机失事而离开,这些叔伯甚至想要抢走他们父母留下的遗产,那一张张嘴脸就仿佛还在眼前,如今又要来摆布他大哥的婚姻大事,伪装出一副靠山家人的虚伪模样,让人作呕。 “谁说我大哥要去了?”燕将毅提高了声音反问,“从头到尾都是你们替大哥擅自做下的决定吧?既然是你们做的决定,那你们自己去相亲不就得了?” “嘿,你这孩子……” “牧家那个孩子又乖又老实,长得还漂亮,没什么不好的,我看配阿池正合适。”边上一人插嘴说道。 “是啊是啊,虽然随了他妈妈的姓氏,但也是牧家的长子,门当户对。” 周围人纷纷说着,一个个带着挑不出错的笑脸,让燕将毅满肚子怒火又无法撒出。 “很吵。”就在这时候,燕将池忽然开口,周围的声音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看过来。 燕将池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冷冷道:“我给了你们三分钟,你们没有证明你们的价值,现在可以离开了。” “……什么?”周围人有些反应不及。 燕将毅眨眨眼。 紧接着,就听燕将池又说道:“要我请么?那样场面会难看。三秒钟,抬起你们的脚。”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我们在和你好好说话!” 燕将池没有搭理,只是按下了轮椅上的一个通话器:“进来。” 他话音刚落,大门外飞快而齐整地涌来六个体型壮硕的黑西装保镖,二话不说,直接抓起那几个燕家人,惹得顿时一片尖叫骂咧声。 “燕将池!你干什么!?你怎么敢?!” “你就这么对你的叔叔们!?目无尊长!岂有此理!” “爸,澈穆桓那边怎么办?牧家人那头……” 燕将池冷不丁地听见那个人的名字,他猛地下意识往前想要跨出一步,却忘记了自己的腿此时还无法支撑站立,整个人骤然往前倒去,被一旁的助理和燕将毅紧急护住了。 “大哥!”燕将毅倒吸口气,差点魂都没了,“你干什么?!” 燕将池却没管,而是喝止住了动手的保镖,飞快地推着轮椅走到那个说话的年轻人身边,还有一些狼狈,但眼色却凌厉得如一把出鞘的剑:“你刚才说谁?” 前几分钟还在阴阳怪气的年轻人,被燕将池蓦地一拽一抵,撞在金属的门把手上顿时整个五官都扭曲了起来,痛得低喝:“燕将池!!” “我在问你话!”燕将池沉着眼,眼底闪着叫人不安的疯狂和执拗,手上力道不减,紧紧地攥着那人的手腕,力道大得仿佛要把那人的腕骨捏碎。 一旁的燕家人已经完全能够听见青年腕骨发出的咔哒声,还有对方吃痛叫饶的尖叫,连忙扑过来一边掰燕将池的手,一边惊声大喊着:“澈穆桓!叫澈穆桓!” “谁准你这样称呼他的名讳?!”燕将池闻声猛地看过去,直接扬起手蓦地一掌扇过去,眼底仅剩的清明迸出惊人的冷意,“大胆贱民!” 被一巴掌扇了个正着的,正是那个年轻人的父亲,也是燕将池、燕将毅血缘上的亲二叔。 中年男人气得血压飙升,捂着脸眼前一阵阵发黑:“燕将池!你!你!你敢、你说什么?!你竟敢打我?!” “他又犯病了!又疯了!别跟他说了!快走!快走!”好不容易挣脱桎梏的年轻人连忙搀扶起自己的父亲,一边惊怕地往后退,一边大叫着要往门口跑。 只是眨眼的功夫,原本人群攒动的别墅客厅撤了个精光,燕将毅和助理两人瞪大着眼看向燕将池,过了好几秒,燕将毅冷不丁地“噗嗤”笑出声: “大哥,你这招可真损哈哈哈哈,演得真好,太解气了!看那俩父子吃瘪我就高兴!我看那个燕峰跑的时候,手腕垂得还挺不自然的,肯定别着筋了!爽!” 助理闻言僵了僵,演的?那燕总能去拿小金人了。 一旁的保镖队队长则开口纠正:“燕小先生,应该是已经错骨了,那位先生回去恐怕得去趟医院正骨固定一段时间。” 燕将毅脸上笑容凝固了一下,错骨了?嘶—— 他大哥来真的? 燕将池闭了闭眼,他压下心底的冲动,转过身问:“去查那人的信息。” “查谁?是澈……”燕将毅下意识问,但很快,他就想到他二叔的下场,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咽下了,改口道,“……那位先生?” 燕将池点头:“越快越好。” “这就有现成的,二叔要给你联姻的时候我就里里外外地调查过了!”燕将毅闻言立马说道。 他这次来,就怕他大哥吃亏,还把资料一并带了过来,见状立马递给燕将池。 燕将池深深看了一眼燕将毅,愣是把燕将毅看得发悚。 他打开文件夹,只是第一眼,就紧紧粘在了资料的照片人像上。 是那个人。 他竟然真的在这个毫无联系的世界里,找到了那个人,他迫不及待地几乎想要立马去确认。 “……备车,去牧家,现在!”燕将池急急开口。 燕将毅:“……啊?!” /// 牧家前脚刚接到燕家的消息,说燕将池身体抱恙取消了见面,结果后脚,男人就直接出现在了他们的大门庭院外。 这一下的突然袭击,让整个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只见男人披着入秋后的深色挺阔大衣,脸色带着一丝略显病态的苍白,五官英朗深邃,出挑的外貌和截然不同的气质足以叫许多人侧目倾心。 只可惜,这样一个男人,只能坐在轮椅上。 燕将池操作着轮椅径直进入牧家,裹挟着一丝深秋的寒气,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不合礼数。 他目光打量过显然没做任何准备的牧家人,他要找的人并不在这里。 “我来见……”燕将池开口,当他开口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喉咙有多么的干涩。 他不明显地清了一下嗓子,吐出一口气,拇指摩挲着那枚玉扳指,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他低低喊出那个在舌尖转过千百次的名字:“我来见,澈穆桓。” “什么?”牧家人愣了一下。 燕将池微微皱起眉头,目光流露出一丝不耐,旋即便听有一道清亮的声音说道:“他还在楼上休息,他就是任性,早说了今天有贵客要来,到现在还睡着呢,我这就去叫他——” “站住!”燕将池低喝,强烈的压迫感让正打算上楼的年轻女孩僵硬在原地,他声音轻缓,却又极有压力,叫人不自主地竖起汗毛,“谁也不许吵醒他,听见我的话了吗?” “听、听见了……” “我想上楼看看他,可以么?”燕将池收回盯着那女人的视线,转而看向大厅里的几人,最终目光定在了牧家一家之主身上,带上了为数不多的礼貌。 牧向东顿了顿,要不是牧家目前财政上的窟窿太大,只有燕家的现金流才能填补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么一个小子在自己家里那么狂妄。 但是现在…… 牧向东扯开一个和蔼长辈的微笑:“当然,我带你去。” 至于澈穆桓是否睡着,对于他而言显然无足轻重。 燕将池微微颔首。 当他站在澈穆桓的卧室门前,他抬起的手不明显地颤抖着,直到抓住门把手才猛地定了下来。 他轻轻旋开门把手,操纵着轮椅无声静音地进入房内。 床上的人睡得正熟。 燕将池紧紧按着自己拇指上的玉扳指,才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 他扭头看向牧向东,对方了然识趣地安静转身出门,留给两人一个独处空间。 原本以为两家的联姻会泡汤,现在看来,燕将池似乎对自己未来的联姻对象有些兴趣。 燕将池挪动到了澈穆桓的床边,他就这么安静地凝视着床上的人,眼底涌动着疯狂的欣喜和不安——他真的找到了那个人,在一个毫无关联的世界里。 那个人还会与他一样,记得那些往事吗?那个人,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燕将池什么也不知道,但他只知道一点,不论如何,他都要把眼前这个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牢牢看守着。 澈穆桓其实清醒着,他感知到自己的身侧有一个人,只是他无法睁开眼,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对方就这么静静地、一声不响地看着他,视线灼热得让他根本无法忽视。 那人在他的身侧待了很久,久到他的意识再次昏昏沉沉地散去,可他却头一回生出了一股安宁。 就好像,那是他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是他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的唯一线索。当澈穆桓再次昏睡前,他这么想着。 燕将池深深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男人,当他离开卧室,牧向东就站在走廊上,他看向对方,直接开口:“联姻的事情,我会考虑。” 万人嫌第二天 万人嫌第二天 牧向东以为联姻的事情妥了,燕将池的表现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然而一周、两周过去,就好像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是个幻觉,燕家没有给出丝毫信号,就连燕将池,也没有再出现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牧向东忍不住着急起来,他再次拧开自己大儿子的卧室房门:“穆桓,在吗?” 坐在卧室小阳台上的青年正在摆弄手里的木料,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削刀,黄白的木屑堆在脚边,而在那张桌上,摆着一个像模像样的小木偶。 牧向东倒是不知道他这个大儿子还有这个爱好。 青年听见门外的声响,微微侧了侧头,阳光倾泻而下,好像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牧向东见状态度不由更和蔼一些,他这个大儿子的长相极好,说不定是过去的某场宴会里,燕将池瞥见他这个大儿子便一见钟情了呢? 就像当初他对着这孩子的母亲一样。 牧向东兀自沉浸了几秒,然而很快的,这份美好的氛围就被打破,只听青年开口:“那你以为坐在这里的是谁?” 清清朗朗,温温润润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瞬间挂不住笑脸。 牧向东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一下,他不由去看自己的大儿子,青年仍旧是那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好像刚才那句压根不是嘲讽。 一定是他的错觉。 他的大儿子天生木讷惯了,说话上总缺点“艺术处理”,只是这样而已。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微笑着问道:“燕家那位这几天和你联系过吗?你们俩聊得怎么样了?” 燕家那个?澈穆桓眼底划过一抹思索,这么说,那天在他床边待了许久的人,是燕家人? 这段时间,澈穆桓已经能够逐渐完全控制这具身体的意识了,他清醒的时间更长,也更清晰地理顺了他脑海中的那些碎片。 比如,这具身体是如何受伤的——他是在一场年轻人的派对狂欢里,被恶作剧推进了喷泉池,因惊阙发作而昏迷溺水,然后他便来到了这具身体中。 他被困在其中的时候,还听见了这具身体的爷奶不满嫌弃地嘟哝,大抵是嫌弃他因早产而格外孱弱的身体底子,还有瞧着木讷傻楞的模样,哪里是牧家长子的样子,丢了牧家的脸。 又比如他的过去——他无比确定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对属于自己的经历有更加明显的认同感,而对于这个世界的,更像是一个看客。 在他的印象中,年幼的他坐在小小的矮凳上,将木头削成千奇百怪的模样,他的身旁有一对男女,不论他做了什么,都会高兴地夸奖他抱着他,女人教会他读书、画画、写字,男人教会他天工之术、农业之本…… 而除去这对男女的画面,出现得更多的,是一个青年。 大多是披着玄甲的模样,长发高束,一双眼睛黑亮得惊人,或伏案,或骑于马上,或在院中舞剑,又或是,叼着一根野草吊儿郎当地凑到他身前、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前后左右地围着转……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道他的记忆中,太多的篇幅与对方有关。 澈穆桓垂下眼,收回思绪。 他回答眼前这个血缘上作为他父亲的男人:“当然。” ——联系过吗?当然。 ——聊得怎么样?当然(不错)。 至少听在牧向东的耳朵里,是这样的答案。 牧向东心满意足地离开,而澈穆桓则毫无负担地继续摆弄他手里的那块木料。 他不介意为自己接下来在这个家里过得舒坦些而撒谎,至于那个燕家人,就当是他在自己床边看那么久的门票钱吧。 在牧向东离开后,澈穆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待会儿还要出趟门。 前两天他在看房间里那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里的戏,头一回见到了和他那个时代有些相似的东西,他立马询问了管家——他的这些“木头玩具”也是管家替他弄来的——管家便告诉他那叫电影,有许多人为了这一百来分钟的画面工作一年半载,有专门准备服装的,也有专门写故事的,门门道道分门别类得极清楚。 “澈少爷想要去玩一玩吗?”管家耐心地询问,对于澈穆桓提出的要求,他总是来者不拒地接受并且满足对方,比如少爷之前想要的木头和那一套完整的各式刀具,再比如现在对方的小小好奇心。 他是随着澈穆桓的母亲一道来的,从小看着澈穆桓长大,极少见对方对什么感兴趣,如今眼见少爷的性格似乎变得开朗一些,立马恨不得全力支持。 管家见澈穆桓的眼睛都亮了,便立马应下:“我来为少爷联系。” 澈穆桓今天下午要去见的,便是管家邵叔为他联系的经纪人。 “你好,我是贺尔豪,娱乐经纪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径直过来,风衣外套上还沾了点雨水,坐在了咖啡厅的角落桌边,自然开口道,“你是澈穆桓,澈乐凌的儿子。” 澈穆桓闻言微微顿了顿,这具身体的生母?很少有人提到她,他看向对方:“你认识我的母亲。” “她是我的姨母,所以我俩算是亲戚,按年龄和辈分,你都得喊我一声哥。”贺尔豪微微笑了笑,“邵叔和家里一提你想进娱乐圈,家里便把我派来了,放心吧,我可是金牌经纪人。” “通常鲜少有人这样直呼自己,要么是半桶水叮当响,要么是真有能耐。我很高兴你会是后面那个。”澈穆桓开口说道,弯了弯眼睛。 至于那个“家里”派了谁过来,他毫不感兴趣,如果那个澈家真的关心原主,那就不会让原主待在牧家,显而易见,对方的挂念也不过如此了。 贺尔豪眨眨眼,没有想到青年的回应会这么叫人意外,这可和他们了解的那个“澈穆桓”不太一样,他笑起来:“你比我以为的有意思多了。听邵叔说,你想进娱乐圈?演戏?还是古装戏?” 澈穆桓不置可否地看向他,贺尔豪见状便点点头:“我手上有个角色,可以立马安排你进组,不过进组之前,你最好先改个艺名。” “改名?”澈穆桓皱了皱眉。 “你的名字,和历史上的那位澈帝撞了,回头出道保不准就有那位的粉丝群来攻击你。”贺尔豪解释道。 澈穆桓顿了顿,微微眯起眼,随后说道:“不改。名字是我的,没改的道理。” “就是艺名,没说让你真改名。”贺尔豪赶紧又说道。 “我说了,不改。”澈穆桓撑着下巴看贺尔豪,他偏了偏头,“你如果不能做我的经纪人,那就换人做。” 贺尔豪气笑了:“成,成,小兔崽子,真有脾气,那就这个名字,别回头被网友网暴哭了来找我。” 澈穆桓扯了扯嘴角,哭?谁是爱哭鬼谁哭。 “那么什么时候去?” “这么急?过两天。这两天你先玩玩,回头进了组想出来都难。”贺尔豪吓唬着,“演戏不简单,进了组就别想着自己是大少爷了,那个导演可会骂人了,我也保不了你不被骂。” 澈穆桓闻言眨眨眼睛,他忽然弯弯嘴角,笑得乖乖巧巧的,漂亮的脸上还带点婴儿肥似的柔软:“那,贺哥,你给我说说,进组后都得做点什么,怎么演戏?” 在他仅有的些许印象里,他可是一向做什么都做得极好,总是被夸的,哪有被质疑能力和挨骂的时候?那是不能的。 贺尔豪:“……” 一点都没刚才那副气人的样子了,小兔崽子看得他都心软了一下,还嘴甜知道喊他哥呢。 他清清嗓子:“我又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我哪知道怎么演戏……” “噢,你也不知道,那算了。”澈穆桓收起笑脸,撇撇嘴。 贺尔豪:“……但我能教你怎么在组里不讨人厌。” 小混蛋。 贺尔豪深吸口气,这是他小婶婶留下的唯一儿子,他不能跟一小孩置气,冷静,冷静。 “这需要教?”澈穆桓挑了挑眉梢。 贺尔豪假笑:“我觉得你很需要。” 真怕进组不到半天,这小孩就把剧组上下全都得罪光了。 澈穆桓啧了一声,他看了眼时间,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出门三个小时了,他要看的那部古装电视剧还有一个小时就要播出了。 “我记得你说今天还有一个人会来?是谁?”他催促问道。 “你的助理,负责在我不在你身边时照看你的一切生活细节,他应该快到了。”贺尔豪闻言说道,注意到澈穆桓的催促后问,“你赶时间?” “啊,《笙语赋》还有不到一小时播,我要回去看这个。”澈穆桓点头。 贺尔豪:“……现在还有人不会用平台软件看剧吗?你看电视??回头让邵叔给你调出来!” 澈穆桓闻言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不妨碍他看就行。 两人没坐多久,助理终于赶了过来,是一个年轻的、有些胖乎乎的高个男人,一见面就立马给两人道歉:“不好意思贺哥,对不住澈老师,路上下雨堵车太厉害了,我只能下车跑过来,耽误了点时间。” 贺尔豪摆了摆手,对澈穆桓介绍道:“这是你的助理,姓周,喊他大周就行。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公寓,过两天找个时间,你直接搬出来住?有问题么?” “没有。”澈穆桓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能不待在牧家那个地方,比什么都让他身心健康。 贺尔豪见状稀奇地笑了一下:“这次回答应得那么快?以前几次叫你搬出来、或者回澈家你都不乐意。” 澈穆桓闻言顿了顿,原来澈家想接原主回去过?他略微抿嘴,然后慢慢道:“得吃点苦头才知道此地非良居。” 贺尔豪沉默下来,他当然知道几周前叫澈穆桓摔进喷泉池里的事情,被那个圈子里的玩乐二代们当作笑话传开了,澈家除了他和邵叔之外,大本营在凛都,离得远,都偶尔能听见有人聊起这个。 他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澈穆桓的胳膊:“搬出来住就完了,以后他们也不能摆布你。” “还想叫你去和燕家那个结婚?真当澈家离得远撒手不管了?”贺尔豪哼笑一声,“你也不用太担心联姻的事情,我看燕家那个未必真有这个打算。” 澈穆桓微微颔首,他看向一旁的助理,助理一副仿佛什么东西从耳朵里流出去了的样子,装傻无辜的本事极为熟练。 “别的没什么事了,那我就先走了。你要去哪儿就叫大周送你。”贺尔豪从椅子上站起来。 “邵叔开车,在外面等着,用不着送。”澈穆桓说道。 “就算不用他开车,他也得跟着你照顾你,这是助理的作用。”贺尔豪不置可否,他转向助理:“你跟好你澈老师,从今天开始,他是给你发工资的人,他去哪儿你去哪儿,务必保证他一根头发都不许非自然掉落。” 澈穆桓:“……” “收到!贺哥!”大周爽气地应下。 等贺尔豪离开后,就剩澈穆桓和大周两人眼对眼,过了半晌,澈穆桓轻笑一声,摇摇头说道:“那行吧,你跟我走。” “好嘞澈老师!”大周回道。 澈穆桓拉开座椅起身。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窗户上都挂上了雨帘,大周见状立马说道:“澈老师你等等,我给你借把伞去!这雨太大了,没伞出去不到一分钟都得湿透。” 这里是商业区,约下午茶的地方没有直达地下停车库的室内电梯,得往外走个几十米才行。 澈穆桓便又坐了回去。 他百无聊赖地往窗外看,便看见他的窗边,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正焦急地操作着轮椅过来,显然像是刚刚摔倒过,身上的淡色衬衫都是泥水,头发也都打湿了,看起来狼狈极了。 但是这张脸,却叫他莫名的有些眼熟。 澈穆桓有些诧异地挑挑眉头,他打开了手边的窗户,稍稍探头看出去:“需要帮助吗?” “……是的,先生。”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直直盯着,有些艰涩地开口,他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用力大得仿佛要把上面的皮垫都抓破。 澈穆桓起身,打量了一眼,店门前的长台阶显然不方便男人进来,他见状说道:“等我一下。” 大周拿着借来的伞走过来:“澈老师,伞借到了,我们……” “正好。”澈穆桓接过伞,他快步出门,在拐角窗边的位置找到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你要去哪儿?我可以送你一程。”澈穆桓撑着伞罩在了男人的身上,低头轻声询问,他微微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们在哪儿见过么?” 燕将池一怔,直直看着对方,半晌才低低开口:“我想我们恐怕没有见过面……我不知道能去哪儿。” 澈穆桓闻言略微思索了一下,又看了看对方湿漉漉的模样,他向男人伸出手,温声笑了笑道:“那不如跟我走吧。” 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极相似。他不会放过这个明晃晃的线索。 一旁大周猛地呛咳出声,小声低叫道:“澈老师!!” “在呢。”澈穆桓微笑着应声,然后继续看着轮椅上的男人,耐心而礼貌地询问,“你说呢?我觉得你迫切地需要一个热水澡,一顿热腾腾的晚餐,一个舒适的被窝……我很乐意帮上忙。” “那么你想要什么呢?”燕将池慢慢地开口。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再耐心一点,再谨慎一点,不要高兴地忘了形,冒然就答应了——那只会让眼前这个年轻人谨慎地缩回去。 等价交易才叫人信任,他压下心底的狂喜,提醒着自己。 ——曾经那个男人也这么向他伸出手,在他无比窘迫又迫切需要帮助的时候,这么问他:要跟我走吗? 他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然后给出了他能给对方的一切。 澈穆桓眨眨眼睛,低低笑出了声:“这个待定吧,我会向你要求报酬的,且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这样放心了吗?” 燕将池慢慢地点头,他再一次地抓住了那只手,低低应道:“谢谢。” 澈穆桓闻言一笑,然后扭头对助理道:“你去问贺尔豪,他给我准备的住处在哪儿,我们今晚就搬家。” 大周几乎要尖叫了,今晚?!这么快?!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板捡了一个陌生男人回去!贺哥一定会气疯了的! “这合适吗?”大周小声婉转地问。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划过面前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冷不丁地与对方对视上,就见那人像是在恶狠狠地瞪着他,眼底的寒光仿佛实质化了,让他顿时一个哆嗦。 他眨眨眼再看,却见对方敛着眼,好像刚才的都是错觉。 不行,绝对不能让老板把人带回去!危险人物! 大周咽了一下口水,正要开口,却听澈穆桓说道:“那我直接给他打电话,你不用跟着了。” “不不不澈老师我来我来!”大周立马连声应着,他可不能上班第一天就失业! 至于危险分子,他帮老板盯着好了! 澈穆桓带着燕将池回到地下停车库。 管家见到燕家那位一身狼狈地与自家小少爷一起出现在视野里,吓了一跳,连忙从车上下来:“澈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遇到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我带他去我的住处暂且歇个脚。”澈穆桓笑笑,“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助理,大周。大周,这是邵叔。” “邵叔好,我这就把地址给您哈!”大周飞快钻进了副驾驶,负责导航。 邵叔见状只好点点头,他看了看燕将池,仍是不太明白这位怎么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更不明白这位什么时候与自家小少爷如此投缘了。 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管家佣人,他没有多嘴问什么,只是尽职地把人送到了目的地。 而位于商务区的另一边,燕将毅被丢在了大雨里。 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哥哥像个疯子一样忽然闯出了酒店的旋转大门,和门外的客人撞在一块儿跌倒在地,简直要把边上的保安门童吓得全都恨不得跪在地上扶着他大哥起来。 结果刚扶起来,他大哥就冲进了雨里,直奔对面的小咖啡厅。 而他,刚处理好酒店那边一叠声诚惶诚恐的道歉,一转头,就看见他大哥被一个陌生青年推着轮椅走进了室内商城,他本来想喊他哥,结果就被他大哥一个眼刀定在原地不敢出声。 他真的搞不明白他大哥在搞什么幺蛾子。 更难相信他大哥居然叫那个年轻人推着他的轮椅! 在他的印象里,他大哥自从用上轮椅,就几乎没有叫人帮助过,更别提刚才那会儿被人推着椅背走了——那轮椅还能自己上下楼梯呢,智能好用极了。 “那好像是牧家的那位。”一旁的助理忽然出声,“是燕总的联姻对象,澈先生。” 燕将毅闻言蓦地瞪大眼睛:“澈穆……那个澈先生?!” 他大哥什么时候和那个人搞一块去的?那么亲密?! 万人嫌第三天 万人嫌第三天 澈穆桓把路上随手捡到的男人带到了公寓里。 这间公寓也是他第一次进来,有些新奇地张望了两眼,东西倒是一应俱全,像是随时准备好了新主人入住一样。 他稍稍满意,贺尔豪起码这方面的效率还不错。 “少爷,不如我把老宅的东西收拾好带来?”管家见状询问道。 他看见这套房子便知道是澈家早前几年就为澈少爷置办的一处房产。 只不过那时候澈少爷不乐意从老宅搬出来,便一直空置着,定期有人来打扫和换添物品,想着澈少爷要是哪天忽然受气离家出走,总有一个自己的住处。 澈穆桓闻言顿了顿,然后说道:“就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还有我的那套木头。别的留在那儿就行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好的澈少爷。”管家闻言很快应下。 澈穆桓又转向轮椅上的男人,男人正微微抬着头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就好像很高兴一样,扬起了眉眼。 澈穆桓略微顿了顿,然后又对邵叔说道:“邵叔,你再去看看有没有适合这位先生穿的衣服,买两套一起带回来吧。” “好的澈少爷。”管家目不斜视地微微低头应着,他不知道燕家这位究竟打着什么念头,但最重要的是小少爷想做什么,他只顺着小少爷的意走。 “多谢邵叔。”澈穆桓朝管家扬起一个笑,对于眼前这位照顾自己颇多的年长者,他毫不吝惜自己的感谢和亲近。 眉眼也跟着弯弯地垂下来,沾着明朗的笑意,就像是敞开戒备的小兽,会翻着软软的肚皮的那种。 管家心尖软软的,笑眯眯地离开。 澈穆桓随后转向燕将池,男人身上的衣服还半湿着,但就好像毫无察觉一样,只是盯着他看,仿佛稍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一样。 他见状好笑,扯了扯燕将池身上的衬衫说道:“把衣服脱了,去洗个澡。” 他说完又停顿了一下,目光控制着没有去看对方的腿,只是又补充道:“需要帮忙吗?” 燕将池闻言略微僵了僵,然后看向澈穆桓,不明显地微微颔首:“如果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澈穆桓微微一笑,随即招呼来自己的助理,“大周,过来一下,帮这位先生……” 他可是有助理的人。 大周大步走过来,还没走近,燕将池便开口对澈穆桓道:“那就帮我简单说一下这些开关怎么使用吧。” 澈穆桓轻轻挠了一下下巴,去浴室里看了一眼——长得和牧家浴室的还不一样——他朝燕将池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然后:“大周!” 澈穆桓和燕将池两个人蹲在一旁,大周硬着头皮给两人解释怎么用冲淋。 他看看澈穆桓,又看看燕将池,这两人是在故意恶搞他的吧?这还能不会用? 一个真不知道,一个假不知道的两人倒是出奇一致地看起来认真好学,凑在一起听大周讲解,就跟两个小学生一样安静乖巧。 大周讲解一结束,立马借口要去拿晚餐的外卖脱身了。 他飞快地发消息给贺尔豪,他得赶紧报告经纪人——澈老师捡回家一个男人。 贺尔豪正和澈家那头通话着,就听电话那头传来年长者的声音,低低问道:“他真这么说?” “是啊,我看他这次是打定主意了,过两天就搬。他倒是比传闻中的个性多了,看来您用不着太担心了。”贺尔豪说着,他把澈穆桓的话原封不动地跟澈家老爷子汇报着—— [不改。名字是我的,没改的道理] [得吃点苦头才知道此地非良居] …… 电话那头的老爷子闻言沉默了许久,才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孩子一个人在帝京那儿吃了多少苦头才会这么说……阿邵即便在那儿盯着,也总比不上在自己家好,何况总有疏忽的地方,出了那档子事。” 贺尔豪安慰了两句,随后聊天软件就提醒大周发来了消息。 他扫了眼就笑了,连忙对老爷子说道,“喏,我看他是一天都等不及了,就这会儿,他助理跟我说那孩子打算今晚就直接搬进去了,还好我东西都给他备全了。” 澈老爷子一听也高兴了,连声道着:“好好,他主意打定了就好。那么这样,你盯着些,看那孩子需要什么就给置办上,我过两天就过来。” “您就别操心了,您听医嘱,医生什么时候允许您出远门再说,澈小少爷这儿有我,横竖高低不能叫他吃亏了。过段时间说不定有工作回凛都来,到时候您爷俩再碰个面。”贺尔豪赶紧说道,老爷子的身体自从他姨母去世后,就一向不太好,经不起折腾。 澈老爷子闻言只好作罢,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贺尔豪舒了口气,澈老爷子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小女儿二十年前早产生下了澈小少爷后就离世了,澈老爷子也因为这样的打击而一下子病倒,只剩下大儿子这一脉撑着公司和家业。 对于自家妹妹留下的这个小外甥,所有人都关注着,只可惜那个孩子从小就寡言,被牧家养着,怎么说都不愿意见他们,直到现在,头一回接到来自那个孩子的要求,他们自然什么都乐意去满足。 这不,贺尔豪就是被叫过来去带孩子的。 总体来说,虽然有些个性脾气,但还算省心吧。贺尔豪在心里想着,回忆着澈穆桓卖乖喊自己哥时的模样,轻轻啧了一声,怪讨人喜欢的。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脑海,大周的消息就紧接着又来了—— 【大周:贺哥,紧急公关!澈老师路上捡了个男人回公寓!住一块儿了!】 【贺尔豪:????】 贺尔豪差点把自己的手机丢出去,他立马拿了车钥匙,直奔澈穆桓的新公寓。 一点也不省心! …… 公寓里,澈穆桓正坐在家庭影厅里专注地追剧,大周替他调出了他要看的那部古装剧,以至于他一点也没注意到浴室里的男人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等对方操控着轮椅划到他面前,他才注意到对方已经洗漱好了。 洗好澡的男人披了浴袍出来,宽松的浴袍隐隐露出上半身的肌肉。 或许因为始终坐在轮椅上的缘故,男人的身材总体有些瘦削苍白,但是宽肩与长腿腰臀的比例,也能看出男人的骨架很大,只是肌肉流失得更加严重明显。 燕将池已经有段时间没去打理过头发了,头发半湿着,微长的发梢搭在了肩头。 澈穆桓看着面前男人披着白色浴袍坐在轮椅上的样子,这副模样让他脑海中跳出了另一个画面—— 那个高束着长发的青年,身上缠着白色的纱布,隐隐透着血迹,坐在篝火前,身上也半湿着,就好像刚从水里脱身,但偏偏脸上挂着桀骜不驯的笑,好像丝毫没有把身上的伤放在眼里,嘴巴张合着正对他说着什么。 澈穆桓下意识地往前侧身想细听,脑海中的画面却陡然碎开,变成了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澈穆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顺势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朝男人招了招手,弯起嘴角道:“来,一起看会儿电视?” 燕将池闻言停到了澈穆桓的身侧。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澈穆桓开口问。 “……燕将池。” 澈穆桓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剧情,应了一声道:“有些耳熟,我总觉得我们像是在哪里见过面,你说呢?” “……”燕将池偏头紧紧盯着澈穆桓,他不知道青年这么说是因为想起了什么,还是仅仅只是一个试探。 他紧张又期待地旋动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澈穆桓没有得到燕将池的回音,便又自然地换了下一个问题:“那么你怎么会在那儿?遇到什么问题了?接下去你打算去哪儿?” “……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我想我在找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燕将池低声说道。 澈穆桓“噢”了一声,微微扬起尾调,挑了挑眉梢。 他无比确定眼前男人与他脑海中的那个男人长相如出一辙,他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能遇到如此相似的一个人的概率有多么微乎其微,但他知道他必须抓住,这或许是他找到自己究竟是谁的唯一线索。 澈穆桓弯起眼睛,看向燕将池,眼底闪过一抹思索的精光。 但是微微下至的眼角让他的眼型看起来更加圆润一些,也更加无害真诚:“既然没地方去,那就跟着我吧,说不定后面进组,总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就当是抵这段时间的住宿。是吧大周?” 大周:“……是的澈老师。” 不是,怎么还要抢他的饭碗呢!? 燕将池露出了一个笑容,这完完全全是他想要的。 他点头应下。 澈穆桓支着下巴,看着剧情转平的电视剧,又问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有什么特别的?有多重要?我或许可以帮你一起留意一下。”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燕将池看着青年,他缓缓开口。 澈穆桓闻言转过头看了过来,端详打量般地看了男人两秒,他微微敛起眉梢,忽略心底不值一提的不悦,只是浅浅翘起嘴角,温声说道:“那就去把他找回来吧,你能做到的。” 他的声线低沉而温柔,就像是染上了阳光的味道,带着叫人不由自主被蛊惑一般的向往魔力。 燕将池呼吸猛地快了几下,他仰起头看着对方,眼底黑亮得惊人,低低回应着:“我会的。” 澈穆桓没再多说什么,他半眯着眼收回视线,遮掩去眼底的情绪。 没过太久,管家与经纪人同时登门。 大周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大松了口气。 贺尔豪一进门看见门口的三双男士鞋子就直冒火气,他倒是要看看澈穆桓捡了什么野男人回来。 澈穆桓从邵叔手里拿过自己的换洗衣服,瞥了一眼跟在一旁进来的贺尔豪,发出一个浅浅的鼻音:“嗯?你怎么来了?” 贺尔豪被青年漫不经心的样子气笑了,目光转了一圈,道:“你捡的人呢?” “我让他去休息了,你找他?”澈穆桓眨眨眼。 “……你倒是贴心。他在哪里?”贺尔豪问着,大周在一旁指了指一扇阖上的房门,他径直大步走了过去,直接推开了房门。 澈穆桓皱眉,扫了一眼大周,让小助理一下子紧张得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了。 房间里,燕将池刚脱下浴袍,正双手撑着轮椅扶手的两侧,打算将自己挪到接近平行的床上。 他两臂的肌肉因为用力而青筋泛起,线条分明而有力,听见门口的动静,燕将池微微偏头看过来,与贺尔豪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贺尔豪对上燕将池的眼睛,下一秒又不受控制地看向对方的双腿——瘦削细长,肌肉流失得极为明显,因为长时间缺乏日晒而病态苍白着…… 贺尔豪几乎一时间呼吸都停了,操蛋的,怎么会是燕家那个阎罗王。 燕将池猛地一把扯过浴袍盖住了自己接近赤-裸的半身,冷冷看着贺尔豪,反问:“看够了?” 他紧紧攥着手,怒气几乎要倾泻出来。 贺尔豪觉得自己像是被实质化的怒气扎成刺猬,他简直要转身就溜了,偏偏双腿像是钉在了原地。 然而下一秒,一个脑袋从自己的身侧冒出来,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 “阿燕?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我来处理。” 澈穆桓说完,便直接拽着贺尔豪往外走,但是对方却僵在原地。 他不由抬头看过去,就见贺尔豪脸色极其不自然地抽动着,僵硬极了,他见状便又看向房间里的男人。 燕将池已经用浴袍遮盖住了自己的腿,当他看到澈穆桓从门后出现的时候,便收起了自己的所有负面情绪。 他微微垂着头,抿着嘴稍稍抬起一点眼看向澈穆桓,看起来既屈辱又倔强着,他什么都用不着说,就已经说了一切了。 澈穆桓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也跟着被轻轻掐了一下,他这一回是真的有些动怒了,拉着门把手轻声对房间里的男人说道:“你休息,我会解决。” “好的。”燕将池低低应着,声线暗哑,就好像压抑着什么。 澈穆桓眼色暗了暗,抿了一下嘴唇,把门彻底关上。 然后,他转身看向贺尔豪,目光沉了下去,晦明难辨。 一旁大周咽了咽口水,越发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澈穆桓径直看向贺尔豪,沉声警告道:“他需要帮助,我带他回来,这是我的事,不需要别人的干涉和允许。我不希望从这之后还会发生刚才类似的情况。” “……我知道了。”贺尔豪顿了顿,他意识到澈穆桓是认真的,也意识到这是澈穆桓留给他的一道台阶,已经足够体面温和了。 他几乎直接踩在了燕家那位的逆鳞上,如果没有澈穆桓方才那样做,以那位的心狠手段,就算有澈家在,他恐怕也得被整得剥层皮。 但他听着澈穆桓话里的意思,还是忍不住微微张嘴,指了指那间房间,压不住心头的惊诧:“……他需要帮助??” 燕将池会需要什么帮助?? 贺尔豪声音都快变调了,天知道刚才燕家那个一副快杀了他的样子——字面意义上的,他毫不夸张,他以为自己的眼睛会被剜出来——结果一眨眼,又摆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都能去影视圈领金球奖了。 “这与你无关。”澈穆桓淡漠道,那是燕将池的私事,即便燕将池真的需要贺尔豪的帮助,那便到时再提也不迟。 贺尔豪深吸了口气,他没错过澈穆桓怎么喊燕家那个的,“阿燕”,这么亲密,显然这两人早就认识,关系甚至说不定比和他还近呢,他就不该操这个心。 他气冲冲地出门,邵叔与他一道离开,贺尔豪没法向澈穆桓撒气,只能扭头郁闷地冲管家发问:“你怎么不告诉我那个人是燕家那个?” “你也没说你来是为了找他。”管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数字显示屏,淡淡说道,“而且,我只听澈少爷的吩咐,澈少爷没有让我告诉你。” 贺尔豪:“……” 他是小丑,差点被挖了眼珠子的小丑。 仍旧是公寓里。 大周恨不得把自己缩成鹌鹑,澈穆桓的视线让他不敢出声,额头都不自觉地渗出冷汗,从来不知道原来真的有视线可以如此叫人如坐针毡。 几秒后,澈穆桓冷淡道:“你是我的人,只听我的命令。做不到就立刻离开这里,做得到就点头。” 他视线落在大周的脸上,看着面前比自己这具身体还要年长几岁的男人紧张得满头是汗,他半眯起眼,在对方几乎受不了的前一秒,他才慢慢开口:“今天的事情我可以暂不追究,下不为例,明白了么?” 打一棍,再给个甜枣,这最粗暴也最好用了。 大周感觉到那股迫人的视线总算移开了,他猛地喘了口气,连忙疯狂地点头:“澈老师,我明白了!真的!” 现在行业不景气,专职助理的活都难找,他一点也不想丢掉这份饭碗。再看今天贺哥被教训的样子,就知道这位金牌经纪人也拿澈老师没办法,澈老师才是真正拿着话筒的人。 澈穆桓没有再理会大周,他又看了眼燕将池紧闭的房门,目光微深,凝视了几秒后,还是什么也没做,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 而那间紧闭的房门里,燕将池听着门外的动静,他微微翘起嘴角,拇指转动着那枚扳指,眼底晕开柔软的光。 他的陛下曾经也是这么喊他的。 阿燕。 …… “阿燕,过来替朕看看这些奏折。” 恍惚间,燕将池又听见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他睁开眼,便看见自己坐在那位的身侧,那位懒洋洋地倚着他,全然放松地翻阅着桌面上的奏折,嘴角还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调侃着:“这些人有事无事都要禀上来,浪费朕的精力。日后朕要下个规矩,废话超过五十字者,扣月银……多少呢?” “全部。”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们痛了才会长教训。” 那位低低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陛下?”他心头忽然浮上一层不明所以的不安,忍不住出声唤着。 那位像是忽然惊醒了一样,他感觉到对方往他这侧靠得更近,身体的分量也全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嘴里带点孩子气地浅浅地、断断续续地嘟哝着:“阿燕,朕……胳膊有些麻了,让朕……靠着,歇一会儿。” “好,陛下。”他应着,舒了口气,低低笑着应下,他是那么高兴那位在自己面前仍旧露出如此一面。 他替那位看着奏折,将废话的丢出去,有用的分出来垒到一旁。 等他惊觉时间过了许久,他低头去看那位。 那人倚着他的肩头,面容淡淡的,就像是熟睡着一般,他低低唤了两声,一贯浅眠的男人却睡得极沉,让他不由心一惊。 他微微一动,倚在他身上的男人猛然滑落跌倒了下去。 ——“皇帝驾崩——” 燕将池在一片黑暗中猛地惊醒坐起,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梦境中的画面就像是驻扎在他脑海中的魔鬼,无边无际地折磨着他,让他怎么也无法忘记。 他竟然毫无察觉地让那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离世,他蠢钝得叫人无法忍受——他永远不能原谅那个自己。 燕将池紧紧攥着自己的肩膀,几乎要把那片皮肤抓破,他痛苦地无声低吼,就好像那上面还有那人的余温。 万人嫌第四天 万人嫌第四天 第二天醒来,澈穆桓和燕将池两人明显都睡迟了。 澈穆桓昨夜回了房间后,便去搜索了贺尔豪先前随口提到的那位帝王,历史上与他同名同姓的那位。 网上相关的文献资料不多,甚至大多还是一些历史爱好者、粉丝写的一些延展猜测内容,没有太多参考性。 他甚至还读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感情猜测,譬如那位澈帝身边无女眷,反倒与将军、丞相等部下交往甚密,挑灯夜读,合衣共枕……疑似有啥癖好。 澈穆桓大半夜看着这些跟看催眠书似的,睡得格外沉。 澈穆桓来到餐厅,就看见燕将池也正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他几乎一眼就注意到燕将池双眼异样,眼底是一片浅色的红。 显而易见的,对方哭过。 澈穆桓在心里又狠狠咒骂了一通贺尔豪。 他没法明知故问对方昨晚休息得如何,他能尤为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变得更加灼热,也更加专注。 这就好像是,或许因为昨晚他阻止了他的经纪人无礼的举动,所以男人对自己产生了更加信赖的纽带? 像是雏鸟的孺慕之情? 澈穆桓浅浅吐出一口气,只好顶着燕将池的视线用完早餐——他没法开口阻止对方不要再盯着自己,那会让他更有负罪感。 早餐一用完,他便立即起身推着燕将池来到露台:“今天你有什么打算?” 燕将池的目光随着澈穆桓的走动而紧紧跟随,闻声说道:“暂时没有。” 凌晨的噩梦让他惊醒后彻夜未眠,他操纵着轮椅无声地潜进了澈穆桓的卧室,就在对方的床头安静地陪了一宿,那才让他勉强平复下心里的惊惧和痛苦。 他必须时刻注视着澈穆桓,知道对方就在自己的眼前好好地呼吸着。 “那就陪我在这儿晒会儿太阳吧。”澈穆桓笑了笑,他把燕将池推到阳光最好的位置那儿。 管家将他的那些木料和一套雕刻刀具全都带来了,这会儿阳光好,他便拿出来摆玩。 木雕就像是澈穆桓与生俱来便会的一项技能,在小刀与木料的触碰间,总能让他逐渐放松下来,心无旁骛地沉浸在木香弥漫的小世界里。 小刀修刻着轮廓,黄白的浅色木屑一点点铺满了桌子。 燕将池就这么坐在那儿看着,他目光一点点柔和下来,或许眼前的青年没有过去的记忆,但却和那个人总是出奇得相似同步。 他知道眼前的人也许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他知道他或许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人,但不论如何,在这个世界,他都会看守着对方,保护他不再受到任何伤害。他要让他长命百岁。 澈穆桓把捏着手里的椴木,根本不用起草图,心里就已经有了大致的稿子。 用线锯切割木头,用大号的圆弧刀修整轮廓,用更加微小的刀头做细节,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带着赏心悦目的条理。 木屑均匀而流畅完整地被刻刀浅浅地剥除,一片接着一片,叫人不自觉地看着入迷,直到一个形象跃然出现在眼前。 是一只展翅的雨燕。 “小燕子。”澈穆桓笑眯眯地举到燕将池的面前,说是燕子还有点牵强,其实就是一只小鸟的大抵轮廓刚刚出炉。 但这不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后期慢慢调整嘛。 他脸不红耳不热,弯弯眼睛,微微扬着下巴,像只总是很骄傲的猫科动物,笑眯眯地看向陪他一坐就是一上午的男人。 “很像。”燕将池伸出双手,澈穆桓将木头小鸟放进男人的手心里。 “等做好了更像。”澈穆桓说道,“做好了送你。” “送我吗?”燕将池闻言蓦地抬眼看向澈穆桓,眼睛极亮,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 “嗯哼。”澈穆桓翘起嘴角,很喜欢燕将池给出的反应,愉悦地眨眨眼,决定到时候再给这只小鸟上个色,更像燕子一些。 …… 贺尔豪是下午把新角色的台词本带来的,说是台词本,不如说是一张飞页,台词没几句,澈穆桓要演的,也只是剧里头背景板一样的七皇子。 “剧叫《子夜歌》,边拍边播的网剧。你要立马进现成的剧组体验,眼下就这个最适合你。”贺尔豪解释着。 他边说,边往燕将池的方向飞快地扫了一眼。 这剧的制作方之一,就是燕将池的燕桓影视,不属于燕氏集团,是燕将池个人成立的公司。 燕将池是最典型的机会主义者,点石成金,燕桓影视也仅仅是他名下产业之一,在短短数年间,燕桓皇家酒店、燕桓度假村、燕桓影城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迅速而霸道地展现出他的吸金能力。 燕桓影视的投资作品数量虽然不多,但几乎都有不小的水花,捧出了不少新人,迅速地为燕桓影视笼络了可观的资金。 加之燕将池的名字,背后的燕氏就如同无声的背书,让燕桓影视飞快占据了市场的部分话语权。 燕将池闻言扫了一眼飞页,但并没有开口表示什么,贺尔豪见状便也不再多说。 澈穆桓对于剧本没什么挑剔的,他只是想重新回到那个环境下,或许那样会让他再次想起些什么。 “我们等下呢就去拍个定妆照,走一个试镜的流程,你古装剧看了也不少了,他们挥剑的动作你有点概念吧?到时候会有武术指导,你跟着做几招,别太拉胯基本就没问题。”贺尔豪叮嘱着。 他给澈穆桓找的角色本身也就是小配角,背景板,宫斗都不参与的那种皇子,一心向往江湖,最后索性离开皇宫逍遥江湖去了。 主要的戏份基本就是在救男主救女主的路上,没多少台词,甚至前期为了保密身份,大多带着黑色的半遮面罩,因此也没多少演技上的要求,可以说是为澈穆桓量身订造的角色了。 澈穆桓点点头答应下来,他看向一旁的燕将池,低低询问道:“那你呢?待会儿你留在房子里还是?” “我和你一起去。”燕将池说道。 贺尔豪看看澈穆桓,又看看燕将池,也没法说什么,两个都不是他能够指挥的主。 但他心里就纳闷了,难道燕家这位就用不着上班的么? 据他所知,燕家现在内部可不太平,暗流涌动着想要重新洗牌的不知道有多少,燕将池这把大旗恐怕已经无法在燕氏高楼上插稳了。 只是,现在看燕将池的样子,仿佛这些都与他无关一样。 贺尔豪心里纳闷,但面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头:“那我去安排车,到了再通知你。” 澈穆桓应了一声,他专心看着飞页上的剧本内容,就跟看话本一样,怪有意思的。 “怎么想去做演员的?”燕将池在一旁静静看着,忽然开口问道。 贺尔豪闻言也跟着竖起耳朵,他也好奇极了。 “就是想去看看那个时代背景下的东西,这不是平时都看不见么,只在电视上有。”澈穆桓半真半假地笑笑说道。 贺尔豪挑了挑眉,原来还是因为追剧追上头了,他闻言便道:“怪不得只让我找古装的,下回要是有历史背景的综艺,你感兴趣么?” “都行。”澈穆桓无所谓地偏了偏头,“我都可以。” 贺尔豪笑了一声:“你倒是不挑。行,我到时候帮你留意着。” 现在新人想出头,速度最快的还得是综艺,而且有澈家的背景在,综艺最用不着受气,拍戏说不定还得看导演脸色呢,所以综合来看,综艺最适合澈小少爷。 燕将池则若有所思地看着澈穆桓,是冥冥之中吗?这个世界的澈穆桓,也会被千年前的世界吸引。 他垂下眼,不明显地微微笑了一下。 没多久,贺尔豪安排的保姆车便到了,一行人直奔片场。 《子夜歌》是边拍边播的网剧形式,观众的喜好情况会大大影响剧情和角色的走向,飞页是这部剧的常态,更不说新的资方或者植入添加进来的时候,要是钱到位,加角色也不在话下。 不过贺尔豪不是靠钱进来的,纯纯是靠关系户。 澈穆桓的角色原本也是在拍摄中后期才会加入拍摄的,像这样的角色往往都不急着提前确定,贺尔豪卖了个人情,成功把澈穆桓塞进了剧组里。 目前这部网剧的走势还算不错,虽然没有达到小爆的程度,但起码不至于被中途砍了。 澈穆桓抵达片场后,片场到处都是忙碌的员工,压根没人来接应。 贺尔豪熟门熟路地带人直接先找了场务,知道导演正在说戏,便索性也不去打搅,问了化妆室的位置,就先把澈穆桓带去了那儿。 化妆室是一个大房间,能同时画七八个人。 像这样的网剧,也就男女主会有自己的化妆间,其他配角都是打包共挤一间化妆室的。 澈穆桓便待在这化妆室里等着,贺尔豪让大周在这儿陪着,自己则先出去了。 “贺哥大概是去打招呼了。”大周很有眼力见地解释道。 澈穆桓点点头,他对这些一窍不通,光是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就觉得够稀奇的了,正打量着呢,就听门外一阵动静,然后一人便直接推门进来。 “得看他肢体协调能力行不行,别的都好说,要是不行,那还得再下点苦功夫练练,没问题吧?”推门进来的男人一边说,一边目光扫过室内,一下子就定格在了澈穆桓的身上,稍稍打量了两眼后,还算满意地补充道,“说白了,这个角色就得几个动作画面上够漂亮,别的没什么含金量。” 贺尔豪闻言便知道这是没什么大问题了,他笑笑说道:“当然。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姚导。这是我家艺人,澈穆桓。” “澈老师。”姚导客气地伸出手,这是贺尔豪带来的新人,谁都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金牌经纪人自从开了工作室后,几乎很少自己亲自带新人了,这回出乎意料地带了一个新人,说不定有些背景。 澈穆桓微微颔首,眼睛一弯,勾起一个软乎乎的笑容,叫人挑不出错来,他询问道:“你好,我需要做什么?” 贺尔豪眼皮跳了跳,瞅着眼前这个脸上乖巧的年轻男孩,忍不住捏了捏鼻梁失笑。 装,真能装。 他看不下去地侧了侧眼,忽然注意到房间里没有燕将池的身影,他本还想着在导演面前借着燕将池狐假虎威一下,结果,人呢? 大周注意到贺尔豪的找寻视线,立马低声凑上前轻轻解释道:“那位燕先生接了个电话后就先出去了。” 贺尔豪闻言了然地点点头,这才对嘛,他就说燕家那个不能那么闲,那会叫他心理不平衡的。 “先拿个剑看看样子吧。”姚导开口,他看着澈穆桓说道,没有提出太为难的要求。 “要不然还是先叫人来上个简妆,换身衣服?”贺尔豪闻言抢先打断了澈穆桓的应答,他笑着看向导演,带妆和不带妆的视觉效果会大打折扣。 姚导回道:“化妆师这会儿都在给要拍下一条的演员补妆。” 贺尔豪顿了顿,知道不可能让导演等着,恐怕姚导也就是趁着这会儿功夫来看一眼的。 澈穆桓见状打断了贺尔豪,他微扬下巴:“可以,剑呢?” 大周连忙从一旁道具间里挑了一把看起来颜值最高的剑递给澈穆桓。 “这么轻?”澈穆桓一入手,便皱起了眉头,就好像他拿过无数次封在刀鞘里的宝剑,理所应当地熟知一把宝剑的重量。 他抓着剑看向姚导:“……偷工减料了吧?” 贺尔豪:!!! 姚导:…… “澈老师真会开玩笑,哈哈。”姚导干笑两声,“道具嘛,都这样。” 贺尔豪在一旁拼命使眼色,澈穆桓这才假笑着扯了扯嘴角:“嗯,我开玩笑的。” 果然偷工减料。 已经有些熟悉澈穆桓的经纪人看出了青年微微下撇的嘴角含义,他想要给自己掐人中。 万人嫌第五天 万人嫌第五天 澈穆桓拔剑出鞘,几双眼睛便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目光全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感受到这些目光,微一挑眉,手上便顺势挽了个剑花,剑穗在空中转出一个完美的圆周。 贺尔豪和姚导见状眼睛一亮。 然而没等两人开口,道具剑应声砸在了地上。 澈穆桓微微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上没能接住这过轻的道具。 啧,差点感觉。澈穆桓捏了捏手腕。 再给他多玩几次,他肯定能成功。 在他的印象里,有个人曾经专门教他如何拿剑,如何用剑,如何不伤到自己,只不过这些记忆也没法让他与眼前这把偷工减料的道具剑成功融合在一起。 定是剑的问题。 丢人。 澈穆桓半眯着眼,心里这么想着,但面上不显,连丁点尴尬的神情都没有,好像丢了剑的人压根不是他一样。 大周悄悄捡起剑又递给了澈穆桓。 “咳,那个,澈老师,我们只要做几个静态固定的动作就行,先看看大致样子。”姚导略微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说道。 他翻出手机,给澈穆桓看了几个模特持剑的例图打样。 “噢,这样就行了?”澈穆桓扫了两眼,略一点头,那这简单。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轻轻一抖剑锋,双腿弓步拉开,两手持剑,剑高高横举过头,剑尖蓦地向下一点,目光一凛,剑锋便直指面前人的喉部。 即便知道眼前的剑只是道具,连豆腐都扎不穿,但被剑指了个正着的导演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猝不及防地对上澈穆桓的眼睛,让他觉得,他正是对方的目标。 姚导觉得他背后的寒毛都瞬间竖了起来。 就仿佛面前穿着格子毛衣和牛仔裤的年轻人,手里拿的是一把真正开了刃的真剑。 姚导吞咽了一下口水,大周见状连忙两手合住剑尖,干笑两声,把剑挪开几公分:“澈老师又开玩笑了。” “这不是例图的动作么?”澈穆桓一挑眉头,什么开玩笑,他认真得很。 贺尔豪闻言凑近看姚导给出的图,还真就是这样的双人配合动作。 那就怪不得他家澈老师了。贺尔豪努力压了压嘴角,然后转向姚导:“姚导,你看怎么样?感觉到位了么?” 导演这才回神,闻言立马说道:“行了,等下叫化妆师过来,拍个定妆,今晚就进组,有场夜戏。” 贺尔豪挑了挑眉,今晚就进组拍夜戏了?这进度就跟窜火箭似的,看来姚导还挺满意他家澈老师的。 “好。”贺尔豪应了一声,转向澈穆桓,笑笑提醒道,“今天就要拍戏咯。等下忙完你就去片场那儿观摩观摩,学习一下。” 澈穆桓点点头,眼底有些跃跃欲试。 拍戏,这是新领域,但他骨子里似乎就喜欢挑战新鲜的东西,反而叫他生出一股好胜的、征服的念头。 贺尔豪见状放心一些,又转向导演:“那我们家小孩就得靠姚导多多照顾了。” “哪儿的话,贺老师推荐了个这么适合的人选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姚导客套着。 他这句话倒是多少有些真心实意在,刚才澈穆桓那一下的动作还没上武指呢,就已经有模有样,眼神里也有东西,稍稍调|教几下,镜头里的画面一定会很不错。 贺尔豪和姚导轮番客套着往外走,没多久,化妆师便被喊了进来,然后是妆造师、服装师。 澈穆桓被按在椅子上,颇不自在地任几个人在自己的脸上、头发上动来动去,甚至过了会儿功夫,还有人动手来脱他的衣服。 澈穆桓忍无可忍地按住了那人的手腕。 “澈老师,您得换道具服了,这身皇子的衣服有些复杂,我来帮您。”服装师耐心解释着。 澈穆桓紧皱着眉头,就在这时,燕将池操纵着轮椅从外头进来,见状便知道这边是什么情况,他开口说道:“我来。” 当年澈穆桓也不习惯丫鬟为他更衣,也就只有在登基大典的时候,那一套衣服实在繁琐,才让丫鬟来服侍。 还有一回是行军时伤到了胳膊,不好穿衣,便都是他来做的。 服装师闻言不满地道:“这是剧组的道具服装,只有一件,穿着复杂,也容易勾坏,要是出了问题就得耽误全剧组的进度了。” 也不知道一个小新人哪来那么多计较纠结的地方,还一个坐轮椅的瘸子居然大言不惭要来帮穿皇子的服装,真是见了鬼了。 “这也没有多复杂。”在服装师还在说话的功夫,澈穆桓已经拿着那套皇子的朝服比划起来了,他甚至觉得这样的服装要比他身上这些极简的毛衣还要叫他觉得熟稔些。 服装师被澈穆桓一句话气到彻底没话说,这句话听在他耳朵里,就像是在挑衅他的专业能力一样。 名气不大,狂倒是挺狂的。 他直接冷笑一声,扭头就离开了化妆室。 他倒是不担心眼前的新人不能得罪,要是有背景有靠山,早就带资进组起码男二男三起拍了,哪会演这样的小角色。 原本正替澈穆桓上妆的化妆师见状不由小声地提醒道:“澈老师,您还是叫您的助理把服装老师请回来吧,以后还有的是不同的造型得和服装老师合作,现在就闹僵了不太好。” 澈穆桓还在打量手里的朝冠服,一点也没注意那服装师已经走了,闻言疑惑地偏了偏头,只看见被甩开的大门吱嘎晃了一下。 他疑惑地“啊”了一声:“谁和服装师闹僵了?” 化妆师微微一噎,不就是您把人气走了吗?啊? “他该是忙去了吧,我这儿既然用不着他,他去忙自己的事情多正常。”澈穆桓朝化妆师弯弯眼睛,一本正经的,叫化妆师都险些要信了。 要不是他就在现场。 化妆师抽抽嘴角。 “我得换衣服了,要不然你们也出去一下?”澈穆桓继续好脾气地弯弯眼睛说道。 化妆师和妆造师闻言反应过来,被青年温和地提醒,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连忙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澈老师脾气多好呀。至于服装老师那边……肯定是服装老师误会了! 大周挠挠后脑勺,刚想说他留下来帮忙,就被澈穆桓和燕将池两人齐刷刷的视线盯得头皮一麻,尤其是燕将池,就像是明晃晃地在说,你怎么还不滚? “……澈老师,那我也先出去了?” “嗯。”澈穆桓应了声。 他目光转向燕将池,挑了挑眉,回应着男人先前的话,问道:“你会?” 燕将池颔首,他微微抬头看向青年:“需要我帮忙么?” 澈穆桓顿了顿,没有回答,而是目光又扫向还在门口的大周,微微眯眼,牵着嘴角假笑:“你不把门带上?” 正侧耳听着的大周微一哆嗦,连忙干笑着收回视线,飞快关上门。 澈穆桓收起视线,然后拿着朝冠服转身走到隔挡的屏风后,对燕将池说道:“我觉得我应该会穿……不过既然你会,等下帮我看看我有没有穿错好了。” 燕将池看着青年的身形被屏风遮挡,闻言眼里藏起一丝探究的思索,他停顿了两秒后开口道:“平时也会接触这方面相关的?” “那你呢?你懂怎么穿这些衣服,也是从事了这方面相关的职业?”澈穆桓在屏风后一边悉悉索索地换着衣服,一边反问燕将池。 燕将池笑了笑,他回答道:“算是兴趣爱好。” 谁都知道燕氏接班人车祸醒来后,忽然性情大变,无比痴迷于那段昙花一现般的历史澈元朝。 那是一个极为短暂的历史年代,开朝澈帝登基不过数年便骤然离世,没有留下任何子嗣……但那又同时是一段极富传奇色彩的朝代,经济、艺术、科技、文学的鼎盛都在那个时代开枝散叶,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传承与思考。 传闻澈帝去世后,镇安大将军燕将被指谋乱刺杀,后又无果,夺权称帝,延续了澈帝的开朝治国之道,将澈帝的时代延续下来。 澈穆桓听见燕将池的回答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没过多久,他便穿戴地差不多了,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部戏拍得不算折磨人,秋冬拍的便是秋冬的服装,澈穆桓换上的这一身便是皇子的冬朝服。 朝服上绣着四龙,金黄色的缎里,仿青狐的大氅披挂在肩上,朝冠顶金龙二层,顶尖衔缀着红色的晶石,中层又镶着十枚东珠,格外繁复,衬得人愈显矜贵。 他抬脚走到燕将池的身前,看向眼前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的男人:“这身如何?” 燕将池呼吸微微加快,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青年,就好像又看到了他梦里的那个人。 但他很快回神,目光落在了青年的朝服上,微微皱起眉头,沉下了脸:“你穿得很好,但是衣服,不行。” “我也觉得。”澈穆桓应声,男人的“兴趣爱好”看来不算作假。 衣服上的龙样大差不差,但细节上,绣的龙爪却是三爪的。 他正打算说,门外便响起敲门声询问:“澈老师,您换好了吗?” “进来吧。”澈穆桓听出门外大周的声音。 “好的澈老师。”大周很快打开门,“澈老师,拍定妆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您可以……” 大周一边说一边进来,看见澈穆桓便忍不住惊艳地轻吸口气:“澈老师,这身衣服……” 真好看!! “得换。”澈穆桓说道。 “噶?”大周的赞美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澈穆桓打断,猝不及防的转锋让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得换?” “这套衣服,错了,得换。”澈穆桓耐心地解释,他这个助理是略显迟钝了些,但是无妨,他能调|教。 大周咽了咽口水,顿时有些无助。 怎么就错了呢? 服装师也跟着大周过来了,主要是想看热闹,想看这个新人最后把这身衣服穿成什么可笑的样子来,结果却没想到,这身衣服在青年身上的效果竟是出奇的眼前一亮。 灰青色的大氅披风尤为华贵、略显厚重的冬朝冠重重压在头顶,都极容易将人压得毫无气场,一不小心就仿佛背景板一般。 然而眼前的青年肤色冷白,身形颀长挺拔,气质清贵,浑然天成,完全与这身皇子的服装契合。 甚至,他隐隐还觉得这身道具服装的质地被青年衬得显得更加劣质廉价了些,配不上眼前的青年。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听那小新人冷不丁地开口——“这套衣服,错了,得换。” 服装师:“……” 先前是不要他,现在是直接连衣服都不要了?这新人真是狂得不行吧?! 燕将池不允许澈穆桓穿着这身根本配不上对方的衣服,他清楚这些人都做不了拍板的能力,低声对澈穆桓道:“我去打个电话。” “好,不过别乱走。”澈穆桓想了想又叮嘱道,“回头要是没看见我在这儿,就原地等着,我忙完了来接你。” 他还得去观摩学习人家演戏呢。 燕将池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他微颔首,便操纵着轮椅离开了。 没多久,姚导和贺尔豪也来了,这边的僵持自然会有工作人员去通知他们。 两人穿过人群,见到澈穆桓这一身穿着,都是眼前一亮,姚导嘴角刚刚扬起一点弧度,下一秒,就听面前青年无情地道:“衣服有问题,拍不了一点。” 姚导:“……” 贺尔豪:“……” 掐人中,掐人中。 “错哪儿了?”服装师忍不住发问。 澈穆桓闻言看过去,丢给对方一个眼神,起码这人还算不耻下问。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五爪四爪于皇子而言皆可,但是三爪的龙,可就不行了。”澈穆桓说道,他抬眼看向眼前的一片人,目光落在姚导身上,淡淡地道,“三爪之龙乃是东瀛所行,也是我朝历代君主对周边小国的限制所显、尊卑之分,没有让皇子穿三爪真龙这般离谱差池的说法。” 东瀛?现在谁还这么指代那个国家呀?服装师在一旁神游地想着。 姚导迅速反应过来,他连忙叫助理去检查其他皇子的衣服,所幸一通检查下来,偏巧,也就只有澈穆桓身上的这一套出现了这样的细节差错。 导演松了口气,毕竟这样的问题很容易在网络上发酵,一不小心就直接毁了整部剧。 也就幸好,澈穆桓作为背景板七皇子,配角中的配角,皇子的朝服就只有这一套,在电视剧里出现的时长更是加起来恐怕也没有几分钟,完全可以借角度拍摄,又或者像是现在这样穿着披风时,几乎全都遮挡住了。 ——否则的话,要等服装重新制作完成的周期太长,成本太高,属实没有这样的必要。 导演咧开一个笑脸:“还好澈老师指出来了,不过没关系,我们会借角度拍摄解决这个问题的,届时荧幕上不会出现问题,拍定妆的时候也会用披风来遮盖,这样就行啦。澈老师你看,现在能去拍定妆了么?” 服装师没想到姚导会这么客气,微微睁大眼睛。 他冷汗顿时下来了,闻言也飞快跟上陪笑道:“那我再替澈老师稍稍整理固定一下披风,保证万无一失。” “不,这不是能否被拍摄到的问题,这是本质。”澈穆桓微皱起眉头,一口拒绝。 姚导一听,脸色因为尴尬而僵硬起来,略微有些难看,声音也略显硬了下去:“本质问题也要配合实际情况,澈老师,我们这是小网剧,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资金、道具来解决这样一个临时问题……” 他正说着,副手忽然小跑进人群里,急急道:“姚导!姚导!大投资人的秘书来电话!说、说——” 姚导一听是大金主的来电,话也不说了,劈手拿过手机接听。 “孙特助?是是,我是姚成……啊对,那个服装的问题我们能有办法解决,很快就解决,不会耽误拍摄时间……嗯……什么??!”姚成导演说着说着,眼睛猛地瞪大一圈,随后连忙脸上堆上笑,也不管那边压根看不着,飞快应着,“没问题没问题,当然了,我们秉持着良心古装网剧的初心,服装问题一定会落实改正,对对,好好……” 很快,姚成那边挂断了电话,一转眼再看向澈穆桓的时候,脸上表情已经堆成了近乎讨好的笑:“对了澈老师,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小网剧没那么多时间金钱道具解决问题。”大周在一旁替他家澈老师回答。 姚成闻言立马飞快接口,话锋一转:“但是!我们是做口碑网剧,良心网剧,澈老师提出的问题我们非常重视!一定会立马重制一身!” 服装师眼睛顿时瞪得更大了:“什么?!” “正好,我们服装老师也在这儿,立马给澈老师量一下身体数据,重制的服装一定效果更好!”姚导笑眯眯地说道,“辛苦澈老师等下配合量个尺寸,今天我们就先不拍定妆了,老师也辛苦了,今天先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们正式拍摄,先拍没有朝服的部分。” 姚成恨不得先把这尊大佛的十分钟剧情全提上来拍完,好生伺候着送走。 澈穆桓挑起眉头,他看向贺尔豪,估摸着定是自己这个经纪人在背后推了一把,他冲对方点点头一笑,然后转向导演道:“好,那我等会儿来看看你们拍戏,可以吧?” 贺尔豪接收到自家艺人送来的微笑,嘴角微抽,这还真不是他做的,他跟着姚导一块儿来的,还没来得及拿出手机做点什么呢。 姚成听见澈穆桓提出的要求,也跟着嘴角微抽,怎么就有种澈穆桓是大金主派来潜伏监督监工的感觉呢? 他点点头强笑着答应:“当然啦,澈老师随便看,之前没拍过戏吧?正好待会儿有空我也给澈老师你讲讲戏。” “那好啊。”澈穆桓眼睛一弯。 大周在一旁看着,分辨出他家澈老师是真高兴,他摸摸鼻尖,他家澈老师是真好学啊。 一旁的副手小心地打量好几眼澈穆桓,像他们这样的网剧导演,往往都是直接拍,演员演不好就是蠢钝,别说给讲戏了,不骂都是好的,哪个演员没挨过骂? 他是头一回见到姚导居然还主动给这么新的新人讲戏,态度好得让他都要以为换了个芯子了。 小副手轻轻吸口气,在心里给澈穆桓上了个重点符号,是绝对不能招惹的人。 这一点澈穆桓倒是不知道,更不知道的是,副手这边“绝不能招惹的人”,被好心地一传十、十传百地提醒了出去。 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不好惹的人”,再传着传着,变成了“惹不起”,最后成了“剧组大魔王”,连第一天来试镜定妆都被传出了好些个版本,最终广为流传的版本就成了—— 澈穆桓带资进组,第一天试妆就赶走气跑了服装师,嫌弃服装不肯拍定妆照、硬是叫剧组为他重新量身定制一套朝服才算哄好的混世大魔王,剧组耍大牌第一人。 万人嫌第六天 万人嫌第六天 试镜当天夜里的戏份是男主的单人戏份,澈穆桓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就看男主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深情款款。 “这是在干什么?”澈穆桓压低声音问一旁的贺尔豪。 他印象中的拍戏起码得是两个人的互动吧? 贺大经纪人也没离开,主打一个陪伴,生怕澈穆桓一个人在剧组里闹腾出点什么麻烦来。 他闻言便掩嘴低声道:“这场戏是和女主的对手戏,但是女主今晚有活动出席,所以先拍男主的,后期再做合成。” 澈穆桓半是听懂半是不懂地微微颔首,难怪要对着空气表演。 不过显然没有对手戏的对象,对演员来说有些不好发挥,连拍了好几条都没达到姚导的要求,顿时被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片场上没人出声,导演就是片场里的土皇帝。 澈穆桓见状看向贺尔豪,这骂得也太亢奋了。 贺尔豪接收到青年的视线,挑了挑眉梢,然后掩嘴道:“我之前就说了吧,演不好是会被骂的。澈小少爷可别到时候被骂得哭鼻子。” 澈穆桓嗤了声,挨骂?必不可能。从小就主打一个学习能力强。 两人正在角落里说着小话,冷不丁的,澈穆桓被点到了名字。 “澈老师?澈老师!”姚导的副手招呼着澈穆桓,“澈老师!麻烦您帮忙和晟哥对下戏行吗?” 澈穆桓闻言顿了顿,目光扫向贺尔豪,疑惑地微微挑眉,对戏? “就是叫你站那儿假装女主的那个角色,帮董晟入戏。”贺尔豪解释,“你照着女主的台词念就行,只是帮他找一下感觉。那个人被卡了太多次,没状态了。” 演男主的演员叫董晟,是这两年飞快蹿红的年轻演员,因为一部小甜饼剧而爆火,曾经一度是娱乐板块的话题中心。只不过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连着两部新剧没有多大水花后,又逐渐沉寂下来。 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流量了。 董晟的外形是圈内常见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型,这次演的角色也是阳光天真型的热血皇太子,算是本色出演。 男主微服出宫时误打误撞结识逃婚的女主,女主生性自由烂漫,心怀侠气,一路便是欢喜冤家,男主为了遮掩身份,与女主闹出不少笑话,逐渐暗生情愫。但皇帝忽然驾崩打乱了一切,皇宫内对储君位置虎视眈眈,男主不得不即刻返程,同时为了保护心上人,向女主坦诚自己的身份,并且恳求对方与自己一起回宫,但被拒绝。 先前一直被cut的戏,就是男主坦白身份并且请求女主与自己一道回宫的戏码。 董晟对上走来的澈穆桓,他招招手:“你好,我叫董晟。” “澈穆桓。”澈穆桓打量着董晟助理拿来的台词本,比他的飞页厚实多了,上面也做了各种批注,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标注着,看着就足够刻苦认真。 澈穆桓翻阅着,时不时地问问董晟这上面的批注和区分色的意义。 董晟挑了挑眉毛,澈穆桓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他以为对方过来就是站桩的,没想到反而拿起他的台词本研究起来。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耐心解释了,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会那么听一个明显年龄比自己还小不少的年轻人的话,可他下意识地就跟着这么做了。 澈穆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了董晟一眼,微微一笑:“不错。” 董晟:“……”到底谁是新人谁是男主啊。 姚导的副手忙完后快步走来,找到澈穆桓后轻声说道:“澈老师,正好您之前也没拍戏的经验,这回走戏可以感受感受。” “您就一句台词,‘你置我于何地?’,跟在晟哥的这句话后头……” 副手耐心讲解着,知道澈穆桓之前没接触过拍戏,加上导演先前的态度,他特别有眼色,面面俱到。 董晟见姚导的副手这幅态度,便知道眼前这个新人有些来头,庆幸自己刚才好好回答了新人的无厘头问题。 他态度更好了一些,笑笑说道:“你之前没拍过戏?这还挺有意思的,那我们来吧?” 澈穆桓应了一声,站到了董晟的对面去。 有董晟方才的那些讲解,他对演戏稍稍有些概念了。 “环歌,我与你的欢笑是真,我予你的情意是真,我们度过的这段日子……快乐也是真。难道就因为我是当朝皇子,这些都不作数了吗?”董晟目光灼人地紧紧看着面前人,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更加真挚,也更加急迫,“你随我一道回宫吧,我定会待你极好,会护着你……” “不行不行!”姚导喊停了董晟,“情绪不对,重来。” 董晟顿了顿,好脾气地点头,然后闭眼,重新酝酿情绪,再开口。 “表情不对,重来。” “眼神呢?眼神呢?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了,你倒是看着他说话啊?” “层次,表演要有层次!” 澈穆桓麻木地站那儿听了一遍又一遍董晟的表白。 谁家好人会这么表白啊?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澈老师先坐会儿休息下吧,姚导再给晟哥讲讲戏。”副手跑过来低低对澈穆桓说道。 澈穆桓应了一声,然后询问副手道:“导演的要求是什么?” “……我也说不好,总的说就是眼神要有戏,呈现出来的画面要好看,差不多是这样吧。”副手挠挠后脑勺,小声说道。 澈穆桓唔了一声,点点头。 让董晟对着他一个男人眼神有戏,那是有点为难人,导演确实要求高。 澈穆桓眯眯眼,但要是他,再高他也能做到。 “澈老师!”姚导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澈穆桓抬眼看过去,就见姚成一路小跑过来,直到他面前来,“麻烦澈老师再帮个忙。” “这条戏需要澈老师配合一下,给到情绪上的呼应,我们再来试一条。”姚导黑着脸说道,深吸了口气,“澈老师先看看女主的这段前后戏,揣摩下情绪。” 澈穆桓顿了顿,这是叫他反串? 也不是不行。 他简单看了一下女主的前后剧情,女主这时已经爱上了男主,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这大相径庭的身份落差,何况储君回宫,未来三宫六院,光是这么想想女主就已经难以接受了,越想越愤怒。 难怪就那么一句台词,再多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澈老师,我们等下拍摄,您代入女主的视角,女主对男主有不舍,有对未来的茫然,这个时候您得哭,浅哭一下就行。”姚导还是记得澈穆桓头一次拍戏的,他认真给澈穆桓分析着,解释道,“您这边给出的情绪到位了,董老师也就更好发挥。” 澈穆桓闻言顿了顿,被瞒得那么严实,还对对方不舍?还为这人哭?不打一顿都是轻的。 但……导演要求的,那好吧。 澈穆桓点点头,又站到了董晟的对面去。 “准备一下,酝酿下情绪。”姚导贴心地给出一点时间和空间。 贺尔豪看热闹似地拿着手机凑过来,让大周也赶紧举个手机准备下:“你澈老师头一回给人演对手戏,正片不拍咱们拍,得留档纪念下。” 回头好好嘲笑下。 澈穆桓目光锁定住了这边凑来的鬼鬼祟祟两人,见状便一抬下巴,吩咐道:“你俩,好好拍,拍完整的,回去我要复盘。” “啊?”大周愣了一下。 他家澈老师是不是有点卷了?走戏的内容都得复盘? 董晟一听思路打开,立马也叫自己的助理拿手机拍,这样直观复盘才知道导演要的感觉是什么样子。 “你好了吗?”董晟低声询问澈穆桓。 澈穆桓闻言点点头,他就一句话的台词,顺便浅哭一下,这没什么大难度,他回答道:“你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好。” 董晟轻吸口气,又缓缓吐出。 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的时候,人便进了角色的状态里:“环歌……” “……难道就因为我是当朝皇子,这些就都不作数了吗?”男人看向身前的青年。 先前澈穆桓只是站在这儿站桩,给董晟一个便于发挥想象表演的对标立体人物,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一直垂着眼,直到这段台词结束。 澈穆桓蓦地抬眼,他的眼底犹如一潭化不开的深墨,目光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董晟的身上,既失望又愤怒。 他分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董晟就已经读懂了面前人对自己的失望,那让他忍不住地下意识往前一步,心里凭空生出一股焦急。 澈穆桓没有立即开口,只有浅浅的呼吸声,那短暂的沉默的一秒于对面的男人而言就像是等待量刑宣判前的折磨。 澈穆桓扯了扯嘴角,目光直直看向对方,嘴里轻轻呵笑了一声,声音不响,却极尽嘲讽和愤怒,字字清晰冷漠:“太子,你要置我于何地?” 要是有人敢欺瞒他,他定不会轻易饶了对方。拳头都硬了。 澈穆桓说完,刚想下班,忽然想到导演的要求——“浅哭一下就行。” 无语。 还哭。 不给一巴掌都是轻的。 还好这不是他的角色。 浅哭一下就一下吧,勉为其难的。 澈穆桓深深吸了口气,眼睫毛微颤了几下,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旋即他便用力闭上眼,像是一眼都不愿多看面前男人一样失望透顶。 哭确实挺不容易的,多一秒都难,还好他泪腺发达。澈穆桓舒了口气。 接下去就是董晟的发挥了,董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台词的,等他回过神,就听姚导那边高高兴兴地喊了停: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回眼神对了,情绪有层次了!焦急、怜惜、措手不及、后悔!角色是有血有肉的,不是平板单一的情感流露,很不错很不错,记住这样的感觉,等下正式演的时候就按这个感觉来。” 董晟:“……” 他梦游了,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念完台词的,更别说记得这段情绪了。 还好他学了澈穆桓叫助理给自己拍了视频。 澈穆桓则在姚导喊停后立马大步走开了,狠狠用袖子擦了两下眼角。 贺尔豪惊艳意外地眨了眨眼睛,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一般,快步走向澈穆桓,惊喜地问:“你会演戏!?” 澈穆桓瞥了贺尔豪一眼,这就算会了? 他不置可否地微微眯眼,眼角还有一点被刚刚粗糙擦过的浅红:“都拍下来了?演的还行?” 大周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 就见画面里,澈穆桓那一滴泪就像是一滴水晶,直直从下眼睫处坠落,犹如神来之笔,任谁看了都得屏住呼吸。 “就爱看男人哭,就爱看帅哥哭……”一旁有人小声说道。 大周差点想跟着点头。 他家澈老师眼底发红的样子,嘶,哈。 让人跟着不对劲。 “特别行!”姚导也走过来,兴奋地就要给澈穆桓一个大大的拥抱,本来以为贺尔豪塞进来的是个带资大花瓶,结果没想到是个大宝贝! 澈穆桓往后一退,躲开了姚导的熊抱。 他听见导演的话,不明显地翘了翘嘴角,微抬下巴,睨了贺尔豪一眼,像只高傲的猫科动物。 贺尔豪觉得自己都能看见澈穆桓身后那条想翘又矜持得左右乱晃的长尾巴了。 “澈老师今天帮大忙了,等下大家伙下了戏,一起吃夜宵?”董晟也随着姚导一道过来,看向澈穆桓发出邀请道。 “不了,得回家。”澈穆桓拒绝,他抬眼四下看了看,也没看见燕将池的身影,果断推拒了之后,便扭头问大周,“他还没回来?” “谁?噢噢!燕先生?他中途来了一下,然后又出去接了通电话。”大周回答道,“我听电话那头好像还挺着急的。” 贺尔豪在一旁听着心想,燕家那个坐到这样的位置能不忙就怪了,今天跟来他们片场他都觉得稀奇了,现在这样见不着人的状态才正常。 “我们先回去吧,他那么大一人能自己回去。”贺尔豪说道。 燕将池还能没自己的专属司机呢?犯得着和他们挤一辆保姆车? “不行,是我让他在这儿等我的。”澈穆桓说道,他淡淡道,“等着。” 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单独行动多不方便?何况又是在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 加之他注意到燕将池这一路除了与他交流外,对其他人几乎没有开口过,怕是内向敏感至极,先前又被贺尔豪那样突兀地冒犯过……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燕将池也就只有他了。 贺尔豪:“……” 他怎么觉得他家小少爷有股子带娃的心态?难道还担心燕家那个会走丢不成? 贺尔豪头都大了。 要是叫他知道澈穆桓心里想着什么,恐怕得尖叫出声了。 燕将池对其他人不开口,那是不屑开口,什么内向敏感?那个男人翻手覆云间便能成交一笔上亿的项目,谈判桌上的无冕之王,说话少能叫内向?那是字字珠玑。 燕将池回来得很快,当他回到化妆室里的时候,澈穆桓也就不过是刚刚卸了妆。 但是男人脸色铁青,一进化妆室便径直滑到澈穆桓的面前,目光紧锁着青年的眼睛。 “哭过了?”他沉声问。 先前被粗糙擦过的眼角那一片飞红已经不太明显了,但仍被男人精准地注意到了。 澈穆桓闻声眨眨眼,往镜子里看了几眼;“有这么明显?” 果然是哭过了。燕将池呼吸微微一滞,飞快地操作着轮椅贴近青年,他两手紧紧抓住轮椅的轴承,手背青筋凸显,紧抿着唇。 他刚解决完公司里的蛀虫,便立即回了片场,还没走进化妆室,就听见那一片工作人员小声地议论着—— “听说没,新来的那个演员老师刚才哭啦。” “听说了听说了,难怪导演那边骂的那么凶。” “你别说,还得是帅哥哭,人在现场……” 他脑海中顿时冲腾起极度的怒气,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原本小声八卦的人群全都噤若寒蝉,在他看过来的瞬间顿时化作鸟雀哄散一开。 他努力克制下怒火,他必须立即找到澈穆桓。 澈穆桓正在打量镜中的自己,他摸摸眼角,纳闷地想,这也没多明显,怎么燕将池就能一眼发现了? 他下意识瞥了眼镜子里的燕将池,旋即便注意到燕将池的异常,还有一旁不安局促的大周。 男人身上紧绷的气息散发着过于危险的信号,仿佛空间都逼仄了许多,大周脸色都白了,额头上冒着冷汗,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姿势就像是握着块板砖似的。 要不是不合时宜,澈穆桓都有些想笑。 镜子里的贺尔豪也正看过来,朝他微微摇头,示意澈穆桓不要接近对方。 他才想起来有关燕将池的一些疯病传闻,只不过他在各个场合下见到的燕将池从来都是冷静且运筹帷幄的,从没见过对方失控失礼的模样,所以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燕家人为了逼男人让位而传出的谣言。 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谣传。 澈穆桓见状顿了顿,转身面向燕将池。 他没有停顿,抬脚走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旋即就听一旁大周轻吸了口气,贺尔豪刚要伸手去拦澈穆桓,便被青年摆手推开。 澈穆桓蹲下来,伸手握住了燕将池的紧握的拳头。 燕将池慢慢松开手指,反抓住了澈穆桓的手。 澈穆桓有些意外对方的手心冰冷得像是握住了一块冰,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男人的手背,温声问道:“你忙好了?” “……嗯。”燕将池慢慢地放松下来,他的视线锁定在澈穆桓的眼角。 青年的皮肤非常白透敏感,即便是被卸妆巾擦过也会短暂地留下一点泛红,而眼周更加敏感的肌肤则残留的红色更久一些。 他抿住了嘴唇,刚想询问,便听澈穆桓又问:“有遇到什么麻烦么?” “不,很顺利。”燕将池对上澈穆桓的视线,他看见了那双墨黑的眼瞳中倒映出残疾的他,脸色阴沉难看得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蓦地闭上眼,意识到自己不能在澈穆桓的面前露出这样的一面来,他不在乎其他人畏惧他,但唯独澈穆桓不可以。 燕将池呼吸微微急促,他抓紧带着翠金扳指的手指,低下头又一遍回答,这一次他甚至放缓了声音:“很顺利,一切都好。” “那就好。”澈穆桓见状微微皱起眉头,他不喜欢看见燕将池低头避开他视线的样子。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抬起对方的面孔,但很快他收回了手指,微微握紧又舒展开。 那太亲近了。 他止住了自己的冲动,换了个话题,轻快地道:“我这儿也很顺利,还演了场戏,贺尔豪给我拍了,要不要看看?” 贺尔豪闻言噎了噎,有事贺哥,无事贺尔豪?行呗,谁叫这是澈家的小祖宗。 他接收到澈穆桓的示意,催促他拿来手机,只好任命上交。 燕将池睁开眼,便对上了澈穆桓含笑的眼睛,没有一点惧意,就和平常一样。 他顿了顿,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然后目光转向了澈穆桓手中的屏幕。 屏幕里,澈穆桓面前的男人正在激情表白,而燕将池的注意力则全部在澈穆桓的身上。 他看到了那一滴眼泪落下,意识到原来这才是那些人口中的“新人哭了”。 “怎么样?”澈穆桓笑眯眯地弯着眼睛。 再看一遍镜头里的自己,嗯,不愧是他,画面美,情绪有,姚导不夸他夸谁? “特别好。”燕将池低低说道,他手指不明显地轻轻抚过屏幕的侧面,落在画面中青年眼角的位置,他的陛下演得特别好,但是,惹哭了,不行。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画面里的董晟,剧情得改。 “不过这不是我的戏,我演的是女主的那段。”澈穆桓说道。 燕将池闻言唔了一声,那算了。 “我觉得没必要掉眼泪,但是导演这么要求了,那就勉为其难配合下吧。”澈穆桓又说道。 还是刀了导演吧。 姚成在片场导演椅里狠狠打了个喷嚏。 “要是有人敢欺瞒我,呵。”澈穆桓半眯着眼呵笑一声,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燕将池:…… 万人嫌第七天 万人嫌第七天 《子夜歌》剧组这边刚试镜完,第二天剧组里就来消息,说要调整配合各位演员老师的档期,澈穆桓的戏份稍稍往后顺延了一段时间。 正好,澈穆桓的那套皇子朝服也得重制,贺尔豪索性就把澈穆桓拎去上表演课了。 贺尔豪本想让澈穆桓和燕将池保持距离,显然澈穆桓不会听他的。 但是他叫澈穆桓去上表演课,对方倒是听话乖巧得很,甚至没用几节课的功夫就成了表演课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他请的表演课老师是中戏的老戏骨弗格霖,是圈里出了名的苛刻严厉,曾经在访谈中毫不客气地评价某个对戏的年轻新生偶像演戏像块烂木头,想雕都上不去手,后来又吐槽谁谁背影都要用替身出镜,还有最近新拿了影帝的某个演员是纯靠资本量身定制…… 总之一张嘴丝毫不怕得罪人,反倒是圈里人都忌惮极了,生怕被他提两嘴。 弗格霖淡圈后更是很少出山给人做老师,这次出面,还是因为和澈家是世交的关系上。 贺尔豪在把澈穆桓送去进修前给澈小少爷做足了心理准备,毕竟弗格霖有着把学生硬生生骂哭骂跑的名气在外。 “穆桓这个孩子,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精,有天赋,而且他还有一双很有故事的眼睛,是我看下来最灵动的苗子。”转头弗格霖对贺尔豪说道。 “能得到您这样的评价真是我没有想到的。”贺尔豪意外地看向弗格霖。 他甚至忍不住想,关于弗格霖把学生骂哭的传闻是不是夸张谣言? 弗格霖瞥了贺尔豪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个经纪人在想什么东西,他嗤了一声:“自然是你不会想到的,你若能想到,就不会把穆桓银幕上的第一个角色交给姚成那样的导演。” 贺尔豪一噎,好的,他相信那个传闻应该不假。 “他有一双经历过许多事情的眼睛,但他又很年轻,这种矛盾冲突感让他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故事感,他就像是一本书,让人想翻阅他,了解他。”弗格霖不紧不慢地说着,他领着贺尔豪走向他们的练习室,示意贺尔豪往里看,“这对于一个艺人来说,是最佳的盔甲。” “我见过许多有天赋、也愿意努力的好苗子,他不是第一个。”弗格霖说道。 “但让他成为唯一的,是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弗格霖在练习室门前站定,他褶皱的脸上舒展开一丝浅浅的笑容,眼底也扬起一抹以之为荣的骄傲,“所以他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这是他的内驱力,无与伦比。” 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他见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许多面,毫无疑问的,澈穆桓是第一次接触表演的新人,稚嫩青涩的演戏痕迹毕露无疑。 他第一天只让澈穆桓去看那些经典的电影作品,那些堪称艺术大师的作品。 那时候他并不指望澈家这个年轻人能够看懂什么,他只是看在世交好友的份上照顾下对方的小孙子,但是对方给出的回应却大大叫他意外又印象深刻—— “所以,在这个世界,你们通过这些影视作品,来影响这个世界上更多人的思想。”年轻人径直看向他,目光深邃沉稳,带着洞穿一切的世故、老练,还有审视。 弗格霖没有想到年轻人会直接想到这一层,在青年的视线下,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所有的念头都将无所遁形。 不愧是澈家的种,足够敏锐切中要害,即便被牧家养了那么久,也没被养歪。 影视作品,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一部分,也是国家自豪的一部分,只是现在,这个时代像是正在走着下坡路。 弗格霖不觉得年轻人需要他的回答,他知道对方已然有了一个答案。 年轻人的热忱与投入是肉眼可见的,就连进步和改变都快得令人咋舌。 “但你需要好的剧本、好的导演、好的演员、好的剪辑与后期、还有宣发……一部可以影响世界的作品需要一个庞大的团队,还有运气。”他告诫着年轻人。 面前的年轻人带着一往直前的火焰,好像总是勇于去尝试去付出些什么,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好胜的跃跃欲试。 所以他必须告诉年轻人,这一切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更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澈穆桓点头应声。 他当然清楚。 但他更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传播能力有多么不可思议,任何东西,都能被轻而易举地看到、被放大,好的一面,坏的一面。 这个时代充满了机会,也充满了探向外界的窗口。 “这是一个黄金时代。”澈穆桓对弗格霖说道,“我很幸运。我想试一下,您会帮助我,是么?” “那你得成为这些人里的佼佼者,并且你得知道,有许多已经很优秀的人,可他们最后也放弃了。”弗格霖说道,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但我会成为最好的。”澈穆桓毫不犹豫地看向弗格霖,他微微弯起嘴角,“我会是最好的。” 弗格霖微微一怔,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很难说自己有多久没有因为一句话、一个眼神而感觉到一股酥麻的热意蜂拥上来,但他切切实实地因为眼前年轻人而感到了久违的力量,就好像这不仅是一句话,更是一个笃定的事实。 弗格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在短短几日的相处中,被一个年轻人轻而易举地吸引、由衷地欣赏,就像是有魔力一样。 他收回思绪,看向一旁仍旧十分惊讶的贺尔豪,他低笑一声,拍了拍贺尔豪的肩膀:“你找到一个宝贝了,他会成为焦点的。” 不论是这个世界的,还是这个时代的。 贺尔豪微微愣住,他看向弗格霖,这简直是至高评价了,甚至都让他有些恍惚。 谁还记得他带的这个是24k纯新人啊? “你今天过来是有事?”弗格霖询问道。 “啊对,姚导那边重新排了档期,今晚有场夜戏,我来接他过去。”贺尔豪点点头说道。 弗格霖闻言轻轻“啧”了一声,不太舍得放人,但也不得不放,他嘟哝道:“你手上就没点好些的资源角色?给他找这么个剧?” 跟着这么个导演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就连角色也跟个花瓶似的,白瞎了他学生。 “……新人嘛,先体验体验,也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啊。您欣赏他就是最好的鼓舞了,咱一步一个脚印着来。”贺尔豪干笑着回道,他接戏的时候也不能预知这些啊。 贺尔豪轻咳一声,敲了敲门,打断了澈穆桓的练习。 他一走进练习室,这才注意到练习室的角落里,燕将池坐在轮椅上静静地陪着,他脚步一顿,不由看向弗格霖——这人一直在这儿??! 弗格霖目不斜视地略过,那能怎么办?燕家这个要待,他还能赶不成?更何况他这个小徒弟也乐意答应人家待这儿,他更没理由赶人了。 横竖不影响澈穆桓,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呗。 贺尔豪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糟心地略过燕将池,径直走向澈穆桓。 “结束了?”他询问道,注意到对方正在收拾剑穗,擦拭剑柄。 澈穆桓闻言道:“你不是来接我了?” 一旁大周小声向贺尔豪解释:“澈老师平时练习的话,做完这些还要再做三套力量训练才算结束。” 贺尔豪眨眨眼,力量训练?这是澈穆桓自己加出来的训练内容? “我给他安排了基础的,他自己又加练了两组。身体底子太差,上了力量做动作才好看。”弗格霖在一旁说道,微微皱着眉头看了贺尔豪一眼,“牧家怎么养的?” 贺尔豪摸摸鼻子。 澈家也不是没想过把澈穆桓接回去,奈何对方始终不愿意,牧家也不放人,碍于澈穆桓还住在牧家,甚至他们连两家的合作也不敢终止,每个月都定期往澈穆桓的卡里打一笔足够丰厚的生活费,牧家那头仗着澈穆桓在,不知道吃了多少甜头。 不过现在,看澈小少爷义无反顾搬出来的态度,怕是打算和牧家脱离关系了。横竖如今也满十八岁成人了,做什么打算牧家都不能干预,只要澈穆桓想要离开牧家,哪怕牧家要做什么,也得看看背后的澈家。 贺尔豪这么想着,心里也畅快多了,笑眯眯地向弗老道了声谢,然后招呼着澈穆桓。 澈穆桓擦了擦汗,起身推着燕将池的轮椅到门口,贺尔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燕将池的轮椅扶手—— 燕将池的轮椅扶手,谁碰谁断手,简直就跟他那天闯进燕将池的客房一样雷区蹦迪。 但显然澈穆桓是个例外。 贺尔豪艰难地收回视线,他好像必须得先给澈老爷子打个小报告了,别回头毫无提防的,他们家的小少爷被燕家这个给拱走了。 回到片场。 姚成再看见澈穆桓的时候,态度更加热切了,大概是知道那天澈穆桓换装上不喜有人在旁边,甚至还格外找了一个小隔间专门留给澈穆桓做化妆间与更衣室。 这样的待遇让剧组里的一干工作人员和配角演员都忍不住侧目。 带资进组的艺人不是没见过,但像是澈穆桓这样恨不得从上到下都明晃晃地打着标签[带资进组]的,还真是头一个。 贺尔豪也没料到,但是看一旁面色淡淡的燕将池,再看姚导亲自迎上来,目光想看燕将池又不敢看的样子,就知道这些到底是拜谁所赐了。 燕家这位恐怕早就给过压力了。 也好,反正能横着走也无需假装小可怜,免得哪天他一不在一没留神,真给别人欺负了。 澈穆桓倒是不觉得专门给他一间化妆室有什么区别待遇的,完全没有这样的概念,倒是其他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叫他有所察觉,不由回望过去,微微挑眉:“今天他们怎么都盯着我瞧?” “可能是那天你给董晟走戏得叫人印象深刻,所以这会儿大家都好奇看你。”贺尔豪随口掰扯了一个理由,澈老爷子给他发来了一个视频通话的消息。 燕将池闻言扫视一圈,周围那些打量的视线顿时尽数散开。 澈穆桓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倒也不用和他对上就跟触电一样的吧? 他低头看向一旁坐在轮椅上沉默寡言的男人。 “澈老师,化妆室安排好了,您现在去化妆换衣服?”片场里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小声询问道。 澈穆桓闻言点点头,贺尔豪朝他晃了晃手机,示意自己去打通电话。 总得给澈老爷子一周一汇报下进度。 视频那头,澈老爷子皱着眉头看贺尔豪:“你在哪儿呢?背后怎么那么乱?” “片场呢老爷子,带穆桓来拍戏。”贺尔豪笑眯眯地弯着眼睛。 “这么晚还拍戏啊?这都快十一点多了,不给孩子休息啊?”老爷子一听眉头皱得更紧巴了。 贺尔豪忍不住好笑:“拍夜戏就是这样了,而且也得候着其他演员的时间来。” “那下回我们自己做电影电视剧,时间就用不着候着其他人了吧?”澈老爷子眼睛一眯,觉得不是不行,团队可以买,剧本可以买,能用钱砸下来的都不是事。 贺尔豪顿时头大,连忙说道:“等下就轮到穆桓拍戏了,您要看看么?” “好好。”澈老爷子一口应下,他轻哼一声又道,“弗老头都快跟我抢孙子了,你什么时候把穆桓带来凛都?你不来那就我去帝京。” “老爷子您也太急了,这才没隔几天功夫……”贺尔豪失笑。 “没隔几天,就冒出一个老头来跟我抢孙子,你还想再隔多久?”老爷子小孩子脾气上来,瞪向贺尔豪。 贺尔豪再度头大地赶紧投降,换了个话题:“对了老爷子,和您说个事,燕家燕将池,您有印象么?” “燕家那个小子?心狠手辣。” “最近动作不少,燕家其他几个怕是加起来拧成一股绳也玩不过他。”澈老爷子闻言笑了一声,虽然嘴上评价得尖锐,但是眼里看不出多少不满,反倒有几分兴趣,“几年前他自己开辟燕桓集团便可知他野心不小,看现在市值,燕氏与燕桓,相差得也不大吧?” “燕氏哪怕有他先前撑着,那也是老树大厦,蠹虫横生,中空将倾,依我看,倒还不如燕桓这样的新生集团,欣欣向荣,干净健康些。” 贺尔豪听着便知道澈老爷子对燕将池的印象极好,也是,澈老爷子自己当年就是打拼下的江山,野心雄心手段各个不缺,也就现在退下来了,才显得和蔼得像个打鸟大爷,天天拍鸟。 “提他做什么?”老爷子又问贺尔豪,“前段日子听说牧家要穆桓去与他联姻,是因为这个?” 贺尔豪点了点头,目光游移了一下,去瞄燕将池的方向,没见着人便松口气,继续安心地打算打小报告。 澈老爷子又道:“联姻这个事情,不是燕家那小子会甘心去应的,哪怕坐轮椅上,也影响不了他打造自己帝国的野心。至于牧家,要是还要穆桓去跟谁家联姻,我自会去警告牧向东,不必挂心上。” 贺尔豪:“……” 有没有可能燕家那个是真的对咱家小少爷有点不正当的心思啊? 谁家好人会一眼就注意到一个男人半小时前刚哭过的痕迹?谁家啊? 贺尔豪刚要开口,就见燕将池操纵着轮椅从不远处正面滑过来,两人目光一交接,贺尔豪甚至心虚得一个手抖,直接把老爷子的视频给挂断了。 澈老爷子:?? 是我打鸟多了太好说话还是怎么的? “燕总。”贺尔豪脸上挂上假笑。 燕将池来到他面前,目光扫过贺尔豪脸上挂着的假笑,他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就别笑。” 贺尔豪收起了笑脸。 他目光微微锐利了些许,开口道:“也好,燕总,我们直接开门见山,我想知道您究竟……” “你用不着知道我想做什么。”燕将池打断了贺尔豪的话,他冷淡地看向对方,手指摩挲着尾指上的翠扳指,淡淡道,“你只需要知道一点,我不会伤害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哪怕让他生气动怒,都不允许。” 燕将池抬眼,他操纵轮椅蓦地拉近距离,声线一冷,出声警告:“贺尔豪,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你就能确定,你做的是正确的?于他,是最好的?”贺尔豪微微绷紧身体,他微眯起眼,“澈穆桓是澈家人,澈家自会给他最好的,一个外人的话,你觉得我能相信你?” “澈家会给他最好的?澈家便是让他摔进池子里,这样保护着他的?”燕将池目光骤然狠厉起来,他猛地操纵轮椅往前逼近,径直撞上贺尔豪的小腿,看着贺尔豪吃痛皱起来的脸,他声音阴冷,“这笔账,我会替他算,那几个人,一个都别想就这样过去。” 贺尔豪一惊,对上燕将池目光的瞬间,他背后顿时一片冷汗,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们俩聊什么呢?”不远处化妆室的门打开,澈穆桓已经换好了衣服化好了妆容,他隔着点距离招呼了一声,笑眯眯地弯起眼,“我看着如何?” 燕将池拉开距离,然后转向澈穆桓。 今天拍夜戏,搭了外景,拍的是男主与女主矛盾分开后,男主遇刺,被穿着夜行服出来摸鱼的七皇子顺手搭救。 澈穆桓一身黑色劲装,黑纱蒙面,一袭斗笠近乎遮住了大半张面孔,腰间束带修饰着身形,更加衬得人修长挺拔,宽肩窄腰,远远走来犹如从画布里出来的人。 燕将池很快操纵着轮椅来到澈穆桓的身边,他微微抬起脸,目光柔和下来:“很有侠义的味道,很好看,像是从挂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他曾经画过澈穆桓,但是怎么画都不像,后来尽数一把火全烧了,连着自己的宫殿一道,全在火舌里化作灰烬。 澈穆桓闻言弯起眼,心情极好。 这身黑衣劲装极有质感,看着就与服装间里其他衣服的廉价感完全不一样。 燕将池也跟着微微翘起嘴角,这是他亲自找了一个团队,二十四小时轮流赶制出来的作品,压根不是那些被各色艺人轮番穿过的影楼服装,自然不一样,最关键的是舒适度,面料极为精细,不会引起皮肤敏感不适。 这样一身衣服的价格,几乎是男主剧中所有服装的投入总价了。 贺尔豪抬眼一看,就知道这套服装的门道,也就难怪先前整个剧组上下见到澈穆桓都是那副表情了,这可比找一间专门的房间做化妆更衣、导演亲自迎接什么的,都来得更加直观夸张。 他见燕将池和澈穆桓说说笑笑着,不由低头弯腰去揉自己的小腿,狠狠龇牙咧嘴了一下。 绝对青了,绝对的。 “贺哥怎么一瘸一拐的?”澈穆桓望过去,微微挑眉,“前面还好好的。” “轮椅不小心撞着了。”燕将池低声说道。 澈穆桓顿了顿,怜悯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贺尔豪,然后转过来安慰看起来有些内疚的男人:“他怎么那么不小心,那你没事吧?” 正朝这边走来的贺尔豪:……?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 万人嫌第八天 万人嫌第八天 很快的,澈老爷子的视频电话就打回来了,贺尔豪叫苦不迭地闭了闭眼,然后调整好表情重新接起。 “老爷子,不好意思,刚才忽然有事。我现在正好去找穆桓,我叫穆桓来给您看一眼?”贺尔豪假装无事发生,自然而然地抬脚往澈穆桓那头走去。 “等等等等。”澈老爷子忽然叫住贺尔豪,他顿了顿说道,“不用特意把那孩子叫过来了,你就给我支着镜头,我这么看着就行了。” 贺尔豪闻言稀奇地挑了挑眉头,开口调侃道:“老爷子,您不会是近乡情怯了吧?前面不还催着我带他回来么?” 澈老爷子一顿,旋即恼羞成怒般地挥挥手:“去去,别跟我在这儿没大没小的。” 他确实没准备好直接和澈穆桓对话,他已经习惯了这么久以来,一直通过间接的渠道来了解这个孩子的成长和改变,而真正面对面的交谈,他们屈指可数。 贺尔豪没想到还真被自己戳穿说中了,他不由摸了下鼻尖,今晚的自己真是刀山火海雷区蹦迪。 他当下不敢再多说什么,拿着手机开着视频去找澈穆桓。 “你的腿还好吧?”澈穆桓见自家经纪人慢吞吞地挪过来,开口关怀了一下。 “下次我会小心点的。”贺尔豪假笑。 澈穆桓扬了扬眉梢:“耳力不错。” 贺尔豪:“……”真是一点不带遮掩的啊。 他气笑了,心里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澈穆桓。 不得不说,澈家小少爷长得是真的好,身材比例优越得像是国际超模,这身定制夜行服将青年的身形完全勾勒出来,劲瘦的窄腰在宽带皮制的束腰下更有视觉的冲击。 整个人一出现,就仿佛这一片空间都为之一亮了。 董晟看见澈穆桓过来,不由挥了挥手:“穆桓!” 走在澈穆桓身侧的燕将池一下抓紧轮椅的扶手,脸上表情顿时冷了下来。 偏偏董晟压根没注意到燕将池,他径直走向澈穆桓,忍不住上下打量几眼,眼睛都亮了:“你这身可真帅,我都羡慕了。” “等下就是我俩对手戏了,我们走走戏?”董晟邀请道。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澈穆桓带资进组,身上这套夜行装比董晟作为男主的服装还要精致,直接压了男主一头,但是董晟丝毫没有露出不满的样子,仿佛粗线条一般,仍旧大大咧咧的。 先前澈穆桓还未到片场的时候,董晟的助理就先替董晟打抱不平地嘀咕过了,但被董晟直接呵斥拦下。 一共加起来也就不过只有十来分钟戏份的角色,就算服装再精致也好,又能压到哪里去?就算火了,对剧、对作为主演的他而言,也并没有太大坏处。 比起对方所代表的背景资本,董晟很清楚与澈穆桓保持良好和睦的关系,远比嫉妒生嫌隙要有利得多。 澈穆桓看向董晟,他没有异议地点点头应下,然后又低头去看燕将池:“会不会太无聊?你想去……” “不,不会无聊,我就在这里等你。”燕将池打断了澈穆桓的话。 他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落寞和浅浅的依赖,就好像一头受伤的大型野兽蜷缩着、慵懒而信赖地露出自己的脆弱部位,等待着被主人安抚。 澈穆桓见状微微顿了顿,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骚挠了一下,他不由伸手搭在燕将池的脖颈上。 他捏了捏男人露出的苍白脖颈,压低声音道:“我很快就好,我就在你能看见我的地方。” 燕将池抬头看着澈穆桓,他扬起嘴角,低低应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就像是一个低劣的骗子,用尽手段想要吸引青年的关注、关心,这些就像是会叫人上瘾的毒药,他越来越贪婪,为此不计后果。 他不知道当澈穆桓发现他的真实面目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也不愿去假设,他只是贪顾眼前所拥有的这一切。 澈穆桓走到董晟那头去,武指老师也在那儿为两人再次拆分讲解接下去的动作。 这些动作他们已经拆解学习过许多次了,搭救的戏份没有太多难度。 “等下澈老师你就吊着威亚在林子里从天而降,将受了重伤的男主带出包围圈,晟哥剑断的同时记得弄破血包吐血。”武指老师提醒着。 董晟饰演的太子被带到树下后就基本没什么重要镜头了,直到最后,在澈穆桓所饰演的侠客要离开时,他开口追问对方的身份,却被直接捏晕了过去。 考虑到男主此时重伤,两人之间基本没有什么过招合体的互动,更多的花招则在澈穆桓的单打独斗群战中。 导演的要求就是动作流畅、镜头好看,场上的鼓风机要给准时机和方向。 “好,董老师,澈老师,准备好了吗?我们先来一条。”姚成举着大喇叭吆喝。 贺尔豪见状看过去,手机屏幕一晃。 “刚才穆桓在和谁说话?你们那儿也太吵了些,我什么都听不见。”澈老爷子在手机那头对着贺尔豪皱眉说道。 贺尔豪没以为澈老爷子指的是这会儿场上的动静,便说道:“片场工作人员得调度嘛,肯定是吵的,刚才在招呼穆桓去走戏呢,喏,您看。” 贺尔豪调整了一下,把镜头对准了澈穆桓那头。 老爷子闻言应了一声,大抵是他错觉,还以为听见了燕家那个的声音,燕家那个此时恐怕忙得脚不沾地,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毫不相干的地方。 他看见镜头里出现的澈穆桓,连忙拿起一旁的老花眼镜戴上,往镜头前凑近了些,认真地看,就像是小学生在听网课似地。 贺尔豪扑哧乐了,连忙扭头憋笑,挥去自己脑子里不合时宜的联想。 随着场务打卡,片场里鼓风机大作,大堆大堆的竹叶抛洒进来,一股子凌乱肃杀的味道。纷飞的竹叶之下,董晟浑身失血地跌跌撞撞闯进镜头里,身前身后尽是埋伏的刺客。 剑锋交错间,只听一声脆响,剑断,一口血色尽数喷洒出来,直逼镜头。 穷途末路。 却见一袭斗笠黑衣翩然而下,剑风狠厉直破困局,扬起无数竹叶迷乱了人眼。 竹叶落尽,一张遮挡在斗笠下的脸出现在镜头中。 肤若瓷白,剑眉星目,犹如雕塑一般深邃的眼睛仿佛落满星辰,哪怕被黑色面纱半遮,也盖不住对其容貌的浮想联翩。 “好!卡!”导演喊停,“澈老师,这一条不错,我们再补一下您吊威亚下来的特写镜头。董老师可以先休息一下补妆。” 董晟点点头,跑到一旁椅子那儿休息。 他边上坐着这部剧的女一梁筱璐,此刻正饶有兴趣地支着下巴看澈穆桓那头。 “那个新人就是上回和你对戏的?”梁筱璐掩嘴问,“听说演技还不错?背景也挺厉害的?” “是他。”董晟半闭着眼由自己的化妆师为自己补妆。 “有点意思。”梁筱璐眨眨眼,“长得真不错。” 董晟抬了抬眼皮看过去,又无语地翻翻白眼继续阖上眼补妆。 他这个工作搭档颜控得很,当初剧宣的时候想炒作一波恋情绯闻,就被她直接拒绝了,扬言自己这款不是她的菜,还有之前一部小爆的古装剧《笙语赋》,也没配合炒作,像是看谁都不感兴趣似的。 “别想了,这个一看就是你招惹不了的弟弟。”董晟提醒。 梁筱璐闻言无趣地撇撇嘴:“招惹不起也总能看看聊聊,做朋友总行吧?肤浅。” 董晟:“……” 澈穆桓那头补了三次镜头特写才算过,放他下来补妆。 “感觉怎么样?”贺尔豪来到澈穆桓身边询问道,“第一次拍戏的感觉如何?” “挺有意思的。”澈穆桓弯弯嘴角,“不过吊威亚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说真的,他一点也不喜欢从上往下俯冲下来,失重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都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停滞了,而且威亚也将他的肩膀勒得生疼。 贺尔豪闻言笑了一声:“习惯就好了。” 澈穆桓也弯弯嘴角,没再说什么。 他这边很快补完了妆便又被导演喊去拍下一条戏,董晟则被安排倚在一棵大树下做工具人。 这幕戏是澈穆桓的单人打戏,也是这个角色比较出彩的印象点之一,凡是这个角色出场的镜头里,十有八九都在打打杀杀。 也为此,澈穆桓才格外加训了力量训练。 姚成对镜头美感的追求尤为着迷,更不说这一次澈穆桓这一身让他眼前一亮,灵感迸发,恨不得拿场上所有的镜头都来拍澈穆桓才好。 于是一遍、两遍、三遍……燕将池皱起眉头,刚想插手警告姚成不要再折腾人了,就听对方兴奋地喊了“卡”:“太好了澈老师!很棒!这条可以过了。” 燕将池刚刚挪动了几公分的轮子又不明显地停了下来。 澈穆桓脸色微微苍白了一些,下了威亚后,他径直走到了姚成的后头看镜头里呈现出来的画面。 竹林中与群演的打戏也得绑威亚,只不过上上下下的幅度没有先前那么剧烈。 但毕竟和平时练习时没有威亚的状态不同,许多动作都有些跑偏了,澈穆桓皱着眉头,并不满意自己在镜头里展现出来的水准。 他眉头微微皱起一些:“再来一条吧?动作没到位,怎么不跟我说?” “啊?”姚成愣了愣,又看看镜头,又看看澈穆桓,再去看看武指,“这还不到位吗?” 澈穆桓抬眼看看他。 姚成只好把不远处的武指老师招呼过来。 不过对于澈穆桓的要求,他是一百个乐意答应,他巴不得能有多一条的镜头保底,要是能更到位,那就更好了。 “非常好!澈老师!非常流畅的动作!力量和柔软度都很不错……”武指看见姚导招呼自己过去,便快步走过来,边走边高兴地夸奖道。 “还需要一些调整。”澈穆桓打断,“等下再来一条,你帮我看看。” 武指脸上的表情微愣:“上一条能用了吧?” 他不由看向姚成那儿,这都来回拍了七条了。 他见姚导朝自己比划了一下,示意听澈穆桓的。 最大的“金主”就在片场,澈穆桓想要再来一条,精益求精的事情,他没有好拒绝的理由。 武指见状只好抓抓脑袋,一边看方才那条戏的动作回放,一边针对性的动作再度调整了一下。 “小新人还怪较真的。”梁筱璐掩嘴与董晟说道。 董晟耸耸肩膀:“看来今晚得熬大夜了。” 梁筱璐打了个哈欠:“我那边再补一条就差不多了,你加油。” 她今天的夜戏在B组导演那儿就剩一个镜头了,澈穆桓这边的进度影响不到她,她幸灾乐祸地看了董晟一眼。 董晟:“……” 贺尔豪也没想到自家澈老师这么较真,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赶紧叫大周去买些夜宵和饮料回来,犒劳加班的片场工作人员和一起走戏的群演们。 等这场戏拍完,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其他人累得眼睛都快合上了,也就只有姚成还高兴地两眼发光。 他没想到澈穆桓说的动作到位与否,差别能那么大。 再看最新的这条镜头,一招一式衔接得更为流畅,就仿佛是一幅泼墨山水画一般,潇洒肆意至极,力量与东方美学的结合,却是抬手翻云覆雨间留下一地疮痍。 姚成高兴得恨不得今晚就把这场戏的后期一口气全做完。 姚成拍得高兴了,满足了,就是苦了现场的工作人员,贺尔豪夜宵送了一轮,奶茶又送了一轮。 澈穆桓回到自己的休息间卸妆换衣,褪下衣服的时候才觉得肩上刺痛极了。 他皱着眉扭头,就见肩膀上被威亚反复摩擦的地方已经是严重破了皮,泛起一片可怕刺眼的红紫。 因为有内衬的垫底,加上长时间的吊挂、拍戏时的肾上腺素,都让他有些麻木习惯了递进的刺痛,直到现在全然放松下来,这些疼痛才密密麻麻地泛了上来。 澈穆桓低低啧了一声,慢吞吞地抬起胳膊,忍耐着刺痛酸痛感随着动作变化而骤然加剧的那几秒过后,换上了自己的私服。 等回到车上,澈穆桓脱下大衣外套,浅色私服上已经微微干涸住的血迹格外扎眼。 燕将池蓦地往前,几乎要贴上澈穆桓的脖子:“怎么回事?” “破了点皮,回去让大周给我处理下就行。”澈穆桓原本半闭着眼快要睡着了,被燕将池吓了一跳,带着睡意懒懒敷衍了一下,又轻轻推了推靠得太近的男人,嘟哝道,“吓着我了阿燕,睡会儿,别闹。” 保姆车是七座的——考虑到燕将池的轮椅上下方便——大周和贺尔豪都坐在前排,听见澈穆桓的话,两人都是一个激灵猛地转过头看过来。 大周轻轻吸了口气:“怎么就破皮了?” “别吵。”燕将池慢慢坐了回去,他压低声音,冷冷看了大周一眼。 大周:“……” 贺尔豪:“……” 不是,这也听澈穆桓的?别太听话了啊!! 贺尔豪忍不住纠结澈穆桓的伤,又想直接掉头去趟医院,结果还没能开口,就被燕将池的警告视线唬了回去。 行吧,等回了公寓看,要是严重,他说什么也得把澈家小少爷薅起来去医院。 保姆车里一片安静,谁也没有再出声,没过一会儿功夫,贺尔豪甚至还能听见澈穆桓打起了微微的鼾声。 他忍不住好笑地去扭头去看澈穆桓,头一次拍戏可把他们澈老师累坏了,说真的,他也没想到今晚会累成这样。 他刚一回头,便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直到大周不忍直视地拽了他两下,贺尔豪才回过神来,蓦地收回视线转了回去。 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燕将池仿佛一座沉默雕像,似乎从来没有变过那个姿势,始终就这么看着澈穆桓,搁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地点着,一下,两下……随着澈穆桓胸膛的起伏。 ——就像是在数着对方的呼吸。 操。燕家那个真的有病吧。贺尔豪在心里惊恐地想。 万人嫌第九天 万人嫌第九天 贺尔豪不敢再多看,生怕再多看一眼都要被燕家那个剜去眼睛。 等回到了公寓,澈穆桓便立刻被催着脱下衣服。 肩膀上的伤口渗血已经干透了,和身上的布料微微有些粘连着,大周一没注意,手上的力道稍重了一些,衣服都还没脱下呢,就先看见一道细细的血痕从扯开的伤口处流了出来。 澈穆桓没吭声,只是呼吸一下子重了一些,微微皱起眉头。 “对对对不起澈老师……”大周吓了一跳,压根没想到澈穆桓肩膀上这一片的面积那么大,顿时有些不敢继续下手了。 燕将池蓦地死死攥住拳头,要不是大周的手还搭在澈穆桓的肩上,他生怕自己对大周做点什么,对方动作幅度一大,再扯痛了澈穆桓。 大周注意到了燕将池的视线,顿时抖得更厉害了:“澈、澈老师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处理一下吧……” 澈穆桓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又纳闷地看了一眼大周:“去什么医院,就这点小伤。” “你处理不了?”他看大周的样子,确实不像是能处理的,他叹口气,“算了,我自己来。” “你住手住手,也别去医院了,我让邵叔把住家医生叫来处理。”贺尔豪皱眉阻止道,直接转身给管家打了电话过去。 澈穆桓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大半夜的别折腾了,邵叔都睡了,我也要睡了,赶紧处理完了事。” “你睡你的,等医生来了再说。”贺尔豪不容拒绝。 “澈家老宅离这儿车程一小时,等医生来了,伤口都露在外面多久了,不得发炎感染?”澈穆桓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手,看得贺尔豪心惊胆战的。 燕将池深吸了口气,喊住了澈穆桓:“你坐下,我来。” 澈穆桓闻言停下手上动作,偏偏头看向燕将池,便见男人脸色紧绷着,如临大敌一般地盯着自己肩上的伤处。 他见状顿了顿,声音轻快地道:“好啊。” “大周扣工资哈,加给阿燕。”澈穆桓见燕将池绷着脸,便玩笑道,调节着气氛。 大周要笑不笑地干巴巴地扯了一下嘴角,工资全加给燕将池都行。 他真不敢在燕将池的视线下动手,那么大一片粘连的料子,想也知道不管多小心也得有多疼,真不知道他家澈老师是怎么那么虎得直接穿上衣服的。 大周直摇头。 澈穆桓坐了下来,扭头看向燕将池,就见男人眼色沉沉,手指凑近了他肩膀,却不明显地微微颤抖着。 他见状便伸手抓住了燕将池微微颤抖的手指,笑笑道:“你别紧张,我都不怕呢,你怕什么。” 要不还是他自己来吧,也就沾了点结痂了,能有多疼?忍忍就完事了。 他想着正要从燕将池手里接过镊子和棉签,却被男人拒绝了。 燕将池低低道:“别乱动,松手,坐好。” 澈穆桓眨眨眼,闻言低笑一声,规规矩矩地把两手都放在膝盖上,一副学生乖巧的样子,调侃一般地看向燕将池:“这样可以了吧?” 燕将池抿抿嘴,低低应了一声。 他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伤口,不论是前世,还是在他车祸后经历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手术、清创、缝合……包括复健过程中的不断受伤也好,他早就习惯了如何处理这些伤口,何况澈穆桓的伤只是一些皮肉伤,看着唬人了些罢了。 但燕将池却觉得这比他过去所处理过的任何一次伤口都更加棘手。 他小心得不能更加小心。 贺尔豪看了一眼燕将池这边的情况,他对燕家这位车祸后的一些事情也有所耳闻,燕家这位对别人心狠手辣,对自己更是,所以他知晓燕将池完全能够处理这些,加上考虑澈穆桓说的有些道理,便也就不再坚持等医生过来,先由燕将池代劳。 ——但是该打扰的还是得打扰,该半夜赶来的还是得赶来,贺尔豪必须确保澈家小少爷的伤口不会发炎感染,更不会留下疤痕。 “你现在倒是知道会伤口发炎啊?前面在剧组换衣服的时候怎么不想到这一茬?现在伤口都结在一块儿了,反倒考虑上了?早干嘛去了?”贺尔豪瞪了澈穆桓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澈穆桓摸摸鼻尖,他只是以为那点淤青只是淤青而已,天知道会变成这么一个麻烦。 他没有再吭声,低头专心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被镊子挑出一根根细微的毛料,尖锐但轻细的疼痛拉扯着他的神经。 燕将池抬眼看向贺尔豪,警告一般地瞪了眼:“不帮忙,就闭嘴。” 贺尔豪:“……” 澈穆桓不明显地挑了挑眉,扫了眼居然不再作声的贺尔豪,若有所思地看向燕将池,微微扯了一下嘴角。 大周干笑两声:“我去楼下接邵叔和医生,澈老师应该也饿了吧?我再带点夜宵回来?” 这个公寓多待一分钟都叫他胆战心惊。 澈穆桓闻言点点头应下:“好,多买些吧,大家都饿了吧?” 贺尔豪轻轻哼了一声,慢吞吞地对大周道:“给我带份汤粉。” “好的贺哥!” 澈穆桓好笑,他又问燕将池:“你也吃点?” 燕将池摇头。 他刚摇了头,紧接着一声腹鸣就传了出来,燕将池手上动作微微一僵。 澈穆桓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嘴角:“那就待会儿随我一道随意吃点儿?” “……嗯。”燕将池紧抿着嘴,耳朵尖都有些红了,被贺尔豪稀奇地盯着看了好几眼。 要看到燕家那位这副模样,想都不敢想,还得是跟着澈小少爷。 大周很快带了夜宵上来,没吃几口,邵叔和家庭医生也到了,从燕将池的手里接过了工具。 “你轻点。”燕将池皱着眉头看那医生。 牧家的住家医生原本大半夜被叫起,一看是为了牧家这个最不受待见的少爷还有些不耐烦,结果一到公寓,就看见燕家那位居然也在这儿,当即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他像只鹌鹑似地,在燕将池的视线下,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呼吸了。 大周见状心酸又怜悯地看了眼那医生,总算有人能明白他方才的感受和处境了。 澈穆桓瞧着好笑,男人的视线是有些凶,但也犯不着这么害怕吧? 不过他也察觉到刚才那家庭医生过来时的轻怠,见燕将池能唬得住对方,便索性什么也不说,装作没看见。 邵叔在一旁看得脸上所有的褶子都皱起来了,忍不住叹气:“怎么就受伤了呢?” 是啊,怎么就受伤了呢。燕将池垂着眼,手指甲死死刺着掌心,他就该在姚成卯劲追求完美的时候阻止,他就不该由着澈穆桓的性子去试一遍又一遍。 家庭医生也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忙活好,澈穆桓困得连家庭医生折腾时的刺痛都觉得好像若有若无了,思绪跟着神游,仿佛半梦半醒着。 “……澈老师,澈老师,回房间床上再睡呀。”大周无奈地低低催促,“在沙发上睡多不舒服,明早您起来肯定浑身都疼……” 大周一边说,一边弯腰要去架澈穆桓回房。 澈穆桓阖着眼,眼皮重得好像抬不起来,大周的声音都好像是从天边传过来的似的。 他昏昏沉沉地摆手道:“不疼,就这么睡。” “您先回床上,马上就能睡了,乖啊。”大周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小孩,一边说着,一边扛着一米八多的澈老师往卧室里走。 “定要回去睡?”澈穆桓含含糊糊地问。 “嗯嗯。” “罢了,去传阿燕来给朕洗漱。”澈穆桓一偏头,仍是闭着眼,模模糊糊地哼了一声。 大周闻言一顿,“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您在我这个生活助理不知情的时间里都和燕先生玩什么啊啊。角色扮演吗? 大周下意识地往燕将池的方向看,燕将池先前被澈穆桓催促着去浴室里洗漱了,这会儿还在浴室里。 “那个,您先躺下,先躺下。”大周干咳一声,连忙把他家澈老师先放回床上,然后结结巴巴地既不敢往浴室的方向看,也不敢去看澈穆桓,恨不得两只耳朵能关门。 贺尔豪送走了邵叔和家庭医生后回来一看,就见大周奇怪的模样,又看了眼已经歪着头睡着了的澈穆桓,舒了口气:“他睡着啦?那行,你也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跟我一道走吧,我带你一程。” “……好的谢谢。”大周干巴巴地说道,看看澈穆桓,又看看浴室,用力闭了下眼睛。 他想起了第一天在这间公寓里发生的那场对话,所以他决定还是闭上嘴什么也没说。 澈老师就是他唯一的哥,唯一的老板,贺哥也是这样叮嘱他的没错。 所以他得有澈老师许可了,才能把澈老师和燕先生的事情汇报给贺哥,没毛病。 难怪燕先生总瞪他,他下回一定注意。 大周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都看明白了。 万人嫌第十天 万人嫌第十天 燕将池从浴室里出来后,便注意到澈穆桓已经躺在床上睡得极沉,大周和贺尔豪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他慢慢推着轮椅来到澈穆桓的床前,放轻了呼吸,就好像生怕呼吸声会吵醒床上的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慢慢泛起熹微的光亮,燕将池才像是恍然梦醒一样,他悄然滑着轮椅来到房间的窗边,将窗帘尽数拉上。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青年,这才慢慢操纵着轮椅退出了房间。 睡眠时间对于燕将池而言微不足道。 自从车祸之后,他一贯睡得少。 他既恐惧着睡眠,却又渴望着睡眠带来的梦境。他既渴望再看见那个人,也恐惧着梦醒后什么也抓不到的虚无。 也就只有在这儿的夜里,他尚有去处。 随着天亮,燕将池开始处理这两天堆积的事务,不仅是燕桓集团与燕氏的切割,还有燕家那些麻烦。 晾了燕家那些人一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人按捺不住,频频有所动作,步步紧迫着燕将池,试图在他的项目里捣乱生事,巴不得出些事情好立即逼他交出燕氏顶楼的那张董事椅。 在外人看来,这段时间燕氏风起云涌,年轻的分家接班人像孔雀开屏一般展示着自己的能力,而过去那个如同一杆大旗支起燕氏这座庞然大物的燕将池,仿佛已经彻彻底底地沉寂下去。 昔日那个能够轻易动撼整个金融圈的燕将池,随着车祸几年的困顿,犹如牢中困兽,已然成为了一个过去的符号。 但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燕家这些年轻人的动作越多,露出的马脚也越多。 到底还是太年轻、太稚嫩,他们就像是被摆在幕布桌上的偶人,推动着这些偶人的机关尽数藏在不为人所见的幕布之后,而使用机关、布下机关的人,却是那个仿佛已经退出舞台的男人。 燕将池像是在沙盘上点兵弄将,只是区别在于,这是现代战争,既不需要一刀一剑,也不需要□□炮弹,却仍旧能轻易地叫人失去一切。 甚至,这个世界的战争来得如此轻而易举,他们不为温饱,为的不过是装填不满的贪婪和妄念。 征兵讨伐,攻城夺池,逼宫投降,这是燕将池再擅长不过的领域,而千年之后,他仍旧在做相似的事情。 …… 等澈穆桓再回到片场,已经是隔天。 姚成知道澈穆桓因为威亚而受伤的消息后,惊恐的声音隔着电话都叫贺尔豪能够想象出对方的模样了。 贺尔豪不知道燕将池给了对方多大的压力和阴影,只知道姚成连夜改了澈穆桓的通告单,把文戏全都提了上来。 澈穆桓来到片场的时候,片场上格外热闹,场务工作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几台机器在场子里运来运去,澈穆桓看得稀奇,偏头问大周:“这又是在忙什么?” 大周显得有些茫然,小声道:“等下我给澈老师打听去。” 澈穆桓点点头,小幅度地摆摆手,催促:“现在就去。” 他好奇。 大周:“……好嘞。” 澈穆桓先去了化妆室。 贺尔豪给他准备了团队专用的化妆师。只是前两回因为对方正在跟组,所以只能暂时先用剧组里的化妆老师,现在对方结束了上个跟组的活,成为了澈穆桓的专用化妆师。 澈穆桓正在上妆,燕将池便在化妆室的一角里办公,没过多久的功夫,门被打开,董晟自来熟地走进来。 “听说你来了,我就来找你玩会儿。”董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大咧咧地朝澈穆桓点头招呼了一声。 他本就是走的阳光开朗大帅哥的类型,知道什么样的笑容一点也不显阴霾,怎么笑最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燕将池眉头皱得死死,像是在看什么细菌一样瞪着董晟。 这种笑脸,是他已经很久很久做不到的。但他总是记得上一世那个人,常说他笑起来要比板着脸一本三正经的样子好看得多。 董晟浑然不察,笑呵呵地拉了把椅子就坐在澈穆桓的身边,然后又问道:“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第一次吊威亚没经验的话确实挺容易受伤的。怪我,忘记提醒你了。” “但我也没想到你就这么一路忍下来了,但凡早点说也不至于那么严重。” 说实话,这一点确实叫他没想到,推翻了原以为的带资进组的刻板印象,他本以为澈穆桓是那类长得好看,有些灵气,仗着天赋和背景便吃不得一点苦的那类。 董晟劈里啪啦地倒豆子似的说着,听得澈穆桓微微诧异地看过来:“我的伤?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谁还能不知道啊,这两天这里那么热闹,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事儿。”董晟好笑。 澈穆桓闻言顿了顿,因为他? 董晟见状不由挠了挠下巴,意识到澈穆桓似乎是真的不知情,便解释道:“姚导拉到了一笔‘新投资’,给这儿的威亚全面升级,换成现在市面上最新的,听说负重轻,损伤小,安全性能高,不仅更加隐形灵活,就连舒适度都提升不少。” 说是拉到新投资,但谁都心知肚明是什么情况。 这么大张旗鼓的动作,任谁悄悄打听下都能知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了。 澈穆桓眨眨眼,贺尔豪放他一天假,原来就是去张罗这件事情了。 “这样啊。”他表示知晓地微微颔首,完全没想到原来片场上这些忙碌搬场都因他而起,微微蹙眉,“这么折腾,太兴师动众。” 董晟见澈穆桓承认得大大方方,一点也不忸怩尴尬,不由眨眨眼,他头一回看见被金主养着还那么自然的,真有意思。 他笑了一声道:“也不浪费,这些威亚,后面的剧组都能再租用,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这是我平时会用的药膏,化瘀防疤很管用,这瓶虽然开过,但没怎么用,给你了。”董晟掏出小瓶子递给澈穆桓。 贺尔豪早就给澈穆桓配了化瘀防疤的药膏,专门找九院的院长配的,小小的一瓶,贵得离谱。 不过澈穆桓仍是道了声谢,正要收起来,就听外面姚导在摇人了。 “你化完妆了?那一起过去吧。”董晟说道,起身率先出了门。 澈穆桓半闭着眼由化妆师最后定了下妆,把董晟方才给他的小瓷瓶随手搁在桌上,应了一声:“来了。” “我先过去了,你忙你的,不用跟来。”澈穆桓见燕将池视线落在搁在双腿上的笔记本电脑上,以为对方在忙,便这么说着,冲燕将池笑了一下,快步离开化妆间,甚至还贴心地替男人合上了门。 燕将池看着合拢的房门,脸色几乎是在房门阖上的同一秒沉了下去。 用过的东西胆敢呈上来作礼? 他目光转向桌上的那枚小瓷瓶,操纵着轮椅过去,抓进手里把玩着,随后蓦地收紧攥在掌心里。 想到董晟格外自然的接近和相处,想到澈穆桓朝对方露出的笑脸,甚至就连对戏时唯一哭过的样子,都是冲着对方的,燕将池的呼吸猛地加重。 他手上一松,那小瓶子自由落体应声落地,顿时碎落一片。 燕将池目光冷冷地盯着地上散开的瓷片和黏稠质地的膏药,然后操作着轮椅细窄的轮子,径直碾压过去。 钢制轴承的轮子轻轻松松地碾过一地碎瓷片,发出一小片接连的清脆的“咔咔”声。 一遍又一遍。 他近乎执拗地操纵着轮椅,反复碾过地上的那些碎瓷片,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抠着掌心,脸色阴沉得吓人。 大周一不小心闯进化妆间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幅场景。 他猛地一个急刹车,连门都不敢进了。 “燕、燕燕燕先生?”大周小声地叫道,目光先是看见了一地的碎片,他连忙问道,“您……您没受伤吧?”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一地狼藉的碎片正是前不久董晟送来的膏药瓷瓶。 “我来打扫干净!”大周飞快识趣地说道。 燕将池冷淡地微微抬眼,看向大周。 就在大周弯腰打算清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别动。就这么放着。” 大周一愣:“啊?” “我说,就这么放着。”燕将池慢慢的,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声音冷得像是数九寒天下的冰凌,他看着大周,扯了扯嘴角,“哪个字听不明白?” 大周咽了下口水,不敢再对视,连忙低头移开视线,飞快应了一声:“……好的燕先生。” 他真不明白燕将池是怎么想的,打碎了东西还不让收拾,回头给澈老师看见了多尴尬。 大周一边纳闷着,一边进来拿了澈穆桓的保温杯就飞快跑了出去,跟逃似的。 直到澈穆桓下了戏回到化妆间,大周拖着脚步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往门里一看,果然那一地的狼藉还在。 燕将池则仍旧待在地上那片碎瓷片的附近,目光低垂着,就好像一直在愣神,直到门口传来动静,他才像是忽然被惊醒一样,猛地抬头看过去。 “诶?”澈穆桓视线落在地上的碎片狼藉上,他发出一声轻轻的疑惑,然后看向燕将池,不明显地皱起眉头。 燕将池没有错过澈穆桓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变化,他微微攥紧掌心,用力抿了一下嘴,闭眼开口道:“抱歉,我撞到了桌子,它砸了下来。” “你伤到了?”澈穆桓问,他大步径直走向燕将池,蹲下-身,抓过了燕将池紧攥起的手掌,微微用力地抚开男人的手指,眉头皱得更紧。 大周看看地上那片碾碎得不成样子的瓷块,再看看坐在轮椅上毫发无损的男人,目光最后定在他家澈老师忧心忡忡的脸上,怎么看怎么伤到的都是董老师的小瓷瓶和那颗少男心吧? 他忍不住闭上眼,在心里想,不要和恋爱脑男人太较真。 “大周,去把贺尔豪给我的那瓶伤膏拿过来,还有酒精棉签。”澈穆桓抿着嘴沉声催促。 大周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拿来,递给澈穆桓的时候,才注意到燕将池的掌心里有好几道细细的口子,伤口周围的血早就干了。 燕将池微微出神地看着澈穆桓,如果不是澈穆桓抓着他的手,他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掌心被刺破。 酒精棉签擦拭伤口周围的刺痛让他下意识地微微动弹了一下,然后就听澈穆桓道:“疼?忍忍。” “嗯。”燕将池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又看向地上的那些碎片,他眼底闪过一抹极浅的冷光,轻声问,“地上这些……” “摔就摔了。”澈穆桓打断道,他抬眼看看男人,几秒后又无奈地叹口气,玩笑道,“贺尔豪给配的药膏真是物尽其用了,利用率真高。但我还是希望我们都别用上。” 燕将池弯起嘴角笑了一声,他心情豁然好了起来,再看地上的那些碎片,都觉得顺眼多了。 “还笑。”澈穆桓哭笑不得地看了燕将池一眼,摇摇头。平时见着还挺精明的一人,一个转头没看紧,就能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天知道他一开门,看见地上一地碎片,吓了一跳,再看燕将池,闷声不吭地坐在轮椅上,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手掌心还有蹭开的一小片浅浅的血污的,要多可怜委屈就有多可怜委屈。 他甚至在想,他就该把男人随身带在身边。他既然捡了燕将池,那这人就是他的责任了。 “打碎了什么东西?回头叫大周跟场务说一声,得照价赔给人家。”澈穆桓扭头看了眼化妆桌,扫了一圈,也没发现究竟少了什么,纳闷地问燕将池。 燕将池闻言心情就更好了,董晟送出去的东西,压根没在澈穆桓的脑子里停留一秒钟。 大周摸摸鼻子,小声提醒:“是晟哥方才送来的药膏。” 澈穆桓这才反应过来,他轻轻“啊”了一声,眨眨眼,摸了摸鼻尖小声道:“是那个啊,怪我没放好。” “对不起。”燕将池看着澈穆桓,眼里带上几分内疚,认真地看着澈穆桓,“我可以去向他解释道歉。” 他说完,眼底却是划过一抹冷冷的寒光,如果澈穆桓点头,那他会乖乖去找那个人,会好好解释,然后警告那个人,不该接近的人不要擅自接近。 澈穆桓拒绝了,他没放好的东西,自然没道理叫燕将池去赔礼道歉,回头他再送一份礼还这份人情便罢了。 他捏了捏燕将池的肩膀,笑了笑道:“好啦,别想这件事情了,我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燕将池点点头,嘴角扬起一点小小的弧度。 大周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上车。 不过燕将池还是没有和澈穆桓一道回公寓,路上接了一通电话,就先中途下车了。 澈穆桓没有多问燕将池是要去做什么,只是在男人下车后,他忽然冷不丁地开口问大周:“你回去拿保温杯的时候没有看见这些?” 大周眼皮一跳,立马扭头去看澈穆桓,对上澈穆桓审视的目光,他老老实实地如实汇报。 “……燕先生说不让收拾,我就没动了,我也没明白为什么不让收拾。”大周说着说着疑惑地挠挠头,看向澈穆桓。 澈穆桓闻言若有所思地抬起眼:“他不让你收拾?” 大周点点头。 澈穆桓扬了扬眉梢,浅浅扬起嘴角:“这样呀……” “澈老师?” 大周好奇地见澈穆桓忽然心情上扬,更加疑惑了,不论是燕将池还是他家澈老师,都像是打哑谜一样。 澈穆桓说道:“没什么了,你就当不知道我问过这事,我休息一会儿。” 大周闻言只好坐回去,摸着下巴思索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澈穆桓偏头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街景,对于燕将池的所作所为,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燕将池就像刚被捡回家养的野狗,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打翻东西、标记领地……聪明地、一步一步地本能试探着人类的底线和自己的地位,想要霸占着主人的视线和所有的注意力。 对于这样的行径,澈穆桓并不想阻止,狗便是这样,该满心满眼的都是主人。 “燕将池……”澈穆桓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轻笑一声,托着下巴闭眼假寐。 浅眠中,他依稀听见好几道声音在脑海中争先恐后地响起。 [臣愿做陛下手中的剑,剑之所指,臣之所趋,皆为陛下的国土江山。] [臣这把剑,只为陛下所用,陛下切勿弄丢了臣。] [燕将是澈帝养的好狗,叫他咬哪儿便咬哪儿。] [可惜这条狗是条疯狗,发起疯来哪怕是主人都要咬。] [可不是嘛……] 万人嫌第十一天 万人嫌第十一天 澈穆桓再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大周扭过头来说道:“澈老师醒啦?正好,我们也快到公寓了。” 澈穆桓闻言应了一声,他低头捏着鼻梁,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地晕胀着。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个很浅很短的梦,但是梦里发生了什么,却是隐隐绰绰,仿佛雾里看花一样朦胧模糊。 他什么也没记住,却又觉得好像忽略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与他想要寻找的、关于自己究竟是谁,息息相关的东西。 “我刚才……”澈穆桓开口,顿了顿又止住。 大周没听清,询问道:“澈老师您刚才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澈穆桓摆手,他自嘲似地笑了一声,难不成他要问大周,刚才他在梦里有没有说什么梦话么?那也太可悲了。 车身停稳后,澈穆桓下车,叫住了本要跟着他回楼上的大周:“不用跟着了,叫司机送你回去吧。” “好嘞!”大周闻言高兴地弯弯眼,“那澈老师你有事有需要就给我打电话。” 澈穆桓应了一声,略一思索,又问:“对了,我要看的电视剧怎么调出来,你给我写纸条上了是吧?” “对对。”大周忍不住笑,他家澈老师在玩智能电视这上面,简直像个老古董,“您按照纸上的步骤操作就行,要么我跟您上去,帮您开了电视再回去?” “用不着。有问题我再电话问你。”澈穆桓摇摇头。 他想回去再看看那部古装的电视剧,指不定他就能想起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 大周看看澈穆桓走进楼里逐渐消失的背影,他摸摸下巴,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澈老师睡了一觉醒过来后,忽然心情都不好了呢?” “起床气吧。”司机随口说道。 大周点点头,或许吧? 澈穆桓回到了公寓后,他找到大周留下的小纸条,按照小纸条上的步骤一步步打开电视剧、选出自己要看的那部《笙语赋》。 电视剧讲的是女子为官,变法改革,成为改朝后的第一位女皇。 整部剧走的是大女主、爽文流,变法改革的主线虽然颇有槽点,但是足够苏爽,拿捏住了受众爱看的核心,加上尽管男女主的感情线着墨不多,但是并不拖沓,因此这部电视剧的反响还算不错。 燕将池回到公寓的时候,整个公寓里的灯都没开,只有客厅里的电视机亮着,就看见澈穆桓盘着膝盖窝在沙发里。 “回来啦?”澈穆桓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他偏了偏头招呼一声,弯起眼,“怎么样,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挺好的。”燕将池轻声回答,他脱下大衣外套,叠在胳膊上。 燕将毅这几天给他打了许多通电话,而就在刚才,他们可以收网了。 明天早上的财经早间新闻或许就能看见燕氏数位董事宣布离职,以及燕氏某几家合作公司的法人代表或将进行庭审的消息。 后者算是杀鸡儆猴,足够震慑燕家那些手脚不够干净的年轻人。 至于前者,手下败将,成王败寇,主动离职尚还能有钱养老,若是再蹦跶,怕是连往后余生都得在那六平见方的小房间里待着了。 燕将池做的这些事情,悄无声息,直到最后一击的时候才露出獠牙来,就如潜伏在海浪下完全不见踪迹的鲨鱼,当鲨鱼鳍完全没入水下,连那倒三角似的波浪都看不见的时候,那才是最危险的,当它再度冲出水面的时候往往是必杀的一击即中。 燕将池操纵着轮椅滑到澈穆桓的身侧,澈穆桓看过来,微微笑了一下:“不是挺顺利的么?怎么还板着一张脸?” 燕将池闻言顿了顿,他拿起放在双腿上的一长条油纸裹着的东西,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我给你带了一串冰糖葫芦回来。” “带给我的?”澈穆桓意外地接过糖葫芦,在牧家似乎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小零食,他眼里的笑意更浓了,“谢谢。感觉上次吃它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燕将池闻言微僵,看向澈穆桓,青年浑然不觉地撕开油纸包装,咬碎了山楂上包裹的硬糖,比起山楂,他显然更喜欢裹着的那层硬糖衣。 燕将池见状有些愣神,过了几秒,他低低道:“哪有人这么吃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分开吃一点问题也没有。”澈穆桓一双眼睛弯得更圆,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指,他自有自己的那套歪理在。 燕将池笑了起来,声音低低沉沉的,笑得呼吸节奏都微微有些急促,肩膀轻微颤抖着,他遮着眼睛,没过两秒的功夫便克制住了自己。 当他再抬眼看向澈穆桓的时候,眼底都有些充血似的,但他面上克制着,仿佛一切静好安宁,丝毫不显,只是轻轻说道:“我有个故人也曾这么说。” 澈穆桓闻言停顿了一秒,嘴角不明显地抚平,兴致不高地微一颔首:“这样。” 燕将池这次却是沉浸在那句无比一致的回应中,没有注意到青年的表情变化。 他忍不住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他不禁开始祈求,或许上苍慈悲,也把那个人一道带了回来,只是那个人还没想起这一切。 澈穆桓嚼着嘴里有些索然无味的山楂,目光落在电视上,在心里想,他果然还是喜欢吃外面的那层糖衣。 “你喜欢看这剧?”燕将池也抬头看向电视机,他知道澈穆桓这段时间一直在看这部电视剧。 澈穆桓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挺有意思。” 燕将池见澈穆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就停在澈穆桓的身侧,陪着一起安安静静地看电视。 他感觉到无比的安宁,或许是因为燕家的麻烦告一段落,又或许只是因为澈穆桓,他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 直到大结局看完,澈穆桓稍稍伸了一下懒腰,正要关上电视机,一侧头,便看见燕将池歪着头,抵着轮椅椅背后的一侧把手,睡得正沉。 他们俩离得很近,只相差了一个轮椅踏板的距离,澈穆桓甚至能清晰地看见燕将池眼底下淡淡的青黑,显然男人的睡眠质量不怎么样。 澈穆桓见状心微微松软,他浅浅地抿了一下嘴,在心里轻轻嘀咕,那么困了不去床上睡,偏要待在这儿陪他看这没营养的电视剧做什么? 他一时间有些不想起身,怕自己起身的动静惊醒了对方,打断了这难得的熟睡,但又担心男人就这么个姿势睡久了,到时浑身僵硬吃痛。 澈穆桓迟疑地微微靠近燕将池,还没有伸手摇醒对方,就见燕将池眼皮微动,忽然睁开眼,眼底清明得就好像从来没有睡着过一样。 “不看了吗?”燕将池看过来,低低问道,他看见澈穆桓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倒影。 澈穆桓微一僵,没有料到男人那么敏感警惕,视线与对方撞了个正着。 他轻咳一声,目光慢吞吞地从男人的眼睛里挪开,他第一次注意到对方的眼睛是非常非常深的墨黑,当凝视着这双眼睛的时候,就好像身处在这样一片完全漆黑的空间里,屏蔽了时间、空间、甚至是自己的身份。 “已经看完了,该去睡觉了。”澈穆桓说道。 他起身,握住轮椅椅背两侧的把手,推着燕将池走进卧室里:“下次困了就告诉我。” 澈穆桓说完顿了顿,又看向男人眼底的青色,微微皱起眉头:“还有,你多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燕将池答非所问地说道,他看着澈穆桓,“至少我睡着了。” 澈穆桓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目光落在男人的双腿上,又很快地挪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燕将池没有错过澈穆桓飞快的视线转移,他垂下眼,扯了扯嘴角:“从这双腿不能再站起来开始。” 澈穆桓蓦地攥紧拳头,他就猜到,或许是这场始料未及的灾难带来的创伤后遗症,令对方不得不在有人陪同身旁时才能正常入睡。 “晚安。”燕将池开口,划着轮椅来到床边,稍稍俯身放下轮椅两侧的固定轴,然后双手撑在两侧的扶手上,看样子像是打算将自己挪到床上去。 “等下。”澈穆桓打断了燕将池的动作,他稍稍沉默,随后看向燕将池,发出邀请,“或许……你愿意和我一起睡?” 燕将池一顿,猛地看向澈穆桓。 澈穆桓清了清嗓子:“我是说,如果有的时候睡不着,或许聊会儿天就有睡意了。当然,这取决于你,我只说这么一次。” 燕将池眼色深了深,他知道他没法拒绝这个。 “会打扰到你吗?”他低低问,微垂着头,看起来既不安又期待着,他很快又补充道,“但我会很安静的。” 澈穆桓觉得燕将池看起来就像一只头一回被主人拍了拍床的小狗。 他走过来,从燕将池的床上抱走了他的那床被子和枕头:“会的话我就不会做出这个邀请了。” “我来拿这些。……放在我的腿上就好了,反正也没有感觉。”燕将池见状微微着急地前倾身体,他怎么能让澈穆桓做这些事情。 澈穆桓看了一眼燕将池的腿,心脏因为男人的话而微微紧缩了一下,他没说什么,只是捏了捏燕将池的后脖颈:“你跟上来就好了。” 燕将池紧紧跟在澈穆桓的身后。 他不是第一次进这间卧室,事实上,许多个夜晚,他都曾悄悄进来,停在连月光都照不到的最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青年,数着对方的呼吸,直到天将明的时候才离开。 但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踏入这里。 “喜欢靠窗还是靠墙睡?”澈穆桓抱着被子询问,指了指床的两侧。 “靠墙。”燕将池回答道,因为他知道澈穆桓总是会侧向窗的那面睡。 澈穆桓应了一声,把枕头和被子放好。 他弯弯眼睛看向仍旧呆在床边的男人,开口道:“好了,我的新室友,准备睡觉吧。” 燕将池呼吸微促。 他下意识地抓紧自己的手指,入手触碰到扳指的沁凉仿佛能稍稍扯回他的些许思绪,他微微点头,哑声应道:“……谢谢。晚安。” 澈穆桓弯弯嘴角。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身侧躺了一个人而难以入睡,但是他想着,至少今晚,燕将池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而他可以等到白天,他就让大周换个床,他这间卧室,放两张稍小一些的床完全够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当他挨上枕头,身侧的床垫因为另一个人的重量而微微下陷一些,耳边响着对方清浅的呼吸声,那就像是有着催眠的魔力。 澈穆桓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谁更觉得安心些,他比往常睡得更快更沉,一夜好眠。 12.万人嫌第十二天 《朕竟成了万人嫌联姻工具人[娱乐圈]》全本免费阅读 [] 万人嫌第十二天 大周第二天一早带着早餐来澈穆桓公寓的时候,澈穆桓和燕将池已经早早起来了,大周错过了眼见两人同床共枕的画面。 用完早餐,澈穆桓便去了片场,而燕将池则还需要再为昨天的事情画上彻底的句号,他寻了一个借口便先离开了。 “燕先生是做什么的?总觉得他好像很忙,但又好像很有时间……”驱车前往片场的路上,大周好奇地询问澈穆桓。 说燕将池忙吧,他总是跟在他家澈老师的身边,像个尾巴;但要说他闲吧,时不时地一通电话就人不见了,再一转眼工夫,又忽然冒了出来。 明明是他家澈老师路上随手捡到的,好像无处可去一般的人,但这几天功夫,越看越不像是什么无处可去的,他偷偷搜过,燕先生用的那款轮椅,压根不对外售卖,是私人定制款,难怪他看着怪高科技似的;还有燕先生不知道哪次回来突然多出来的笔记本电脑,总是随身带着办公,一点也不闲人。 那么多不一般的地方,他大周都看出来了,澈老师肯定也看出来了。 大周眼巴巴地看向澈穆桓。 澈穆桓抬眼轻飘飘地瞥了大周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觉得呢?” 大周挠挠下巴,他要是有猜测有答案,他就不问澈老师了。不过他也听出来了,他家澈老师不喜欢这个话题。 他嘿嘿干笑一声,赶紧扭回头去。 澈穆桓托着下巴看向窗外,他当然早已经意识到他捡回来的男人并非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但就如他最初决定把男人带回去的理由一样,燕将池的模样,早在他的记忆里,那个人仿佛和记忆中的自己熟识相知,但他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 只是在这个世界,他能抓住的唯一与他记忆相关的线索,只有燕将池,所以不论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他都不会放手。 他知道燕将池也同样在找寻什么,他们是同一类人,都在找自己的秘密,只是区别在于,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目标,而燕将池却显然更加清楚。 这没什么不好的,他们各取所需而已。 保姆车刚刚抵达片场附近,就见不远处跑来了一群人,手里还举着各种手幅和灯牌,有董晟的,也有梁筱璐的。 大周见状皱起眉头:“澈老师,您先别下车,估计是剧组组织的粉丝探班,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剧组时不时会组织粉丝探班、媒体探班的活动来维持热度作为剧宣,通常会提前告知艺人的随行助理,以便安排当天的行程。 只不过澈穆桓扮演的角色犹如背景板,也根本谈不上有人知晓,所以公关负责人也就压根没有通知大周。 大周撇撇嘴,这就是看人下碟的典型场务。 “好。”澈穆桓应了一声,他有些稀奇地看着隔着窗户热情朝自己这儿挥手的粉丝,问大周,“他们看不见我根本不是那两人吗?” “咱车窗贴的膜是从外面看不见里头的。”大周笑起来,“这样私密性强一些。” 澈穆桓点点头。 车极其缓慢地往前行驶,粉丝们仍旧一窝蜂地簇拥在澈穆桓的保姆车前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追错了人。 “晟哥看这里!” “璐姐璐姐!” “把车窗摇下来吧!求求啦!” “今天不是开放探班的吗?怎么还挡得那么严严实实?” “我们会不会追错车啦?” “怎么可能,肯定是这辆,不然这个剧组里还有谁的保姆车能用得上这款啊?不是晟哥就是璐姐!” “这倒是!” 人群里还有不少没有探班资格的粉丝被黄牛带着混进来的,随着人群的拥挤,车行驶得极慢,场面很快就隐隐有些失控起来。 现场的工作人员见状连忙上前,同时联系保安加派人手赶过来。 然而仍旧很快就有粉丝被推搡着摔倒在地,前前后后的人群挤压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一个人被淹没在人海里。 只有坐在车里对这一切都颇感新奇的澈穆桓没有错过这一幕,他瞳孔微微一缩,见状立即喊停了司机。 保姆车一停下,车外的粉丝就更激动兴奋了,疯狂地往前拥挤着。 大周没反应过来,刚要回头问澈老师怎么回事,就忽然见澈穆桓按了车门上的开关,后座的移门自动打开。 大周猛地倒吸口气:“我的妈呀……澈老师!!” 大周吓了一大跳,赶紧飞快地也跟着开门下车。 后座的车门一打开,人都还没出来呢,车外的尖叫声就瞬间提高了一个分贝。 澈穆桓从车里弯腰下车,当人群看清了模样后,粉丝们都愣了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不是他们……” “这是谁?” “是来探班的明星吗?好帅的小哥哥啊!” “一分钟!!我要立马知道他的所有信息!” 大周飞快地挡在他家澈老师的身前,对着拥挤的人群说道:“不好意思各位粉丝媒体朋友们,让一让哈,麻烦了麻烦了……” 粉丝见不是自家艺人,便也就配合地往后退了几步,好腾出空间来。 大周扭头去看自家澈老师,就见澈穆桓往车尾方向走,他连忙跟上,周围人群也顺势稍稍散开些许。 这么一散开,才有人注意到地上居然还躺着一个人,蜷曲着,两手护着脑袋弓着腰,浑身都在发抖,鞋子上、胳膊上已经有好几个脚印了。 澈穆桓微微弯下腰,伸出手低低道:“你还好么?能站起来吗?” 躺在地上的是个身材有些瘦小的男人,听见澈穆桓的话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发懵又不敢相信地慢慢放下手臂,然后抬起头,才看见澈穆桓朝自己伸来了手。 男人抓住了澈穆桓的手站起来,低低道了声谢。 大周在一旁看着眼皮直跳,很想挡在他家澈老师和那个人之间,但是大庭广众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这么做反而说不定会被媒体拍到发酵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周在心里暗暗想着,他等下一定得好好提醒澈老师,别再随随便便马路上捡人了啊啊,这个世界不是遍地都是好人的!! 被撞倒的男人是几个带粉丝混进来的黄牛之一,只不过他完全没想到今天会轮到自己那么背,竟然差一点点出大事。 他不由看向将自己拉起来的青年,他看到对方身后的那辆雷克萨斯顶级保姆车,就知道面前的青年不是什么十八线小艺人,但偏偏,作为黄牛的他居然也没能认出这张年轻的脸来。 “太危险了,下次注意自己的安全,好吗?”澈穆桓拍拍男人的胳膊说道,“没受伤就好。” 男人微微涨红脸,做黄牛那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遇见对黄牛那么温声细语的艺人,尤其是这么一个艺人。 好看、漂亮已经是再常见不过的了,但是对方却是非常有记忆点的好看。 并不如眼下流行的小生那般精瘦,反而脸庞还有一点显得青涩的软肉,但是每个五官都极为精致,高挺的鼻梁让他的脸显得极为立体,一双比桃花眼更加圆润一些的眼睛叫他看起来好像更加显小一些,像是邻家的弟弟,而嘴唇总是若有若无地微微上翘着,像是在笑。 但偏偏,青年的举手投足间,哪怕仅仅是弯下腰伸出手,都带着分明的矜贵,让人完全无法忽视,惹眼极了。 男人在心里闷闷地想,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记得有这样一号艺人呢? “谢谢您。”他小声地回答,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又迅速地挪开了眼,就好像他这样的人,在对方的眼里会无所遁形一样。 这个人应该已经看出来自己是造成这些拥挤的源头之一了吧?他难得地感觉到一丝羞耻。 澈穆桓没再说什么,微微颔首。 大周一眼就认出来他家澈老师扶的是一个黄牛,他假笑着有礼地分开两人,总算把他家澈老师先送进了剧组里。 澈穆桓一离开,立马人群里就有人小声地窃窃私语彼此询问起来—— “那是谁呀?有人认识吗?” “这么一个顶级大帅哥出道的话会没人知道吗???这不科学!!” “难道是圈外人来探班的?” “那也一定是个巨巨巨大豪门富二代!” “捡到沧海遗珠了家人们,有谁拍了吗??” “拍到了拍到了!” 人群里叽叽喳喳地闹成一片,直到又有两辆保姆车驶来,带着粉丝混进来的黄牛们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在闹腾的人群里大喊了一声:“这两辆应该是董晟和梁筱璐的保姆车了!” 粉丝们闻言全都回过神,连忙又一窝蜂地围了过去。 先前被撞倒在地、险些被踩踏的那个黄牛已经心有余悸地率先退出了热闹的人堆,他远远看了眼那两辆保姆车,不由在心里更纳闷了—— 这两辆男女主的保姆车,居然还不如刚才那位先生的。 真的只是圈外人来探班? …… 探班的媒体扛着镜头紧跟在董晟和梁筱璐的身后进入片场,今天要拍的是片场vlog,跟拍男女主一天的拍摄流程,再做剪辑视频宣传。 配角们会有采访环节,比如合作中对男女主的印象、片场里的趣闻小故事等等。 不过这些对澈穆桓来说什么都不是,毕竟他的角色实在是太背景板了,甚至直到今天,才有第一场和女主的对手戏。 同样是蒙面斗笠的装扮,搭救女主、打晕女主,男女主的待遇在澈穆桓这儿毫无差别。 “帮我泡壶茶。”澈穆桓做好了妆容后,偏偏头对大周说着,然后往片场导演那儿一指,“我去那儿看看。” 大周闻言应了一声,赶紧去给他家澈老师泡茶去。 他家澈老师爱饮茶,所以但凡这天的拍摄内容比较多,他就会带一整套茶具来片场,只是他泡茶的本事不到家,每回都能看见他家澈老师饮茶的时候微微皱下眉头,但又什么也没说。 大周一边心虚,一边泡茶。他百度现学的,但仍有进步空间。 澈穆桓走到姚成那儿,姚成正在拍群像的戏份,他便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托着下巴看,看了几眼便觉得有些没意思,随手拿了弗格霖叫他去看的书出来翻着。 梁筱璐换完装后过来,便是看见澈穆桓坐在了她的专用演员椅上。 她身旁的助理见状眉头一皱,声音极轻地嘀咕:“这人谁啊,怎么坐璐姐的位置?我去叫他。” “用不着。”梁筱璐摆摆手,手指点了点嘴唇,扬起嘴角轻笑道,“让小帅哥坐一下怎么了?” 她说完走过去,走近到澈穆桓的身侧,她才出声:“在看什么呢?《演员的自我修养》?” 澈穆桓闻声抬头,他眨眨眼,忽然觉得面前人有些眼熟:“……你是,《笙语赋》里的……” 梁筱璐眉头一挑,这年头还有新人演员用这样老土的开头搭讪? 但谁叫他长的好呢。 三观跟着五官跑的梁筱璐微微点头,眼睛笑眯眯地弯起的弧度更真了一些:“是我,弟弟第一次演戏?” “不是第一次了。”澈穆桓道,微微皱眉,显然不喜欢被喊“弟弟”。 “之前拍过什么?”梁筱璐闻言意外地问,她明明之前还问过董晟,说这是小新人的第一部戏啊? “吊威亚的那场,救了太子。”澈穆桓说道,“还有雪地里……” 梁筱璐:“……哈哈。” 弟弟好幽默。 这还不叫第一次演戏??姚导哪里淘来这么一个活宝新人? 梁筱璐身后的镜头也一扫而过,带到澈穆桓的时候,原本已经过去的摄像镜头停顿了一下,又飞快地晃了回来,甚至还重新对焦了一下,聚焦在澈穆桓的脸上,摄像师下意识地还给了个缩近的镜头—— 是梁筱璐笑眼弯弯与澈穆桓说笑的同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