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齿》 第 1 章 我死后,我的爱人从我尸体上拔出一颗血淋淋的犬齿。 过了十年,等我亲手掘开自己的坟墓,看见那牙上沾着的血竟还很新鲜。 ——《犬齿》Rtmimi 24.1.20 ———————— 夏至刚过,凌晨四点半的天微微擦亮,屋檐下的暗影还黑沉沉发冷。卡车从不远的高架桥上隆隆驶过,在空气中颤动微尘。 昨晚起了点薄雾,陶晓梅哈了口气,猛得拉起小超市老旧的百叶帘。 “帅哥,要点啥?” 她早就注意到了来人,看起来十六七岁,离家出走的厌学叛逆少年模样。 一头微卷的凌乱白毛,神情是不知今日是何年的茫然。浅色的眼珠让人想起五毛一颗的廉价玻璃弹珠,闪着透亮又肮脏的光。 宽大外套里绷紧的衬衣显出纤瘦漂亮的身形,短裤下面的膝盖上有几块可怕的红肿淤青,有种病态的奇特美感。 陶晓梅看着对方那双泛红的眼,十二分确定对方刚从网吧通宵回来。于是难得善心发作——虽然大部分的好意都来源于那张的确长得很不错的脸。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小朋友!来,让阿姨给你家长打个电话?” 这坏小孩没理她,不知道没听见还是怎么,自顾自蹲在路牙子边装蘑菇。 她笑了笑没在意,开始整理小超市的货架,又过了一会赵叔骑着小三轮过来,送来了今天的报纸,帮她把早点摆上架子。包子面点混合着豆浆的香味儿很快散出去,零零星星来了买早点的人。 等她忙完这一阵,再看那小孩儿还杵在原地。 现在换了个姿势,改坐在了马路牙子上,盯着路灯杆上的那块天空像是在思考人生,头顶的一簇小白毛被风吹得一翘一翘的。 陶晓梅瞥了一眼,有些嫉妒地想小东西腿倒是还挺长。 她挑挑拣拣,从泡沫箱里面拿了两个卖相不好的豆腐青菜包,左右看看趁着没人用张旧报纸包了包,跑出来塞进了小孩怀里。 “快吃吧,给你的!” 包子攥在手心里面微微发热,带着面点食物特有的柔软香气。 对方眨了眨眼,这才机械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长长的灰色睫毛上沾着点湿漉漉的雾气。 天可怜见的,怎么跟条小流浪狗似的。 人到了中年,再看这些小孩儿内心就不由得生出一种慈爱。 陶晓梅心软了一下,注意到他握住包子的手指在痉挛似地一抽一抽地发抖。 “嗨,别客气,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她保持着嘴角的上扬,看着对方的视线最后停留在了那张被用作包装的皱巴巴报纸上,而后瞳孔宛如受惊的猫般收缩了一下。 她往前伸了伸脖子看了眼。 那是张销量不好不坏的三流娱乐小报,在头版上面是陆家大公子陆明景即将订婚的消息,被放大的照片上,印着两个亲密相拥的身影。 这新闻最大的噱头在于,陆家大公子的订婚对象竟然是个男人。好像是姓白…… 哎,叫白什么来着? 陶晓梅向来不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八卦花边新闻,只看了一眼就没放在心上。 “呕!” 但是下一秒,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小孩捂住嘴,蹲在马路边吐了出来。 陶晓梅手忙脚乱,将那张报纸连着包子打翻到了地上。 照片正好直愣愣地戳上殷刃垂下的眼,挣扎之间,那张熟悉又阴森的美丽脸庞在他的面前越放越大。 “yue!呕!” 殷刃吐得更厉害了。 “喂喂孩子你别晕过去啊……!你清醒一点!” 陶晓梅猛然拍打他的后背,并且开始前后摇晃瘦弱的身子。 殷刃现在这具身体本来就年纪小又营养不良,头晕眼花间,差点被她一巴掌拍倒在地上。 …… 疼,真的好疼。 曾经有谁和他说过,感到疼才是表示活着。但是真的好累好累啊,也真的不想再疼了。 “阿刃。” 那照片上白色西装的恶魔对着他转过头来,雾濛濛的桃花眼,看谁都情深似海。 殷刃被里面那点若有若无的情意迷惑了很多年,直到死后才明白,原来他对他于别人,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 他曾经答应过他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但是后来他的身边出现的人却越来越多,就像是飞蛾扑火一样被他吸引。 他们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 “对不起阿刃,我也想要拒绝,但是他们几个非要缠着我,我也没有办法。” “你要多反思一下自己,你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呢?” 但是,但是明明他曾经说过,会永远喜欢自己的呀。 “除了那张脸,你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乖一点好吗,不要总是发疯,不要让我讨厌你。” 最后一面,他躺在病床上面,不知道自己生了什么病,只知道很疼很疼。疼痛和困倦争夺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要再见对方一眼。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人终于来了。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走到他床前,那人看他的眼神仍然温柔深情。 更多的是可怜,像是在看一只苟延残喘的肮脏流浪狗。 “抱歉,现在我不爱你了……所以可以请你,为我去死吗?” 在那个曾经被他爱到骨子里的人的示意下,他挣扎喘息着,被拔掉了最后的维生气管。 鲜血从肺管里面喷出来,他咳嗽得很痛苦,但是血液是烫的,落在皮肤上居然很温暖。 直到最后,他都不肯脏了自己的手。 原来那些所谓的承诺只是对方随口胡言,而他竟天真地信以为真。 八大菩萨,五天如来,你们可曾睁眼看看这荒唐世间? 他殷刃此生并未作恶多端,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爱错了一个人,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算了,算了,他认栽。 他此生所有的报应与恶果,皆是他罪有应得。 · 【没点实力搞什么纯爱啊!看见了吧,这就是在np文里搞纯爱的下场!】 【我们忻忻老婆那么漂亮又优秀,肯定是要左拥右抱才合理啊!】 【一切阻止主角开后宫的男配当然都只能被炮灰噜】 【殷刃是真的挺惨,不过他对老婆的事业已经没啥帮助了,身份和家世又不怎么够格。我觉得让他死掉给新男人腾位置合情合理】 【啊?但是殷刃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吧,他只是想要1V1而已】 【1V1,他这样的废物也配吗?】 【我看见殷刃的戏份就想吐。长得那么漂亮怎么看都不配当攻吧,说不定身子后面早就不干净了呢,脏死了】 【本来就是不讨喜的配角,所以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吧?】 别吵了,头好痛。 殷刃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将头蒙住。 世界线,剧情,,穿书,设定,优质男主,感情线……大量内容被硬生生灌入脑子里,头钝钝地收缩般一下一下骤然发痛。 什么鬼! 殷刃头晕眼花地侧头到床边,扣着嗓子眼干呕起来。 一下子咳得太过没收住力,卷着被子摔到了地板上,床边的输液架子被带着晃悠一下,噼里啪啦摔到了地上,玻璃碎片混着葡萄糖液洒落满地。 纤细的手腕上竖着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线,床边的红色警灯嗡嗡旋转着响了起来。 陶晓梅冲进来看的时候被吓了个半死。 “卧-艹,小祖宗你能不能老实一点……” 半个小时后,白发少年安静地躺在床上,两眼迷茫无神。 看起来像是人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在床上躺到中午,输完了两瓶葡萄糖,殷刃才重新活了过来。 他声音沙哑,终于说出了他重生回来的第一句话。 “今年是哪一年?” 陶晓梅心里一惊,心道完蛋了这下可摊上大事了,怎么还给人整失忆了! 殷刃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低声回应。 “没事,不管你的事。今天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一会加个联系方式吧,医药费和误工费我会还给你。” “哎呀,也没多少钱……” 陶晓梅有点讪讪。 她没想到眼前的小孩儿看着像是个未成年,但是行事却颇为成熟稳重,莫名有种不好接近的冷淡大佬气场。 殷刃斜靠在病号床上,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材,只是还是有些过于瘦削,白色的刘海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的一只眼睛。 这样一看还是挺帅的嘛,在学校里面肯定是很多女生会喜欢的那种坏学生,陶晓梅心想。 殷刃从短裤后的口袋里面翻出一支黑色手机,有些不熟练的操作着。手机没电了,借了好心护士的充电器充了半天才缓慢地开机。 电话簿里面空荡荡的,微信更是只有五六个联系人,其中最上面的那个联系人名为“最爱的老婆”。 殷刃试着给【最爱的老婆】发了一句“在吗?”,却提示已经被对方拉黑。扬了扬眉,他试着给剩下的几个微信号发了消息,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想了想,他将黑红色的骷髅手机壳扣下来,缝隙里掉下一张身份证。 “楼谏。” 陶晓梅在一边读了出来。 “哎呀,你这名听起来还挺有文化的。” 十七岁,刚好和曾经的殷刃同岁。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们甚至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他的确重生了,回到了十年前,却并不是在自己的身体里。 关于原主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是知道对方是在昨晚自-杀的。 找个借口溜到洗手间里面避开那位过分热心的热心市民陶女士。 殷刃挽起袖子,右手手腕往上的位置有着两道深深的伤口,就算是已经愈合结痂仍然像是两张牙舞爪的丑陋蜈蚣。 很显然他成功了,可喜可贺。 既然原主都已经死了,那这个世界上应该也没有他在意的人了,殷刃随手将那支手机丢进了垃圾桶。 他此时只是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发笑。 十七岁啊,多好的年纪。 这个时候的殷刃刚认识白盛忻一年,高中还没有退学。这一年,他的母亲还没有去世,和父亲的关系也没有破裂。他画画的左手也还没有受伤。 十七岁,是一个年轻得可以改变一切的年纪。 这样想着,一团炙热的血气逐渐从他的胸口升起,刚刚从血管里面输送进去的那些营养液开始缓缓支撑起这具身体运作。 心脏鼓动着泵出滚烫的血液,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很多年他都没有这样心潮澎湃的感觉了。 “白盛忻,或者,所谓的穿书主角……” 他肆意弯起唇,双手撑在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的少年露出一点冰冷阴鸷的疯狂笑意。 血色暗影从他的眼底掠过。 “让我们再试一次吧。在都拿到剧本的情况下,你还能一直当赢家吗?” 第 2 章 自从那天过后,陶晓梅有段时间没看见那小孩儿。转过周来,被人在小超市的门缝里面塞了个牛皮信封,里面是崭新的三百块,正正经经还有封手写感谢信。 陶晓梅觉得这钱给多了,心里有点过不去,想着下次见面怎么也给人退一百。 字倒是写得真不错,铁画银钩,荣兴风流。陶晓梅打开信看了又看,没舍得丢,合着那一百块一起给夹在架子的书立后面了。 殷刃最近很忙,等他再来陶晓梅的早点铺买包子是在一个月后了。 他在三水桥街找了份新工作。 三水桥这圈在灵都本地人眼中原本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一到晚上七八家酒吧灯红酒绿地闪,KTV、按-摩店和解压馆也多,基本上还都是连锁经营。 这搁在前几年扫黑除恶的时候都是重点打击的窝点,直到前几年政-府规划搞了个商圈大厦,引来一堆老板投资,穷奢极欲的装修一上,小红书上帅哥美女的照片一发。 这地方就也贵气起来。 如今这儿已经不叫三水桥了,新名很洋气,叫白水街道。 电梯坐到六楼,殷刃带着口罩找到家名为Burning的酒吧,熟门熟路地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下午五点,还不到他们正式上班的点儿,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他的便宜老板魏溪趴在吧台里面刷短视频,笑得咯咯作响。 “呦,小楼来啦?今天来得倒是挺早。” 殷刃应了一声,喊了声魏哥。 路过他的时候无意往他的屏幕上面瞥了一眼,看见一个蜜皮肌肉男正在用自己的肱二头肌做作地挤橙子,汁水四溅。 殷刃:…… 魏溪冲他挤挤眼,多少有点不怀好意。 “哎呀别害羞嘛,你是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殷刃知道要是应了他这茬就没完了,转身钻进了更衣室,靠着柜子脱掉原本的宽松外套,换上了工作服。短款的紧身黑T上露手臂,下露腰,下身却非要配上严严实实的牛仔长裤。 按照魏溪的说法,这才叫高级sexy,是殷刃这种小屁孩不会懂的。 他换衣服换到一半,更衣室的门被推开了。来人显然也没想到里面有人,竟就在那里傻愣站着盯着他看。 殷刃一蹬干净利索地套上裤子,长腿踩在椅子边,冷着脸将靴子的黑色带子扣上。 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帅。 没办法天生命好会投胎,上辈子这辈子的脸都好看得不行。 “怎么,看入迷了前辈?” 门口的卷发青年咳嗽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只是耳根微微发红。 殷刃换好衣服就站到了调酒的吧台后面,他脸上还是带着黑色口罩,人又高又瘦,十七岁的年纪,身上还带着点少年的青涩感。左耳带了一串银色耳钉,有点凌乱的白色短发衬得人又酷又帅。 他当然不会调酒。 上辈子家里有钱,就算是后面跟着白盛忻落魄了也不至于出来打工。 两辈子了这还是第一次上班。 魏溪知道他是未成年,也知道他可怜,像是他这样菩萨心肠的人,天生就是看不下去有才华的人流落街头。他家里有钱,又像是每一个不甘堕落的富二代一样有着一个音乐梦想,自己搞乐队出专辑还不算,还要勇敢创业。 他开这家酒吧,主要是为他那支寂寂无名的小乐队提供一个稳定的演出地点,可以进行释放他们那无处发散的音乐激-情。 卷发青年名为朱旌,比殷刃早来一个月,就是魏溪乐队里新招进来的贝斯手。 魏溪时不时就捡回来几个落魄的流浪文艺青年,和投喂收养宠物一样,殷刃和朱笙都是被他从大街上面捞回来的。 当初面试的时候殷刃站在他面前,结合了一下自己的上辈子和这辈子,半真半假地和他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将对方感动得眼泪汪汪。结果在操作调酒的时候卡了壳,摇了几次壶都脱手。 最后两人都笑了,殷刃一摊手,说要不老板我给您切个冰块吧。 殷刃觉得在对方眼中,自己就像是庙门口许愿池里面的金钱王八一样,主要起到一个积德行善做好事的作用。 不过的确也没有骗他,毕竟自己的确过得挺惨的,这两辈子都是。 晚上七八点左右酒吧里面零零星星来了人,乐队的演出要十点才开始,据说是一首准备了很久的新歌。调酒师是个白金色大长卷发的漂亮姑娘,名叫Mlly。 殷刃凑在她身边帮她打杂,他嘴巴甜又长得帅气,一口一个姐姐谁不迷糊,逗得对方脸上一直笑眯眯的。 一会乐队就开始演练,殷刃的音乐素养欠优,懒散靠在侧墙上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好来。转头看见朱旌站在台上的灯光里弹贝斯,眼神瞥过来,软绵绵地藏着多情。 殷刃浑身打了个寒颤,弯腰凑到他Mlly姐耳边喊。 “姐姐,借我耳机用下。” Mlly正在和面前一位男客搭讪,长发摇晃风情翩翩。眼神示意了他一下,殷刃从柜子里面摸到一副蓝牙耳机,毫不避讳地当着人面带上,这才感觉舒服了很多。 不知道是什么歌单,耳机里面是沙哑的女声慵懒地拖着嗓子在唱着英文情歌,殷刃单曲循环听到了下班,都没注意到朱笙后来有些失落的眼神。 直到回到狭小的出租屋,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脑子里面那旋律还在回荡。 他看了眼床头上面的前一任租客留下来的缺了一角的闹钟,正是凌晨五点。 床头台灯很暗,他尸体一样缓缓躺平,正对上那张被贴在天花板上的脸。 是他将那天看见的那张报纸剪了下来,贴在上面。 “白盛忻。” 他轻缓地念出这个名字,喉咙里面又泛出微微的,像是呷了一口醋般的酸意。 手指痉挛地颤抖着,几乎不受控制,殷刃呜咽了一声,用力地抓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侧压在身下。 在朦胧的灯光中,他看见在他的左手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蚯蚓一样地扭动着,像是有着什么怪物要从他的皮肤下钻出。 而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只不过是一具皮囊。 他在害怕。 他没办法不害怕。 上一辈子,被人硬生生一根根折断手指的记忆还残留在心里。 那是他的手,他赖以为生的,用来画画的手。 他原本以为那一场车祸只是一场意外,只是恰好地,弄断了他的手。 但是在拿到了剧本后,他才知道并不是……白盛忻之所以会选择他成为男三,就是因为看上了他绘画的天赋。 白盛忻读的是油画专业,他想要进入画坛,但是他的天赋不够。其实也是能够理解的,像是白盛忻那样的人,要名,要利,要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于是,他盯上了上辈子的殷刃,那个时候他才刚刚上高中,在遇见了白盛忻之后,他退学,一心一意地为了他献出了自己的爱,生命,还有绘画的才华。 他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了白盛忻的身上,为了他创作出了很多、很多画……白盛忻带走了其中的一些,挂上了自己的名字,用来参加了一些比赛。 当时的殷刃其实并不在意,因为那些画本来就是画给白盛忻的。 直到后来,他画画的手被硬生生折断的时候,他死掉的时候……才明白。 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成为了白盛忻的枪手,在后者用着他那些画在画坛里面成名后,他对于对方的作用也就已经消失了。 在他成名之后,自己从他的心尖尖上的爱人成为了对方的,不能被揭露的黑色污点,阻止他前往了那个光明的未来。 所以对于那个时候的白盛忻来说,果然自己死掉才是最好的。 是啊,对白盛忻,自己曾经的父亲,母亲,还有白盛忻的那些情人来说,殷刃死掉似乎都是最好的…… 但是谁又问过他的意见? 他在手指痉挛的疼痛中闭上了眼,却又猛然站起身来,穿着睡衣跳下床,跪在地上开始用颤抖的那只左手在地上画画。 他要画点什么,他必须画,不然他脑子里面的那些怪物会冲出来将他撕碎。 没有画纸,他就在地上画。没有画笔,他就用手指,用水,用血。 直到殷刃终于累了,才蜷缩在地上勉强睡着,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全是一个个恐怖的血红色影子。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身体点点的恢复知觉,从手指开始。 他就像是一座已经僵硬的石雕,再次能够动弹起来,在睡衣外面勉强套上一件外套,出门去觅食。 新找的这套出租屋是在一幢破旧居民楼的里面,一套一百多平的房间分成了三套,每人都只有十几平米的狭小空间,人人的脸都像是被挤压的汉堡胚一样毫无生气。 租客有的是长租,有的是短租。彼此之间也不认识,从昏暗无光的客厅里面路过,殷刃看见自己对门的房间新搬来了一对父女。 他们正在收拾行李,从没有彻底关上的门缝里面窥视了他一眼,小女孩的眼睛黑亮亮的,像是一种很昂贵的水晶葡萄。也许是那位父亲从他怪异的白色发色和随意的穿搭上觉得他不像是什么好人,猛得将房门拍上。 没在意,殷刃跑去两个街道外陶晓梅的店里买包子吃。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来过,陶晓梅看见他很高兴,问他身体好了没有,又问他现在住在哪里?殷刃一一回答了,只说自己暂时安顿了下来。 陶晓梅又想起那信封来,要将钱推还他。 “不用。” 殷刃笑笑,鼓起脸来小口小口地吃包子。 “您可是救了我的命,我觉得我的命还是值这点钱的。实在不行,我以后吃东西您帮我记到账上就行。” 陶晓梅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给他用保温杯倒了热水来,坐在一边看他很认真地吃东西。 走的时候殷刃又顺了一份最新的报纸。 7.16,白盛忻的订婚宴就在三天后的7.19。 殷刃当然会混入白盛忻的订婚宴。 因为这不仅是近期他能够接触到对方的最好的机会,同样也是对方人生一个极大的转折点。 殷刃记得很清楚,也就是在白盛忻和男一的订婚宴上,对方遇见了他此生最大的贵人,也就是剧本中的男四。 在白盛忻的四个爱人中,男一陆明景是财阀陆家的大公子,虽然名下有了两三家挂名的公司,但毕竟还年轻,手下的资源也不是很多。男二邬合是白盛忻的青梅竹马,家族有着灰色背景,他也是最听白盛忻话的一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站在他的身边。 男三就是殷刃自己,主要是心甘情愿替白盛忻当枪手,成就了他的画画天才之名。 但是说实话,只是光凭借他们三个,白盛忻也走不到最后那个位置。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男四,宴修祁。如果不是因为后面拿到了剧本,殷刃也想不到对方的身份居然这么吓人…… 白盛忻的人品很烂,但是收买人心的本事却的确没的说。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殷刃熟悉他。 他是那种追逐一切世俗所认为的成功,并且愿意为之不择手段的人,就算是死了都要往上爬。 他不得不承认,上一辈子,白盛忻能够走到那个程度,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手中有着剧本。像是他那样的人,就算是没有剧本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就是当一个普通人的。 但是如果在这次的订婚宴上,殷刃能够斩断这条白盛忻最大的助力,那么这一世对方后来的路,想必就没有那么好走了。 白盛忻订婚宴的前一天,殷刃厚着脸皮提前和魏溪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本来说好是每月五千保底的,魏溪怕他苛待自己,又多给他打了两千块。 “没钱付房租了吧小孩?拿去多吃掉好吃的,看你瘦的。” 他好似已经将殷刃看透了一样拍着他的肩膀,介于殷刃比他高出几乎半个头来,他做出这个动作有点滑稽。 “谢谢哥。”殷刃没有推脱,他现在的确很需要钱。“会还你的。”他补充道。 “害,这是你的工资,不用还!你没发现自从你来了我们店之后,我们店里都多了不少回头客吗?” Mlly凑过来插了一嘴。 “你跟他客气什么?小楼你光是那张漂亮脸蛋站在哪儿,就显得这地儿高级了不少,正好冲一冲原本我们店里那股子快要腐坏的文艺青年的酸臭味儿。” 殷刃也笑了笑,知道对方这是怕自己不收。 只是这钱还是要还的。主要是他上辈子实在是吃了亏,这辈子再也不想欠别人什么东西了。 欠了钱还好,欠了人情,是要用命还的。 他好不容易和菩萨再捡来了这条命,这条命就只能是他自己的。 别人谁讨都不给。 …… 拿到钱后,殷刃又专门去买了一些准备的物资,而后用身份证在白盛忻订婚的那家酒店预定了一间客房。和魏溪请假的时候,店里的人倒是都还挺惊讶的,毕竟在此之前殷刃从来都是全勤打卡。 “没什么,去参加前男友的订婚宴。” 殷刃轻飘飘说出这句信息量爆炸的话,脸上倒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店里安静了一瞬,然后轰得一下炸开。 殷刃抬头看见那个总是对着他弹情歌的贝斯手睁大了眼睛,有点傻乎乎地看着他。 第 3 章 殷刃拿到的剧本里面给出的信息倒是还挺全面的,甚至一些前世已经忘记的记忆细节都能翻找出来…… 比如说订婚宴的地点,还有宾客的住宿信息。 白盛忻的这场订婚宴说大也并不是很大,说小也并不小。 酒店和布置选的一般,不过是家普通的五星酒店,但是宣传倒是做得很大。 只是一场订婚宴没有包场,只是预定了酒店当天外面的草坪场地,所以殷刃以酒店住客的身份混进去倒也简单。 这场订婚宴舆论上面浩浩汤汤,殷刃一眼看破,都是白盛忻那边故意搞出来的。他和陆明景订婚,自然也并不是看上了对方的什么才华,而后他身后的陆家。 陆家那边最开始对于白盛忻是不满意的,大世家嘛往往都是这样的。陆明景这样的在二代里面也算是矮子里面拔高个,既没有优秀到可以完全不依靠家里势力另起茅庐的地步,却又没垃圾到可以不管不顾,直接放弃。 陆家本来的打算肯定是想要陆明景去联姻,或者起码要娶一个家世差不多的,实在不行甚至明星演员也不是不可以,至少还可以给家里侧面做点媒体宣传,再搞点自由恋爱的噱头。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个男人。 这可实在是自由过了头。 这样一想,似乎上辈子陆明景在和白盛忻在一起之后,也是沉迷情爱,逐渐被他家族所放弃,手上的公司也就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娱乐产业,只等着分他老子的遗产。 而最后获利的只有吸干净了他的血,成功将自己的身价再次抬上一个阶级的……白盛忻?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陆明景和白盛忻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了,有没有可能让陆明景对白盛忻死心? 坐在酒店二十四小时的咖啡吧台角落里,轻轻敲着桌子上面的杯子,殷刃快速思索复盘着自己的计划,左手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轻轻痉挛。 不不不,不能太贪心。 他这一次来,只要能够阻止男四宴修祁对白盛忻一见钟情就已经成功了。 只是就算是在他拿到的剧本里,给宴修祁的戏份也极少……后续的计划,他不能确定一切都完美无缺。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对不起先生,桌子有些不够了,能麻烦您和这位先生拼个桌吗?”服务员道歉地问。 殷刃有些愕然地抬头,看清楚眼前人的一瞬间甚至有些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巧。 他正想着的那位宴修祁就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束白百合和郁金香的捧花,右手腕上做作地带着一串红檀木佛珠。 他蓄长发,身材高大挺拔,甚至有些微微瘦削。 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却并不显老,时光的刻刀只挑剔地在他的身上添加了几丝韵味,让人不由得感叹岁月不公。 “抱歉,不过您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吗?” 似乎是误解了他的神情,宴修祁自然地在他的对面坐下,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被拒绝的可能性。 殷刃的脸上还带着口罩,有些不礼貌,但是他显然也并没有摘下的意思。 “说笑了,只是见过照片罢了——毕竟谁会不认识宴先生?” 宴修祁盯着他看了一好会,将那束雪白的捧花放到桌子上。花瓣上面甚至还带着水珠,很显然是刚刚从花店里面扎好的。 “您也是受邀来参加陆公子的订婚宴的吗?” 殷刃摇了摇头。 “难道我就不能因为这里的咖啡很好喝才来的吗?” 宴修祁也笑了,啜了一口咖啡没说话。 “相逢就是有缘,不知道您对这一场订婚怎么看?” 殷刃撑起了下巴。 他是真的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如果说陆明景那种傻子,还有邬合那种毒蛇会喜欢上白盛忻他都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宴修祁,他是真的有些不明白。对方比白盛忻都大了接近十岁,早就过了会因为爱情冲昏头脑的年龄。 有钱有身份又有地位,也并不缺人爱。甚至在上一辈子的np大结局之后,他也并没有住到白盛忻的别墅里,只是对他保持着一种暧昧的,若即若离的态度。 他帮助白盛忻,更多的并不是出于爱情,而更像是饲养宠物。 果然提到白盛忻之后,宴修祁的眼中多了一丝趣味。 “盛忻吗……我在他的身上看见了一种天赋——你看过他的那副最出名的《情人》吗?” 这倒是殷刃没有想到的。 说实话他当时爱白盛忻爱得发疯的时候,的确给对方画了很多肖像画,但是倒也不至于起情人这样一个烂俗的名字。 对方大概率是拿了他的画自己起了名字,又去参加了什么比赛获了奖之类的。 殷刃对于这些东西向来不上心,而且他这个时候审美和技术都很烂,画的东西大抵也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垃圾。 “那幅画让我想起了我的前妻……”宴修祁思索着措辞。 殷刃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 “啊?” “她原本也是一名极有天赋的,出色的画家,直到她和我结了婚。” 宴修祁眼中缓缓浮现出一点湿润,不过因为出现得太过于突然所以显得有些做作。 “然后呢?” 殷刃只能礼貌地继续发问。 “然后她死了,死在了产床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女人总是觉得给我生个孩子,我就会爱上她。” 长发男人的眼中说不上是讥讽多些,还是惋惜多些。 “从此她再也没有画过画。” “啊……” 殷刃努力保持肃穆的表情。 “请节哀。” 他们在之后又聊了些关于绘画的问题,殷刃有些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对于古典画派颇有研究,虽然广度不大,但是散发下去的深度却不浅。对于诸多画派都有着自己的思考。 总体来说,殷刃和宴修祁的交流还算是愉快。 他们甚至在最后互换了微信,宴修祁后面给他发了一张电子票,热情地邀请他去参加这周末在会展中心举办的印象派画展。 殷刃说他会考虑一下。 【修祁:不喜欢印象派吗?还是觉得莫奈太俗?】 【111:都不是,是因为我要上班】 【修祁:?】 他能够从对方的语气里面感受到一种惊讶,类似于,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会认认真真上班打卡拧螺丝的打工人。 殷刃回了他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关了刚斥巨资买来充面子的二手手机。 宴修祁的态度有些过于模糊,光是从这一场对话中,他没办法探查到更多的消息,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加了微信就算是有所进步。 没关系,他有的是机会慢慢来。 晚上八点,他赤脚站在玻璃阳台上面,窗帘微微拉开一条缝,下面就是装饰华丽的订婚宴场景。 订婚仪式已经开始了。 房间里面很温暖,脚底的毛绒地毯软乎乎的也很舒服,能够透过玻璃听到悠扬的钢琴声,司仪开始说着冗长绕口的词汇。 明明是订婚宴,但是来的却都是双方的朋友和一些媒体名流,两方的父母不约而同地没有出面。陆明景的父母很显然是因为看不上这个订婚对象,白盛忻的父母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来给他们的儿子丢脸。 殷刃一点都不遵守规矩地靠在玻璃窗口上,外面灯光全都暗下去,然后在下一秒又打开,全场的灯光都聚焦到了中间。 骤然之间,他看见了主舞台上白盛忻的脸,那张符合完美的标准容貌的脸,就算是他的内心是如此的渴望功名利禄,但是白盛忻的脸完全地和他的内在相反。 那是一张文雅漂亮的脸,会让人想起某种脆弱纯白的花朵,在黑暗里面转瞬即逝地开放后毁灭。 眼睛是上扬的桃花眼,雾蒙蒙地看谁都深情似海。 通常来讲,没有人会相信有着这样一张脸的人会说谎。 ……但是他偏偏谎话连篇。 这还是殷刃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对方,胃里反酸的感觉已经褪去了不少,但是心脏却还是一阵阵的下坠般的不适。 白盛忻的演技还是很好,在被陆明景带上戒指的时候甚至眼中出现了一点泪花。 殷刃站在楼上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抽了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点了火,他这具身体还没有抽过烟。在被呛到眼角发红的时候终于放弃,冲到了卫生间里面吐了出来。 妈的。 他低低地骂,随手抓住洗手台上的杯子摔到墙上,玻璃碎片割破了他的手,鲜血一滴滴地顺着纤白的手臂往下面流。 颤抖着手指蜷缩在角落里,殷刃身子一阵阵的发冷,他抓起身边的手机来给宴修祁发消息。 滚他妈的计划。 【111:白盛忻的画都不是他自己画的】 【111::他就是个该死的婊.子】 没有看对方的回复,他直接将手机丢到一边,冲到洗手台前又吐了一次,顺便又砸了一个杯子。 他闹出来的动静挺大,但是情绪恢复得也很快,等到服务员敲门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的时候,殷刃就已经整理好了心情。 没事,他之前看了这里一个杯子488,算了算剩下来的钱还能让他多砸几个。 染血的外套被丢到了一边,殷刃清清冷冷地穿着白衬衫去开门。 除了手腕上面的一点骇人伤口,别的什么都没有剩下来。 “不小心手抖,摔了几个杯子,真是不好意思。” 他温文尔雅地说道。 “请麻烦您让人来打扫一下洗手间吧。” “好的,没问题先生。” 服务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此时看着他敞开的衬衫领口,有些微微脸红。 殷刃又去喝了一杯咖啡,此时的吧台已经冷清了很多,本来原本大部分人也都是来参加订婚宴的。 拿铁没有糖包苦得要死,可能年纪越大越吃不得苦,他一边喝一边皱眉,最后在里面加了一整份牛奶。 宴会上面的理查德的致爱丽丝已经听到了最后一小节,放下手里的杯子,殷刃转头准备回去睡觉。 他摁下电梯的按钮,等电梯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微信,宴修祁没有回他消息,想也不用想对方此时肯定还在晚宴上。 盯着自己发的那两行消息看了几秒,他觉得有些恶心。白盛忻恶心,连着和他沾上了关系的自己也变得恶心了。 控制不住地将自己那边的消息删掉了,殷刃觉得反胃感更严重了,一定是刚刚喝的咖啡的缘故。 他的手颤抖地将领口扯得更大,晕晕乎乎地靠在电梯门上,心想md老子积德行善好不容易活一辈子,为什么要非要再次和那个烂人扯上关系? 怎么这辈子上辈子都没有一点长进,非要从垃圾堆里面捡垃圾?还自以为是捡到了好东西,藏在怀里面谁都不给看。 烦。 真的是没吃过什么好的,像是条流浪狗一样,别人给点东西就巴巴的跟着人走了。然后后面再怎么被那人踢,被打,也都只认那一个人,毕竟再也没有人对他那么好了。 他闭了闭眼,眼睑湿漉漉地反着光。 ……再也没人对他那么好了。 真廉价啊殷刃,现在竟然还没办法完全地恨那个人。 是啊,他怎么不知道白盛忻不是好人,他知道对方和他在一起的目的也并不单纯。但是他对他真的很好,再也没有人对他那么好。 但是,但是他就是很惨啊。 就算是虚假的温暖,也让他飞蛾扑火一样冲过去,义无反顾。 所以上辈子落到最后那个地步,也是他罪有应得。 电梯门突然打开。 殷刃身子没有力气,整个人差点倒进去。 “小心!” 有人慌乱地说,伸手扶了他一把。 “艹!” 殷刃侧过脸去,犬牙重重咬到了下唇,从嘴里面尝出点血腥味儿来。 他猛然转身,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上辈子的自己。 …… 少年人的眼睛里面还带着点清亮的光,怀里抱着满满一大束蓝桔梗。 十七岁的殷刃被淹没在他所幻想的爱意和花里,柔软得像是一个从未醒来的清梦。 第 4 章 在重生之后,他没有怎么想起过自己那样不堪的前一世。命运之神在此时眨了眨眼,让他们会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候遇见。 “你好,没事的话能不能让一下……” 对方想要从他身边挤出电梯去,但那束桔梗花实在是太大,扑面而来的香味也恶心得人直想吐。 殷刃闭了闭眼,但实在没忍住,劈手夺过来摔在了电梯的地板上。 “你!” 本就脆弱的蓝色花瓣散了满地,少年睁大了眼睛,眼里面的泪花几乎没怎么藏就冒了出来。 “我的花……” 在他蹲在地上想要重新一点点,将那束花抱起来的时候,殷刃却已经用鞋底踩了上去,还很用力地左右碾了碾。 “呦,你这花是要送给谁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今天整整一天的戾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的语气肯定不是很好,说不定像是那种学校里面霸凌其他同学的不良小混混头子,因为他看见身下的人因为恐惧而开始轻轻颤抖了起来。 活像是一条本来好好走着路,结果却被旁边的恶霸突然踢了一脚的可怜小狗,就差呜咽出声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这场应该是订婚宴吧?” 殷刃弯下腰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满意地在他眼里面看见了盈盈的湿润眼泪。 十七岁的殷刃还留着半长发,黑色的发尾软乎乎的贴在脸颊上,肤色白润,脸蛋漂亮得像是个女孩子。 一看就很好欺负,很轻松就能骗回家的小蠢狗崽的样子。 天杀的,怪不得上辈子一个个的都来骗他。 “让我猜猜,你是要送给是白盛忻,还是陆大公子?” “人家都已经琴瑟和鸣佳偶天成了,你怎么非要去插一脚。怎么,这年头上赶着当小三吗?” “贱不贱啊你?” 笑死,骂自己就是爽,嘴里的话一句接一句都不带断的。 “不,不,不是……” 少年磕巴了一下,又摇头又点头,急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直掉。 殷刃当然知道他一紧张就容易结巴。 因为这一点,他的父亲很嫌弃他,称呼他为带不出去的废物。 因为身体不好,上辈子的自己没怎么上过学,在他二十岁之前甚至都很少出门,像是一株名贵但不好养的珍惜植物,常年在家庭医生,阿姨和家庭教师的手下辗转,缺乏生机但是却也还算是健康地活着。 唯一遇见的一个可以算得上是同龄的人就是他的油画老师白盛忻。结果别人对他一点好,给一根骨头,他就屁颠屁颠地摇着尾巴跟过去要给人当狗。 结果当然就是被大骗特骗,没了钱也没了心,不得好死。 评价为纯属活该。 “带我去你房间,现在。” 殷刃突然改变了主意。 “不然我就现在下去,把你喜欢白盛忻的事情当场喊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知廉耻要去给人当小三。” “不,不要,不要……求求你……我没有……没有喜欢……” 少年吓坏了,甚至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哭着哭着就又弯着腰咳嗽起来。 “啧。” 殷刃最见不得他这副软弱可怜的样子,熟练地从他的左边口袋里面摸出了房卡,半拉半拖地拽着他起来出了电梯。 出电梯的时候还遇见了一对男女,看见他们甚至不到十二点就这样纠缠在一起,眼神有点怪异。 倒是殷刃先大大方方地开口。 “抱歉今天是他朋友前男友忌日,他伤心过度有点喝多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滴——” 房门刚被关上,少年就像是兔子一样从殷刃的手下窜了出去,将手里的手机举了起来。 “说,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你小,小心我报警把你抓起来!” 殷刃没理他,寻思我是谁要是说出来不得吓死你。 他反客为主地坐到了沙发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真的是很少喝酒的,因为上辈子的他总觉得喝酒会影响脑子,让他没法继续握住画笔。 如今死过一次,倒是觉得无所谓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明日愁来明日愁。 酒不是什么好酒,酒精味儿很冲,他没尝出好味儿来,只觉得喉咙发痒,火烧一样的痛。脑子里面的眩晕再次翻涌上来。 他踢掉了鞋子,下意识地在沙发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一时之间觉得所谓的重生就是一场幻梦,是他画画累了,在老宅的桂花树下喝了太多酒,醉到现在还没有醒来。 “你这是私闯民宅,这样是犯法的知道吗?” 十七岁的殷刃还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眼神清澈又愚蠢。 “别闹了。” 他伸手一把捂住了对方的嘴,将对方抱抱枕一样搂在了怀里。 “陪我睡会就好……放心,我不会害你。” 别人我也不知道,他向来很笨,看不透人心。 但是这个世界上,起码,我是不会害你的。 怀里的少年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像是一只突然被掐住了脖子的兔子,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抱着。 呼吸灯慢慢暗下去,温柔如海浪一般起伏着。 殷刃闭上了眼,无数的痛苦的回忆如碎片般割裂了他的脑海。 好痛啊,也真的好累啊。 活着就是这样让人痛苦的事情吗? 如果就是这样死在一无所知的十七岁,不用去遭受后面的一切,好像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 许久,少年伸出手去,悄悄解开了殷刃脸上的黑色口罩。凌乱的白发下是一张看起来同样年轻的脸,但是上面却多了沉沉的倦容。 他睡得真的很熟,就像是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好好睡过了一样。 “看着长得还行,可惜是个精神病。” 少年小声地骂了一句,想伸手去揪他头发,但是怕把人吵醒还是放弃了。 “疯狗一样,谁认识你啊!” 越想越气,他低声骂道。 “还踩了我的花!” 他看向窗外,草坪上亮灯闪烁,觥筹交错。 仪式早就结束了,显然已经来不及去送花了。 哎,本来今天都计划的好好的……好委屈,想哭。 自顾自em了一会,但是也许是沙发足够宽大柔软,也许是那个奇怪的人的怀抱足够温暖,给他一种怪异的熟悉安心感。 算了,不能和精神病计较。 他竟然靠在人怀里,跟着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殷刃醒来的时候茫然地在沙发上面躺了一会,拿出身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刚好过了凌晨十二点。 下面的宴会已经散场,只有草坪的角落里面零零星星地亮着几盏寥落的橘黄色的灯。 空调的风嗡嗡地吹着,胸口的呼吸软乎乎,是另外一个人的体温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那人的睡姿显然也说不上好,长手长腿纠缠在他身上,章鱼一样。他从小就喜欢抱着东西睡觉…… 在此时,他不是一个人。 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殷刃心里骤然触动了一下。殷刃看了一会窗外,然后低头在怀里人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生日快乐,殷刃。” 他有些沙哑地说道。 是自己送给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快乐。 上辈子也是这样,在白盛忻忙着庆祝他的订婚宴的时候,却无人知晓今天也是他的十八岁成人礼。 虽然,但是这一次总算是有人祝自己生日快乐了。 “唔?” 少年显然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头发乱糟糟地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柔软雪白的手指还踩奶一样地在他身上抓了几把。 “许个愿吧。” 殷刃轻声说,声音是难得的温柔。 “只此一天哦,今天许下的愿望都会成真。” “什么许愿……” 少年殷刃脑子也还迷糊,抢过手机看了一眼才记起来。 “哦,原来今天是我生日啊……” 其实也不怪他不记得自己的生日。 他的家庭就像是所有励志爽文里面的主角一样不幸,父亲常年不回家,母亲住进了精神病院。 他的出生怎么看都并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至少在过去十几年里面,从来都没有人和他说过生日快乐。 少年殷刃迷迷糊糊地从单薄但是温暖的怀里抬起头来。 “那,我今年的愿望就是……能有个老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是愿望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实现不了,所以才叫做愿望吧? 许完愿他就有点丧气,他又想起今天是白盛忻的订婚宴。 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盛忻哥哥的。 如果是盛忻哥哥能够和他在一起就好了,他真的一点,一点也不差的。 他会努力,会很努力地去画画……在未来,一定会变成很厉害的人。所有曾经教过他的老师都说他超有天赋的! “只有这样吗?” 对面那白发的讨厌鬼挑着眉,摇了摇头,用一种看不争气的废物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脸微微红了,又觉得这人实在是没眼色又讨厌,这下彻底清醒过来,连忙从他怀里跳下来。 “哼哼,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懂!想,想有个老婆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呵呵,多少人连老婆都没有呢!就让他们嫉妒去吧!” 殷刃思考了一下,觉得倒是也有点道理。 有个老婆还是很重要的,至少可以一起抱着睡觉。 他此时兴致上来了,困意全无,支棱起来用对方的手机扫了店里的送餐二维码点了些吃的和蛋糕,说是要给人好好过个生日。 自然付款还是让对方来的。 毕竟他没有钱。 昨天一天他都没怎么吃饭,此时早就已经饿了。 酒店送餐很快。年轻的身体食欲也很好,殷刃吃得优雅但是却也不慢,很快就已经将面前清盘了。 蛋糕倒是只吃了一块就觉得腻了。 原来之前曾经那样渴望的东西,当真的吃到嘴里的时候只也不过如此。 “你不吃吗?昨晚应该也没好好吃饭吧?” 假惺惺地将并那块不好吃的蛋糕推到对方面前,看着对方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咬了一口。 “算了。” 他良心发现,将那甜度超标的蛋糕丢进了垃圾桶。 “这个不好吃,别为难自己了。” “你都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怎么能随便丢掉。” 少年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殷刃上一辈子人长得漂亮,但是瞳色却是沉沉的乌黑色,唇色也偏暗。不笑的时候就有一点森森鬼气,看起来像是个鬼娃娃。 殷刃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这小孩现在心里在纠结什么,拉过人来敷衍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轻声哄他。 “听话,以后送你更好吃的蛋糕,嗯?” 少年殷刃脸微微红了,雪白的耳侧骤然飞上一层薄粉。 殷刃看了一眼,顺便将最后一勺子香草冰淇淋塞进嘴里,咬着勺子心想怪不得上辈子白盛忻后来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自己。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长得比自己还好看的攻? 吃饱了后殷刃心情好了很多,也有了力气,重新洗漱后就将人拉上了床。 “闭眼。” 要老婆是嘛,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灯被关上了,他搂住人的后颈,轻轻靠过去,两人的鼻息相纠缠,唇瓣慢慢贴在一起,他舔着那道细细的柔软唇缝,在人后颈上面捏了一把,舌尖顺利地钻了进去。 栀子花味道的牙膏,含着一点青涩的甜。 还没来得及纠缠就被人咬了一口,身子被人推开,黑暗中那人的声音颤颤地发着抖。 “你,你你你做什么?!” 殷刃扬了扬眉,心想怎么脑子缺根筋似的才反应过来。就光是你这安全意识,如果不是我,早不知道被人吃干抹净多少次了。 “您还看不出来吗,殷先生?” 他起了坏心眼,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带着微喘的气音。 “我是您的专属愿望小精灵,来帮您实现愿望了。” 第 5 章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殷刃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他躺在床上,清了清嗓子,一时之间不注意扯动了腰,没忍住又嘶了一下。 妈的。 技术真的差死。 他越想越气,抬手就扯住了怀中人的头发,又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次本来用了点力,但是毕竟看着那张自己的漂亮脸蛋,还是心疼,落手的时候力道就收了八分。 小狗崽子本来吃饱了,窝在他怀里睡得脸蛋红扑扑,脸上带着点甜滋滋的笑,像是块奶油小蛋糕似的。 被猛得一下子打醒过来还有点委屈巴巴没搞清楚状况,睫毛湿漉漉泛着水光。 倒是没有立刻质问人为什么打他,顶着脸上的红印子,先凑过来在殷刃脸上亲了一下,像是还没有完全睡醒。 “呜…盛忻哥哥,不要欺负我。” 听清楚他在喊谁的殷刃:…… “艹。” 好家伙,我成代餐了。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骂出了声,一脚将人踹下了床,冷着一张脸从床边摸找出自己的手机。 属实是被恶心坏了,他还是不解气,赤脚踩在人胸口确保他那张脸露了出来,拿着手机开着闪光灯居高临下对着人就是一通乱拍。 “不长眼的狗东西,再喊错我名字的话,下次就废了你。” 小狗被他这通又踢又骂,才回过神来,抱着膝盖,有些委屈巴巴地抬头。 “那,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殷刃本想脱口而出,却又猛然顿住。 一股悚然的凉意袭上了后颈,看着地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的殷刃了,那二十多年的记忆和人生,都伴随着死亡烟消云散。 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完全独立的陌生人。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神清明了不少,像是彻底甩掉了某些原本一直附着在灵魂上面的东西。 “呵呵,你管我叫什么。” 扬了扬手上的手机,他咧开嘴,笑得阴恻恻的。 “现在,你的照片在我手里,如果不想照片被发给你的盛忻哥哥看,被他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的话…… “马上给我打五十万。” * * 重生之暴富,从勒索上辈子的自己开始。 楼谏,他现在已经开始习惯称呼自己的新名字。 他知道曾经的自己并不缺钱,就算是再不受家里人待见,好歹家里也有钱。如果真是家境不好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那再优秀也绝对不会被白盛忻盯上。 他虽然已经忘记了这个时候的自己手头有多少钱,但是五十万还是拿得出来的。 ……多巧的事儿啊,他现在很缺钱,而对方又刚好不差钱! 所以他这笔钱拿得理所应当。 再说了那本来也就是他的钱,只是曾经。 对方钱给的还算是爽快,只是还是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怎么看都有点可怜巴巴。 分手的时候,楼谏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留了个微信。 111:看在钱的份上,哪天要死了的时候喊我一声,我好心去给你收尸 刃刃刃:……!!混蛋! 111:不用谢,请叫我大好人 刃刃刃:我要去报警!你这是勒索敲诈! 111:不,你不会的 别问,我当然了解你这个逼什么烂性格。 你能去报警才怪。 当楼谏周一回Burning上班的时候,身上唯一的改变就是微信里面多了两个联系人,卡里面多了一笔钱。 哦,还有肩膀后面多了几个咬痕。 位置还挺隐蔽,正好卡在楼谏的视觉死角的位置。他自己看不见,别人看得倒是清楚。 所以当那个卷毛的贝斯手走进来,正好看见楼谏穿着黑色的紧身背心,勾勒出一点手臂的清瘦肌肉线条。 “嗨……” 朱笙含在嘴里面的话卡住了,因为他看见在楼谏后颈的位置上有一只暧昧的咬痕。 一看就知道是人咬的,看起来凶但是却没用力,只在尖锐虎牙的位置破了点皮,在更衣室的灯光下泛出点隐约的青紫色。 他咽了下口水,想要更加凑近一点看。 楼谏敏锐地觉察到了对方的视线,一伸胳膊用黑色的羊皮长套将那点咬痕挡住。 “ 你……” 朱笙犹豫了一下,低声发问。 “你们复合了吗?” 楼谏愣了两秒钟,才想明白对方里面的复合是指谁。 ……他之前请假的理由是去参加前男友的订婚宴,所以对方很明显是说白盛忻。 他一时之间甚至都不知道是应该好气还是好笑。 正巧这时候外面一堆人挤了进来,主唱是个一头离子烫的185阳光帅气大男孩,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地问他们不赶紧走,堵在这里干嘛。 楼谏没解释,侧身从人堆里面挤了出去。 倒是柜台边的魏溪觉察到了什么,抬头多看了他们一眼,冲着楼谏挤了挤眼。 对于朱笙,楼谏自以为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主要也并不是因为对方哪里有什么不好,而是他真的已经清心寡欲,短时间内都没有任何谈恋爱的欲望了。 就算是再蠢再不长记性的狗,被一只肉包子骗到惨死之后,再看见包子也会ptsd。 更何况他也不是狗,而且还自以为挺聪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人活着三万多天,做点什么不好呢,非要去谈恋爱,谈nm的恋爱,傻逼恋爱脑都给爷去死吧。 哦,至于之前和小狗崽子的那一晚上? 当然不是爱,玩玩而已。 怀抱着这种想要创死所有恋爱脑的冲天怨气,他开始继续上班。 楼谏向来都是一个讲道理的人,魏溪提前付了他这个月的工资,所以就算是打算离职,他也要干满这个月再走。 转到了这个周二来,正好是Burning成立两周年,魏溪大手一挥给全体员工放假一天,带着一帮人去浩浩荡荡地去搞团建。 魏溪乐队里面的一帮小青年,加上店里面的调酒师,服务生小妹,前台,还有一堆魏溪喊过来给他捧场的富二代朋友。 都是爱玩的年轻人,玩闹起来没个数,白的红的混着来。好几个人情到深处哭得稀里哗啦,拉着魏溪的手说魏老板你真的是个好人,Burning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家。 楼谏心想可不是吗,也就是魏溪人傻钱多,谁不喜欢这样的老板?不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富一代,自然也就更不知人间疾苦些。 甜得像是蜜罐子里泡出来的。 聚餐完了还不算,几人又去KTV包了房间打算通宵,他们年轻自然精力充沛。楼谏本来身体就没恢复好,被这帮人吵得头痛欲裂,转出去去了抽烟区咬了根烟,看着外面蓝黑色的天空发了一会呆,这算是才清净下来。 他皱着眉想之前是因为实在是没钱,现在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尽快跑路,别的不说,继续在这帮搞摇滚的人身边呆下去肯定是要提前猝死,架子鼓一敲自己就觉得心脏要不行了。 灯光将原本黑色的天空染上色,他被闹得没了睡意,便看着窗外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于是当朱笙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白发少年坐在飘窗上,对着外面发呆的样子。烟雾轻盈地在他的身边缭绕着,长腿一只支起到胸前,一只耷拉到地上。 他的身形已经有了从少年向着青年转变的趋势,像是正在抽枝的柳树,洋溢着青涩的涌动生机。 朱笙不由得又回想起他那天看见的那个咬痕来。 不知道愈合了没有。 “咳咳。” 他做作地咳嗽了几声,楼谏抬眼看了过来,懒洋洋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对方的眼神里似乎总是带着一点冷淡和厌倦。 朱笙很少见到他笑着的样子,明明看起来很年轻,但是不管是言谈还是待人处事却都带着一种怪异的成熟感。 和整个世界之间都似乎有着一层冷淡而封闭的隔阂。 朱笙说不上那种东西是什么,但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身上的那种他所看不透的东西所吸引。 他喜欢自己在心中描绘的那个神秘又带着点冷淡颓废的形象,并强行将其套到了楼谏身上。 “要借个火吗?” 他主动凑过去,明亮的火光在他掌心亮起,两人对视了一瞬。 楼谏很快侧过脸去,睫毛在火光里面投下阴影。 “别缠着我了。” 他声音里面是很明显的冷淡。 “我们之间没可能的。” 朱笙声音很软,但是却很坚定。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我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请不要这么快拒绝我。 “小楼,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朱笙的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楼谏无端地想到了十七岁的殷刃的眼睛,也是这样湿漉漉的,像是只要有了爱情就有了一切,就可以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破除一切世界上的障碍,就算是遍体鳞伤也会笑着站在他的爱人面前。 “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愿意为了你做一切事情。” 艹。 心中的烦躁越来越重,他咬着烟尾,太阳穴都开始涨涨地发疼。 真是够了,md这个世界上的恋爱脑傻逼怎么这么多。 动不动就要为了人要死要活,付出一切……艹。 真是贱啊。 “ 所以,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 朱笙慢慢地靠过来,似乎是想要将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求你了。” 楼谏冷笑起来。 “呵呵。” 那声音想必听起来十分的沙哑怪异,带着浓浓嘲讽的意味。 因为朱笙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哦?” 但是楼谏却已经猛然揪住了他的领口,他比朱笙高了半个头,就算是身体看起来瘦弱但是却也足够他将人抵到透明的玻璃幕墙上。 朱笙挣扎了一下,直到这时眼神中这才出现了丝丝慌乱。 “你刚刚,是在问我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吗?” 楼谏低声发问。 他实在是凑太近了,秾艳的眉眼猛得冲过来,那种过于锋利的冷淡美丽甚至让人感到了一种浓烈的杀意。 像是出鞘的雪白钢刀,锋利的刀锋将任何靠近的生物开膛破肚。 朱笙的身体开始打哆嗦,大口喘息着。他的眼神里面出现丝丝茫然,就像是被咬住了喉咙,正在撕扯血肉的兔子,只有起伏雪白肚皮喘息的份儿。 耳朵上面传来剧烈的疼痛,他挣扎着低叫出声,但是那一口却咬得又快又狠,一下子就见了血。 朱笙没忍住湿了眼眶,实在是太疼……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耳朵好像都被人咬掉了! 而始作俑者却扭头吐掉血沫,施施然地松开手,任由他的身子摔到地上。 “这就是理由,我劝你离我远点……” 那人甚至还有空闲用细长的手指整理了一下刚刚被弄乱的领口,淡色的唇上沾着新鲜的血。 “因为我有精神病,见谁咬谁。” 第 6 章 朱笙那天的事情没有闹大,他后来被送去了医院,伤口并不算重,大概也只是消毒了事。 希望医院的医生不要误会他是在玩什么奇怪的py。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将楼谏就是加害者的事情说出来。 后来朱笙再去Burning的时候,就总是躲着楼谏走,偶尔撞上了也是眼神躲闪。倒是弄得魏溪很奇怪,没忍住冲着楼谏努努嘴, “你怎么人家小孩儿了,看给人吓得。” 楼谏当时正忙着在一杯玛格丽特上面最后插柠檬片儿,闻言头也没抬,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只冷冷回了句,“我怎么知道?” 魏溪眯了眯眼睛。 “人家小孩很乖很听话的,音感也很好,很有天赋,你可不准把人给我吓跑了。” “没事啊,他之前都总是摸鱼不认真工作,你看他现在弹得多认真。” 楼谏瞟了台上的朱笙一眼,贝斯弹得头都敢不抬,看起来倒是的确心无旁骛的样子。 魏溪无语,不过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只能任由他们去了。毕竟感情这种事情别人也插不上嘴。 楼谏舒舒服服不被打扰地上了几天班。 微信上面,殷刃后面有给他发消息来,楼谏看都没看。 和对方睡觉只是一时起意。 毕竟是对方和他许愿想要一个老婆的。 天呐,自己真的是大好人!不仅帮他完成了愿望,还是主动献身。堪比割肉喂鹰了属于,佛祖来了都要给他让位。 他如今已经仁至义尽,还希望对方好自为之。 消息直接划到最后,他看见对方给他发的几条消息。 凌晨1:12 【刃刃刃:回我消息】 凌晨1:16 【刃刃刃: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隔一天,中午12:14 【刃刃刃:你再不回我消息,我就要去报警把你抓起来!】 楼谏一时手快。 【111:你准备报警后和警察怎么说,你被qj了吗?】 对面在那边正在输入了好一会。 楼谏饶有兴致地等了半天,有点不耐烦了对面也没发过来。 【111:宝宝,你怎么还没写完?】 【111:嗯?】 最后一条消息提示发送失败,他直接被小孩拉黑了。 笑了笑,楼谏丢掉手机,心想自己这个时候真是蠢得挺可爱。 倒是宴修祁就给他发微信来约他周末出去看展,还是他那套熟悉的说辞,说相逢即是缘。 至于订婚宴那天晚上,楼谏在他微信里面关于白盛忻的那些发疯言论,对方一句也没提。 他要是不发微信来,楼谏差点要把他这个便宜男四给忘了。 楼谏是真的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对自己起了兴趣,不过正好也可以去他那边打探一下关于白盛忻的最新消息,就应了约。 他去得挺晚,丝毫没有任何契约精神地迟到了快二十分钟。 所以楼谏刚到的时候,宴修祁已经站在那副很著名的《日出·印象》之前等着他了。 本就俊美的男人穿着一身日常款的休闲西装,宽肩大胸长发,再加上一副金丝眼镜,光是站在那里就吸引了不少周围的目光。 “真是抱歉。” 楼谏虽然口上这么说着,但是却看不出一点愧疚的意思。 他的穿搭完全和宴修祁是两个极端,从衣柜里面随便挑了一件宽松的黑T就跑出来了,眼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淡蓝色的珠光眼影,左耳挂着一串连到耳骨的十字架长耳钉。 因为不习惯白天出门很困,打着哈欠,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像是刚从棺材里面爬出来的吸血鬼。 他对于穿着并没有一丁点属于自己的独特品味,所以延续了原主的穿衣和打扮风格,还有那一头诡异的白毛。 主要还是人长得好看,所以穿什么都显得很有风格。类似于别人这么穿就是非主流傻-逼,他这么做一定是有酷哥自己的原因的。 “怎么出来看展也不收拾一下,这样子就出来了。” 宴修祁身高起码有190,比楼谏还要高一点,此时微微低头看着他,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柔。 楼谏背后的寒毛竖了起来,一下子就让他清醒了不少。 “约会?您是否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他往外走了两步,用一种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对方。 宴修祁笑了笑。 “不要这么警惕嘛,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楼谏此时已经后悔自己答应这场邀约了。 但是来都来了,那就看看。 毕竟买票又不是花的自己的钱。 说是印象派画展,其实就是艺术展,展出的并非是真迹而是复制品,不过还增加了艺术性灯光效果,变换的位置和层叠的光影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你对莫奈的评价如何?” 宴修祁似乎有些好奇地发问,语气里很是有些兴致勃勃。 楼谏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虽然我不知道你期待我说些什么,但是恐怕我的看法和大多数人一样,他画得的确很好。” 宴修祁扬了扬眉。 “曾经我还挺喜欢他这个人的,但是现在因为个人原因,我对他有些偏见。” “哦?” “比如这一幅。” 楼谏在《拿太阳伞的女人》面前停了下来。 画中的女人姿态舒展,在草坪上微微回眸,风轻柔地掀动她的裙摆,明媚的阳光模糊了她的面容,只留下一双温柔的眼睛。 画中人是莫奈的第一任妻子卡米尔。 在某些捕风捉影的花边小报中,他们称在她去世后,莫奈画中的女人再也没有了脸。 ……因为他真正想画的爱人早已离去。 “简而言之,我觉得他有些恋爱脑,某种程度上。”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爱情对于一个画家来说是很好的灵感来源。还有一段悲情的可以被大书特书的恋爱经历,更是一个完美的炒作题材,人们会相信每一位出类拔萃的画家都应该有着两位以上的情人。 ” “你那是在做投资,而不是在作画,尊敬的资本家先生。” 楼谏冷笑了一声。 此时他终于隐约觉察到了宴修祁约自己出来的真实目的,只是双方现在却也都不动声色,按兵不动。 “不,我觉得他爱他的妻子,但是他却更爱绘画。不然也不会在她死去一天后,却还在为她的尸体作画……” “画画只是一种表达情绪的方式。” 楼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就像是有些画家会给一-夜-情的女人作画,并不是因为他爱她,而只是因为他这个时候想画画了,并且还穷得雇不起模特。” 他丢下宴修祁,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除了莫奈之外,艺术展还有雷诺阿、德拉克罗瓦和一些楼谏都不记得的画家。 这些不是很有名气的画家甚至就连自己单独的展会也没有,只能被塞进一个流派里面,选一两副画放出来草草了事。 这些画作里有几幅是楼谏之前没看过的,他在查尔斯安格朗的一副阴郁的石桥前面耽误了些时间,等到回到现实里面来的时候发现画廊外面的玻璃大灯都已经被关上了。 游客们都已经散去,工作人员也不见踪影,整条画廊里面只有他和宴修祁两人。 “怎么,你是终于忍不住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准备在这里对我杀人灭口了吗?” 楼谏讲了一个冷笑话。 对方也很给面子地笑了笑。 “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实际上是这条画廊的股东之一。这样说可能有些不是很标准,我们有一个关于这方面的基金会,我是里面的重要成员。” “哦。” 楼谏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可能马上就要弄明白,为什么上辈子的宴修祁会选择成为攻四,并且大力支持白盛忻的原因了。 “本来我是打算选择白盛忻的,我从他的画里面看见了一种很少有的东西,那种东西让他的画能够从周围的画里面区别开来。我觉得那可能就是某种可以被称之为天赋的东西。” “所以我才会答应他的邀请,去参加他的订婚宴,我想去看一看画出那种画的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 “人你应该见到了,结果如何?” 宴修祁看向了楼谏,从他的眼睛里面流露出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热情的东西。 他看他的眼神带着垂涎,虽然这样形容很恶心……但就像是一只看见了鲜肉的豺狼。 “然后,我发现我居然找错了人。” 他们之间陷入到了几秒中难捱的沉默中。 …… “那些画其实都是你画的,对吧?” 宴修祁悄声问道。 楼谏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仰起头来,几乎是冷冰冰地审视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对方查到了什么,又或者是仅仅从自己那天发给他的只言片语,还有他们之间的关于绘画的对话,就推断出了事情的真相。 揣摩人心的功夫,简直敏锐得可怕。 不过他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毕竟他也并没有打算这辈子都不再画画。 “别担心,我暂时不会将事情说出去的。” 他们已经到了画廊的终点,宴修祁走到了最后一副巨大的《睡莲》画像之前,灯光将淡绿色的水波投射到他的整个上半身,粉色的花萼清浅地在水中荡漾着,一切都陷入美妙的朦胧。 莫奈最后的绝笔,印象派的巅峰之作。 “ 你不用担心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比谁都单纯。世人都想成为莫奈,但是只有我想成为他背后的那个欧西德。” 楼谏其实很努力想要忍住了,但是这一句话却还是到了嘴边,实在是不吐不快。 “但是我需要提醒你,欧西德最后破产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宴修祁。 “如果非要选我的话,我只能说祝你好运。” 宴修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欧西德曾经是大力支持莫奈进行艺术创作的富商,他欣赏莫奈,并且对着他的画大买特买。 可以说,如果没有欧西德的话也就没有莫奈。 艺术投资向来都是有眼光和品位的富人炫耀和获利的手段。 对于青年画家的投资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只要被看中的画家真的出了名,画作转手一卖就能成百上千倍地赚。 ……只要被选中的那个画家能够出名。 看起来他上辈子对于白盛忻的关注和投资也是因为如此,这倒是的确解开了楼谏曾经的那个疑问。 只是这一辈子在楼谏的干预下,对方却失去了这个机会。没有宴修祁,白盛忻的成名之路,还会走得那样顺畅吗? 宴修祁散漫地笑了笑。 “赔钱了也没事,反正我还挺喜欢你的。” 对方没有立即让楼谏答应自己,而是给了他考虑的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见了上辈子故人的缘故,就在这天深夜,楼谏再次陷入可怕的梦魇之中。 在上辈子所有痛苦的回忆中,那甚至比他最后的临死时更加可怕的记忆…… 车祸,很像是意外的车祸。 对方就像是刻意冲着他来的一样,疯了一样地踩着油门冲向了副驾的自己。 火光,碰撞,尖叫。 膨胀开的气囊将他压到了座椅上,他僵硬着身子,陷入到了昏迷之中。 有救护车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出现,呼吸机的声音鼓动耳膜疯狂尖锐地响着,他能够听见自己挣扎不安的心跳,每一次跳动都表示着对于死亡的抗拒。 这具身体比里面的灵魂更想要他活下去。 “不行,他的手被压在里面了,他现在在出血,我们必须要把他弄出来。” “被卡住了!” “快点啊,怎么才能弄出来?” “想一想办法!多找点人就能把车抬起来了吧!” 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人群中,是白盛忻,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焦急万分。 在无数嘈杂的声响中,他说话的声音清晰无比,像是一把刺骨的尖刀,插入他胸口。 见血封喉。 “没办法了,看来,只能把他的手弄断了。” 梦中的白盛忻直直指向楼谏的左手。 ……他赖以画画的那只左手。 从睡梦中猛然惊醒过来,楼谏浑身冷汗,颤抖着手从枕头底下摸出刀来。 不行,不行。 他得去杀了那个人,立刻,马上。 楼谏一刻也等不了,一想到对方现在还和他一样能够呼吸这个世界上的空气,他就感到痛苦万分。 为什么他还活着? 甚至在任何时候都比他要活得更好? 他受不了,让白盛忻死掉,立刻,马上。 或者,是他自己死掉。 后背的虚汗润湿了床单,他的手痉挛般地抖,刀尖刺破了赤-裸的大腿,鲜血顺着腿缝一丝一缕地流下去。 原本他一直以为自己重生之后,就已经重新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他可以彻底抛弃掉过去的那些沉重的东西。 但是没有,就像是破茧的蝴蝶,看似美丽的颤动翅膀下面坠着他沉甸甸的已然被焚烧殆尽的罪恶之茧。 上辈子躺在病床上面的自己在用血淋淋的眼睛看着自己,像是在无声地质问着什么…… 那双眼睛一直未曾闭上过。 躲不掉的。 只要还没有彻底忘记那些痛苦漆黑的记忆,就躲不掉的。 低头盯着那痕迹看了一会,楼谏丢掉了刀,用食指沾着还未凝固的鲜血,在雪白的皮肤上画起了画。 后来画起兴来,血不够了,又泼了一瓶新红墨,酣畅淋漓,整片白床单都是他的画布。 画到后半夜,画到他双眼发涩,墨水画干。楼谏终于打定主意,阴恻恻地笑起来。 他当然没有精神病,他也绝不能去杀人。 他不能为了一个烂人,葬送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这第二条命。 跪在床边的地板上,楼谏心满意足地用手指擦上了最后一笔。 白床单上显出一张模模糊糊的血红色的人脸,有几分像是他自己,也有几分像是白盛忻。 第 7 章 噩梦连篇,白天晚上都睡不好。 连续几个晚上,楼谏去Burning上班的时候一张漂亮的小脸都惨白颓废,眼下面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就像是被资本家奴役吸干的可怜打工人,白天996晚上还要出来赚外快。 他跟班的Mlly都看得心疼,下半夜没什么客人的时候悄悄招呼他到身边,让他去休息室睡一会,自己帮他盯着。 楼谏没拒绝她的好意,吃了两颗安眠药,蜷缩在带着点烟味儿的沙发上,试着入睡。隔壁摇滚的乐声透过墙壁传过来,他用力地用手掌将耳朵堵住。 十五分钟过去,他睁开眼睛,烦躁至极,眼神里面毫无睡意。 md世界怎么还不赶紧毁灭掉。 ……人类不过是地球产生的不可回收垃圾,赶紧灭绝吧。 他还是没有办法忘掉那些东西。 一闭上眼睛,就像是有无数双眼睛血淋淋地看着他。他们围绕着他,就像是豺狼围绕着一只正在不断奔跑得筋疲力尽的羊,只等着下嘴的那一刻。 饿惨惨的眼睛,在等待着吃人。 他要活命,他不想被吃掉。 掏出手机,他点开微信,给宴修祁发了消息。 【111:我答应你】 明明已经是深夜两点,但是对面却显然还没睡。 甚至还能秒回他。 【修祁:/微笑】 【修祁: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你受不了的】 【111:……】 【修祁: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wink】 【修祁:这周末我来和你谈合同】 【111:首先我要去上学,你帮我把我的学籍转入最近的望钦高中】 【修祁:没问题,我的小画家】 【修祁: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入学?】 【111:下个月一号】 下个月一号,他刚好在Burning上完两个月整的班,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 如果他想要彻底搞垮白盛忻,那么他就要站得比他还高……他从来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上辈子这辈子都一无所有,除了手中的画笔。 这一次,他要用这支画笔去杀人。 【111:哦对了。】 楼谏想了想,恶作剧般将自己昨晚上用血画的那张鬼脸画,给宴修祁发了过去。 【111:这是我最近的新作,你可以先欣赏一下】 宴修祁那边一时之间没了消息。 毕竟谁在凌晨两点猝不及防地看见这样一张被单上面的血红色鬼脸恐怕都无法无动于衷。 楼谏对着手机哈哈大笑起来,显得精神更加不正常了。 等了好一会,宴修祁也再没给他发消息过来,楼谏有些没趣地放下了手机。 要离开Burning的时候,店里给他办了一个小型的离别宴,不过饭都是叫的外卖,酒水也全都是店里现成的。 他的便宜老板魏溪向来多愁善感,此时那双大眼睛眼泪汪汪地拉着楼谏的手,嘱咐他未来一定要越来越好。 要一直往上走,不要回头。 Mlly送了楼谏一瓶自己私藏的葡萄酒,她真的很喜欢楼谏,就算是只是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但是有的时候人和人相处是看眼缘,而不是相处了多少时间。 贝斯手朱笙这几天都没有来Burning,今天却凑了个热闹,眼神复杂地像是个怨妇一样看着楼谏,看得他浑身都不舒服。 想要给他敬酒的时候却被拦住了。 “前辈,不用了。” 楼谏挡住他的杯口,自己先一口闷了。 “之前的事情,对不起,是我有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希望你以后能够成为一位优秀的贝斯手。 “还有,以后没事别总想着恋爱了。” 喝到最后众人都有些醉,东倒西歪地睡了一地。 只有平时阳光痞气的乐队主唱还在半醉半醒地唱着不知道什么歌,唱着唱着突然抱着桌角,哭了起来。口中不断喊着一个名字,哭着喊着求对方不要走。 楼谏本来就没睡熟,被他吵醒后更是睡不着了,满屋子酒味儿他闷得难受,推开玻璃店门就走了出去。 待到天亮了大半,清晨的烟火气开始顺着土地翻涌上来。阳光让人脑子里面都热哄哄地震动,像是头骨下飞进了一只苍蝇。 对面银行大楼上黑色玻璃跳跃明亮的光片,车辆一辆辆地从街道上面疾驰而过。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都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 只有他们这群不遵守人类作息的夜行生物还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发烂发臭。 到了天色大亮的时候,魏溪顶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走了出来,看见楼谏就眼睛又红了。 他是开酒吧的,偏偏自己又不能喝酒,昨晚就属他睡得最快,一杯下去人就倒了,所以早上醒来得也早。 “小楼,你如果需要啥帮助的话,就和哥说,别怕。”他拍着楼谏的肩膀说。 “不管你以后去哪里,Burning一直都是你的家。” “没事,我现在还不缺钱,哥。” 楼谏难得笑得有些真心。 他上辈子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一辈子都在和白盛忻的爱情里面打转转,如今重开后倒是觉得之前的自己实在是太过于局限。 世界上好人这么多,为什么一定要从垃圾堆里捡男人。 “真的?” 魏溪有些不信,靠在他身边的栏杆上,也点了一根烟。 “比黄金还真,哥你看我像是差钱的人吗?” 魏溪伸出手在他蓬松的白发上面rua了一把,软乎乎的,手感很不错。 的确,楼谏的身上天生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少爷味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一看就也不是什么出身不好的小孩儿。 就算是流落垃圾堆成了流浪狗,也能分辨出是曾被娇生惯养的名贵犬种。 楼谏解释了一下。 “之前是有点意外情况,最近的话找到了一个大……” 差点将最后的那个冤种说出来,好在及时打住。 “总之是不缺钱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画画,魏哥。” 楼谏伸出自己的左手,他的手很漂亮,瘦长细腻,骨节分明,宛如一节节白玉翠竹,是完美的可以去当做手模的手。 合并手指,丝丝缕缕的阳光从他的指缝里面漏下来。 他上一辈子的手也是这样,当初有个算命的大师曾经和他说过,这样的手是漏福之相,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所以他上一辈子二十七岁早夭,也不知道有没有当初那算命大师多余说这一嘴的功劳。 倒霉催的,这辈子要是再遇见那个算命的一定要揍他一顿。 魏溪想了想。 “你如果想要人指导的话,我应该有个表姐现在在芝加哥学美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不过她好像是搞室内设计的……” “不用了魏哥,如果画派不同的话,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 楼谏笑笑。 “如果我连这一点天赋都没有的话,还是趁早别画画的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直到红色的炙热光球在头顶高高升起来。 原本在里面睡得东倒西歪的那几个也都醒了,洗了把脸过来打了个招呼,陆陆续续回家继续睡觉去了。 Burning又再次冷清了下来。 楼谏去外面买了早点和豆浆豆腐脑来,剩下几个没走的睡眼惺忪地围在一起吃早午饭,魏溪端起一碗豆腐脑,叹了口气。 “那小楼,你是确定要走学院派这条路吗?” “嗯。” 楼谏小口小口地喝着豆浆,头都不抬一下。 “我要提醒你,这条路不好走。” 魏溪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 “光是凭借天赋,是不够的。当你真的进入到领域之中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天赋这个东西人人都有,并且都比你要多。你会不由自主地去比较,去挣扎,并且就算是你真的学有所成,也不一定真的,能够成名。 “你需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其中,去搏一个很可能不存在的可能性。或许这样说有些矫情,但是你需要将自己的全部都付之一炬。” 他的笑容里面带上了苦涩。 “在我像是你这样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要成为最出名的摇滚歌手,写出最好的后摇单曲。现在你也看到了我的样子,三十三岁,龟缩在这家酒吧里面,只能靠着家里的接济,自己一事无成。我不是想要劝你什么的,我只是想要你再考虑一下。” 楼谏喝豆浆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认真地抬起头来看着对方。他巩膜的颜色很浅,像是猫一样,在光下甚至散发出白金的色泽。 “我不知道你,或者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对于成功和失败是如何定义的……但是我只知道,如果不画画,我就会死。” 魏溪又叹了口气,半晌释然地笑弯了眼,过来最后摸了把他的头发。 “那,小楼要加油哦。” …… 楼谏从破烂的廉价出租屋里面搬了出来,重新在望钦高中的附近租了一间阁楼,宴修祁本来要自告奋勇来帮他搬家,结果被楼谏拒绝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搬。 最后离开那间总是灯光昏暗的出租屋的时候,楼谏背着一个单肩包塞了几件衣服就走了,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面还是空空荡荡的,和他来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他顺便将之前买的几桶没吃完的泡面堆到了之前那对父女门口,只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收。 打车去了新房子,这片的房子已经是老小区了,望钦高中的面积大,自然也不是在什么市中心的地方,不过周围倒也挺安静,遂了楼谏的心意。 他最近觉得自己是真的有点神经衰弱,听见一点动静脑子就开始一抽一抽地痛。 选择望钦高中只是因为这是一家私立高中,管的事情比较少,也好转学操作。 上一辈子的殷刃也是在这里挂名上学的,对这所学校也算是熟悉,不过对方是上网课,没怎么去过学校。 放下东西,他去楼下便利店买了点洗漱的必备品。店长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儿子在旁边打pubg,声音外放开得很大。 小孩儿看起来一点点,脾气倒是很大,出口成脏。 “md没看见对面有人吗?” “舔包啊!我的天呐,那么大一个包看不见!” “菜就多练!不会玩就别玩——” 趁着女人在打包,楼谏在旁边看他玩了一会,没忍住上手也玩了一局。他已经不碰这些游戏很多年,不过好歹当年的手速还在,最后顺利帮人吃到了鸡。 还好没翻车。 “说,哥哥帅不帅?” 他放下手机挑了挑眉,白色的短发闪着一圈光圈,在小孩儿眼里简直就是天使。 “帅死了!” 小孩儿眼光崇拜地看着他,想要他的账号好友说要拜他为师,又很大方地请他便宜师父吃了口香糖。 因为这点小事,楼谏嚼着口香糖坐电梯的时候心情一直都还不错,就算是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和宴修祁见面,一起去办入学手续的时候脸上也还带着点笑。 宴修祁开车来接他的时候,看着他的脸色,没忍住逗人。 “怎么,就这么想要去上学吗?” 楼谏斜他一眼。 “怎么,我比你年轻,你嫉妒了是不是?还有你怎么整天这么闲,跟着我鞍前马后,你自己都没有工作的吗?” 宴修祁抬手敲了敲方向盘上的金属标。 “为我的少爷效劳,当然随叫随到。”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当真的踏入校园,走在绿荫下的那一刻,楼谏才有了一种,自己已经重生的感觉。 重回校园,是多少人的梦想啊! 就算是总是穿着丑丑的校服,做着厚重的习题册,但是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 人总是不被满足的。 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象着离开校园之后的生活。但是真的离开后,才发现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上一辈子的楼谏,也就是殷刃,也没在这学校里面待多长时间,只是挂个名,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上网课,只能说被人类社会抛弃的三次元无用废物是这样的。 这一次可不一样。 楼谏不知道宴修祁是怎么和这家学校的校长谈的,又或者是搬出来了怎么样的身份,但是对方诚惶诚恐的态度在他看来还是有点太夸张了。 ……甚至就连楼谏一看就十分非主流的发色和穿搭也一句都没提。 不过好在入学的手续办理得还算是顺利,楼谏直接跳到了高三,准备参加今年的艺考高考。 “只剩下五个月的时间了,有信心吗?” 在办理手续的办公室里面,宴修祁故意问了一句,在楼谏看来有点犯贱的意思。 “哈?等着瞧好了。” 楼谏扬了扬眉。 别开玩笑了,他可是在原著的剧情中,被称之为才华横溢的绝世天才存在啊。 不然后来也不会被白盛忻给盯上,因为就算是在那种满篇都是恋爱的垃圾三流剧情都无法覆盖住他的才华。 上一辈子的白盛忻,就是靠着他的那些画,才得到了认可,爬到了那样高的,几乎让所有人都仰视的位置。 信心,他又怎么敢没有信心? 年轻的少年踌躇满志,笑容里面甚至有些狂妄。 只要他不是将自己的全部一切都献给那个烂人,只要他不再一门心思地恋爱脑,作茧自缚,自寻死路…… 谁又能困得住他?! “ 稍等一下,这里有一行文字有点看不清楚,麻烦您看下是这个字吗?” 电脑前办理手续的老师看起来年纪有些大了,眼神有点不好,抬了抬眼镜示意楼谏过来。 楼谏过去看了一眼就解答了他的疑惑,但是他的目光却在无意间瞥过了旁边桌面上放着的透明文件袋。 只是一眼,几乎是刹那,他的胃沉了下去。 …… 那是一张望钦高中的退学申请书。 上面写着的是另外一个自己,他曾经的名字。 殷刃。 像是在一个完美的甜蜜梦境里,看见了一个血淋淋的、无法躲开的破绽。 第 8 章 楼谏原本从不信神佛。 那些虚无缥缈的高高在上的神像,全身金光灿灿化身相,波光粼粼玛瑙珠眼里,又怎么见得人间的悲欢疾苦? 他只隐约记得,他父亲很喜欢捐功德,修寺庙。 灵都最奢华的那座寺庙门口的牌子上光光正正写着捐赠处,寺上每一块的瓦片上面都刻着捐赠者的名字。 三千元一块,童叟无欺。 他母亲在精神不好后,他父亲就越发喜欢向着寺庙里面捐钱了,用的还都是给家妻祈福的名义。 连续捐了有两三年的样子,他父亲出轨时拍的亲密照片就被甩到了母亲的脸上,母亲看了后疯病更加严重,对待年幼的自己也更加苛责,最后终于是进了精神疗养院。 父亲在那一年又给寺庙捐了一大笔钱,光是他一个人向着里面砸的钱,就为庙里修了一座金灿灿的新大殿。 因着他的父亲,他总是疑心在神佛面前一掷千金的人,是内心有愧,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才要花钱来买心安。 庙门里面的铜臭味太重,他向来不喜欢。 结果他就重生了。 好嘛,这下不得不信了。 然而,然而…… 他究竟为什么会重生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跪坐在释迦牟尼佛的蒲团前,楼谏有些呆愣愣地想着。 如果佛陀只是想要他去更改上一辈子的遗憾的话,那让他重生到十七岁的自己的身上不就好了。 皆大欢喜,万事大吉。 现在弄成这尴尬的样子,又要怎么办好呢? 他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和前一世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巧合。 于是一切便恍然大悟了。 原来是在他重生的时候,佛陀那边也出了岔子,不小心让他投错了胎! 一想到这里,楼谏不由得有些气愤,心想原本好好的一本重生逆袭打脸文,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不三不四的样子。 就是照着那种爽文模板,虐虐原本的垃圾前男友,画点画,出出名。 虽然可能在某些读者看来,会有些枯燥,但是他衷心希望他的人生不要再有太多波澜起伏了。 算了,不过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他又能怎么办呢?又不能再死一次…… 谁知道这重生的机会是不是仅限一次,万一佛陀不肯再让他重生了怎么办。 哎,算了,一辈子很短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是现在这样,他总是疑心自己重来一世的完美人生,似乎是从原本的那个自己身上偷来的。 对方越是腐烂堕落,自己就越是光辉耀眼。 这样的话,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思,看着另外的那个自己再次一步步进入泥潭,重蹈覆辙吗?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男女老少,都在对着佛陀神像拜来拜去,口中念念,都有所求。 求呀求。 求富贵,求平安,求学业,求吉祥如意,求一生幸福快乐。 拜呀拜。 拜香,拜神,拜佛,拜自己。 他看着人们都拜,于是也双手合十拜了拜,但是却不知道应该向着佛陀去求些什么。 脑子里面乱哄哄的,又回想起那天看见的殷刃的那张退学申请书。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上一辈子,属于殷刃的人生里开始堕落的第一步。 从这天开始,他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学业,放弃了离开的机会,主动地蜷缩进到了那幢阴沉昏暗的别墅里面,成为了白盛忻身后的一个幽灵。 他在那里为白盛忻画了很多,很多的画,成为了他往上爬的最好的垫脚石。 白盛忻的笑里面藏着刀,他的爱昂贵到支付不起代价。 但是当时的殷刃却并不知道,少年的他沉浸在属于第一次品尝到的甜蜜爱情里。 从小到大,属于殷刃自己的东西向来很少。 父亲不爱他,母亲将他视为一个可以用来联络婚姻的工具,可以随意打扮的玩偶。 没有办法,他就是很惨啊,从来都没有被爱过,所以一旦别人稍微装出一点爱的假模假样来,他马上就将全部的自己都献上去。 ……甚至一点都没有给自己留下来。 这个时候的殷刃是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死死地抓住,不肯放开手。 但是白盛忻给他的爱却不是糖果,而是毒药。 楼谏烦躁地骂了一句,重重地抓了一把头发。 如果他现在是十七岁的殷刃的话,他当然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但是他现在不是。 烦,他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本不还是很洒脱的吗? 说到底,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了,那么对方如今是死是活,到底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爱上白盛忻要追着给他当狗,也是他活该。 楼谏咬紧了牙关。 死得好,快似,好似。 但是,但是…… 脑子乱得像是要炸开来,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楼谏似乎又成了刚刚重生回来时候的样子,一条肮脏的,无家可归,也无事可做的流浪狗。 晃晃悠悠地从主殿里面走出来,楼谏恍惚地跟着人群走,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 顶着一头白毛在四周拜香礼佛的人群里面格格不入,人又长得好看,时不时就有人偷偷看他,也有拍照的。 楼谏也全然不在意。 释迦摩尼佛、阿难尊者、迦叶尊者…… 【一生补处寄诸天,普现菩萨身,当年鹿野苑中,曾助迦文传密意。】 【三界轮回仍故我,誓修唯识定,他日龙华会上,愿随无著觐慈颜。】 弥勒菩萨、韦陀菩萨、四大天王…… 【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应如是观,无我无人无众生寿者皆无为法】 珈蓝菩萨,观世音,地藏菩萨…… 【七宝庄严成佛刹,八功德水济众生。】 【掌上明珠光摄大干世界,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 他看啊看。 想要从这些密语箴言中看出一点什么来,好教他脱离现在的艰难处境。 但是最后却只是看得自己头晕眼花,最后放弃了,排队去吃了一碗寺庙里的特色素面,另外加了一份素鸡。 评价为这家寺庙的面味道很不错,起码比泡面好吃多了,很劲道。 走出斋阁来的时候,阳光亮堂堂地刺眼,他被晃得眼晕,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人拉住了手。 “这位施主,我观你业障缠身,恐福报不能现身。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 没见得那人样子,先被这话吓了一跳。 眯起眼睛一看,是一个很年轻的红衣喇嘛,脸蛋白白净净挺俊俏,弯眉长眼,脸上带笑。 “你别和我来这套啊,我不买东西,也不算命的。” 楼谏警惕地说道。 “还要请这位师父你不要动不动就动手动脚,授受不亲!” “别嘛帅哥。” 那红衣喇嘛笑着从僧衣的布口袋里面摸了摸,掏出一块最新的iPhne手机来。 “可以合个照吗?我不是真和尚,是周围的大学生,来这里是拍短视频的,我感觉你今天这一身很帅兄弟,和我很搭。” “这不来一张不久可惜了!” 楼谏很是反应了一会,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人拉过去,手机自-拍模式移开,闪光灯就打下来了。 主要是他上一辈子是阴暗的自闭死宅家里蹲,这一辈子虽然好一点了,但是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自来熟的人。 说实话有点吓人,还是希望这样的人类早点灭绝的好。 “啧,不错不错。” 那人翻着照片,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的样子。 “后期再给你的头上P个恶魔角,这一套看来不就是小和尚舍身镇邪灵。” 楼谏品位了一会,才从他的话里面品出来自己就是那个邪灵,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位假和尚摇头晃脑。 “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来找上辈子的仇人复仇来了,您瞧!多时髦的人设啊。” 听到这里,楼谏终于忍不住笑了。 “我可不要做恶鬼,我刚发誓这辈子要做个彻头彻尾的大好人。” “为了感谢你让我拍照,我请你喝咖啡兄弟,走吧!寺庙咖啡,喝没喝过?” 假和尚让楼谏喊他石榴。 他倒也没骗楼谏,真的是搞自媒体拍短视频的小网红,又转过头来抱怨现在短视频赛道也是卷得飞起,不搞一点时髦的设定光是靠脸完全吸不到粉丝…… “我只是为了谋生才这样做的,不是故意要骗人,希望佛祖宽宏大量,不要怪罪我。” 石榴双手合十,手掌中间夹着一杯咖啡,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没事,佛祖应该挺好说话的。” 楼谏安慰他。 毕竟他这样的烂人都能重生呢,石榴这点小事属实算不上什么。 他们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石榴就看他脸色不对。 “兄弟,你有什么心事是不是?不然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楼谏叹气。 “说来话长。” 石榴:“为情所困?” 楼谏摇头。 石榴:“事业不顺?” 楼谏摇头。 石榴:“考试挂科?” 楼谏还是摇头。 他努力想要用一句话来表明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思考了好一会才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他,怎么说,他是个恋爱脑,爱上了一个垃圾。 “但是现在我又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场劝他,因为他现在不觉得他喜欢的那个人是垃圾,还沾沾自喜以为捡到了宝。但是只有我知道,他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很惨。” 思考了一下,他又继续说。 “但是其实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垃圾,我现在正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管他,毕竟他们两个垃圾在一块似乎也挺好。” “就是说,最好都离我远点,不要把屎沾到我身上来。” 石榴听着听着,面色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尊重祝福比较好。 “就像是鲁迅曾经说过,悲喜自渡,他人难悟;万般皆苦,唯有自救。” 楼谏猛然一惊。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在他脑子里面回荡。一时之间有些战栗,心悸又上来,全身晕乎乎地发冷。 石榴见他似乎有些不信,还来和他解释。 “这真的是鲁迅说的啊!” “不好意思,我,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 楼谏急匆匆地转身便要走,石榴不明所以,追上来和他加了个微信才放人。 出寺庙的时候,天气阴沉沉地像是要下雨,雾气慢慢地蒙了上来,寺庙的七层塔顶闪着晶莹的光,香火气也变得湿沉黏腻了起来。 楼谏在手机软件上打了个车,位置就定在殷刃所在的别墅区,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那个地址。 在等车的时候小雨就落了下来,绵软纠缠的雨水,一点一点的落下。 正是灵都的梅雨季,雨水不凉,风吹过被润湿的皮肤。楼谏挡了挡眼睛,心悸又重了,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 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白发上了车,车挤在车流里面,下雨天堵车,喇叭乱鸣,吵哄哄地走过斑驳的红绿灯,走过熟悉又陌生的街区,街道上面的店铺有的是楼谏曾经熟悉过或者已经遗忘的名字。 出租车司机来和他搭话,他也没有听到。 他成了一个聋子。 只是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片段一点点地在他的眼前闪现。 悲喜自渡,他人难悟;万般皆苦,唯有自救。 自救啊,自救。 那人的确很烂,性格也很差劲敏感,阴暗又社交障碍。他没有爱他的家人,甚至也没有任何朋友。他就是垃圾堆里面的一块不可回收废物,活着死了似乎对全世界都无关紧要。 腐烂堕落,都随他。 根本没人在意他,也没人想要舍身为菩萨来渡他。 …… 楼谏的头靠在冷冰冰的玻璃窗上面,眼眶一热,一时之间竟骤然落下几滴泪来。 没错,他几乎是愤懑地怨恨过去的那个他,那个懦弱卑微的、将一切依赖给别人的自己。 但那个时候的殷刃孤身站在雾里,早已无路可走。 ——除了自己,谁还肯救他? 第 9 章 楼谏在车上给宴修祁发了消息,将殷刃那处别墅区的地址在地图上转发给了他。 【111:这里,有进去的权限吗?】 宴修祁还是秒回他,速度快得十分让人安心。 【修祁:我倒是在这里有一套房子,可以给你发访客邀请……不过等等你要进去这里做什么?】 【111:别问,别管】 【修祁:啧】 从出租车里面出来的时候,雨就已经下得更大了,风将头发吹进眼睛里,生生地发疼。 似乎这几天手机上的确有台风提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气象学家总是喜欢给每一场台风都起上那种奇怪的名字。 不过有时候想一想还真是让人嫉妒。 ——就连台风都有人关心,而你却没有。 “您真的不需要伞吗?” 出租车司机有些担心地看着楼谏。 “不用。” 楼谏撩了撩自己额前的头发,直接跳进了雨里,还自以为很潇洒的样子。 他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长T恤,此时湿漉漉地黏在身上,显得他的身子又瘦弱了几分。 一头白发,皮肤又苍白,唇色也淡,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毫无血色,比起活人更像是路边被风吹下来的等身动漫广告牌。 出租车司机看他一眼,又从后视镜里面再看了他一眼,这才开车走了。 有几个打着伞的初中女生从道路对面路过,穿着漂亮的jk短裙,小心翼翼地躲着路上的水洼。 楼谏的全身几乎已经都湿透了,所以也就不用在意,反而洒脱了不少。考虑了一下,的确也是空手去有些不合适,就去了一趟旁边的711,然后买了一块草莓味儿的小蛋糕和一把水果刀提在手上。 殷刃所在的这块别墅区并不在偏远的郊区,算是在灵都中环里面还算是很不错的地块。当年房地产大热之前土地审批还没有那么严格,所以才能在这样的地方盖这样的堪称奢华的独栋别墅。 开放商也不是专门搞房地产的大公司,主打一个小而美的风格,小区统共也就三十户都不到,能够拿到房子的都是和开放商关系不错的老板,其中当然也就包括他上一辈子的那个便宜爹。 利用宴修祁给的权限顺利过了门禁,他冒雨走过石块铺成的小路,又越过了一座拱形的石桥,郁郁葱葱的茂盛树丛遮挡住了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树枝落下来。苍翠的树叶之间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叫。 熟悉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面前,的确是他的家,但是这次他进不去。 楼谏掏出手机,回忆了一下自己上辈子的手机号码,给对方发送了一条短信。 【未知号码:开门,我在你家楼下】 微信被小孩儿拉黑,发不了信息,所以发短信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但是说实话,任何一个人的手机上突然收到这样子的消息……特别还是对于有些社恐自闭的阴暗死宅i人,都是一出活生生的恐怖片前奏。 很快啊,对面那边就回了消息。 【!你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的?】 【我要报警了!】 楼谏笑了笑,内心的恶趣味越发浓重起来。 光是想一想就知道现在对方肯定吓得不行,说不定还不断地在心里面猜测他的身份,猜测他是来做什么的。 【未知号码:我是你老婆呀】 【……?】 【未知号码:怎么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啊,老公?】 可能是因为自己上一次给小孩儿留下的印象实在过于深刻,对方几乎立刻就将消息发了过来。 【是你!】 【你这个精神病离我远点!】 【钱我都已经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楼谏看着他最后回的这两句话,勾了勾唇。他咂摸了一下,觉得殷刃看起来真的很像是那种恐怖悬疑片里面活不过一集的笨蛋炮灰美人。 而自己则是那种很恶毒很坏的工具人反派,专门用来促进主角之间感情的那种,廉价但是好用。 风逐渐大了起来,棕榈树的树叶被吹得哗啦啦地响,外面的雨水斜斜地吹到了小溪的亭子里面,落在楼谏的身上。池子里面的红色锦鲤浮到水面上来,对着他咕噜噜地吐着泡泡。 楼谏站在木桥上,又回想起之前来。 在上一世,楼谏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他的父母关系还算是融洽,母亲也没有发病。偶尔在他写完作业的时候会允许他到外面去玩一会,阳光那时候会很好,透过小溪里面的清澈水面投射进去,池子里面的鱼也是这样咕噜噜地吐泡泡。 他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就算是全身都湿透了黏黏糊糊的,也觉得蛮开心。 阳光很好,下雨也很好。 【未知号码:可你上次说酒店里的蛋糕不好吃,我给你买了新蛋糕。】 【未知号码:开开门,好不好?】 对面突然沉默了一会。 一分钟后,雕花铁门里面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楼谏嘴角的笑意更重,提着蛋糕盒子走上前去。门吱呀一下打开了,露出殷刃的小半张脸来。 他不开门,先从门缝里面窥他。 门外的白发少年一定看起来很狼狈,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后颈上,刘海挡住了眉眼,单薄的胸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活像是一条毛都被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的可怜流浪狗。 “看,蛋糕!” 但他举起手里面的蛋糕盒子,笑得眉目舒展。 ……就连身上那股子总是冷淡厌世的气质都削弱了不少。 殷刃的心猛得一跳,手一滑将门摔到了墙上。 “你,你有病啊!” “我告诉你我已经报警了——” 但是楼谏却已经自来熟地走了进去,路过殷刃的时候在对方干净柔软的家居服上面蹭了一身的水珠,将对方也弄湿了。 小别墅外观是托斯卡纳风格,有一个不算是小的露天前院,但是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打理了,一边的小喷泉已经干涸了很久,因为下雨里面才蓄了很可怜的一汪汪水。草坪长得有些乱七八糟,不是很整洁的样子,要不是定期来这边打扫卫生的保姆阿姨还会顺便帮忙修理一下,恐怕早就杂草丛生了。 楼谏最喜欢的是爬满围墙的玫红色三角梅,花期的时候会满墙满墙地开,炽热的阳光从花朵的缝隙之间落下来,是轻盈的,远离尘世的美。 这幢邻水的三层小别墅原本住的是一家三口,但是现在却只有殷刃一个人住,在他少年青年的很长一部分时间,他的生命都在这里渡过。 “其实应该在河边的位置多种一点花的。” 楼谏路过的时候评价道。 “最近我觉得铃兰很好看,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养活。不过如果没有铃兰的话,橘子树也不错。” 殷刃因为要举着伞,所以慢了他一步,此时已经万分懊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给对方开门了。 “喂,你不要随便进——” 像是看精神病一样看着对方全身湿漉漉地推开门进了前厅,将地板上面弄了一地的水渍。 八月份的灵都已经开始热起来了,但是因为骤降的暴雨,所以房子里面没有开空调。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餐厅透明的星空玻璃天窗上,又顺着弧形的弧度流淌下去,变成灰色的肮脏的泡沫。 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是雾蒙蒙的、暴雨将临的样子。 鬼天气。 殷刃追在楼谏的身后,刚要让他去洗手间将身上弄干净,就看见对方已经将蛋糕在客厅的水吧上一放,很熟练地自己找到一楼最近洗手间的门走了进去。 一种诡异的感觉又在殷刃的心里面升起来,怎么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还熟悉这里的样子,他咬了咬嘴唇想要说点什么。 “你……” 毕竟这一切看起来都有些太诡异了。 不管是天气,还是像是鬼魂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甚至现在他都不知道名字的这个陌生人。 他总是突然的,像是一场骤雨一样地突然出现,打乱他的所有计划。 然后又像是天晴一样,毫不留恋地离开。 但是那人却已经将洗手间的门关上了,随之响起来的,还有锁扣被咔哒扣上的声音。 “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殷刃的声音低下去。 “……还有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洗手间里面的水汽蒙上全玻璃门面,热气氤氲,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淡粉色的影子。 对方很显然一点都不见外,准备舒服地在他家里洗个热水澡。 似乎是回想了某些事情,殷刃的嗓子发痒,雪白的耳侧骤然蒙上了一层红色,抱着抱枕安静地窝到了沙发上。 于是等到楼谏围着浴袍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只乖巧地坐在沙发上面等着人的小狗崽。 头顶的吊灯已经被打开了,整个客厅被笼罩在一股温暖的湿润水汽里。 那人黑色的半长发显得人软软的,肤色是常年都不见阳光的白。虽然从年龄上来说已经成年了,身高也拔了上去,并不矮。但是因为常年挑食又营养不良的原因,就显得人瘦弱。再加上眼神里面无法隐藏的清澈愚蠢,怎么看都还是一副十六岁未成年的样子。 唔,像是一只娇生惯养的家养小型犬。 ……小体型博美或者是马尔济斯那种。 就算是被逗弄生气了也不会咬人,只会扭过毛茸茸的身子去,做出一副不理人的样子来。 楼谏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心里面想着这些,再看对方就有点想笑。 他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笑出声来,因为沙发上人显然已经有些生气了。 “砰砰砰!” 殷刃身子前倾,用力地用手掌敲了敲桌子。 “我想,这位莫名其妙就登门入户的疯子先生,我们也是时候——来好好聊一聊了吧?!” “不错,这次没有结巴,奖励好宝宝加十分。” 楼谏扬了扬眉,随手将毛巾往头上一盖,坐到了他对面。甚至一点都不顾及自己身上只在下半身围了条浴巾,二郎腿翘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殷刃原本想说话的,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脸就慢慢红了。转身噔噔噔去衣帽间里面找了一件长T,泄愤似地砸到了他身上。 “你再不好好穿衣服,我就报警把你抓起来!” 第 10 章 殷刃努力保持着一脸严肃坐到了对面,摆出一副审问犯人的架势来。白发少年扬了扬眉,也后靠在沙发上盘腿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名字?” “楼谏。独上高楼的楼,遂事不谏的谏。” “年龄。” “十八。” “性别?” “啊?” “……这个先过!” “民族?” “大概是汉族吧。” “学历?” 楼谏没忍住笑了。 “ 话说你每次都这么严格,连一-夜-情对象的学历都要查吗?” “不准笑!严肃点。” 殷刃更加用力地敲着桌子。 “还有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家里住址的?” “因为我暗恋你啊。” “啊?” 楼谏凑过去,隔着桌子趁人不注意在对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然后退回来,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那张漂亮小脸瞬间染上绯红的样子。 他越看越觉得自己上辈子的脸长得真绝,不喜欢自己的果然都是些没品的家伙。 “这样的话,可以解释了吗? “因为暗恋你,所以才人肉你查到了你的家庭住址和手机号码。之前在酒店里面也是,因为很喜欢你,所以才故意装作偶遇你,然后吸引你的注意力。” “宝宝,为了和你上次床,我蓄谋已久。” 他这一套王八组合拳下来,显然把对面打懵了。 殷刃整个人都愣在原地,手里面还拿着笔记本,脸红得吓人,像是下一秒钟就会晕过去。 楼谏看了一眼就有点受不了地摇头,心想自己当年怎么这么没出息! 这才哪到哪啊。 好一会殷刃才反应过来,十根手指紧紧抓着本子,敏锐地觉察到了他话语里面的漏洞。 “那,那你之前还拍了我的那种……照片!然后还让我给你打了五十万!” “你这是明晃晃的敲诈勒索!” 他反应过来,越看对方那副懒洋洋笑眯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像是在逗自己家的小狗玩。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态度吗!” 便越发气愤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难受。 殷刃又有点泪失-禁体质,眼中的泪花冒出来,要掉不掉地含在眼眶里。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是个骗钱的骗子,嘴里面就没有几句实话!这一切都根本,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眼看这下审是审不下去了,他举起本子就要去砸人,敏捷地被楼谏伸手接住。 “对不起,我之前拍你的那种照片,只是因为呃呃,太喜欢你了。” 就算是厚脸皮的楼谏,从嘴里面说出来这种话的时候还是有点磕巴。 “所以才想要留着,用来自己欣赏……” 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卧-艹我怎么这么变态。 另外一边的殷刃,越想还是委屈,眼里面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那你之前还一直都不回我微信!!冷暴力我!” “我都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你都不回我!” “我当时在呃上班,没看见你的消息,对不起了嘛。” 楼谏看着小孩儿哭得稀里哗啦,硬话就也说不下去了。 怎么回事,说好了是来哄人的,怎么还给人弄哭了,不过自己当年性格有这么软,这么容易哭的吗…… 其实楼谏也没怎么哄过人,关于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多,只是空比殷刃长了些年岁,上辈子和白盛忻在一起之后,心眼都用来和对方的那几个后宫勾心斗角了。 白盛忻当然不会怎么哭,偶尔对方哭的时候,一定是犯了错。哭的时候也是哭得楚楚可怜,惹人怜爱,让人不得不原谅他。 但是像是殷刃这样还没说上几句,自己先委屈哭了的,楼谏也没办法了,只能顺从本能跪到沙发上,将人抱进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 “对不起,是我错了,不哭了好不好?” 少年的身上还带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并不好闻,但是是楼谏最熟悉的味道。 两人的身高其实相仿,楼谏的这具身体现在可能还要更高一点,又都是单薄的少年体型,一贯的带着点营养不良的瘦削,抱起来的手感怎么想都不可能会好。 楼谏一手摸下去都是空荡荡的骨头架子,挂着一点点的肉,只是穿着衣服的时候还看不太出来,距离这样近的时候就显出狼狈来。 太瘦了,还是好好喂胖一点的好。 不知道哪一点被触动,他的心突然就软成了一滩水。 他突然想到,上辈子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这幢冷冰冰的别墅里面,母亲在精神病院,父亲又常年不回家。从来也没有人会管他,让他好好吃饭。 还好这辈子他可以自己管自己。 现在小狗崽子才刚刚十八岁,现在开始好好喂着,应该能够再长高一点的。 上一辈子他总觉得自己的身高不够高,有点遗憾。 怀里的少年还在哭,哭着哭着又觉得不解气,扯下了楼谏的T恤领口,在他的肩膀上面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可是一点都没有收力,一下子见了血。 楼谏当然知道他两边的犬齿长,没办法,从小没有家长管也没整过牙,平时吃饭的时候都容易咬到自己的嘴唇,一咬一个出血,痛得要死,所以后来才不怎么喜欢吃饭。 如今用来咬人更是厉害。 ……好家伙原来长了十八年就是等着咬他这一口。 楼谏已经是很不怕痛的了,都没忍住颤了颤身子,轻嘶了一声。 也知道自己咬得重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咬出来的伤口,殷刃犬齿上面沾了血,舔了舔尝到了铁锈味儿,心里面的气才出了八分。 “疼不疼?” 殷刃低声地问,心里面又有点后悔,伸出舌头欲盖弥彰地将上面那点渗出来的血迹小狗一样舔干净了。 楼谏的肤色也白,骇人的青色很快就从皮肤下面反了上来,看起来有点吓人。 “没事。” 楼谏笑了笑,托上辈子的福,他现在最不怕疼了。 他在人的额头上面亲了亲。 “现在你开心点了吗” “不开心的话再多咬几口都可以,想咬哪里都行。” 殷刃一时之间没说话。 落地的大玻璃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凌乱的狂风夹杂着雨水砸落,变成一条条的溪流,缠绵纠缠地向下坠去。 台风真的要来了。 殷刃红着眼睛,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你就在这里别动,我去帮你找点消毒水来。” 他噔噔噔踩着拖鞋顺着中央楼梯跑上了楼。楼谏躺在沙发上,看着玻璃天窗上滴落的雨滴发呆。 上辈子这辈子算起来,他都已经许久都没有回到这幢老宅的别墅了,如今再看来还真是有些怀念。 如果回想起来,他上辈子最开心最快乐的时光,还是幼年时在这里心无旁骛地画画的那些日子。而不是自以为是地去追求所谓的真爱后,成为时刻都要揣摩人心的过分敏感的,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那个“自己”。 楼谏懒洋洋地在沙发上面翻了一个面,将自己的身体整个舒展开,抱住了一个软乎乎的抱枕。 自从重生回来之后,他这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安逸。 果然,还是呆在自己的狗窝里面舒服。 所谓的爱情啦什么的,就是将你骗出去的骨头。闻着味道好,其实上面根本就没什么肉,一点都不好吃,还要和一堆别的狗抢来抢去…… 傻狗才去吃! “喂,你别动,让我给你上药。” 殷刃此时已经从楼上杂物间拿了一个医药箱下来,他有点笨手笨脚的,从小就没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上药的时候弄得楼谏有些痛不说,还涂多了药。 紫色的药水顺着楼谏的锁骨呲溜滑到了腰上,本来就没多严重的伤口看着更吓人了…… 殷刃有点被吓坏了,帮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怎么办,我、我要不要给你叫个救护车啊?” 楼谏噗嗤一下笑了。 “不用,死不了。……你又没有狂犬病,咬一口又没事。” “让我在你这里呆几天就行。”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落地玻璃窗。 “毕竟现在外面这样,你也不想我在这样的天气里面无家可归吧?” 殷刃鼓了鼓脸,没说话,算是无声的默认了。 “对了,你肯定是没吃晚饭吧,我去给你做饭!” 楼谏一时兴致起来了,又想起刚刚摸到小孩儿瘦得不行的样子,已经决心要把人养胖一点,督促对方好好吃饭。 最好再长上五公分,现在的身高还是有些矮了。虽然已经十八岁了,但是谁说十八岁了不能再长高! 他戳了戳小孩儿的脸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溜进了上辈子几乎从来都没有来过的厨房。 楼谏白发湿漉漉的,头发还没干。因为没穿裤子,长长的黑T耷拉到雪白的大腿边上。外加上肩膀上面还有着一个血刺呼啦的牙印,这样去做饭的样子,怎么看起来都有点不正经…… 仔细看的话还有点涩。 殷刃忍了又忍也没忍下去,又从自己的衣柜里面翻出一条短裤,逼着人穿上。 倒是楼谏是真的无所谓,很是大大咧咧,转过头来还要笑他。 “和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殷刃有点咬牙切齿,被人发现后在额头上面轻轻弹了一下,哄小孩儿一样将人丢到餐桌上。 “饿了就先吃草莓蛋糕,晚饭一会就好。” 别墅一楼的厨房应该是有段时间没有被人用过了,干净得甚至有些冷清。就是这样的厨房还要做作地分成中餐区和西餐区,属实也是太看得起这家的主人了。 楼谏上辈子本来也不是很会做饭,直到后来跟在白盛忻身边的时候,对方有一个狂热的追求者,不仅一日三餐都做好送上门来,味道还简直是五星级大厨一样美味。 就连楼谏这样挑食的人都没忍住,跟着蹭了几顿饭之后就爱上了,难得去和对方讨教厨艺。最关键的对方还能够忍辱负重。 教,都可以教,就连情敌也没问题! 现在想一想,还好自己死的早,不然那个追求者迟早要在白盛忻身边混成攻五。那自己估计又要气死。 总结就是,会做饭又性格好的暖男也太可怕了。 楼谏乱七八糟地想着,好在冰箱里面还有阿姨上次来打扫的时候给他补充的食材,很贴心地防止殷家这唯一的继承人小少爷真的饿死在家里。 他又从冰箱里面摸出来两盒牛奶,四个番茄,还有一捆空心面,想了想又煎了四个鸡蛋。先下番茄,翻炒出痧,调味,煎蛋其次,最后丢了半捆空心挂面进去。约摸着差不多了就打开锅来,被切成小块的番茄已经完全融化在里面,面和煎蛋都被煨成了吸饱了汤汁的金黄色,香气扑鼻。 一看就是绝对不可能难吃的样子。因为实在是找不到东西调味所以葱花和香菜装饰这一步就免去了,反正他们其实也不爱吃。楼谏从碗柜里面找出两个雕花的陶瓷紫藤碗来,一人刚好一碗,外加上两个蛋,很完美。 面被端上桌的时候,殷刃乖得简直不可思议,比别人颜色更深的眼珠子暗沉沉得像是bjd玩偶的树脂眼,越发不像是活人。 楼谏先尝了一口,点了点头觉得味道不错,听见当啷一声,是调羹砸碗的声音,抬头看见餐桌对面的小孩儿眼泪噼里啪啦掉到了碗里。 他都被弄得有些没脾气了。 “怎么又哭了?” “对不起,不过,你,你好像是我妈妈啊。” 殷刃小声地说,眼眶发红,但是眼睛却又亮晶晶的,像是一条终于捡到了骨头的流浪小狗。 “你在做梦。” 楼谏冷哼一声,心说你以为我没吃过? 咱妈做饭那才叫一个难吃。 第 11 章 面条下多了,两个人也只是刚刚好勉强吃完,制止了小孩儿不自量力地想要暴饮暴食的冲动,楼谏将那个草莓蛋糕塞进了冰箱。 他本来心情也还算是不错,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吃得眼泪汪汪差点要被噎死的样子,直到刚放下筷子没多久,殷刃的微信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有人给他打了微信视频。 楼谏皱起眉来。 甚至都不用脑子去想,就知道一定是白盛忻。 ……毕竟上辈子愿意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本来就屈指可数。 这段时间也正是对方应该对殷刃热情的时候,毕竟那边虽然刚刚和陆明景订婚,但是剩下来的几个情人却也还是要好好哄着的。 还要骗小孩儿给他画画呢。 可不能分手。 殷刃刚要接电话的时候看着对面的楼谏,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心虚,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拿着手机躲进了一楼的客房卧室里。 楼谏一口气没上来,硬邦邦地堵在胸口。 他扯了扯领口,那种快要窒息的烦闷感觉又再次涌了上来,刚刚被咬的伤口还在肩膀上隐隐作痛。 妈的。 他在客厅里面烦躁地走了两步。 果然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黑发少年打开灯躲在房间的角落里,视频接通。 “阿刃。” 那边的白盛忻冲他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又温柔。他似乎是刚刚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搭在肩上,眼角是带着情意的淡红。 柔软得像是一朵压在枝头上的雪白茉莉。 “我听说灵都那边最近台风,你一个人在家里还好吗?” 白盛忻人现在不在灵都,他本人正在帝都美术学院读大二,平时有课的时候还是要在学校里面装一装好学生的样子的。 毕竟他的人设还在这里。 这里也不得不说一句白盛忻真的是时间管理大师,搞事业,搞学业,同时谈恋爱也没落下,而且人家谈恋爱还能一谈谈三个。 可惜人是个垃圾。 “还好。” 殷刃本来想说点关于楼谏的事情的,询问一下对方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之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就是没有说出口。 莫名的,他不想让白盛忻知道家里有楼谏的存在。 “那,今天有在家里乖乖画画吗?” “画了,那副六十厘米的中画,这个周估计就能画完,不会耽误盛忻哥哥你的时间的。” “嗯,我家阿刃真厉害。” 楼谏嘴上骂骂咧咧,却还是竖起耳朵贴在门缝外面悄悄听着。 ……越听人就越是生气。 好家伙,怎么那就成了你家的!! 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啊,谁让你这么喊了。 又不知道是怎么了,白盛忻在视频那边突然做作地轻哼了一声,声音也是软软的,像是有些痛的样子。 “你怎么了,盛忻哥哥?!” 果然,在这边殷刃就马上急了。 他看见白盛忻的手臂上面有一道暗青色的伤痕。 “没事,只是又和明景吵架了,他出手的时候有点重,不过他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他怎么可以这样子……明明你们才刚刚订婚。他这是家暴!” “也不是不好,只是……” 白盛忻又不说话了,用那双雾气蒙蒙,情深似海的可怜桃花眼看着殷刃。 他最擅长的那种眼神。 楼谏终于听不下去了,一脚把门踹开了。 “宝宝,你在和谁打电话呀?怎么还不让我听呢?” 声音也许是有些大,把小孩儿吓得一哆嗦,手里还正在视频的手机就要反扣到床上。 楼谏却不许,抓着他的手背,将手机高高举起来,当着视频对面那人的面在殷刃的脸上嘬了一口。 “还这么长时间不理我——” 他的声音也压低了,学了白盛忻那种温柔的调子,整个人直接坐到了殷刃的大腿上,凑过去亲他的下巴。 “让我来看看,是因为被这个狐狸精勾了魂吗?” 殷刃的身子马上就僵了,温热的体温贴在身上,能够感受到另外一具身体里面青涩涌动的血脉,脸上突然触及的温热带着轻微喘息劈天盖地地落下来。 就像是楼谏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要死要活,要爱要疯。 不给人一点喘息的空间。 殷刃被他吓得要死,眼疾手快地赶紧将自己的手机视频关了。 “你,你又在这里发什么神经!” 他不敢去扶楼谏的腰,明明两人之间早就什么都做过了,但是他却还是不敢去看眼前的人。 楼谏又冷笑,他跪在床上歪头扯下自己肩膀上的T恤,露出那口还带着青紫的咬痕来,逼着他看。 “我发神经?” “怎么,只管咬,不管负责是吧?刚刚还吃着我给你做的饭,放下筷子就骂娘了。” “我,我打个电话,怎么你了?” “我都说了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了,我现在还活着呢,你就出上轨了?我告诉你,我只是懒得说话,我又不是死了!” “什么男朋友……你发疯!” “呵呵,我发疯?我就发疯怎么了?” 楼谏的手扣住了他的脖子,白皙的手背上面都迸出一点青筋来。 “我不能发疯吗?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发疯吗?” 在心里有一瞬间他真的被气昏了头,很想就这样把人掐死算了,反正最后这人都是要死的,不如早死早投胎,多干净。 殷刃被他按在床上,瞳孔猛然收缩,柔软的喉结缩在他的手心里面,心脏一样跳动。 但是不行。 楼谏闭了闭眼,手指一点点地湿润,是那人的眼泪滑落润湿了他的指尖,还是滚烫的。 “你别逼我。”他最后只能这样说。 我也不想做个疯子的,太不堪了。 殷刃只觉得后颈一痛,是被人按着脖子重重咬了一口。 “你……” 陷入柔软的床单里,他声音沉沉地发闷。 刚要说话就被疼得打了岔,指甲都深深嵌入到了身下人腰上的肉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脖子向来都是最敏感的位置,寻常情侣亲吻留太深的吻痕都不太敢留在这里,万一血管破裂人噶过去,就直接恋爱片成恐怖片了。 楼谏不管。 他就咬,咬就算了他还要用那块软肉磨他的犬齿。 血直接流到嘴里,浓浓的铁锈味儿,是热的。两个人没了声,一时之间都疼的发抖。 一个是被咬的,一个是被掐的。 好一会楼谏松开嘴的时候,抬起胳膊来看见自己腰上面被留下了几道细细的月牙儿。跟抓痕似的,也见了血。 彼此都是气喘吁吁,摔在软乎乎的地毯上,一个靠窗,一个靠墙,一时之间都没了力气,像是两条打架打得两败俱伤的流浪狗。 外面的玻璃上面闪过几道白色的闪电,外面的雨还下得正大,也许今晚上一夜都不会停。 手机在床单上面嗡嗡嗡地响,想也不用想是白盛忻那边慌了,在给人一条一条地发消息。 “离白盛忻远点,听见了吗?” 楼谏咬着牙说道。 殷刃不吱声。 半晌后,听见他在低低地哭出了声。 “你走,你走!你就是个,是个精神病……我要把你丢出去。” 楼谏咧了咧嘴。 其实楼谏真的没让上辈子的自己痛过,他上辈子刀山火海过来,早就已经不怕疼,但是他知道小孩儿最初很娇气,怕疼怕得要死。 所以一直都没舍得让人痛。 他上辈子淋了太多的风雨,这辈子恨不得将人死死护住,一点雨水都不让人遇见。 之前他在床上也都是哄着人,自己在下位。打骂也都是轻轻的,没动真格。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的咬人。 ……就一口而已,这就受不了么? 楼谏莫名觉得好笑,跪在地毯上慢慢爬过去,摸人后颈上面的那个咬痕。殷刃随着他的触摸,抖了一下 ,仰起头来看他,眼睛还藏着点湿润的稚气。 是他当时太天真,不懂爱一个人又怎么会有错。 “痛吗?” 痛就对了。 “ 你再和白盛忻在一起,就要比这个痛上一百倍,一千倍……你越是爱,就越是痛。——我现在告诉你,这都是你活该。” 这都是你命中注定,罪有应得。 黑暗中的人没说话。 又半晌,啜泣声才响起来。 “你有病。” 楼谏叹了口气,将还在哭着的人抱进怀里。 “是啊,我有病。” 到底还是没有能在殷刃这里过夜。 楼谏连夜打车走的。 灵都此时正是台风,外面的大雨下得稀里哗啦,就连网约车司机都不想在这样的鬼天气里接客。一连叫了三个车都没有人来接,又多加了二十块钱才有司机慢慢悠悠地过来。 楼谏跳上车的时候全身湿透了,身上还带着点隐约的血腥味,看起来分外狼狈。司机小哥看起来挺年轻,带着口罩,车上暖烘烘的,电台里面放着的是郑钧的私奔,男声有点懒洋洋的青涩声音在唱着摇滚情歌。 ——你是否还有勇气随着我离去 ——不要再悲伤,我看见了希望 楼谏上来之后一言不发,司机小哥从后视镜里面看他一眼。 “怎么,这大半夜的往外跑,和女朋友吵架啦?” 楼谏摇了摇头,懒得搭话。 他现在全身发冷,在朦胧的灯光下举起自己的手仔细端详。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瘦长白皙,指节湿漉漉的,甚至有点半透明的玉制色泽。 他刚刚,是真的想杀了过去的那个自己。 一种冰冷的凉意从他的心底生了起来,想起殷刃刚刚流淌在上面的滚烫的泪,他的指尖像是被烫到一样蜷了蜷。 救救我吧。 第 12 章 宴修祁给楼谏打电话来的时候,他正蜷缩在阳台上的椅子上睡大觉,脸上还盖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梅雨季加上台风,天气像是永远都不会晴,就连洗手间的墙壁都湿漉漉地挂着水珠。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粉色鼻涕虫,黏黏糊糊地挂在浴室的玻璃门上。 这几天的时间,楼谏哪里也没有去,只一个人在出租屋里面昏昏沉沉睡了两天。 脑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上辈子这辈子遇见的人,经历的事,头有些钝钝的痛。他也知道自己似乎是生病了,但是却又懒得去买药。 只想着扛过去就好了吧,脑海里面还带着些不能言说的自暴自弃的想法。 手机微信上面有人给他发消息来,似乎里面也有殷刃的名字。 他懒得看也懒得回,每天到了晚上的时候就想一想自己今天吃了几顿饭,只是为了确保自己不会被饿死。 楼谏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胃里有些恶心,烦躁得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只能整日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看着窗外的大雨发呆。 “喂,你最近怎么样?” 宴修祁问道,那边信号似乎有点不好,沙沙的杂音在听筒里面响。 “还没死。” 楼谏懒懒地说,低头用长长的手指扣着手机壳。 “但精神病越发重了。” “不错。” 宴修祁又在那边笑了起来。 “我就早说,你有成为艺术家的潜质。” “你拿去。” 楼谏手指里面夹了一根细长的烟,却没有点燃,在桌面上轻轻点着。 “不想要了。” “别啊,我还指望着你成为摇钱树,给我赚大钱呢。” “你好,其实你还是做白日梦来得比较快。” 楼谏衷心建议道。 “稍等。” 宴修祁那边又沙沙地响了一会,楼谏听见有温柔的女声和他邀约。 “你最近倒是挺忙的啊?” “还好还好,最近有个电影的开幕式来请我做嘉宾,在冰城这边,那肯定还是离灵都远。” 楼谏啧了一声。 “宴老板什么时候也投资我去拍个电影?” “哈哈,你那张脸想进娱乐圈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可惜了。” 挂电话的时候,宴修祁重新和他定了签合同的时间,难得做了次好人,劝他别放弃治疗,又说帮他约了心理医生,让他明天就去好好看一看病。 一想到要去看医生,楼谏又开始觉得有些烦。 他本来就是正常人,现在成了这样也都是被白盛忻那群人逼得。 想要他恢复正常很简单啊,麻烦让那些垃圾全都去死就行了。 又翻了一下微信,魏溪发消息约他有空去Burning喝一杯,还劝他,让他不要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之前偶遇的那个小博主石榴问他可以不可以把他们的合照发到自己的抖音账号上,信息已经是三天前的了。 楼谏给石榴回了个行,对面秒回他,千恩万谢起来,说如果这条火了就给他发红包。他不置可否地继续往下翻,就看见了殷刃的消息。 是在那天晚上他离开后发的。 【你又走了。】 指尖猛然顿住,他烦躁地舔了舔嘴唇,继续滑下去。 小孩儿拍了一张草莓蛋糕的照片,奶油被切得一片狼藉,看起来就吃得很狼狈。 【蛋糕一点都不好吃,你骗人。】 服了。 光是看着这行文字,他似乎就能想象出小孩儿湿漉漉的黑沉眼睛,也许还藏着点可怜。 这还是殷刃第一次收到蛋糕吧,上一次的那个吃了一半的不算。 楼谏想回一点什么,手指在键盘上面停了很久,却还是一个字母都打不出来。 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本来他以为自己是可以的,可以控制好情绪,可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像是一个完美的天使一样救自己于即将淹没的无边水火。 但是那天晚上,当他掐住殷刃脖子的那一刻他才发现。 ——原来经历了那些痛苦纠缠后,那些恐怖的伤口早就在他的身上生根发芽,将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现在他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不知不觉之间,他也成了一个怪物。 ……他根本救不了任何人,甚至就连自己都在一点点地沉下去。 【对不起。】 他最后只能在对话框打下这三个字,点击发送的时候心里烦躁到了极点,嘴唇都被他咬出血来。 不如明天就去看心理医生吧。 病还能好起来吗? 对面的人却刚好看见了消息,对话框上面正在输入了好一会。 【要出来吃蛋糕吗?】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 · 但第二天天没晴。 楼谏推开那家咖啡店门的时候,在迎面而来的冷气里打了个哆嗦,耳朵上面挂着的银色长耳钉晃了晃。 他感冒还没好彻底,在这样的夏天里面怪异地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高领毛衣,柔软的浅色绒毛簇拥着男生漂亮的脸。脸色也苍白着,少了一些戾气,多了一点常日里面看不出来的温柔。 像是总是笼罩着他的那层壳子消失了,露出里面那个脆弱柔软的灵魂来。他的那种往日里锋利的美也就变成了可以触碰的。 光是推门进来,就引来了好几道注视的视线。 楼谏没管他们,直接向着最角落的桌子走去,殷刃的身影隐藏在一盆高大的绿植后面,是他熟悉的自闭风格。 桌子上面只放着一杯牛奶,小孩儿的脸上带了口罩,低头不知道在手机上面敲什么。 楼谏从他敲击手机的节奏上看出来他是在玩猫咪消消乐,扬了扬眉坐到了他对面,敲了下桌子。 “喂!” 楼谏其实真的没有想到会是殷刃主动约自己出来,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他甚至觉得小孩儿生气了,要连着自己的手机号一起拉黑掉。 “哦,你来了。” 殷刃有点手忙脚乱地将手机放好,视线低低地垂着,盯着面前的桌子看,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拉下一点口罩来。 “我,我已经点了这家店的果仁蜜饼和招牌拿破仑蛋糕。你看,看一下还要不要再点点什么别的?”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打在殷刃的身上,照得他头发丝都微微发亮。椅子很舒服,店里散发着一股子蛋糕的软软甜味儿。 楼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坐到了他对面,在菜单上随便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 上辈子的他有一点咖-啡-因不耐受,茶叶和咖啡都不能碰。 咖啡瘾是后来才染上的,一晚上一晚上失眠的时候灌下去,听着心脏在胸口里面搏动,说实话真的很爽,有一种接近猝死的快-感。 在咖啡和蛋糕上来之前,两人之间都没说话。 楼谏是心情有点差,不想说话。 看见对面的人皱着眉,很纠结地话语在嘴里面转了几次,还是没有说出来。 “对不起。” 这次最先道歉的反倒是对面。 一听他说话,楼谏就绷不住笑了。 小孩儿的头还低下去,他能够看到头顶上有一个黑色的小发旋,软乎乎的。 “你道什么歉呢。” 他的语气这次的确是接近温柔了。 “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我不应该……不应该咬你。” 殷刃踯躅着。 “还有那天不应该和你吵架,让你那么晚了还要淋着雨走。” 他这样子实在是太乖了,让人都不好意思欺负了。 楼谏都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咳嗽了一下。 “没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当然是骗人的,因为这事儿他都已经两天没怎么吃饭了。他看小孩儿脸色也隐隐发白,很显然对方这几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 “我当时,情绪也有一点激动,对不起。” 两人之间就这样不尴不尬地沉默了一会。 好在小蛋糕很快就送了上来,专业的烘焙店里面的蛋糕果然是比便利店的廉价量产工业蛋糕要好很多,起码外表看起来还是新鲜的。 “请,请用。” 殷刃清了清嗓子说。 楼谏看着他这样子,就不由得想笑,心都慢慢地软了。 年轻天真的,眼睛里面还藏着无尽朝气的少年。谁会不喜欢这样的殷刃呢? 拿破仑蛋糕光是闻着就知道味道不错,咸香干脆的酥皮和果仁的香气融合在一起,里面硬奶油带着微微的甜,却一点都不会腻。 真的很好吃。 起码比之前楼谏给他送的那两个要好吃多了,也没那么敷衍。 楼谏这两天是真的没怎么吃东西,还都是叫的每天一顿外卖,没饿死就已经是个奇迹了。所以就不由得多吃了一点,干掉了自己面前的那份后,就自在地将就对面那份也伸手拿了过来。 咬了一口才想起问对方的意思来,扬了扬眉咬着东西,从黑色的睫毛下窥他。 “不介意吧?” 殷刃摇头,手臂撑在桌子上安静地看着楼谏吃东西,嘴巴里面冷不防冒出来一句。 “那个,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有精神病啊?” 楼谏正在喝咖啡,一下子被呛到了。 “艹……” “什么?” 他赶紧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满脸疑问。 殷刃看起来却像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转过来安慰他。 “没事,我不会歧视你的,有精神病也没关系的,好好去看医生就好。记得吃药。” 楼谏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如果是别的任何一个人对着他说这个话他可能都不会这么在意,但是殷刃…… “没错。”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挑了挑眉,放下了叉子,一副好吧被你发现了的样子。 “你没猜错,其实我就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 殷刃张大嘴:“啊?” 楼谏花了三分钟给小孩儿讲述了一个凄惨可怜的故事。 他爹不亲娘不爱,小小年纪就得上了自闭症,被不负责任的家长送入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里面遇见了教导启蒙自己的油画老师。本来依靠着画画,奇迹般地将自己的心灵顺利疗愈,变成了正常人,能够出院自己生活了。却又遇见了卑劣的精神病院院长,因为他没有交上足够的钱赎身,不准他离开,让他留在精神病院里面打杂当清理工,奴役他让他刷马桶。 他实在是受不了里面的虐待,就只能偷偷跑了出来…… “在酒店里面和你遇见的那一次,还是我第一次离开精神病院。” 楼谏深情地说。 “然后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呃。” “在那一晚后,我发现我还是忘不了你了,所以我找到了你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却没有想到你是一个这样好心的人,居然肯让我进来躲雨,还借给我衣服穿。” “呃呃。” 殷刃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我有的时候是有些天真,缺乏社会经验——但是我不是傻子。” 主要怎么看楼谏都不像是有自闭症的样子啊。 这下轮到楼谏尬住了。 “算了,你如果不想说你过去的事情的话,我也不会问。” 殷刃清了清嗓子,明显又有些紧张起来,低头在桌子下面玩着自己瘦长的手指。 “我其实是想问,既然你现在似乎无家可归的话……” “——要不要跟我回家?” 第 13 章 楼谏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来的。 第一时间听到的时候甚至愣了两秒。 接着他抬头,看见了殷刃温柔黑沉的眼神,里面有些许怜悯,但是更多的却还是温情。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就连母亲都没有。 嗓子突然之间有些发痒,就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 “我,我去趟洗手间。” 楼谏匆匆站起身来,差点将面前的咖啡杯打翻。 ——这次轮到他说话结巴了。 在洗手间里面呆了两分钟,等到他再推门出去的时候,他的情绪就已经控制好了。脸上再次显出那种惫懒又带着点冷淡不在乎的样子来,只是有些刻意得过分了。 “行啊,怎么不行?能够白嫖住的地方我为什么不去。” 楼谏坐在椅子上,踢着桌角让椅子转来转去,心里寻思原本望钦高中那边的房子还是要找个空去退掉。 “不过我也不能就这样就轻易跟你回去,哥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我们要先谈好条件的。” 楼谏也没想回去他那边的狗窝收拾东西。 他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好收拾,全部家当也就是几件衣服,甚至因为他和殷刃的身材差不多,完全可以借他的衣服穿。 回到小别墅里面的路上,楼谏就一直在寻思这条件要怎么谈。 能够让殷刃主动和白盛忻断了联系最好,但是这关系估计也还是没有那么好断,毕竟当年的自己是什么倔的狗脾气自己比谁都清楚。 还是要慢慢来,要不然就还是先劝人回去乖乖上学? 这样一想心里面就有了底。 回到自己的地盘,两人就明显都放松了许多,先在沙发上面摊了一会。殷刃又从书房里面翻出他的厚厚笔记本来,显然很认真地要准备一条条记下来。 两人在书桌前挨着坐下来,一黑一白两颗脑袋凑到一起。 “第一条,你要负责在家里做饭,不能敷衍我,也不能总是点外卖!” “好吧,好吧。” 楼谏心想小孩儿刚见面的时候多乖多好骗,怎么现在有点不好忽悠了呢? “第二条,我准备参加今年的美术高考,你要陪我一起去乖乖上学。” 他也趁机提出自己的条件来。 殷刃皱了皱眉。 “上学有什么好的,学校里面都是些我不喜欢的家伙,老师也教不了我什么……” 楼谏听见他这话,倒是想起自己最初到这里来的罪魁祸首——那张退学申请书来。他不由得有点咬牙切齿,心说拿着初中毕业的学历你这小-逼崽子还很骄傲吗? 要不是这辈子自己来了你就等着在这里烂死吧你。 “所以是谁让你退学的?” 他心里面的火又开始蹭蹭往外冒,虽然心里面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却还是想要听人再讲一遍。 殷刃瞪他。 “你怎么知道我退学了? ……你果然跟踪我,是个变态!” 楼谏冷哼。 “我跟踪你关你什么事,你就直说是谁怂恿你的就行。不会又是你那个盛忻哥哥吧?” 殷刃有些不自在起来,扭过头去。 “盛忻哥哥是说,让我专心画画的,因为他一个月之后有一个很重要的画展。如果我能够在那个时间点之前画完的话,就能够帮上他的大忙。” “他想要参加画展管你什么事!你贱不贱啊还帮他画……甚至学都不上了就是为了帮他画画,你这人脑子有病吧!” 楼谏最看不得他这样为了白盛忻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转头就吼他。 “你,你脑子才有病呢!” 殷刃也吼回去。 “我上不上学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不好!再说了,就算是好好读了书好好上学又怎么样!反正也根本没有人在乎我的学习成绩好不好,考上的又是什么学校——那我为什么不能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 说着说着,眼泪又在他的眼眶里面打起转来,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最,最起码,我好好画画的话,还能帮上一点盛忻哥哥的忙。在妈妈也走了之后,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我不是很在乎世界上其他的人怎么看我,我只想要我在乎的人能够开心一点。这样的话,我也算是有一点用处了吧?” 楼谏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面不上不下,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他如今已经不是殷刃,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站在什么角度来劝人。 完蛋。 他在心里面暗想。 我在这小子身边迟早要短寿,md都是被这不争气的狗玩意儿气得。 “过来!” 他提溜着人的领子将人扯到自己面前来,有点粗暴地在人脸上咬了一口。他咬的急,两个人高挺的鼻子撞到一起,一时之间都酸得要命。 “我告诉你,你为什么要上学——因为你现在是我暗恋对象,老子不喜欢学历低的!” 他这话说得又病又疯,还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暧昧,殷刃都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愣了两秒。 “你,你暗恋我又关我什么事!凭什么用这个来道德绑架我。” “而且你根本才不喜欢我,你嘴里面就没几句真话,我信你才有鬼……” “呵,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我会和你上-床吗?” 他这话一出来,殷刃的脸就又红了。 楼谏磨了磨犬齿,刚才那口没咬过瘾,还想再来一口。 他阴阳怪气起来。 “不过我有自知之明,自然不会打扰你和你家盛忻哥哥亲亲我我,我一个卑微阴暗的第三者又有什么资格呢,你们在那边可是两情相悦呢!” “我,我没有喜欢。” 殷刃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但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反驳。 “我只是。” 他默默垂下眼来。 只是,自从母亲离开后,从来都没人对他那么好过了。 白盛忻就如同一个完全和他不一样的,光辉灿烂的万众瞩目的完美太阳。他这样生活在阴沟里面的生物,被那上面耀眼的光吸引也是理所应当。 是他贪恋那点他曾经给过的温暖,所以不想放手罢了。 “那你答应我,写上!就写绝对不能再倒贴白盛忻行不行,人家都已经要结婚了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写啊。” 楼谏还在步步紧逼,殷刃就不肯说话了。 他低头一看,就见小孩儿睫毛湿漉漉,眼泪又掉下来。 ……怎么又被他弄哭了? 到底这条还是没有加上去,于是那规则本上直到最后,就还只是写着空荡荡的第一条。 啧,同居的第一天就吵架。 关于这件事,楼谏后面想了想也有点后悔,知道自己还是逼得急了,明明一次次告诉过自己不能急的。 但是他也没办法,他是真的担心。 一想到曾经那样天真的,眼神清澈的殷刃最后会在白盛忻手里被摧折扭曲成自己上辈子的样子,他就觉得快要窒息了。 他绝对不允许,不允许任何一点这样的可能性发生在他的眼前。 小别墅有四层,最底下一层是地下室,顶楼是玻璃花房。殷刃自己平时睡在二楼的次卧里,是十多年来已经睡惯了的房间。 楼谏之前也是睡二楼,不过当然也不能和人睡一间,所以在选卧室房间的时候,就只能选了殷刃隔壁的房间。 殷刃看着他选房间的时候就似乎有话想说,但是不知道怎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看起来有点不自在。他这个年龄段的时候实在是太别扭了,就连楼谏有时候都不知道这破孩子到底在心里寻思些什么。 这间卧室原本算是儿童房,后来被改成了小一点的次卧,地板上铺了柔软的长毛白色地毯,赤脚踩上去的时候可以软软得陷下去。正是盛夏时节,但因为最近台风暴雨的原因,就算是没开空调也并不是很热,外面的雨打在飘窗外的窗户上面,叮叮当当作响。 楼谏躺在床上最初的时候是没有睡着的,脑海里面总是浮现出白天殷刃在店里说的那句话,翻来覆去地烙煎饼。 想到午夜的时候想通了。 他觉得这世界上,大概还是有些缘分在的。既然年轻的那个自己都没有放弃现在的自己,那自己又凭什么放弃? 先试试? 好,那就试试吧! 反正怎么也不会比曾经的过去更糟了不是吗?! 也许是想通了,心情也放松了下来,楼谏难得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懵,大雨已经转小了,滴滴答答地潮湿着空气,玻璃上面投下几片竹叶稀疏的影子,能够从溪畔的位置传来几声婉转清脆的鸟鸣声。 这场缠绵不休的雨,似乎终于要停了。 他悄无声息地坐电梯上了三楼。 三楼原本是修建的玻璃花房,后来母亲走了,花都死了。 这里就成了殷刃的临时画室,主要是通风很方便,景色也好。清晨和傍晚的时候来这里画一会,就很舒服。 没有任何一间画室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充满香气的……除非他是在作秀,或者拍短视频。 几块乱七八糟的画架被堆放在角落里,颜料几乎被弄得到处都是,地面是有些暗淡的灰色,并且深浅也不一样。笔刷被随意插在倾倒的罐子里,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和丙烯的味道。 空掉的颜料已经在地上堆了一小堆,很显然阿姨有一段时间没有打扫过这里了,这说明那个年轻的自己最近有在画画。 他有个怪癖,是在画作还没有完成的时候不喜欢被人进入他的画室……除非实在是乱得不成样子。 啧,狗脾气。 继续往前走去,最中间的高脚凳前面摆放着一块架好的画板,画布已经被绷紧了,很显然这是一副殷刃没有画完的半成品。 是夏日的溪流。 一整片明亮的草绿色在画面上面潺潺流淌,天空是更为明亮的透明蓝,笔触细腻柔软,似乎能够从点点绿色的融合变化上看出阳光灼灼闪烁的色泽。 楼谏的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他坐到了三角凳上,挑挑拣拣地从罐子里面找出一只合手的笔刷。 重新拿起画笔的感觉出乎他想象的好。 在重生之后,他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用正经的画笔和颜料作过画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用各种奇怪的颜料乱画,包括血、墨水、撒掉的啤酒,还有过期牛奶。 有用不完的白颜料的日子真好。 ……有钱的日子真好。 当第一次调好颜料落笔的时候,他甚至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喟叹。 楼谏抬起自己那只完美无缺的左手来,甚至是有些自恋地欣赏着它握紧画笔又松开的样子。这样子畅快又舒适的体验,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过了…… 自从上一辈子左手在车祸中被废掉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办法画出自己曾经的那种柔软细腻的笔触。每一次画画的落笔对他来说就像是再一次用刀子划开他的手腕血管,是同时对他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凌迟。 一想到他再也不能画出那么好的画了,那种痛苦就像是酒精一样麻木地将他的大脑一点点冻结。 他不得不承认上辈子的死,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然而如今不是了。 他有了一只完美的,可以用来画画的手。 楼谏完全将自己的灵魂沉浸入了其中,一点点地用颜料将之前的那副半成品修改完善成为他满意的样子…… 因为画得实在是太过于沉迷,甚至就连画室外多了一个不速之客都没有注意。 殷刃站在温室的玻璃窗外停住脚步,呆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第 14 章 殷刃今早一早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楼谏的床上空了,他的心里就是一惊,房间里又到处都找不到人。 主卧次卧客厅书房桑拿房影音室……哪里都没有。那种诡异的感觉就像是在家里看见了一只白色蟑螂,第二天却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他简直要发疯。 直到他找到了几乎放弃,觉得他说不定又像是上次一样不辞而别,来到顶楼的花房准备继续画画的时候,他看见了在画板前的楼谏。 白发少年微微眯着眼睛,一条腿踩在高脚凳上面,膝盖微微外翻,另外一条腿自然地垂落下来。 他腰背挺直,精致的脸上在画画的时候几乎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甚至是有种肃杀的空洞感,就像是此时他的灵魂已经完全被他所正在创作的那副画作所攫取,所以此时留在外面世界的只是一副空壳。 但是这却并不是殷刃看呆的理由。 他看着那人的画笔几乎是干净利索毫不犹豫地在画布上面绽开,大片的玫瑰红在他的画笔之下倾斜,原本浅淡绿色和蓝色的柔软背景几乎要燃烧起来。 是原本泛着翠绿波澜的河里面落了火,太阳坠下来了,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光明。云朵沉浸在那种神圣的光辉之中,色泽却红得怪异,像是被切开的破碎的尸体。明明是激烈的颜色对冲,但是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和奇怪。 如果说殷刃原本的那副半成品想要表达的是清澈柔美的春天一样的梦,那么楼谏给它增加的这一点血色,就是在那美丽的背景上面重重划出了一道伤口。 它受伤了,鲜血汩汩地从伤口里面涌出来,滴滴答答落了满地狼藉,但是却也因此而变得更加鲜活生动。 那幅画真正地“活”了过来。 殷刃几乎看呆了,他屏住了呼吸,为其中蕴含的色彩目眩神迷。 直到楼谏深吸了一口气,在那滴落的鲜血般的夕阳上面加上了最后一笔。 空气之中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啁啾的鸟鸣声和落雨声,楼谏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地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坐在这里画了整整五个小时了,身子一动,全身的骨头都噼里啪啦地作响。 他这时才回头,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殷刃。 其实擅自动别人未完成的画作,在某些人看来是很忌讳很不礼貌的行为,甚至是可以被拉黑的。毕竟很少有两个人的风格和画法是完全相同的,稍有不慎就会完全破坏掉原本画作的风格。 但是很显然他们两个之间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如果再仔细去看的话,甚至能够从那副画作上面看出画技进步的痕迹。 这是上辈子的殷刃经历的荏苒十年时光。 少年深色的眼睛像是磁石一样被死死地吸到了那幅画上,目不转睛。 都是自己人,楼谏可太清楚那眼神里面的含义了。 “想学吗?” 殷刃顺从内心地狠狠点头。 楼谏扬了扬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如何让这只小狗崽子乖乖去上学的方法。 好,想学就行! 拿捏住你还不简单? 自从发现了楼谏居然也会画画,并且还画得甚至比自己还要好的时候,殷刃再看楼谏的眼神就很不一样了。 两人都没吃早饭,殷刃是因为作息不规律起晚了,楼谏则是在忙着画画。午饭的时候他犯懒又不想做饭,时间也有点晚了,就拿着殷刃的手机点了家还不错的酒店外卖。殷刃吃饭的时候就有点怨念——明明某人昨天还说会给自己做饭来着。 没办法两个人其实都不习惯家里有其他人,做饭的阿姨就算是来了也只会觉得不自在。 在楼谏没来之前,殷刃就一直是靠着外卖活着。又加上身体不好,之前得过常年的肠胃炎和胆囊炎,有季节性的慢性鼻炎,总之就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哦对了他还挑食,所以才十八岁了看起来还像是这么营养不良标准未成年的样子。 楼谏研究了一下,决定去给小孩儿找个儿童营养餐谱好好补一补。于是又下单按照食谱买了一堆的肉菜和乱七八糟的调料、锅具,决心好好地把厨房给填满。 他做饭的手艺其实也算不上很好,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有些偷懒的做法,煮和蒸菜做的比较多,但是只能说是天赋,奇迹的是出来的饭菜味道居然不错。 “喂,你真的才十八岁吗?和我一样大?真的没有骗我?” 吃午饭的时候殷刃瞥了瞥他,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没办法,他从小被母亲逼着画画,但是教过他的老师就从来都没有说过他画得不好的。他天才而自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和自己年龄差不多,但是比他还画得好的。 简而言之就是小孩儿有点自卑了。 而且虽然白发少年看起来似乎也很年轻的样子,但是不知道怎么就是给殷刃一种,对方已经是个成熟可靠的大人的感觉…… 好吧,虽然有的时候有点疯疯的就是了。 大概这就是可悲的成年人吧。 楼谏挑了挑眉,放下了筷子,一副可恶居然被你发现了的神情。 “没错,其实我只是看着年轻,其实里面的灵魂是十年后来的,今年都已经二十八比你大多了,快点喊哥!” 殷刃才不信他,隔了一天悄悄地从床头摸出他的身份证来看。 “果然又在骗人,明明才和我一样大啊!”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张身份张上面的出生日期,咦了一下。 “好巧啊,我们的生日居然还是同一天。” 阴雨了半个月,今天天气难得放晴,暖融融的阳光射进来,就算是有些灼热,却也温暖。 楼谏原本正准备开窗呼吸点新鲜空气,听到他这句好巧后动作顿了顿,一时之间有点呆住,反应过来后才云淡风轻地说。 “的确,是挺巧的。” 殷刃趴在床上,晃荡着小腿,将楼谏的床单弄得皱巴巴的。他却又想起一件事来,脸就又有点晕红。 “那之前在酒店里我生日那天,岂不刚好也是你生日?” “啊……” 楼谏一愣。 “那,也祝你生日快乐!虽然迟了点,但是也是真心的生日快乐!” 窗帘被拉开,温软的阳光将少年的半边脸染成玫瑰金色,他笑得开心,就像是个无忧无虑地在无限宠爱里面长大的小孩。 楼谏的指尖抖了一下,走过去揉了一把他被晒成深栗色的头发。 “谢谢啦。”他低声说。 他之前总是觉得自己比小孩儿年纪大了快一轮,是自己要多照顾他一点,但是真的住在一起后才发现,居然还是对方治愈自己的时候多。 这几天的时间楼谏没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时间眨眼就已经快到了八月份了,今年的高考他还准备拉着小孩儿好好学习。于是最近跑出去看了一圈周围大大小小的画室,跟着网上的教程来比较优势,好容易才定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是不错的。 “好嘞,小同学您是一个人吗?确定是要跟全程班是吧。” 画室的老师看起来很干练,从桌子上撕下一张单子来,对着身份证刷刷刷地写上楼谏的名字,又在后面的框里连续打钩,就是写的字看起来有点像是狗刨。 “还有一个,我同学。” 楼谏笑了笑。 “您帮他一块报了吧,叫殷刃,费用这边我也帮他一起付。后面合同的话,麻烦一起都邮到这个地址。” 他说了小别墅所在的街道和社区。 “殷刃,哪两个字?” 落笔的时候那个老师犯了难,楼谏接过他的笔,在姓名的那一栏里面端端正正地写下了殷刃两个字。 “我天,同学你字写得是真漂亮!” 老师诚心实意地称赞道。 楼谏眯着眼不说话,说起写字,他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来。 他妈还没进精神病院的时候管他管得严,小时候除了画画还逼着他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虽然他不是很喜欢,但是写字的底子到底还是打了下来。 上辈子这辈子他的字迹倒是都没有怎么变,看起来他以后写字的字体还是要稍微改一改,不然要把小孩儿吓到的。 “你和你同学关系一定也不错,他连看都不来看,你来哪个画室他就来哪个。” “是啊。” 楼谏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单子,淡淡笑了笑。 “我们好得像是一个人似得。” 关于专业课其实他倒并不是很担心,倒是文化课需要找老师好好帮殷刃补一补,别到时候文化课不及格就实在是太丢脸了。其实请老师来家里教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楼谏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好好把人管教好,就总觉得不能让人整天都在屋里面呆着。 啊还是要多交点朋友的好。上辈子自己对白盛忻一见钟情,就是因为见的人太少了,没见识。 呵呵,看他这辈子早点把人调教成为情场浪子,那朵白莲花又算是什么?他决定之后有空把人带到Burning去,帮他物色一下对象,让他多谈几场恋爱。 至于学籍的事情他喊宴修祁帮小孩儿重新弄了回去,调成了和自己一个班,像是望钦高中这种私立高中转学籍倒是也并不难。不过关于殷刃的存在这一点,之前去和宴修祁谈合同的时候,对方看他的眼神就有点怪。 “你之前让我转学籍的那个,是你新谈的小男友吗?” “什么?” 楼谏仔细读了一下宴修祁给的合同,条件比他想象的还要宽松,只是说明他在未来十年内的画作需要优先供给对方所属的画廊,不过义务这块倒是也比较模糊,基本对对方没什么限制,他没什么意见,就签了字。 结果签完抬头就看见对方对着他挤眉弄眼。 “不错啊,看来你已经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啊?” “成为伟大艺术家的第一步,找一个情人。” 楼谏没理他,这人脑回路有时候很不正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爱情啊,多么永盛不衰的创作主题。人们有时候甚至会忘记某些人的作品,但是艺术家的花边绯闻将会像是冬青木一样永世长存。” “打住……” 楼谏比了一个停的手势。 “你再说下去我们就没得谈了。” “喂,那心理医生你还要不要看啦?” 楼谏快要出门的时候,宴修祁坐在椅子上面推了推眼镜,趁着门还没关的时候喊他。 “你不要整天差遣我,我帮你找的可是灵都排名前十的心理医生,超级难约的!” “暂时先不用了吧。” 楼谏门推开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笑了笑。 转过周来,一切都处理妥当,楼谏就要拉着殷刃去望钦高中上课补习文化课。他的准备是先去补习一个月的文化课,毕竟忘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早点补说不准还能想起来的多点。 “你干嘛。” 殷刃还在顶楼上画画,太阳实在是太晒,他拉上了遮光帘。好容易从画布上拔-出张脸来,警惕地看着他。 “之前不是答应过我的,要去好好上学吗?” 楼谏柔声细语凑到人身边,自觉已经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态度。 “出个门而已,没有那么难的,相信自己殷刃!你可以的!” 八月份,正是灵都的盛夏时节,台风大雨过了温度就又上来了。 出门狗都嫌弃的天气。 殷刃抬头看了看外面将炙热洒落大地的太阳,说实话心里面已经有点后悔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这几天被楼谏在家里好菜好饭养得不错,毕竟都是一个人,口味儿也都差不多,随便做的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两人身上都稍微长了点肉,脸上也有了点光泽,总算是看上去不像是随时都要晕倒的单薄纸片人样子了。 “你是见不得光还是怎么?” 楼谏有耐心,但是只有一点。 “我再问一遍你去不去?” “不去,就不去。” 殷刃也倔脾气上来,抱着膝盖扭过头去不看他。 “你之前还说要教我画画呢,你这段时间教了吗?” 楼谏也哽住了,他最近的确忙着各种入学的事儿没空,不过这都是为了谁啊! “小东西有没有点良心了,你最近吃的饭是谁做的?” “可买菜的钱是我掏的啊!” ——再这样继续吵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好在楼谏及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手机来,两只手指捏住,在人面前钓鱼一样晃了晃,笑得像是个里面活不过三集的反派。 “……别忘了,你的裸-照还在我手上。” “如果不想你的照片被发给你的亲亲盛忻哥哥的话,就乖乖和我去上学!” 殷刃这下子哑火了,一声不吭。 但是说起来却还是不高兴,一直跟着殷刃坐车进到了学校的时候,脸都还是板着的。 望钦高中是私立高中,夏季校服是标准的衬衫配短裤。 楼谏在车后座上凑过去给人整理领带,他上辈子的那张脸穿衣服就没有不好看的,短袖白衬衫配上领带一穿,那种清冷病弱校园男主的味儿就出来了。 而且他那张脸看着就很贵,很好看,去演戏的话都演不来炮灰的那种。 楼谏托着下巴欣赏了一下。 “真帅!” 他又吧唧在人的脸上亲了一口,殷刃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猛得一下打开了他的手,黑沉沉的眼珠瞪过来。 “你,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对我动手动脚的!一点都不懂得矜持!” 楼谏顶着那头白毛,配上校服衬衫的时候更像是那种校园霸凌小团体的小混混头子了……还是长得超帅会吸引一堆迷妹的那种。 “你跟我矫情什么?” 他双手枕在脑后,往后座上没脸没皮地一躺,笑着看小孩儿被逗得脸色发红的样子。 呵,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崽子罢了。 他暗自心想。 第 15 章 楼谏算是插班生,殷刃则是有好段时间没来望钦高中了,只是学校里面的同学还不知道他退学又回来的事儿。 班主任让他上去自我介绍的时候,楼谏只扬了扬眉,懒洋洋地上讲台说了个自己的名字就下来了,双手插兜,十分高冷。 他也听见课堂里面有人窃窃私语,很多人的视线都落在他那头颜色怪异的短短白发上面。特别是很多女生,好几个脸红红地看着他。 看着坏坏的又怎么样,主要是真的长得很帅啊! 楼谏径直走到了最后一排,曾经自己的座位。 他家小孩儿此时正紧张地举着书,看都不敢看他,努力装成一副他们不认识的样子。 看得出来是很自闭了。 “哥们儿,换个座?” 他冲着原本坐在殷刃旁边的男生努努嘴,话音未落对面就直接点头哈腰地让出了位置。 楼谏咧了咧嘴,一屁-股坐下来。怎么说,上辈子没做过校霸,原来当校霸这么爽的吗?凑到人身边看了一眼,嗤嗤小声笑了起来。 “喂,你书都拿反了!” 殷刃的脸爆红,赶紧把书翻过来,一会之后才发现不对,又把书正回来,低声训斥回去。 “别说话了,你能不能好好上课!” 楼谏转了转笔。 “好嘛好嘛。” 小狗崽子胆子小,也只有在家里的时候才敢和他吵架,一旦附近的陌生人超过了三个,就会马上进入阴暗爬行的自闭状态,一言不发地当个美丽哑巴。 望钦高中老师的水平不低,课讲得也很不错,本来楼谏还在担心殷刃的文化课问题。 结果听完这堂课,楼谏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殷刃最多也就是几个月犯懒没有碰过课本,他更惨,算上上辈子已经十年了…… 这课听起来完全就像是听天书。 太恐怖了,他的知识储蓄量在高三这一年达到了人生巅峰,而后后面的每一年都在下降,如今已经是第十年了,即将到达最低点触底,还没有反弹的倾向。 数学题更是看不懂,要从基础公式开始重新复习。他抱着不耻下问的态度,在课间的时候悄悄写了抄着题的纸条推给身边的人。 【宝贝,这题怎么做啊?】 殷刃正在低头做一道英语理解,题干已经看完了题目还没写完,又看他这样贱兮兮的语气,就不是很想理他。 楼谏没事干,又实在是不想背公式,将脸贴在桌子上面,吧嗒吧嗒摁着圆珠笔玩。 完蛋,题全都不会做,已经感觉自己已经要考不上啦! 小孩儿还在低头认真地在答题卡上写着字,他年轻那会儿习惯多好,是那种一件事情要不然就不开始,如果开始了就一定要好好做完的人。虽然来上学之前万分不乐意,但是现在却还是乖乖地把堆了两个月的卷子全都认真写完。 从这个角度,楼谏刚好能够看到小孩儿干净漂亮的下颚线,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阴影,很认真,也很吸引人。他的脸已经脱离少年的青涩,转而变成一种纯然的漂亮精致,只是他头发是半长发,在脸颊旁边软乎乎地垂落下来,看起来就还是带着点奶。 多好看! 楼谏不由得回忆起当年青春岁月来。 其实自己当时上学的时候,也是有很多女生来给自己递情书的,甚至男生也有不少。没办法,谁让自己这么帅!就算没怎么来几次学校,但是每次来书桌里面都是塞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情书。 害,早知道他就应该早恋一下的,不然后面也不会被白盛忻这样的坏男人骗。 过一会,殷刃还是不理他。 他觉得无聊,又悄悄戳对方的手臂,又推过一张纸条去。 【求求你啦】 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哭脸。 小孩这才合上了英文卷子,斜他一眼,将纸条接过去。 “笨死了你,连这都不会。” 楼谏瘪嘴。 他隐约觉得小孩儿可能早就看着他不爽想怼上这么一句了,这下子可算是被他找到机会了。 好容易熬到上午的课上完,楼谏趁着午休去教材处领了新课本回来,脑子里面还在转悠着刚刚的那道数学题。 回来的路上的时候遇见了两个女生过来搭话,耽误了点时间,似乎是说关心一下新同学,有什么问题就可以找她们之类的。 楼谏嗯嗯啊啊地敷衍了,心说看起来自己这辈子的这张脸也不错嘛,不比上辈子差到哪里去。 可回来后将书丢到桌子上,他却没看见旁边的殷刃。 “喂,他去哪儿了?” 他问旁边的男生,对方的脸色白了白,有点紧张似的指了指厕所的方向。 楼谏一看他的脸色不对,心就一下子沉了下来。 妈的。 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楼层最角落的厕所跑去,跑到中间楼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脸就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他上辈子的记忆里面,自己曾经在这所高中的确是发生过有几段不好的事情,但是也不至于就这么巧—— 但他忘记了,他的运气向来都不是很好,就像是之前上辈子许多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样…… 命运之神从不曾对他垂怜。 刚走到厕所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了一阵高中男生嘈杂的哄笑声,透过门缝能看见几个高大人影在里面影影绰绰地闪动着。 “呦,让我看看这是谁呀,小结巴也敢回来上学了?”一道粗重的男声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楼谏的心情在此时已经掉到了冰点。 殷刃蜷缩在角落里发着抖,鞋子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能赤着脚踩在瓷砖地面上,青筋在白皙的脚背上清晰可见。紧接着一桶水被直接从头到脚浇到了他的身上,就算此时是盛夏,但是那寒意却还是直接传到了骨子里。 围绕着他的那些人哄堂大笑,有人将从垃圾桶里面翻出来的廉价塑料花向着他的身上丢。一只脏兮兮的假花刚好落在了他的头发里,更显出他苍白漂亮的脸,幽幽地浸在水里。 “有没有点逼数,2班的班花你都敢勾引,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我们老大的女人吗?” “就是就是,上个月有人看见班花给你递情书了!” “真不要脸啊,居然敢和我们老大抢女人!” “你是不是就只能用那张脸来勾引人了?小废物,那么垃圾的成绩如果我是你早就退学了!” 殷刃听了他们七嘴八舌的话,总算才是弄明白了为什么,举起一只手来挡在自己的脸前,低声辩解。 “那是她喜欢我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而且我也根本都没有答应她什么。” 就算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声音仍然努力保持清淡冷静。 “你放屁!” 为首的那个老大自己先气坏了,粗声粗气地训起人来。 “如果不是你总是在她的面前装出一副装逼的样子来,之前她东西掉了还去献殷勤帮她把东西捡起来,她会喜欢上你吗?” 殷刃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甚至都不记得那个女生到底长什么样子。 也许是后座的那个女生吧,但是之前帮她也只是因为顺手,并没有那些人说的意思。 但是很快他也就想明白了,因为对方根本就不想要他去解释什么,他们只是想要找一个霸凌的理由,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一样。 因为他已经成了他们的猎物。 更多的水倒到了他身上,有人特意掰开他的头,将水倒到他耳朵里面,殷刃挣扎了一下,但是耳朵里面却还是被灌进了很多水。 很痛。 很快他的耳边也开始嗡嗡作响,是很难受的灼热的感觉,他闭上了眼,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还听见有人不怀好意地说:“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长得这么漂亮?下面真的有把吗?” “脱了他的裤子看一看就知道了。” 围着他的那些人还在笑,殷刃抱住了膝盖,身子发起抖来。 并不仅仅因为冷,而是因为……害怕。 除了发抖,他还能做什么呢? 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人可以去求助。 殷刃成绩很差,但是那个霸凌者却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老师自然是不会相信自己。 求助父母也是没用的,母亲早就联系不上,父亲知道了恐怕会更加厌恶他……他向来都讨厌他这样娘娘腔的软弱的样子。 他想一想就知道父亲会说些什么:为什么他们霸凌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呢?仔细想一想你就没有任何问题吗?为什么你不能成为那个霸凌别人的人,打不过就加入懂不懂,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了,以后还怎么继承家业?果然还是个拿不出手的东西! 那么,报警吗,可是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又怎么会有人信他?就算是报警,恐怕也会被学校将事情压下来吧? 他的运气向来都很差,命运之神也不曾对他垂怜。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后颈上,殷刃低头咳嗽着,在炎热夏日里面感到了死的窒息感。 他正在一点点地向着下面无底深渊沉去。 ——无人信他,无人救他。 “喂,堵着厕所门这儿做什么呢?还让不让上厕所了!” 厕所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那力气极大,甚至就连门框都狠狠得震了一下。 原本负责堵门的两个人哎呦喊了一声,倒到了地上。 白发男生站在光里,冷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欺负同学可是不对哦,小朋友们。” 为首的那个男生高高瘦瘦,长着一张阴郁的马脸,此时见到有人突然闯入不仅不慌,还冷笑着看着来人。 “呦,这还来了个英雄救美的?” 楼谏脸上皮笑肉不笑,往前快走几步,挡在地上的殷刃面前。 “没办法,自家养的小狗崽子被外人欺负了,能不生气么?” 第 16 章 楼谏低头就从校裤口袋里面提溜出把雪亮的刀来。 看见刀,马脸男生马上脸色就变了。 他们在校园里面这些霸凌之类的最多也就是小打小闹,但是真的上了刀子的那就不一样了,是要见血的。 而且他都不明白那刀子是怎么放进去的,毕竟谁家好人上课的时候校裤兜子里揣着把刀啊! 他吞了吞口水,觉察出眼前的人似乎不像是地上坐着的那个好欺负。刚要放几句狠话,让兄弟们这次先撤,就被先发制人了。 “这位同学,在开始之前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满十八岁了吗?” 白发男生看着高高瘦瘦,不是很能打的样子,但是脸上带着的温柔笑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看了浑身发冷。 马脸男不回答,周围几个小弟倒是没有看清楚情况,张口就骂。 “没见识的狗东西,我老大早就成年了!老大都已经在望钦高中呆了六年了,当然和你们这些新来的不一样!搞清楚了,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那就好,我原本还担心年纪不够……呢。” 中间的两个字吞在了喉咙里面,没有说出来。 楼谏走上前去,不见他怎么动作,伸手就别住了马脸男的手臂,抬腿就将人放倒,整个压到了洗手台上。 他毕竟也没有白长这十岁,别的不说,打架的技术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笑死,谁比谁更疯。 他又不是没死过。 惨叫声从马脸男的嘴里面传出来,听起来就知道很疼,他脸被压在洗手池里面。楼谏顺手就打开了水龙头,冰冷的水顺着男生的头冲下来,他咳嗽了起来,满脸恐惧。 “很喜欢泼人水是吗,嗯?” 旁边的小弟们一时之间都慌了,也不知道怎么办,也没看那白毛怎么扭的怎么他们老大突然就成了人家手下败将! 他们还正要上前去救出他老大,就听见他老大已经在那里哭着喊着叫救命了。 一米九的大男生此时哭得像是个三岁的孩子。 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机灵点的人觉察出不对来,悄悄从厕所里溜出去去办公室喊老师了。楼谏看见了,也没说话,任由人去了。 他自己拎着人的领子将那男生的头从洗手池里面抬出来。 对方此时已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了。 “别,别,我认输,认输……”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小同学。” 楼谏一抬手,刀柄就仔仔细细地在自己的衬衣上面擦干净了。 “刚才欺负人的时候,倒是也没看见你停手啊?” 他用手捏住男生的手,一点点地将他的指纹印在那柄水果刀的刀柄上。而后锋利的刀锋一振,撩开衬衫,借着他的手,用刀顺着自己的侧腰,细细划出一道血痕来。 伤口很浅,只是破了一层皮的程度。 血珠连成一串红玛瑙,顺着少年纤细雪白的腰滑下去,洗手间里面一时寂静无声,主要围观的人都被吓呆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啊!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还是原本在地上坐着的殷刃,就算是全身还在湿漉漉地发着抖,却还是冲了上来,将那把染上了血的刀打翻在地。 他抓住楼谏手臂的时候,楼谏能够感觉到他全身抖得厉害,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得。 “你,你这家伙又在发什么疯?” 小孩儿眼睛红得吓人,眼泪还在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啊?我很好啊,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楼谏约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笑着摸了摸小孩儿湿漉漉的头顶,还顺便揉拍了一下,头发就算是湿了还是很顺,手感不错。 占便宜了,平时小孩儿脾气大,都不给他摸的。 “没事了,别怕。” “……有我在呢。” 厕所的大门又被撞开了,这次来的是教务处的一位大腹便便的男老师。 对方最初神色里面还带着一点不耐烦,很显然以为又是一起寻常的校园霸凌案件罢了,但是看到此时厕所里面殷刃腰上那道血淋淋的伤口,还有地上掉的那把雪亮亮的水果刀,外加上厕所里面早就被吓得不敢出声的那几个鹌鹑…… 他的眼神就马上变了。 “老师,我刚刚已经报警了!” 不知道何时已经倒在地上的楼谏摇了摇手里面的手机,很快就粉碎了对方想要宁事息人的最后一丝希望。楼谏在踢门进来之前就已经提前打了报警电话,就是为了避免后面会出现的这样子的情况。 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 “谁懂啊?刚刚真的是太危险了,这位同学突然就掏出了一把刀就冲着我冲了过来,捅了我……我现在好痛啊!” 只见他敷衍地露出一丝咬着牙的痛苦神色。 “我感觉我现在快要死了,拜托了,求求谁来帮我打个120?” 周围围观的一圈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两个小时后,楼谏躺在病床上录口供。 殷刃有些可怜巴巴地坐在床尾,本来就红的眼睛哭得像是兔子,手里还时不时替他掖一下本来就很平整的被子。 “是的是的,他就拿出刀就冲上来了,我当时害怕极了!” “可是!现在唯一受伤的人是我,那群人都是一伙的,您不会真的相信他们的鬼话,说是我自己拿着刀往自己的腰上划的吧!” “我又不是疯了我怎么会那么做!” “那把刀真的不是我带过来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检验上面的指纹,我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碰过那把刀……他们是团伙作案,相互包庇的。” “嗯嗯嗯,是的,就是这样!” 等到人走了,楼谏才看着殷刃又要哭出来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过去悄悄咬他耳朵。 “你慌什么啊,这点小伤真的验起伤来,就连轻微伤都算不上,只是用来吓唬吓唬人罢了。倒是对方那边现在估计要痛死,但是却又一点伤口都看不出来,恐怕别人还要以为他都是装的。哈哈,想一想就好笑。” 温热的气息落在殷刃的耳侧,他不仅耳朵麻了,连着半个身子都麻了,耳朵里面的水本来就没有倒干净,现在还在嗡嗡作响。 太温柔了,离得也太近了。 楼谏松开了他的肩膀,懒洋洋地像是只大蜗牛一样,又缩回床上的被子里。 “不过我估计这个案件最后还是要调解,那人还年轻,能在望钦高中上学,家里估计也在灵都有关系,不会因为这点破事儿让自己孩子的身上留下案底的。” “虽然听起来也还是有点不解恨,但是已经是最好的做法了。” “但是你也不应该这样做!” 殷刃的声音有些硬邦邦的,强撑着皱眉,第一次对着楼谏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应该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是最笨的方法。” 躺在病床上面的白发少年叹了口气,轻轻地将额头贴在对方的额头上,看着他的眼睛。 “我正是要教你,不要太苛责自己,你不能要求自己做出的选择都是最好的。” “不能既要又要,有的时候,是必须要做出牺牲的。” 他们的呼吸靠得很近,殷刃甚至能够感受到他长长的睫毛擦过自己的脸颊,像是一根柔软的雏羽,勾起心里面的一阵麻痒。 “好啦,想不想听那个混蛋道歉?” 楼谏放开他,又低低地笑,声音里面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子的语气,但是殷刃却不反感。 因为真的很温柔。 殷刃点了点头,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不自在地在病房里面转了一圈,还是坐在床头,去给床上的人剥柚子。 柚子皮一点点地从他的指尖落下来,落到垃圾桶里,他的指尖散发着一点淡淡的橘柚的清新香气。 殷刃没说的是,他最想听的其实不是那人的道歉。 那样的垃圾一样的人在外面的世界里面有很多,殷刃之前也遇见过,他并不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因为那些人都在他的世界之外。 那些人的态度,或是讥讽,或者是嘲笑,或者是辱骂,对于殷刃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今天楼谏受伤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是真的真的很害怕。 他害怕对方死掉。 ……也许是他从小就拥有的东西就很少。 所以才会更害怕失去。 病房的房门被人推开了,是有护士进来检查情况,殷刃听见推门声急匆匆地往后扯了一步,从病床边站起身来,不知道怎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雪白的耳朵后面又红了一片。 “你这伤口看着也不严重啊,怎么就还要住上院了?” 护士让楼谏坐起来帮楼谏在腰上换了绷带,一边随便地和他搭讪。 “我一看你就知道,这是和人打架打输了是不是?小伙子你这样的年纪,就还是火气旺。” 楼谏扬了扬眉。 他这个表情一出来,殷刃就知道他又要开始胡言乱语。 “姐姐你这就不懂了吧,我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很潇洒的!” 护士看起来已经到了中年,早就结婚生子的年龄了,听着他的这番话,虽是颇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但脸上却还是带上了点笑意,最后将楼谏腰上的绷带缠好,笑了一声。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殷刃在旁边听得脸快要滴出血来了,一声不吭地装他的哑巴。 过了一会他又跑出去给楼谏缴床位费,为了做做样子,楼谏还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晚上的。还好今天也不是周末,医院里面的空床位很多,他们这样倒也不算是浪费公共资源。 后来殷刃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跑过来问楼谏要不要去做个超声检查,万一伤到的是身体里面就更不好了。 “我很好,什么检查都不用做!” 还是楼谏将他拉了回来,让他别乱跑了,能老老实实地在自己身边坐一会。 “对了,你耳朵是不是刚才进水了?” 又想起一件事来,楼谏对着他招了招手,像是唤小狗似的。 “过来,我帮你弄干净,要不然耳朵里面可能会发炎的。” 殷刃就听话地走过去,半蹲下身子将头搁在楼谏温热的手心上。 乖的要命。 第 17 章 之后带头霸凌的男生还是来给他们两个道歉了,只是看向楼谏的时候还是有些恨恨的,不过不服气也没办法,他很快就被父母提溜走了,还赔了楼谏五万块医疗费,于是这事儿就算是私了了,也没闹大。 学校那边也乐意见得这样的结果,只能说对各边儿都好。校领导那边还专门给楼谏打了电话来慰问他,毕竟他靠着宴修祁那边的背景进来的,也不能算是普通学生。 这事儿再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就算是结了,楼谏觉得对方经历了这一回应该也能长长记性了。只能希望以后世界上能少几个被他霸凌的孩子,也算是给自己积了点功德了,好歹肚子上没白挨这么长一刀。 从这事后,楼谏再没带自家小孩儿去过那个高中,最初他的初衷只是想要让小孩儿多交点朋友,怎么这事儿一出来,眼看小孩儿都要自闭得更严重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当时你在学校里面被人欺负了。” 他后来还挺认真地和人道了歉。 “不然那我肯定不能带你去的。” 楼谏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记性是真的不好了。 也有可能是他上辈子苦痛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每件事情都挺惨的。 这人经历的惨事儿一多,之前曾经觉得天大的事情都能忘了。说起来这也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轻舟已过万重山吧…… 啧,怎么越听越是觉得自己惨啊! “没事,他们之前也,也没做得那么过分。” “这还是第一次。” 殷刃小声说,一边说一边给人腰上面那块儿上药。 那刀口真的不深,只是看着吓人,掉了痂就几乎快要好了,小孩却要坚持每天给他上药。楼谏的腰那块其实挺敏感,每次都被他弄得痒痒的,此时忍不住就要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喘着气说:“你先别动,让我先缓缓,是真的受不住了。” 等到楼谏吸了一口气憋住,将那点致命的痒意忍下来才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上药。 “其实遇见了这事儿,我还挺开心的,你不用自责。” 殷刃小声说。 他现在和楼谏熟了,说话都不结巴了,利索得很。 “你开心什么,整天就你开心,傻不拉几的。被人欺负死了都还开心,蠢死。” 楼谏闭着眼睛忍着,开口怼他的时候也有点不客气。 “那你别管,就是开心。” 殷刃低头抿了抿唇,脸上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来。 相比起十年后的他来,殷刃这个时候其实是不怎么喜欢笑的。也可能是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教过他怎么去开心,渐渐的也就不爱笑了,整天一副呆呆木木的样子,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脸好看,但是却也没有生气,像是人偶娃娃。 楼谏这点倒是要比他鲜活得多,但是他笑起来大部分的时候却也是冷笑。 ……看着就不怀好意的样子,像是小反派。 “谢谢你替我出气,我很开心。”殷刃说。 楼谏躺在床上,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怼对方。 主要是殷刃说的这话简直就是太小白兔了,乖得要命,只是帮他出了口气而已,这就被骗得不行,如果不是他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但是他后来却还是心软了,闭上眼睛不理人,只用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这事儿一出后,殷刃也不和楼谏吵架了,简直是对方要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本来三心二意的上学也好好上起来,他们两个现在不去学校了,就在外面一间私人画室里面上课,就是之前楼谏给他俩定好的那一家。 上午文化课,下午专业课,晚上楼谏悄悄在家里给殷刃开小灶。 画室算是高级画室,小班制授课,价格贵,收的学生也就不多,每个专业也就十几个,光论起氛围比起之前来倒是比那个烂高中要好得多。他们和画室那边离得近,晚上的时候也没有在那边住宿,还是回小别墅里面去睡觉。 美术联考说来说去也就那几样,素描,色彩和速写。楼谏了解上辈子的自己,殷刃的色彩从来都不担心,这是天生的天赋,近乎无与伦比的光感和色彩的感知能力。 他有时候都会忍不住赞叹,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脑子里面装了太多的技巧,丢掉了最初的那一份初心,有的时候原来的自己能够看见的那些东西,他现在反而看不见了。 后面的素描和速写也都是有套路的东西,殷刃学得也很快,不过总的来说当然也还是没有楼谏快。 教他们专业课的老师每次教完楼谏,都是一幅难以形容,觉得自己的世界观破碎并且被重组的表情,然后询问对方真的是零基础吗? 楼谏有点恶趣味,零基础当然是零基础,不过不是这辈子。他不过是没喝那碗孟婆汤,怎么都能穿书还能重生了,他立个天才人设怎么了?! 倒是殷刃很受打击,他从小虽然自认为是废物,但是在画画这方面上却倒是从来都没有输给过谁。不管是哪个油画老师教他的时候都夸他的天赋。如今却没有想到会败在一个和自己年龄相近的人身上受到这样重的打击,于是刚开始上课的时候连着几天人都有点蔫蔫的。 楼谏为了安慰他,晚上睡前的时候就爬到他的床上去亲亲他的额头。 “没事,你已经很棒啦!相信自己!只是比我还差那么一点罢了,我那是世界第一,世界第二就绝对是你的,没人敢和你抢!谁抢我就打他!” 殷刃却还是不开心,用被子把自己的头给蒙住不让他亲。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低声嘟囔,却到底又舍不得将人推开。 “你不要总是这样哄我。” “你才十八岁。” 楼谏就笑了,隔着被子弹他额头。 “这么大点的小屁孩儿,懂什么?” 殷刃有点不服,从被子里面冒出点黑色的头发尖尖来,用阴沉沉的眼珠子死死瞪他。 “你不是和我一样大吗?!你也才刚满十八岁啊!” 楼谏就挑眉,做作地抱起胸来。 “我和你又不一样,我那是天生天赋异禀,生来就比平常人要多上几十年的见识……虽然我看着年轻,但是我其实早就老了。” “来了来了,又开始胡说八道。” 小孩儿不理他,把自己的枕头丢过去砸他,扭过头去自顾自睡了,躺在枕头上的时候头发还是翘翘的,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楼谏关了大灯,本来是想要回自己房间继续睡的,但是殷刃卧室的台灯是暖黄色的,看着实在是柔软,床垫铺得厚,也软乎乎的。 他自己房间里的那张床可没有这么舒服。 于是原本要走的脚步就稍稍迟疑了一下。 这张床是他从小到大睡惯了的,甚至枕头也是他最常用最喜欢的那一个,床垫是选得最软的席梦思。可能他在睡眠这方面的确是有点恋旧癖,之前流落在外的时候总是睡不好多少也有点是因为床不对的意思。 不过既然现在都回到自己家来了,舔了舔嘴唇,楼谏伸出手关了台灯,就也跟着跳上了床。 床是2.0米×2.2米的超级大床,小孩睡在上面,身材瘦削,还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本来整个人也占不了多大的空间。 ……都是自己人,分享一下床也没关系吧! 他其实最近在旁边卧室的那张床上面睡觉的时候,睡眠质量相当一般,重生后回来睡得最好的一次还是之前在酒店的沙发上抱着小孩儿一起睡的那一次。 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太想睡个好觉了。 “楼谏!你又在发什么疯!” 黑暗里面,殷刃感觉身下的床垫子一弹,有人上了床。他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惊得睁大的眼睛几乎都要放出夜光来。 小狗果然胆子大了,都敢直呼其名了。 还没来得及再说话,身子就被人隔着被子抱住了,楼谏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面,再说出口的时候,那人话语里面就带了点困意。 “别吵,就借我抱一会嘛。” 手将人搂住,在他的身后堪称敷衍地拍了拍,像是抱着个大号玩偶一样。 “好了睡吧睡吧,别闹我很困了,快睡!” 他软软的呼吸正好落在殷刃的脖颈上,弄得他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但是那人却偏偏就保持在这个姿势很快睡着了,入睡速度堪称一流。 “混蛋。” 只是殷刃此时是被弄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只能狠狠地自顾自磨牙。 眼睛在黑暗里面很快就适应了,他能够看到眼前人一点蓬蓬的白发。他算是靠在殷刃怀里,从上面向下看的这个角度,那张脸更显得小了。 也只有在对方不说话的时候,这张脸上才能显出一点稚气来,表现得像是个刚刚这个年纪的少年。 其他的时候一张嘴,就能把人直接气死。 自己睡不着,眼前的人就是罪魁祸首! 殷刃轻轻地用手指碰了碰对方的唇,楼谏的嘴唇长得很好看,上唇有一颗很明显的漂亮唇珠,偏偏两侧的唇角却又是向下的。 于是平时看起来的时候就有种似笑非笑的冷淡,有些不屑的高高在上的意味。又加上那人喜欢冷笑又爱嘲讽人,嘴里面自然冒不出来几句好听的话。 殷刃用指尖拨弄玩了一会那颗唇珠,将那人原本苍白的唇色都弄得泛起红来。却冷不防楼谏微微皱眉,不经意张嘴,将他的指尖含了进去。 那触觉实在是奇怪得过分,殷刃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他赶紧将指尖抽出来,还带了一条细细的银丝,连在他手指和对方的唇缝之间。 ……有点太出格了。 第 18 章 殷刃赶紧将头缩回被子里,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那颗心脏砰砰砰地一直在跳。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赶紧闭上眼睛睡了。 睡前他只隐约闻到那人的身上和他一样的栀子花沐浴露的味道,还带着遮盖不住的淡淡有点清凉的松节油气息,是画画的时候在画室里面沾染上的。 很熟悉的味道,但是怎么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没有这么好闻?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果然又是纠缠在一起,说起来他们两个的睡姿都很差劲,是和任何人睡在一起都要被嫌弃的那种。 睡觉的时候就恨不得抱着点什么东西,被子抱枕床单,身边有什么抱什么,一觉醒来床往往被弄得乱七八糟。 如今凑在一起倒也算是正好,省得再去霍霍别人了。 楼谏晚上起夜要去上厕所,睁开眼就看见小孩儿整条大腿搭在自己肚子上,睡得面色微红,靠在他身边胸口一起一伏的。 怪不得他好像做梦梦见海底大章鱼了,真缠人。 因为昨晚上睡前的事儿,今天殷刃画画上课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楼谏昨晚上倒是睡得很不错,双目有神,叉着腰在画室里面骂人的时候都很有气势,音量比平时大了一倍。 “你的脑子呢?这里当然不能用刮刀,一拍子下去,刚才全部堆砌的纹理不就全都乱了?” 殷刃却盯着他说话的时候的那点轻轻颤动的苍白唇珠,兀自出了神。 “嗯,好的。”他说。 他才发现原来楼谏的唇色真的很淡,一点血色都没有,肤色也白,整个人看起来就总觉有点像是没有喝饱血的吸血鬼,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再刻薄的阿姨勺子都要多抖几下的那种。 殷刃自己的唇颜色却很深,很薄。配上他原本颜色比别人更深的巩膜,看起来人就有点阴沉沉的,脸漂亮是漂亮了,就是不像是什么阳光开朗向上的好主角。 “嗯什么啊!好什么啊!喂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楼谏简直要被这个废物气死,一时之间觉得过去的自己又怎么会这么蠢,要被气昏过去啦! 他拉住殷刃的手,将他扭过来,强硬地把笔刷塞进他的手里。 “看我做什么,看画!” 殷刃这才将目光落在眼前的画像上,那是一副普通的静物画,苹果梨子桃子……反正都是差不多的那种东西,颜色被调成了很鲜亮明媚的颜色,试图努力装出这是真的的样子。 其实不如那人的脸好看的。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但是下一秒钟,他的身子就猛然抖了一下,因为楼谏的身子从后面靠了过来,就贴在他的肩膀上。他原本坐在高脚凳上,这样一来楼谏的胸口就贴在他的后脑上,他的耳边似乎能够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咚咚咚。 殷刃的耳侧悄悄地红了一片,但是楼谏却没看到。 他还在仔细地握着小孩儿的手,带着他调好了色板上面的颜色,落在面前那副绷好的画像上。鲜艳细腻的颜料一点点地在他们重叠的指尖铺展开来。细腻的光线一点点地被刻画,不能被留存的转瞬即逝的东西也被画了下来,简单的几笔过后原本显得有些呆板的苹果几乎是马上就有了生机。 殷刃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手围在自己的外面。 “你看得还不够仔细。” 他们的脉搏重叠在一起,似乎在这一瞬间,心脏跳动的频率都趋向于一致。 “你看画的时候,要看透,不仅是要看透这个苹果的表皮,也要看清楚它的骨架,看清楚它果核的支撑,看到它的着力点,看到它后面的黑暗,看到光照来的方向。” “你要看,很仔细地去看。当你真正地将这幅画看透的时候。你就能够将它画出来了。” 楼谏的声音低低的,殷刃的后颈松了一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被带入到了那副他所描述的画面之中。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觉得他也看见了此时楼谏看见的那副场景。 他从未和另外一个人靠得如此之近过。 笔触刷刷地响着,画室之中一时静谧无声。 楼谏后退了几步,成为了一个安静的旁观者,看着殷刃将那幅画完成。 那的确是一副很好的练习作,比殷刃之前画得都要好。就像是突破了一个瓶颈一样,有了很大的进步。 “啪啪啪。” 楼谏很给面子地鼓起了掌。 “真棒!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不愧是我……咳,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殷刃垂下眼不去看他,两只脚乖巧地踩在板凳腿上,手里面的画笔偷偷打着转。 楼谏却没注意到他的不自然,甚至还得意地将那幅画拍了张照片,挺难得的发了个朋友圈,配了个呲牙笑的表情,看起来就有点贱兮兮的。 【蠢徒弟终于出师了!】 他是新办的手机卡,那朋友圈统共也没有超过二十个人,大部分都是在画室里面加的同学,还有之前在酒吧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几个朋友。 这还是他这个号的第一条朋友圈。 魏溪第一个评论,给他点个大拇指,问他,这是你画的? 楼谏挺得意地回他:我家小孩儿,厉害吧。 魏溪:画挺好,成大艺术家了。什么时候你给我们店里也画幅画?我挂前台显摆显摆。 楼谏:好说,到时候你来我画室选,选上哪副都送你。 魏溪:那我得好好留着,说不定等你以后出名,这幅画就赚钱了。 楼谏:哈哈,那你可一定要等到我死了再卖。 楼谏也就是画画的时候支棱,白天的时候去画室上文化课的时候就像是干咸菜一样蔫吧了。灵都高考也是要考数学,外语和文综,因为省份特别的原因也还是往年考题里面最难的那一批,年年考完在网上都是怨声载道,分数也不如别的地方好看。 口头上虽然说着嫌弃殷刃只有初中学历,但他们两个谁也别嫌弃谁。楼谏上辈子自己高中也没能毕业,是个盲流子。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准备去参考高考,心里也没底。就算是专业课他这边是不怕,但是也还是要过了文化课这一关。 他语文倒是还不错,文综那些东西背一下,写一写也能凑合,反正他写字好看,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往上一写,光是靠卷面分也能赚不少。只是数学是真的不怎么样,就算是文科生的数学要简单不少,他太久没做过题,重新捡起来的时候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殷刃和他一样,学得最好的是圆锥曲线和立体几何,主要是能够构建图形的,能够想象出来的东西,凭着他们原本素描构型的底子也就都能做得不错,但是其他的就很烂了。 这天又是上课的时候随堂小考,要做数学试卷,老师把试卷和答题卡发下来。楼谏先把卷子哗啦啦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就开始撑着下巴犯起头痛来。 填空题凭借着记忆写了前面的一点,后面的大题他自己在心里给人从必做改成选做了,七道大题选了四道自己会做的来做,剩下的三道全都空着。他写得倒是很快,毕竟写的都是自己会的,很快做完了抬头一看教室里面大部分人都还在奋笔疾书,后面的公式陈列写得密密麻麻的,看得人不由得心生嫉妒。 殷刃坐在他旁边,也还没写完。 楼谏悄悄往他卷子上面瞥,就看见对方也空了三道大题,还是和自己一样的。此时正停了笔,对着其中的一道默默发呆,看似双眼汇聚在试卷上,但是按照楼谏对曾经自己的理解,此时的自己早就神游天外了。 他努力忍了忍,嘴角却还是没忍住,上扬了起来。楼谏也觉得自己最近的笑点就真的是很奇怪,心想他们里面不亏芯子都是一样的,连不会做的题都这么默契。 他悄悄用手肘捅一捅对方,从下面的草稿纸上撕下一张纸条来,刷刷刷在上面写字。 【要不提前交卷?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他的字体现在是稍微有意地改了点,加了点草书的味道,就和殷刃原来的字迹区分开来了,潇洒是潇洒了,就是有的时候显得过分潦草,之前被班里的语文老师点名批评过,却也屡教不改。 殷刃没理他,将自己的卷子往旁边悄悄挪了挪。 小孩儿上学比楼谏可要认真多了! 楼谏无聊了躺在桌子上,用圆珠笔在草稿纸上面画速写,他看见什么就画什么,很快就在验算的公式里面画上了殷刃那张漂亮的侧脸。 睫毛小刷子一样打下来,眼睛深深的,有点迷蒙,像是一口看不见底的井。 想了想,又给人头顶上加了一对耷拉下来的小狗耳朵,这样看起来倒还是挺可爱,还有点委屈吧啦的。 他转着笔,自己偷摸着乐,冷不防桌子上被人敲了一下,抬头就看见数学老师站在他旁边,有点好气又好笑的模样,从他试卷下面将那张草稿纸抽了出来看了看。 “题没写对几个,这画画得倒是挺好。” 这个老师挺年轻,是刚毕业的名牌大学研究生,姓赵,平时和他们交流起来也没有代沟,说话也就挺随意的。 “还行,还行。” 楼谏也还挺谦虚,摸摸头,一点听不出他话里意思似的,主打的就是一个脸皮厚。 “行,既然那你都写完了,卷子就赶紧交上来吧。不然你要在那草稿纸上面画出副蒙娜丽莎来了。” 他这话却是正中楼谏下怀,他顺势交了卷子,回头看了殷刃一眼,本来是想要给人使眼色的。 结果就看见殷刃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紧紧攥着笔,耳朵根悄悄红了一片。楼谏这才有点后知后觉过来,原来他刚才在草稿纸上画的画被人看见了! 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幅画而已,怎么长得好看还不准人画啊? 在一教室的人面前大大方方走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想: 小狗崽子就是脸皮薄。 第 19 章 楼谏两手空空,乐得自在,正准备自己去楼下画室里面画会素描,一会等小孩儿考完出来。 结果还没等他走出教室,却听见后面的储物柜里面有人的手-机-铃-声叮铃铃地响。 他们考试的时候严格来说是不准带手机的,但是大部分的人都悄摸摸地带,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打扰考试秩序,别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作弊抄袭,其实都无所谓。 小孩儿听话,他就放在后面。 楼谏一听那铃声就知道是殷刃的手机,正好小赵老师也有点生气地吆喝。 “谁的手机谁的手机!不是刚刚都说了考试的时候要静音的吗!” “我的我的,老师,对不起我这就走……” 楼谏笑着举起手来,原本刚要出门的脚步打了个转,他回去柜子里面摸了殷刃的手机,又偷偷给殷刃使了个眼色,表示没事,门一关就溜去了外面的小花坛。 刚才那通电话已经被楼谏摁掉了,但是对面很快却又拨了一个过来。 上面的备注光光正正两个大字——父亲。 楼谏眯起眼睛看着上面那两个字,心想我就说我这次重生回来好像是忘了什么垃圾,此时才想起来:怎么能把您老人家给忘了呢? 他也不怕,抬手就接了电话,先喂了一声。 “喂,是阿刃吗?” 殷刃他爸不姓殷,他随他妈姓,他爸当初是入赘进殷家的,名字倒是还挺好听,叫仇玉堂。 仇玉堂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声音却不显老,反而还带着点温柔儒雅,待人接物处处风度翩翩。若是有不明事理的人来了,怎么也是从他的身上挑不出一点毛病来的。 不过楼谏上辈子和他打的教导多了,自然知道他这人外面披着一层光明伟岸菩萨皮,里面干着他的黑心坏肠腌臜事儿,比谁都会装。 “他在里面儿考试呢,叔叔。” 楼谏薅着那花丛里面的几根零星的狗尾巴草,说话的时候皮笑肉不笑。 “我是他同学。” 就听见对面开始叹气了。 “这孩子,上学就好好上学,怎么还带手机玩呢,这样能学好吗?” 没留神,手下的狗尾巴草给薅断了,楼谏的手上一疼,留了一道淡红色的勒痕。他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将那点伤口在嘴边吮了吮。 带着点草的苦涩味儿,恶心。 就像是他隔了整整一辈子和仇玉堂聊天,还是觉得恶心。 “我们现在这些年轻人都这样啊,叔叔您这就不懂了吧! “现在谁出门在外还离得开手机啊?再说殷刃他上课都是放在储存柜里面,那肯定不能耽误学习。您啊,已经老啦!” 他这话有点不客气,仇玉堂也只是笑一笑。 “那小同学,你让殷刃考完了给我回个电话好么。” 楼谏满口答应,转头挂了电话就将通话记录删了,一点痕迹都没留。 刚删完抬头就看见殷刃也交了卷儿背着两个书包从教室里面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楼谏,脸颊红扑扑地喘着气问:“谁的电话?” 楼谏将手机还给对方,接过书包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没和他说真话。 “推销电话罢了,卖保险的,别管。” 仇玉堂的电话无关紧要,这电话打过来也是主要为了体现一下自己关心孩子的好父亲人设罢了,回不回都没事。 甚至楼谏打赌他转头就将这事儿给忘了,没必要为了一个垃圾来浪费感情和时间。 他拉住殷刃的手晃了晃,又没骨头地将头靠在他身上。 “哎呀!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干嘛,为了庆祝一下终于考完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画室这边的集训已经开始了一个月,终于到了月底难得的假期,他们明天还能休息一天。今天考完了也不用去上晚自习了,因此今天也就悠闲下来。 他们集训的这间画室是在灵都二十七中的旁边,往巷子深处走就有一条小吃街,平时也被他们画室里面的同学戏称为地沟油一条街。有时候上晚课的时候香味儿就能飘到教室里来,勾得人画画都没心思。 此时他们出来的这个点高中的学生下午还没放学,所以人不是很多。楼谏走在前面,用肩耸一下小孩儿。 “来呗别客气,我请客!” “你是不是今晚上不想做饭所以才带我来这儿的啊。” 殷刃回怼了他一句,过了一会却还是没忍住跟人走了进去。 他显然是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四处看看很是好奇。 在小摊车后面叫卖的小摊贩,飞溅的油花,地上肮脏漆黑的瓷砖,甚至还有随处可见的没人收拾的垃圾袋和木签,这里实在是算不上干净。卖得东西也五花八门,各显神通。 可就算是知道不卫生也肯定不健康,不过味道的确是闻起来很香。 这儿的人也和他以往见的人不大一样。人人的嗓门都很大,吆喝还价,打包装盒,动作利落。不知道怎么说,殷刃觉得这儿有一种肮脏杂乱但是生机勃勃的美。 楼谏让人站在原地,按照他上辈子的口味儿随便买了点炸串,又点了饭团、煎饼和冰奶茶,拎着满手,回来塞到了小孩手里。 刚才卖炸串那家实在是太热了,楼谏排队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将没开封的冰奶茶在自己的脸上贴了贴,才感觉降下温来。眼睛红红地笑着问小孩儿:“还想吃什么吗?快点单,过时不候!” 殷刃站在原地看了看,就看见一个卖彩色的摊位,左右围着的多是小孩儿,或者是情侣买给自己女朋友的。 那家的做得挺漂亮,不仅仅是圆的,还有各种卡通形状图案的,五彩斑斓,看起来都还挺好看。 心里其实有点想要,但是又觉得有点难为情,未免有点太幼稚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楼谏多懂他,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肚子里面在想什么,将喝了一口的奶茶塞到殷刃的手里,说了句等着,就挤进了小孩子堆里。 过一会就看见一个超级巨无霸的炫彩往这边走过来,简直是将人的头都盖住了,只是从后面露出一点小白毛。 再一动,楼谏就从侧边露出张笑吟吟的脸来。 殷刃有点别扭的接过来,挺做作地说了声哎呀你给我买这个做什么,嘴角却偷偷扬起来。 松松软软的,像是一朵飘在天上的云。那颜色鲜艳的简直是要将所有的色素都加了进去,他们油画画板上的颜色可能都没这上面的丰富。 但是其实殷刃一直都挺喜欢这样花花绿绿的东西的,当初学油画里面也未免没有这样的原因,他不喜欢太单调的空白的东西,会让他有一种窒息感。 过一会两人慢慢在大街上面溜达,慢慢你一口我一口溜达着吃东西的时候,那句谢谢才从殷刃嘴里面说出来。 “啧,和我说什么谢谢。” 楼谏从他手里揪下来一点,尝了尝味儿。 他其实还是挺爱吃甜的,但是也只能吃一点,还是纯粹的中国人口味,吃烘焙的点心会觉得太甜。 “以后记住啊,都不准和我说谢谢,不然就不给你买了。” “——咱俩什么关系!” 殷刃嗯嗯地点了点头,右手从楼谏手里接过一根炸蘑菇,小口小口地吃。 他上辈子有点猫舌头,不能吃热,也不能吃辣,吃东西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的,看着就很乖巧吃得很香的样子。 因为懒得拿,嫌弃沾手,楼谏给他从袋子里面拿一串他就吃一串,被烫到了就咕嘟咕嘟地去喝冰奶茶,很快鼻尖上面就也冒出汗来。 胃里又热又凉,夏日凉爽的晚风从他们的身边吹过,将那点燥出来的汗水都吹干净了。 很爽利。 殷刃这边还正吃着呢,就发起愁来,小声和楼谏抱怨。 “完蛋啦,吃这么多肉,又喝奶茶,今晚上又该睡不着觉了。” 他手上那串子上面的烤肠还有一口,犹豫着要不要吃完。楼谏白他一眼,凑过去给他咬断了,仰头吞在嘴里嚼嚼,说话含含糊糊。 “……我现在严重批评你这个小同学!就是总是犹豫,就总是喜欢想太多!你管那么多干嘛,哎呀我们现在吃得开心不就行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又谁说的清!” “人生啊,就是要今天过得开心就好啦。这说不定下一秒就地震了,把我们都埋在下面,一起死掉。哈哈,这样一想就更好笑啦!” 他说话向来生冷不忌。 殷刃抿了抿嘴,赶紧用一只饭团堵住了他的嘴,自己别过头去不看他。 “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 楼谏两只手都刚好被占着,饭团一时之间在嘴里拿不下来,于是只能快走两步,笑着用侧脸在人的肩膀上蹭了蹭。 头发软软地贴在殷刃的颈窝里,一阵麻痒。 “呜呜。” 好嘛。 那就不死,一起好好活着。 结果殷刃这天晚上果然因为喝多了奶茶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在柔软的床上带着被子滚,想起白天楼谏拍着他的肩膀哥俩好地说:咱俩什么关系! 殷刃躲在被子里悄悄咬自己的指甲,想不通。 可他们俩之间,现在这算是什么关系? 第 20 章 楼谏本来睡在殷刃隔壁,他本来就睡觉轻,好不容易睡着了就听见一声重响。匆匆披了一件外套跑过去看,就看见殷刃摔在地上的地毯上,侧着身子蜷缩着,脸色苍白得要命,眼里的泪又汪成两潭水儿。 “楼谏,我肚子疼。”他喘着气儿说。 要了命了。 怎么吃点东西都能成这样,血皮子脆得只剩下最后三滴了是吧。 楼谏心里又气又心疼。 翻箱倒柜地找药都没找到,只能加钱喊了送药上门的外卖。 “喝点水!” 他坐在床边,将温水送到人嘴边,小孩儿不想喝,将头扭过去。 殷刃现在难受得紧,像是被煮熟的□□一样在床上直挺挺翻着肚,就像是有东西在他的肠胃里面翻来覆去地搅,要将他五脏六腑都搅烂掉。 他睁大着眼睛空荡荡看着天花板。 “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胡说,你还年轻着呢!” 楼谏低声地哄,又轻轻地伸出手隔着睡衣给他揉着肚子。 “要活一百岁……张嘴。” 水也喝不进去,殷刃又成了一小团,软软地蜷在他的怀里,脸上的汗一滴滴地往下砸,身子扭来扭去。 “真的这么痛吗?” 楼谏心疼坏了,心里面还有点自责。 心想如果不是因为他一时兴起带着小孩儿出去乱吃东西,对方现在也不用受这份苦。 “还,还好……” 殷刃可怜巴巴地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面,不安地蹭来蹭去,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只是有一点痛。” 楼谏看他痛得脸色都变了,就知道他在撒谎,苦笑了一下只能自己喝了一口水,低头捏住人下巴就亲了上去。 “唔?” 殷刃被他抬着下巴,嘴巴被迫张开。 舌尖就轻轻在他上颚上扫了扫,摸猫一样顺着喉结捋了一把,温水顺着喉咙很顺利地咽了下去。 他一连喂了几口,殷刃的脸上就带了点红晕,用手推开人,挡住不让他继续亲。 楼谏也不嫌,在他的掌心里面舔了舔,低声问他:“还疼吗?” “好像好点了。” 殷刃匆匆收回手来,感觉了一下。 一会儿之后却又不行了,捂着胸口冲到厕所里对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恨不得连昨天的早饭都吐出来。 楼谏看的着急,好容易等到药来了,喂人吃上了药,这个时候的殷刃简直就是要虚脱了。 他软乎乎躺在床上,晕头转向的觉得自己就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 “是我的错,以后不带你随便吃东西了。” 楼谏没敢走,也跟着人上了床,小心地伸出一只手环在他身边,帮他将身上的被子扯平整。殷刃就算已经被折腾地没了力气,还是躺在床上伸出一只腿搭在他身上,轻轻喘着气儿,不说话。 楼谏朝手表上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这一通折腾的。 还好明天是放假。 他关了一边的台灯,他没回自己那屋,也跟着缩进被子里。被褥软乎乎的,空调没敢开太低,怕人再着凉,所以温度不算是太冷。 过了一会,他感觉小孩儿慢慢凑到他身边来,声音里面还带着点可怜的小颤音。 “不,要去。” “你要去哪儿啊你要?不老实睡觉!” 殷刃将他搂进怀里拍了拍,摸到他后背上面突出的蝴蝶骨,嶙峋硌手,瘦的可怜。 像是一只被扒了毛的瘦猫。 “下次还要去吃。”殷刃哼哼唧唧地说。 人难受的时候就会撒娇,正常的话他绝不可能对楼谏说这种话的,小孩儿平时可要面子了。 “你不怕疼啦?”楼谏捏了捏他鼻尖。 殷刃从鼻子里面喷了一口气,声音瓮声瓮气地。 “不,不喝冰奶茶应该就不痛了。” “行行行,还带你去。” 楼谏实在是被他折腾得没了力气,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口头上就先答应了下来,凑到他额头上面重重亲了一口。 “快睡吧,小冤家!” 殷刃这才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睡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他们俩谁也没起来,好在今天不用去画室上课,所以晚起一点也没关系。 中午两人简单煮了面吃,下午楼谏难得有了兴趣要来烤饼干,想去超市买材料。殷刃毕竟身体也还年轻,就算是昨晚都痛成那样了,今天却恢复的还是挺快。 又去吐了一次,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一起吧。” 他像是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人身后,别别扭扭的。 “我去帮你付钱,毕竟你做的东西我也会吃嘛!” 和楼谏熟了,他就越发显出孩子气的样子来,毕竟也才刚刚十八岁,又没怎么和外界接触过。实际上的心理年龄能有十六岁就差不多了。 “行行行,去去去。” 楼谏现在都有点烦他,心想自己当年有这么缠人吗? 跟条追着人脚后跟咬着不放的小奶狗似的。 他们去了这周围挺大的一家大型连锁超市,因为楼谏预备做糖霜饼干,要买的东西还挺多的。他之前其实也没怎么做过甜点,纯粹是一时起意。 七夕快到了,超市里面列了一大排的粉红色购物墙,看得人眼晕。 殷刃一边在手机上查攻略,一边推着购物车进了面粉区。 “鸡蛋家里有,不用买了。还要糖粉,低粉,黄油。等等,这个糖霜要怎么做啊?” “别忘了买模具,不然那个图案出不来的。” 殷刃凑在他身边,歪头看他手机。 “知道啦!” 楼谏拿了一小袋分装的800g糖粉,还有一袋1200g的,双手托着比较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还 是拿了那份大的,也许以后还会用呢,他心想。 他们两个看起来都年龄不大的样子,脸又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少年气十足。 时不时就有路人偷偷看他们。 楼谏是已经被看习惯了,殷刃有点尴尬,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其实他很少来超市这种人多的地方,或者说如果不是楼谏带他出来,他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来的。 但是有楼谏在身边,他就感觉,人群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低粉就是低筋面粉吧?” 楼谏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几袋写着不一样名字的面粉,都有点晕。 怎么面粉还分这么多种类啊? 对,低筋面粉的话,小哥你就拿你手边那袋就行!?” 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女导购从另外一排货架后面走过来,挺热情地搭话。 “你们这是打算要做什么啊?” “呃,黄油糖霜饼干。” “那就没错。” 帮人选好了东西,导购也没忍住多看了他们俩几眼,夸道: “你们是兄弟吗?长得都真俊啊!” 殷刃愣了愣,刚要反驳,却被人勾住了肩膀。 楼谏像只大猫一样趴在他身上,笑得懒洋洋的。被他压住的身子僵了下,停在了原地,不动弹了。 “没错,这是我弟。” “他有点自闭,你快别逗他了,他又该害羞了。” 殷刃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话。 不光是买了原料,还买了打蛋器,还有一堆漂亮的碗筷和家庭用的厨具之类。因为买的东西有点多,超市送了他们一次抽奖转盘的机会。楼谏挺开心地去推了一把,本来是冲着大奖去的,结果只摇到一只有点丑的绿色鳄鱼玩偶。 他挑了挑眉,塞到了殷刃手里:“拿着玩吧,小孩。” 殷刃无措地捏了捏那只玩偶,鳄鱼长大了嘴巴,在他手上“哇”地叫了一声。 “鳄鱼是这么叫的吗?” 他小声嘀咕。 回到家,等超市买的东西送上门来,楼谏就开始折腾那个不知道买回来用没用过的烤箱。 好在最后的成品也还算是不错,他特地没放太多糖,不算是很甜,尝了一块吃起来酥酥脆脆的,带着微微的鲜甜。 刚烤完拿出来的时候,整个别墅的一楼都充满了甜蜜的黄油香气。 “肚子还疼不疼了?” 楼谏手里捻着一块,站在沙发后面,在殷刃的面前左右晃了晃。 殷刃原本正躺在沙发上面看一本画集,扬起头来,眼睛跟着那块饼干走。 “不准多吃哦。” 楼谏受不了他的眼神,手往前一伸,饼干就被叼走了。 殷刃咬得大口,舌尖无意地从他的手指上舔了一下,楼谏收回手来,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 “好吃吗?” 被投喂的殷刃眼睛都亮晶晶 ,差点闪出爱心来。 “超好吃!” 楼谏心里面的满足感就瞬间爆棚,拿了个漂亮的小盘子给人装了几块,笑眯眯地看着他盘腿在沙发上吃得很香的样子。 “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殷刃吃着吃着,却又吸了吸鼻子,长长的睫毛打下来,又湿漉漉地黏成了两片小扇子。 “我爸妈都没对我这么好的。” ——他们都不要我了。” 楼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强撑着笑了笑。 “没事,我爸妈也不要我了。没有爸妈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好多人都没有爸妈的,没什么大不了!” 他在殷刃的身边坐下,从脑海里面搜刮出几句安慰人的话来。 “就像是你看那些爽文里面的男主,基本上都没有几个是有父母的,说明……无父无母,这是主角才有的特殊待遇啊!” “哦。” 殷刃又吸了吸鼻子,并没有被他很安慰到,伸出手戳了戳一块雪花形状的糖霜饼干。 “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爸妈陪在身边挺好的,就算是不当主角也没关系。” 楼谏见不得他这样子,凑过去将他的脸扭过来,在他还有点鼓鼓的脸颊上很响亮地嘬了一口。 “那我以后当你哥吧,既然我们两个都是没人要的,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殷刃没说话,认认真真地吃饼干。 楼谏将他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背,殷刃埋下头悄悄去将脸贴在他的锁骨窝里。 他们是两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在这个夏日里游荡到了一起,悄悄贴上了彼此的胸口。 …… 就是从这天开始,殷刃就开始喊楼谏哥了。 楼谏一开始的时候听着还别扭,心想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看来怎么有点复杂。 到后面就听习惯了,心想叫就叫吧,随便他了。反正这辈子有他护着他就是了。 短暂的假期很快就结束,备考的生活还是一样过得枯燥无味。 离高考越发近,时间更紧了,他们两个呆在画室的时间就越发多了。因为他们两个画画又都是很有天分,在他们那间学生并不多的小画室里面就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老师口里面的表扬对象。 经常就看见老师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其他同学说:“你们怎么就不能学一学人家!” 殷刃每次听到都会脸红,他之前可是从来都没有这样当成正面典型表扬过的! 之前在望钦高中的时候,就算是他已经很努力了,文化课的成绩也只是中流偏下。 突然间就成了别人的学习典范,成了老师口中的好学生,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楼谏就每每来说他:“那你看,你就是画得好嘛!你自卑什么,给我挺起胸来!你就是天才!” 画室里面很多同学都是临时抱佛脚,因为文化课成绩实在是太差了,所以才向来试一 试能不能弯道超车有个学来上的,可能之前甚至一点画画都没学过。 好的坏的?_[(,水平自然都良莠不齐。 殷刃看一看自己画的,又悄悄往后,趁着别人没发现的时候瞄一眼,看一看别人画的,心里面难得就有了点信心。 ……那的确还是他画得好。 原来自己还是挺厉害的嘛! 今年的八月份中旬就是七夕,两人第二天来画室的时候各自收到了一大堆的情书,后座的男生笑着说他怀疑旁边学雕塑的都有过来送情书的。 “有个女生写了两封,给你们每个人都塞了,笑死我了。” 楼谏扬眉。“真的假的?” “如假包换!” 后座立刻八卦起来,一时没注意嘴瓢了一下。 “嘿,因为就是我帮她塞的嘛!那我能不知道?” “哦,原来是你啊。” 楼谏就说他们班里面肯定有小内应,不然怎么情书都塞得这么准。 “你不会还收人东西了吧?” 他就有点怀疑地看着后座。 “咳咳。” 后座有点心虚,马上转移话题。 “然后啊,我就问他,你到底是喜欢他们哪个啊!你怎么能这么不专情,情书都给人写一样的,你猜那个妹子说啥?” 殷刃坐在旁边看课本,有点不想参与进这个话题。 他对于这种事情本来就很害羞,也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后座挺手贱,非要过来戳他一下。 “说什么?” 他无奈,只能低低应付了一句。 “她说你们两个的脸她都挺喜欢的,随便给哪个她都行哈哈哈哈哈!” 殷刃在那边想了一会,还是没有想出来这里面的笑点究竟是在哪里,只觉得对方有病,从课桌里面拿出耳塞塞进耳朵里,不理人了。 小孩儿现在在外面可高冷了,一般都冷冷淡淡的样子,其实只有楼谏才知道他其实是害怕和人说话。 不过这样也总比他刚开始那样胆怯社恐的样子好多了,楼谏感觉自己的教育有了很大进步!早应该给他颁发一个金牌儿童教育专家的奖状,很是欣慰地拍了拍殷刃的肩膀。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都是高三,大家还是学习为重,估计收到的情书还要再多上一倍。毕竟这么帅又画画好的帅哥,可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有的人在送情书,有的人在磕cp。 画室里面有几个小姑娘就总是偷偷地在上课的时候看他们,还窃窃私语,说着说着就偷笑起来。有一个女生这天可能终于是忍不住了,悄咪-咪地戳了戳殷刃。 没办法,其实光是从外表上来看的话,女生还是觉得殷刃明显看起来更乖更好接触,就算是他常年脸上也没个笑,有时候看起来有点高冷的样子。 “喂,殷同学。” 殷刃本来正在画速写,打算五分钟内画完,给自己卡了时间的。 于是 被打断的时候就有点不高兴。 不过他这个人就算是不高兴也不会说出来,只抬起他那双阴沉沉,比旁人颜色更深的眼珠子等着人说话。女生一时之间有一点被他的眼神吓到,这还是她第一次和人搭话,没想到对方性子这么冷。 楼谏和殷刃两个平时来画室就只是上课画画,也不在这里住宿,上完课就走,实际上和画室的众人之间的交际也不算是很多。 很明显是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女生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有点小心翼翼。 “我,我其实就是有点好奇,你和楼同学,是一对吗?” 注意到殷刃的脸色又冷了一冷,她连忙给自己打补丁。 “哎呀我就是有点好奇,就,随便问问啦——你要是实在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就是看你们整天都呆在一起,关系似乎很好的样子。” “别乱想,那是我哥。” 殷刃皱眉,心里有点烦,应付了一句就低头想要继续那副还没画完的速写。 他不想将这种感情的事情拿到明面上来说,更别说他自己现在都还在纠结期,又怎么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哦,原来只是哥哥而已吗?”女生明显有些失望。 殷刃拿着画笔的胳膊却一重,肩膀上面压上了一条胳膊来。 “呦,这是在画什么呢,让我看看?” 一团蓬蓬的小白毛凑过来,带着点草莓牛奶香波的味道,殷刃想都不想用就知道来人是谁。家里新换的洗发水,买电饭煲送的儿童款,他嫌弃太幼稚了不肯用,楼谏自己用得却很起劲。 最近楼谏头发长长了点,就又新去理发店,将他那一头白毛的发根补染了一下,还稍微烫了点卷,看起来有点软乎乎的,手感摸起来特别好。 这样一头怪异的白毛,如果换成是任何一个高三班级里面都会被叱责为异类,并且马上被班主任提溜出去修理成为光头。 但是如果是一提到,这小孩儿是学艺术的!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了。 并且楼谏还长得很帅。 别的不说,烫了头发后,楼谏的身高看起来都比原来更高了两厘米,这其实不过是虚假的增高。楼谏却还是自信地觉得是他最近严格进行的食补菜单有了效果,挺开心。 倒是和他一起的殷刃身高最近是切实长了不少,他原本营养不良有一大半都是肠胃的问题,饮食作息正常后,身高也跟着蹭蹭往上长了上去,眼看就要比楼谏还高了。 “不错不错,小殷同学最近进步很大嘛!” “——不过还是有一点点改进的空间。” 楼谏勾住殷刃的画笔,随意地在他人物草稿的胸口和大腿的位置上改了两步,尽管只是很简单的两步,但是明显能够看出来整体的轮廓感一下子好了不少。 又是这样。 殷刃鼓了鼓脸,那点没藏住的孩子气就又露了出来。 不管自己再如何努力地学,似乎和对方比起来都差了一点。他也不是 非要和对方争什么第一,就是有的时候觉得有点难受。 ……具体为什么难受他也说不上来。 “好啦,别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了。哥今天中午带你出去吃大餐好不好?” 楼谏扯了扯他的包子脸。 “不想吃,又不是你做的。” 殷刃有点不开心地扭过头去。 最近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忙,楼谏有段时间没有好好投喂他了,一直是吃的所谓营养定制外卖,味道倒是不错,但是殷刃也还是不开心。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来,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女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还用手捂住了嘴,一副磕到了的表情。 殷刃更烦了。 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烦什么。 …… 楼谏的确是带他出去吃大餐,毕竟不吃白不吃。 他曾经的老板魏溪请客,他今天过生日,把身边能够请到的人请了个遍。魏溪向来都是爱热闹的人,他对朋友义气,身边的朋友也对他义气,有来有回的,人缘好得不行。 浩浩汤汤的人一桌子甚至都坐不下,还开了两桌。 “我转过年来就三十五岁了,今天非常感谢大家能来,我在这里感谢各位多年以来对我的关照了,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魏溪红着眼睛举起杯来,自己先干了,周围一片叫好的声音。 楼谏趁空给小孩儿的碗里夹虾丸,殷刃自然是不能喝酒,楼谏于是就也没喝,老老实实地陪着他在一边喝橙子果汁。 有人闹上头了要来劝酒,楼谏就笑了笑,伸手将殷刃的杯子盖住。 “没成年呢,还是小孩儿,你们喝你们喝。” 人声嘈杂,觥筹交错。 人一多殷刃就又开始有点自闭,楼谏在一边催他吃东西,一边老母亲一样猛猛给他夹菜。 “你怕什么,赶紧吃,吃完了我们还要回去上课呢。” “哦。” 殷刃用筷子戳戳自己盘子里一动不动的炸鱼条。 “哥,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啊?” 主要是魏溪这帮搞摇滚的,身上都喜欢穿几个环呀,打几个耳钉啊,穿点暗黑系的服装啊什么的,总之就是看起来就有点不正经。 看起来就像是一帮社会闲散青年……不过实际上好像的确也没差。 “我之前的一些朋友。”楼谏也不想和他详细说这些。 “我在酒吧打工的时候认识的。” 他笑了笑,又安慰人。 “只是看着坏,其实都是些挺好的人,都是装的。” 这个他倒是信。 殷刃一边往嘴里塞鱼一边想。 他当时刚看见哥的时候,也以为对方是很坏很坏的人呢,差点报警把他抓起来,后来才觉出他的好来。 “你之前在这种地方打工啊。” 他想了想,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就又悄声凑到人身边咬耳朵。 楼谏也悄悄咬回去。 “是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之前没钱,过得可惨了。到处打黑工,还被坏老板拖工资不还,差一点就被骗下海去做牛郎啦!” 殷刃不怎么信他,他这个人嘴里向来没几句真话,信口开河更是常有的事儿。 他小声嘟嘟囔囔。 “你要真的去做了牛郎,我就去你店里,天天点你天天点你。” “——反正我有钱。” 过了一轮敬酒,楼谏上去单独和魏溪说了两句话,就拉着殷刃和对方告辞。 他们倒是真的来吃饭的,下午还有课,真推不了。 好在魏溪当然也知道他们还在上学,倒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躲在楼谏身后的人。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小徒弟?” 殷刃眨巴了下眼,眼神里面就透出一点不自知的清澈愚蠢来。 他平时不怎么看朋友圈,也不知道楼谏在这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什么样子的形象。 “这不是看着挺帅气挺聪明的嘛!” “现在是我弟了,和我一届的小孩儿。”楼谏说。 魏溪一听就忍不住笑,拍拍人肩膀。 “你这话说得,明明你也就是个小孩儿啊……去吧,哦对了,考试要好好加油啊!” 自此之后又过了一周,明明已经快到九月,天气却愈发得热起来了。窗外的蝉鸣声不绝于耳,虽然开了空调,但是楼谏却还是觉得有些盗汗。 空调开多了就有点空调病,出门的时候觉得有点头晕,头重脚轻的,说不上来的难受感觉。晚上的时候也不是很能睡得着,翻来覆去地难受,他索性关了空调开了窗,爽爽利利地在屋子里面出了一身汗,然后钻进浴室里面去洗了个澡。 他们到家的时候现在都挺晚,基本上也都是十点了,不过比起其他的高三学生还是要轻松很多的。 据说好多学生都得要十一二点才能回来,惨得很。 楼谏这段日子也过的不错,脱了衣服洗完澡对着镜子看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腰上都多了一点肉,捏起来软乎乎的。 “还是要锻炼起来啊。” 他把那点软肉在手上掐了掐,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胖了。但是看脸的话却又看不出来,体重也只稍微重了一点儿,还是没到标准的体重线。 “等什么时候买台跑步机吧。” 他在心里面打定了主意。 “正好也能带着小孩儿一块锻炼身体。” 头发湿漉漉的,因为是夏天他也懒得用吹风机吹,太热。 只是走到了露天阳台上面,等着它自然吹干。风挺凉快,他靠在阳台上面,却看见旁边殷刃也还没睡,隐隐约约的一道影子隔着纱窗走来走去。 手放在耳边,是在和人打电话的姿势。 楼谏原本还算是挺好的心情一下子就坏了起来,就算是告诉自己不要乱想。 但是想来想去,能主动和对方打电话 的也只有白盛忻。 他往前凑近了一点,悄摸摸挪到靠近的这边阳台上,果然就从窗户玻璃缝里面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几句话。 ?本作者特米米提醒您最全的《犬齿》尽在[],域名[( “……好的。” “……你下周要来灵都吗?” “好,没有问题,只是……” 行行行,原来是还有点不太确定的,这下子确定了。 尖尖的犬齿不由得又有点痒,想咬人。 说实话,最近实在是过得太舒服了,楼谏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白盛忻了。 他自己也刻意地放纵着自己去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人的记忆是最有欺骗性的,很多苦痛的东西过十年的时间再去看,就也觉得不算是什么。 曾经以为天大的事情,也不过尔尔。 就仿佛他的生活从来都是如此平淡。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和身边的同学没有什么区别的高考美术生。 只是当那伤口再次被人意外揭开,才发现里面的伤口没有愈合半分,仍旧鲜血淋漓。 楼谏重重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的心情。 假惺惺地去热了一杯牛奶,端着去敲隔壁的房门。 “砰砰砰!” 敲门声一响,整个房间里面很快就安静了,殷刃有点慌乱地将房门打开一半,露出半张脸来,从小到大都没说过谎,脸色绯红一片。 “干嘛,我,我正要睡觉呢哥!” “哦,原来是这样啊。” 楼谏笑得温文尔雅,不动声色。 “我刚刚听见你房间里面有声音,还以为你没睡,在和谁打电话呢。” “啊,是我,我在背课文。” 殷刃的脸颊微红,从他的手里面接过牛奶,说了声谢谢,赶紧转身又把门关上了。 连点光都没露出来。 楼谏站在他门外磨了磨牙,心想真是一只小白眼狼,白养你这么久。怎么旁人和你招招手,你就屁颠颠和人跑了?小没良心的! 还有就他这撒谎技术,能有人信才有鬼。 算了,这事儿还是不能急…… 头发还没干透,湿湿地往下耷拉到脖颈上,今晚横竖都是睡不着了,他转个弯就上了三楼的画室,提溜画架和画板下来到了二楼的露天大阳台上。 月光正好,墙上的三角梅一大片一大片地开,粉色的雪团一样从石头围栏上面淹下来,凉风吹来,花影乱晃,有几枝垂落到淡青色的台阶上,是很浓烈的毫不收敛的繁华景象。 楼谏的心稍微静了下来,重新在画板上面绷开一张画布,提起笔来。 三角梅明明是没有香气的,他却似乎能够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是已经腐烂的尸体的味道。浅淡明媚的粉色,也像是从艳丽深褐色的血红色褪来的。 他又想到血,想到尸体,想到他曾经废掉的那只左手,想到病床前面不断尖叫着的心电监护仪,想到很浓很浓的比夜色还要更深的黑暗。 一夜未眠,他画到月亮快 落了才收笔,看着面前的半成品画像无奈地笑了笑。 明明看见的是花,但是他画出来的却像是血。 血洇在空中,从巨大的白色月亮上落下来,又被花簇拥着,像是在最繁华最盛大的时候迎来属于自己的死亡,有种很惨烈的难以描述的残酷美感。 ——可是,他再也画不出曾经少年时候的自己能够轻易画出来的画了。 他有些悲哀地在心里平静地想。 “早。” 等殷刃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楼谏已经坐在餐桌前面吃着三明治了,面前放着一大杯咖啡,脸色看起来有点颓废,但是眼神却格外的有神,甚至有些亢奋了。 “哥你昨晚没睡呢,就画画?” 殷刃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看见了被搬到走廊来的那副画架,楼谏这次的画有点大,也挺重的,没搬回画室里,丢在二楼的过道里就完事了。 “嗯。” 楼谏又灌了一口咖啡,将另外一份夹了火腿的三明治推到他面前。 “你的。” 殷刃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这样不好好休息是不行的。” “就你多嘴了?还管上你哥了是吧。” 楼谏将三明治塞他嘴里,殷刃咬住一口嚼了嚼。 “你画得是什么啊?” 他刚才看了好一会儿,其实没看出来楼谏画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却本能觉得有种很诡异的美感。让人看了有点害怕,但是却的确好看。 “谋杀。” 楼谏没抬头,吐出这两个字来。 殷刃呆愣愣问:“谁死了?” “别问了,不是你该懂的事儿,你就好好画你的素描水彩静物图就行。” 殷刃有点不满,觉得楼谏又把他当小孩儿了。 其实楼谏有几年都没有正经地画过画了,那种随笔和习作不算。 他上辈子后来的手根本画不了,最近陪着小孩儿找了找感觉,才依稀能够感受到曾经在他身上的天赋并没有离他而去。 不是每一天晚上的月亮都一样好,为了等到合适的光影,楼谏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怎么好好睡觉,一直到将那幅画画完,整个人都感觉掉了半条命。 但是他灵感上来了,不把画画完就全身都不舒服,就像是他灵魂里面的一部分被塞进这幅画里面了。 画完之后他自觉完成了一件大事,对最后的成品挺满意的,还挺得意的给宴修祁拍了张照。 楼谏:新画的,如何?评价一下! 宴修祁:不错不错,话说我怎么感觉你的画风现在更成熟了,比之前画得还要好。 楼谏:废话,我已经老了,能不成熟吗? 宴修祁:才十八岁而已,扯什么老,你要是都老,那我不得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 宴修祁:正好,最近帝都有个私人画廊有个还挺大的青少年画家油画比赛,你这画抽空给我邮过来吧,我帮你报上名。 他又想了一下,觉得快递可能不太好,太暴力了怕给弄坏。 宴修祁:算了,你先丢在你画室里吧,等我下周有空找你去拿。 ?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楼谏不置可否,他的脾气其实也还是没怎么改,只喜欢画画,对除了画画之外的很多事情都是有点无所谓的态度。 宴修祁炒作这种事情熟练得很,他也懒得去管更多。 画完这幅画他和画室那边请了天假,结结实实地在家里睡了一天,睡得头都昏昏沉沉。等到晚上的时候,这才饥肠辘辘地穿着睡衣起来觅食。 他原本以为殷刃已经睡了,结果一看一楼的厨房里面还亮着灯,殷刃本来坐在沙发上面玩手机,看着他出来瞪了他一眼,从厨房里面端出一碗面来。 香气扑鼻,新做的手工蟹黄面,上面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沥过的蟹黄,浓浓的油脂其实有一点腻,但是实在是太鲜了。 楼谏用筷子将上面的蟹黄搅散开,卷起来吃了一口,咸甜鲜滑,绝!吃得他眯起了眼,一口下去感觉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有价值了。 还是活着好啊! “好吃不。” 殷刃淡淡坐在他旁边,手机上外放开了声音,打着猫咪消消乐,他只玩这一个游戏。 楼谏忙着嗦面没回他,等到一份全都吃完才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往沙发上一躺,手臂就搁在人大腿上,有点腻歪地和人撒娇。 “我家宝宝真厉害!都会自己做饭吃啦!” 殷刃冷哼一声,用手机下面在他的脑袋上面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不然光等着你给我做,我不早就饿死了。” “不错,有我的八分水平了!再努力努力,争取超越!” 楼谏吃人嘴短,也不生气,毛毛虫一样卷着毯子,往前蛄蛹了几下身子,就躺在殷刃大腿上,仰头看他漂亮尖瘦的下巴。 殷刃的消消乐就有点玩不下去了,他和楼谏相处得久了,现在其实已经不怎么那么容易脸红了,只是有的时候还是受不住。 楼谏有时候太缠人了点。 一点逼数都没有,在他的心里,他们两人之间就没有什么所谓的过界一说。 他有时候都想不明白,怎么看着对方在画室里面和别的同学相处都还挺冷淡的挺有边界感的,怎么到了他这里态度就完全不一样。 不过如果楼谏真的像是对待外人那样对他,那他恐怕又要更难受了,总之怎么都是别扭。 心里有事儿,玩游戏就不认真,就算是右手在刷刷刷,挺久都没打出连续消除的音效来。 楼谏往他屏幕上看了一眼,扬了扬下巴。 “啧,怎么玩这么菜的呢?右边最下面那三个大脸猫是看不见吗?” “我怎么没看见,是打算凑六个的,怎么我打个游戏你还要管啊!” 殷刃嫌他烦,把他脑袋拨弄到一边去,不让他看了。 楼谏也不在乎,顺势又躺下来,刚吃完饭肚子里面还热乎乎的 ,他舒舒服服地捉了他的左手放在自己手里面玩。 他们两个人的手贴在一起,手心对着手心交缠在一起。 上辈子这辈子都是左撇子,画画的时候只用左手,所以有时候有些画法就和老师讲得也不太一样,都要慢慢地自己摸索着来,刚开始的时候也受了些磋磨。 少年的手指都瘦长,是骨节分明的那种精致的漂亮,手指长得要命,猛地一看小指都有正常人中指长。楼谏的皮肤颜色还要更冷一点,殷刃的则是挑了一点透明的粉,但是都挺好看,两只手合拢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好看得像是一副画一样。 楼谏揉了揉他手指的关节,将他白天画画用得有些僵硬的肌肉搓揉出一点热意来,才拉过来在他的中指外侧上面亲了一下。 他的嘴唇很热,还很软。 手下一滑,手机里面传出游戏失败的音效来。 “你可要千万记住,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让这只手受伤,这是你用来画画的手。这比你的命都重要。” 楼谏又絮絮叨叨道。 万一以后出了车祸啊,或者是被人撞倒了,或是别的什么时候,人其实下意识会去扶地面,你也不要下意识就用这只手去扶,不然万一受伤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好啦,知道啦。” 殷刃刚才被他拿着手玩的时候其实就有点脸红,只是还强撑着重新开了一局。 “我等着去买点护手霜来,好好养一下,毕竟这么好看的手可不能出事。哦,然后以后你也不准做饭了要不,万一切菜的时候切到手怎么办?上次我还从超市里面买了一整盒的塑胶手套,怎么之后就怎么都找不到了……喂喂喂,你记住了没有啊,喂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楼谏有点不放心地追问他。 殷刃的手腕还被他虚虚地抓着,此时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在他的掌心里面轻轻蜷缩了一下指尖。 “嗯,记住了。” …… 转过周,白盛忻果然到灵都来了。 殷刃在画室里画画的时候接到了他的电话,偷看了一眼身边的楼谏,悄悄走出去接了。 “阿刃,你现在在家吗?” 白盛忻的声音永远低柔动听,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永远挑不出来一点错处。 完美得像是一个被精心雕琢出的假人。 “啊,我不在家,我……现在在学校呢。” 殷刃蹲在草坪边上。 不知道怎么,总觉得他这个电话打得有点偷偷摸摸,像是背着男朋友和人偷情一样,悄悄用手挡住了手机话筒。 其实他最近没和白盛忻怎么联系,自从他上次和对方视频,被楼谏冲过来坐在他身上,对着他又亲又抱的发疯后,他就总觉得看见白盛忻的时候有点尴尬。 他后面试着和对方解释了,说他们不过只是朋友,开玩笑的…… 白盛忻也只是笑了笑,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两人彼此 之后不约而同,都没提楼谏那事儿。 “今天中午一起出来吃个饭吗?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上次我的订婚宴你也没有来——” 殷刃嘴唇蠕动了下,想说自己其实是去了的,对方的名单上面应该有他的名字,只是对方把他忘了。 只是最后他也还是什么都没说,保持着沉默,继续听着对面说话。 白盛忻其实本来也没有希望他的回应,在过去大部分的时间内,殷刃在他的眼里就一直都是自闭沉默的漂亮花瓶。 随便哄一哄就能很听话。 白盛忻温声软语聊了半天,最后却还是回到了画展的事情上来。 “我上次委托你帮我画的那一副参展的画,阿刃你肯定已经画完了吧?” “嗯,嗯啊……画,画完了。” 殷刃掐住了自己的手心,指甲稍微有点长了,在柔软的皮肉下留下淡淡粉色伤痕的阴影。 “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 他听见电话那边的人尝尝舒了一口气,又接着不断地说着。话语结束的终点,是约他下午的时候在别墅的画室里面见面。 阳光从头顶的梧桐缝隙里面投下来,有点刺拉拉地晃眼。 殷刃伸出手挡了挡,心里有点钝钝的难受,他又想起之前他第一次和白盛忻偶遇的时候来。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没人管很久了。 父亲整日不回家,是游荡在外的浪子。 他活得像是一只昼伏夜出的大型寄生虫,甚至找不到自己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面的意义。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和任何人说话,他完全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起来,结成了一只小小的茧。 偶尔阳光好的时候,他会支起画板,在院子里面画画。 小楼附近基本上很少人走,层层叠叠的爬山虎挡住了路人向着里面窥探的好奇视线,直到秋天,爬山虎的叶子一片片地掉下去,他画中的场景也越发哀泣苍凉。 那天他看见有人停到了外面,身姿轻盈,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风衣。 那就是白盛忻第一次和他见面。 “你在画什么,能让我看看吗?” 他的声音温柔,黑眼睛有些好奇地从栅栏外面看过来。 殷刃难得为他开了门,不是因为他的话语有多特殊和动听,而是因为那个样子的白盛忻真的很像是他的妈妈。 她也最喜欢穿白色风衣,柔软轻盈地飘荡着走上楼来,是枝头半开未开的白茉莉。 ……青年停在门口的样子,就像是她回家了一样。 之后就是相识,然后又很凑巧的,他成为了自己的油画老师,一切就像是流水一样自然。 殷刃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见钟情,他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爱情这种东西。 但是他的世界里面的人实在是太少,所以每一个都要被他仔细地记下来一刀刀地刻在心上。 他其实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不是很在乎外界人的很多评价,却 又愿意对每一个被允许进入他世界的人付出自己赤诚的真心。 只是很多年后,殷刃才想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配他付出真心。……他对别人好,只是他喜欢,别人就算是拿他的真心去喂狗,也随他们去。 是他乐意给的。 可是,是白盛忻变了,还是他变了呢? 他打完电话没马上回画室,站在楼下发了会呆,阳光将他的后背晒得暖洋洋的,等回了画室,楼谏伸手在他的身后拍了拍。 他的手很凉,很快就将那点热乎气沾掉了。 “做什么去了?” “我,出去透透气。” 殷刃低声说,又继续画那副没画完的画,努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画画的手都不太稳。 楼谏眯了眯眼。 阳光落下,石膏人像脸上的影子移了移,投下一片暗暗的影子。 楼谏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最角落里的小画室,现在算是自由练习的时间,只有最后面一排有一个男生坐在画板后面玩手机,没画画,刷短视频嘿嘿笑出了声。 “殷刃,你知道吗?” 他放下了画笔,站起身来将手搭在殷刃的肩膀上,是一个距离很近的很亲密的距离。 殷刃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他听见楼谏说话的气息缓缓吐到他的后颈上,他整个上半身都麻了,鸡皮疙瘩激起一片。 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逃离的冲动,他听见楼谏又继续说道。 “你是很有天赋的,你的这种天赋和其他人的天赋都不一样。这种东西,可以将你带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那是现在的你所想象不到的位置。” “你未必对那个位置渴求,但是殷刃……” 楼谏的声音低低地沉下去,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哀求的语气。 “算我求你了,给你自己一个能够看看外面的机会好不好。” 两人的视线快速地在空中交错了一瞬。 殷刃的心中一慌。 明明哥不应该知道自己过去帮白盛忻做的那些事情的,但是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对方那双浅色的眼睛已经将一切都看穿了。 他咬了咬唇,像是一条即将在这种灼热阳光下被炙烤到死亡的阴暗蛆虫,无所遁形。 “不要辜负你的天赋。只有你的画作上面光光正正地写着自己的名字,那才是你的作品。” 楼谏在他的肩膀上一拍,站起身来。 第一次没有等他一起,就自顾自地走出了画室的大门。 游荡出画室的时候,楼谏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无力感,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四处游荡的幽魂,眯起眼睛看向头顶炽热的阳光,懒懒散散地走着。 一时之间,感觉快要被晒化了。 有个同画室的同学在走廊里迎面走来,和他打招呼,邀请他去吃午饭,转而又问他怎么没看见殷刃。他们两个向来都是同出同进,在外人看来就是关系好得不得了。 “哦,我身体有点不 舒服,正打算先回去。” 楼谏有点敷衍地扯了个谎。 “那你好好休息啊,我就看你脸色总是发白,身体不怎么好的样子。有空去吃点中药调理调理啊!” 同学还算是关切地回他一句,转头就看见楼谏晃晃荡荡地丢了魂一样往前走,一头差点撞在路边行道树上。 同学伸手:哎?!! 下了楼,在马路牙子上蹲了一会,楼谏脑子更晕了,捂住额头的红痕,眼前的金花都开始往外冒。 他现在又要去哪儿? 总不能回家,要是真的和白盛忻撞上,他脾气一时控制不住,一不小心把人给弄死就完了。 关键是他还真不一定能保持冷静。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他最近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连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都看不清了。 他在地上蹲了刚一会,就有一个看起来六七岁大小的,穿着蓬蓬公主裙的小女孩拿着一袋分装小雪糕走了过来,递给蹲在地上的楼谏一支,声音脆生生地:“哥哥,请你吃!” 楼谏仰起头笑了笑,接过雪糕摸了摸她的头:“你都给我了,你自己吃什么?” “这一袋有七个,我还有六个。你长得好看,我分一个给你吃。” 小女孩抿嘴对他笑笑,脸红红地向着等着一边的家长跑了过去。 好嘛,原来还是个小颜控。 楼谏乐了。 对她挥了挥手,将雪糕塞进嘴里,哈密瓜味儿,甜滋滋地凉,从嘴里凉到心底。他感觉心情好了点,吃完雪糕条眼前没有那么晕了,也终于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了。 坐上车的时候,他瞄了眼自己的手机,发现不过是一会没看手机,小孩儿就已经连续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来,语气里面多少带着点委屈巴拉。 小狗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翻车了,还在疑惑是不是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因为楼谏的突然离开急得直跺脚。 【哥你去哪儿了?】 【哥你今天中午还回家吃饭吗?】 【哥怎么不回我消息?/哭哭表情包】 【哥你别这样,我错了好不好……】 【我先给你道歉好不好,不要不回我消息】 …… 【理理我嘛,求求啦】 楼谏看了又看,到底还是没忍心。好歹是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小狗崽子,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不管? 【我出来静静心,别担心,今晚上就回去。】 他打字说道。 那边几乎是秒回他。 【好哦,那我在家里乖乖等你回来。】 【小狗崽趴趴表情包.gif】 【小狗崽叼碗表情包.gif】 喉头动了动,楼谏又有点想笑,心软乎乎的。 转而他有些烦躁地退了微信,将手机息屏塞进了口袋里。 他有点不懂,怎么有人能同时这么乖,又这么哏,认 准的东西死都不回头,让人想要生气又气不起来℅,只牙根痒痒。 “小哥,你给我的那个地址,是往这条路走,没错吧?” 思绪被出租车司机的话给打断,楼谏将手随意搭在车窗上,向着外面看去。 眼看车外的风景里高楼大厦逐渐消失不见,连绵的农田泛着翠绿的浪波,蔬菜大棚一小片一小片地连着。渐渐地,农田也少了,苍翠高耸的山崖逐渐出现。 他们现在已经行驶出了市区,向着灵都以北的星峰嶂方向走去。 “啊您跟着导航走就成,就去……明澈湖疗养院。” 明澈湖疗养院,楼谏其实很是不想来这个地方。 这是一家高档疗养院,位置就在灵都之外山清水秀的明澈湖旁边,旁边这一片都是高档的别墅度假区和农家乐,只是看地理位置就肯定不是家便宜的疗养院。 他上辈子依稀瞄过一眼账单,光是各种种类繁复五花八门的收费疗养栏目,一个月也不知道得多少钱。 妥妥地瞄准的就是目标群体——就像是他爹那样的有钱没良心的人。 ……贵没事啊,有的人就是要喜欢贵的,越贵越好,越珍奇越妙,不然怎么才能显出他对人的好来? 自他重生之后都已经过了这些个月了,他可能的确是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竟然从没有想到来看他那个住在这里的,已经疯了的母亲一眼。 楼谏垂下眸子,手指不自觉地捏来捏去,发出轻轻的脆响。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就像是有很多痛苦的回忆,只要不去想,就会慢慢地忘掉。 有很多身边的人,因为距离太远,于是就忘记了曾经被那人加在身上的伤害,只记得那人对自己的好来。 ……就像是他母亲一样。 他母亲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疯子,她是被他父亲一点点逼疯,逼进疗养院的。 出租车在一座古香古色的农家小院前面停下,楼谏顺着一条还算是宽敞的山路网上走了十几米,来到了刻意装饰得低调奢华的大门前。 明澈湖疗养院有着一套完善的参观通道,甚至还专门修建了一条来讲解自己品牌文化的玻璃展示长廊,从高高的曲折栈桥上面往下看去,就能看见明澈湖波光粼粼的湖面,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清澈得像是一面镜子,没有一丝尘埃。 每年夏天灵都市民们都会聚在这里办夏日音乐节,虚拟的破碎烟火从湖面上升起来,倒映在湖水里,很美。 楼谏借着参观的名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负责指引他的向导小姐素质明显极好,一路上温声细语,就算是看着楼谏还是有点未成年的少年样子,但是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这位先生,您这次是为您的哪位家人来的呢?我们这里是细分化的管理方式,根据不同的年龄和不同的病症类型,可以选择不同的服务哦。” “我爸。” 楼谏双手插兜,笑得懒洋洋。 “他现在还没病,不过我努力努力,争取十年内把他送到你们这儿来。”! 第 21 章 “啊,好的。” 向导小姐明显没有想到他这样说,尬了一下,最后也只能保持微笑,秉持着自己的职业素养,将话头接了下去。 “那我祝您成功。” 楼谏心说你看起来怎么还挺熟练,看起来经历的事情也不少啊。 他越过一排排的昂贵且功能各不相同的进口理疗设备,走马观花地听了十五分钟关于他们疗养院的理念介绍,很快就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口头上说着去洗手间,转头就顺着应急通道一个人下了楼。 草坪是被刚刚修建过的,还带着点油亮的新绿。 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空气里面有着淡淡的花香气,各色的紫罗兰被修建得漂亮规整,像是在花卉杂志上面能看见的那种标准展示照片。 楼谏现在的身份没有办法直接来看望他的母亲,于是就只能用这种近乎于迂回的方式,看看能不能见到对面一面。 就算是见不到也没关系,他只是想要出来走一走,回想着上一辈子零星的几次来这里的记忆,顺着一条长长的石阶向上走去。 路边零星摆着几座雕塑,喷泉细细的水流清澈地细细流淌着,他踏上平台的第一步,就看见了一整片盛开的茉莉花田。 茉莉花矮矮地一簇簇满是生机地生长着,浓重的香气和零落的颜色一时之间熏得他有些头晕,他晃了晃神,还是蹲下身子来,忍住了突然而来的想吐的冲动。 他可能死了一次之后,有点茉莉过敏。 “您没事吧?” 有一个推着轮椅闲逛的护工走过来,好心地问他。 “当然没事。” 楼谏抬起头来,脸上三秒钟内挂上的笑容显得无比真挚。 “我是来找人的,您知道,殷兰心女士在哪边吗?” “哎,她刚刚就还在……” 护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花田,搜寻了一番没找到人,有些抱歉地和楼谏道歉。 “不知道现在是去哪边了?但我刚刚还看见她的。” 天色却很快沉了下来,夏天的天说变就变,顶好的天看起来又像是马上要下雨。水汽沉沉落下来,护工们匆忙地带着人向着身后的一幢幢漂亮的联排小楼内避雨。 花田里渐渐空了,只有楼谏还站在原地找人,雾气蒙蒙,天色更暗下来。 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玉堂。” 有人突然从身后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近乎轻柔地喊了他一声。 楼谏的心里一抖,有种蓦然的预感,低头就看见了一张苍白漂亮的脸。 “你来看我啦。” 女人穿着白色棉麻的长裙,仰头微微对着他笑,露出脸上的两个梨涡来。 雨水打湿了她鬓边的黑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眼睛和殷刃的一模一样。 岁月优待她,命运也善待她。 从小衣食无忧,被骄纵着长大,从小到大唯 一栽的跟头就是爱上了一个垃圾。 已经四十三岁的人却还有着少女的娇憨,她像是一朵永不凋谢的茉莉,被永远冰封在了最美好的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于是永不老去。 “……妈妈。” 楼谏轻轻呢喃了一句,觉得自己的身子又在隐隐发冷。 殷心兰抓住楼谏的手却是很用力,本来不长的指甲狠狠地掐入他的肉里,甚至要冒出血来。 “你好久都没来看我啦,我好想你啊玉堂。” 女人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 “你为什么不多回来看看我呢? “阿刃都已经长大啦,他现在画画也画得很好,成绩也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呢!我觉得他长大了,脸越来越像是你,越来越好看了。就是性子有些太软了,不好。” 楼谏咬住了牙,他扯开了女人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低头直直对上了她的眼睛。 “殷心兰,你要不要看看我是谁?” 他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抛弃妻子的爱人,他是一层层从十八层地狱里面爬上来恶鬼,是她上辈子生生造下的孽障。 如果不是因为她上辈子非要嫁给那个垃圾,他也根本就不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两人的眼神对视了一瞬。 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过于凶恶,亦或是其他,女人很明显被他吓到了,她松开了手,搅动着手指,脸上显出一种怯怯的柔软迷茫来。 黑色的湿发水藻一样缠绕着她,她黑沉沉的眼睛里面蒙上一层可怜的雾气。 “对不起,不好意思这位先生……” 失职的护工此时才匆匆赶来,准备将人带走,临走的时候还一直和楼谏道歉。 “哎,她总是这样,脑子有点不清楚,总是认错人,如果没有给您造成困扰就最好了。” “没事。”楼谏说。 他将被女人抓住的手臂藏在身后,上面的那点掐痕现在在火辣辣地疼。 “对着陌生男人就拉着奇怪的名字,一不注意就会跑丢掉,照顾她有时候真的是很费劲。”护工也有些抱怨地和楼谏说道。 “那个,她一直都喊得都是一个名字吗?” 楼谏站在原地,心里面燃起了一小簇的火焰。 他上辈子直到殷心兰死在这家疗养院里面,都从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但是这辈子他想问。 护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来做什么。 “对啊,一直都是那个名字,玉什么的,好像是她的丈夫吧?” “她应该有孩子吧,我是说……她有没有喊过别的名字?一次都没有?” 他追问道。 护工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雨此时已经惶惶地落了下来,地面上扬起一道道暗淡的灰尘。一切都来的很急,像是再慢一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只有那一个名字。” 楼谏看着她们的身影 最后消失在台阶的转角,女人在这一路上不断回头看了他几次,眼神湿漉漉带着疑惑,像是头懵懂的母鹿。 他突然有种感觉,殷心兰认出了自己,并不是脸,而是藏在这副皮囊下面的那个已经扭曲的属于她曾经孩子的灵魂。 那是一种存在于母子之间的奇妙感应。 在离开明澈湖疗养院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他从休息室里面借了一把伞,在马路上停了一会,转身走上了小路向着湖边走去。 只是看着离得很近,其实真的走过去的时候远得很,下雨天路又很难走,他在路上摔了几跤,真的到明澈湖旁边的时候,几乎全身已经全都是淤青和泥污了。 湖边有着几堆篝火的痕迹,还有之前露营的人留下来的帐篷架子,不过这个天气下,自然人已经全都走干净了。 楼谏反而觉得很清静。 他顺着台阶走下了湖边,收起了伞,任由雨水缓缓地将他身上的泥巴都清洗干净。一只颜色漂亮的蓝色翠鸟落在一旁的芦苇上面,斜着眼睛看他。 算了,算了。 他想。 承认他的母亲根本就不爱他,也没有关系。 殷心兰这辈子也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便宜老爹仇玉堂。 两人的家世是极为悬殊的,殷心兰是金枝玉叶的殷家小公主,在一场酒宴上面对仇玉堂一见钟情,后来为了要嫁给仇玉堂这个除了一张脸没有哪里能看的男人要死要活。 最后殷家好说歹说,让仇玉堂入赘进了殷家。 殷心兰高高兴兴地穿着婚纱嫁了,仇玉堂却只是将这个漂亮女人当成他再上一步的工具,其实之后的事情也乏善可陈。 痴男怨女,纠缠不休,大概如是。 但是殷心兰最可悲的一点就是,她最爱的那个人,从来都没有真的爱过她。 可就算是到了这种地步,她却还是不肯离婚,就算是最后因为被甩到了脸上的出轨照和整日的冷暴力弄得疯疯癫癫,最后甚至住进了疗养院。 ——她也要光光正正地做她的仇太太。 只要她还活着一天,仇玉堂就绝不能再娶。 所以当然她也不爱她的孩子,殷刃的出生对她而言,只是多了一个她向着仇玉堂邀宠的工具罢了。 “啧。” 有时候自己想一想,楼谏都觉得自己上辈子活的是真的没意思。 从刚出生开始就是母亲的工具,从来都没有被爱过,所以才会在长大后被施舍一点点的伪装的爱就感恩戴德,最后献上自己的一切,沦为白盛忻手中的工具。 像是和轮回一样,真是倒霉透顶。 ——怎么他们姓殷的,还是一脉相承的恋爱脑啊,不爱人就会死是吗?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波澜点点的湖水浅浅地没过了他的脚腕,芦苇上的那只翠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了。 他晃了晃脚踝,觉得泡在湖水里面还挺舒服。 “啊啊啊啊啊 啊……慢着!”一声大叫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下一秒钟,他整个人被重重扑倒到了水里,简直像是被导弹突然袭击,甚至还呛了好几口水。 少年人,看开点,你不要自杀啊啊啊!!!?” …… 另一边的殷刃却还不知道他哥在那边已经被闹到要自杀了,还在傻乎乎地等着他哥晚上回家和他一块儿吃饭呢。 白盛忻快到中午的时候又给他打了一次电话,和他约一起出去吃午饭。 他那个时候正在给楼谏发消息,楼谏也不理他。他心里惶惶不安的想这想那,也没接。只下午的时候发了个短信,和对方确定约好了在小别墅那边见面。 白盛忻已经有段时间没来过这边了,殷刃其实心里面莫名有点不是很想让他进来,怕被他看见家里面他和他哥两个人留下来的痕迹。 在他的眼里这就是他的狗窝,是自己撒尿掉毛占了的地盘,让别人进来就总是觉得怪怪的。在楼谏到这里之前,白盛忻自然也是来过的,但是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却还没有这么别扭。 但是他有些话却还是要和白盛忻面对面说的。 所以不得不见。 只是当然不能让他哥看见。 他悄悄推开门,先是自己在家里检查了一圈,确定楼谏的确是没在,才敢放心让白盛忻进来。又加上刚好昨天是清扫日,家政来将家里打扫了一通,他心里就有了底。 “阿刃。” 白盛忻的脸上看起来有点长途奔波的疲色,但是眼神却还很温柔的。 他走过来轻轻抱了殷刃一下。 “好久不见。” 白盛忻的身上喷了淡淡的香水,殷刃闻出来是茉莉花的味道。! 第 22 章 “盛忻哥。” 殷刃被他身上的味道弄得有点难受,屏住了呼吸在他的怀里轻轻挣扎了下。 “别……” “怎么有段时间不见,还和我生分起来了?” 白盛忻笑眼弯弯地看着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才将人放开。 他一贯将他们两人之间的尺度把握得正好,是那种友情之上带着一点暧昧,但是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很过分。 刚好的卡在边缘的界线上,让人觉得这只是年长者对于年幼者刚好的关爱的程度。 “没,没有。” 殷刃看着他脸上带着的笑,又忍不住心软了。 原本在心里打好草稿,准备要说出口的话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毕竟在母亲离开之后,白盛忻是第一个主动闯入他生活,对着他示好的人。 他在他面前的表现简直可以称为完美无缺。 有时候殷刃也会有点自暴自弃地心想,那又怎么样?他可能就是下贱,就是缺爱,完全没有办法拒绝一个要主动对他好的人。 就算知道对方的目的可能也未必那么单纯…… 但如果因为拒绝,而伤害到对方,他的内心会有很重的负罪感。 如今的白盛忻在他的眼里还没有做过触及他底线的事情——那他就绝不会先转身背叛。 虽然听起来有些幼稚天真,但这就是殷刃的原则。 “你吃过午饭了吗?饿不饿,我带了之前你很喜欢的那家的冰淇淋哦。” 白盛忻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保温袋来,轻轻摇了摇。 “我……” 殷刃犹豫了一下。 他想说其实他不是很喜欢吃冰淇淋,他肠胃很脆弱,不能吃任何凉的东西,不然就又会痛。 就像是上次和楼谏出去喝冰奶茶的时候一样。 他之前说喜欢,也只是在他的面前装的而已,但是对方却一次也没发现他的不自然。 但是看着对方期待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盛忻哥,我很喜欢,吃。” “——那我帮你放进冰箱里,你下次吃的时候从里面拿就好了。” 说完,还不等殷刃说话,白盛忻就走向了冰箱的位置。 殷刃没来得及拦他,快跟在他后面,心里有点不舒服。 一打开白盛忻就惊了一下,被几乎塞得满满的冰箱惊了一下。 明明是双开门的大冰箱却被一层层塞满各种蔬菜,水果,饮料,半成品的料理包,还有上次做了还没吃完的糖霜饼干,预备下次做饭来用的调味葱姜之类。 有一点凌乱却尽量整洁,里面是满满的生活气息,和之前殷刃家里总是整洁但是没有生机的冰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我,我最近在学习做饭……所以冰箱有点乱,让我来就好了。” 殷刃追在白盛忻身后,只来得及从他手里面拿过袋子。 盯着冰箱思考了半天好容易找了个空隙把那盒小冰淇淋塞了进去。 最后结结实实摁了摁,关上冰箱的时候急得背后都出了点汗。 “哦,也挺好。” 白盛忻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自己做饭肯定是要比外面外卖的那些干净多啦,我们阿刃看起来的确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了。” 白盛忻说话惯来喜欢兜圈子,有什么话从来都不会转弯抹角地说。 就像是他想要的东西,他自己从不说想要,说来说去最好是要别人主动求着他,他才肯要。 这样越发显得他无辜正派起来。 都是别人看他需要非要给他的,这样他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两人在楼下从白盛忻最近的学生生活聊到他的订婚对象陆明景,又聊起他最近没有灵感,都没有画出什么好看的作品来参加画展。 眼看布谷鸟时钟上的时间都要过了下午四点,殷刃有点坐不住了,再聊下去他哥可就要回来了! 也许是看出殷刃的心不在焉,白盛忻也就主动找了个话茬。 “说起来阿刃,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啊?” 殷刃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原本游离在外的眼神一下子收回来,脸微微红了。 “在洗手间里面看见了两套牙刷哦。” 白盛忻促狭地向着他挤挤眼。 “啊……” 殷刃诺诺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觉得他现在和他哥之间的关系也算不上是恋爱关系,就算是他俩床也上了,觉也睡了,甚至还同居了,但是怎么说…… 就是不太像是在谈恋爱的样子。 “还,还在追吧。” 他最后含糊地说。 “嗯,我看见阿刃身边终于有人了,也很欣慰呢。但是像是你们年纪这么小,还是不要这么快同居的好哦。” 殷刃胡乱地点点头,终于受不了这个尴尬的话题了,主动说道: “盛忻哥我还是带你去画室看看吧,你看一下我最近画的画,还有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 “行。” 白盛忻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也没推辞,跟着人上了二楼的画室。 本来他这次来找殷刃主要目的就是来拿画的,只是他向来都爱哄人,自然也就不能干巴巴地拿了画就走,所以还是在殷刃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我其实最近不仅画了一张,还有好多,都放在画室这里了,盛忻哥你自己选吧。”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水砸落在玻璃花房的房顶上,噼啪作响,溅起一道道的透明水花。 天色有些暗了,殷刃将画室的灯拧开。 暖色的灯光从温室里面冒出来,他心里想的是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楼谏一会要怎么回来。 “哇。” 白盛忻将原本盖在画作上面的白 布揭开,眼中赞叹不已。 “阿刃你最近的画作又有很大进步了呢!我就知道我们家阿刃是个小天才。” “嗯。” 殷刃低声说,看了一眼窗外出神。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 绿色的装饰树丛也变成了油画里面深色的树点,层层叠叠地压下来。 白盛忻一张张地看过去,之前的大部分都是殷刃在遇见楼谏之前画的,水平随意,并且也有些良莠不齐。 最近这几天他忙着上课,只画了几张零散的小尺寸摸鱼,但也就是这区区几张也让白盛忻目露惊奇之色。 太绝了,前后的变化太过于明显,简直就像是突破了某种瓶颈一样。 并不是说殷刃原本画的画就不好看,但是近期的这几张却就像是点了任督二脉,一下子在光感形体上面有了质的提升。 他在那张楼谏改过的溪边日出旁停下,浅浅咬住了唇。 竟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来,轻轻在画像上点了点。 怎会,如此…… 心中情绪一时波动,甚至对于画出这些画的殷刃都产生了几分嫉恨。 ——多么完美的色感和绘画本能,简直像是怪物一样。 ——这样的天赋,为什么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呢? ——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能够更好的运用这份才华,未来达成的成就肯定不可估量。 但是却偏偏是落在殷刃这样一个脑袋空空,甚至就连说话都结巴的小废物身上,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 但是只会埋头画画的话,又怎么能够成为一名足够成功的画家? 白盛忻默默地在心中想着这些,于是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也就更加理直气壮起来。 既然对方有了这份天赋也是闭门造车,无法发挥出这份才华应有的最大优势,那么……还不如让他来。 这样倒也不算是浪费了。 理所当然地为自己的行为找补了一番,他心里那即将将他吞噬的疯狂嫉妒之火才稍微平息了一点。 反正,反正,这些画后来也会被冠上他的名字。 殷刃的才华,以及那些他本应拥有的簇拥而来的荣光,最后也终将落在他身上。 看完最后几副,他却又看见在画室的最角落里面的却还有着一副被白布盖起来的画像。 “嗯,这幅画有什么不一样吗?” 他走上前去,缓缓将画布揭开。 “等,等等……” 殷刃本来在看着窗外发呆,此时闻言往前一步,还来不及阻止他,白盛忻就已经手快地将画布揭开了,随后眼前一亮。 这一副画的风格和之前色彩充盈的迷蒙风景完全不同。 ——巨大明亮的月亮横贯在漆黑的空中,像是天空的枪口。美丽到甚至有些怪异,鲜红色的血暗淡地在画布上面流淌着汇聚成一朵朵雪堆一般的二角梅。 很刺目又惨烈的美。 就 像是绘画者握住的并不是画笔而是刀,一刀刀地在画布上面划出暗红色的伤口。 这是楼谏的画,是他用了几个晚上不眠不休地一点点对着月亮画出来的恶之花。 白盛忻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他简直被其中蕴含的难以描述的惨烈和苦痛之感震动到失语…… “……真美啊。” 他一时之间目眩神迷,甚至就连灵魂似乎都被这幅画像所攫取,不由喃喃出声。 一定,没错! 这幅画送去参展的话,一定能够得奖的! 在白盛忻的想象中,不仅是有着这张画,还有围绕在这幅画周围的无数关注和一层层的闪亮荣光。 血一样的二角梅的周围,环绕上了一只只的摄像机,不停地拍摄着罪恶一样的谋杀现场。 是了,他青年优秀画家的名头,一定会更加稳固的…… 只要,只要他拿到这幅画。 他转身对着殷刃露出见面以来最温柔的笑,眼中甚至还带着感动的点点泪水。 他说:“阿刃,我想要这张。” 殷刃的脸色此时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快走几步挡在那副画之前。 对于白盛忻,他第一次烦躁地在心中生出一股浓重的不满…… “——不,不给你。” 他咬着唇心想,我画的也就算了,毕竟我画的这些画大部分也都是些根本没法入眼的废物垃圾。 但哥一笔笔画出来的画,你也配吗?! 第 23 章 脏兮兮的重型悍马发出一声轰然怒响,车后轮空转了几下,终于从坑里爬上来,往后喷溅起一片浑浊泥水。 “不好意思,所以你当时真的没有想要自-杀啊?” 楼谏闭着眼睛全身湿漉漉地靠在越野车的副驾上,唇色都显出一种死人一样的苍白色来,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嘎过去了。 他从嗓子里面浅浅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车里面开了暖气,一股暖烘烘的潮湿气息混杂着动物身上的燥热臭味扑面而来。 车主看起来得有190,光头,满脸横肉随着车子抖来抖去,有点凶巴巴的样子,但是话语之间却和善又干脆。 “小哥,要不然我送你去医院吧?哎,你现在这样也有我的一些责任,我不能抛下你不管啊!好说歹说,也都是一条命啊! “我这人向来心善。今天刚去明澈湖放生了三十三只王八和六十六条金鱼,本来看见你站在湖边以为你要轻生,打算救人一命来造七级浮屠,怎么——小哥你原来不是来自-杀的啊?” “你就当我自-杀也行,我都行,都行,不贪你的功德。”楼谏闭着眼说。 “哈哈,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车主想了想,又从车后面扯拉出一条毛茸茸的毯子来,毯子扯到一半就卡住了,跟着冒出来的还有一只巨大的金黄色狗头。 这只大金毛全身也和楼谏一样湿漉漉的,毛都瘪在肉乎乎的身子上,脚底板上还沾着泥巴点子。 它还以为主人在和它玩游戏,来回拉扯了一下那条毛毯,直到光头车主终于忍不住吼了它一声才有些委屈巴巴地放开嘴。 于是副座的楼谏得到了一条沾满了短□□毛和口水的热乎乎的毛毯。 楼谏:…… 金毛大狗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随后狗头很热情地凑过来,似乎想要在楼谏的脸上舔上一口。 楼谏眼疾手快地在它的大脑袋壳上面轻轻敲了一下,金毛被迫停了下来,甩了甩耳朵,一对黑沉沉的大眼睛有点不解地盯着楼谏看。 过一会还是凑过来,很亲昵地舔着他的手心,喘息热乎乎地扑在他身上。 楼谏莫名觉得它的眼神看起来和殷刃的挺像,手下一松,挠了挠它的下巴。大狗很舒服地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噜呼噜声来,将长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头沉沉的。 “麒麟很喜欢你呢!”车主笑嘻嘻地说。“它平时可都是很高冷,都不怎么理人的!” 楼谏不置可否,心说你确定这品种还有高冷的? 但是他却也没反驳,大狗靠在他身上,热乎乎的体温让他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原本湿透的头发渐渐半干了。 车窗外面的农田和绿色的丘陵逐渐消失了,车子缓缓地向着市区里面行驶去。好心的司机大哥坚持要将这位被他救回来的轻生小伙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去。 “我们大概几点能到?” 楼谏报了地址,看着窗外的雨 水噼里啪啦地凶猛砸下来,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吞噬。他的心里有种沉沉的说不上来的预感,心脏有些痉挛地不规律地跳。 他从来都很讨厌下雨天。 “呜嗷汪——”金毛大狗跟着嚎叫起来。 “别急别急,马上就到,小兄弟!” 光头司机一脚油门,悍马快速地消失在磅礴雨幕之中。 旁边路过打伞的倒霉路人被溅了一身的泥水,连连咒骂几句,对着车子吐了口口水。 …… “啊对不起。我只是,盛忻哥,我,我以后可能不能继续帮你画画了。” 殷刃垂首玩着自己的手指,其实之前他已经在心里面纠结了千万遍,但是当他真的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反而如释重负一般。 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怎么?” 白盛忻心中一惊,抬起头来。 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按照他原本的剧本,他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被殷刃拒绝的。 他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有着这个世界的全部剧本,知道关于殷刃过去的所有经历,知道他的所有伤口和弱点。 于是包括从初遇到心动再到拉扯纠缠,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过的。 所以在他看来,殷刃爱上自己是理所应当。 他还以为这些足以将对方把握在自己的手心……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白盛忻想不明白,有些困惑地蹙起了眉。 ……那其中唯一的变数,似乎就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和殷刃同居的恋爱对象了。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将原本对着自己一心一意的殷刃变成这样? 事情似乎有些脱离他的掌控了。 只是也不是不能补救。 “是,是我,我准备要去参加高考了,如果以后继续去上大学的话,到时候如果我们的作品被人发现画风一样的话。” “可能会,会有些麻烦。” 殷刃其实说得已经是很委婉了,就算是他再天真懵懂,但是却也知道他之前帮白盛忻做的事情,其实在业内算是挺大的事情,甚至比抄袭还要更加过分。 这是彻头彻尾的代笔。 他之前能心甘情愿地帮白盛忻,也是被他的情感绑架,还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想法。 觉得反正自己这辈子都已经彻底废掉了,自己如果能够帮上对方一点,也不算完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用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低头抿了抿唇,控制不住地上扬了一下嘴角。 ——现在他有他哥了。 ——他哥之前和他说了,他才不是废物,他是天才。 白盛忻也许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话都没怎么认真思考就脱口而出。 “可你之前不是退学了吗?又怎么会——” 殷刃有些茫然地抬头。 “盛忻哥你 怎么知道我之前退学了?” 白盛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挤出一个勉强从容的笑。 “你自己之前和我说过的,你忘记了吗?” “啊,是嘛?” 殷刃有些记不太清楚了,他心里更加别扭起来,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我没有退学,只是有段时间没在学校,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我就又回去了,总之就是这样。” “你……” 白盛忻这时突然走过来,将殷刃紧紧抱住了。 “阿刃,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你就算是不喜欢上学也没关系的,没有必要一定要逼着自己去的。反正,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抱殷刃抱得很紧,身上的茉莉花香水味道扑面而来,甚至有些刺鼻。 殷刃的身子完全僵住了,他觉得有点恶心,但是却又下不了手来将对方推开。 “阿刃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就算是你想要一直躲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面也是没有关系的。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阿刃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只要你过得开开心心的就好。” “嗯,好。”殷刃说。 “谢谢盛忻哥,不过上学,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盛忻的脸色僵了下,却还是努力保持着笑意。 “好,阿刃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就好了,我会永远支持阿刃的。” 殷刃这次躲开了他的手。 “还有就是,盛忻哥你也是已经订婚的人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对我做这样的小动作了。” 他看着白盛忻,轻声说道。 “我承认,我之前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经喜欢过盛忻哥。但是那些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已经放下了,既然盛忻哥你现在已经订婚,还是希望盛忻哥你能和明景哥能好好在一起。” 他这话就说的近乎于剖心置腹了,他之前的确是喜欢过白盛忻,但是那也是一种还在模糊中的朦胧情感。 因为白盛忻当时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几乎像是无上的光芒万丈的太阳,完美无缺地扮演了他心中的那个缺失的爱人形象。 那个时候他正是在失去父母陪伴的低谷期,对方就像是在无边的黑暗里面刚好出现的光,像是他的神灵,他是卑微的祈求爱的信徒,然而对方竟然真的肯将一丁点的光撒在他的身上。 对于当时的殷刃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怎么会有人真的肯来爱他? 可能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出现的话,他会真的将这份光当成是自己的救赎,并且像是白盛忻计划中的那样为对方献上自己的所有一切,甘之如饴。 ……然而这一世,并不是这样了。 少年的眼神是那样清澈明亮,不染尘埃。 他说:“盛忻哥,不论如何,我都祝你幸福。” “谢谢……” 白盛忻尴尬地 笑了两声,沉默了下来。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原本明艳开着的三角梅被打得东倒西歪,鲜红色的花瓣落了满地,将地面染成了怪异的重重叠叠的红色,像是流淌了满地的血。 一场很适合谋杀的天气。 浓重的雨幕里面有重重的鸣笛声,似乎是一辆重型的越野车要从前面的马路上越过来,刺眼的灯光不停闪烁着,穿透了浓重的雨幕。 对面似乎是和另外一辆车对上了,狭小的路面因为泥泞拥堵,只能通过一辆车,一个光头司机有点骂骂咧咧一脸不耐烦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哦,还有,你选一副画吧。这是我本来就已经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的。” 这是最后一次了。?_[(” “——除了你刚刚说的那一副,其他都可以。” 殷刃将这些藏在心里面的话说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脸上也带了一点笑,心里想着今晚上要不要给他哥做点好吃的,等他回来好好哄一哄他。 关于白盛忻的事情,他也打算在今晚和他哥彻底说明白,他知道他哥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对此还是很介意的。 白盛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了那张日出的溪流,也就是楼谏帮白盛忻修改过的那副画。 他们下楼的时候,天色就已经彻底黑了,门厅前面亮了暖黄色的灯,在黑暗里面看起来很温暖醒目。 白盛忻开车来的,车放在车-库里,他小跑着去开了车门,将包好的画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又走出来。 “以后阿刃还会肯见我吗?” 他站在外面的门厅灯下,微微苦笑,身上的轻薄衬衫被风轻轻吹动。 旁边的路上传来重重的刹车声,似乎有一辆重型悍马猛得打了一个漂移,在小桥之前停了下来。 有一道人影打着伞从车上面跳了下来,缓缓向着小别墅的方向走来,他身材高瘦,脚步轻盈,悍马的远光车灯在他的身后微微闪烁着。 雨实在是太大了,越是身处其中的人看见的越少。 “有机会还是会的。”殷刃点头。 殷刃从这个角度看去,没有看见那道朝着他走来的身影。 他只是莫名有点心神不定,心沉沉地坠着,不上不下的。 “那抱一下吧?就当做是,朋友之间的拥抱好吗?” 白盛忻张开双臂,有些期待地看向殷刃。 “我回帝都的话,估计又要有几个月的时间见不了面了。” “好吧。” 殷刃纠结了一下,又犯了自己不会拒绝人的毛病了。 ……反正只是抱一下的话,应该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两人拥抱,白盛忻侧过脸来,唇悄悄地从他的耳边擦过,在旁边的人看来,就像是一个暧昧的擦耳吻。 “其实,我也是有点喜欢阿刃的啊。”白盛忻软声说道。“如果我没有订婚的话,也许会和阿刃你在一起吧?” 殷刃却没仔细听他说的话。 他抬起眼来,就看见楼谏撑着一把伞,站在不远处的木桥上面冷淡地看着他。 ▋本作者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他的血一下子就冷了。 殷刃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哥对着他露出那么厌恶的目光。 他的眼神就像是一道道的冰刺,戳透了他的身体。 殷刃的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哥。” 他不由得喊出了声,推开白盛忻的手臂跑入了浓重的雨帘之中。 雨水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脸上生生地疼。 他跑上了木桥,想要对着对方解释些什么,却看见楼谏一步步地缓慢但是坚定地向着后面退去。 “其实我刚才……那个……”他急匆匆地开口。 两人在窄窄的木桥上快速对视了一眼,一个往前,一个后退,明明只有几米远的距离,但是殷刃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遥远过。 殷刃快走几步,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滚开。” 楼谏用伞尖抵在他的胸口,于是殷刃再也没法靠更近了。 他哥的脸色此时已经苍白得完全失去了血色,殷刃注意到他的手正在不自知地流着血。 他刚刚把手上伞的伞骨折断了,此时一滴滴的鲜血顺着他的手往下流淌,被雨水冲淡成为淡淡的红。 “哥你受伤了……你伤口要赶紧包扎处理一下。” 殷刃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那可是他哥平时最宝贵的,用来画画的左手。 他曾经教过他,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能弄伤自己的手的,可是,可是…… 殷刃焦躁不安地想要再往前走几步,就像是看见了主人受伤的幼犬,但是却被制止了。 “别过来。” 楼谏冷笑起来,话语如刀,一刀直直戳进殷刃的肺腑。 “——谁是你哥啊?” 他用那只带血的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薄薄的眼皮下面洇了一道深色的折痕,冷冷淡淡地冲着他瞥过来。 楼谏此时就如同某种锋利又脆弱的兵器,只要稍微接触,就会两败俱伤,从被害者和加害者的身体中都流出恶毒腐烂的脓血来。 “殷刃,你真让我恶心。”他一字一顿地说。 殷刃愣愣站在原地,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楼谏快步走进了更深的不可见的雨幕之中。 他走得干净利落,甚至没有回一次头。 地上的鲜血很快也被大雨冲刷干净,水迹遮盖了一切,宛如从来都没有人来过这里。 殷刃站在雨里,整颗心都像是被浸入到了冰水里。 捡起楼谏刚刚丢掉的那把伞,他蹲下身子,握住散开的还带着血的破烂伞骨,一点点收拢。眼圈慢慢红了,殷刃感觉自己的整条手臂都在抖,痛得像是被生生抽了骨头。 他心想,完了,怎么办啊? ……他哥不要他了。 有一把雪白的新伞缓缓移动到了他的头顶上,将他头上那一点雨水遮住了。 白盛忻的声音仍然温柔,透过密集雨水有些音频的失真。 “你没事吧阿刃——这里雨太大了,先回去躲一躲雨吧。” 殷刃站起身来,重重咬住了唇,从嘴里尝出浓重的血腥味来。 他黑沉沉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那种骨子的偏执和疯狂终于泄露出一丝来。 毕竟都是一个人,楼谏那样疯,他又怎么会是正常人? 他推开对方的伞,任由自己全身淋在雨里,全身战栗地发着抖,眼皮和鼻尖都带着淡淡的红,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很清楚。 “白盛忻,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是个任由你摆布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白盛忻在他的这种目光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觉得此时眼前的殷刃从未如此陌生过。 他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对着他解释道: “阿刃,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我只是在关心你。” 殷刃惨笑了一下,握着那把坏伞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 他觉得可笑,可笑他曾经竟觉得白盛忻对他并不是全然的欺骗。 可笑他竟觉得最起码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不抱有任何目的的,对他施舍过哪怕一丝真心。 原来,都是假的啊。 原来……都是假的,他只是为了骗他的画而已。 “呜我是不是,真的很好骗啊?”他哭着说。 像是没人要的流浪狗,谁给一口吃的,就天真地以为谁就是好人,巴巴对着人摇尾巴。 哈哈,他怎么这么惨啊! 真是好好笑好惨的人生啊,他自己都要忍不住笑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面落下来,他眼圈红得吓人,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唇角却僵硬地上扬起来。 “哈?还是你以为,我不会发疯,不会咬人啊?” …… 之后的整个夜晚,又或者是白天? 无所谓了,楼谏全都昏昏沉沉地浸在梦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里,什么地方,周围围绕着他的是什么人,现在又是什么时间。 他有时候也会想,那些人类社会无比在意的一件件被规定好的东西,又有几个是真的有意义的呢? 他是真的重生到了十年前吗,还是他在病床上临死前走马灯的时候摸鱼,做了一场重生回十八岁的大梦。 死亡也只是谎言吧,不然他为什么还没有干脆地安静地死去。黄粱一梦,一梦黄粱……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他恍惚之间,感觉已经脱离了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转而用一种怪异的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自己。 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如果此身居住的肉-体也不过只是一具躯壳,那灵魂是存在的吗?命运是存在的吗? 每个人在命中都会注定做一些事情吗?就像是殷刃一定会和白盛忻纠缠在一起,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吗? 多浅薄啊多幼稚。 他闭上了眼,侧身捂着嘴干吐了出来。 胃和肠子痉挛纠缠在一起,痛得要命。 ——他多胆大,竟狂妄到想去更改那本来就被书写好的结局。 他改的了什么?他改来改去,改命改运,到底本性难移,到死执迷不悟。 他救得了谁啊?他救水救火,要救苍生救自己,却也泥菩萨过河,原来自身难保。 身边似乎有着救护车的声响,一只只身穿白色衣服的纤瘦鬼魂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将针戳进他的身体里面,随意拨弄着他的血管。 一根,两根,三根…… 他的意识清醒了过来,但是肉-体却还不想醒。 这针刚扎下来是不痛的,又是要到血慢慢地被抽干出来,才觉出一点点的麻木的顿感的痛。 他躺在病床上,突然一下子恍然大悟。 ……心想这下子可算是明白了。 他就说他倒霉了一辈子,重生这样子的好事怎么落得到他头上来! 原来是贼老天爷看他上一辈子的苦还没吃够,嫌他死得实在是太痛快,才特地又让他再来续一辈子的苦! md早知道他刚活过来就应该自-杀,绝不吃那些三流垃圾重生给他画的什么重生后就能逆天改命,坐拥无数后宫,这样的饼。 “小楼!喂!”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经历和记忆都变得断断续续。 恍惚之间,他看见有人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一只手掌。 “来,跟我一起说,这是几?” “五。” 楼谏面无表情地回道。 他嫌房间里的灯太亮了,将手挡在脸上,微微挑起眼来看人。 “这个呢?” “四。” “这个?” “二。” 那人急了,凑过来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不是,这怎么能是二呢!我的天呐,小楼你不会真的傻了吧?让我看看,好像也没有发烧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我是说你看起来挺二的。” 楼谏彻底睁开眼睛,耳侧传来的是熟悉的架子鼓轰然敲响的声音,还有主唱声嘶力竭的熟悉歌声。 他躺在Burning休息室的床上,身边围了一圈人看猴一样看着他,为首的那个对着他比比划划的傻子就是魏溪。 “咳咳。”他咳嗽了两下,觉得身子有点发冷。 很快就有人给他递了一条毯子,还有一杯附赠的热牛奶,他想用手去接过来的,结果却发现他的手很夸张地被人裹成了粽子,上面还打了一个蝴蝶结。 魏溪在一边看他,脸上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啊?” 楼 谏懒得理他,挥了挥手让那群人都赶紧散了。 “你家店里还干不干活啦,快去,我又没死——” 人群闹哄哄散开。 楼谏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里面加的糖有点多了,估计是从前台直接拿过来的配料奶,有点腻,但是他还是坚持喝完了。 直到这时,楼谏这才觉得自己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原本全身都被笼罩着的冷意褪去了。 他的身子开始恢复知觉,轻轻发起抖来。 “喂!”魏溪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楼谏冷冷白他一眼,眼珠子沉沉的,毫无生气。 魏溪又说:“那个光头司机打了你手机上存的我的电话。我去医院看你的时候真的被吓死了,你躺在床上,脸雪白雪白的,简直就和死人一模一样!后来挂了好几瓶葡萄糖水儿才算是有点人样。” “是吗,那真可惜还活着,我下次再努力努力。”楼谏说。 “你怎么回事,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还有总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徒弟呢?他都不管你?” 楼谏冷笑一声:“死了。” 魏溪还追问他怎么死的。 楼谏就说:“蠢死的。” 又暂时在Burning里住了下来,因为他现在的确是没什么地方去,也懒得再挪地方。 原本他在望钦高中附近租的那套房子都已经退掉了,他当初搬进小别墅的那天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像这样狼狈地搬出来。 楼谏还顺手给魏溪打了两万块当作是借住费,也就更理直气壮地躺在休息室里做废人。 魏溪觉得楼谏这次回来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不对劲,整天往卡座上懒洋洋一坐就发呆一整天,看着像只白毛树懒。 他的话也少了,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着,乌黑眼睫沉沉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前说话还有点嘲讽人的神气,现在阴沉沉的往那边一站,简直像是个长得挺好看的鬼娃娃,晚上灯光不好的时候,去厕所看见都要被他吓一跳。 殷刃当然有给他发消息,不过楼谏也懒得去看,和手机号都直接拉黑了。 他只是暂时不想要想看见对方,看见消息就会回想起那天他和白盛忻抱在一起的画面。 然后他就觉得快要恶心得吐出来了。 他并不想听对方的解释,对方当然会有一千个一万个无比合理的理由,但是那和他楼谏有什么关系? 有些事情,只要发生了就是背叛,不管理由是什么。 ……借口罢了。 楼谏看了下自己银行卡里面的余额,他之前有用这笔钱做一点投资,凭借上辈子模糊的记忆,多多少少赚了一点,不过又不是买彩票,只是基础投资赚不了那么多。收入支出一抵,基本也就全都花光了。 他将那五十万重新打到了对方的账户上,看着自己基本清零的账户,觉得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我再不欠你了 ,殷刃。” 楼谏有些畅快地想。 “我本来就不欠你的,我这辈子和上辈子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已经是彻彻底底两个不同的人了,我本来就没必要纠缠在你身边。” “你非要爱着那个烂人你就爱呗,哈哈,关我屁事!” 想通了这件事之后,他心情一下子就阳光明媚了起来,像是从一个极端直接猛得滑到了另外一个极端。 在酒吧里面帮忙穿着服务生制服去端盘子上酒的时候,脸上都笑眯眯的,脸又实在是长得帅,引得不少男男女女来都跑来和他要微信,Burning酒吧的生意都好了不少,多了不少回头客。 楼谏私心里觉得魏溪要来给他发红包。 好容易调好了作息,他又早早跑去隔壁街的早点铺找陶晓梅买包子吃。 自从他搬去和殷刃一起住后,他又有段时间没来了,陶晓梅也还记得这个被她从街上捡回来的孩子,看见他还挺开心。 她年纪大了,认识的年轻的新面孔就未免当成自己的崽子,看着都有点慈爱。 又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上学。楼谏一一应了,一边小口小口地嘶溜嘶溜吃粉丝包子一边说:还行,有在上,今年考大学呢。 陶晓梅点点头说可以,打量他一下又叹气:“你比之前高了,也又瘦了,怎么总是不好好吃饭呢?” 又说“就算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楼谏想说自己最近明明胖了,结果晚上洗澡的时候照了镜子,发现出来的这两天没怎么吃饭,腰上刚长出来的那点软肉又全都掉了干净。 他睁眼,看见镜子里是干枯嶙峋的骨头堆上蒙着一张苍白人皮,肩和膝盖关节的位置上泛出淡淡的骇人青紫色伤痕来。 之前的摔伤还没愈合。 他有时候猛然瞥过自己的身体都会觉得心惊,觉得自己像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光鲜亮丽的皮囊下藏着一腔腐烂恶脓。 他解开左手上缠着的伤口,认真地给自己抹上药膏,那边手心上面是一道不是很深的划痕,那天晚上不小心被折断的伞骨划出来的。 愈合了也会留下伤疤吧,楼谏看着掌心那道丑陋的结痂发了会呆。 ——最近都不能画画了。 他和画室老师那边请了假,拍了张伤口的照片过去,老师回了他一句好,让他好好休息。 转而又和他说他弟弟最近在找他,看起来似乎挺着急的样子。 楼谏回了句,我知道了。 老师后面再问,楼谏就不回了。 【你要不要联系他一下?我不知道你们最近是吵架了还是怎样,但是他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太好……】 过了一会,又来了一条消息。 【他很不好。】 楼谏关了手机,没回消息。 心想是他自找的,他活该,他就算病了疯了死了又关我屁事。 正巧这个时候,之前在寺庙里偶 遇的那个短视频小博主石榴给他发微信消息来,约他再次合作。他之前蹭楼谏发的那条视频流量还不错,算是小爆了一把,主要依靠的是楼谏的那张帅脸。 他发的视频下面有不少颜控观众激动地问那个白毛冷淡帅哥的名字,问他有没有自己的账号之类,强烈要求想再看他别的视频。 正好有品牌爸爸找上门来合作,石榴咬了咬牙,拿出三万块佣金来,求着楼谏陪他去外地出外景拍视频。楼谏正好不想在灵都这块呆了,反正手受伤了,他现在什么也都做不了,还要担心被人找上门来,于是就爽快地应了下来。 石榴千恩万谢,就差跪在地上喊爸爸了,当天就把拍摄计划和行程打包发给了楼谏。他们预备这周末下午包车走,连着摄影师化妆师还有拍摄道具一起,预备去隔壁的萍水县拍十里荷塘。 结果早上的时候,楼谏曾经的同事Mlly下班前就过来敲他。 “你怎么回事,有个你的小弟弟,找你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楼谏觉没睡够,本来就有点烦,脸上懒懒地盖了一本音乐专辑,没拿开,连脸都没露,只从嗓子眼里面浅浅哼了一声。 Mlly看他这样子,撩撩头发,自以为看穿了真相。 “你是不是又用你那张脸骗人感情了啊?好歹也负起点责任来啊!你都已经成年了喂!” “也就刚成年而已。” 楼谏懒洋洋地拖长尾调,书页底下露出一簇白毛。 “我这个年纪不管做什么,在未来都可以被称之为年少轻狂的时候做了点傻事……再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渣了别人,不是别人渣了我?” Mlly上下打量他几眼,明显不信的样子,啧了一声。 楼谏倒是觉得有点委屈,抱着枕头为自己打抱不平起来。 “我那里渣了,我多纯情啊!这世上有几个比我还纯爱的?” 就是因为太纯爱,所以才总是死得那么惨,不知悔改。 评价为纯属活该。 石榴快到下午约定的时间快到的时候才和楼谏打电话,楼谏睡了一觉起来,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里面,人摊成一团松软的猫饼。 接过电话随便应了几声,挂了才看见手机上多了十几条来自陌生号码的未读信息,自动显示前两行让他看见了上面写的一行行文字,手机往下一划就是满屏的消息。 【哥,你理理我吧……】 【我知道错了,原来白盛忻他一直都在骗我……】 【我已经和他断掉关系了,也把送他的画都尽量拿了回来……】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不回我消息……】 【你把我之前的手机号码拉黑了,我实在是联系不上你……】 【不是故意要骚扰你的,哥你不要觉得我烦……】 【那天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的,真的只是拥抱了一下,别的什么都没有……】 【理理我吧,求求啦……】 他皱起了眉,被这些字弄得头晕,很快地给人发了一条消息【少烦我】,随后就熟练地将这个新号码也拉黑了。 站起身来,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洗漱和将要用的东西,打开窗的时候就看见一辆灰色保姆车已经停在窗户下面,呜呜地闪着灯鸣了两下喇叭。 将背包往身后一甩,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大白天,基本上那群昼伏夜出的夜猫子都在睡觉。前台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实习鼓手还在孤零零地练着拍子,高音镲大鼓铜鼓桶鼓敲得叮铃作响,手忙脚乱,连不成一点腔调。 “没有天赋就别学了。”楼谏被吵得有点烦,路过的时候就说了一句。 小鼓手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是个穿着学生服留着妹妹头的小女生,看起来很乖的样子。本来就学得很难,觉得自己学不会了,又听见他这句话,小珍珠都要掉下来了。 正巧石榴这个时候从门口进来,听见这句话就笑着骂他。 “啧,怎么说话的?就你天生就会打鼓,连学都不用学是不是。” 楼谏耸耸肩,靠在一边在手机上面玩消消乐。 看着石榴走过去将小孩安慰好,又将人大加赞扬了一番,说她的鼓敲得颇有大卫·加罗的风范,只要继续下去成就未必会比尼尔·珊小。 这个时候的小孩儿还是好哄的,很快就笑起来,又开始充满活力地叮叮当当地敲着她那连不起来的鼓点。 石榴上来的时间太长,在下面等着的摄影给他打电话来,催他们赶紧下去。 萍水县距离灵都也不算是近,有一百多公里,他们过去也要差不多两个小时,再晚了就要赶不上吃晚饭了。 “我们可以走高速啊!这样就要快得多了,哎呀,放心放心高速费我给你报销还不行吗……” 石榴用一边的肩膀夹着手机,对着楼谏招手,两人肩并肩一起往电梯的方向走。 转过弯来,楼谏听见有人轻轻地,虚弱地喊他。 “哥。” 他一开始的时候没听清,手上的消消乐还没打完,就拔下耳机来。 “哥!”那人大声了点。 ——这下听清楚了。 殷刃站在走廊的另一边,身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号牛仔外套,半长不短的黑色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 他整个人都明显得瘦了下去,眼神却明亮得过分。 “哥。”他的嗓子带着点沙哑,藏不住激动,他主动朝着楼谏走了过去。“我找了你好久……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你之前在什么地方。” 他又匆忙和对方解释:“我,我已经彻底不联系白盛忻了,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哥你就再相信我一次,你跟我回……” 可惜他的这句话没有说完。 楼谏在他向着他走来的时候,主动向着旁边歪了歪身子避开,低头继续面无表情地玩着手上的消消乐。 ——他们就这样擦肩而过,好像素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 殷刃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来,像是整个人都傻掉了。 “Unbelievable!” 楼谏的手机里面应景地弹出了欢快的庆祝音。! 第 24 章 “啊?” 石榴还在叽里呱啦地和人打电话,此时慢半拍地抬头,手机差点掉下来。 “你朋友吗?” “走吧。”楼谏很淡地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脸上看不出情绪来。 “不是说本来就要晚了吗?” “哦,好。”石榴也没在意,按了电梯就低头回微信去了。 走进电梯的时候,楼谏听见身后的人又轻轻喊了一声。 “哥……” 拖长的尾调慢慢沉下去,终于带了点哭腔。 门合上。 电梯慢慢地一格格降下去,楼谏侧过身靠上一侧的电梯,手挡在脸上,微微闭了闭眼。 …… 高速上车不多,路也挺好走,他们到的比预期的要早一点。八月份白日还长,晚上六点阳光都还亮堂堂地照着,有点晃眼。 一路上车窗外原本的高楼大厦消失不见,快到萍水县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看见路边湿地里的荷塘了。 余晖映照下的荷叶高高耸立,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挤挤挨挨几乎已经看不见下面的湖水。荷花开得正盛,娇艳又毫不吝啬地大朵大朵点缀其中。夕阳打落在上面,莲花闪着灼灼的金光,竟有些缥缈禅意。 石榴定的是一间叫做“荷塘别院”的小民宿,在旁边的牛溪村里面,位置挺偏僻,光是找到都颇花费了一番功夫。 “看吧,早就叫你不要定在这种破烂的小地方,住在青兰市里,明天再开车过来不就好啦?” 一行人里,穿着旗袍的年轻女生有点愤愤地跺脚。她名叫丁丁,是石榴的女朋友,灵都本地人。这次也是被石榴喊来做模特的。 他们还有一个摄影,一个化妆,一个摄影师带来的小徒弟,连上楼谏和石榴自己一共六个人。看着年纪都不怎么大,也不知道石榴都是从哪里把人薅过来的。 共有的一个特点就是都很便宜。 楼谏寻思,光看着自己这样不专业的都能被请来做模特这点,就知道他们这帮人不过是群草台班子,最好还是不要抱太大期望。 “这样脏地方的床和枕头,我平时是连碰都不会碰一下的!谁知道有多脏!” 小姑娘年纪不大,被万千宠爱着长大的,性格也骄纵。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就别生气啦!” 石榴拉了丁丁过来,软声哄人。 “我们这不是还要拍夜场,算来算去还是住在这里方便!” 他又说了些好话,好说歹说才将人哄好了。 其他人倒是都没什么意见,楼谏对于这种事情更是十分无所谓,毕竟躺在哪里都比躺在病床上要好多了。 而且这民宿小院里面还有一块小荷塘,种的是不常见的白荷。 从木质的窗户看出去,能看到高高的一片荷叶,比人头还要高,大苞的白色荷花随着风晃来晃去,投在窗户上落下零碎的影子。 楼谏 收拾好东西,又在床上躺了一会盯着那影子出神。 很快摄影师带来的那个小徒弟就来敲门㈦,喊他去吃饭。 这地方自然也没有饭店,民宿老板自己给他们送了些做好的饭来,都是些湖边人家常吃的家常菜,只能勉强说一句别有风味。 民宿老板是对看起来有些年纪的夫妻,人看着很干练的样子。 他们不住在这里,又加上本来这儿也不是什么出名的旅游景点,这小院里面只接了他们这一单客人,索性就将民宿大门的钥匙,连着各自房间的都给了石榴,嘱咐他们晚上的时候要早点回来,然后就回自己家里睡觉去了。 楼谏吃饭向来不快,夏天天热,他端了一碗藕粉,在棚子下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喝着。 天色渐渐沉下来,一切都蒙在半明不暗的暧昧光线里。 在前廊里房东种了一颗丰花紫藤,沉甸甸地坠着,像是一堆亮晶晶的小葡萄。 “哎,小田你找找院子里面的灯,能不能开一下?这地方应该有灯吧?”石榴冲着里面喊。 小田就是那个摄影师小徒弟的名字。 “没找到啊哥!”过了一会,从里面传出音来。 “奇了怪了,这怎么能找不到呢?” 石榴站起身来,也跨过门槛走屋里去了。 院子里面于是空荡荡的,就剩下楼谏一个人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小院的木门被人拉了一下,刺啦的一声响,一道细细的黑影透过栅栏落到院子里面来。 “你,你好。”那人轻声说,带着点结巴。“可,可以请你帮我开下门吗?” 楼谏坐在藤椅上,没起身。 晚风掠过荷塘,带来淡淡的莲花清香,吹得人很舒服。 “啧,有人来啦?真是的,不是说就我们一单客人吗?” 院子里面的灯被打开了,暖黄色的灯光哗啦一下子填满了整个小院。 房间里面的几人鱼贯而出。 楼谏在灯下眯了眯眼,看见民宿胖乎乎的男老板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 殷刃身后背着一个不大的包,站在他身边更加显得瘦削,像是一戳就倒的纸片人。 “这是今晚新来的客人,因为预定的太晚了所以我这边也很匆忙!……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民宿老板连连和他们道歉,一边将人连着包都塞了进来。 “小哥你这么晚来,路上吃饭了吗?” 化妆师名叫清清,是个挺热心的女生,看着殷刃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就主动发问。 “可惜你来迟了一步,我们这边刚吃完饭。” 殷刃诺诺地站在原地,悄悄地用眼睛瞥他哥。 “没吃。” 楼谏躺在椅子上,没睁眼,就听见他说话声音轻轻的,又很快补充。 “不,不过不用了,我一点都不饿的。” “啧,怎么能不吃饭呢?这鬼地 方连外卖都叫不到,让我看看还剩下点啥……” 清清在刚刚拿到的保温桶里面翻了翻,又找出最后一碗藕粉来。 殷刃没好意思拒绝,接过来道了谢。 他端着碗站在原地张望了一下,小院不大,吃饭的地方就只剩下楼谏躺着的旁边那张石桌子。 他坐过去,选了个离楼谏最远的位置,双腿乖乖并坐着,小口小口地安静喝藕粉。 从他进来开始,两人还没有说过话,似乎都默契地在旁人眼前扮演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殷刃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更怕的是自己开口后得不到回应。 楼谏则只是懒得说话。 殷刃刚坐下来一会,楼谏就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摸了一只刺绣的山水团扇在手里晃了晃。 “我有点困,就先进屋去了。” “哎呀呀,这才几点?!” 石榴正帮摄影在院子里面摆弄三脚架,他觉得这儿景色不错,可以拍上几张。 太阳落下去了,但是小院子里面却还有灯。 今晚的月亮也挺亮堂,圆圆润润地挂在天上,一片儿云都没有,水洗一样干净。 是最近挺难得的好天气。 “蚊子太多,你们就在这儿喂吧,我可走了。” 楼谏应付了一句,转身进屋去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嘛,水边哪儿都这样啊,哦对了你们一会都多在身上喷点花露水……好像有艾草,是不是烧艾草也行。” 石榴嘀嘀咕咕,又对着楼谏喊: “你先别睡啊,我们一会设备弄好打算去拍一会夜场!正好趁上好天气!” 楼谏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帘子在他身后一翻飞,还在后面巴巴的殷刃就看不见他哥的人影了。 他在院子里面赖了一会,左右都等不到人才进屋去。 藕粉喝的殷刃有点恶心。 没忍住在洗手间里面扣着嗓子眼吐了个干净。 洗了把脸,殷刃双手撑在洗手台前,看镜子里面的人眼睛里面满是红血丝。 他有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一躺在床上就是他哥手上沾着血,像是看垃圾一样厌恶地冷冷看过来的样子。 那些血一滴滴地顺着他哥细白的手腕往下流,像是永远都流不干净。 殷刃也有做梦,梦见那只手皮开肉绽,筋肉都被挑掉,露出下面森森的白骨来。 他被从梦里吓醒了,全身都发着抖,一个人蜷缩在巨大的床上,抱着被子,拼命想要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殷刃,你真恶心。” 是啊,我就是恶心,我就是不知羞耻。我明知道自己是个垃圾是个废物,却还非要来缠着你。 殷刃默默在硬邦邦的床上流了一会眼泪,也许是累极了,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也许这是他自从那晚之后,睡觉离他哥最近的一次,难得睡得不错。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殷刃擦擦眼角,挑开窗帘往外看,院子里面空荡荡的,周围的房间也都黑着灯。 他哥又走了。 …… 楼谏他们趁着月色正好去了周围的大荷塘拍夜片儿。 按照石榴的说法,这是“荷塘月色”,雅致脱俗,有韵味得很。 “什么韵味,我要不要给你放点bgm啊?凤凰传奇,够雅致了吗,亲?” 丁丁有点烦大晚上的还不能睡美容觉。 本来这趟她信了石榴的鬼话,还真的以为是趁着周末小情侣出来附近玩的。结果谁能想到要大晚上的还出来陪人扛着三脚架喂蚊子啊! 她身上穿了一套淡绿色的罗裙,束带是粉色的,人又生得白嫩,摇着罗扇,看起来娇俏可爱。 他们之前就在民宿里面把妆画好了才出来的,时间有点不够了,清清只来得及给女生画了全妆,楼谏和石榴两个男的都是随便在脸上扫了两笔,补了底妆,眉毛和轮廓高光就算完了。 石榴还过来劝楼谏:“反正晚上也看不太清,主要拍的就是一个氛围感!” 楼谏这也是两辈子第一次穿古装,假发带的他有点不舒服,衣服也繁琐得要命,好在身边有小田帮忙,穿起来也还算是顺利。 最后套上一双不怎么合脚的黑色长靴,他站起身走了两步,推开门出去的时候石榴眼前一亮,连连夸赞。 “我去,实在是太帅了,我就说你超级适合这套吧!不枉我特别帮你选了这顶超长的白色假毛。” 楼谏懒洋洋抬起眼来,白了他一眼。 “对!就是这个眼神!” 一旁的化妆师清清看得都有点激动,都拿出手机来了才记得问楼谏的意见,怼着他的脸就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张。 “白发红袍,武功盖世,肆意妄为!即将出场的是——阴鸷少年反派大BOSS!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后是整个家族的血海深仇……宁要我负整个修真界,不要整个修真界负我!” “呃,我这个人物设定这么复杂的吗?” 楼谏只觉得胸口有点凉,搞不懂为什么长袖长裤却还要特地拉下来露点胸卖肉,还不准他问,问就是风格独特。 清清继续激动地说:“他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但是却只有那一人能够撬开他的心房,只是他从未让世人知道他的逆鳞,那是藏在他心里的白荷……” 楼谏听着听着觉出不对来,义正严词地阻止对方。 “喂喂喂,请不要随便给我加感情戏啊!” 清清啧一声,在他的假发上拍了一下。 “你还是太年轻,没感受到爱情的美好。” 楼谏扬眉:“可笑,本座早已断情绝爱,无情道大成了!” 清清就又笑,明显是不信的样子。 楼谏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 ……年轻得谈起爱恨都像是年少轻狂的笑话。 他们顺着 石台走下大荷塘里去,木栈桥长长的一条曲曲折折[,延伸到荷塘深处。 月亮明亮得过分,甚至都显出绸缎一样的银色来,将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荷叶呈现出更加浓重的绿,荷花的颜色是淡淡的一抹,耳侧的蛙叫和蝉鸣声不绝于耳。 在木栈桥上面拍了一会,他们转而又到了深处的小亭子里面去。 摄影师一时之间拍上了兴,折腾来折腾去,等全都弄完,再一看时间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效果不错,明天我们下午再出来拍,这样后天早起再拍个日出,就完事了!” 石榴提溜着自己的青色长袍爬台阶,一边嘴里还在叨叨,没个安静时候。等到他们一行人到了小院门口,他再一摸口袋,就有点急。 “完了完了,我大门钥匙放哪儿去了?!” 其实小院并不是很高,翻进去还是挺轻松的,但是他们一行人还带了好多拍摄设备,身上的衣服也不适合行动,更别说身边还有两个女孩子呢—— 总不能大晚上的教人家好好的小姑娘来爬墙吧! 丁丁又生气,刚要骂人就被清清拦住了。 “别急,里面不是还有个小哥吗?他是不是睡了?” 他们冲着里面吆喝了两声,没人回,只在隔壁传来几声不满的犬吠声。 “小哥!哎,醒一醒啊!” “哎,哎!Help!" “喂——” “我在这呢。” 一道幽幽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几人一跳。 石榴用手电筒一照,看见殷刃的身上披着一件长外套,头发乱乱地堆在脑后,整个人细长长一条站在后面的小路上,活像是三流恐怖游戏里面突然出现吓人一跳的低级Jumpscare鬼魂。 “卧-艹-你怎么在……原来你也还没睡呢!” 他一时尬住,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对方搭话。 “嗯。” 殷刃双手揣在口袋里面,低着头。 “今晚月色很好,我也想来看看。” “的确,的确……” 石榴开始觉得眼前的人精神有点不对劲了,不自觉用出点哄小孩儿的话术来。 “那你有没有带钥匙啊?” 殷刃抬头,视线从人群中的楼谏身上掠过。 我哥穿古装可真好看,他想。 “我没带啊。”他说。 “嗨,你看这儿事闹得!” 石榴彻底泄了气,有些无奈地开始给房东打电话,麻烦他送钥匙过来,打完电话罢了丧气地抬头,说:“房东说他一会才能送钥匙过来。如今,也只有先等着吧!” 众人哀叹一声,也全都散开了,零零散散地找地方坐下来。 丁丁坐在小石阶上,走路太多了脚痛得很,偷偷哭了起来,说她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等回了灵都就要和石榴分手。清清在旁边低声安慰她。 摄影师和小田也检查 起来今天拍的照片来,讨论哪个构图和角度好看。楼谏倒是觉得还好,不是很累,在原地蹦跶了一下,他自己转身顺着另外一条小路溜达着走了下去。 村里的小路都是修葺过的,铺着淡青色的石砖,青苔在道路和墙壁的缝隙里面照不到阳光的地方茁壮生长着,有一种郁郁葱葱的生机。 荷叶的清香蔓延得到处都是,白色的墙壁上面用大笔行书写着白居易的《赏荷》“绿杨阴里望仙掌,清淮水边思郢客,落日远山望不尽。” 他并不怕黑,今晚的月亮实在是太好,明亮的月光像是水银一样倾泻在青砖小路上。 只是他刚走了一会,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楼谏装作突然对墙壁上的那书法起了兴趣,站在原地不动,那脚步声就消失不见了。 他若无所察,继续往前走,那脚步声就窸窸窣窣地又跟了上来,简直和背后灵一样。 他心里又有点烦,又忍不住觉得挺好笑,自己真的曾经这么蠢吗? 这样跟踪谁发现不了啊! 但他又实在是懒得和对方说话,就不管他,自顾自地走,只当是没发现。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个人走,一个人跟,沙沙的脚步声一路不停地响。 小路在农家里面曲曲绕绕,转来转去,最终还是通到了一片荷塘。 这块荷塘明显不比他们刚刚去过的那一块有人工修葺的栈道,看起来茂盛得甚至有些狂乱,不少荷叶和荷花都已经向上倾斜、蔓延到了陆地上,只有几块石块在湖边堆砌着,勉强算是分界线。 楼谏往里面看了一眼,动作可能有点大,一时之间惊动了睡在里面的几只水鸭,嘎嘎地在里面乱叫,好一会才安静下来,重新将脑袋塞到了翅膀下面,睡着了。 他又静静地站在湖边看了好一会,等那几只鸭子的叫声消失,蝉鸣响起,只剩下月光依旧照耀着。 楼谏身上拍照的古装还没拆,风吹过他的长发,衣袂飘飘,宛如仙人。 躲在暗处的殷刃一时之间看呆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明确地感知到:原来他哥真的长得很好看啊。 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没有人能够否认的好看。 ……所以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吧? 他想起来之前在画室里面的时候他哥也经常被人塞情书,心就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痛。 毕竟好的东西,人人都想要。 像是他哥那么好的人,身边会有很多人追求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一想到,也许楼谏以后也会陪在另外一个人的身边,会给那个人做饭,给那个人揉手,会在画画的时候靠他很近,会给他去买很甜的,会在他肚子疼的时候给他摸肚子。 他就觉得自己痛得快要死过去了。 ……不行,不行。 他受不了这个。 殷刃重重地咬住了下唇,几乎要将那块软肉咬烂掉。 不能再哭了啊 他哭给谁看呢? 这是爱吗,还只是占有欲?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根本不想去想这些。 ……他只想要他哥回来。 湖边的楼谏往前走了一步,他的右手边有一支嫩嫩的莲蓬,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摘到。 但是好巧不巧,他脚下踩着的那块石块并不牢固,在他的脚下滑了一下,卡进了更深的缝隙里。 楼谏一下子猛得没站稳,长发在脑后一飘,整个人很是潇洒地摔进了水里。 他脑子一晕,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水蔓过他的耳朵,热乎乎往里面灌,他模模糊糊地只在水里听见岸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 “哥——” 接着不到两秒钟就是又是一声“扑通!” 睡得好好的鸭群这下子彻底乱了套,嘎嘎乱叫起来,羽毛乱飞。 艹。 楼谏听见落水声就知道不好,在心里骂了一声,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他快速在水里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将身上碍事的外套和假发都丢掉,又拨弄开密集得几乎要缠死人的莲根,浮到水面上吸了一口气,转身向着那人落水的地方找去。 殷刃完全不会水,在水面上抓着几根莲花莲叶扑腾着,越是挣扎越是要往下沉,一时之间就剩下两只手还在水面上面直挺挺露出来。 水面上的气泡咕噜噜地直往外冒,是一点也不见停。 楼谏不过刚靠近,就被殷刃双手双脚并用地死死缠住,差点连着他一起往下坠。 放手啊蠢货,这样要怎么上去! 楼谏气疯了,在人的手上捏了一下。可殷刃抱他抱得死紧,一点都不肯让步,指甲都要把他身上扣出血来。 好在他们离岸边很近,这里水也不是很深,只是池底的淤泥缠人,好在一通折腾下来,楼谏总算是带着人狼狈地上了岸。 殷刃趴在地上,下半身滚的全都是泥浆,像是条死狗一样咳了好一会,将喝进去的水都吐了个干净。 楼谏这次是真的没憋住心里的火,蹲在他面前,揪着头发就在他的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 “有没有脑子啊!救人救人,救nm人,你自己会游泳吗就救人!” “如果这次不是我会游泳你就等死吧你!” 他说的这几句,殷刃一句都没听清。 他头晕得要命,心也疼得要命,呼吸又喘不上来气,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但是还好,还好。 ……他哥没事就行。 他迷迷糊糊仰头看着眼前的楼谏,觉得他哥现在脸红红的也很好看。 于是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刚被打得火-辣辣的侧脸上,嘿嘿傻笑了两声。 “哥,哥你千万别怕,有,有我在呢!”! 第 25 章 有你在有个屁用! 楼谏是真的气得很想再在他的脸上扇上一巴掌,把他脑子里面刚才灌进去的水给扇出来。 殷刃整个眼圈都是红的,眼里面也是满满的红血丝,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倏忽闭上了眼,在他的手心里面用侧脸小狗一样地软乎乎蹭了蹭,笑了一声。 “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走得太快,我总是追在你身后,追也追不上。 你能不能等等我,或者带着我一起走。 “……傻-逼。” 楼谏冷冷地抽出手来,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哥!” 殷刃脑子这个时候才慢慢地反应过来,从地上捂着肚子坐起来,急忙慌地起身想要跟上去。 但是楼谏的身影在曲折的小路深处一闪,就消失在了转角的地方。 殷刃下半身都是泥巴,脚上的鞋子还丢了一只,成了可怜的瘸腿小狗,根本走不快。 他一时不慎,在青砖地面上滑了一跤,整个人重重摔到了地上,有点刻意地大声闷哼了一声。 “好痛!” 没人理他。 他不死心地在地上躺了一会,抱着摔伤的膝盖装作起不来的样子,悄悄抬眼等着他哥心软回来找他。 荷塘静悄悄,月光绸缎一样照着,花影摇曳。 他哥一直都没有回来。 他一个人躺在地上,就像是个表演没人看见的小丑。 殷刃眼眶里面的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哭的,但是就是不自觉地觉得委屈。 他哥真的不要他了。 好一会才哭着慢慢爬起来,一个人慢慢流着泪向着民宿的地方走。 呜呜,摔伤的膝盖也好痛。 明明之前没有遇见他哥的时候,摔伤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觉得这么痛的啊。 人类真奇怪。 …… 他们两个回去的时候民宿的大门已经开了,是房东半夜给他们这群倒霉蛋送了钥匙来。 时间实在是太晚了,其他几人都已经洗漱进房间了,只剩下石榴还坐在门槛上面,老大爷一样摇着蒲扇,用力地扇着一根点燃的艾草,整个屋里面都是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原本还想要给你打电话,可是你换衣服的时候把手机放到房间里了,打你电话也没人接……我去,你怎么搞得啊这是!” 他看见楼谏就被吓了一跳,主要对方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凄惨,上半身外面的长袍和假发都不知所踪,只剩下里面一件白色底衣,还是湿漉漉地单薄贴在身上,看上去活像是一条狼狈的落水狗。 楼谏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哎哎,你掉水里了?有没有受伤啊!” 石榴还在他身后面喊着,就看见人已经转身进了自己房间里,哐当一下子把门摔上了。 “怎么回事啊?” 他在那边摸不着头脑,只能等明天醒了再问。 然而还不等他继续坐上五分钟,就看见和他们一起同住的那个男生也全身湿漉漉地拖着水痕走了进来。 殷刃看起来更惨了,甚至脚上的鞋都没了一只,下半身还都是泥巴。膝盖上面哗啦啦地往外淌血,像是刚拍完什么战争片里面的难民。 “我去!你,你也掉水里了?” 他被吓到了,一时之间犹豫要不要给人打120,又觉得是不是自己选的地方太危险,下次看来还是别晚上拍片了,他可不想担上什么人命官司,他只是想拍点视频而已。 “没,我没事的。” 他觉得那个下一秒就要昏过去的人却还表现得挺正常,甚至还让他放轻松一点。 “只是,是小伤,没关系的。” 殷刃很诚恳地笑了笑。 “我习惯了,死不掉的。” 石榴:…… “那你有药吗?算了我帮你找点,你先给伤口消消毒?” 他又给房东打电话,问他药箱在哪里。房东摊上他们这群不安分的租户估计也真是倒霉,一晚上都不知道要被吵几次。 “怎么,你们两个掉一块儿去啦?” 把小药箱递给他的时候,石榴有点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嗯嗯啊,是,是的……我们,挺,挺有缘分的。” 石榴:“……啊?” 不是,有缘分这个词儿是这么用的吗? 殷刃也没细说,接过药箱也进了自己房间,门后吧嗒传来了落锁声。 石榴伸出脑袋,看看这边门,又看看哪边,觉得似乎有点怪,但是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 楼谏进了房间没立刻就睡,身上脏兮兮的带着泥又是草的,都是拜那个傻狗所赐。 等他好好洗了个澡,将身上的水草和泥污全都冲了个干净,重新躺上-床的时候感觉身子还在隐隐颤抖,心跳还没平稳下来。 将手放在胸口一下下感受着里面的搏动声,楼谏盯着窗外的花影出神。 刚才在湖边,他是真的被气到了,他其实已经很少情绪起伏这么大了。自从他死了一次之后,他自觉他的情绪一直都还挺稳定的,稳定的发疯。 但是没办法,每次看见曾经的自己在面前做出那副蠢的要死的样子,他就还是忍不住…… 眼睛一闭,他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果然还是要远离那个万恶之源! 晚上熬了大夜,第二天当然都起不来。 楼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早已天色大亮。 他睡得身子软软的,坐起来发了会呆,闻见从外面传来一阵荷花的清香。 阳光暖融融地透过不算厚重的窗帘照进来,整个房间浸润在一汪清澈的明光里。 他弯了弯唇,心情好了起来。 还是活着好啊,可以看花,看水,看很多曾经没有看 到过的好东西。 咕嘟嘟灌了一口水洗漱完,还没出门,他就听见窗户外面传来轻轻地敲玻璃的声音,像是某种鸟类的喙啄着。 “叮,叮,叮……” 他扬了扬眉,站在窗边看了一会,看出那窗外投下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来,扒拉在窗棂上,小心地来敲他窗户。 那声音锲而不舍地响着,轻轻地,像是一条细细的丝,却韧性十足,始终都没断,似乎非要等到他开窗才行。 叮叮……?” 见他还不走,楼谏冷笑了一声,张口就骂。 “真是好大的胆子,不知哪里来的阴魂野鬼,大白天了还要敲人家窗,没事干还可以赶早去投胎!去去去,少来烦我!” 却是门外有人回声,是小田的声音。 “哎,老师?怎么回事,你醒了吗?” 窗外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像是那只胆小的鸟儿被吓走了。 楼谏过去哗啦一下子拉开房门,小田站在他门口,看他房间里面空荡荡的。 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您刚刚在和谁说话来着?……哦,老板让我喊您起来吃饭了。” “行,我这就去。” 楼谏也没解释,跟着他出了门,却看见石榴他们已经围在桌前,摩拳擦掌地准备吃饭了。 他瞥了一眼,今天的午饭比起昨晚上的来,看起来简直就是丰盛得过分。 有很讲究的八菜一汤不说,甚至碗筷餐具也换成了漂亮的青瓷。一只仿窑变釉花瓶在桌子中间,两只娇俏的白荷依偎在一起。 藕夹被裁出漂亮的形状,精巧地叠合在一起,一个个地摆放在漂亮的红色木质盒子里,比起食物更像是用于观赏的艺术品。 桃花酥是淡淡的粉色,点缀在新鲜的绿色荷叶中间,花蕊是咸蛋黄做的,被炸出酥脆的光泽。 正中间还有一只很显眼的荷叶糯米鸡,鱼饼放在刚摘下来的绿色莲藕里,旁边配了一捧嫩生生的莲子心。 配茶有荷叶茶也有米酒,用青花大碗装了,颜色清淡,香气扑鼻。 “嘿嘿,小楼你来啦!” 石榴之前看起来像是已经忍不住自己喝了口米酒,看起来人有点不清醒了,对着楼谏招了招手,傻呵呵地笑着。 楼谏看见殷刃束着手坐在他身边,两只脚乖乖踩在凳子上面,低着头不看他。 “快来坐快来坐,今天我们可算是跟着这位小兄弟享了福了。” 他用力拍着殷刃的肩膀。 楼谏扬了扬眉,慢慢走到桌前唯一一个剩下来的空座上坐了下去,翘起二郎腿来。 “知道我们在这里儿不好吃饭,这位小哥可是请了大厨来这边忙活了一上午才做出来这一桌子菜,小哥可真是个好人啊!” “来来来我先敬你一杯,相逢就是缘,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嗯嗯,好。” 殷刃觉得他话说得有点太浮夸,弄得他有点 尴尬。 他心想你们应该是都和我哥沾光,你们还不如去谢谢他,但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 甚至他一句话也不敢和他哥说。 自从昨天追过来之后,他算来算去只和他哥说了一句话,就这都已经被骂了两次了。 ……再让他说话他是不敢了,只能沉默着装个哑巴。 因为殷刃这个冤大头,他们这一顿饭吃得很尽兴。 厨师的厨艺实在是太好,就算是楼谏这样挑食的都没忍住多吃了几勺子鲜香可口的荷叶糯米鸡。 两个女生更是对着好看又好吃的桃花酥夸赞连连,剩下来的菜也没浪费,都被几个胃口大的男生几乎清了盘。 等到吃完饭来,几人懒懒散散地躺在树荫下面乘凉,石榴才又想起昨晚上遇见的那奇怪事儿来。 “小哥,你膝盖上的伤好了吗?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啊,啊这个……” 殷刃却没有想到对方却会直接问出来,他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说了。 “就是,昨晚上我看见有人落水,一时之间情急,就,就跳下去救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抬眼看他哥的神色。 楼谏喝了一口荷叶茶,淡淡垂下眼来。 殷刃紧张了,又连忙改口。 “啊,不是,是,是我落水了,然后被我哥……不是,被这位见义勇为的先生,救了上来!” 他总算是把自己的逻辑给理顺了。 “所以我今天才想要来请客,就是为了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他这话其实仔细想一想里面漏洞百出,但是好在石榴也不聪明,还在这边儿恍然大悟起来,一拍桌子。 “原来是这样!” 他又看一眼楼谏,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楼兄竟然还是这等古道热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真是佩服佩服啊!” 殷刃就听见他哥冷哼了一声。 他心里就猛得一提。 不过好在楼谏没有再说什么。 这顿饭吃完,殷刃背后都出了一层细细的汗。 下午日头实在太毒,他们本来预备是去荷塘拍摄乌篷泛舟的,丁丁吵着不想出去,嫌太热。 刚吃完饭人也犯懒,他们各自回房间躺了一会躲躲日头。 过了一点,小田就在群里面发消息,说这里有钓小龙虾的,问他们要不要来。 本来是他们六个人的小群,但是不过是一顿饭吃下来,楼谏就眼睁睁地看着殷刃也被拉了进来。 清清看起来挺感兴趣,但是好像别人都没想去的,她一个人和小田也不熟,有点不好意思,就想要拉着楼谏去。 【反派大佬,去玩嘛,钓小龙虾哎!多帅啊!】 楼谏心想不是我们很熟吗? 而且钓小龙虾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到底哪里帅啦? 虽是这样说,但他 最后到底却还是陪人去了。 他刚在群里一冒头,殷刃也就狗皮膏药一样跟了上来。 【我也去,这个看起来可太好玩啦!/小狗开心摇尾巴.gif】 楼谏看了眼消息,心说你有病吧,刚才那么长一段时间没看见你说好玩,怎么我一要去你就好玩啦?你是去玩小龙虾还是去玩我的,就不能安安静静离我远点啊。 殷刃缠得太紧,他现在一看见对方就烦。 所以和清清和殷刃往外走的时候,一路上也没个好脸色。 他一不笑就显得凶,看起来人也冷冷的。 帅气程度增加,亲和力降低。 殷刃怂怂地跟在他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低眉臊眼地活像是条被主人骂了的狗。 “你怎么啦?” 清清看他有点不对,就来问他。 “你不想玩回去也行,没事的,这边还有这个小哥陪我。” 楼谏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 “没事啊,我可想去啦——毕竟这个看起来可太好玩啦!” “啊?那,那就行。” 清清也觉得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怪怪的,缩了缩脖子,自己带上耳机听音乐去了。 殷刃看她一眼,走着走着就悄悄走到他哥身边,和他肩并肩一块走。 又过一会,轻轻用自己的手碰了碰他手。 他手上出了点汗,手心汗津津的,大夏天的也凉得吓人。 他哥没理他,把手重新插-进兜里,快步往前走了。 殷刃咬了咬唇,也赶紧跟上去,他昨天晚上摔得那一下还没好,走起路来有点一瘸一拐,看起来有点好笑。 清清不过低头看了会手机,再一抬头看见另外两人都走出挺远了,她都有点傻,自言自语: “啊,他们就这么喜欢小龙虾吗?” 按照小田给他们的地址一路找过去,这个钓小龙虾的活动是在一家农户自己承包的一段小溪里面,竖着一个大大的油漆牌子上面写着【免费垂钓小龙虾!】。 小溪不深,里面水草倒是挺茂盛,隐蔽的芦苇根部下面可以看见龙虾的零星黑红色钳子,小田这个时候已经兴致勃勃地提着一个铁皮桶出来,晃一晃里面有了十来只龙虾在里面嘁嘁喳喳地乱爬。 “看,这个很好钓的!” “啊呀,我看看,真厉害!” 一边的老板笑眯眯地过来奉承,满脸堆笑。 “这个超级难钓的啦,你技术可真好!看看,这一个都又肥又壮!” 小田憨厚地咧嘴笑了笑,开心得脸都憋红了。 很快清清他们也一人要了一只铁桶来。 老板还给他们分了一只粗制滥造的钓鱼竿和网兜,细细的鱼线下面绑着黑红色的生猪肝,往水里面一放水底下就有龙虾挥舞着钳子夹上来,死死扣住不放手,连着猪肝带着龙虾提溜起来,在网兜子里面一抖,就全都收入网中了。 这块围起来的小溪里面龙虾挺多,有的时候甚至刚放下诱饵去,就有好几只挥舞着钳子冲上来,实在蠢得很。 楼谏甚至没怎么认真,有一搭没一搭地将饵往里面甩,一会也钓了不少,铁桶里面都多了一小半。殷刃倒是钓着钓着,就心不在焉,想要凑到他哥身边来,被楼谏用自己鱼竿在他鱼竿上敲了一下以示警告。 “老实点,就站那儿,别过来和我抢!”楼谏眯着眼,都懒得抬头看他。 “你要吗?” 殷刃举起自己的铁桶,里面少少的只有零星几只,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要的话,我的这几只也都给你。” 楼谏冷笑了一下。 他还没说话,殷刃就讪讪地重新把铁桶给放下了。 倒是挺自觉。 小田在那边钓了一会,可能把附近的龙虾都给喂饱了,再往后就不太好钓了,只懒洋洋地在猪肝旁边游,就是不去吃了。 他洗了下手,上去和老板聊了一会,得知他还在附近有个农家养殖场,颇有兴致地去了。又过一会,兴冲冲地在手里提溜了一只兔子回来,对着另外三人炫耀。 “看!老板说这是他今天刚抓到的野兔,我们今晚上的晚饭有着落了!就吃小龙虾和兔子肉!” 那兔子看起来瘦巴巴,身上一共也没多少肉,像是只未成年兔,左边眼睛上有个不对称的黑眼圈。被小田揪着耳朵,双腿直愣愣垂着,索性连挣扎都不挣扎了,看起来有点摆烂的颓废气质。 清清过来看了眼,有点怀疑。 “……这看起来也不太像是野兔啊。” “哎呀,野的野的!今天新从山上捉回来的,野得不能再野了!” 老板赶紧出来找补,伸手在那兔子的头上弹了一下,那兔子应付地蹬了蹬腿,算是野了一下。 “行,您帮我们算算这些一共多少吧!” 他们钓完龙虾才知道原来只是钓龙虾免费,要是要把龙虾带走回去,要另外付费二十元一斤!清清听完有点不高兴,觉得他这不是骗人吗?殷刃立刻跳出来当他的冤大头。 “我付我付,没事的,我来。” 老板就喜欢他这样的顾客,将兔子绑好往那边一丢,笑呵呵地给他们上称,结果一算: “新鲜现钓活龙虾十一斤,二百二十元。野兔子一只,二百三十元,一共四百五十元整!哎付款码扫这边——” 小田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中午的饭就是殷刃请的客,那一桌菜一看就不便宜:“不然我来吧,不能总是让你买单。” 他们推搡了一会,殷刃眼疾手快已经付款了,小田只能作罢,再回去想要提溜兔子的时候就听见清清尖叫了一声。 “蛇!” 可不是,就在他们刚刚钓龙虾的那地方,露出了一截粗长的花花的蛇尾巴,还在不停地动呢! 众人都是一惊,清清被吓到,猛然往后退了一步,正撞在殷刃的身上。殷刃的膝盖昨天摔了还没 好,身子没站稳,往旁边歪了歪,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楼谏就站在他旁边,几乎是下意识地在他的腰上扶了一把,将他稳住。殷刃惊魂未定,却先转过头来看他哥,眼中亮晶晶的。 两人在这一瞬间对视了一眼。 殷刃嘴唇微动,轻轻喊了他一声哥。 下一秒钟,楼谏就已经松开了手,皱着眉走到一边去了。 他拿了渔网,和老板一起将那条蛇给网了起来,拿在手上掂了掂,沉得很。这么大一条蛇看着可也挺吓人。 清清又叫了一声。 “完了完了!你们刚买的那只野兔子被蛇吃了!” 果然,只见那只黑眼圈的兔子生无可恋地趴在草丛里面,毛茸茸的雪白大腿上面冒出一圈血来。 好容易一番折腾才将那蛇给弄走,众人都是惊魂未定。 小田这才想起来要去和那老板理论。 你们这里有蛇你怎么不说!你知不知道这样子很危险,还好刚才咬到的是兔子,如果是人怎么办!你们这是什么垃圾地方啊!连顾客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证!?[(” 老板笑嘻嘻地全然不当成一回事:“哎呀,没事,水边人家哪里还有没见过蛇的,再说了刚刚那条就是条菜花蛇,没毒的,咬一口也没事!死不了人的!” 小田还是生气,又要他把那只被蛇咬了的兔子给退掉,谁知道这兔子身上有没有毒啊! 老板说不行呀你们都付款了,没事的,你们晚上洗一洗那兔子还是能吃的,不碍事的。去了毛一样吃。 最后说来说去都还是不行,他们只能提溜着龙虾桶和兔子悻悻地往民宿走。 小田一路上都在和清清吐槽那个老板,说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殷刃抱着兔子跟在他哥身后,瘸着一条腿,走得磕磕绊绊。 那只被咬的兔子可能自己觉得自己也活不了了,吐着粉舌头趴在殷刃的怀里,平静得连腿儿都不蹬了,一副这辈子当只兔子真是受够了这世上荒唐不经的倒霉事儿,总算就能解脱了真好哇的样子。 “那这野兔子怎么办呢?谁要啊!” 小田被愁住了。 真不敢吃啊,怕有蛇毒,但是又花了二百多块呢!不吃又觉得浪费了。 殷刃摸摸兔子腿上的那一圈毛,湿漉漉的,还在往外渗血,怪可怜的。 “没事,没人要的话,那我要吧。”他说。 他现在正好也是个没有人要的瘸子人,这兔子也是个没人要的瘸子兔子。 多巧,他们倆算是凑一对了。 他摸了摸那兔子的粉鼻子,心说小可怜,一起加油吧。 如果你活下来的话我就养你。! 第 26 章 几人去的时候兴致勃勃,回来的时候宛如败兵之将。 正是下午两点半太阳最大的时候,白花花热烘烘地往人身上打,荷塘里面原本昂首挺胸的荷花都有点蔫。 几人等回了民宿,汗都顺着脖子往下淌,脸一个比一个红,开了空调吹了好一会才算是缓过来。 甚至楼谏这样身上基本上不出汗的后背都有点湿,他洗了个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他手心的那伤口本来都已经结痂了,因为昨天晚上在湖里面沾了一次水,又裂开了,发白的囊肉有点狰狞地在手心里面张着。 他咬着一边的绷带边,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在手上缠了一圈。 楼谏湿着头发坐在床边,刚抽空闭了闭眼,就又听见小院儿里传来一声响。 往外看一眼,殷刃顶着一张被晒红的脸,一瘸一拐地提溜着一个不知道从那拿来的铁笼子走进来。 那只半死不活的黑眼圈兔子趴在里面,笼子缝儿有点大,露出一只还算挺肥美的兔子腿来,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殷刃将那笼子在桌子上面放了,随手从栅栏外面薅了一把狗尾巴草来,自己蹲下来喂到那兔子嘴边。 “吃啊!”他往前送了下。“乖,你不好好吃饭怎么恢复身体?” 兔子闻了闻,挺有志气地把脑袋给扭开了。 小孩有点生气,嘴里小声嘟嘟囔囔地对着笼子不知道是在教育些什么。 阳光有点太晒了,楼谏懒洋洋地收回眼来,心说傻-逼。 ——没见过哪只兔子吃狗尾巴草穗儿的。 等到太阳稍微不那么热的时候,石榴他们才支棱起来,要再去荷塘拍乌篷船。 早就租好了的船,一次二百元,可不能浪费了,必须物尽其用。 “石榴哥,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呀。” 殷刃悄悄走过来问石榴。 “我反正也是来玩的,也没什么事情做,还能帮你们做点杂务什么的。” 他肯定不敢去问他哥,就只能拐弯抹角地来想要从石榴这里下手。 “行啊!那肯定没问题!” 石榴向来是能抓一个壮丁就抓一个,能白嫖就绝不付费。 此时听见居然有人毛遂自荐要当牛马来给他差遣,简直是要乐得合不拢嘴。 “小哥,你真的是个大好人啊!那你一会就在一边扇扇风打打光啥的,再帮忙拿道具之类的什么的过去,可以吧?放心,东西不会很重的。” “没问题!”殷刃拍着胸脯保证。“保证完成任务。” 楼谏原本闭着眼睛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慢慢摇着扇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看你那条腿也是不想要了是吧。” 他将扇子盖在脸上,看不见表情,说话的声音也冷。 “哎……?” 殷刃眨了眨眼,慢慢反应过来,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他哥现在是在关心他吗?! “不需要的腿可以锯掉捐给非洲小朋友,有很多人连路都走不了,偏你来糟蹋。” 楼谏本来就有点烦,说出这话来就觉得更烦了。 他现在不仅烦殷刃,也烦管不住嘴的自己。 “害,你看我这脑子,的确啊小哥,你腿不是受伤了吗?” 石榴连连道歉,他倒是的确没有什么坏心,单纯就是脑子不好使。 “那不用了,你还是好好在家里休息吧,我们去就行。” “但是……” 殷刃看着他哥,有点舍不得这么长时间看不见他。 楼谏斜躺在椅子上。 他夏天的衣服都简单,今天穿了一件花色条纹的衬衫,下面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短裤。 宽宽的裤腿下面露出两条纤瘦漂亮的长腿来,上面没什么汗毛,小腿肚紧紧地收进去,很细很白,很好看。 殷刃莫名觉得像是他今中午吃的两截雪白的莲藕,就偷偷咽了下口水,低头不敢再看了。 “好,那我不去了,乖乖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他小声说。 石榴点点头,转而却又想起来。 “啊?那你腿不好,怎么今中午还跟着他们出去钓龙虾?” “啊啊,的确……因为钓龙虾挺,挺好玩的。” 殷刃讪讪地,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听见他哥又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 ……他光是今天一天!听见他哥对着他冷笑的次数比过去两个月都多。 好在丁丁化完妆从屋里面出来,转了个圈问石榴好不好看,这给殷刃解了围,他连忙松了口气,悄悄站到后面去了。 一边心里面还想着他哥刚才说的那句话,嘴角往上勾了勾。 等到一会闹哄哄地他们一大群人带了道具走了,房间里面安静了下来,殷刃才又从屋里面伸出头来,做贼一样左右看了看。 “你看什么呢?” 楼谏皱着眉从椅子上面站起来,脸上盖着的扇子掉到了地上,还是有点不耐烦地冷着脸。 殷刃被他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又惊喜起来。 “哥你没走啊!” 楼谏真是懒得回他。 他衣服昨晚上都给泡水里了,还怎么穿?本来就是计划的短期游,他们又没带多余的可以穿的衣服来。 还有那顶假发,现在估计都还在那荷花池子里面泡着呢,希望不要有路过的人看见以为是白发水鬼,不然肯定要被吓死。 “我睡觉去了,没事别烦我。” 楼谏兀自推门进了房间,从面前经过的时候殷刃没敢抬头看他脸,就看见他哥那双漂亮的白腿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就不见了。 他发了会呆,又悄悄伸出脑袋看了他哥的房间一眼,门关得紧紧的。 楼谏一回屋就把窗帘紧紧拉上了。 他躺在床上睡了一会,结果 睡觉也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做了场梦。 梦见回到了他小时候他妈还在的时候,他上小学二年级。 他妈那个时候还管他管得很严,是绝对的严母,他下了学除了学画画还要学钢琴书法和跆拳道,忙得像是个小尖陀螺一样滴溜溜地转。只有当他拿到各种比赛的证书,或者是考过了什么什么级,殷心兰才会短暂地高兴一会,亲亲他的脸,然后给他的证书拍了照片,在手机上发给什么人。 然后就是长久长久又更长久的等待。 ……那个人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不会回的,只有偶尔的时候才会夸一夸,类似宝宝真厉害啊之类敷衍的话。 那个时候的妈妈就会特别开心,像是得到了什么奖赏一样,连着小殷刃都能过上几天好日子,有空在放学后摆弄一下游戏机。 关于这一点其实他一直都有个疑问。 ——为什么他妈妈不是因为他在比赛里面拿到了奖而开心,而是因为手机里面那个人的回复而开心呢? 妈妈这样情绪完全被-操纵在另外一个人手里的样子,在他看来是很恐怖的。 她一次次焦躁地低头看手机等回复的样子,在小殷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失去了自己感情的提线木偶。 妈妈是爸爸手里的木偶,宝宝是妈妈手里面的木偶。 殷刃并不恨妈妈,因为妈妈也很可怜。 他日复一日地上学,去着各种他喜欢或者不喜欢的兴趣班,他不和别的同学一起玩,也没有任何朋友。 有一天他从小提琴老师的家里出来,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在路边看见了一只脏兮兮的长毛小狗。 小狗全身的毛都是灰灰的,简直结成了无数脏辫,看起来像是泰迪和博美的混血。额前长长的脏毛下面露出一点亮晶晶的玻璃珠一样的黑眼睛。 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根火腿来掰碎了,一点点放在手心里喂给它,小狗吐出粉红色的舌尖舔着他手心吃,痒痒的。 吃完就很开心地对着他摇尾巴。 他想,小狗比妈妈聪明,小狗知道有吃的就很开心。 不管谁给它吃的它都很开心。 …… “咔嚓——” 很大的一声响声从院子里面传来,楼谏猛得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额头上蒙着一层细细的冷汗,手向后撑在床单上面,青筋从手背上面显出。 “救,救命啊!” 院子里面传来了更大声的一声呼救,还有几声低沉的狗叫声。 “艹。” 楼谏抹了一把额头,喘着气从床上跳下来,耷拉着拖鞋出门去。 刚把门推开,就听见殷刃的声音。 “哥——” 黑发少年已经被逼到了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面,坐在地上全身瑟瑟发抖,怀里还抱着他的那只黑眼圈兔子,兔子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露出的一只短短的白色绒毛尾巴也跟着他一起抖。 在他对面蹲坐着一 条足足有半人高的黑色短毛大狗,全身的皮毛油光水亮,脖子上面带着一条灰黄色的项圈,此时眼神凶恶地盯着他怀里的兔子。 “救命啊哥!” 殷刃此时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救星,说话的时候都带了一点哭腔。 “有,有狗啊!” 楼谏脸上神色没变,站在门口盯着那狗看了两眼,示意他把怀里那只兔子丢给那狗。 “不,不行。这是我养的兔子了,我要对它负责!我才不会丢掉它!” 殷刃连连摇头,倔的要死。 怀里的兔子恰在这时蹬了蹬腿,那狗眼睛都要放出光来了。 “艹。” 楼谏低声骂了一声,进屋找了件衣服缠在手臂上,转身直接抄起身边的一把折叠椅子就向着那狗冲了过去。 “滚不滚啊!”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势太凶,动作又实在是太快,他还没真的过来那狗就打了个哆嗦,黑色狗头一抬,夹着尾巴就顺着一边的小路溜出了院子。 “呼——” 楼谏皱着的眉头这才微微松开,将那椅子顺手放在旁边地上,揉了揉手腕。 结果一偏头,就看见两双亮晶晶的黑色眼睛都很崇拜地盯着他看。 殷刃:“哥,你可真厉害!你一过来那狗就被你吓跑了。哇,你比那狗还凶!” 兔子:“咕咕!” “啧。” 楼谏气还有点喘,伸手扯了扯手上缠着的绷带,一偏头问道: “哪里来的狗?” “我也不知道啊!我本来正在那边喂兔子,然后它就突然从院子外面冲了进来……有那么大一条,简直吓死人了。” 殷刃现在还有点惊魂未定,双手在空中比划比划。 “还好哥你来了!” 看他哥的眼神就更加亮晶晶了,滤镜估计都得有八百米那么远。 “等等,你要养这兔子吗?” 楼谏皱了皱眉。 “是啊!”殷刃点头。 “反正都没有人要它,那我要它!我会好好养它的。” 殷刃摸摸怀里软乎乎的兔子毛,小兔子不大,身上还带着点奶味儿。 他抿唇笑了笑。 “以后它就是有家的兔子了。” 这还是这两天来楼谏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虽然情况特殊。 可殷刃口上不说,心里面还是挺开心的,不由得就想要得寸进尺了。 “哥,你说我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啊?” 楼谏白他一眼,打算继续进去睡觉,他刚才被外面的声音吓醒了,现在身上的汗都还没消,随便应付了一句。 “叫dinner吧。” “蒂娜?”殷刃没听清。 “嗯,挺合适的,和你一样看起来就好骗又好吃。” 殷刃有点委屈地不说话了,抱着兔子一瘸一拐慢慢走到他旁边,看着他哥手上缠 着的绷带,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憋回去了。 最后只出来一句:“这是我的兔子,我会养着它的。” “赶明就死了。” 楼谏淡淡地说:“你摸它是不是没洗手,它身上有毒。你明天和它死一块了。” “才不会!” 殷刃反驳,又一瘸一拐地将dinner重新放到了笼子里。 dinner刚才也吓坏了,往那边一趴,翘着脚一动也不动了,乍一看就真像是死了一样。 楼谏又在椅子上面坐了五分钟,就看着殷刃瘸着一条腿不停地在他身边故意走来走去。 要不然就是去给他的兔子放草放点水,要不然就是去摘两朵荷花,再不然就是去房间里面拿手机充电线,然后左右看看,这个口味的草兔子不爱吃,再去给他的兔子放点草…… 天色逐渐暗暗地沉了下来,太阳软绵绵地蝉鸣声依旧一刻不停地响着,荷花的影子转了个圈,清清淡淡地映在地上。 楼谏闭上眼,就听见他一只脚在地上不停拖来拖去的声音,路过门槛的时候还每次都要被绊一下,像是只大蚊子一样在他身边不停地飞。 他磨了磨牙,终于睁开眼坐起身来,对着那人说了一声:“过来!” “哎!” 殷刃就等着他这一句呢,很欢快地像是条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就过来了。 楼谏冷着一张脸对他说:“裤子脱了。” 殷刃一惊,捂住腰带:“……啊?” 楼谏现在真的烦他,说话都跟着他掐着字来。 “腿,伤!不疼了是吧!” “哦哦哦。” 殷刃在椅子上面坐下来,楼谏蹲在他面前,用手把他的长裤往上捋上去,露出雪白的小腿和膝盖来。 殷刃的脚趾悄悄蜷缩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硬撑着没有表现出来。 楼谏眉头皱得更紧了,少年光洁圆润的膝盖上面破了一个大口子,已经有些化脓了,能够看出原本是结了一些痂,但是因为经常活动也没有好好上药的原因,所以原本的伤口红肿了一片,看起来吓人的很。 好在现在出的脓水还不是很多,还用不着去医院。 他一言不发,转身去屋子里面拿自己的包出来。 殷刃乖乖坐在椅子上面,撑着双手后仰着身子等他。 楼谏重新蹲下,取出棉签来对他说:“忍着点,要先把里面的脓水挤出来。” 殷刃点点头,小腿不由自主地轻轻晃了晃。 “别动!” 楼谏在他的膝盖窝里面敲了一下。 “哥,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殷刃小声问。 “还有你为什么随身都会带着这种药啊?嘶——好疼!” 楼谏扯了扯嘴角,将弄脏的棉签丢掉。 “别问这么多,这些破事你以后自己就知道了。” 除去脓水后,他又在伤口上面用 双氧水冲了一遍,上了点碘酒消毒,最后从自己的包里扯出一卷医用消毒绷带来。 “抬腿。” 殷刃乖乖抬起自己的腿来。 他看着他哥半跪在地上,修长干净的手指在白色的纱布之间绕来绕去,最后在他的腿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们终于又能再次离得很近。 他哥的呼吸扑在他赤-裸的皮肤上,有些微微的痒。 殷刃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觉得伤口也痒痒的,在下面慢慢地生长出紧密的血肉。 他哥就是他的药。 “好了。” 楼谏淡淡地说道,看着殷刃被包裹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膝盖,觉得纠缠他整个下午的烦躁终于平复了一点。 “哥你好厉害啊。” 殷刃黑沉沉的眼睛也只有看向楼谏的时候才是亮着的。 “怎么什么都会,画画也很厉害,做饭也很厉害,还能处理好和所有人的关系,还很凶,能把狗给吓跑。我,我就是觉得——好想成为哥你这样的人啊。” 楼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实在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你……” 光慢慢沉下去,最后的光从他纤长的眼睫上擦过,投下一点暗淡的影子。 “你刚刚是说,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吗?” 殷刃一时之间以为自己看错,他竟在他哥的眼里看见了一点转瞬即逝的水光。 “艹。” 他听见他哥低骂了一句,随后慢慢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古怪的笑话。 他笑得厉害,甚至笑得都弯下腰,大声咳嗽了起来。 殷刃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接着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楼谏握住他的手,一点点地顺着他的手心摩挲上来,最后贴在自己的右手腕那道深深的伤口上。 楼谏大喘了一口气,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自-杀的时候留下来的伤口,是他重生的开始,是他上辈子存在的证明。 伤口实在是太深了,已经成了无法愈合的疤,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起伏着,是他抹不去的痛苦的记忆,是拔了钉子后仍然在木板上面留下来的深深的洞。 ——永远无法愈合。 ——注定会纠缠他一生。 “哥,你……” 殷刃有些呆呆地看着对方,有点被吓到了。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楼谏举起十指交叉的双手,垫在他们的脸颊之间,轻轻地侧过脸,在他的手背上面亲了一下。 “所以阿刃,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殷刃,很温柔又很悲伤地笑了笑。 “你说你很羡慕我,但我也很想要成为阿刃这样的人啊。” …… 什么都不知道的,什么都不会的天真小狗。 就算是总是会将一切的事情都弄砸, 但没关系,也很可爱。 你不用什么都会。 因为会熟练处理伤口的背后是已经受过数不清次的伤;能言善辩的背后,是被逼到不得不放弃社恐,下场去和人吵架;很会画画的背后,是因为曾经画到手被人生生折断…… 殷刃有点呆愣愣地看着他,困惑地皱了皱眉。 “哥,我不懂……” 门口传来嘈杂的声响,是石榴他们回来了,木质的大门吱吱呀呀被推开,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在黑暗里面站起身来,隔开了点距离。 双手最后分开的时候,楼谏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 “我只希望你能开心点哥。……不要老是皱着眉。” “——哈哈哈,看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石榴夸张的声音隔着一道门就能听见,他举起手里面的红彤彤的双层塑料袋子。 “小龙虾!是房东那边帮忙做了,刚刚送过来还热乎的呢!” “收的处理费也不是很贵,哎房东人真好!等我们明天回去了我一定要给他打个大好评!这哥们实在是太贴心了!” 他一步踏进来,就看见院子里面的两人距离一个手臂的距离面对面站着,一言不发,就莫名有点尬。 “咳咳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悄悄给楼谏使了个颜色。 楼谏现在没什么吃饭的心情,转身说了句晚饭他先不吃了就进屋去了。 殷刃马上也说那我也不吃了,脚前脚后也跟着他进去了。 石榴本来以为自己带着好吃的回来会大受欢迎,没想到一上来就吃了两个闭门羹,有点懵了。 他转身问后面的清清。 “他们今中午不是钓小龙虾钓得很起劲吗?怎么,只喜欢钓不喜欢吃啊?” 清清耸肩:“房东刚刚说这这种小龙虾早市上卖多少钱一斤?” 石榴:“呃,六块钱?” 清清:“那你猜我们买来的多少钱一斤?” 清清伸出两根手指,吐了吐舌头做鬼脸:“二十块!” 清清:“多出来的这十四块钱,就是为钓龙虾乐趣付费的啊!所以你现在知道钓龙虾有多有趣了吧!” …… 楼谏躺在床上又睡了过去,接上了之前那个他没做完的梦。 梦开始的时候是他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在小提琴老师家外面的马路上面遇见了一只小狗。 那只小狗很脏,毛很长。 像是泰迪和博美的混血。 它的眼睛乌黑发亮,像是廉价的玻璃珠子。 他给它喂了半根火腿肠。 小狗吃了火腿肠对着他摇尾巴。 以后它每次看见小殷刃它都对着他摇尾巴。 有一段时间殷刃很忙,每天有二四个兴趣班要去上。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地方吃午饭。 殷心兰不会很在意他生活上面的很多 细节,只会在意他会不会完成她布置的任务。 只有完成了才是她心中的乖宝宝。 ?本作者特米米提醒您最全的《犬齿》尽在[],域名[( 但是殷刃不缺钱,于是他就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盒饭来坐在窗边吃掉。 他每次都分给小狗半根盒饭里面的烤肠。 他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只小狗也是他的小狗了。 图书馆里面有指导小朋友们如何养小动物的书籍。 他借来看了。 里面说如果想要养一条小狗 就需要喂养它,需要照顾它,需要对它进行训练,需要在它不舒服的时候带它去看医生,还要给小狗很多的爱与关怀。 小殷刃看了,以后每次就给小狗一整根烤肠,让小狗吃饱饱。 现在他已经做到了里面的第一步,并且他的小狗很聪明,它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可以自己训练自己在什么地方上厕所。 ……他其实也不知道他的小狗在哪里上厕所。 小殷刃也可以带着它去医院,但是他没想明白最后一条,什么才是给他的小狗足够的爱。 于是之后每天他蹲在路边给小狗喂肉肠的时候都会摸摸小狗的头,对它说,我爱你呀小狗。 小脏狗也会舔舔他的手心,对着他摇着脏兮兮的尾巴。 小殷刃觉得很开心,他觉得这应该就是爱了吧? 但是有天他路过的时候,会看见附近学校里面的小女生也来喂小狗。 小狗也就对着她们摇尾巴,和对着小殷刃摇尾巴的时候一模一样。 小殷刃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赌气有几天的时间没去喂小狗。 等他再去学小提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的小狗趴在路边上,身子软软的,已经几乎站不起来了。 它原本黑亮亮的眼睛也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 生命正在逐渐从它的身体里面流失。 小殷刃被吓坏了,他抱着小脏狗去就去了宠物医院。 那里的人很多,都匆匆忙忙的,看小殷刃是个小孩儿都没有人理他。 小殷刃鼓起勇气拦住一个路过的医生说,请你救救我的小狗吧。 医生低头看看他,又看看他的狗,就皱眉说。 这不是你的狗,这明明就是路边的流浪狗。 我们医院不救流浪狗的,小朋友。 小殷刃就急了,他哭着说,这怎么不是我的小狗呢? 医生,这就是我的小狗啊! 求求你们救救它吧。 他举起自己的手表说。 我有钱的,我有很多钱的。 医生看他是小孩,不信他。 他笑了笑就走了。 没人来救他的小狗。 小殷刃就看着他小狗的眼睛里面的光慢慢地消失,曾经柔软好摸的身体也变得硬邦邦的,它最后黑亮亮的眼睛还在抱着希望地看着小殷刃。 然后他的小狗终于动也不动了,小小 的身子慢慢地在他的怀里冷下去。 小殷刃抱着它的小小尸体哭了一会。 ?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直到殷心兰急匆匆地赶来,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及时去上油画课。 你抱着那个垃圾干什么,妈妈说。 赶快把它丢掉! 好的,妈妈。 小殷刃麻木地说道。 他亲手将他的小狗丢进了垃圾桶。 从此他就再也没有小狗了。 …… “哎,楼老师——醒醒啦!” 浮尘不定的梦就像是记忆里面的随机抽奖碎片,有时候就会将他过去忘记的那些记忆重新呈现在他的面前。 就像是他七八岁的时候不小心在楼梯上面磕掉的一颗乳牙,捧在手心的时候看见上面沾了血。 他过了十年,重新在梦里来看过来,疼痛的感觉仍然是那样的清晰。 ——原来那血从未干过。 门又被敲了一下。 石榴的声音很清楚,楼谏坐在床上缓了缓神,脑子里面的那些嗡鸣才逐渐散去。 他看了眼钟表上面的时间。 凌晨二点。 他们今天是预备要去拍日出的,所以天这个时候外面还黑沉沉的。 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就上路,因为不准备再回来,他们所以将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 楼谏上车的时候,看见殷刃也在。 ……估计是要蹭他们的车回灵都,上次打车来追他们估计追得挺辛苦的吧? 两人一路上的时候都没有再说话,小田开车,车子平稳往前走,在一个弯折的公路折角的位置停了下来。 这里是早就看好的,在小红书上面被推荐的绝佳观赏日出的点位。 众人下车,摄影师忙着调试装备,因为早上还没太清醒的原因,众人都很沉默。只有丁丁跺着脚,还在一直喊冷,撒娇让石榴从后备箱里面给她拿外套出来。 过了一会,朦朦胧胧的光就从天边升起来。 周围响起依稀的声音,像是含在鸟雀喉咙之间的细微声响。 荷塘一片安静,最高的几只荷花逐渐被光从画卷上面摹出来,接着是下面的层层叠叠的荷叶,像是有一位笔法精湛的大师将这幅黑白的水墨画逐渐上了色彩。 “从此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重聚。”石榴叹了口气说道。“之后诸位回忆起曾经在这片荷塘发生的趣事,肯定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有缘自会相见!”清清洒脱地说。“何必这么伤感。” “只是可惜,再也看不见今年这么好的荷花了。”石榴说。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楼谏说。 月轮逐渐淡下去不见,鸟雀的声音逐渐响亮,混在蝉鸣里面,啁啾不停。 一轮灼灼白日从无边的荷花池里面跳出来,疏忽之间,光明大作。 殷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楼谏的身边,轻轻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 “哥你看,太阳出来了。”! 第 27 章 回去的路上,来往的车辆就逐渐多了起来。 马路上面的小铁盒子一个个挤挤挨挨地排在一起,慢慢地一点点往前挪动。 周一的早上总是格外让人沮丧。特别是刚旅游结束的时候,让人有种想要自-杀的冲动。 也不知道周一的自杀率是不是最高的。 荷塘的香气远去了,他们还是要回到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里。 刚好不巧赶上了早高峰,主干路上的车子堵得水泄不通,一眼从这头望不到那头。 石榴说,完了完了,他忘了他今天上午还有节专业课,老师挺严的,看来应该是赶不上了,只能希望老师不要点名。 丁丁说没事,你让你舍友帮忙点名不就好了,那个老师的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看不见的。她之前都是这么做的放心好了。 清清则是主动过来和楼谏加了微信,说以后有空再一起出来玩。她年纪其实也不大,才刚刚二十岁,没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出来打拼了。 现在是在一个影楼做兼职化妆师,时间倒是挺自由。 “喂,小帅哥,你要不要也加一个?” 她又转头看向殷刃,晃了晃手机。 “啊,我,我吗?” “当然啦,不是喊你还有谁?怎么,你不是帅哥啊?” 殷刃有点没有想到居然还能有自己的事儿,悄悄看了他哥一眼,看他没有什么反应,就掏出手机来扫了。 清清把自己影楼的地址发给了他,笑着说:“我其实早就想要给你化妆了,你这张脸长得也太漂亮了。” “啊,你是在说,我吗?” 殷刃有点愣愣地指着自己的脸,有些迟疑地不肯确定。 他这个时候接触的人还是太少了,从小就没怎么进入过社会,就算是收到学校里面女生的情书也不会当真。 而在他身边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会像是对方这样直白地说:你的脸长得真漂亮的。 “对啊!我的天呐,你没有意识到自己长了多么伟大的一张脸吗!” 清清眯起眼睛来看他,又看了看楼谏,比较了一下说。 “其实你们两个的脸型还有点像呢,都是很帅气清瘦的少年类型。 “但是小楼的眼睛要更长一点,眼角微微朝下,眼皮要更薄,看人的时候有一点凶,你看他的眼睛这样看过来是平行的……这个眼型,算是有点冷淡的狐狸眼吧。” 殷刃跟着她说的,朝着他哥的脸看了过去。 楼谏斜着一条胳膊靠在窗边,用一只手撑住了下巴,他的耳朵上面挂了耳机,没有听见他们说话。此时正微微垂着眼,随着耳机里面的音乐用纤长的手指在窗户上面敲着。 他不由地点点头,心说的确,他哥长得就是很好看。 这他早就知道了。 转而他又看见他哥的手上缠着的绷带,心里就又有点闷。 那伤口到底是有多深啊,怎么 还没好? 烦。 “相比之下,你的眼睛就是很完美的丹凤眼,内眼角往下尖尖的,眼型狭长,眼角上扬,很古典又大气,什么造型都能驾驭。” 谢,谢谢……?[(”殷刃小声地说。 他从小很少得到这样的夸奖,所以一时之间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清清又看了看他们两个脸,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又很羡慕地说: “哇靠!你们两个的鼻子都又高又挺,是我没有的鼻子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看一个人的脸是不是好看,最主要的就是看鼻子,其他的利用一点化妆的技术都是可以掩盖掉的。 “至于嘴巴,你们两个的上唇看起来都挺薄的,哦你的唇色要比小楼更深,不过你皮肤白,深唇其实也很性感——” 她过去戳了戳楼谏,笑着问他。 “据说上唇薄的人更薄情,老实交代,小楼你之前谈了几个女朋友啊?” 楼谏懒洋洋地摘了耳机,有点不想理会这种无聊的感情问题。 “一个也没有啊,我超纯情的!” 坐在副座的丁丁很娇地笑了一下:“我才不信呢!” “就只看你那张脸——怎么也是至少谈了八个的。” 楼谏是真笑了,他其实还有点困,早上起早了打不起精神来,说话的尾音就拖得很长,听起来懒洋洋的。 “得了吧,算起来一共也就谈了一个,还被骗钱又骗心,哦最后他还把我给绿了。” “我天,真的假的!” 丁丁小声叫了一声,长长的指甲捂住嘴。 其实小女生听到这么劲爆的八卦可兴奋,眼睛都要发光了,却还要忍住。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女人!”她义愤填膺地说。 楼谏思考了下要怎么形容他那上一段烂得不行的感情,感觉实在是乱得厉害,这样说出来甚至都有些好笑。 ……像是编的。 “对啊,而且我后来才发现,他是个同时脚踏四条船的海王,除了和我谈之外,还有另外三个男朋友!” 丁丁:“天呐!我之前还只是在贴吧和知乎里面看过这样离谱的帖子,没想到现实里面还真有这样的烂人啊!” 楼谏扬了扬眉。“当然,现实可比里面要魔幻多了。” “那最后呢,最后你是怎么发现他出轨的?”丁丁说出口才找补。“啊当然,那个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我也不是故意勾起你的伤心事的。” “没什么不能说的,很简单啊,毕竟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楼谏半真半假地说。 “我发现他是这样一个烂人之后,就果断和他分手了,只当我识人不清,过去的那颗真心喂了狗!后来啊,我还狠狠地在他们学校的论坛里面挂了他,让他彻底身败名裂了!” 丁丁给他鼓掌。 “没错,就该这样!渣渣就该去死!” 她很是真心实意地帮着楼 谏骂了几句他那个垃圾前任。 楼谏漫不经心地笑。 他想,原来过去曾经那么重的?,以为自己痛得要死了的伤口,在多年之后拿出来调侃的时候都可以装得很轻松。 之后丁丁也兴致勃勃地聊起她的前任来。 小姑娘年纪不大,感情经历倒是挺丰富,遇见的软饭男都能组成一个排了。 这些男的共同的特点就是都长得很帅。 石榴就在前面吆喝,喂喂喂我还没死呢,能不能在乎一下我这个现男友啊。 大家就都笑。 全程殷刃默默地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 只是听着他哥之前有女朋友那段,悄悄伸手到下面的兔子笼里,摸了摸兔子头。 兔子不满地“咕咕”地叫了两声,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 丁丁和石榴的大学在郊区,要更远一些,于是从市区过去的时候就顺便先把殷刃送回了家。 殷刃一手提着兔子笼子,另外一手背着包从车上跳下来。 兔哥刚刚在车上拉屎了,身上有点臭臭的,他有点嫌脏,皱着鼻子把笼子举得远了点。 却听见身后石榴说话。 “哎,小楼,你也在这下吗?” “嗯。” 殷刃猛然转身,惊喜地看见他哥一条长腿踩在踏板上,看起来还是有点困的样子,微微眯着眼也跳下来。 “我之前忘了点东西在这儿,也是时候应该回来拿了。” 他身后只简单背了个包,双手插在兜里看着很潇洒。 保姆车隆隆走了,扬起一片尘埃。 两人沉默地在小区外面的马路上面站了一会,殷刃盯着他哥看,指甲狠狠掐进到了肉里。 快快快,来说点什么啊! 他在心里想,后背又急得快要冒汗了。 倒还是楼谏了解他的脾气,嗤笑了一声:“我就回来拿个东西就走,你别太紧张。” “哦……哦……” 殷刃刚雀跃了一会的心就又慢慢沉下去。 他们无言地穿过大门,走上回小别墅的小路,之前这路他们一起从画室回来的时候走过很多遍。 但是殷刃从未觉得哪一次像是这样漫长。 快要入秋,道路两边的法国槭叶片已经泛出微微的红色,半青不红地挂在枝头上,看起来也别有一番味道。圣女喷泉里面的锦鲤又换了一批更新更大的,还很有活力地摇着尾巴。 殷刃慢慢走在后面,一条腿还是有点使不上劲,拖拖拉拉地带着地上的灰尘走。 他看着他哥在前面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就又红了眼圈,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往前走。 到了门口的时候,楼谏转过身来,就看见小孩眼睛里面泪汪汪地抱着兔子站在后面,像是谁欺负他了一样。 可怜得要命。 他叹了气,走过去在人的头上呼噜呼噜摸了一把。 “开门啊,愣着 干什么,我又没带钥匙。上次出来的时候我可什么都没带。 殷刃的心里就又小小地高兴了一下?_[(,赶紧去把门打开。 他摸我了哎!他挺美滋滋地心想。 那他是不是又喜欢我了? ——那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啊? 但是这点希望也在看见楼谏开始在房间里面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打包起来,准备带走的时候化为泡影了。 楼谏来这里的时候带来的东西其实不是很多,但是收拾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不觉多了这么多。 一点点将这些痕迹清理掉的样子有种别样的冷酷无情,就像是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记忆也一点点删除,最后留下一个空空的一无所有的房间。 所有的情节都被删除掉,故事结束,txt文件里面只留下一个不停闪烁的插入标。 “哥。” 在楼谏终于将东西都收拾好的时候,转身就看见殷刃站在他身后,低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 “求你了,你,你能不能不要走啊?” 楼谏捏住他下巴将他头抬起来,就看见小孩儿的眼里面满满的盈满了泪花,咬着唇控制着眼泪不要掉下来。 “你哭什么?” 他这次是真的无奈了,捏了捏他鼻子。 “干嘛总是这么娇气……这么会哭,林黛玉都没你泪多。话说我也没怎么欺负你吧,顶多就是没怎么理你,你就已经自己委屈成这样了?” “我,我也不想的。就是,你不要走好不好?” 没人安慰还好,楼谏一安慰他,殷刃的眼睛就眨巴了一下,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尖瘦的下巴滑下来,湿漉漉地粘在楼谏的指尖上。 他往前一步抓住了楼谏的手,小心地注意避开了他的受伤的手心。 两个少年在二楼的露台上对视着,顶好的太阳从天窗打下来。 天空中只有悠悠的几朵云飘过。 ……是个顶好的,不怎么适合吵架的明媚天气。 “之前的事情,是我错了!我和你道歉哥,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道歉! “但是,我现在已经不和白盛忻联系了。哥你之前说的是对的,我不应该相信他,那些东西,他,他全都是骗我的……就是为了让我帮他画画……” 殷刃说到这里的时候,哭得更厉害了,低头将眼泪都胡乱擦在他哥的手心里面。 没办法,他就是觉得很委屈,控制不住地想哭。 如果在他哥的面前他都不能哭,那他还能在谁的面前哭啊? “我,我原来以为他对我是那样好,毕竟从来都没有人对我那样好过。可是在遇见哥之后才明白原来真的对一个人好是这样的,那是,那是不一样的。” 楼谏看他磕磕巴巴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有点坏地追问他。 “哪里不一样?” 殷刃就摇头,眼泪在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心里面汇成了一小簇。 “不 一样的,哥和他是不一样的。” 这又怎么能够说清楚呢? ——反正就是不一样的啊。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会觉得他给我买了冰淇淋吃,所以我也要给他画一幅画,这算是回报他。” “但是和哥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想你对我好,那我要一直对你好,在心里想的是永远都不分开。” 楼谏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 “呜呜我已经改错了,哥你回来好不好——求你啦!” 他们两个倒在沙发上,殷刃就像是小动物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尽情地大哭了起来。 他这场哭实在是憋得太久了,从楼谏对着他转身离开的那天就开始了…… 满腔的委屈一直都要将自己哭得筋疲力尽了才停下来。 等他哭累了,楼谏才将他抱在怀里,手从下往上插入他的发丝里面,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皮,手指顺着后颈一路滑下来。 “你还是太年轻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也许我和白盛忻是一样的人呢?也许我比他还要更坏。” “不是的。”殷刃就重重摇头。 楼谏抬起他哭得红了一片的脸来,从旁边的抽纸盒来抽出纸来给他。 殷刃接过纸来,呼噜呼噜地用力擤鼻子。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把你拐上-床,后面还骗了你五十万,你当时可生气啦,都要报警把我抓起来——” 他轻轻地拍着人的后背哄道。 “这些你也全都忘啦?” 殷刃不说话,只是摇头,又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用哭红的鼻尖在他的颈窝里面胡乱蹭蹭。 “不要不要不要,我反正不要你走!” “——可我们才认识几天啊,阿刃?” 楼谏苦笑了一下。 他扭过头来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他们两个人的脸靠得极近,呼吸相闻,说话的声音通过相触传到对方的耳朵里面。 于是周围的一切全都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说话声和呼吸声。 “你甚至不知道我的父母,也不知道我的朋友,不知道我的过去,我对你说的话大部分都是骗你的,你却也全然相信……阿刃,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楼谏的喉头微微哽住,竟不知道下面的话要怎么说出口。 算我求你。 求你不要,就这样轻易地对着别人托付出自己澄澈的一颗真心。 “可哥你明明就是不一样的啊。” 殷刃不管,他们本来就靠得极近,此时他低下头来轻轻凑过去,就用自己的唇在楼谏苍白的嘴唇上面贴了贴。 他的心在这个时候跳得极快,像是几乎要从喉咙里面蹦出来。 殷刃的唇色是偏深的,其实看起来不会很软,反而有种很性感的高级感。只是因为他现在年纪还太小,性格又有点娇气, 所以才看着就奶气。 楼谏的唇色就苍白得过分,像是他死了一次,在身上除了那右手腕上面的伤疤还留下了点别的东西。 两人的唇贴在一起,楼谏的身子僵了僵。 他平时习惯了自己主动,吊儿郎当地没个正形,却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被人亲的一天。 见他没有反应,殷刃的呼吸逐渐沉重了下来,大着胆子伸出舌尖,在他哥的唇上轻轻地舔了舔,留下一小片黏黏糊糊的痕迹。 ——似乎还想要试着朝着里面更深处伸进去。 “艹!” 楼谏猛得站起身来,将人推倒到了沙发上。 “你干什么?” 他皱着眉,牙齿咬得咯咯响。 殷刃半躺在沙发上,身子后仰在靠背上,脸红得吓人。 “不,不就是亲,亲一下而已嘛! “你之前不是也经常亲我,还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有点委屈地敏锐从他哥的反应里面觉察出一点双标来。 “——怎么,就,就只准你亲我,不准我亲你是不是!” 楼谏今天的好脾气终结于这个莫名其妙的吻。 他一时之间烦得不行,转身就抓起自己收拾好的东西来,要往外走。 “喂,你要去哪儿啊!又要去你那个乌烟瘴气的酒吧是不是!” 殷刃精神了,一骨碌从沙发上面爬起来,跟在他身后喊他。 “你管我,老子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咱俩什么关系,我现在就去找人419又关你什么事啊?” 楼谏咬着牙说。 殷刃更生气。 此时已经有点口不择言了,原本都已经忍住的眼泪又要掉下来。 “你,你!我看你就是上了我不想负责是吧!” 他被气得跺脚。 “明明是我把你捡回来的,我都还没让你走,你怎么就说走就走!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楼谏冷着脸不说话,心想妈的到底谁上谁啊!小-逼崽子还能不能讲点道理了! 他被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丢下手边的东西,顺手从沙发上面抄起一个抱枕就对着他砸了过去。 殷刃本来就不擅长运动,腿伤又还没好,一时之间没躲开,竟被一个抱枕砸了个正着。不由得晕头转向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见这一幕,楼谏本来怒气冲冲地脚步一顿,到底还是没有停下来,已经收拾好的东西也不要了,继续大步往门口走。 殷刃也被气到了,抓起刚刚那个抱枕也冲着他砸了过去。 “滚!你走吧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也讨厌你。我,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他说着说着,就又要哭出来。 ——只觉得今天一天受到的委屈,比他之前的半辈子都还要多。 “你之前还说过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呢!说你永远都是我哥,说过要陪我一起上学一起去 参加高考呢……现在全然都不作数了是吧!” 他捂着眼睛,眼泪又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你就是个大骗子!!!渣男!我不要再喜欢你了!?_[(” “砰——” 门被摔得格外的响。 刚刚那个他丢出去的抱枕却不准,没砸中楼谏,却砸到了一旁被放在门边的歪歪斜斜的兔子笼上。 话说那只黑眼圈的兔子本来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笼子里面。结果啥也没干就被迫听了一场吵架的大戏,看着这两位哭天抢地,一个哭,一个疯,着实是吓人! 它粉白的耳朵都被惊得竖了起来。 现在却还要再来替已经走的那位受这无妄之灾,被抱枕砸了一下,兔笼子整个都翻了过来,在地上打了个滚,笼子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好在地上有地毯,兔子软绵绵在地上滚了一圈,生无可恋地蹬了蹬腿。 它腿疼,不想站起来,只用黑亮亮的眼珠子盯着殷刃看。 “你看什么看!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殷刃却将怨气发到这只无辜的兔子身上来,也忘了他昨天还抱着人家站在狗前面说这是他的兔子,死也不放手,说他要对它负责了。 “他也是我捡回来的,你也是我捡回来的,你们这些没人要的东西……果然都,都没有一个好的!” 他眼睛红得比兔子还像是兔子。 努力搜刮了一下自己脑海里面的词库,想要想出一个辱骂性的词来。 “——你这个,你这个dinner!” 兔子耳朵前后抖了抖,似乎分辨出眼前的这只生物战斗力很弱,对它没有什么威胁性,于是又重新趴下了,在柔软的地毯上面缓缓躺平。 “我,我今晚就要狠狠炖了你!喝兔子汤!” 殷刃将它重新关进笼子里面,一转头却又就看见撒了一地的草屑,还有好几颗黑黑圆圆的兔子屎。 在白色的地毯上面格外显眼。 殷刃:…… —— 话说楼谏怒气冲冲地回到了burning去,整个人的身子也都被气得发抖。 ……他倒是从来没想过曾经的自己怎么能气人,恨不得把小崽子直接掐死算了。 妈的,什么恋爱脑大傻-逼。 到了晚上十一点。 他正坐在burning里面的前台用他那张帅脸免费给人撑场子,就看见手机亮了亮,是微信里面有人给他发消息来。 殷刃也不说话,上来就给他转了两万块。 楼谏:? 殷刃:【转账20000元】 楼谏:?? 殷刃:【转账20000元】 楼谏:妈的你有病吧你,滚! 殷刃:【转账50000元】 楼谏:……! 第 28 章 楼谏:说话 楼谏:再不说话我拉黑你了 殷刃:。。 殷刃:所以,所以你之前真的谈过对象吗? 楼谏:…… 楼谏:关你屁事 那边停顿了一会,又给他转账。 殷刃:【转账20000元】 殷刃:【转账50000元】 楼谏:…… 殷刃还想要再转账,结果刚发出去,页面冒出来一行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妈的,脑子有病!” 楼谏将人拉黑后低声骂了一句,把手机塞进裤兜里,低头趴在吧台上面,拿起面前的PinaCda直直灌了大一口。 很甜的菠萝味的果酒,畅快地从喉咙一路滑下去,回甘还带着点淡淡的椰奶香。 酒精味儿一直到了胃里才觉出来,火-辣辣地抽痛了一下。 “鸡尾酒可不是你这样喝的。” 今天Mlly调休,上班的是另外一位男调酒师,带着黑色口罩,看着他这样不管味道的直接牛饮下去,眼睛就弯了弯,带上了点温柔的笑纹。 他是新来burning这边上班的,名叫鸣远。 楼谏和他不是很熟,估计又是魏溪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 但是他调酒的技术还不错,手法有点花式调酒的架子,每次耍帅都引来一堆人看。 “你管我怎么喝?” 楼谏心情本来就不好,淡淡斜了他一眼,眼角微微泛红。 “酒调出来不就是给人喝的吗?只要能物尽其用就行,现在我只想喝醉,那我就要这样喝。” 鸣远想了想,也就点头。 “有道理……那你要不要再喝点别的?艾酒马天尼好不好,我最擅长这个了。” “烈酒吧,度数高一点的最好,whisky什么的。”楼谏说。 他趴在桌子上面,手指轻轻敲在桌子上面,眼神虚无地放空了。 实际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心底想什么。 嘴唇上还有点湿热感,他又无端地想起了今天小孩突然凑过来落在上面的那个吻。 他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唇。 是干涩又柔软的触感,唇缝温软地将他的指肚陷下去。触感总是最真实,留存的时间也最长久。 心里不由得有些悚然地惶恐起来,身子轻轻地发着抖。 不知道怎么的,他现在害怕看见过去的那个自己。 他运气向来都不好。 ……他害怕自己心里恐惧的事情要成真。 鸣远正要给他去调酒,就看见楼谏握着酒杯的那只手上面缠着一层层的纱布。 少年的手瘦长漂亮,手指细长,缠着白色的纱布就有种莫名的破碎感,很脆弱,但是却因为这种脆弱而变得更美了。 修长 的指尖低低的垂下来,像是粉玉兰在暗淡的枝头慢慢垂落,凋零。 花瓣的颜色被太阳晒得淡了,蜷缩着干瘪,最后死在一片苍白里。 “喂。” 铃被按响。 楼谏惫懒地抬起头来,看见男人在吧台上给他推了一杯牛奶过来。 一丝丝的热气从上面冒出来,轻轻晃开。 “很晚了,年纪轻轻不要总是熬夜,喝了这杯牛奶就早点去睡吧。” …… 灵都的夏天总是结束得猝不及防。 大部分的夏天的回忆总是浸润在突然而至的漫天暴雨里面,或者是在暴烈的阳光下曝晒,发出潮湿黏腻的恶心气味。 蜗牛和鼻涕虫在洗手间和卧室的窗户下面伸展柔软的身躯,肆意爬来爬去,在看不见的爬山虎的叶子底下留下一堆堆的粘液虫卵。 但是有阳光就很好。 楼谏有时候是会想,人是不是也是一种植物,就是应该活在明媚的阳光里面的。如果长期地见不到阳光,人就会像是植物一样,潮湿阴冷地抑郁死掉,变成标本。 他没在burning住多久,很快就另外搬了出去,找了距离画室很近的一家高层公寓租了一套单人间。 新租的房间在17楼,白天的时候拉开窗户可以看见很好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窗照射进来,整个房间就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一样闪闪发光。 到了九月份来,蝉鸣声依旧响着,但是多少就带了些有气无力的凄凉感,像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样。 这天宴修祁又给楼谏拨了电话来,挺高兴地告诉他,之前他送过去参展的那幅画拿到了还挺不错的名次。 他打着电话絮絮叨叨。 “其实也就算是被认为是画得最好的那一批了,本来就算是在这一组一等奖里面也是最好的,但是因为风格小众的原因,在最后专家审核的时候被一个老专家批判了一番……所以没能拿到头名。” “没事。” 楼谏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手里转着长铅笔,盯着面前那副还没有画完的素描,没怎么在意。 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差别也不是很大。 再说了,他的任务本来也就是画画,之外的事情也管不了太多。 画完画,他的事情也就算是做完了。 “哦,那你再猜,这次的头名是谁?” 宴修祁在那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谁?” “白盛忻。”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不上来是想要给楼谏一个惊喜还是惊吓。 “照我说,他的那幅画可远远比不上你的技巧,但是谁让人家的内容画得积极向上呢!自然也就讨学院派里面的那群老学究的喜欢——” “哦。” 楼谏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白盛忻应该是用之前殷刃给他的画参加的比赛,具体是哪一副他不知道,大约都差不很多。 他自己的画楼谏上辈子也见过。 匠气有余,美感不足,也就是能在课堂作业上面拿到85分的水平。 关于这一点白盛忻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从来都不会在这种场合下自爆短处。 画展评奖本来也有很大的主观因素,艺术评赏里面个人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出现这样的情况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他并不觉得奇怪。 宴修祁挺耐心地在电话那边停了二秒,似乎是想要等他的反应。 “对于这件事,你难道不想说点什么吗?” 楼谏有点不耐烦起来,他手上的素描还没画完。 这一样事情做不完,之后的任务就要往后拖。 ……他又不是宴修祁这样的闲人,整天有这么多的时间逼逼赖赖。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没事我就先挂了。” “哎哎哎别啊!” 宴修祁笑着拦他。 “你之前不是又让我重新帮你约心理医生吗?我又约了哦,地址发你了,你这次可不要放医生鸽子了!不然我可帮你约不到第二次。” “嗯行,我知道了,会去的。”楼谏应了。 临着挂电话,宴修祁又嘴贱了一句。 “话说,你不是都有新的小男友了吗?……怎么还对之前的前白月光念念不忘啊。” “这件事情,你别管了。” 楼谏皱起了眉,语气第一次重了下来。 “我们之间的合同只是在我画作的售卖权方面,只要我能给你足够多的让你满意的画,其他的事情你最好闭嘴。” “好好好,那我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吧?” 宴修祁似乎是在那边摊了摊手,很是有点哀怨的样子。 “我是个可怜的瞎子,我是个可怜的哑巴……” 楼谏挂了电话,转头在自己的头发上面胡乱抓了一把,头发又有些长了,有黑色的短短发根从头上冒出来。 ……这周末抽空还要再去趟理发店。 他皱了皱眉,又翻出来之前和小孩儿的聊天对话框来。 关于白盛忻用来参加比赛的画,他倒是没有疑心是殷刃又对着白盛忻心软了,他自然了解曾经的自己的。 只是看着软,其实内心却也藏着一股子疯劲。 意识到白盛忻之前是全然地在骗他,他就绝不会再回头。 从酒吧那天晚上对方突然发疯给他转账,他把人拉黑之后,他们就很是有一段时间没聊天。 后来宴修祁要来找他去别墅里拿画,他才重新把人加了回来,又去了一趟小别墅将那天收拾了没带走的东西,还将大部分楼谏在这里画的画都带走了。 两人这次见面的时候倒是都挺冷静的,因为画不太好拿所以楼谏喊了搬家公司来。 小孩抱着他的兔子站在卧室门里面,看着工人来来去去地搬东西。 他这次有长进了,再也没哭。 他 捡回家的那只黑眼圈兔子也居然也真的坚强地活了下来。 虽然腿还是有点瘸,总是喜欢被人抱着,也从来都不挣扎。 ?想看特米米的《犬齿》吗?请记住[]的域名[( 这样白白一团玩偶一样趴在殷刃的怀里,两只看起来都挺乖的,让人想要摸摸头。 “谢谢帮忙开门,我就先走啦!” 楼谏对着他挥了挥手,就听见殷刃挺平静地在他身后问。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楼谏流畅往前的脚步磕巴了一下,皱眉回头来看他。 小孩儿的脸上没多少表情,这次倒是没哭,也没偷偷咬嘴唇儿。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等你就是了。” “啧。” 楼谏嘬了下牙花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面前的这个自己有点陌生。 “我不回来了,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我回来做什么?” 他扬了扬眉,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来。 “再说你之前不是还给我打了很多钱嘛,有了钱我自然就可以去自己租房子住啊!还要多谢老板赞助啊!” “你很缺钱吗?” 殷刃摸着兔子的耳朵。 这只可怜的兔子现在的名字已经被正式确定为dinner了,它说不了话,自然也就无法抗-议这个名字。 “我卡里面还有二百多万,你要的话,我可以都打给你。”他淡淡地说。 楼谏声音冷了下来,又开始往外走,懒得理会他。 “你少对着我发疯。” 走出别墅大门的时候阳光很好,万里无云,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 殷刃站在门口光照不到的地方看着他,身子和脸都暗暗的。少年侧着瘦瘦的身子,像是被困在这座别墅里面的,一个见不得光的幽灵。 心不由得轻轻抽疼了一下,强行按下了这种感觉,楼谏转过身去,跳上了搬家公司的车。 …… 楼谏左手上的伤终于好了。 只是在手心上面留下了一道淡白色的伤痕。 但是没事。 虽然好得很慢,只要人还活着,伤口就总是会愈合的。 他的假期结束了,又重新回到画室里面去上课。 殷刃居然也在,在楼谏没来的这段时间,他挺认真地一直在上课,不管专业课还是文化课的进步都挺大。 甚至数学卷子后面的大题也都能写得七七八八了. 楼谏不在,没人和他抢,他就成为了画室里面老师唯一的夸奖对象,光荣榜上面他的名字都高高排在第一位。 楼谏回来之后班级上不少同学都来祝贺他,又问他之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才请假这么久的。 楼谏全都应付了过去,张口就是胡言乱语,给他们每个人编了一个不同的故事。 刚刚还说是他爹突然死了,他要回去给他爹哭坟守丧。到了另一边就又是遇见了超级心动的curs h,他疯狂追求,刚刚追上却发现对方是个脚踏二条船的海王,他于是封心锁爱回来继续上学。在另外一个人面前,他又成了去澳门赌博,结果输了个精光,差点被人把画画的手剁了,总之能够回来上学实在是历经了千难万险,着实不易…… 殷刃的位置此时还坐在他旁边,听他一会换一个故事讲,没一句真话,就轻轻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虽然是冷哼,却还是有点软乎乎的。 楼谏就马上举起手来。 “楼同学,你有什么话要说?” 楼谏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橡皮屑。 “老师,我要换座位!我的同桌他歧视我!” “啊,这个?” 老师看殷刃一眼,小孩乖乖地坐在椅子上,脸白白软软,多乖多可爱! 怎么也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同学之间有矛盾是要及时解决的,要多沟通懂吗?” 这个老师是个年级有点大的女老师,带着眼镜,说话之间就有点把他们当成幼儿园小朋友调节矛盾的意思。 “我不行啊老师。” 楼谏连连摇头。 “那你有什么问题吗?”老师感觉有点难办了。 “很简单,我嫉妒他画得比我好啊,所以我不能呆在他旁边。” 他指着殷刃说。 殷刃原本握住画笔的手就停住了,手指慢慢握成拳,将笔紧紧攥在手心里。 最后楼谏还是称心如意地换了座位。 他直接换到了教室最角落最适合摸鱼的位置,把头一埋谁也看不见他。 他还挺美滋滋的,觉得这个位置真不错。 换座位的这几天,殷刃全程都没说话,下了课就还是回别墅去。 他们两个现在这个样子,和之前如胶似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的状态简直是天壤之别。 前后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他们的那些同学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这一天就有八卦的女同学悄悄来找楼谏说小话,她名字挺可爱,叫小桃。 “你和你弟怎么了?怎么,吵架分手啦?” 她这一句话就把楼谏给憋住了,里面的信息点实在是太多,他都不知道怎么吐槽了。 “第一,他不是我弟。”他说。 “第二,我们不是分手。” “哦,哦……” 小桃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对,艹。”楼谏想了想,自己都被气笑了。 “你能不能想着怎么把画画画好看点,别整天就想着吃瓜八卦。” “哎……” 一说到这个,小桃就蔫吧了下来。 “画画哪里有八卦有趣啊!” “我又不像是你们那样有天赋,本来就是来混一下看能不能捡漏上个好大学的,真的是打不起兴趣来……” “而且都是我爸妈-逼着我来的,我其实本来想 要去学音乐来着……” “那的确是挺惨的。”楼谏都有点同情对方了。 “祝你早日脱离苦海。” “谢谢。”小桃说。“你是好人。” 过了九月份第一个周,教室里面的气氛就越发紧绷了起来。 他们画室文化课也抓得紧,虽然不像是高中那么离谱,但是每个月月底一次考试是躲不掉的。 楼谏最近学文化课学得走火入魔,数学卷子一打打地做,背单词背的觉得自己的精神病都快要好了。 果然学习让人阳光。 ……什么恐怖恋爱脑都先一边去,害得是要学习啊! 九月初就是中秋,有两天难得的假期,从这周开始大伙焦躁不安起来,像是被煨在锅里面的水,一直都在咕噜噜地慢慢地冒泡泡。 一直到周五下午宣布放学的时候,教室里终于全然沸腾了起来。 “中秋快乐!” 有人站在凳子上面大喊。 “老子tmd不画了,老子要回家睡觉咯!” 楼谏漫不经心地收拾东西,将画具都塞进包里。 他对放假不放假的其实没什么感觉,毕竟就算是放假他也是一样地回家去画画,没什么区别。 中秋节又怎么样,他又没有什么家人要团聚,他上辈子的家人都在地狱里,这辈子这具身体的家人可能都以为他死了。 ——又有什么好团聚? 教室里面的人慢慢散了,楼谏在桌子上面趴了一会,等醒过来的时候教室的灯都暗了。 他揉了揉脸,随手背起书包走了出去。 门口却还有人没走,殷刃站在侧门等着他,斜靠在墙上发着呆,像是已经等了挺久了。 “哥,中秋节快乐。” 他轻声说。 楼谏瞪着他看了两秒钟。 接着莫名觉得就是这个场景有点好笑,仔细想一想有种怪诞的感觉。 “中秋快乐啊崽。” 他轻轻在人的头上拍了拍。 …… 殷刃抓住了他的手,翻过来看那上面的伤口。 那淡淡的一道白痕,长长的破开了手掌上面原本的纹路,现在看着还是有点骇人。 “你干嘛啊?”楼谏被他弄得有点痒,想收回来却被抓得很紧。 半晌殷刃骤然低头,在他手心里亲了一下。 “哥,你现在已经不是在因为白盛忻的事情生我的气了。” 小孩说话的时候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人看,不给人一点退让的空间。 “——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啊?”! 第 29 章 楼谏的心就像是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在说什么鬼话?!” 他强行抽回手来,手腕被扯得火-辣辣地痛也全然不顾。 “喂!脑子有病的话,就赶紧去看医生好不好啊——” 移开了目光,楼谏只觉得这地方真是闷得要死,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他抬脚就大步往教室外面走去,想要离着这个精神病远一点。 殷刃跟在他身后,抓住了他的另外一只手腕。 书包晃了一下砸在背上,里面的画具吧嗒一声响,楼谏回过头来瞪他。 两个人的手都在轻轻地发着抖。 ——殷刃不肯放手。 “你,你明天,要回去看叔叔阿姨吗?也不要总是不着家。他们也会担心你的。” 楼谏被气笑了,冷冷勾了勾唇。 他连这具身体的父母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看,看个屁。 而且要命了,对方现在是站在什么角度来管他—— 他更用力地甩开对方的手,都懒得回他,快步往前走了。 殷刃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寻思着他哥脸上最后的那个笑来,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就扣了扣自己的手心,上面还带着点皮肤接触的温度。 心里轻轻地雀跃了一下。 原来他哥真的没有骗他啊…… 他没有父母和其他亲人了。 殷刃想到这里的时候,唇角悄悄上扬了一下,明明觉得这样不好,却还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反正也没人能看见。 太好了。 ——他哥只有他了。 …… 楼谏晚上没睡好,中秋节一早就坐地铁到了医院去。 狗都不在这样的天一大早出门。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降了温,风有点凉飕飕的,空气里还带着点隐隐约约漂浮不定的白雾。 楼谏刚推开门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赶紧又回去在短T外面套了一件蓝红色的运动棒球衫。 这个时候带着耳机坐在等待区里面,总算是暖和了起来,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人流量平时也并不多,中秋节人就更少,大部分都是提前预定好的患者。 这块精神科的等待区就他一个人,他趴在前面椅子的靠背上面,晃荡着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机上的消消乐。 头上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呦,大少爷今天怎么肯来这么早?——还不快快请进?” 来人甚至连白大褂都没换,光光亮亮地穿着Zegna的西装,领带是爱马仕的丝绸领,袖口的蓝宝石袖口闪闪发光,动作之间很敏捷,自然有种洒脱的特殊气质。 他凑过来的时候,就有一股沉静幽远的香气,楼谏闻不出来这是Kilian家今年的最新款香水,贵的要命。 只是觉得他烦人,侧过头躲开 了他的手。 “艾医生,请你自重一点!” 好吧好吧。?” 艾宝英叹了口气,觉得小孩儿怎么这样,真是不太可爱了。 两人一起进了他的办公室兼诊疗室,艾宝英脱掉西装,穿上衣柜里面的白大褂,又将手里提着的咖啡杯放到他面前,喂猫一样往前推了推。 “我咖-啡-因过敏,你想让我猝死吗?”楼谏瞪他。 “怎么会呢楼少爷,特地给你要的甜牛奶,我多贴心一人啊,你跟我说的话我怎么能忘?” 楼谏又磨磨牙,转而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幼稚。 他总觉得自己回到十七岁之后,就连着心智都往后倒退了不少……真是被同化了,之前的自己可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他慢慢在桌子前坐下来,拧开牛奶盖子喝了一口,牛奶有点烫,他吐了吐舌头慢慢地喝。 “来吧小伙子!让我们开始吧!” 艾宝英从后面密密麻麻的档案架子上按照标签抽出一本来,带上一边的金丝眼镜,总算是看起来有点医生的样子了。 “我们快点搞完,我早点下班,今天就排了你这一单,我一会中午可是还有约会呢!你都不知道那是多好看的大美女。” “哎呀,让艾大医生放假还要来上班,我还真是对不起啊。” 楼谏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没事,就看见你那张脸我也都可以忍,谁叫你长得好看呢——” “我长得好看你可以不收我咨询费吗?” “那还是不行的哦亲!” 艾宝英笑了笑,笔尖在纸上沙沙地写,有些催眠。 “你最近还有再做梦吗?” 楼谏撑住下巴,慢慢地喝牛奶,小腿在下面晃晃悠悠。 “嗯。” “嗯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好好说了?” “偶尔的时候有做,就是我画画画太多,很累的时候,闭上眼睛就会做梦。手醒来的时候也会抖,心悸之类的……” 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 “大概就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猝死的那种感觉。” 艾宝英的笔停住了。 “你觉得这正常吗?” 楼谏的瞳孔都惊异地睁大了点。 “——高三生不都这样的吗?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哪里不正常啦?” “好吧好吧……” 艾宝英放弃继续追问他这个问题。 “梦的内容呢?你梦见了什么?” “血,病床,白色的鬼魂。 “我死了,我看见我的尸体,还有很多的画。我的尸体一堆堆地堆在一起,喂了很多野狗。我的手被一只最大的野狗咬住了,得意洋洋地叼在嘴里,它们站在尸山上面,下面的尸体一张张都是长着我自己的脸。” “画布被撕坏了,画笔是一把把长长的刀,直直地插-进画里面,画布是皮肤,里面流出血来 。画插在地里面,画框是黑色的,一张张整整齐齐地排着,就像是墓碑一样。” “我也在一副画里面,小路是巴黎蓝的颜色,天空是品红混了洋红,血一样干涸了快要顺着地平线流下来,我顺着小路走进画布排成的墓地里面,看见被-插-进地里面的画像上面有着一张张的背对着我的黑色人影。” “然后呢?” 艾宝英都听得眉头紧皱,他也不再在纸上写着什么,手里面的录音笔按开了。 “我觉得这些画像里面人的身影都很熟悉,像是上辈子已经到了地狱里面的人,但是我却一个都认不出来……” 楼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趴在了桌子上面,将头埋进手臂里,声音低得就像是梦呓。 “我在一块画像墓碑前停了下来,前面没有路了。 “一只乌鸦从我的头顶飞过,丢下来一只腐烂的左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手,我可能已经没有手了。我只是很痛,我一直都在痛。” “画像里面的人慢慢转过身来,我能看见他的侧脸,一点点地慢慢转过来。他的脸已经腐烂了,却还是能认出原本的样子。 “我很害怕,我……” 他咽了下口水,已经稳不住自己的尾音了。 “不用怕,我在这里……告诉我,你到底在那张画像上看到了什么?” 艾宝英尽量保持着轻缓的声音。 楼谏的指甲浅浅掐入到了肉里,他将头埋进手臂里面,眼前一片黑暗。 他觉得自己的左手痛得要命,手指像是再次被人狠狠折断。 身子再次开始发起抖来,几乎是强行逼着自己将最后的那几个字吐了出来。 “我,我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 楼谏又花了好一会的功夫才重新平静下来。 艾宝英转身去给他发了一首轻缓的钢琴音乐,又将窗帘彻底拉开了,阳光透过玻璃热乎乎地照进来,医院外面的草坪已经成了很沉的碧绿色,不是春季的鲜嫩,但是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韵味。 楼谏的身上被晒得发烫,泡在阳光里,全身都被照得透亮澄明,这才感觉自己稍微好了起来。 他第一次来艾宝英这里来看的时候,就被对方诊断有中度焦虑。 艾宝英比较好的一点就是,他不仅是精神治疗师,也就是精神科出身的正经医学生,还在后来工作后觉得和他的职业精神不合,辞职去重新读了港大心理学的硕士。 这样一通折腾下来,也就亏得他是个家里不差钱的公子哥才行。 按照他的说法就是,精神治疗师只是药物治疗,心理咨询师只是语言治疗。 但是如果真的想要治好一名患者,单纯的药物或者语言都是不够的,只有双管齐下才能彻底疗愈。 牛奶已经凉了,他又给楼谏端了一杯热水来。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总是这样推三阻四,我不清楚你的症结 所在,也没办法给你解答啊!” “嗯……” 楼谏慢悠悠地喝水,眼睛空空的。 “你让我想想,主要是我之前遇见的事情实在是太惨,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哈哈?” 艾宝英明显有些不信的样子。 “我从业这几年来什么事情没见过?你可真是小看我了。” 楼谏小声说:“我怕你听了要报警……” 艾宝英:“……” 这是不是就有点太夸张了? 楼谏思考了一下。 将自己上辈子的经历大概浓缩了一下,只是除去了其中多角恋拉扯,重生和原文因素,还有最后他被人骗得断了手还丢了命的部分…… 但是只是从他牙缝里面漏出这一点也足够让艾宝英情绪都有点不稳定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口头上说着自己身经百战,其实从业也根本没几年,见的事情也还是少。 “怪不得呢……怪不得你之前对爱还有类似的词语,反应那么大……原来是这样,这样子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他气愤地握拳在桌子上敲了一下。 转身又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刷刷刷地写着什么。 “不说之前了。” 楼谏叹了口气,躺到了椅子靠背上,晃悠了两下。 “其实我现在其实有一个更需要解决的问题,你今天能不能帮我解决掉。” “什么问题?” 楼谏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 “呃呃,我现在遇见了另外一个受害者。怎么说,他现在和我处于的境地是一样的?我不知道,我其实最初的时候想帮他,但是我又觉得我帮不了他……事情就是突然之间地变了。 “我很难受,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他将手盖在脸上,觉得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描述自己现在面对的困境,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心里怎么想的。 一切都像是一团乱麻。 这种疼并不是像是之前的那种手指被折断的,活生生的痛,而像是另外一种柔软黏腻的…… 像是有一根针掐在腿根最软的软肉上面,每次走动的时候就会更深入一点,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那刺就已经深入骨髓。 无可救药。 “别急,慢慢来。”艾宝英温声说。 楼谏喘息着又坐了一会,终于被那疼折磨得低声哭了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啊。 “我本来是想要当做他世界里面的救世主,一下子哗啦地,就像是整个天空都亮了。他会远离那些烂人烂事,就像是我之前梦想过的那样子走上最好的一条路。” “但是,但是……” 他将脸埋进手里,纤瘦的肩胛骨剧烈地上下抖动着,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但是后来我发现,原来缠在他身边 的那恶魔这辈子竟成了我自己。 ……我竟然,变成了曾经自己最厌恶的那个样子。” 他上辈子已经走过了最坏的那个BE结局,这辈子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做出一样的选择。 但是这样选又会更好吗? 他也不知道。 人生要是像是游戏一样,有着绝对正确的通关秘诀就好了。 然而,然而…… 艾宝英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楼谏哭了好一会,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虽然还是红的,但是脸却又冷了下来。 他打开艾宝英的手。 “谢谢,我哭完了。现在你给我的建议是什么?” 艾宝英只想苦笑。 心想从来没接待过你这样难伺候的病人,一边又什么都不想告诉我,一边却又想要来听我的建议。 ——我只是个心理医生,我又不是真的能读心。 “我的建议就是,你现在不要想太多。” 他温声说。 “你最近是不是过得都不太好?” “这还用你说啊!” 楼谏冲他翻白眼。 “那就是了。” 艾宝英摸了摸他的头。 “你太关注那个人过得怎么样了,但是小楼,也稍微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很多事情看开一点,不要总是想着最坏的结果,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好了,人生不过是无数个瞬间。过去的事情已然过去,未来的事情还未来临,只有现在的当下,才是属于我们的。” “就算是最后的结果很坏又怎么样?没有赶上公交,但是路边的野花也足够美丽了。我们不一定要去到什么终点,人生并不只是为了最后的结果活着的。” “……多给自己一点可能,没必要总是去追求什么成功,不成功的人生也是有意义的啊。” 他安慰完人,却又看一眼墙上的钟表。 “行了到点了小少爷,我该下班了。虽然你刚才哭了蛮久,但是哭也算时间哦。” 走出医院门的时候已经快中午,艾宝英换上了他来时穿的Zegna西装,还和楼谏挥挥手。 “你回去在我堂哥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啊,还有记得按时吃药!” 艾宝英是宴修祁的堂弟,说起来楼谏觉得他之前说的什么这个全灵都最难约的什么心理医生之类的,都是骗自己的。 纯粹就是为了来帮自家笨蛋堂弟拉业务来的,不然艾宝英这个混混医生早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 殷刃中午的时候接到了他爸的电话,仇玉堂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打电话来,所以他也没有很惊讶。 “阿刃,下午四点的时候我让张叔过去接你,你乖乖地在小别墅那边不要乱跑,我们晚上回老宅去吃饭哦。” “好,我知道了,谢谢父亲。” 殷刃公式化地回答,他和仇玉堂之间的交流向来都是这样的。 只有有事情的时候才能打电话来,偶尔仇玉堂忙的时候就算是几个月都毫无音讯也是常有的事情。 电话对面的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要从脑海里面回想起一点和他相关的话题,再和他聊一会,让这通电话结束得不要那么尴尬。 但是因为对于殷刃现在的现状了解的实在是太少,最后只能无奈地放弃。 “父亲,那我就先……” “你如果需要钱的话……”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了一会,仇玉堂在那边笑了笑。 “晚上见面再聊吧,阿刃。” 在挂电话之前,殷刃听见对面那边说了一句话: “爸爸爱你。” 沙哑的电流似乎让那句话有点失真,殷刃没再说话,挂了电话。 他站在原地,扶住了一侧的墙壁,身子有些微微发冷。 天气实在是有些凉了。 像是再也不会有春天了一样。 下午四点整,司机的车准时停在了小别墅门口。 殷刃下午出门的时候换了一件高领的白毛衣,他向来有点怕冷。 特别还是去的他不喜欢的地方。 殷家老宅不在灵都,在隔壁省一个叫做微镇的小地方。 他家本来也很穷,是他外曾祖父的时候做的家具木材生意发的家。 外曾祖父本来就是村里面做手工艺活的木匠,后来一天恍然大悟觉得做木匠,一辈子都只能赚当木匠的钱。 于是就趁着时候好下海经商,还是倒卖家具,有着自己的车队和仓库物流存储,名气越做越大。到了外祖父这一辈就彻底做了起来,后来就开了公司,企业也越做越大。 人越来越有钱,孩子也就越生越多。 到了殷刃的母亲这一辈,殷新兰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三个哥哥,这还是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另外私生子的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现在也都长大了,殷刃都该喊他们叫叔叔。 但是他本来也不是很清楚殷家的这一摊乱事儿,他甚至连他家有多少亲戚都记不清。 殷刃本来也应该是个挺受宠的小少爷的。 她妈长得好看,年纪又最小,家里面的长辈本来都挺喜欢她。 但是她后来吵着闹着就非要嫁给仇玉堂,结了婚后还疯了,于是也就渐渐地在家里销声匿迹了。 毕竟谁也不想要和一个精神病的女人沾上关系,她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成了殷家的一个污点。 仇玉堂本身是寂寂无名的无名小卒,因为借着和殷心兰的这一点关系将自己的公司一点点做了起来,主要做的是殷家之前没有涉及的新型智能家具的方面,表面上说是拓展新业务,但是实际上全部的股份都握在他自己手里。 因为这一点,所以殷家倒是没有直接将这个便宜倒插门女婿直接赶出门外,逢年过节地大家也还都聚在一起,装成很亲热的样子。但是大家族就是这样子,表面和气,私底下为了一点 股权,整日打来打去甚至闹上法庭的事情又还少的了吗? ……这些商业上的事情其实殷刃也不是很懂。 但是他也知道他爸在外面有情人,也有私生子,具体有几个他不知道,也不是很关心。 那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所谓“兄弟”,在他眼里比不上他哥的一根毫毛。 到了老宅,仇玉堂笑着带着他迎进去,老宅是标准江南园林宅院,处处都已经装点好了灯笼。在外堂摆着桌子,请了几个道长来端坐,桌上供果祭品一应齐全,预备着晚上要拜月用。 殷刃像是条宠物哈巴狗一样被仇玉堂带在身边,对着一张张脸挨个一个个喊过去。 他也不用懂,脸上带着笑就行了。 应酬弄得他心烦,好容易熬到晚宴,觥筹交错,吃不上几筷子就又开始敬酒转桌。 其中门道太深,殷刃只要看一眼就晕了。 他向来不喜欢这些。 酒席过半,他好容易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才算是喘了一口气。 他躲在假山后面往天上看。 虽然天寒,却仍是顶好的清亮的天,白亮亮的圆月挂在空中,旁边没有一颗星星。 只听得“叮——”的一声敲磬声,透过湿冷的空气一直传到里院来,外面有人咿咿呀呀地唱起经来。 殷刃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听出来唱得是《妙法莲华经》。 他妈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偶尔也会唱经,但是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再听人唱起来过了,他之前还一直都觉得这样唱起来不好听呢。 一只蚂蚱跳到了草丛里面,从他的脚面上面踩过,湿漉漉的草叶动了一下,又很快安静了下来。 这安静的,无比安静又喧嚣的秋夜。 殷刃酸酸地眨了眨眼。 他有点想他哥了。! 第 30 章 殷刃一时之间失了神,在外面站到了快二更天。 沉露漉漉地打湿了他的裤腿,身上挨了不少蚊子虫子的咬,都把他身上的白肉当成免费的自助餐来吃。 约莫着宴席快要结束了,他才偷偷溜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好在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小角色。 坐在他旁边的是他的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外甥,穿着一件红色的皮夹克,大约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人长得白白胖胖,像只红酥皮里面的大花生。 小孩子性子恶劣得很,坐在椅子上一直都在偷偷从椅子里面伸出缝来踢殷刃的腿。 一边踢还一边拍着手咯咯地笑,大家族里面的小孩子都懂得看眼色,天生的心机坏,知道哪些人是能欺负的,哪些是不能欺负的。 像是殷刃这样的,身边一个大人都没有,也没被人哄着闹着的,就是最好欺负的。 殷刃往旁边躲了一下,没躲开。 他被踢一下就用筷子在盘子上面敲了一下,敲到第七下的时候他也伸出脚去,注意看了看人,将那小孩的椅子哗啦一下往后踢倒了。 小孩子本来笑得还正开心,猛得往后一倒,腿卡在椅子缝里,脑子重重摔在高高靠背上,哐当一下子撞了个大包,人都晕了一下。 就算是靠背是软的,一时之间也疼得很,反应过来就登时哇哇大哭起来,场面一时乱了套。 “哇哇——” “哎呀怎么回事!” 旁边人没注意到殷刃的小动作,只以为是孩子自己摔的。 “早告诉过你不要在椅子上面乱晃!”孩子母亲皱眉说他。 “你看看,这就摔了吧!” 小花生指着殷刃啊啊几l声,本来是想要告状的,结果正好就对上了殷刃的脸。 黑发少年弯了弯唇,食指在脖子上面轻点了一下,是个割喉的动作。 漂亮的丹凤眼冷冷往上一扬,笑得显出了一侧长长犬齿,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流露出几l分天生的粘稠恶意来。 孩子一时之间竟被吓住了,于是不敢再说话,一声不吭地被大人带了出去。 殷刃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长而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盈地敲了几l个音符。 经过了这一场扫兴的闹剧,宴席很快就散了。 仇玉堂带着殷刃站在院子的寒风里和人道别,又左右寒暄了一会。快到了十一点才总算结束,他们才开车回家去。 宴席上面的酒味儿太重,殷刃有点晕晕乎乎地将脸靠在冰冷的车窗上,在倒影里面凝视着那个黑色的有些陌生的自己。 “阿刃。” 仇玉堂坐在副座,是距离殷刃最远的距离,他松了松领带,脸上也带出了几l丝疲惫。 很显然他这一晚上的应酬也并不轻松。 “你最近怎么样,学习也还好吗?” “我一切都好,父亲。” 殷刃随口回答着,看着的 却并不是仇玉堂,而是那个自己的影子。 哦,对了,你今年高几l了?是不是该今年参加高考来着? ?特米米的作品《犬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是的,父亲,高三。是明年参加高考。” “有出国的打算吗?如果钱不够的话,我再给你打一点。” “目前还没有,父亲。” 殷刃轻声说,像是个在幼儿园里面回答老师问题的孩子。 “我在学画画,应该会参加今年的艺考。” “哦。” 仇玉堂轻吸了一口气,而后深深地从肺里将那气吐了出来。 “哦……”他慢慢说。“那挺好的。” 殷刃抬了抬眼,眉头动了一下。 他突然意识到仇玉堂此时正在从后视镜里面看着自己。 他们两人抬眼,短暂地对视了一瞬,视线交错。 其实殷刃有着一张和仇玉堂挺像的脸,只有眼睛随了他妈。浓眉深目,少年风流,当初就是用着这样一张脸才骗得殷心兰对着他情根深种。 仇玉堂也好看,他男生女相,又注意保养。其实一直到现在也可以称得上一句帅哥。 有的人就是从年轻到老从来都没丑过,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还多了几l分岁月的韵致。 ……岁月从不败美人。 仇玉堂抿了抿唇,认真地看了殷刃一眼,从眼边挤出两道细细褶皱的笑纹来。 “你也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 “是的,父亲。”殷刃回他。 风凉凉地吹进来,月光随着车辆的转向忽明忽暗地照在他们身上。 他们之间再也没了话题,直到快下车的时候仇玉堂才和他又说起来。 “你应该也成年了,我把西郊你现在住的那幢别墅挂到你名下,你抽空把合同之类的搞一下。” “还有市中心的一套平层,那边比西郊别墅那边住着方便些。你看看住在哪里也都随你,我再给你卡里面打点钱去…… “你上大学总是需要钱的,记住一个人在外面不要委屈了自己。” “如今你妈也不在你身边——你更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殷刃按开车门,脚步顿了一下,猛得从温暖带着香氛的车上跳入了车外冰冷的空气里。 下车的时候太快了,脚踝似乎崴了一下。 “……谢谢爸。” 他忍着疼说道,又说了再见。 看着车开走了才慢慢蹲到了地上,在地上轻轻揉着自己的脚踝。 路灯很明亮,法国槭的叶片已经红了一大半,只有最下面的一点还在□□着翠绿的颜色。远处的小区门口亮着一串闪烁的灯带,挂着几l个黄色的灯笼,随着风轻轻地晃着。 脚太疼了,似乎是扭到筋了,他蹲下身子慢慢揉。 他想,他的父亲,大概也许可能……也是有点爱他的吧? 但是他却看不出来这爱里面有多少是爱,有多少是愧疚—— 毕竟如果是按照给钱的多少来算爱的话,仇玉堂每年往寺庙里面给和尚砸的钱可能比给他的还要多得多…… ——早知他也该去当个和尚。 他想着想着,莫名就觉得有点好笑。 原本漆黑的天上骤然刺啦亮了一瞬,他眯了眯眼睛,用手挡了一下。 一朵朵暖黄色的烟花轰然炸开来,前后左右拥上来,占满了整片天空。 是城郊的烟火表演开始了。 亮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往上升去,在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安静地停顿,下一秒后就向着四面八方炸开,粉身碎骨地猛烈地开着。 殷刃觉得最好看的时候是烟花将放未放的时候,开太大了,那原本燃烧的尾巴就冷下去暗下去,最后沉浸在冰冷的黑暗里。 但是后面很快又会有新的烟花压上来,可之前那些死在天空里面,已经熄灭的烟花就没有人在意了。 …… “妈妈你看!是烟花哎!” 楼谏站在长长的候机队伍里面,没有行李双手空空,正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犹豫要不要再开一局消消乐。 却听见身前的小孩子很清脆地喊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光一时之间太亮了,楼谏用手微微挡了一下。 透过候机室的玻璃室看出去,无数朵暖黄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整片天空都亮了起来。 一时午夜的天空都亮如白昼。 是缥缈的,无法留住的,转瞬即逝的美……但是这美却正也是因为它的短暂更加彰显。 “是啊,真漂亮!”妈妈温柔地回她。 有不少排队的人掏出手机来拍着,楼谏也跟着看了一会。 焰火的光打亮了他的侧脸,将他长长的睫毛陷入在一团明暗不定的阴影里。 登机很快开始了,他调出登机码来,上飞机的时候空姐对着他笑了笑。 “欢迎乘坐本趟航班,我们将预计于凌晨两点抵达帝都。” 楼谏说了声谢谢,坐下来后自顾自地带上了眼罩。 飞机上人声嘈杂,节假日又向来人多。 就算是午夜红眼航班也几l乎全都满员,楼谏闭上眼睛假寐,可能也是因为最近都没怎么好好睡觉的缘故,竟在隆隆的飞机起飞声里面真的睡了过去。 被喧哗的人群吵醒的时候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是做了一个梦,但是醒来的时候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头皮酥酥麻麻地疼。 楼谏没带外套,帝都要更冷些,从登机桥上面下去的时候,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的小疙瘩。 大部分的人都是拖家带口,带着各种大包小包的行李,因为熬夜神色疲惫。 楼谏什么行李都没带,倒是落得清净,在地下停车场里坐上出租车的时候随便和司机报了一个帝美大学附近酒店的地址。 “小哥,你来帝都这是要去做什么?回家吗?” 司机看起来挺健谈,转着方向盘问楼 谏。 楼谏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 “也不是,如果认真说起来的话,算是……来见一个旧情人吧。” “哇。”小哥挺稀罕地说了一声,从后视镜里面看了他一眼。 “看不出来,原来小哥你不仅长得帅,还这么深情啊!” “——谁要是有你做男朋友,就是真的有福了。” 楼谏笑了笑没说话,他捻了捻手指,在心里藏着一团冷的火。 他今天从医院回来,躺在床上睡不着,左右想了半夜,这才总算是想明白了。 于是买了机票连夜到了帝都来。 ——他要来见白盛忻。 他那纸上的旧情人,那些掺和在活肉里面的,已经腐烂的怎么都扣不出的肮脏的血。 他要来见他始终都无法忘却,那些晦暗不明的梦里面,对着他纠缠不清的记忆。 惨死的乌鸦,死得被拿走的空荡荡的画像墓碑,他被一根根折断的手指。 他要来见上一辈子惨死的,躲在画像里面的另一个自己。 原来自己重生回来这一辈子,竟一直都将他给忘了。 …… 楼谏两辈子加起来都有段时间没有来过帝都了。 他向来都不喜欢北方,不喜欢这里过分干燥的空气,不喜欢春季这里永远都不会停歇的沙尘,不喜欢吹不完的凛冽冰冷的风。 他是一株娇养的植物,要活要死在柔软的南方春光里。 从飞机上下来,楼谏在宾馆里面睡得天昏地暗,不知天地为何物。等他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随便点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他对着镜子洗了把脸,像是个迷路的幽灵一样缓缓游荡出了酒店。话说这家酒店还是他上辈子来见白盛忻的时候经常住的,离着他们的学校很近的一家四星级。 这辈子再住进来也算是种荒诞的故地重游。 帝都美术学院算是国内最顶尖的那几l所美术学院之一,常年也和几l所友校因为谁才是最好的美术类院校而争来争去,但是这却也无法否认它的地位。 因为在帝都不算偏远的位置,这样昂贵的地块,学校的占地面积自然也不会很大。 到了校门口的门禁位置,楼谏左右看了看,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身上的衣服,脸上带着点笑拦住了一对正准备入校的小女生。 他双手合十,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狐狸眼笑得弯弯勾人。 “拜托啦,能帮个忙吗?我女友今天过生日,我想给她个惊喜——” 对着楼谏那张脸,又摆出这个哀求的样子来,没几l个人能忍住不脸红。 “当然没问题。” 女生摆了摆手,指引帮他开了门禁,转而对着他握了下拳。 “你可以的!加油哦!” 楼谏实在忍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他遇见的年轻人多了,就越发觉出自己的老来。 只是看起来年轻,但他的心已经老了,已经不相信很多一见钟情的爱情会像是里面的一样完美。 他举起手中手机,对着确定了地点,就继续往前走。 他准备要去的是帝美的中秋晚会,晚会特地和真正的中秋节错开了一天方便同学们来参加。 宣传图片里写白盛忻是主持人,另外一个主持人是陆明景,两人站在一块儿的时候看起来登对得很,就连另外的两个美女主持都比了下去。 陆明景其实不是帝美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大约是什么特邀嘉宾吧。 楼谏到的这个点已经有点晚了,晚会已经开始有一会儿,节目单也不知道过了多少,这个时候是一对男女在上面讲相声,有来有回,热闹得很。 他站在大厅外面,往里探头看了一眼。好家伙,里面熙熙攘攘,座无虚席。 年轻的学生们脸上带着欢快的笑,每一次都拼命地鼓着掌。 他们最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狗看了都羡慕。 “同学,到这里来检票哦,我们都是按照座位来的,可不能乱坐!” 旁边小椅子上坐着的工作人员带着工牌,挺尽职尽责。 “我没票,不进去。”楼谏扬扬眉。“我就站在这儿听听声儿,你别赶我就行。” 检票的小姑娘噗嗤笑了,把他往里面赶赶,又向他手里塞了一个彩色的应援拉花。 “那你进去走廊里看也行,只是人太多——怕是没座了。” 楼谏就往里面走了两步,摸着黑从暗暗的门厅走过去,走过一段长长的走廊,站在了大厅最后面靠墙的那块地方站住了。 相声很快就讲完了,又是一首原创的歌曲。楼谏又等了好一会,才等到白盛忻走上台来报幕。 舞台上的灯暗下去又亮起来。 白盛忻今天穿着一套淡青色的修身西装,在胸口带着一朵白玫瑰,眼波流转,看起来可谓是光彩照人。 楼谏盯着白盛忻的脸,心里面的血又慢慢涌上来。 他舔了舔舌头,似乎真的尝到了一点铁锈味儿。 白盛忻就着上一个节目说了段挺有趣的主持词,而后将话头抛向了站在他身边的陆明景,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笑着一齐开口: “那我们就有请下一个节目——” 有人撞在了楼谏的身上,什么东西咕噜噜地从他的手里面滚了下去。 “不好意思……” 那人的声音沙沙的,带着点哑。 楼谏的身子僵了一瞬,也跟着他慢慢蹲下身子去,帮他从地上捡起一个盒子来。 灯光亮了一下,楼谏看见男人短短的发茬闪了一下,露出下面那张也曾经无数次在他噩梦里面出现的脸。 “你在找这个吗?” 他将盒子送到人手边,指甲却已经不知不觉地掐入到了肉里。盒子拿在手里很轻,似乎有什么叮当的小东西在里面响。 “是的。” 男 人松了口气,重新将盒子放进口袋里,沉默着站起身来。 他从来都很沉默,因为嗓子在小时候的火灾里面被烧坏了,讲不了太多话,连着被烧坏的还有他的小半张脸。 本作者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不过楼谏认得他的声音,那是他上一辈子在临死前最后听见的声音,他怎么会忘? 他的脑子又有点晕,腿也跟着发软,斜靠在身后的墙上,几l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之前舞台上白盛忻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和记忆里面的重叠到了一起。 他躺在病床上,周围的一切都是雾一样的白色。 “你去,结束这一切吧……不要让阿刃再这样痛苦了,我不忍心。” “好。”那沙沙的声音说道。 他对白盛忻的态度从来都是这样的温顺。 就像是白盛忻不是让他杀一个人,而是让他给他摘一朵花一样。 于是楼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离他越来越近,氧气管被人生生拔掉…… 他睁大眼,从喉咙里面慢慢咳出温热的血来。 他怎么能不恨呢? 他更恨的是——那人哪怕是这个时候也不肯脏了自己的手。 男人叫邬合。 如果说上辈子的殷刃是白盛忻半路捡回来养在身边的狗,邬合就是白盛忻身边最毒的那条蛇,最好用的那把刀。 从殷刃和白盛忻认识开始,对方就跟在白盛忻身边,从来都不曾分开过。 很多白盛忻不肯做的事情他都做,楼谏偶尔都会怀疑,他对于白盛忻的是真正的情人之间的爱吗?还是一种近乎已经成为信徒一样的虔诚的信仰。 ——重生回来的楼谏现在明白了。 原来在七岁那年的时候,白盛忻在火场里面救出了邬合的命,从此他就将他的命卖给了一个恶魔。 这一个歌舞结束了,白盛忻又站上台来,身边跟着的还是陆明景。 灯光亮起,他们言笑晏晏,交谈甚欢。 多么般配的一对玉人啊。 多么让人羡慕。 光亮起的时候,楼谏看见男人的眼睛垂了下去,有一点冷冷残忍的光最后闪过。 邬合的手轻轻下意识地摸上了腰间。 “哎,你喜欢他吧?刚刚那个台上的主持人。” 楼谏扬起唇来。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骤然之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甚至于控制不住地想要发笑,原来如此啊。 他心想。 ……原来如此! 多么浅显的道理,怎么他上一辈子就是死活没弄明白? “真可惜。” 楼谏低声恶劣地笑,周围乱得过分,但是他知道邬合能够听见他的话。 “到底,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个不是你。” 邬合皱了皱眉,有些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似乎是在考虑着自己是否认识他。 “你之前从没见过我。我只 是一个路人而已,只是多嘴又心善?_[(,见不得世间善人受苦,恶人享福,所以一定要来说上两句公道话。” 楼谏晃了晃手指。 ——他实在是很想要笑,因为他如今才明白。 原来上辈子他的死,不仅仅是因为白盛忻。 ……对着他们之间的这种畸形的关系十分不满的,不止他一个。 他的死也只是一切刚开始的导火索而已。 真好笑,白盛忻竟然还自以为他是世界上唯一的聪明人。 能够将所有人都掌握在手中,布局下子,运筹帷幄。 可善泅者死于水,善战者死于兵,到头来谁也躲不掉。 他又何苦费尽心思,要去报复白盛忻? 各人都有各人的劫,白盛忻的劫数,这不是就在眼前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 邬合的眉头中间形成了一个深深川字。 楼谏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心里骤然畅快了起来。 “没事。” 他当然不恨邬合。 毕竟一把没有感情的刀有什么值得人恨的呢?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轻快地笑着说完,转身就从黑暗的长廊里面走了出去。 这长廊实在是太长,于是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 门口的小姑娘看见没人了,正偷偷在桌子下面嗑瓜子,看见楼谏出来,倒是还记得他那张好看的脸,和他打招呼。 “哎呀同学,晚会还没结束,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楼谏扬唇笑起来,只觉得这半个月来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爽利过。 “——我要回家了。”他说。 他大步地往前走去,将手里拿着的彩色拉花往后随手一抛。拉花正正好好落到了箱子里,啪啦一声轻响。! 第 31 章 回灵都的时候楼谏没抢到晚上的机票,于是改搭了早班飞机回去,等落到灵都的时候正正好好是早上八点二十分。 楼谏此时倒是不怎么困,眼睛亮得吓人,大步地从摆渡电梯上走过,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点笑。 他那头白发和帅气的脸都太显眼也太招摇,引得旁边的人都悄悄看他。 搭了机场内的地铁,在熙熙攘攘呵欠连天的早班人群里面,楼谏清醒得格格不入。 明明一晚上没闭眼,他现在却还是很清醒,脑子里面像是一直都在嗡嗡地轻微响着,心一下下在胸腔里面跳得厉害。 也许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只觉得身上从未像是如此轻松过。 从龙华站地铁口下来的时候人就少了不少,他在熹微的晨光里面走进寺去,带着一身路染上的烟火气,径直跪倒在了金光灿灿的释迦牟尼佛像前。 “我从此刻起,要为我自己而活。” 楼谏慢慢抬起眼来,凝视着神像永远慈悲的脸,对佛,也对他自己发誓道。 “白盛忻再和我没关系,过去的我也再和我没关系。 今后,我爱去做什么事,就去做什么事!——只要我高兴。” 说完他就拜了三拜,开开心心地从蒲团上面爬起来,出去的时候还小孩子一样蹦跶了两下。 他走过侧门去,从一座座的菩萨神殿里面走过,只觉得上面的那些神佛的脸从未像是今天这样慈眉善目地顺眼过。 他此时的心情和几月前第一次来这里时,已是大不相同了。 时候还太早,寺庙里面游客寥寥,只有和尚和来清扫的义工在走动。 他又从主殿里走过去,慢慢溜达到了侧殿,抬眼就看见一座庙里供奉的灵堂,几面墙上面密密麻麻的挂着人们给自己已逝的亲人立下的牌位。 前面的桌子上面摆着瓜果供奉,还有几束扎的很好的郁金香和白雏菊,上面还带着新鲜的露水,看来是今日刚送来的。 他凑近了一个个看过去,这些人有的是别人的父亲母亲,有的是却是别人的孩子,还有母亲为自己早夭在肚中,未曾出生的孩子来立下的小牌位。 ……它去的太早,甚至连名字都不曾有过,但是它的母亲却还记得它。 无数的小牌子晃晃荡荡地挂在墙上,是一张张不同的脸,无数段迥然不同的百态人生。 楼谏左右张望下,就见旁边有个大约四五十岁的阿姨坐在旁边桌子上,玻璃的压纸下面贴一张寺庙背景的黄红色赞助码。 “你好,请问,这里要怎么立牌子?” 阿姨正在刷抖音,抽空看他一眼,冲着一侧的努努嘴,让他自己去扫码进小程序填写信息。 到了付款的时候,阿姨才看他实在是太年轻,多问他一嘴。 “小伙子,你是给家里什么人来挂的牌子?” “哦,我……” 楼谏把后面字含含糊糊地吞 进了嘴里,就只漏出个我来。 那阿姨没听清,看他付款了也懒得再问,只给他一个号码回执,说是一周后来看,还告诉他这是一年的费用,明年记得要来续费,可不要忘了。 楼谏一一地应了,出来的时候额头蒙了一点点的热汗。 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抬手挡住前额,对着马路招了招手,一辆白色的大众SUV在路边停了下来,一闪一闪亮着车后灯。 …… 在十八岁这年,楼谏给曾经的自己立了个碑。 他已决意不会再回头。 · · 中秋假期过了,殷刃回到画室去上课,看见他哥的位置空荡荡的没有人,东西也都没拿回来。 他有点担心,给人发微信却也没人回。 ……说不准又是假期不知道去哪里浪了,玩欢了,都不知道回来了。 一天见不到他哥,殷刃就整天都有点蔫蔫的,画画的时候都有点走神。 看一眼照片就跟着笔下的本能画,完全没用脑子,速写刷刷刷几笔落下来,不到十分钟就画完一张,却还被当做榜样表扬了。 老师拿了他的画去,在空中抖抖。 “大家看看,速写,就是要像是殷同学这样又快又好——有的同学,你一个小时才画好,那不如回家卖烧烤!” 殷刃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悄悄抿了嘴,这次倒是没脸红。 晚上下了课,他收拾课本回家去,心里却还想着他哥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去了。 最近放学都晚了些,出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刚进小区不久的时候,路旁边的草丛里就动了动。 他转身,看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条小尾巴。 有只卷毛的小白狗歪歪扭扭跟在了他身后,小狗看着身上挺干净,白白胖胖的挺可爱,不像是流浪狗,还不停地摇头晃脑地,似乎是把殷刃当成了他的主人。 它一路跟到了家门口,殷刃冲着它挥挥手。 “喂喂,不要跟着我啦,你这蠢狗,快点回你自己家去!” 小狗歪歪脑袋,还以为殷刃在和他玩,挺开心地冲过来,两只前爪子抱住了他的腿,小尾巴螺旋桨一样摇得飞起。 “啧,你是谁家的狗啊……我可不能让你进来,我家里还养了兔子呢。你进来是要把我家的dinner吃掉的!” 殷刃在嘴里嘟囔着,却到底还没将它赶出去。 太阳此时已经完全落下去了,门厅的感应灯亮起暖黄色的灯。 他伸出手去摁门上的指纹,家里上周刚换了指纹锁,这样子倒是进门方便得多—— 临进门前他弯腰将狗抱了起来,热乎乎的小身子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在他的手心上舔了一口。 惹得他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 “我一会在小区群里问问你是谁家的狗,你的主人现在肯定要担心死了。” 他推开 门,却看见大厅的灯暗沉沉,只厨房的灯亮着,是淡淡的明黄色,一个清瘦的人影透过玻璃映了过来。 “啪啦——” 殷刃听见厨房里传来油刺啦一下炸开的声音,鼻尖闻见是一股油炸食物独有的甜腻勾人的香气。 客厅的餐桌上很干净。 他早上没来及收拾的早餐盘子被人拿掉了,铺上了很少用的那条淡樱粉色的桌布,一束新鲜初绽的白色百合被放在中间,旁边放着两盅已经炖好的小汤碗。 殷刃骤然在门口站住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重。 怀里的小狗也闻见了香味儿,黑色的眼珠子亮亮的,粉色舌头伸啊伸地舔着嘴巴,小尾巴噼里啪啦地在殷刃身上的衬衫上打着。 殷刃看了好一会,才慢慢走过去,临快到了厨房才想起来,要将怀里的狗放到地上。 “哥。” 他靠在后面轻喊了一声,眼眶悄悄湿了,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了点哑。 “你回来啦——” 楼谏这还是第一次来了兴致要做炸物,正穿着围裙举着锅盖要和锅里面噼里啪啦的热油进行搏斗,听见人喊自己也只懒洋洋应了一声,没回头。 过一会,他转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调料来,看人没走,就在路过的时候顺手用胳膊肘子推了他一把。 “唔,你在这站着干嘛,碍手碍脚的,坐桌前等吃饭就行……还差一个肉丸就完事了!” 因为嘴里嚼着一根挺烫的炸酥肉,所以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不清楚。肉条刚晾了一会却还是有点太烫,他就咬断用手指捏了塞到小孩儿嘴里。 殷刃不知道怎么地就被投喂了,他哥凑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香香的炸肉味儿。 身上的围裙是之前去超市采购的时候送的盗版蓝色毛绒大耳狗,软乎乎地在身后垂着两条白耳朵。 让人看见了就很想要揪一揪。 “味道如何,好吃吗?” 楼谏扬起眉来问他。 “嗯嗯,唔,好吃。” 殷刃看得都有点迷糊了,甚至声音也跟着不清起来。 “——嗷呜!” 一声嫩生嫩气的狗叫声响起来,扑到了两人的脚边,在地上打了个滚。 原来是那只小白狗在地上仰着脑袋等了半天,却见他们两个一人一半把肉条都吃了,竟没有自己的份儿! 于是在这儿被馋得直叫唤。 楼谏不过是微微一动,就被那缠人的小狗抱住了脚,黑亮的眼珠子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锅里的菜快糊了,急着去翻面,轻轻往上踢了一下脚,力道却太轻了。 那小狗胖胖的身子跟着他脚起伏了一下,屁-股搁在他的脚面上,硬是不放爪,小肚子上的肥肉颠颠的。 楼谏眼神虚了一下,冲着殷刃挑眉。 “崽啊,你怎么又养了条狗?” 殷刃连忙将狗从他哥的脚上扒拉下来,脸又红了一片,急 着和他哥解释。 “不不不,这不是我养的,是刚刚回来的时候非要跟着我的。” “我,我一会就把它送走。” “那就行,早就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往家里捡东西……” 一会楼谏又嫌他碍事,将他连着那条狗一起赶出去。 于是殷刃坐在沙发上,小狗趴在他的脚边,都一起眼巴巴地等着。 半个小时后,很标准的四菜一汤就做好了。 楼谏挺满足地解开了围裙去洗了手坐在桌上,看着小孩儿吃的腮帮子都鼓鼓的,香得不行的样子。 他们给那条来蹭饭的小狗也拿了个兔子吃饭的碗,弄了点没放盐的纯肉丸子。 一人一狗此时都吃得几乎是狼吞虎咽,像是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一样,看着让人心疼。 楼谏刚才做饭的时候自己尝了不少,此时倒不是很饿,撑着下巴看殷刃吃饭,半晌冒出来一句:“你是不是又瘦了?” 小孩儿原来脸颊还是有一点点婴儿肥的,现在下巴都尖得不行,也不知道是迟来的发育期还是又没好好吃饭。 “没,没啊……!” 殷刃又猛得咬了一口肉丸,连着满满的汤汁一起咽下肚子里去,幸福得眼睛里面都要冒出星星来。 他舔舔嘴唇说:“我,我吃超多的,我最近小肚子都出来了!不信哥你伸手摸摸!” 楼谏看他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 殷刃咧咧嘴继续吃饭,他觉得他哥有时候冷哼,就和小狗哼唧一样,特别可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对他哥有滤镜。 ……可是真的好可爱啊! 吃完了饭,殷刃自觉地将桌子收拾好,又将碗筷都塞进洗碗机里,将乱糟糟的厨房简单擦干净,转身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哥在客厅里面接电话。 他哥这次回来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姜黄色和深棕色的拼接卫衣,整体很宽大,罩在他哥清瘦的身子上,人看起就也有点懒洋洋的。 他们因为身高体重相似,所以很多衣服都是混着穿的,那件卫衣去年殷刃穿过几次,还寻思今年怎么都找不到了。 原来是被他哥打包带走了。 楼谏听着电话,嗯嗯随便应付着。 原来是小白狗的主人看见了微信群里面的照片,赶紧找上了门来,说很快就到他们门口。那边原本找狗找得都快急疯了,赶紧对着楼谏一番千恩万谢的感激。 殷刃看着他哥一边接电话一边随手蹲下身来,用他漂亮矜贵的手薅了一把有点脏兮兮的狗毛,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化掉了。 真好。 他悄悄在心里和自己说。 我哥回来了,我再不是一个人了。 他哥原本没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屋子里面到处都是死的,连着住在这屋子里面的他也是死的。是永远暗着的,好看但是却没有生机的精美摆件。 等到他哥来了,他才算是像是活在木雕画里面的人偶, 短暂地活了一下。 灯也亮了,房间也亮了,一切都亮了,就像是油画里面的色彩流动了起来。 他被带出了真实的世界里来。 看见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 原来他可以不仅仅只画画,他也可以去做很多别的事情啊。 他会笑了,却也会疼了。 鲜血慢慢涌动了上来,殷刃揉了揉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一次次的心跳声。 不管是快乐还是是疼痛都是好的。 他在很用力地活着。 …… 等到那家的主人敲门千恩万谢地把狗带走,时间就已经不早了。 那小狗今天在他们家里吃了顿好的。 要离开的时候还恋恋不舍的,被抱在怀里还哼哼唧唧的,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它主人走了。 殷刃其实今晚上的作业还没做,有一张英语卷子还有半张数学,不过他一点都不想写了,他哥都回来了谁还写作业啊! ——再说了他哥不是也没做嘛!!他哥都不急,他更不急了。 去洗了个澡,他简单擦了擦头发就顶着条毛巾出来了。 dinner慢慢从换衣间里面冒出个毛茸茸的兔子头来,将路过的殷刃吓了一跳。这家伙精得很,今晚上兴许是闻见了小狗味儿了,就怎么都不肯出来。 “嘘,嘘……” 他蹲下身子,挺严肃地对着dinner说。 “我现在呢,要上去找我哥聊天,你今天就呆在客厅,吃了饭就去窝里睡觉,千万不要来打扰我们,听见了没。” dinner看他一眼,似乎是真的听懂了,就慢慢地又把兔子头缩了进去。 殷刃满意地点了点头,走楼梯上了二楼去,敲了敲他哥的房门。 门没关,被他敲了一下就轻轻地吱呀一下开了。 他哥此时正仰面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他进来还挺温柔地冲着他招了招手。 “过来,我帮你吹下头发。睡觉前要吹干的,不然会头痛。” 殷刃的心就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穿着睡衣盘腿坐在软乎乎的床边,他哥坐在旁边给他吹头发 殷刃最近的头发又长了点,他天生的头发带着点卷,软乎乎地耷拉在颈窝里面,已经能够在脑后扎起来一个小揪。 暖黄色的台灯照着,什么就都很温柔。 他闭上眼睛,听见吹风机在嗡嗡地响,风热乎乎的,他哥的手指酥酥麻麻地从他的头皮上滑过。 他们离得很近,他能够闻见他哥身上的味道,他很难去说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子的味道。 也许在旁人那里并算不算上什么好闻的味道,大概混着一点画室里面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底调却是微微的苦。有的时候也许还会随着沐浴露或者是洗发水轻微变换味道,做饭的时候身上就是香香的好吃的味道。 但 是他不知怎么,像是狗一样一闻就能闻出来。 就像是一个潮湿黏腻的夏天,他在老宅的书房某一个角落里面翻出一本很喜欢的书来,翻开第一页的时候上面扬起淡淡的灰尘,带着久被人忘记的尘封的味道,还有当时那种很喜悦的心情,那个夏天潮湿的温度和记忆。 就像是某种怪异的收录一样,都被关进了那个小小的瓶子里。 但是等再次闻到那个味道的时候,记忆就一下子被扯回那个夏天里,他再次成了那个拿着书的小男孩。 殷刃闭上眼睛,悄悄更凑近了些闻。 ……他也想将他哥身上的味道牢牢记住,存进他记忆的小瓶子里。 永远都不要忘记。 “哥——” 他转头,唇刚好在楼谏拿着吹风机的手腕上擦过,两个人都愣了愣。 怎么?▃_[(” 楼谏从他的头毛上捋了一下,觉得差不多干了,就关了吹风机,重新躺倒到了床上。 “你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殷刃也跟着他躺下去,柔软的床垫在他们的身下弹了弹,台灯的灯光从旁边打过来,他们两个都看不清楚彼此的脸。 “我也不知道啊崽。” 楼谏有些困了,不是很想回答这种问题,就将脸埋进被子里,声音也拖长了尾调,听起来懒洋洋的。 “以后的事情,我现在又怎么知道?现在的我说的话,未来的那个我也是不一定会认。” “……我不想骗你的。” 殷刃扣了扣自己的指甲盖儿。 “哥,那,那你能告诉我,你之前到底为什么突然之间对我态度变化那么大,又突然间要决定回来吗?” 他本来有点期期艾艾,话说出来的时候却又沉默了。他才刚刚发现,他对他哥的过去几乎是真的一无所知。 楼谏苦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来,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头。 “拜托,你哥我也不是神……” 他的确是有些困了,就伸出手去关了台灯,自己卷着滚进了被子里。 “我之前只是在想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最近才想通。 “其实这件事情和你不算是有关系,但是如果我不能将这件事情想明白,我心里就绝不能允许我来见你……” 殷刃皱眉听着。 “不懂,听起来就好麻烦。 ——我当时只是想你怎么,怎么还不回来找我。” 他说着说着就又有点想哭,眼泪汪汪地在眼眶里面打转,黑沉沉的眼睛盈了泪花就会显得很浅。 “是啊。” 楼谏叹了口气,转过身将人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 两人的呼吸相闻,殷刃往下挪了挪身子,将头安稳地靠在他哥的颈窝里。 “然而,然而……有很多事情急不来的,阿刃。” “人生本就不是一件能一语说完的简单事儿,我们不过人人都在走自己的迷宫。” ……光是认清楚自己就不简单,要两个人相爱的话就更是难上加难。 殷刃轻轻应了一声,凑过来在楼谏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可他当时还太年轻,眼清澈得只能看见他哥一个人的影子。 “哥,那你下次要走的时候,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不要再像是这样,突然地把我丢下了。 ……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再也不回来找我。 过了许久,久到他甚至以为他哥是没听见,都已经睡着了。 黑暗里面,他听见他哥轻轻地说了声好。! 第 32 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楼谏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明媚的阳光悄悄从没拉好的窗帘中间的缝儿里面溜进来一丝,那点光刚好照在楼谏的脸上,有点刺眼。 他动了动身子想躲开,却被压着动不了。 脖子上有点微微的痒,气息软乎乎地扑在上面,小孩儿L还没醒,睡得头发乱糟糟的,小腿在他大腿上压得结结实实,手也死死扣在他腰上。 八爪鱼一样,是最最差劲得不行的睡姿。 楼谏动不了,一时也就犯了懒,被人缠着不想动弹。 他这一觉睡得舒服,现在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软了,只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等到快到点了才捏捏身下人的鼻尖。 殷刃迷迷糊糊地被他闹醒,黑亮亮的眼睛呆呆地看他两秒,嘿嘿笑了起来。 “怎么,傻啦?” 楼谏轻哼一声,还想正要冷嘲热讽两句。 ——就被小崽子凑过来啊呜在脸上咬了一口。 被子呼啦一下被扬起来,他一懵就被蒙进到了黑黑的被子里,只能听见里面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哥……你回来啦!” 殷刃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黏黏糊糊地在黑暗里面就还要凑上来,头顶却被人用手掌按住了。 他眨巴了下眼睛,这才一点点清醒过来。 哎?!! 原来不是他做梦啊,他哥真的回来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额头就被人重重敲了下。 他哎呦一声,有点委屈地看着楼谏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两人的脸在被子里面都被闷得有点发红。 “唔……!” 还在疼的那块地方又被敲了一下,他哥有点凶地瞪他。 “真是胆子大了是吧?” “——连你哥都敢咬了。” 不过楼谏的脸上还有个浅浅的牙印,于是话说起来的时候也就没有多少威慑力。 二十分钟后。 殷刃捂着还红的额头坐在餐桌前,面前放着一份加了个荷包蛋的速食二明治。 牛奶是微波炉刚刚热出来的,还冒着点热气。 楼谏早就吃完了他那份儿L,此时正穿着一条睡裤,有点不耐烦地在一楼的更衣室里面翻能穿的衣服,过一会就听见他有点生气地喊了声殷刃的全名。 很快,楼谏就左手拎一件湿漉漉的带着尿骚味儿L的毛衣,右手拎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走出来。 那只毛茸茸动弹了一下,从下面露出两只黑亮亮的眼珠来。 “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兔子——它都敢用衣服做窝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没有衣服穿了!” “哎呀,dinner!” 殷刃喊了一声,急忙跑过去。 看见那黑眼圈兔子耷拉着腿儿L被他哥好看的手提溜着,一副完全放弃挣扎,哈哈反正老子活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的样子。 他 实在是没有养过兔子,也不知道别人家的兔子到底是不是这样的。 但是殷刃总觉得他捡回来的这只像是个残次品。 不过有时候想一想也不是不可以原谅……毕竟它的名字都叫dinner了,你就会觉得任何对它的要求都是你在得寸进尺。 一只可爱的未成年小兔叽又有什么错呢? 殷刃走过去,把它解救下来放到了地上,摸了摸兔子头,蹲下来挺很严肃地教育起了对方: “dinner啊,振作起来!你可是一只勇敢的野兔啊! “你知道吗?你的同类在野外激-情地努力奔跑,从野狗和猎鹰的追捕中死里逃生,为了吃上一口鲜嫩的野草就要跑上好几公里——” “而你现在,有吃有喝,却居然连自己上厕所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学不会!这像样子吗,啊?我话就说到这里,你自己好好反思一下!” 小兔叽可什么都听不懂。 它转身就钻进兔窝里面去了,临了还蹬了殷刃一脚。 因为早上兔子的事儿L,两人出门的时候就有点晚,好在没有迟到。 楼谏白天总是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点尿骚味儿L,一时洁癖大爆发,恨不得要将那兔子窝里面的一屋子衣服连着那只该死的兔子都一起丢掉。 直到殷刃再二承诺他肯定会在一周内教会dinner定点撒尿,才算是安抚下了对方。 殷刃和他哥关系重新好了起来,这事儿L是小桃第一个发现的。 主要是两人很快又黏黏糊糊地坐回到了一起,像是之前那样难分难舍了起来。 画画的时候趁着老师不注意楼谏也能悄悄帮着殷刃描两笔。 还有明明都已经都高二了,殷刃去上厕所的时候还要喊着他哥一起,矫情得像是两个初中小女生,真是的。 ——她从高一开始就不这样子啦! 小桃这天就又偷偷来戳殷刃,眼神里面看着还挺羡慕的。 “哎哎,怎么,你们两个复合啦?” 殷刃的脾气现在好多了,他哥只要在他身边,他心里面就有底,像是条有主人在身后撑腰的乖小狗。 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也没多说。 他向来也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的感情经历展示给全世界来看的人,他自己和他哥之间的那些事儿L他们自己知道就行。 小桃在那边嘿嘿地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脑补了些什么。 明明挺好看的一个小女生,不知怎么这样一笑,就显得无比猥琐。 殷刃就挑眉看她,一句话把她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你今天的速写作业画完了吗?就来这里八卦,看起来你是真的很闲啊?” 他说这话小桃就不爱听了,又蔫蔫地坐回去扣指甲。 “哎呀——真是的,你说话怎么和你哥一模一样,没趣!行了我真的在画了在画了。” 她趴回去描了两笔,却又想起了什么,重新精 神起来。 “——对了大佬你还知不知道,我们这个月应该会出去写生哎!具体可能是去苏省,或者鄂省,赣省也有可能……具体地点还没有定下来。” 托着下巴,小女生的脑海里面似乎已经畅想着要怎么出去玩了。 “别的画室早在八月份就已经出去过了,偏我们就晚,啊真的真的好想要出去玩啊!!我是说,如果我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放风的话,我的一些,就是比如说我的容貌我的身材,还有我的社交礼仪,还有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是灵魂都会被毁了!” “——就像是我们模型架上放的橘子一样统统烂掉烂掉!” “哦。”殷刃应付了一句。 对于他这种i人来说,任何出门的活动都将会是一场灾难,他衷心希望现在这样的生活能一直平静下去。 楼谏原本正躲在墙壁的角落里面低头悄悄扣手机,他们新换了位置,他这个位置的一侧是墙,另外一边拉着小孩坐上挡住。 这样平时他玩手机摸鱼也不会被发现,偶尔老师从后面过来,外面的殷刃还能帮他打打掩护,咳嗽下,或者用手挡住,假装在画画,安全感满满。 楼谏这个时候正在点外卖,手机藏在袖子里面只露出一小半,长长的手指这个时候也算是派上了用场,扣手机的时候正经人都看不见他的袖子里面还放了块手机。 他画得快,老师布置的素描早就已经很画完了,现在离着下课还有二十分钟,现在这个点儿L点上外卖刚刚好。 这边食堂的东西也不是不好吃,只是殷刃向来有点挑嘴,遇见不好吃的东西就吃得很少,宁可饿着也不多吃一口。 实在是很难养了。 而楼谏因为上辈子后面在病床上躺了太久,所以在吃饭这件事儿L上涨了教训,不过大概只比殷刃好上一点。 要是吃的话也能硬是逼着自己吃下去,但是吃完胃里也难受。 ……就是有种吃饭就是为了活着的感觉。 所以楼谏对于吃饭这事儿L还是挺上心的,最近在研究着怎么每天哄着他家崽多吃一点饭。 他点完外卖,把手机页面用手掌护住,悄悄掀起一边来,给旁边的殷刃看了一眼。 “可以吧?” 殷刃抽空看了一眼,哼哼两声表示没意见。 他们两个的口味实在是太相似,楼谏每次给他点的外卖都是他喜欢吃的,甚至就连他不吃辣,不吃香菜,也不吃葱姜蒜这些琐碎的细节都记得无比清楚。 不过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他哥亲手给他做的,只是他们现在集训时间这么紧,他哥自然也没什么时间来给他做吃的。 就算是他哥愿意做,他也舍不得。 ……他哥的手那可是要用来画画的! 那边小桃见殷刃不理他,没忍住,就又来找楼谏聊。 “嘿嘿,老大!你呢,你期不期待我们这个月的写生啊?” 说起来也好玩,她现在和两人 混熟了,也不叫两人名字,喊殷刃叫大佬,喊楼谏叫老大。 根据她自己的说法,是因为殷刃画画很好她仰慕,而楼谏则是一看就有种King的气质,所以要倒过来喊老大。 “哦?那就去呗。” 楼谏收起了手机,此时长长的手指转着铅笔,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撑在下巴上。 他上辈子其实外出写生得也少,整天就对着他院子里面那点花花草草还有家门口的那条小溪画。 就算是画得不错,那其实也全是凭借着他的那点天赋硬画出来的。 但是有很多时候画画也不仅仅只有技巧就能画好,主题和内容的选择,还有蕴藏在其中的想要表达的情绪……都是需要很多的阅历和社会经验的。 他就算是重活一辈子也不敢狂妄地说自己的画技已经登峰造极,他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能够一直在这条路上探索,看着自己一点点进步,其实也是一种无比幸福的事情。 于是他笑了笑说:我还挺期待的。” 他话音刚落,殷刃跟在他话后面应声虫一样地点头。 “嗯嗯,我也挺期待的。” 刚好这个老师走过来巡查,小桃就瞥他一眼,悻悻地踢一脚凳子转回身去。 心想怎么,你刚还对我爱答不理,这会对着你哥期待起来了? md受不了了,双标狗。 · · 殷刃给dinner买的新兔笼二天后就到了,随之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个类似猫爬架之类的矮矮的兔爬架,用来装饰的星星灯,还有一堆毛绒玩偶,可爱的白色毛茸茸楼梯,一个兔子洞,两个新兔窝,好几大块地上的毛绒粘板。 更别说食物,兔草和乱七八糟口味的磨牙棒、甚至兔子吃的风干小零食也都买了一大堆。 小孩儿L从小被富养长大,对钱没什么概念的,看见了喜欢的就要买,也不管放不放得下。 楼谏那天晚上下课回来的时候看见堆在家门口的快递都被吓了一跳,要小心地从横七竖八的快递里面钻过去开门。 “崽啊,你这是都买了些什么东西?” 他无奈地问,一边顺手将手里面刚刚去甜品店里抢来的最后一块焦糖榛果拿铁蛋糕放到鞋柜旁,自己弯腰换拖鞋。 小孩儿L正坐在沙发上,两只手将他的兔子举在空中,两双同样漆黑眼睛对视着彼此,嘴里面不知道絮絮叨叨地对它说着点什么。 dinner还是那样一副任凭他摆布的摆烂样子,耳朵耷拉在脑袋后面,吧唧着嘴,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叛逆样子。 “哥——” 殷刃自己说还不够,又过来喊楼谏。 “你看它!你也过来教育一下它啊!” “你对它说话它听得懂?” 楼谏有点不待见这只蠢兔子,之前在更衣室里面属实给他留下了很恐怖的印象,现在看 着这团毛茸茸就有点悚然,像是看着一把会随时向着四处喷射尿液的可怕生化武器。 那是当然?_[(,只要用心它肯定是能听懂的!” 楼谏嗤笑,慢悠悠坐下来,自顾自地插了一口小蛋糕吃。 “拜托,兔子又不是狗——兔子都很蠢的。” “请不要物种歧视!” 殷刃将外面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快递都堆到屋子里面来,然后开始在大厅里面拆快递,拆得泡沫乱飞,各种纸盒子堆在一起。 dinner还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被放下来在地上跳了两步,有点好奇地盯着殷刃看。 楼谏盘腿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吃着榛果蛋糕,吃到最后实在是有点腻了,于是难得好心挖了一勺子跳下来送到小孩儿L嘴边。 “张口。” 殷刃停下手下的动作乖乖张嘴,于是被塞了一嘴的榛子酱和焦糖味儿L的奶油。 “哥,你真好。” 他眯着眼睛,没意识到他哥正在拿他当垃圾桶,还挺美滋滋地说。 “哼哼,知道我好就行了。” 楼谏又向他嘴里塞了一口,用勺子在他舌头上按了按。 “唔……” “记着点,除了我还有谁对你这么好啊?” 他把小孩儿L嘴边沾到的褐色奶油用手指擦掉,等到收回手来,自己几乎是顺手吮了一下指尖,将那点奶油舔干净了。 本来楼谏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动作,但是殷刃却看得微微脸红。 他咳嗽了一下,为了避免自己的尴尬,随手将手里一块打开的磨牙棒丢到了原本正在看热闹的dinner头上。 “吃吧吃吧,都是你的!” dinner被那磨牙棒砸了一下头,虽然不重却也有点懵逼,往后蹦跶了两步。 再又看那几乎都要它的身子一样大的白色骨头形状磨牙棒,这下子是有点彻底懵逼了。 殷刃看一眼,也有点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地咽下最后一口小蛋糕。 “……咳,咳,没仔细看型号,好像是买成给大型犬的了。” 楼谏不知道被戳到了哪个笑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将蛋糕盒子远远抛进垃圾桶,自顾自去洗手间洗手去了。 只留下殷刃的脸红得快要冒烟。 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心里有点开心又有点不开心,总之就是别别扭扭着。 ……他总觉得他哥还是在把他当小孩子。 以后可不能再随便脸红了啊殷刃!他心想。 如果学着成为成熟的大人的话,哥看待自己的态度也会不一样吧? 等到dinner终于学会在定点上厕所的时候,就已经又是一个周后的事情了。 殷刃在一楼给dinner特地整了一个房间,主要是这家里面的家庭成员实在是太少,房间又太空,甚至就连兔子都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小房间原本是保 姆间,被工人将床拆了去,地上铺上了毛茸茸的毛毡,几个形状不同的兔窝和兔玩具按照高低顺序摆放,兔子洞上面印着可爱的黑脸兔子图案,还有dinner的名字。 一堆毛绒玩偶丢在墙边,大部分都是各种蔬菜和水果的样式。 dinner被这一堆比它还高还大的玩偶包围的样子,看起来有种被巨型食物包围的恐怖感。 好在它是一只不一般的兔子,干什么都懒洋洋的有种特殊的洒脱感,甚至干饭都不是很积极。 于是来家里这么久了还是一只瘦不拉几的兔子,保持着很符合现代网络审美学的纤瘦体型。 …… 最近殷刃每天都很担心他的兔子,每天试着给它投喂很多食物。 最近楼谏也每天都很担心他的崽子,每天也试着给殷刃投喂很多食物。 他现在当然是没空做饭了,更何况他上次做早餐二明治切西红柿的时候手抖了一下,不小心切到了右手的食指,一下子流了很多血出来。 虽然是并不是用来画画的左手,当时却也是把殷刃给吓坏了。 他看见他哥那么好看那么完美的手指受伤,简直就觉得像是心都要碎掉了,更别说这伤口里面还有他的那一份儿L原因。 从此不仅再也不吵着要他哥给他做饭,甚至就连厨房也不让他哥进了。 宴修祁很贴心地给他们推荐了一个营养师,白天的时候过来这边做饭,也不用和他们见面。手艺比楼谏倒是还要好,又营养全面,全都是按照食谱来的。 但是殷刃却还是有点不喜欢,他不喜欢也不说,也不发脾气。 只是吃饭的时候就吃得少,平时能够吃一碗半的米饭,现在就只吃二分之一。 楼谏多懂他,毕竟两人有点同出一辙的狗脾气。 “怎么不吃呀,是不合胃口吗?” 饭桌上面,他看着小孩儿L心不在焉地吃着饭,笑眯眯地开口。 殷刃的耳朵动了动,明显听见了但是没说话,继续翘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挑着面前的那盘西蓝花。 饭菜的味道楼谏也尝过了,味道当然不错。 “没事,如果实在不喜欢吃的话,就不用吃了。” 楼谏冷笑一下,啪得一下将筷子放到盘子上。 殷刃身子打了一个哆嗦,敏锐地觉察了一丝不妙的气息。 “哥——”他拉长了声音,有点想要求饶的意思。 楼谏不为所动。 小崽子总是不好好吃饭这点,必须要给个教训。 只吃他做的饭,以后他不在他身边就不吃了是吧?娇气! “刚好我之前还在说,也不能整天都在学习啊,是时候运动一下,才能劳逸结合嘛……” “最近准备将地下室那个没人用的空房间弄成健身房来着,不如等这周末我们就试试?” 于是这个周末的晚上,他们原本的画画计划取消,改成了去新买的跑步机上面挥汗如雨地跑八百米。 说到底楼谏还是手下留情了,八百米真的不算是很多,可能对于大部分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啥也不算。 但是他们两人明显都不是其中之一,楼谏的这具身体还好些,只是之前有些营养不良,然后就是当时自-杀的时候受的伤,坚持一下倒也能够跑完。 殷刃那边就惨的多了,估计着才跑到六百米不到,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边跑着还一边捂着嘴咳嗽,好像是下一秒就会晕过去。 到底还是楼谏心软,没跑完就将人半扶半抱了下来,顺手撩了一把小狗崽子略长的后发,湿漉漉的全都是汗。 “哥……” 小孩将下巴搁在楼谏的肩膀上,细细的手臂搂着他的后背不肯放手,腿都软了。 “哥你,别生气了,我知道我错了。” 这天半夜里面的时候,殷刃躺在床上发了烧,全身一阵冷又一阵热的痛。 楼谏真的服了他上辈子这个破烂身体了,大半夜的又要爬来,勤勤恳恳地给人烧水喂药擦身体。 可殷刃不肯吃药,他不喜欢吃苦,嘴巴就咬得紧紧的,躺在床上身子板板直,闭着眼睛也不看人,还悄悄地想要拉上被子蒙住脸,不让他哥看。 “我上辈子还真是作恶多端,活该这辈子来还债……行吧行吧,全赔给你了。” 楼谏苦笑,自己先灌了一口水,将药片含在嘴里,捏着人下巴就亲了上去。! 第 33 章 柔软的舌尖灵活地撬开因为发烧而有些干燥起皮的唇瓣,将药给推了进去。 因为发烧的原因,殷刃的体温有点高,只是这样亲起来还挺舒服的。 楼谏漂亮修长的手指卡在对方细白的脖颈上,有点暧昧地摸过喉结,往下卡着捋了一把。 殷刃的身子猛然一抖,喉结上下动了下,药和水就全都咽到了肚子里。 “你,你你干嘛……!” 殷刃闭上眼睛喘着喘着,就又想要咳嗽,生生忍住了,翻了个身重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面,声音闷闷的。 他哥的舌尖软得过分,像是很好吸的那种开盖即食的杯装果冻,不知道怎么还带着点甜甜的蓝莓味儿……他差一点就要忍不住缠上去了。 药明明是苦的,但是现在他的嘴里面都是他哥的味道,不自觉地就想要去舔嘴唇。 可是—— “这样子的话,感冒病毒是会通过口腔黏膜传染的知不知道!你,你这个人有没有点常识啊?” 小孩儿的喉结又上上下下地滚,他枕在枕头上面咽了咽口水,发烧的脸本来就红,现在更红了。 ——自从上次那一晚上之后,这还是他哥第二次主动亲他,上一次他哥亲他好像也是在给他喂药,不过那次实在是太难受了所以什么也没尝出来就结束了。 说起来自己怎么这么废物啊,动不动就生病…… 心里越想越是烦躁,他咬了咬牙,第一次为自己这具不争气的身体生起气来。 为什么每一次被照顾的人,都是自己呢? 楼谏从床边立起身来,转头将台灯拧亮了一些,又凑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给他重新换了一个降温贴。 “你还不如多锻炼一下自己的破烂身体,争取少生一点病,我也不用大晚上的还要跟着你来熬夜受罪——” 殷刃出了很多汗,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咬着嘴唇又说: “谁让你管我啦,你去睡就好了,明天还有早自习的!我之前生病都是自己吃了药,在床上躺一下也就好了……怎么就这么矫情?” 楼谏看着他病殃殃还要逞强的样子,心里软了一下,两只手指嘬起来掐掐他的脸。 “嗯,我知道。” “——但是我就是想要照顾你啊。” 他这一句话将殷刃给憋住了,半晌没说话,脸颊鼓鼓的。 楼谏又想起来,要不然他上辈子身体怎么这么差,都是小时候没人照顾留下来的病根。 他妈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管不了他了,家里的保姆只是负责做饭,对于雇主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太上心。 还没上初中的小孩就要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自己照顾自己。 殷刃又不喜欢去医院,生了什么病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硬生生扛过去的。 别的不说,还能活着长大,就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他摸摸小孩儿的耳朵垂,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得了中耳 炎,最开始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就总是听见耳朵里面像是有小虫子在嗡嗡嗡地不停地响。 小时候的殷刃疑心他的耳朵里面飞进去了一只绿眼睛的苍蝇,涨涨痛痛的,整日整夜地在他的耳朵里面唱歌,一刻也不停。 他躺在床上左右也睡不着,侧过来碰到耳朵就会难受,于是就整夜整夜的失眠。 耳朵最初是痒,后来一日日的持续痒着,就变成了痛。 而后是剧烈而持久的痛,针扎一样的锋利的疼。 也不知道是痛了多久。 可能是里面的那只虫子终于绝望了,知道自己再如何叫,如何飞也无法逃离他的耳道,于是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向着里面钻去,报复性地啃噬起他柔软敏感的耳蜗来。 它每咬一口,殷刃就觉得自己的耳朵更痛一分。 当那痛感到达一个极端的时候,一切的声音就骤然消失了,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安静。 只有大脑里面不断拉扯着的,纠缠着的连绵不休的痛。 小殷刃那个时候也是站在别墅的一楼地板上,看见房间里面白亮亮空荡荡的,有一只蜜蜂安静地从窗外飞了进来。世界在这个时候仿佛距离他很远很远。 他仿佛进入到了另外一个奇怪的世界维度里,是之前的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甚至有一种接近死亡的痛快-感。 于无声中,他看见他已经有一月都没有回家的父亲推开房门走进来。 仇玉堂那个时候还很年轻帅气,那只黄色的蜜蜂安静地落在他的鬓角上。他转过头,对着殷刃轻轻笑了笑,似乎是张口说了些什么。 殷刃走过去,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对他说:爸爸,我听不见了。 …… 总是有人喜欢说,只要随着时间过去,一切伤口都是可以愈合的。 他梦见旧的伤疤,还有陈旧的,却还在流淌的血。 很多受过的疼,汇聚在一个小小的身体里面。 ……那伤口原来并没有愈合,只是随着那个曾经的小孩儿一起长大了。 楼谏用两只手掌捂住小孩儿的耳朵,殷刃的耳朵很软,很好捏,轻轻一碰就塌下去。 修长的指尖顺着耳廓滑下来,在耳窝里面打了个转,凉凉地贴在他两侧的骨头上。 “哥……?” 殷刃仰头看他,耳朵被罩住的时候,有一种轻轻的熹微嗡鸣,但是却很让人安心。 痛不痛?⑦” 小孩有点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不痛了。” “嗯,乖。” 楼谏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吹了口气。 “以后都不痛了。” 又过了一会,楼谏测一下他的体温降了下去,这才放心的关了灯躺到他身边。 殷刃身上的温度还是有点高,楼谏凑过去想要抱他,被他躲了一下。 “怎么?” “……你,我 会传染你的。” “啧,要传染早就传染了,还怕你这一会儿?过来!你要是一会又发烧还不是要我起来麻烦?” 殷刃就又不说话,心里又有点酸,又有点羞于启齿的甜。 在黑暗里面悄悄地向着他哥那边挪了一下身子。 他其实挺喜欢他哥围着他转来转去的样子的,但是有时候又觉得有点实在是太麻烦他哥了。 从小就缺爱的小孩儿,一下子得到了这么多的快要将他溺毙的爱,简直就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好了—— 甚至在其中生出一点自惭形秽出来。 他真的配吗? 原来像是他这样的垃圾,这样什么都做不好的一无是处的废物。 ……也是,也是值得被爱的吗? “哥。” 殷刃一感冒扁桃体就容易发炎,这个时候声音哑哑的,听起来倒是成熟了不少。 “有个问题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 “说,说完快睡,明天早上六点半还要起床上早自习呢。” 楼谏把枕头稍微往上挪了一下,抱猫崽一样伸出胳膊去将人从后面搂进怀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面,顺手摸了摸温度确定烧已经退了。 “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小孩期期艾艾地开口。 “啧。” 黑暗里面,他就听见他哥似乎有点不耐烦起来。 “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哪里有什么原因——喜欢这件事情是最不讲道理的。” “哦……” 殷刃听见自己的心很轻盈地鼓动起来。 “哦!”他重复了一下,偷偷地笑。 就像是第一次从地上捡到了一大笔金币,竟不知应该如何去挥霍的二流蹩脚毛贼,简直是要被这巨大的惊喜给弄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他哥说他喜欢自己哎! 可是,可是…… 他却又不肯定起来。 “哥,其实,我是个很差劲的人,我的爸爸妈妈,还有老师,之前的很多人……从来都没有人说过喜欢我。” “快闭嘴吧,你哪里差劲了?!” 楼谏最是看不得他这样贬低自己的话语,骂殷刃不就是在骂他自己的吗? 这可不行。 “你值得,你那里不配?你最好了,你画画这么厉害,脸也长得好看,并且学习也很好,家里还有钱…… “你管我,我就喜欢你这样子!你废物我也喜欢你——别人不喜欢你那是他们没品!永远都不要在那些垃圾身上浪费时间崽。” 楼谏在后面拍拍殷刃的头,他的呼吸热乎乎打在殷刃的身上,让人很安心。 他重重嗯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只要是呆在他哥的身边,他就会很安心,他总是觉得他哥的身上有一种力量感,很充盈的能量全都一点不吝啬地顺着流淌了过来。 于是他也就变得勇敢 了起来。 “我现在问你啊,如果有人不喜欢你,你应该怎么做?” 楼谏在他胳膊肉上面捏了一下。 殷刃思考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地开口。 “避,避开他们,不和他们再见面了吗?” 楼谏冷笑一声。 “有人不喜欢你,那你就让他们去死啊!” 殷刃:“……啊?” 他哥却不肯再说了,只重重在人的后背上拍了一下。 “快睡快睡!能不能少点时间想点乱七八糟的,有这功夫早就多画两副素描了。” 少年青涩纠结的心事终结于早七晚十的上课下课铃。 雪白的卷子纷飞,语文诗句填空题里面永远只有一个标准答案,括号里面的位置写下“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就再写不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心兮君不知。” 最初生病的是殷刃,他病渐渐好转起来,楼谏却倒霉地被传染了。 好在没有发烧,只是常见的季节性感冒,他鼻子堵起来,随着带着卫生纸,动不动就要嗤嗤地往外擤鼻涕,鼻尖都被擦得通红发亮。 殷刃自觉他对这事儿有义务,于是就每天监督他哥及时吃药,定时就端着一杯灰褐色的药要给人喝。 楼谏其实也不喜欢喝药,并且这中药冲剂又苦又腻歪,喝了效果也没多好。 他趁着小孩儿不注意,就偷偷地倒到卧室床头柜上的吊竹里,没过几天那棵可怜的吊竹叶子就蔫巴下来,叶片也黄了,死了个彻底。 殷刃发现的时候要被他哥气死了,怪不得这病都拖了一个周还不好,端着一杯药进来说你喝不喝,你不喝我就嘴对嘴喂给你喝。 楼谏最怕他来这句,赶紧把药接过来,一扬脖子就全都咽了下去。转头就看见殷刃站在一边,眼神似乎还挺失望的样子。 楼谏:…… 又转过周来,老师宣布他们整个画室要去写生的时候,楼谏的病才算是彻底好了起来。 关于这事儿小桃已经在他们画室里面宣传了一周了,虽然说是写生,但其实还是出去玩的性质多一点。 美术的联考是在十二月底,现在这个时间点刚刚好,再晚点到了十月份大家就都没心思玩了。 现在难得有着机会出去散散心,所有人都挺期待。 少年多好,有同学朋友陪在身边,就算是再无聊的事儿也变得很新鲜有趣。 他们实在是太忙,第二天早上六点的大巴车就要走,这天晚上回来两个人才有空在家里收拾行李。 殷刃从杂物间里面找出一个挺大的行李箱来,打开来摊在地上,咬着指甲纠结着不知道要往里面放什么才好。 小孩儿宅得要死,也没有什么朋友,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出过门,更别说是旅游了。 上次出去玩,还是去追他哥,那次是情况紧急,什么都没带就直接走了…… 这次出去在他看见就是挺大的一件事 儿了。 “哥——” 他遇见这种事情就只能求助他哥,毕竟在殷刃的眼里⒎⒎[,他哥现在带着的滤镜早就八百米,是无所不能的神了。 “又不是去住一年。” 楼谏都无奈了。 “……你随便拿两件衣服就算了嘛,带太多箱子重的要命,我可不要帮你搬。” “那英语单词本要不要带啊,单词总是要背的吧?” 殷刃想了想,跑去书房里面搬出一摞书来。 “还有老师布置的数学卷子,哥你比我还差二张呢……我也帮你一起带上?” 数学属实是楼谏最不擅长的科目了,他听着就头痛,捂着头埋进了软乎乎的枕头里装聋作哑。 被喊了几声才将头抬出来,有点可怜地和人撒娇。 “我不想写了,崽你帮我抄一下嘛?” “啊?” 他这一下属实是太厚脸皮,甚至殷刃最开始的时候都没想明白。 “就是,你帮我写嘛……反正你都写完了不是吗?” 楼谏冲他扬唇笑了下,没脸没皮的。 甚至笑得都有点甜了。 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他肯定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像是今天这样。 为了不做二张数学卷子,求着过去的自己帮自己写,甚至还用上了点小心机。 殷刃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抓着手里面的衬衣,手指都把衬衣给抓皱了。 现在的他还是个很有底线的人,在这样的事情上绝不能让步。 “不,不行的。” 他瞪了楼谏一眼。 “你必须自己写!” “哎……” 楼谏就又懒洋洋地躺下去。 “不过,我可以给你我写好的答案,嗯,参考一下……” 殷刃还是不忍心看他哥这样,悄悄说了句。 “好耶!” 楼谏又挺起身子来,高高兴兴地过去亲了他脸一口,转身去洗手间里面拿洗漱包。 “我就知道崽你最好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另外背了两个不大的双肩包装平板和充电器之类的东西。 两人的衣服一直都是混着穿的,画室那边还给他们发了统一的衣服和帽子,其实也穿不太到自己的衣服,行李箱里面塞的都是颜料和画具。 在楼谏的强烈建议下,他们在行李箱里面额外塞了花露水,强效驱虫剂,液体蚊香,两块折叠板凳,还带了一块笔记本电脑。 dinner提前送到了宠物寄养店里面去,一切准备就绪。在清晨微凉的雾气里面他们上了车,对上车里同学们一双双困倦但是兴奋的眼睛。 ……看来大家昨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啊。 “你坐前面。” 他们来得还算是挺早的,大巴车上面的座位没怎么满。 楼谏往前搡了人一把,将殷刃推到前面第二排的靠窗位 置上,自己在靠外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孩儿有点晕车,坐前面会好点。 “害害害!” 刚刚坐定,小桃就从他们后排突然冒出头来,带着画室的黄帽子,扎了个挺可爱的双马尾,青春少女的活力都要溢出来了。 “我去,大佬老大你们两个今天都好帅啊——”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看见殷刃和楼谏两人今天穿得都是画室昨天统一发的白色印红纹路的衬衫。 但是不知道怎么,原本在他们身上穿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土不拉几的衬衫,在这两人的身上看起来就是特别帅气。 他们两个身高又都高,还瘦还白。 特别是刚上来的时候她看见楼谏一只手按住了帽子捂在头上,挡住了他那一头标志性的白毛,动作和偶尔脸上露出来的神态都和一边的殷刃特别像。 她心里面就一动,说道: “刚刚我还以为……你们是双胞胎呢,就是突然有种感觉,觉得你们好像!” “这是我弟,我们能不像吗?” 楼谏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这个话题。 虽然知道像是重生到另外一个人身上,这样悚然听闻的事情就算是说出来也大概不会有人相信…… 但是有时候突然被人说出来,还是会有种深藏的秘密不经意间被看破的感觉,不过好在小桃也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就开始和同座八卦起明星来。 过一会楼谏拿出手机看了看,又仔细比较了坐在旁边的自己上辈子的脸,暗自在心里面嘀咕。 “……难道真的很像吗?似乎也没有很像啊,可能帅的人都是有一些相似的吧?” 殷刃却不知道他哥在心里面想什么,看起来兴奋得像是刚从笼子里面飞出来的小鸟,对着窗外的景色看个不停,还拉着楼谏小声吱吱喳喳。 简直是比初中的小女生还烦人。 ——这样子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自闭了。 主要是他哥在他身边,他就觉得一点都不怕了。 去哪里都不怕。 楼谏刚开始还能迎合两句,后来被他弄烦了,就从书包里面抽出一本英语四级来盖在他脸上。 “哪里来的那么多屁话,实在睡不着就去背单词!” 殷刃从书下面露出一只眼睛来,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哥——” 楼谏啧了声,分出一只耳机来塞到他耳朵里。 可能年纪大了都听不得新潮的流行歌曲,他随便点开的是潮流怀旧老歌的歌单,此时刚好听到的是五月天的盛夏光年。 “我要我疯我要我爱现在……” “长大难道是人必经的溃烂……” “我不转弯……” 殷刃听了一会,缓缓闭上了眼,安心地靠在他哥的肩膀上睡着了。! 第 34 章 他们最后定下来的写生地点是在皖省,一个古香古色的小城里。 从沪省到皖省,大巴车开了足足四个多钟头。 早上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挺兴奋,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 随着车辆的颠簸起伏,渐渐到了后面就全都静了声,像是被盐杀过的一条条嫩黄瓜一样蔫巴了下去。 楼谏看见殷刃的脸悄悄白了,话也少了,终于有点难受地将脸贴在他的衬衫上和他撒娇。 “哥,我头好晕啊……” “早告诉过你,要吃晕车药的,昨晚上忙忘了又没吃是吧。” 楼谏有点气,看着他的可怜样子却又真的气不起来,问了一下后座的同学,将自己的座位往后调倒了一些,拉着人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地用手指帮他揉着太阳穴。 殷刃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将整张脸都埋进他哥的衣服里面,耳侧是柔软的按摩声,鼻尖闻到的是他哥身上他最最熟悉的那股微苦的味道。 身子随着车轻轻地摇晃着,发动机的声音也似乎离得很远。 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他纤长的手指悄悄在坐垫上面抓紧了,一时之间就好想要时间永远停在这一秒。 他们永远都不再长大。 他只是个小孩,能永远赖在他哥的怀里。 …… 可过一会,楼谏就扭过他的头来不准他这样,要让他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又往他嘴里面塞了一颗好心后座给的上面标着super酸的话梅糖。 “不要……” 殷刃猝不及防,被那味道酸得直接皱起了眉,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要失去味觉了。 “你懂什么,吃了就不晕车了。” 楼谏在他的后脑壳上拍了下。 殷刃喝了口水,趁着他哥不注意偷偷把那颗话梅糖给吐掉了,没让他发现。 他们中途在高速服务区里面歇了一会,下来蹦跶了一下。 到了这边,已经看见周围葱葱茏茏的群山了。 皖省多山,也多水。是个山清水秀,地杰人灵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能看见那些远处的山上面隐约笼罩一层雾白色的云层,看起来缥缈如仙境。 殷刃像是第一次出门的小动物,东闻闻细看看,看着什么都很新鲜很有趣。 晕车的劲儿还没过去,此时身子软绵绵地不想动,就靠在他哥的肩膀上面眯着眼睛看,手臂晃荡着搭在楼谏的胸前。 “哥你看,好好看啊!” 楼谏点头,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几l幅曾经见过的名家大作来。 他一时之间有些手痒,想要画画,但是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来让他发挥,只能作罢。 只能等到了地方再大展身手。 殷刃晕车好了,心情也好了。 他想,其实那些山水也未必很好看,只是他哥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觉得很好 看。 就像是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出来,就肯定要自闭得一句话都不肯说,缩在角落里面当蘑菇。 ……心情不一样,那山和水自然也就不美了。 “你喜欢吗哥?” 看见楼谏点头他就说。 “那我们之后可以常常出去玩——去很多之前没去过的地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一本地图画册,上面有着很多很多的景点介绍。 他曾在上面看见埃及的金黄色的石头金字塔,陈旧又庄重的巴黎圣母院和流淌着的塞纳河,还有南极雪白的冰川,冰川的上面有着很美的黄绿色的极光,天空是大片大片的红紫色…… 美得不像是在这个地球上的景色。 后来他那本画册再也找不到了,他曾经一次次想要在他的画像里面调出曾经见过的颜色,却总是觉得和记忆里面的颜色不一样了。 这些地方他都想和他哥一起去看。 楼谏摸摸他的头说了声好。 车弯弯曲曲地下了高速,进了这座白墙黛瓦的小城。 中午他们先到了小宾馆放好行李,而后才去饭馆吃午饭。 他们的画室是小画室,画室的人不多,这趟还是和隔壁的一个画室拼团一起来的,连着带队的老师一起,勉强凑齐了四十来个人。 房间是两人一间,他们两个理所当然地分到了一间房。 小地方的宾馆房间不算是很宽敞,但是却挺干净的,楼谏推开窗户,映入眼眶的是一池透亮的池水。 有一个小喷泉在里面汩汩地滚着,池水就轻盈盈地波动开水光。 午饭第一顿吃的是地方菜,有特色的是几l道是粉丝炒面,烂腌菜和海鱼锅。 皖省吃辣多,什么菜里面都加着辣椒,但是却又实在是香。 特别腌过的咸鱼块拌饭吃,香得要把舌头都咬掉。 殷刃又不能吃辣又馋,最后还是没忍住,抱着碗吃得斯哈斯哈,怎么都不肯放手。 这个时候倒是又不挑食了。 楼谏看他吃得实在是过分,心里都没点逼数了,就在他的碗上敲了一下,不准他吃了。 把他碗扒拉过来,让他先喝水。 “哥,你也吃,好吃呢。” 殷刃辣得眼睛都泪汪汪的,斯哈斯哈地小狗一样吐着舌头,看得楼谏想要笑。 “行啦行啦,知道好吃了,你少吃点辣椒,不然等会又要闹肚子。” “那我吃什么?” 楼谏抬起筷子来,在桌子上扫了一圈,却没找到个不怎么辣的,最后只给小孩儿夹了一筷子油焖青菜。 “你吃这个吧,健康!” “有蒜……” 殷刃小声嘀咕,将上面沾着的一块白蒜片挑到他哥盘子里面去。 “你这破小孩,不吃就不吃,给我做什么……” 楼谏也嘀咕,又把那片可怜的蒜片用筷子拨拉到纸巾上 。 “——我也不吃蒜的。” 下午有素描课,众人刚修整了一下,就要到外面去挨着太阳晒。 老师带着他们在青石板的小路里面穿来穿去,小路狭窄,只能让两个人勉强通过。 白墙黛瓦的徽派建筑,白色的底色,黑色的线,规整漂亮得像是天生就活在画里,随便架一个点都是一幅顶好的作品。 最后终于选定在一条小溪流旁坐下来,远处有一座白色的半圆拱桥弯弯地绕在上面,和倒映在湖水里面的一半一起,刚好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圆环。 他们出来画素描都随身带着小推车,带着自己的小马甲和画板调色盘和颜料,方便他们向着地上随便一坐,直接开画。 不过因为他们这次只是画素描,所以只带了铅笔出来,倒是要方便得多。 殷刃坐在一个远离人的角落里,拉着他哥两个人躲清净。 大下午的,太阳还是有点晒,楼谏看见老师没注意,悄悄带着殷刃往墙根儿挪了挪,躲到墙荫里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怕手机没电,他们还另外带了平板来,用美工夹夹在一边的画板上。 崽,要听什么歌??” 楼谏懒洋洋地伸长了腿,从口袋里面掏出耳机线来问。 “都行。” 殷刃落笔很快就打好了草稿,准备先画个速写找找感觉。 他和楼谏一样,对音乐的艺术品味极低,甚至听抖音上面被群嘲的土嗨歌都觉得还挺好听。 “哦对了,那我们听听这个,我朋友写的歌。” 其实是楼谏想起魏溪组建的乐队这个月又出了新歌,就搜了burning的名字点击列表播放了起来。 魏溪对着这首歌大抱期望,还说准备用这首来当他们今年专辑的主打歌。 说一旦推出,必然大火特火。 平板放在中间,他们腿靠腿,一人一只耳机地就这样画了起来。 风轻轻吹过,扬起少年的白色衬衫和鬓发。有路过的本地人经过,也会过来多看他们几l眼。 原来画画的人也已入画。 过一会等殷刃画完两张速写,实在没忍住,捅了捅他哥。 “……要不,我们还是听点凤凰传奇吧?” 主要这歌也实在是太难听了,连他都听不下去了。 在循环播放的荷塘月色里上完下午的素描课,班长来通知他们晚上的晚饭各自解决。 大家欢呼着散开,在宾馆门口的小巷里面就有家汤面,九块钱一碗的手工手擀面,面条劲道好吃不说,浇头种类还多的吓人。 小桃拉着他们两个一起去吃,一边吃一边骂,惹得老板都要来不停看她,还以为她们吃得不满意,给他们另外送了一个小菜儿。 “靠,原来外面的物价这么便宜吗?” “什么时候灵都这鬼地方也能也把吃饭的价钱给打下来!!” 她很神奇,一边嗦面一边却也还不影 响讲话。 ……我感觉我继续在灵都呆下去整个人都要被资本主义的肮脏氛围给腐坏了! ?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殷刃跟着点头,还认真思考了一下九块钱在灵都能买到什么。 得出来的结论是点外卖的话,大概只能点一碗白粥。 ……这样想一想他们真的好可怜哦。 他正想着有点走神,一时不慎碗里面被他哥夹了满满一筷子海带丝儿进去。 楼谏自己明明是自己不爱吃海带丝,却还恬不知耻往他碗里面压了压说:“小孩子要多吃点,补充点营养才能长高!” “哥你……” 殷刃有点闷,却也没还嘴,老老实实把海带吃了。 这天晚上睡前,楼谏洗完澡出来,湿漉漉地还在擦着头发呢。 ——就看见小孩从书包里翻出一把卷尺来,硬是要和他比身高。 “哈,这还用比吗?” 楼谏嗤笑一声十分自信,挺直腰板走上前去,却一分钟后就被打了脸。 “哥——” 殷刃倒是挺开心,蹦蹦跳跳的。 “我比你高了!” “就一厘米而已,而且我还没有吹头发啊。” 楼谏有点不服气地去摸吹风机,他一头蓬蓬的白色卷发湿漉漉的,就被压了下来,其实本来能更高的,这才不是他真实的身高—— “头发又不算数。”殷刃和他抗议。 “怎么不算?”楼谏吵架可比他厉害多了,他强词夺理。 “我辛辛苦苦一根根自己长的头发,怎么算不得数?” 宾馆里是双人床,两人一人一张。 殷刃认床,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半夜听见他哥那边翻来翻去就知道他也没睡,模模糊糊喊了他一声。 “一起睡?”楼谏拍拍身边的床垫。 殷刃就等他这句了。 他哥话音刚落,殷刃就小狗一样抱着自己的枕头跳了上去。 热乎乎的身子扑了他哥满怀。 “啧。” 楼谏把他往怀里搂了搂,小孩子最近好像的确重了点,都是他养得好啊。 “这里的床可不比家里的大,你轻点造作,掉下去我可不管你。” 殷刃嗯嗯应了,很快在他哥怀里找好了自己的窝闭上了眼。 快要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又冒出来一句。 “哥,就算是我比你高了你也还是我哥。” “嗯。” 楼谏心说那要不然呢。 你这小崽子还想倒反天罡不成? …… 殷刃闭上眼睛安稳地睡了。 只要他哥还在他身边,他就永远都是被他哥爱着的小孩儿。! 特米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5 章 他们出去写生,第一天是素描,第二天是色彩。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偏好的绘画风格。 楼谏是其中个人风格比较重的那一种,画画喜欢用重色,尤其喜欢用深色,红色黑色赭色,对比要强,光感也要强。 看他的画第一眼就能够被抓住眼球,被其中不断奔涌着的那种几l乎压抑不住的情绪所捕获,不由自主地沉浸到其中去。 常用的是洋红色、朱红色、胭脂红作为基调,然后根据需要适量添加适当的蓝色调整色调,或者是加上一点点的紫和黄,就很接近现实中鲜血的颜色。 ——光却一定是很明亮的。 楼谏喜欢画一些很颓丧的,接近死亡的意象,他画骨头,画乌鸦,画在大雨中枯死的燃烧的树木,却又要在这些东西上打上明亮迷醉的炫目的光,就像是在一朵花在盛放得最好的时候迎来一场猝不及防的死亡。 他从这死亡里面看出一种挣扎着的哀伤的美来。 滴答滴答,随着时间渐渐地流逝,一切都渐渐地衰败下去。 于是夏天过去了,蟋蟀的声音里面夹杂了凄凉,在小白桥旁盛放了整整一季的大团大团的蓝绣球花终于慢慢枯萎,细小精致的花瓣一片片细细碎碎地地随着风飘落下来。 当众人观赏的目光移开的时候,楼谏才慢慢抬起笔来。 别人都爱它的盛放,但是他却爱着它枯萎的模样,于是一笔笔地满是欣赏地画下了这朵花的死亡。 “……真好看。” 殷刃坐在旁边,只是看了一眼就怔怔地出了神。 他看着他哥细长漂亮的手指夹住深色的画笔,那笔转动地是这样顺滑,就像是天生就是长在他的身上一样。 画也好看,手也好看,人更好看。 色彩在他的指尖跳跃,在色盘里面变幻,从单调的颜色变成了细腻层叠的画面。 楼谏落笔的时候很干脆利落,并不像是很多他周围的同学一样需要时而停下来皱着眉观察思考。 他从一落笔开始就知道自己要画一副什么样子的画,每一次落笔都是让这幅画更加完整了一点,更加靠近他心中的那个最终的完美成品。 殷刃看出了神,冷不防手中的笔杆就被人轻轻敲了一下,他哥挑眉看他: “喂喂,你自己不画,老看我的做什么?可不准摸鱼啊!” “因为你画得比我好看。”殷刃很诚实地说。 “那可不是。” 楼谏轻笑了下,伸手从他背后绕过去,用笔从他的画板上面偷蹭了一块白颜料来用。 “要不然我是你哥呢。” 要是被你这个小我十岁的小崽子追上了,那我可就直接跳楼算了。 风吹起少年略为宽大的衬衫,鼓鼓地像是飞鸟的翅膀,从殷刃的面前掠过。 他哥画画的时候真的很认真,也真的很帅。 殷刃的心有些微微的痒,今天不知道怎么,手 上的画怎么都画不下去。 他看楼谏画了一会,又轻轻喊了他哥一声。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楼谏无奈地抬起头来。 哥你这里……有蚂蚁。 殷刃凑过去??[,两个人的距离靠得很近,殷刃的心悄悄跳得有点快。 真奇怪,明明晚上的时候都已经靠得那样近了,也亲过不止一次了,但是却在某些小事上面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心跳加速。 他伸出手指来顺着楼谏衬衫领口滑下去,在他细白伶仃的锁骨上面摁死了一个小黑点。 蚂蚁的尸体粘在他的手指上,让他的手指也酥酥麻麻的。 他又抬起手指来让他哥看。 “我去……” 楼谏看着那只他指腹上的死蚂蚁,觉得自己的全身都痒了起来,赶紧拎着他的马扎转移阵地。 “我刚刚明明都喷了驱虫剂啊……” 他赶紧又从书包里面拿出花露水来,让小孩儿帮忙在自己的后背还有身前都喷了一遍才安心,想了想又抓住殷刃也在他的身上喷了一通。 花露水的味道太冲,弄得小孩儿不停打喷嚏。 “害,区区蚂蚁算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细皮嫩肉。” 一个坐在旁边的男生开口。 他人黝黑高大,说话的语气也老气横秋。 这人在画室里面自称北哥,是留级了两次的老高二生了,经验丰富,举止之间自然就有一种大侠般从容不迫的气度。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外出写生,而不是在室内对着照片画?” “哎哎哎为什么?”小桃一听见有话可以聊,第一个就凑过来参加。“我猜一定是为了让我们出来放放风,减点压力,降低我们高二生的自-杀率。” 北哥高深莫测地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来。 “因为这是画画时和自然交流的一种方式,我们画画的时候需要裸-露在自然之中,和阳光,和风和溪水,甚至是和虫子相处共生,感受自然的气息。” “……想要画出真正的贴近自然的画,就要先融入自然之中啊!诸位画友,若要成画,必先要以身入画啊!” 殷刃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时之间觉得北哥说的有点道理,又觉得似乎好像哪里不对。 “哥?” 楼谏搡他一把,让他搬着马扎,去前面离着草堆远点的地方坐着,那地方靠着路边虫子少点。 “他说的是真的吗?” “有道理个屁。” 楼谏四处张望下,看见后面的路口有个小推车摆摊卖煎饼果子,就悄咪-咪地溜过去买了一份不加果子的,让摊主从中间切开两半,一半自己吃,另外一半塞小孩儿手里,一边吃一边还教育人。 “他乐意被虫子咬就被虫子咬,他一看就皮糙肉厚的,和你那能一样吗?这孩子上学都上傻了,你以后少和他玩!” “哦……” 殷刃点头,咬一口软绵绵的蛋饼,他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反正他哥总是对的。 奇怪,他吃煎饼果子不爱吃果子,不知道他哥是怎么知道的? 楼谏刚刚在那个位置拍了照,后来对着照片把那幅绣球花给画完了。 下午散了课他们就回宾馆去。 这几l天在外面风餐露宿,晒得人都有点黑了,两人路过便利店的时候就脱离了大部队,进去买了两把折叠防晒伞预备明天用。 其他的颜色卖光了,只剩下一把天蓝色和粉色,看起来十分少女。 小孩子觉得用这种东西有点不好意思,就被他哥又在后脑勺敲了一下。 “你皮肤本来就不经晒,一晒就发红,到时候爆皮了就等着疼吧,心里有没有点数了还?要不是因为这里没有卖防晒霜的我也要给你安排上。” “好嘛,我用就是了……” 殷刃捂着头躲开。 难得悠闲,不急着上晚课,他们慢悠悠地走在回宾馆的小路上。 漂亮的夕阳斜斜地在铺着青石板的小巷里面打下来,将两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显得越发巨大而鲜红,被巷口的楼梯一口口贪婪地吃进去。 殷刃拉着推车走在他哥的身后,怀着一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悄悄地踩着他哥的影子走,被他说了也不改,蹦蹦跶跶的。 快到宾馆路口的时候,路灯就已经亮了,走在前面的楼谏这时候突然低低骂了一声。 “怎么?” 殷刃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就看见有一只脏兮兮的,几l乎全身的毛都打结的小狗堵在他们要往前走的路上。 小城的路都不怎么宽,只能两人过,那狗还正正坐在正中间,屁-股老老实实坐在后腿上。 楼谏往左边动一动,那小狗就跟着他往左边转脑袋,他往右边动一动,那小狗就跟着他往右边转脑袋,颇有一点一夫当关万夫莫摧的架势。 “汪汪!” 小狗看起来体型不大,脾气倒是不小,黑亮亮的眼睛对着楼谏手里提着的袋子里吃剩下的煎饼果子叫唤,尾巴摇得飞起。 “你这小狗崽子倒是会选地方打劫。” 楼谏笑起来,翻出煎饼果子里面夹着的烤肠丢过去,小狗一口叼住,高高兴兴地摇着尾巴,一流烟就钻进旁边的胡同里不见了。 殷刃都看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这狗好聪明……哎,哥你喜欢猫还是喜欢狗啊?” “我都不喜欢。” 楼谏转头就把他话头给堵住。 “我最后的底线就是家里那只总是乱撒尿的兔子,你要是再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养我就把你丢出去。” “我这不什么都还没有说呢……” 殷刃摸摸鼻子吗,有点丧气。 “其实我之前养过一次狗,大概还是我很小 的时候,唔,只有小学吧。” 今天走的路太多,他回了房间就躺在宾馆的床上不想动,将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面絮絮叨叨。 楼谏出汗太多嫌脏,就先去洗澡了,在浴室里面听见殷刃的声音在淋浴头的水声里面嗡嗡作响。 “我,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养狗,其实那只是一条流浪狗,我没有地方养它,妈妈也不会让我养它……” “哈哈,话说哥我还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里的情况吧,我家里嗯,情况比较复杂——” 他巴拉巴拉了一通他那对不怎么靠谱的父母的事儿,却又将话题拉回到他的那条小狗上。 “我每天都去喂那只小狗,我最开始的时候每次给它买一根烤肠,后来就给它买两根烤肠吃。 “书上说养一只小狗就要喂养它,照顾它,训练它自己上厕所,带它去看医生,还要给小狗很多的爱与关怀。” “我觉得我做得都挺好的呢!特别是最后一条,我很爱我的小狗,我每天和它见面的时候都会摸摸它的头,然后和它说我爱它。” 楼谏这个时候刚好洗好澡出来,听见他这句就突然笑了下,把毛巾搭在肩膀上。 “不,你才不懂呢。” “我怎么不懂了?” 殷刃被否定了有点不开心,小腿在床上晃来晃去的。 “我可懂了,我超级懂的——” 楼谏头发湿漉漉地坐到了他的床边,捏了捏他的耳朵尖。 “行行行,你是懂王,你最强。” 殷刃的耳朵其实有点痒痒肉,但是每次都忍着,这个时候被他摸得又痒又有点爽,从床上抬起眼来看他哥。 “阿刃,你还是小孩儿呢。” 楼谏的声音低低的,温柔得就像是耳语。 “——你这个年纪,又哪里懂如何去爱?” 他哥很少对他这样温柔,殷刃的侧脸悄悄红了,把枕头盖在头上,却又忍不住抬起一点来听他哥继续说话。 “你要是真的爱你的小狗,你就不应该只是摸摸它的头,告诉你你爱它。” “你要把它接到家里来,给它提供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你也不应该每天都喂给它好吃但是对狗狗并不营养的烤肠,小狗不能长期吃含盐量太多的食物。 “你要带着它去按时检查身体,要带着它去修剪毛发,你要真的爱它,就要为它在脖子上挂上带着你名字的牌子——” 楼谏轻轻地在他的后颈上捏了捏,殷刃莫名觉得有些口渴,喉结轻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房间里面的灯光太昏暗了,他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往他哥那边蹭了蹭。 “你要是真的爱它,就会让它不要再当流浪狗…… “而不是只是口头上说着爱,然后就转头离开,把它留在马路上继续流浪。” 殷刃抓住了他哥的手腕,仰起头来看楼谏,黑沉沉的眸子里面带着藏起来的偏执。 “我没有,我现在已经长大 了,哥!我现在已经学会怎么真正地去爱了,我和八岁时候的那个我已经不一样了! “如果现在的我再遇见当初的那只小狗,我一定会把它照顾得很好的。” ……不会再,再让它死掉了。 楼谏扬了扬眉,跟着他躺到了床上,rua了下他的头发。 “崽啊,你能说出这句话来,就表示你还不懂。” “可是我已经十八岁了哥!我成年了!” “刚满十八岁而已——还是小屁孩。” 楼谏把手枕在身后,从床头柜上咬了一根牙线含在嘴里剔牙。 殷刃磨了磨犬齿,觉得他哥这副不管他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莫名就让他有点生气。 明明之前还喜欢他哥总之宠着他,把他当成小孩儿。 但是现在他却又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也,也可以在哥面前当大人了……看见他哥现在这样对着他的态度就生气。 明明,明明他哥和他也就是一样大而已啊—— 好烦啊,他现在也不知道要他哥用什么样子的态度对自己了。反正就是什么样子的态度似乎都不对不对! “好啦,这些事情你急也急不来的。” 楼谏凑过来,在他的额头上挺大声地亲了一口。 “要慢慢想,自己想明白了就好了,别人谁也帮不了你。” “而且你还小呢——” 这天晚上殷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转而听见他哥在旁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缓下来。 “我怎么不懂了?!” 他窝在被子里面,越想越委屈,眼里面甚至还涌上点滚烫的泪意来。 他这么聪明的人,学什么东西不是一点就透! 你之前还说我天才来着,怎么转眼就又是我不懂啦? 明明就是你拿出来应付我的借口,就是,就是总是想要避开这个问题不解决! 就是把我当小孩儿! 他想来想去的,把自己给委屈坏了。 ……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心里搁楞别扭。 大晚上的一个人吧嗒吧嗒窝在他哥怀里掉眼泪,还矫情地背着身子不让人看见,自己一把把扯着卫生纸擦眼泪。 擦完了再偷偷往外一堆堆丢到床边的垃圾桶里。 会不会他哥其实根本就不喜欢他啊? 他想。 不不不,他哥上次自己和他说的,自己就算是废物他也喜欢自己。 他哥肯定喜欢他的,嗯,这一点没有问题—— 但是,他哥现在只是把他当成亲人,但是却不是,不是他想要的那种。 可是,如果不是那种感觉,那为什么要和他上-床? 上次和他上-床,难道在他哥看来只是无比正常的互帮互助吗? 艹! 难道真的是只是满足他的生日愿望?什么鬼?老婆? 他越想越离谱。 甚至他还觉得他哥是不是在外面偷偷有人了不告诉他,不然最近怎么都不和他亲嘴巴了? 啊啊啊啊啊天呐,他不会要有大嫂了吧? 等等,他大嫂是男的女的啊? 他哥不会真的喜欢女的吧,可是最近他和他哥在一起没看见他身边有别的女生出现啊。 呵呵,藏得可真好啊!连他都没看出来。 等等等等难道是……小桃? ——妈的妈的,他要去杀人!! 胡思乱想到半夜的时候,殷刃才终于算是想明白了,阴恻恻地笑了笑,趁着他哥睡觉趴在他哥肩膀上面,含着他脖子后面的那块嫩肉轻轻磨了磨自己的犬齿。 “反正……是你自找的。”他恶狠狠地低声说道。 我可从来都没有求过你。 是你自己像是个从天而降的完美礼物一样,非要黏在我的身边—— 怎么赶都赶不走! 我已经给过你离开的机会了,甚至不止一次。 月亮从窗帘缝里面溜进一丝来,他看见他哥的白发凌乱地散落在床单上,因为沉睡,那张漂亮精致的脸上显出一点在那人清醒时绝对不会显出的脆弱来。 月光在他白色的发顶上面投下光圈,在这一瞬间他觉得对方美得像是来拯救世人于万千灾厄的天使。 我不管,是你自己不走的,又是你自己又非要回来的!” 他从小有的东西就很少,所以抓住了就绝不会放手。 殷刃的眼泪湿漉漉地滚落到了楼谏的领口里面。 他猛得咬上了身下人的唇,撬开人的唇瓣将自己的舌头伸了进去,他的吻技青涩得要命。 甚至两人的牙齿隔着嘴唇撞在了一起,楼谏当时就被痛醒,迷迷糊糊地嘶了一声,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TM!” 小狗崽子大半夜不睡觉,又作什么妖。 殷刃却搂住他后脑不准他逃,两只高挺的鼻尖撞上都发着酸,嘴唇是麻的。比起亲吻,这更像是一场赤-裸裸的双向的屠杀。 幼狼第一次断奶,尝到了血肉的鲜美味道,从此就不会再放口。 “唔,哥……” 他轻轻地喊,学着他哥之前亲吻他的样子撬开了对方苍白的唇瓣,缠住了里面那条柔软的舌,尽情纠缠在一起。 他舔过他的上颚,他的唇肉,他的犬齿。 黑沉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人,终于一种深深的满足感从殷刃的内心升了起来。 他心想。 这么好的东西……是我的了。 别人谁抢也不给。! 第 36 章 他亲得太凶,楼谏费了点力气才把他从自己身上弄下来。 两人的唇都被咬破了,血液和唾液混在一起,湿漉漉地带着满嘴的铁锈味。 没开灯的黑暗里面,他们只能看见彼此模糊的影子,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激烈的心跳声。 是黑夜里面肮脏的,不可言说的欲-望。 “艹,你发什么疯? “大晚上的不睡觉,逮着人就咬是什么毛病?” 楼谏没好气地在人的胸口踹了一脚,因为实在是有点生气,这一下就没怎么收力。 “狗东西。”他低声地骂。 擦了一把自己的嘴,感觉舌尖也有点疼,不由得鼓了鼓腮帮子。 睡得好好的被人突然弄醒,他整个人的低气压在脸上都藏不住。 “我很听话,不咬别人的。” 殷刃被他踹到了床脚,却也不生气。 他还是笑得眼睛弯弯,趴在床上撑着身子又爬过来,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唇上还带着点血,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有点不清楚。 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点喑哑的暧昧不明,眸子也沉沉的。 但是在黑暗里面,楼谏看不见他的眼神。 “……只咬你。” “有病。” 楼谏困劲儿又上来了,全身没了力气,也懒得理人,迷迷糊糊地又倒到软绵绵的枕头上。 心里还在寻思,他下次要不要把自己的那个心理医生给殷刃介绍下,让他也去看看医生。 有病就要治,不要讳疾忌医! 殷刃刚刚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开心得不得了,现在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又不安分地靠过来,贴在他身边,搂住他的肩膀,嘴唇凑在他的脸上小动物一样地亲亲。 嘴巴上的绒毛还软乎乎的。 “哥。”他悄悄地说,把气都吹到楼谏的耳朵上。 “我也好喜欢你啊。” “嗯。” 楼谏困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在他的头上摸狗一样摸了一把。 “我知道啊。”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小狗崽子用气音说。 “好喜欢……想要永远都不分开的那种喜欢。 “喜欢的想要把哥藏在嘴巴里面含住,谁也不让见! “喜欢得,简直简直,都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他现在倒是兴奋得很,如果身后有尾巴的话,恐怕早就摇成螺旋桨了。 “别说了烦死了,你干脆把我拴你裤腰带上算了。” 楼谏只想睡觉,闭着眼睛不想理他。 殷刃搂着他哥的肩膀顺着脖子就要一点点再往下亲,被他哥一只手伸过来,下巴被人捏住了。 修长的手指夹住了他的舌尖扯出来,在他舌头上摸了摸。 “嘶……” 殷刃刚 刚舌头也被咬破了,痛得轻叫了一声。 少发-浪?_[(,省着点你那条狗舌头吧。” 楼谏困成这样了也能冷笑,扯着枕头转身下了床,自己跳到另一张床上去了。 “哥……” 被留在另外一张床上的殷刃坐起身来,委屈巴巴地独守空床。 楼谏闭上了眼,用被子蒙上了头不看他。 半晌殷刃听见从那被子里面嘟囔出来一句带着含糊睡意的话。 “你现在这样……迟早会后悔的。 “后面……呵,后面……” “有的是苦头给你吃。” “哥?”殷刃再问。 对面却没有人回了。 殷刃闭上眼睛卷着被子,郁郁不乐地一个人睡了。 什么后悔啊?他咬着嘴唇想。 他喜欢他哥就是喜欢,才不会后悔呢! ——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会有错呢? 殷刃晚上亲了一会,就做了梦。 早上睁开眼挺狼狈地一个人去了洗手间洗内-裤,偷偷摸摸地没让他哥看见。 楼谏起来的时候看见他脸色有点怪,但是也没往心里去。 宾馆的洗手间不大,两个人在里面挤挤挨挨,他搡了殷刃一把让他快点,别老在他身边蹭。 怎么说,他现在不是很想去细想有些事儿。 人生不过是三万多天,他身体这么差,可能还活不了这么多天。 想做什么就去做咯。 至于后面的事情,那就之后再去想吧! 他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从那天晚上之后,小崽子倒是安静了几天,只是黏他哥黏得更厉害。 时不时用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人看,不知道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他们又在外面画了几天,画室老师为了让他们能够放松下,就组织他们到小城的一个博物馆去参观。 虽然只是个小博物馆,但是里面却也藏着好些古代大家的书法字画。 在这其中有的人是在这里出生,有的是来这里游历的时候被这里的山水景色所触动,而写下画下的。 每一个人的境遇不同,画出来的画,写出来的字也都是不一样的。 殷刃跟在他哥身边,正在看着一副山间溪流的长竖画卷。 时节正是画的秋季。 清淡的墨色浮动开来,层层叠叠地在画卷上面晕染出山脉。 近处颜色更重些,远处就浅淡,随着山峰越是向上就越是缥缈,淡淡的云彩萦绕其中,恍惚之间宛若仙境。 一颗颗的青松伫立点缀在山峰之间,或高耸挺拔,或低垂繁茂,翠绿依旧。 在一众黄叶的香樟和阔叶杨树之中格格不入。 水和天之间是空荡荡的留白,浮动着几片墨色浅淡的云彩。 “阿刃你看。” 楼谏扬唇,搂过人的肩膀来指给他看。 “国画和油画是不一样的,但是万物可通?[(,蕴藏在画卷之中的技巧、情绪都是相似的。 “只是画家选择表现出来的手法不一样——” “就像是这条画卷上的溪流一样……有的时候觉得在这条路上堵住了,走不出来,就不要一直走了。 “换个方向,也许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嗯。” 殷刃轻声应了,侧过脸去看他。 “触类旁通,继而开达。”他说。 “对。”楼谏在他头上拍拍。“我们家崽真聪明!” 于是殷刃的心情也像是画卷上的云朵一样,轻飘飘地浮动着。 楼谏会经常指点殷刃一些画画的东西,他们之间的交流有时候不需要说太多的话,基本上是一点就透。 对于楼谏来说,曾经的自己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学生了。 甚至有的时候他刚说出一句话来,殷刃就知道对方下一句要说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称得上是心有灵犀。 博物馆有一个不算小的后院,是古宣纸制作展示中心。 枯黄的萱草被煮熟,一点点捣碎,过筛子,经历一道又一道的繁复步骤,最后被在墙壁上面晾干。 那上面的颜色一点点地淡下去,干下去,就成了雪白的生宣纸,被人一张张的揭下来,带着草木的清香,送到桌上来。 一边有桌子铺了宣纸让他们试用,生宣写不来书法-会晕,作画是刚好。 楼谏和殷刃小时候都学过国画,不过楼谏是有二十年的时间没再碰过了,殷刃比他强一点。 楼谏握笔有点生疏地画了一株最简单的兰花。 “真好看!” 刚画完,殷刃这个头号迷弟就立刻凑过来狠狠夸夸。 “哥你真的好厉害,什么都会画——” “别拍了哈,再拍就拍到马蹄子上了。” 楼谏将手中的笔丢给他,有点哭笑不得。 “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有点对你哥这样的信心啊?” “那肯定还是哥你画的好啊。” 殷刃理所当然地说道,想了想在楼谏的那一株兰花旁边加了一只蝴蝶。 蝴蝶轻盈地抖着翅膀落在纤瘦的兰花上,露水晶莹地在叶片上闪烁。 “你要是花,我就要做永远追着你飞的那只蝴蝶。”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喧哗不止。 难得有个不用担心自己的画被评价,可以随意发挥的场合,这群油画生画得热闹。 你一笔我一笔,什么山海经里面的异兽都要画出来了。 殷刃看没人注意,就悄悄低下头,轻轻颤颤地捏了一下他哥的指尖。 就像是一只蝴蝶寻觅许久,终于轻轻落在一朵山间盛放的幽兰上。 “哎,两位大佬——” 班长这个时候从人群中挤出来,殷刃的手立刻放开了,抬起头来。 “我在统计今晚上的烧烤聚餐,去不去?” 殷刃将眼神抛给他哥,楼谏倒是无所谓。 “去呗,难得大家一起热闹。” “行,那我就给你们两个记上了啊!” 班长又要从人群里面挤出来,临走之前却在楼谏的脖子上面看了一眼,用手冲着他比划了一下。 “大佬你脖子上面,是不是有块颜料啊?” 他倒是真的没有向着其他的地方去想。 毕竟他们这群臭画画的,比起有对象,还是到处乱蹭的颜料可能性更大一点。 “啊。” 楼谏若无其事地伸手摸了摸,摸到一个轻轻陷进去的咬痕。 “是颜料,等我一会就擦掉,谢谢提醒了哈。” “没事!” 班长冲他们挥挥手,转身走了。 殷刃站在一边全程听完,心里有点坏劲儿上来,就轻笑了一声。 “颜料?” “你这颜料……能擦掉吗哥?” 他声音并不是很大,却也没有避着人。 楼谏皱眉瞪了他一眼,因着周围人多没发作,心想回去就该给小狗崽子上上规矩了。 ——他看他这几天真的是要倒反天罡。 晚饭的烧烤全班的人几乎都来了,要了七八张桌子分开坐了。 楼谏觉得什么地方的烧烤味道都是差不多,重点吃的就是一个氛围。 火-辣辣的烤串往火上面一丢,烟雾升起来,带着辣椒的烤肉香气猛然炸开,眼中被呛得有点留下泪来。 啤酒瓶子丁零当啷地响着,冰凉的酒水灌下肚去,又带着气泡从嗝里面冒出来。 很畅快很直接的爽感。 人群乱嚷嚷地吵,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借着酒意告白,有人在低声地哭,有人被同桌人讲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 人生百态尽数都在这一桌上,过得好,过得惨,都无所谓。 大家都是人。 只要是人就都是要吃饭的。 这是他们在这座小城里面呆的最后一晚了,明天就要启程回灵都了。 殷刃坐在楼谏身边,试着喝了一点冰啤酒。 这还是小孩儿第一次喝酒,刚下口的时候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但是没吐,坚持咽了下去。 楼谏从串子上面给他撸鸡翅,放到盘子里面等着放凉了吃。 “好喝吗?” 殷刃吐了吐舌头,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不好喝——居然是苦的。” “嗯,不喜欢喝咱以后就不喝,尝尝味儿就行了。” 楼谏拿起他刚刚喝过的那罐,抬到唇边自己连着喝了几口。 殷刃扑到他怀里,看着他的喉结上上下下地滚,觉得他哥好帅啊。 怎么喝个酒都这么帅。 “舌头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 殷刃说,这个时候又显得乖得不行了。 “疼也活该!都是你自找的——” 楼谏斜他一眼,爽快地擦了下嘴唇,他的脸上在昏暗的灯光下浮现出一点淡淡的晕红。 从他的身上传来一点酒精的味道。 殷刃的心突然就一下子稳了下来,像是终于靠岸的帆船。 他靠在他哥的背后,闭上了眼睛,听见远远的地方有人在唱情歌。 是有人在告白呀。 年轻人就是压抑不住自己满腔的爱意,总是想着,要是喜欢一个人,就要大声地说出来。 就要想着永永远远地,一生一世永远都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像是那种言情里面的主角,或者是童话里面的公主和王子一样。 ——只要答应了就好了。 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就可以永远永远幸福下去了。 “张雪!”男生远远地大声地喊。“我喜欢你,请和我在一起吧!” 周围是满满地“在一起”的起哄的声音。 殷刃闭上眼睛,额头抵在他哥的背上,不知道怎么就有点想哭。 他就真的哭了。 眼泪细细地连成一条线,从他的眼角滚下来,湿了他额前散乱的鬓发,打湿了楼谏背后的衬衫。 “又怎么了?” 楼谏只觉得背后一热,往后摸了一把,摸到一手湿漉漉的眼泪。 “没,没事……” 殷刃匆忙地擦着,用胳膊挡着,不让他哥转过身来。 “我就是,就是有点太开心了。” 原来人在特别开心的时候也是会哭的啊,他过去这么多年来竟从来都不知道—— “那你又哭什么?” 他听见他哥的声音,就沉默了一会。 远处起哄的声音更多了,他转头看见女生在众人的簇拥下有些害羞地走了上去,接过了男生手里面的那束花。 她看起来好年轻,脸上的笑又是那样真诚。 在这一刻,她觉得她和自己的同样年轻的爱人必然会无坚不摧地,像是两个战士一样,战胜未来生活里面的所有苦难和挫折。 ——顺利地走到结婚的殿堂。 然而,然而…… “哥。” 殷刃的声音低了下去,趁着他哥看不见,悄悄用他哥的衬衫擦眼泪。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崽……” 楼谏有点无奈,手往后摸索了一下,抓住另一只冰凉纤瘦的手。 两人十指交叉,轻轻地晃了两下。 “我也不知道。” 他的语气里面难得多了点不确定。 “我曾经,被未来骗过很多次……现在已经不敢再相信一些事情。” “我什么也保证不了。” 殷刃的手轻轻地抖,他觉得自己又想哭了,几乎是哀求地说道。 “那求,求你,说一下嘛,哪怕是骗我的也好——我就是想听!” “你就说,说,阿刃和小楼会永远在一起。” 楼谏顿了顿,晃了晃他的手,灯光落在他的眼里,有些刺眼。 他微微闭了闭眼,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痛起来。 那道左手上的旧伤,似乎又复发了。 ……又或者那伤口其实从未愈合过。 “那好,我说。” 楼谏轻声说,语气轻得像是在说一个童话的结尾。 “——阿刃和小楼会永远在一起。”! 第 37 章 他们吃烧烤吃到挺晚,也都闹着喝了点酒。 人都有点兴奋了,眼睛也朦胧起来,身子发热。 像是有着很多的话都要从嘴里涌出来,或者是要做点和平时不一样的事儿。 楼谏心里有数,只喝了一罐600ml的啤酒。 殷刃明明没有喝酒,但是却有点醉了,趴在他哥的怀里不起来。 手紧绷绷往后伸,转了个圈扣住。 八爪鱼一样缠在他哥的腰上,把他缠了起来。 “不准,不准走……呜呜不准……” 他闭着眼睛乱蹭,呼吸全都扑在楼谏腰上的衬衫上。 “不可以……” 楼谏身上的那件衣服今晚上可是糟了大罪了,不仅被弄了满身的油烟气,吃烤串的时候溅上了不少油渍,现在还要给人当擦眼泪鼻涕的抹布。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殷刃眉头都紧紧地皱在一起。 “我的,我的。” 他迷迷糊糊地喊,声音越发低下去,长长的睫毛也垂下来。 殷刃的睫毛不怎么卷,但是很长,这样看起来就很乖。 像是摆在橱柜里面的素白肌的四分闭眼bjd玩偶,一个最起码也要卖到三千元的那种。 “行行行,你的,你的。” 楼谏哭笑不得。 他的腰其实有点敏感,被人这样弄得有点说不上来的痒。 在小孩儿的耳朵垂上面摸了一把,滚烫滚烫的。 他心说看你这副不争气的狗样子,这么多年原来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好容易在垃圾堆里面捡了口吃的,就不肯放嘴了,垂着尾巴在那边畏畏缩缩,左想右想。 担心死了,害怕死了! 生怕有人给你抢了,都不知道是立刻吃了还是藏在窝里还是挖个坑埋了。 ——可你以为你哥又是什么好东西? 好容易将人弄回宾馆,都已经是半夜了。 明亮的路灯照亮了他们回去的路。 众人都醉醺醺的。 都是不大的小孩儿,远离家长没人管了,自由得像是刚从笼子里面放出来的鸟。 在路上大声唱歌,撒酒疯。 唱就算了,唱得还不好听,鬼哭狼嚎的。 旁边的住户到了大霉了,大半夜的被吵醒,从楼上的窗户里面伸出头来,带着怒意就是一通大骂。 那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 他们听不懂,还是嘻嘻地笑。 有还是清醒的几个人推着他们几个醉鬼走了,临了急忙和人道歉。 “对不起啊老乡!喝醉了喝醉了……” “神经病!” 这次倒是字正腔圆。 “啪——” 紧接着,那窗户挺大声地被摔上了,玻璃都跟着震了一下。 殷刃靠在他哥的身上,黏糊得像是块狗皮 膏药一样,非要人搀着才能走得动路。 楼谏搂着他的腰,就想不明白了。 “……我明明上辈子酒量没有这么差啊,你这小孩儿怎么回事?” 真是给我丢脸啊你! “什么,哥?” 殷刃没怎么听清,凑过去趁着在两个路灯的中间黑的那块,偷亲了他哥下巴一口。 转头像是只偷了腥的猫儿一样得意洋洋地笑。 他眉毛轻轻地扬着,眼神勾勾地缠过来,整个人看起来生动鲜活得要命。 “你就装吧。” 楼谏看他一眼,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没装呢,真的走不动啦——好累啊,腿都是软的。” 殷刃在地上蹲了一会,笑得眼睛弯弯,小孩儿一样拉着他哥的手也不让他走,还晃悠了两下。 他的脸上是红的,热的。 但是却也是活着的,像是葱茏翠绿的植物一样,生机勃勃的。 楼谏站在路灯下眯了眯眼。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里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他想,不管他重生回来之后,做的选择是不是对的,最后的结果又会将他们导向什么样子的,他现在也不知道的结局。 至少现在,至少…… 他很高兴看到曾经的自己这样…… ——只为了现在这一刹,他便不会后悔。 他们两个终于回去了宾馆。 因为实在是太累,于是澡都懒得洗了,只用毛巾擦了擦就栽倒到了床上。 身上带着一点还没散去的酒味儿,就这样你搂着我我抱着你地睡了。 睡了大概两三个小时,楼谏就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他眯着眼睛摸出手机一看,好家伙,凌晨三点三十三。 鬼敲门的好时候。 几条微信消息弹出来,是小桃发来的。 一看这小姑娘就一晚上没睡,现在却还精神得很。 【叮咚,紧急呼叫!老大老大!您有一个临时计划等待查收——】 【我们准备先不回灵都,偷偷溜出去爬九华山,你们去不去?】 她倒也是聪明,根本就没想着问殷刃的意见。 反正他哥去,他就肯定去。 【去嘛去嘛,我们都已经有六个人了,刚好加上你们两个就能拼两个车打车过去了!】 【趁着老师他们没发现我们先斩后奏——】 楼谏其实有点困,懒得搭理。 殷刃这个时候也看见手机光了,懒洋洋打着哈欠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胳膊伸过去搭在他的脖子上,去看上面的字儿。 “眼睛不要了?” 楼谏帮他挡了一下光,刚醒不能马上盯着手机看,眼里面要出光斑的。 “九华山,去不去?” “什么时候?” “现在。” 殷刃一下子支棱起来,从他 哥的怀里翻起来。 眼睛都要放出光来。 “去啊!” “怎么不去——” 年轻的血管里面涌动着勃勃热血,是再也不会再有的,能说走就走的年纪。 凌晨四点,天色还未亮。 他们简单收拾了点东西,背着两个包就走了。 行李箱直接明天让大巴车帮他们带回去,毕竟是要去爬山,还是要轻装简行的。 最后殷刃想了想又向着书包里面塞了一个素描本。 “呦,这么热爱学习啊?”楼谏扬眉。 平时画画没见小孩儿这么积极,这个时候来装样子。 殷刃有点不好意思。 “这样就可以随手画点东西。” 如果是文笔好的作家,大概是可以写日记的。 一天天的,不间断的,用华美绚烂的文笔将他们相遇的一切细微的美好都记录下来。 但是他很笨,他只会画画。 那他就想把他和他哥一起看见的东西全都画下来,记下来—— 攒成厚厚的一摞,被细致描画出来的一张张回忆。 等他们以后老了,牙齿都掉光啦,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什么美食也吃不了了。 他就可以窝在沙发上,和他哥一起来看。 早上五点,他们坐上了去九华山的出租车,一车人原本还热热闹闹,到了后来就犯起困来。 车开了足足三个小时才到山脚下。 天色亮起来,老师也发现了他们这几个偷溜出去的小崽子,但是为时已晚—— 小桃接了他们班主任的电话,话语之间还有点自豪。 “哎呀老班,你就莫要担心啦。我们就出来玩这一天啦—— “你们大巴先回,我们到时候坐车自己回去就好啦,一切早就已经计划好,保证一丁点儿问题都不会有的啦——” 她一挂电话,一车人就全都笑了。 车窗打开,暖烘烘的朝风从外面吹进来,阳光软乎乎地照着。 人也像是植物一样,一点点地苏醒了过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真好啊!”有人说。 “要是可以不用参加高考就好啦,那我天天都能这么开心。” “等不及了啊啊,等考完了,我肯定要大玩特玩一通!!——简直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我会是一个多么阳光开朗的小女孩呜呜。” “可是就算是没有高考,也会有其他的烦心事。” 殷刃偷偷看了他哥一眼,楼谏在温暖的阳光里面微微眯着眼,阳光将他的睫毛染成圣洁的金色。 “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们的宗旨就是,快乐一天是一天——这样死之前都会是快乐的!” 小桃大手一挥。 “而那些动不动就和你说,好日子在后头的人,可能到死也没过上他嘴里的好日子。” “这句话我赞成。” 楼谏懒洋洋地举了举手。 出租车在汽车站停了下来,他们在这里换上了景区的大巴车,缓缓地顺着山路往上走。 这个时候再往外看去,就能看见山上一座座数不清的寺庙金顶,或新或旧,或高或矮,在葱茏的树叶里面若隐若现。 九华山历来都被誉为佛教圣地,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供奉有地藏王菩萨的转世之身的不坏肉身。 有一说是九华山原名九子山,后因李白的一句“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改名为九华山。 “哥。” 殷刃坐在楼谏的旁边,拿着他哥的一只手,悄悄在他的手心上面画圆圈。 “嗯?” “你信佛吗?” “你信吗?” 楼谏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是又重新将问题给轻轻地抛了回去。 “我,我应该是不信的吧?” 殷刃捏了捏他哥指腹上的那一点软肉。 “我的父母都很信,我父亲每一年还都给寺庙里面捐钱,捐很多很多的钱。” “后来我就想,佛祖如果连我父亲那样的人的钱都来者不拒,那用这样肮脏的钱来塑成的所谓金身。 ——我不去拜也罢。” 大巴在迎仙桥停了下来,车身微微一晃,车上的游客舒展坐了一路的身体,陆续走下车来。 殷刃扶了楼谏一把,让他站起身来。 两人肩并肩往下走的时候,殷刃听见他哥在旁边很轻地,似是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 “可我信。” 这辈子上辈子,一桩桩一件件的血事都还触目惊心。 他又怎敢不信? “啊?” 殷刃反应了一会,才想明白原来这是回答他刚刚的那个问题的。 “呀哈!” 小桃又不知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跟那种打地鼠小游戏里面的地鼠一样,不知道下一秒就从那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 “看不出来啊大佬,我原本还以为你是那种会对着什么都不屑一顾的性格呢。” 她明明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此时却精力充沛得就像是刚刚喝了三瓶咖啡一样。 “我什么性格?”楼谏挑眉看她。 小桃笑嘻嘻的。 “就是那种对着佛像说,滚一边去,老子才不信你!” “——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那种!” “那你可看错人了。” 楼谏一笑,弹去了身上的一点烟灰。 “我这人毫无反抗精神,最是贪生怕死,好逸恶劳。” 他们进了祗园寺,每人也都跟着人流拿了免费的三支香。 寺庙里面用喇叭放着佛经,香火袅袅地在巨大的香炉里升起来。 一时之间见烟雾缭绕,人群熙攘。 功名利禄,福寿财喜。 他们都是一群凡人,于是人人心中便都有 所求。 信一点东西也没什么不好,楼谏心想。 要是一个人连佛都不信了,连命都不算了,那他就差不多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只要还在求,就是想要向上的,就是好的。 楼谏点了香,闭了眼,也虔诚地向着四面拜了拜。 拜完,他将香丢入到了面前那燃烧的香炉中。 小小的香烛轻飘飘地陷入到了燃烧殆尽的灰烬里面。 他的愿望也就被淹没到了曾来过这里的千千万万个人的愿望里,化为了缥缈的烟灰,向着上面飘去了。 “哥,你许的什么愿望?” 殷刃在旁边扒拉了他一下。 他最近话尤其多,有事没事就要拉着他哥说两句。 楼谏都有点怀念自己刚遇见他的时候,那个和他说话还会结巴的小崽子了。 其实殷刃也未必就是真的想要从他哥这里听到什么大道理,但是他只是想要听他哥和他说话。 “我的愿望啊。” 楼谏摸了摸他的头。 “我和菩萨说,要让阿刃年年岁岁,平平安安。” 他说完,又觉得有点好笑。 心想这样倒是挺省愿望的,他们两个人许一个人的愿就行了。 “啊。” 殷刃轻轻张了张嘴,眼睛又亮亮的。 “那,那哥你猜,我许的愿是什么?” 楼谏心想笑死,我还不知道你。 小狗崽子你那屁大点心眼儿,后腿刚一抬起来我就知道你要往哪个旮旯撒尿。 “哇哦。”他惊讶地说。“那你许的什么愿啊?” 殷刃还保持神秘,美滋滋地竖起来手指,嘘了一声。 “我不告诉你——” 寺庙里面也有请物处,卖一些女孩子喜欢的手串玉石什么的。 在外面十块,在里面开了光了就卖一百块,蹭了个寺庙的名头价格就能成十上百倍地翻。 殷刃最爱当这种大冤种了,非要拉着他哥进去看。 卖东西的售货员是个年纪不小的中年女人,本来看他们两个年纪不大,有点不太想要搭理他们。 殷刃趴在柜台上面,看里面的玉石手链,似乎哪一条带在他哥的手上都挺好看。 他哥的手漂亮,手腕也又细又白,皮肤在灯光下看几乎是半透明的。蓝色的静脉血管细细地在下面清晰可见,像是潺潺流动的溪流。 “这条翡翠的,这条红色的,还有这条——” 殷刃比划。 “都请帮我拿出来看一下。” 售货员有点不情不愿,慢吞吞站起身来。 她正嗑瓜子呢。 两片黑白的瓜子皮从她薄而红的嘴唇里面翻动一下,随着呸的一声落了地。 “哎呦,我先给你拿一个吧,这几件都挺贵的,你不买也别给我弄坏了——” “啊?” 殷刃刚 开始的时候还没听出来她有点讥讽的意思。 “行了。” 楼谏对这些东西其实也没有多稀罕,转身抓着人要走呢。 ……殷刃这才反应过味儿来,冷哼了一声,脸上挂了点霜。 他立起身子来,手指反过来用指节敲了敲玻璃桌子。 “没听见吗?我让你给我把那几件都拿出来。” “我,要,买——” 女人看他一眼,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长衬衫和外套质感都挺不错,看起来十足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她立刻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脸上带了点笑,从柜台里面把那几个手串一样样摆出来。 “哥,过来!” “啊?” 楼谏正闲得靠在一边的台子上玩手机刷微博呢,却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 殷刃拉了他的手来,把他当成手模,一件件地试过去。 一边试一边心满意足地点头。 他哥果然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带什么也都好看。 “嗯嗯,这几条都挺好看。” “那我帮您包起来吗?” 女人脸上的笑更重,这点东西起码有小几万块呢,买了她就能大赚一笔。 “不用,你收起来吧,我们不要了!” 殷刃笑了一下,拉着楼谏转身就去了隔壁,找了相似款式,大手一挥全都买了。 楼谏有点好笑地跟在他身边,看着他这一通操作。 “你幼不幼稚啊?” “哪里幼稚了,明明就很帅好不好……哥你都不夸夸我。” 殷刃抓着他的手抬起来,两人双手合拢,他低头亲了亲他哥的手背。 他刚刚在他哥漂亮的手腕上带了一条精挑细选出的翡翠手链。 上面贴着的标签说是墨翠,质地清透,颜色却是深的。 在自然光下显出沉沉的凝重的黑色,只有在灯光下才能显出浓郁的深绿色来。 那家刚好还有两条,他都买了。 ——他哥和他一个人一条。 殷刃抓着他哥的手不放开,低头看了看,又看了看,高兴地不得了,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合适。 这手链合该戴在他哥的手腕上,显得他哥手腕细细白白的,美死了。 又落下来晃悠了一下,他悄悄地扬起唇来笑。 “这下高兴啦?” 楼谏用另一只手帮他勾着一堆袋子,好嘛,这下手机也没法玩了。 心情莫名有点像是陪着自己的未成年女朋友逛两元购饰品店的初中小男生一样复杂。 “嗯——” 殷刃用力点头。 一会往上追上小桃她们,把剩下的那些手串都给他们分了。 “哇哦——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福利啊!” 女生们都挺喜欢这种亮晶晶的小东西的,你一条我一条就带上了。 “谢谢大佬……哦不,是大少爷啦!” 小桃美滋滋地说。 “改天请你们吃饭!” 这里山上的寺庙实在是太多,大寺小寺,还有偏殿…… 一时半会都看不完,他们出了九华街,顺着台阶山路又往上走了好一会。 殷刃有点走得气喘,他的破烂身体最近被楼谏养得好了一点。 但是也只有一点。 一旦运动起来就原形毕露,坐在地上不肯动了,汗水一滴滴地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掉。 “哥——” 他喊,有点委屈。 “你叫我做什么啊,我还能背你上去不成?” 楼谏其实脸色也有点不好,他的身子比殷刃好不了多少。 爬山这种运动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属实是有点太超前了。 他们此时并肩坐在一棵松树的树荫下,看着一位位香客络绎不绝地往上走去。 有像是他们一样的少不更事的年轻男女,有白发苍苍的围着头巾的老妇人,双手合十慢慢地走上去。 有红衣的喇嘛,有一边走还在一边打电话,满脸疲惫的西装男,他的妻子就在旁边,他甚至没空看她一眼。 有笑闹着追逐的小孩子,也有虔诚的一步一跪的教-徒。 “哥……” 小孩又抓住了他的手,含含糊糊地叫他。 他悄悄伸出手指去,轻摸着他手心里面的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像是小猫用肉垫闹人。 “你能不能安静点。” 楼谏有的时候是真的烦他这点缠人劲儿。 他们两个人身上的汗此时都已经渐渐消了,身上也有了点力气。 一只全身雪白的长毛小白猫慢慢悠悠地从他们面前的石头上跳下来。 全身像是在发光一样。 “嘬嘬嘬。” 殷刃对着那猫出声,想哄它过来。 小白猫瞪着圆眼睛看他一眼。 迈着猫步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谏一点没给他留面子地大笑起来。 “你叫狗呢?” “哥……” 殷刃的语气就低下去,委屈地打了个转。 他现在已经发展到能够把这一个字叫出完全不一样的情感来了,高兴,委屈,悲伤,撒娇,他都叫哥。 “不是你老叫我-干嘛。”楼谏都有点受不了他了。 “你上辈子鸽子成精啊你!” “我就叫叫你嘛。” 殷刃抿了抿唇,上压不住弧度。 他好开心。 心情就像是被吹开的气球一样,轻飘飘地,怎么都按不住。 “我就叫,哼哼!” 休息够了他们才又往上走,总算是到了半山腰的肉身宝殿,据传这里就是地藏王的肉身所在。 但是如今那肉身已经入塔,现在他们自然是看不到的。 现在只余宝殿前一口圆圆石井,名为阴阳井。 井口很小,大约只比巴掌大一点。 这是一口旱井,不管下多大的雨,神奇的是这口井里面始终都不会积水。 “哥,阴阳井,见阴阳。 ——据说从这口井里面,能看到自己的前世哦!” 殷刃拉着他的手走上前去,自己先趴在井口,用手护在一侧,往里面看了看。 他看了好一会才抬起来。 楼谏笑着问他。 “崽啊,你在里面看见了什么?” 殷刃瘪瘪嘴,有些泄气。 “我看那些人不过都是骗人的,我只看见一片儿黑,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嘛!” “哥你怎么不看看?” 殷刃还是有点不甘心,就怂恿他哥去。 “我总想着,总想着……说不准我们两个前世就认识呢,要不然这辈子怎么这么有缘分?” 楼谏微微地笑了。 他用手指替他整理了一下刚刚趴在井边往里看的时候弄乱的头发。 “我就不用看了吧。” 我们两个哪里有什么缘分?这辈子我们之间的缘分,还是我硬生生续出来的。 他心想。 ……我不要去井里追什么前世,我的前世正在我眼前。! 第38章(营养液加更) 他们看完阴阳井,从肉身宝殿下来的时候就有一条莲花石阶。 寺庙建石阶,要造多少级都是有讲究的,并不能随便建。 九华山肉身宝殿的石阶北门有九十九级,就是暗喻僧地藏转世金乔觉世寿九十九岁。 而他们下来的南门有九九八十一级,据传原是八十四阶,后因乾隆来访时觉得不顺,去掉了三阶,于是改为了八十一级。 “脚踩莲花,步步生莲啊!” 他们下石台的时候刚好遇见一队带着黄帽子的旅游团,其中拿着小红旗的向导正在口若悬河地讲解着。 “这八十一个台阶就是九九八十一难。” “来来来,大家都来走一走哈,走过了就是渡过了八十一难,从此之后就一切顺利,再无难事啦!” 本来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那导游却又倒霉催地,非要再说一句。 “只是大家走的时候注意,千万千万不要回头啊!” “——不然就是重蹈覆辙,覆水难收啦!” 殷刃和楼谏越过了那旅游团从台阶上往下走。 殷刃走在前面,比他哥快一步,走的时候心里却还是想着那导游最后多余说的那一嘴。 心说真晦气! 大家来寺庙谁不是来祈福的,怎么就你规矩多,还成了给自己招灾来了—— 但是却忍不住有点在意,一路上走的时候都老老实实往下走,眼睛也不敢乱看。 他走了七十八级,眼看就剩下最后三阶,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咦?” 他却在这时听见他哥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 殷刃一听见他哥的声音,就把什么都给忘了,连忙转回头去。 他看见他哥站在台阶上,微微侧着身,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手腕。 原来那串殷刃送他的翡翠珠子不知怎么地,突然在他手上散开了。 伶仃落了满地响。 后来,殷刃时常想起这一幕来。 他哥捂着手腕,抬眼站在台阶上面冲着他看过来,身子微微地侧着的样子。 时间将一切记忆里面的画面都冲刷得很淡,他忘记了那天的天气,忘了他哥脸上那个时候的表情。 只记得,那些浓绿到发黑的翡翠珠子一颗颗滚落下去,噼里啪啦滚了满地。 怎么捡都捡不回来了。 …… 他本不该回头。 之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他在一个个辗转反侧的无眠深夜里,一次次地想。 原来不过重蹈覆辙,覆水难收。 - 这场写生结束后,他们的考前的最后一个假期就正式宣告结束了。 时间越发紧张了起来。 就连看着窗外贪吃的麻雀四处溜达的时候,都觉得它们没有那么悠然自得了。 只要进 了十月份,感觉十二月的联考就近在眼前了。 总是在班上摸鱼聊八卦的小桃说话都少了,她时常拿着手里面的本子,对着窗户一个人絮絮叨叨念叨。 这天楼谏从她的身边路过,刚好听见她对着窗户问: “哎,同学,你先别走,让我来考考你! “你觉得这个单词怎么拼啊?” 过两秒钟,她挺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啊,没错,这个单词就是这样子拼的,恭喜你答对了。 “现在你可以走了。” “你没事吧?” 楼谏拍了拍她的肩膀,挺好心地问她。 “我有个心理咨询师,要不要给你介绍下啊?” 他是真心地觉得他们班上心理疾病比他还严重的有不少。 不止殷刃。 这些人早就应该去做做心理咨询了好不好,要是再看不好,就干脆去医院挂精神科—— 哎,说不定还能给他的那位艾医生刷一点业绩。 希望自己帮他拉点客人,下次去的时候能够给自己打个折,他那家医院有点太贵了,他有点负担不起啊! “我没病,我没病!” 小桃拜拜手,把头扭了回去,继续絮絮叨叨去了。 “呵呵,你不过是心魔,走开走开,休想扰乱本座的心智——” “行吧。” 楼谏耸耸肩,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祝福这位道友你修炼有成,早日飞升!” 殷刃最近也挺紧张的,表现在甚至都没空来找他哥撒娇了。 有事没事喊他哥的次数也有所减少。 没办法,在这样的紧张氛围下,就算是原本对于自己的考试成绩并不是很在意的殷刃,却也不得不有点害怕。 他害怕,害怕自己考砸了,没办法和他哥考进一个学校。 他现在专业课其实已经画得很不错了,但是却有的时候还是会突然陷入到em状态中,觉得自己画的东西就是一堆垃圾。 他自己也是废物,他的画也是垃圾,他整个人生就是一坨根本没有任何价值的臭狗屎。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楼谏情深意切地给自家小孩儿L做心理咨询。 “卧-艹-你多厉害啊你!” “狗屎哎,天呐。这多好,你看看你,你就是往路上一躺平,都没有人敢踩你!” “呵呵,狗屎怎么了,我就要做狗屎——谁看见了我都要敬畏地看着我,谁要是敢踩我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哥!” 殷刃知道他哥又要开始胡说八道了,提前过去把他接下来的话捂到了嘴里。 他坐在沙发上面,旁边还放着背英语的小本本。 身子慢慢地一点点就向着一边歪过去,靠在他哥的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声,是一点都动不起来了。 刚刚写完三张数学卷子和两张地理卷 子的他,此时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报废了。 “啊啊啊求你了,请来个僵尸把我的脑子吃掉吧!” 他挪了挪身子,躺在他哥的大腿上,用他哥的衣服盖着脸,蹭来蹭去的。 闻着他哥身上的味儿L,他就安心了。 “然后请给我换一个计算机的电子脑,让我能够这边输入那边就能直接输出就好了。 “——哥,我现在觉得电脑都比我聪明!” 楼谏帮他轻轻揉着太阳穴,捏了捏那边的一点软肉。 “那可不行,我家宝贝还要用这个脑子画画的,计算机可画不出来这么好看的画。” “但是我记不住数学公式,记不住思想品德很多的政策,也记不住语文的古诗,也记不住……” 他崩溃地捂住自己的头。 “艹,我现在连我记不住什么都记不住了!” “没什么的啦。” 楼谏对于这样的事儿L十分地心平气和。 不过是考个试而已,这对于他之前经历的那些什么垃圾事儿L来说,实在已经好太多了。 所以楼谏现在的心态非常好。 他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达到了一种入魔的境地。 简而言之就是,我很弱小很可怜,似乎人人都能欺负我。 但是,只要我先杀了所有人,就没有人能够再伤害我了! “我只是想不通,我现在学的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 殷刃的眼神放空,手指在他哥身上抓来抓去,像是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L了。 过一会却又有点生气地在他哥还带着点笑意的脸上掐了一把。 “都怪你,非要拉着我去参加什么考试……!把我骗进来——你就是我现在这样子的罪魁祸首!” “好啦好啦。” 楼谏弯腰,撩开他的头发,轻轻亲亲他的额头。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行了吧……我是罪大恶极的大恶人!” 殷刃嘟囔了一声,有点不满地把嘴唇凑上去,搂住他哥的脖子压了下来。 两人短短地接了一个吻,发出一点黏腻的水声。 “就像是作画一样,考试也是在爬楼梯。” 楼谏摸着他红红的耳朵尖说道。 殷刃捂着耳朵不让他摸,把脸埋在他的胸口。 他哥的心跳一直都挺稳的,一声又一声很有节奏感,像是严密的齿轮一样,不会突然变快,也不会变慢。 “你想要进入到一个制度里面往上走的时候,就一定要先做一些事情,也许这些事情是你未必有那么喜欢的事情。” “但是,你总是要考掉这些东西。而后你才能慢慢地,真的可以去做你想做的那些事。” “我有时候其实也会觉得有很多东西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但是又是必须去做的,绕不开的东西。” 殷刃用手盖住脸,打了个哈欠。 “好啦,我 知道啦哥。我会努力考好的——” 他转而又想起什么来,表情严肃了起来。 可是哥你上次文化课的考试名次还没有我的高!你再这样子下去的话,我估计你文化课都要不及格!?_[(” 殷刃想到这里也是有点急了。 “你快好好学点吧你!” 楼谏脸上的笑意就有点凝固了,他也用手盖住脸。 他说大道理的时候头头是道,真的轮到自己了。 他就不说话了。 “哎,言易行难啊!” 最后只能再感叹一声,跟着殷刃双双倒在沙发上。 殷刃拿开了他哥的手,不让他用自己的手挡眼睛,非要用自己的手给他挡。 两个人一时之间达成了共识。 于是同时失去了斗志,躺在沙发上面当两条咸鱼。 家里养的兔子溜溜达达地从沙发前面路过,黑葡萄的大眼睛看了他们这对奇怪的人类一眼。 “艹。” 过一会,楼谏的腿猛然一抖。 再说话就咬牙切齿起来。 “殷刃,你养的兔子在啃我的袜子!” …… 最近晚上睡觉前,楼谏都会给小孩用精油按-摩一下手指。 不管是写字还是画画,用到的手都是极多的,可千万不能出事。 他把精油在手上揉得热乎乎的,一根根地顺着人的手指捏过去,确保每一个关节都有按-摩到。 殷刃可喜欢他们这个睡前的活动了,并且要求也给他哥按-摩,结果被拒绝了。 楼谏自己给自己来就行,上辈子手废了之后,这样的康复训练他都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熟练得很。 最后将手上的油冲掉,擦洗干净,一切就结束。 殷刃从后面搂着他哥的腰,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但是怀里的人却动了动,起来去了卫生间。 “哥——” 殷刃迷迷糊糊地喊。 “别缠人,我就撒个尿,马上回。” 楼谏随口说。 他关上门,打开了洗漱台最上面的柜子,稍眯着眼睛分辨了下,拿出其中一瓶。 倒出药瓶里最后剩的两片药片,楼谏看也不看就一把按进嘴里,皱眉干咽了下去。 ……又得抽空去趟医院了。! 第 39 章 最近觉总是睡不够。 课越来越多,晚上回来得越来越晚。 他们两个还要在家里的画室复盘一下今天学习的内容,楼谏悄悄给小孩儿L开小灶,给他查漏补缺。 小孩儿L画画方面也有天赋,他们一个教一个学,合拍得不行,往往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等着喝完牛奶,揉完手,要是稍微有点什么事情耽误一下,上-床就要到凌晨两点奔着凌晨三点去了。 可早上六点半又要起来去上早课。 仔细算下来一天也睡不了几个小时的觉。 每天都困得要死,楼谏感觉明明晚上才刚闭上眼,天就突然亮了。 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的失眠都要好得七七八八了。 晚上差不多头刚靠上枕头,就自动触发程序。 将胳膊往身边人的身上一搭,眼睛一闭,就失去了意识。 入睡快得像是被床殴打到昏迷。 殷刃也睡不够,漂亮的桃花眼下面挂着深深的黑眼圈,看起来更阴郁美少年了。 他最近头发又长长了些,大概到了锁骨了,也懒得去剪。 反正他们画室里面的男生的发型大部分都挺艺术性的。 长发是标配,染发也是日常。 ……有种哈哈反正我都是美术生了,你就让让我吧的意思。 楼谏嫌他头发太长了干啥都碍事,看着也不利索,有时候还会蹭到颜料,就从学校的小超市给他买了黑色皮筋让他用。 殷刃听他哥的乖乖带在手腕上,在白天的时候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到了晚上才放下来。 他们两个晚上现在都在殷刃房间的那一张床上睡觉。 那张床床垫最软,也最舒服。 他俩都认床,谁也不肯让步,最后的结果就是一起睡。 殷刃对此其实还挺乐见其成的。 最开始的时候楼谏还是挺有原则的,要分开两个枕头来,谁也不靠着谁。 但是每次早上起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小孩儿L用各种奇怪的姿势缠在他身上,要不然就是抱着他胳膊,要不然就是搂着他腰。 还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打着一点小呼噜,睡眠质量好得不得了。 后来睡习惯了,楼谏也就妥协了,开始摆烂。 爱怎么睡怎么睡去吧,反正他自己晚上能睡好就行! 都是刚成年的大小伙子,搂搂抱抱在一起,早上起来有时候难免也有些尴尬的时候。 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明显对着他哥动机不纯。 其实楼谏是不尴尬的。 拜托,他有什么好尴尬的? 毕竟是他上辈子自己的身体,哪哪儿L没见过?他熟得就连对方大腿根上哪里长了颗痣都知道。 ……要不是担心少儿L不宜,这里高低还能再加点别的剧情。 可到了殷刃这边就害羞多了。 每次都悄咪-咪地自己钻进洗手间里面去,不敢让他哥看见。 楼谏为了顾全他的面子躺在床上装睡,双手枕在脑袋后面。 过一会就听见殷刃在洗手间里面窸窸窣窣地洗手,水流还只敢开得小小的。 啧,做贼心虚。 他暗自在心里诽谤,却又不由得感慨起来。 心想年轻真好,原来他当初也这么纯情啊! 怎么到了后面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殷刃回来了,脱了鞋踩在地毯上面,慢慢摸上-床来。 他身子往下挪了挪,又钻进他哥热乎乎的怀里,用脸在他哥的胸口蹭了蹭,听着他的心跳声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崽,几点了?” 楼谏也有点困,低声问,搂着他的脖子不想起。 还能,还能再睡五分钟……” 殷刃从被子里面伸出一只手去,按掉了枕头旁边已经响起来的聒噪闹钟。 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同时叹息了一声。 在黑沉沉的卧室里面窝在一起,闭上眼睛又是一觉。 因为多睡的这一会,早上就有点匆忙。 早饭也来不及吃了。 楼谏两脚一蹬地穿好裤子,一边提着腰带,一边从衣柜里面翻出两件卫衣就丢到床上。 “今天又降温了,别整天穿你那薄衬衫了,等着又感冒了我可不照顾你。” “知道啦……话说哥,你看见我昨天带回来的那本画册了吗?就是张老师布置作业的那个!” 殷刃手里拿着他的书包啪嗒啪嗒跑过去,跪在地上找东西,嘴边还有一圈刚刚刷牙没有冲干净的白泡沫。 “蠢死你得了,忘了昨晚上掉沙发缝里了吗?” 楼谏的卫衣已经穿好一只手了,看见小孩又啪嗒啪嗒跑回来。 还顺便在他的脸上偷亲了一口。 “嘿嘿,哥你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啧。” 楼谏正在穿衣服没法动,只能皱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硬蹭了一脸栀子花味儿L的牙膏沫。 这日子,真是过得乱七八糟的。 他在镜子面前急匆匆擦干净了脸,又看了一眼钟表,小跑着提前出门去小区外面买他们的早餐。 临关门之前还要提醒殷刃别忘了喂他的兔子。 有次早上出门的时候殷刃忘记给dinner放吃的了,结果晚上回来一看客厅里面满地都是被撕的稀巴烂的白色卫生纸。 整个现场惨不忍睹,像是什么灾后重建现场。 他真傻,真的。 他单知道哈士奇能拆家,却不知道兔子拆家的能力也一点不弱。 而此时dinner正咬着他们放在角落里面还没拆开的快递箱子,毛茸茸的身子气得一抖一抖的。 那兔子现在烈得很,小兔崽子一点点,肉没怎么长,光长脾气了。 要不然殷刃拦着,估计那天晚上楼谏真的要气得把它做成dinner。 上午又是上课。 中午的时候楼谏刚刚打开装午饭的保温桶,手机就响了。 他扬了扬眉,示意小孩儿L自己先吃。 自己去食堂外面接了电话,对面那人懒洋洋的带着点京腔的声音顺着听筒传过来。 一听就是宴修祁。 “哎呀,有个好消息呀,我把你之前送我的那幅画给卖出去了! “有个香港那边的收藏家特别喜欢那风格,最后出的价格还不低呢。” “哦。” 楼谏颇为冷淡地应了下,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有事快点说,我这边儿L急着吃饭呢。” “啧,怎么一点高兴劲儿L都没有呢!” 那边显然还挺期待他的反应的,闻言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 “虽然那价格并不是很高,但是却也的确是不低。重点,重点是!按照常理来说,这是你正式踏入这个圈子的第一步啊! “——你现在不应该激动得泪流满面,喜极而泣之类的吗?” “我只是喜欢画画,我又不是喜欢赚钱。 “……我看应该是你更加开心才对吧。” “啧,你这小孩儿L,怎么一点都不好玩啊。” 楼谏又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确信从这位的嘴里再听不见什么有用的话了,就挂着手机回到了食堂,在殷刃身边坐下来。 “哥,谁啊?” 殷刃嘴巴里面嚼着东西,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探究欲。 他哥身边没有什么朋友,这他是知道的。 有,也就是之前在酒吧里面认识的那几个。 他们一直都待在一起,这还是他哥第一次接外人的电话。 他心里面痒痒的,却又有点不得劲。 “小孩儿L别问。” 楼谏用食指在他的额头上摁了一下,让他继续喝他的粥。 “钱我按照合同上面说的,抽了百分之五,剩下的都打到你卡上了。” “行。”在这方面宴修祁还是挺靠谱的。 他自己开画廊,也炒作画作,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不至于来贪楼谏现在这点小钱。 要是能够把楼谏的名气养起来,他能赚到的起码比现在翻上几百上千倍。 “还有你要是最近有什么画得不错的新作,都可以给我。最起码保证每年有至少三幅水平差不多的画作产出…… “最好还是要有你的风格的,你上一副那种就很不错。” “我尽量。” 楼谏叹了口气,捏了捏手指,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他现在是真的恨不得把一天24个小时过成48个小时,属实是连亲个嘴的时间都要往外挤。 “大概就这些了。 “还有,我最近在灵都,有空一起出来吃个饭吗?” 宴修祁说完了正事,声音就又懒洋洋起来,带着点调笑的意味。 “带上你的那个小男朋友一起?我还没见过呢。” 殷刃坐在他哥身边,前面的没怎么听清楚,倒是最后的这句小男友听到了。 “哥?” 他这边声儿L刚出来,楼谏就说了一句再说吧。 然后干净利索地挂了电话。 “什么小男友啊哥?” 殷刃捏着筷子,肉又掐到自己手心儿L里面去了,瞪大了黑沉沉的眼。 “哥你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了吗?我,我怎么不知道——” 他的一颗心又高高提起来。 心想完蛋了,刚刚那个打电话来的不会就是他哥的男朋友吧? 如果现在他的身后有尾巴,肯定是要往下耷拉下去了。 “你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楼谏重重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 “赶紧吃你的饭去吧!” 他当时没有和殷刃说清楚这通电话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于是小孩儿L整个下午画画的时候就都有点心不在焉。 画素描画着画着,殷刃就盯着他哥在对面画画的手就出了神。 他哥的手长得是真好看啊! 手指瘦长,手心手背都没有什么肉,却又不会显得很干枯,骨肉匀亭。 特别骨节分明,漂亮得像是bjd玩偶的关节手,随便往那边一搭,掐一下,摆一个什么姿势出来。 ……就是一副很好看的画。 握着画笔的样子更是好看,似乎那手天生就是应该夹着笔的。 天生就是要来画画的。 他看着看着,手下画着的东西就有点不对劲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摸起鱼来。 又过了一会,楼谏画完了自己的,探过脑袋去一看。 看见小孩儿L在素描的人脸旁边画了点别的不正经的东西,看见他看过来还连忙用手捂住,不让他看。 “干嘛呢干嘛呢,还能不能认真画画了?” 楼谏转了下笔,用笔在他的手腕上面敲了一下。 “嘶……” 殷刃丧丧地垂下手来,喊了他一声哥。 “好啦,又又又怎么了?” 楼谏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底线是越来越低,小狗崽子现在也知道怎么拿捏住他的脾气了。 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就动不动就和他撒娇。 他有的时候感觉对方就是有点故意的,其实心里面使着点坏儿L劲儿L,什么也清楚,就是在他的面前装。 但是坏在哪儿L了,具体却又说不上来。 仔细一看,原来还是蠢的! “哥你中午那个,那个……究竟是不是和你的男朋友打电话呢?” 殷刃用笔尖在画纸上戳戳,期期艾艾地说。 他心里实在是藏不住事儿L,有点委屈就恨不得全都和他哥说出来。 像是小孩子在地上磕破了点伤口,就举着非要给自己的家长看。 “你一下午不好好画画,就想这呐?” 楼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自己怎么不记得当初自己和白盛忻在一块儿L的时候有这么别扭呢? 他又想了想,哦,原来他和白盛忻在一起了都好久了,也没怎么在一块儿L住啊! 白盛忻当时对他可没这么好,能抽出空来和他吃顿饭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而且白盛忻也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接这种电话…… 行,那没事儿L了! “怎么,不行吗?” 殷刃也知道自己有点不占理,也就不是很敢和他哥大声嚷嚷。 委屈巴拉地垂下长长的睫毛来,自己扣着自己的手皮。 “啊,那我问问都不行?” 听着电话里那人,似乎声音年纪似乎也挺大的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老男人要来骗他哥。 呸! 老牛吃嫩草! “……所以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你还能不能说了?” “哈,你不会真喜欢他啊?” 他絮絮叨叨,像是只追着人的脚后跟啃的小奶狗。 人在那边做家务呢,它就脚前脚后地跟着,一路哼唧。 让人又烦,又忍不住心软。 “呼……” 楼谏缓缓从自己胸口吐出一口气来,努力安抚住自己的情绪。 心说没事,自己当初的时候也是这么蠢过来的。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点蠢的时候? 好歹这一次没别人来把这小蠢狗崽子骗回家就行。 别的不说,被自己骗总比被别人骗要好多了! “别问了,真的只是朋友,而且他都三十多了,比我们大一轮了!” 他耐下心来解释道。 “他是开画廊的,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和他吃饭,让你们认识下。” “哦……这样啊。” 殷刃的心这下算是彻底放下来了,于是低头美滋滋地继续画画,这次的速度明显就快了不少。 他哥真好。 他又一边画一边在心里想。 哼,三十多了,都老了! 身体估计也都不行了,他哥看不上也是应该的。 还是,还是年轻点的好啊!! 第 40 章 埋案苦画的日子就像是水一样,不知不觉地就从指缝里面溜走了。 十月份的时候,考试院就在网上放出了今年的艺术考试信息和官方的艺术考试大纲。 因为每年的考试政策、专业考试科目以及评分标准可能都会有所变动,他们画室专门开了一个讲座来给他们答疑,并且对今年的考试大方向进行了预测。 上面的老师在滔滔不绝地讲,殷刃在下面有点昏昏沉沉地听着,人在柔软的绒布靠背椅里面一点点的往下滑,眼看就要看不见了。 “干嘛,好好听呢!” 坐在他旁边的楼谏看他一眼,在人手背上轻轻扭了一下。 殷刃一惊,就往上挪挪身子。 “哥,哥你听就行了。” 昨晚上睡得晚了,他这个时候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连说话都有点含糊不清了。 “就,就让我再闭一会眼,唔我要困死啦——” 抓住了他哥的那只手贴在脸上蹭了蹭,他长长的睫毛又合上了。 他哥的手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楼谏看他一眼,也心软了,将手搭在扶手上由他去了。 好在政策的事情很快就说完,他们回了画室,过一会就有老师来一个个地喊人,拉他们到小黑屋里面去和他们聊高考志愿。 楼谏先进去的,甚至还没聊到五分钟就插着兜走了出来,在他身后的老师一脸无奈。 他对着小孩儿招招手。 “该你了。” 殷刃聊得倒是久,出来的时候脸上就有点闷闷不乐。 虽然旁人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只是觉得他还是一样的没什么表情,但是楼谏多了解他。 一眼就看了出来。 “怎么啦宝宝?” 又回到画室里,楼谏将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画画,另一只手垂下去,和他的手碰了碰。 殷刃的手藏进了袖子里,不让他哥动。 “老师说我现在的水平还不是很稳,如果一心只想要冲帝美可能有点风险…… “但是如果选南方的那几所美院,专心备战其中一所,那几乎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儿。他劝我不要好高骛远。” 殷刃郁郁地将头搭在他哥的肩上。 “哥,你准备去哪所学校啊。” “当然是帝美啊。” 楼谏扬了扬眉。 “哦。”殷刃听到了理所当然的答案,心中既松了一口气,又是沉甸甸的。 他想,对啊,他哥画得那么好,的确应该去那么好的学校。 不像是他…… “嗯。” 楼谏落笔,顶着小孩有点沉的头继续画。 “你也得去。” 他画着画着,冷不防冒出来一句。 “啊?”殷刃有点呆,微微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也要跟着我一块 去帝美,你没听明白吗? 楼谏皱眉,转过头去,用笔杆在他的下巴上轻挑了一下。 “我,我吗?” 殷刃诺诺地看着他哥的眼睛。 “啧,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啊。” 楼谏不耐烦地踢了踢凳子,伸出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压下来,和他面对面看着。 “你,不准给我去别的学校,听没听懂?” “你哪里不行了? “——你在我们画室里什么时候排名掉出过前三名?” “哦,哦……” 殷刃感觉他哥的手很重地压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心一下子就稳当了下来。 像是落了船锚的船,外界的那些风浪离着他远去了,他安安稳稳地停在他哥的海港里。 “我不准你再那样贬低自己了。 “我要你记住,殷刃!你一点都不比任何人差,你一直都是一个很有天赋的小孩儿,你的天赋甚至还在我之上!” 楼谏看着小孩黑沉沉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是熄灭后又被重新点亮的蜡烛。 他这话没有说错,这一辈子在他的调教下,小孩儿的画技已经比上辈子这个时候的他好了太多太多。 就像是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璞玉,上面的灰尘被拂去,闪出下面细腻润泽的光来。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他的心已经老了。 他画不出很多自己曾经年轻时候可以轻而易举画出来的东西。 技法太重,虽然画工无可挑剔,但是却也无可奈何地失去了一部分的初心。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的殷刃可以。 ——他才十八岁,他还年轻。 他是曾经在那本只谈恋爱的三流原著里面都被定为才华横溢的存在,他可以去画出任何一副他想画的画。 他可以成为任何他想要成为的人。 “但是,但是我还是有些害怕哥。” 殷刃抓住了楼谏的手。 他咬着嘴唇,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 他看着他哥的眼睛,像是在里面看见了另外一种原本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殷刃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是他却说不出口。 但是楼谏几乎是在这一刻和他心有灵犀了,他一眼看穿了小孩儿心里正在害怕的事是什么。 “别怕,我和你一起。” 他扬起眉来,轻轻一笑。 “你要是没考上,你哥也不走,我陪你再考就是了。” “——反正我们还年轻。” 还有很多的问题现在都不用去想,可以想到什么就去做。 殷刃听了他这句话,呆了好一会。 然后蹭到他哥身边,从后面猛得把他哥给搂住了。 “哎?”楼谏的画这下也画不下去了。 “哥……” 就听见殷刃在他身后吸着鼻子喊,眼里 又泪汪汪的。 “你,你不要、不要这样——” 不要对我这么好,也不要总是这样纵容我了。 这样下去,我都担心自己会越发得寸进尺。 越发贪得无厌。 就像是原本一直呆在黑暗里面的小孩儿,原本觉得有一根细细的摇晃的蜡烛,就已经是世界上顶好的事情了,要是有一盏煤油灯,就更是要感恩戴德。 但是却未曾料想有人把月亮给他摘了下来,捧着送给了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没有见过也就罢了,可一个习惯了光明的人,又怎么肯重新回到那无边的黑暗中? …… 原来他早就放不了手了。 - - 灵都的天气过了十月中旬就冷了下来,已经到了深秋。 他们两个最近也都换上了从衣柜底里面翻出来的厚毛衣。 殷刃很喜欢毛茸茸的料子,又怕冷。 于是买的毛衣也多是软绒高领的,摸起来的手感特别好。 他买衣服一般都是网购的多,有喜欢的款式就连着买好几件不同颜色的屯起来,像是屯粮的仓鼠一样。 这样倒是方便了楼谏了,他们自从同居之后,楼谏基本上没自己买过衣服,全都是蹭的殷刃衣柜里的。 他自己有时候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实在是太近了。 就算是真正的兄弟,或者是爱人之间,也很少有这样能够毫无芥蒂地共享彼此之间的衣服、食物、还有床铺。 楼谏是因为重生的缘故,在他看来,对于另外一个自己,自然是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殷刃则是因为社会经验实在是太少。 他在遇见楼谏之前,甚至也没有经历过任何一段正常成熟的恋爱关系,也没有正常的家庭关系。 于是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也没有任何问题。 ……要是他哥肯让他多亲几下就更好了。 等到十一月份省级联考报完了名,就是他们学校一个月一次的假期了。 画室里面虽然气氛越发紧张,但是到底却也因为这久违的假期微微放松了些。 在画室里面呆得蓬头垢面的卑微艺考生,也终于能洗掉指甲缝里面的黑漆漆的颜料和碳粉,换上稍微能见人一点的衣服,回家吃上几顿家人做的热气腾腾的饭菜了。 楼谏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家人去见,他们就是彼此的家人了。 两个人索性窝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睡得天昏地暗,人也睡得松松软软,像是两块刚出烤箱的黏糊在一起的奶油小泡芙。 床头灯昏昏黄黄地打着,被窝像是柔软的巢穴,将他们两个陷进去,舒服得不得了。 殷刃睁开眼,感觉脑子睡饱了,身子却还是懒洋洋得不想动。 他挪了挪身子,贴在他哥胸口上,静静地听了一会他的心跳,悄悄勾起 了唇。 “哥……” 他又轻轻地喊,见没人理他就支起身子来,伏在楼谏的身上,手臂撑在两侧,轻轻地小狗一样去舔他的唇。 “唔——” 楼谏迷迷糊糊地还没睁开眼,嘴唇被人舔得湿漉漉的,灼热的呼吸打在他脸上。 “你又干嘛……” 他嘴才刚一张开,就被人抓住机会,把舌尖攻了进去。 殷刃特别喜欢用他的犬齿咬住他哥软软的唇肉,先用舌头舔几下尝尝味儿,然后再咬咬。 他只是牙根发痒,但是却也不敢真的下口重咬,怕把他哥咬伤了,就自己硬忍着。 光是这样靠在一起躺在床上面对面亲亲舔舔,他们就能亲好久。 亲得彼此的呼吸都沉沉的。 有时候咬得重了,楼谏发疼了,就在下面用指甲盖儿重重掐他的后背,用膝盖把他给顶开。 殷刃有的时候真的会想。 好可惜,为什么不能把他哥一口一口地连皮带肉地吃下去。 这样,他们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呼——呼——” 楼谏被他亲得也清醒了,就撑起身子来,把小狗崽子的头从自己的脖子上拨拉开。 “哥……” 殷刃哼唧了两声,在他靠近锁骨的地方又留下了一串红色的咬痕。 最近实在是太忙,费洛蒙的吸引力再强也要被做不完的试卷给压垮,他们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亲过了。 “滚去卫生间解决!” 楼谏在那还不肯走的人身上踹了一脚。 “哦。” 殷刃蔫巴巴地站起身来,很自觉地下了床。 回来的时候,他就看见卧室另外一边的壁灯就已经被打开了,空调嗡嗡地吹着,房间里面的温度很舒适。 他哥穿着长袖毛绒睡衣盘腿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椅子上,桌上的颜色鲜亮的红色马克杯里正袅袅地往外飘着热气。 窗外有着一只羽毛是蓝色的翠鸟撞到了别墅二楼透亮的玻璃上,惶惶叫了一声,扇着翅膀飞入了远处颜色越发苍翠的松树里。 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风有些寂寥地刮着,但是房间内却很温暖。 他眯了眯眼,坐到了桌边的另外一张椅子上,学着他哥的样子也踢掉了拖鞋,把腿收了上去。 “啊,居然下雪了。”过一会,楼谏突然说。 殷刃有些惊喜地往外看去,果然看见有一层淡淡的浮白落在远处那些苍郁的松树上。 是暗暗的,有些寂寥的白,轻盈地往下落着。 “真的哎!下雪了——” 这是灵都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殷刃挺开心地打开窗户,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接外面那些不断飘落的白点。 但是雪实在是太小了,刚落到他的手上就已经化成了水,他接了好一会也没看见。 不由得有些悻悻然。 “快关上了你,赶明儿就感冒了。” 楼谏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冷不防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弄得打了个哆嗦。 殷刃赶快把窗户关上,又笑嘻嘻地跑到他哥身边来,把自己冻得凉凉的手贴在他脸上。 啧……小孩儿!?_[(” 楼谏拨开他的手,老大爷一样懒洋洋地摊着。 他到了冬天就有点犯懒,像是动物一样想要钻进被窝里面冬眠,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再醒。 “嗯?我是小孩儿? “——那是谁刚刚被小孩儿亲得腿软啊?” 殷刃不服,他最近胆子越发大了,伸手在他哥鼻尖上捏了一下,趁着他哥没穿鞋,自己笑着转身儿就跑了。 留下楼谏在原地艹了一声,一时竟也被弄得有些脸热。 捏了捏手指,越想越觉不好。 他是不是把小孩儿给养歪了啊,原本刚见面的时候多乖! 懒得下楼再开空调了,于是晚饭也是在卧室里面吃的。 晚饭是营养师已经提前做好的,从保温箱里面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的,有鳗鱼饭,紫薯燕麦饼,配菜是意式鸡肉沙拉。 吃完饭,雪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飘飘渺渺地下着。 路灯撑起一圈圆圆的暖黄色灯光,那些雪点就绕着它精灵一样轻轻地飞舞着。 楼谏此时吃饱了,看着窗外也来了兴致,对着殷刃扬了扬眉。 “走,今天心情好,哥带你出去玩,去不去?” 殷刃原本正趴在床上看画册,两只腿晃晃悠悠的。 此时支棱起来,眼睛都亮亮的。 “啊?……现在吗!” “去哪儿啊?” 楼谏就嗤笑一声,从床头柜里面摸出一串车钥匙丢给他。 “小崽子,带你去见识一下什么叫成年人的世界——” 他们去了车-库,小别墅的车-库里面并不是空的。 他们那便宜老爹仇玉堂早些年刚有钱的时候也爱玩车,跟风买了不少名车。 车-库里放了一辆不怎么开的旧宝马,角落里面还有一辆红色法拉利。每过几个月管家都会按时送去4S店保养,所以开起来还是没问题的。 楼谏让殷刃去门口等他。 因为怕突然降温,所以殷刃在他哥的要求下多穿了一件薄绒的白色羽绒服,还乖乖戴上了帽子。 雪纷纷地往下落着,此时终于开始下得有点大了。 有一点雪花落到了殷刃的鼻尖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 是凉丝丝的,似乎还有点甜。 车-库那边的突然亮了亮灯,一阵挺大的发动机嗡鸣声响了起来。 殷刃被那灯光刺得闭了闭眼,抬起手挡在眼前,从指缝里就看见一辆黑色重型摩托倾斜着压在他面前,炫技般地围着他转了一圈才停下。 车上的人摘了头盔,白色的短发有点湿,此时凌乱地贴在前额,挑起眉来对着他笑。 “能准许我载您一程吗,这位美丽的先生?” 风雪擦过楼谏凌冽的眉宇,尽是少年意气。! 第 41 章 殷刃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面急切地一次次跳动着。 鲜活的,滚烫的年轻热血从血管里猛地涌上来。 升腾着热气。 他看着眼前的人,手都在轻轻地发抖。 之前从未有任何一刻,他像是这样感激过,感激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好,好啊。” 他结结巴巴地说,耳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粉。 又有谁舍得拒绝他呢? 殷刃带上头盔和防具,将头贴在他哥后背的时候在心里暗自想道。 当他哥笑着冲着他伸出手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如果当时他哥要的是他的心脏。 ——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从胸口剖出来给他。 雪花冰冰凉凉地落在他们身上,周围的一切都是潮湿又朦胧的。 像是一场冬日里的梦。 机车发出重重的嗡鸣声,夹杂着细小雪花的风从他们身边掠过,很冷,也很畅快。 他紧紧地搂着他哥的腰,刚开始加速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叫了一声。 他们靠得太近了,耳侧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风还在刮着,路灯从眼前晃过,在此时整个世界仿佛离他们远去了。 只剩下彼此,在他们的小世界里。 这一刻,紧紧相贴的两个相依为命的少年。 “好玩吗?”他听见他哥在前面大声问他。 风模糊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殷刃紧紧地抓着他哥的衣服,将脸埋在他的衣服里,也肆意地笑出了声。 “——超,超超好玩!” 有雪顺着羽绒服的领口灌了进来,冰凉凉的,殷刃的身子轻轻发着抖,但是心从未像是现在这样热过。 他之前因为身体的原因,从未像是这样肆意地疯过。 原来感觉竟是这样的好。 摩托车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商场门口停了下来,楼谏让殷刃等在原地,自己摘了头盔大步走了进去,不一会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出来。 “带上。” 楼谏的手凑过来,带着淡淡的商场里柑橘香水的气味。 殷刃眨了眨眼睛,脸上一暖,就有一条厚厚的白色围巾压了上来,转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结,只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露在外面。 “暖和吗?” 他点点头,抓住了围巾的边,心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帅哥,买束花吗?最后一束了……打个折二十块就带走了!” 有一个年纪看起来挺大的中年女人凑过来,被冻得红肿的手上抱着一束玫瑰,是最常见的那种有些俗气的大红玫瑰,看起来不怎么新鲜了,就连叶片也掉落了一些。 不过就算是这样,看起来还是很漂亮。 点点的雪花落在殷红到沉沉发暗的花蕊上,在暗淡的灯光下有 种开到糜烂的美。 “哥……你看。” 殷刃轻轻地喊,扯了扯楼谏的衣角。 楼谏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又心软了,啧了一声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来付款。 “你自己要的自己拿啊!用袋子提着,这么冷的天,一会就把手冻掉了。” 殷刃在那女人双手合十,一连串的好人一生平安里,挺开心地弯着眼睛笑了笑。 他抱着玫瑰花站起身来,下半张脸都埋在那条长长的围巾里,有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在地上蹦跶了两下。 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谢谢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肯送花给我。” 楼谏看他一眼这样没出息的样子就无奈,再等他上车抱紧的时候就扬眉说了一句。 “这有什么,一束花而已!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以后天天都给你送!” “玫瑰多俗气啊,我以后还给你送郁金香、百合、康乃馨、铃兰、向日葵,样数多的很,每天保证都不重样。” “不要。” 殷刃将那束玫瑰贴在自己的胸口上,闻着一点隐约的花香,心跳得厉害。 他摇头,将脸埋进衣服里和他哥撒娇。 “我就要,就要玫瑰!” “俗气怎么了,怎么别人都有玫瑰就我没有?我就喜欢玫瑰!你记住了,以后要是送的话,也只能给我送玫瑰!” “好好好。” 楼谏低声笑了笑,胸腔震颤,声音低低沉沉地带着点哑。 “……那我以后就只送你玫瑰。”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们就出了市区,闪烁的霓虹灯少了,路灯的灯光也暗淡下去,一排排地弯弯曲曲地蔓延。 楼谏其实速度一直都没骑太快,毕竟下了雪又是晚上,还是安全第一。 他死了一次之后,现在惜命地很,并且身边还带着小孩儿L,就更不会飙车什么的。 “哥,哥你骑快点嘛。” 殷刃最后都有点觉得不够爽了,悄悄往前面看,还催他。 “快什么快,马上到了——你这小孩儿L,真是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楼谏最后一个漂亮的甩尾,车子转了个弯压下来,轮胎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他帅气地最后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冲殷刃说:“看。” 殷刃就哇了一声。 他们刚刚顺着一条小路往北边的星峰嶂方向走了,此时正在灵都附近一个不高的小山坡上。 这里有个小小的观景台,从这里往下看去,能够将小半个灵都的灯红酒绿都收入眼底。这是上辈子楼谏心情不好的时候经常来的地方,算是他的秘密基地。 他们走过去,并肩靠在一块儿L,在围栏旁边往下看了一会。 面前是光彩陆离的灯之城,甚至天空都不是纯粹的黑色,而被染成了一种介于粉色和紫色之间的梦幻颜色。 一桩桩的高楼大厦从远处看是比天空更深一点的铁一样的黑色,银行大大的彩色广告牌子在这里也看的清楚,在最高的地方挂着。 无数金钱堆砌出来的,特有的那种奢靡的迷幻感。 大厦下面的窗户是亮黄色的,一盏盏地亮着灯,连成了一片儿L光。马路的路灯也是一条黄色的线。高高低低的高架桥,就是不一样的线串联在一起。 殷刃觉得这也像是一幅无比复杂的,用灯光和黑暗绘成的画。 每一盏灯光后面都是一个轻飘飘的灵魂,有着自己的故事自己的人生。 有的时候看着看着,就会觉得自己在这样大的世界里面是多么地渺小。 ——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但是我也只是其中无比平常的一个芸芸众生啊。 我活着还是死了,对于这个世界也无关紧要吧? 雪此时下得越发大了些,飘飘扬扬地像是一片一片的樱花花瓣,纷纷落在他们的身上。 两人露出来的头发和睫毛上都落了雪,楼谏的那头白发此时倒是看不出来落了雪了,完美地和环境融为一体。 “崽,冷不冷?” 楼谏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 “不冷。” 殷刃摇头,但是他觉得他哥冷。 就解下来自己脖子上的那条围巾,要给他哥围上去。 “哎?不用……”楼谏往后躲了一下,却还是被人套了进去。 他脖子被弄得有点痒,就笑出了声,围巾还是热的,带着殷刃身上的体温。 “你自己带就好了。” “嗯……不要,要一起。” 殷刃低头,从下面钻进了那条围巾里,将自己和他哥缠在了一起。 “唔?”楼谏身子往后一退,后脑就被突然人搂住了。 殷刃微微闭上了眼睛,侧脸很准地亲上了他的唇。 厚厚的围巾挡住了他们两个的脸,从后面羽绒服的边下耷拉下来。 最初还只是轻轻地碰了碰,像是两个柔软的始终漂泊的灵魂试探着靠近。 两只刺猬,彼此的身上都带着刺,既怕自己被别人弄伤,却又怕自己身上的刺伤到对方。 而后就亲得越来越凶,唇齿相接,舌尖交缠。 锋利的犬齿都在渴望着,渴望着撕开彼此的血肉。 要生生地将自己的爱,连着自己身上的刺都融到另一个人身体里去。 他们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初雪里疯了一场。 雪还在不停地下。 楼谏的手贴在小孩儿L的胸口,摸到他的心剧烈地疯狂地跳着。 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他们接吻。 …… 两人的身上都亲出了汗,殷刃的鼻息沉沉,声音也哑下来。 “哥……” 他轻声喊,低头焦躁地蹭来蹭去。 长长的头发落在楼谏的颈窝,酥麻的痒意。 “我好喜欢你啊,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都不知道怎么说的那种喜欢,喜欢到时时刻刻都不想和你分开的那种喜欢。 我曾经讨厌我自己,也讨厌这个世界。 但是我喜欢你。 我比喜欢我自己,还要喜欢你。 因为你,我甚至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了。 “嗯。” 楼谏的眼神有点迷蒙空荡,不知道是在回想着什么。 很快他就轻哼了一声,抬头将手盖在身下人的头发上,看向了天空。 并算不上暗淡的,带着淡淡粉紫色的天空,点点的冰凉的雪花正不断从上面飘落下来。 就算是再精湛的油画大师却也完全无法描绘出这样梦幻的美丽场景。 人类对于自然的模仿始终都是这样的拙劣,但是人类却是有情感的,正是融入到画像中的情感,才让每幅画都独一无二。 殷刃轻轻推了他一把,两人就往后倒在已经落起一层的薄薄雪地上。 他脱掉了自己的外套,钻进了楼谏身上那件宽大的羽绒服里。 外面是冷的天气,冷的雪,只有彼此的身上是热的。 所以只能靠近些,再靠近些。 他用手搂住了对方脖子,低头呜咽着,用他哥漂亮的喉结磨着自己的犬齿。 那束被遗忘的玫瑰花落在了他们旁边,啪啦一下散开了。 花枝凌乱,被风吹开来。 纯白的雪地上面散落满地鲜红色的花瓣,像是落上了淋漓的血。! 第 42 章 所以说人不能恋爱脑,一上头就什么事儿都忘了。 那天回去的路上楼谏的机车没了油,也帅不起来了,两个人狼狈地被困在了半山腰上。 又是深夜,这偏僻的鬼地方连车都打不到,只能把摩托暂时先丢在路边,等着明天再来拿。 两人在路灯下面顺着公路慢慢往下走,希望找个能打到车的地方。 雪天路也不好走,又湿又滑,不小心就要摔跤。 殷刃却还傻乎乎地挺开心,一点也没觉得他哥这样一点不靠谱,在路上晃着他哥的手哼着歌,脸红红的。 “哥!”他又叫。 楼谏正低头扣手机,下雪下得GPS信号都弱得要命。 “嗯?” “我,要是我这次能考上帝美的话,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啊?” 殷刃小声说,眼睛亮晶晶的。 他甚至都没问他哥能不能考上。 因为在他看来,他哥那么牛逼,帝美能有他哥这样的学生还是他们赚到了呢,哼哼。 楼谏扣手机的动作顿了顿,从嗓子眼里面哼出一个浅浅的音来。 “唔……” “唔是什么意思啊!” “答应我嘛哥,你就答应我,我那以后肯定好好学习,好好画画!” 殷刃缠着他,不肯放手。 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长的,雪轻飘飘地在路上落了一层白霜。 “你先说是什么愿望。”楼谏斜他一眼。 “不然你让我去给你摘星星我也答应你啊?” “——你未免也太高看得起你哥我了。” “不,不会啊。” “那肯定是你能够完成的事情,我才求你的啊!” 殷刃的脸又埋在那条围巾里面,偷偷地自己在下面衣服里戳手指。 他现在像是一张白纸一样,心里一点都藏不住事儿。 楼谏其实这个时候就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思,却也没点出来。 忙着低头继续看手机,这会手机信号好了点,楼谏在打车app上面加了钱,看有没有司机来接单。 “你先说!” “你先答应!” “啧。” 楼谏挑眉看了他一眼。 “你这小孩儿,还能不能讲点道理了?” “好吧,好吧——” 殷刃晃悠了一下手,有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哥的脸色。 “如果我考上的话,哥,哥你能不能……” 他这句话在喉咙里面转了两圈才说出来,是烫热的,带着点羞耻的颤音。 “——能不能答应做我男朋友啊?” 楼谏心想果然如此。 一时之间没理人,自己继续往下走。 “哥?”殷刃追他身后喊,有点惴惴不安的样子。 楼谏甩开他的手,觉得这人是不是 傻。 好嘛!亲都让亲了,睡都让睡了。 床也上了。 这会都在一起同居了好几个月了。 现在才想起来,哦,原来自己还不是人男朋友呢! 这个时候纯情起来了,刚刚扒拉着他,狗一样咬他脖子的时候怎么不问问他让不让亲啊? 无语。 手机上面这个时候亮了亮,是终于有司机看在高价的份儿上肯过来跑这一趟。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上了车,再看一眼时间。 好家伙,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了! 他们今晚闹到现在也都已经累了,车里面开了暖气,人靠在柔软的皮制靠垫上就不由得有点昏昏欲睡。 殷刃靠在他肩膀上,昏昏沉沉地玩着他的手指,缠啊缠地缠在一块。 嘴里还在软乎乎地嘟囔。 “哥,你答应我嘛……好不好啊?我之前也没求过你什么,我就这一个要求——” 楼谏被他磨得受不住,在闭眼之前就轻轻嗯了一声。 “啊?哥你答应了!” 殷刃这下就支棱起来了,也不睡了,爬起来睁大了眼睛看他哥。 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小狗。 “嗯。” 他低声道,伸手在小孩儿的脸上掐了下。 “我答应你。” 手心不知道怎么有点丝丝的疼,也许是刚刚的雪太冷了,又触动了那道陈年的旧伤。 “好了,你睡一会吧,等会到家了我喊你。” 殷刃的心这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凑过去吧唧在他哥的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的。 “哥你真好——我最喜欢你啦!” 他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他哥的肩膀上,舒舒服服靠着闭上了眼,只觉得今晚上是个再美好不过的完美夜晚了。 他和他哥一起看了雪,还第一次收到了花。 特别,特别是他哥还答应做他男朋友!!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楼谏却没有睡,他靠在车窗上面,感觉手心隐隐约约泛起疼来。 的确是今晚的雪太冷了吧。 他又不由地回想起了曾经的另外的一场雪。 下在他上一辈子的,那一场雪。 那是一场久违的大雪,灵都很少下那样的一场大雪,像是要将整个城市都埋葬在一场深不见底的沉重白色里。 整个城市都死了。 一座座的高楼大厦都被淹没了,从远处看的时候,就像是一座座的巨大的白色墓碑。 人们打开下面的门走进去,就像是一个个白色的幽灵自己走进坟墓里,一切都死气沉沉。 他就是从那场大雪后开始,正式和白盛忻在一起的。 最开始的时候,这段关系大概是白盛忻主动的,而可悲的是他一向都不擅长拒绝。 他后来,大概 也已经帮白盛忻画了很多画,很多很多。 只要他想要,他就会帮他。 ⒎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边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白盛忻泪水盈盈地对他说:“我也没有办法,阿刃。” “我没有办法,他们非要缠在我身边,可是别担心……” “——我最喜欢的人还是你啊。” 最初,白盛忻对他说的是他会尽快和另外的几个男人分手。 他只爱他一个人。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白盛忻的话就变了。 他对殷刃说,他身边的那些其他的男朋友家里或者有资源,或者有信息渠道,能够帮他做很多事情,能够让他爬得更高。 他需要他们,他们对白盛忻自己有用,已经是离不开他们了。 反而是殷刃,他只会画画,除了画画之外什么都不会做,这样是不行的! 这样子是要被整个社会淘汰掉的! 他没说出他的言外之意。 ……那就是殷刃也会被他所淘汰掉的。 在白盛忻的身边,不需要没有价值的人。 而殷刃要怎么才能赢过其他的另外的男人呢? 那就只能画画,画更多的画,并且还要画好。 毕竟他只会画画。 于是他画呀,画呀,画到手半夜抽痛,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但是他不能停下来。 他要用那些用他的血和骨画成的画,将他最爱的爱人捧上万众瞩目的王座。 可就算是这样,白盛忻对他也不是很满意。 那人总是对他不满意。 于是他的自尊,他的骄傲,他脊背里的骨头,就这样一点点地被磨掉,最后变得沉默寡言。 整日阴森森地躲在小别墅里面,成了彻头彻尾的一个画画的工具。 但是,曾经的自己那个时候却已经离不开白盛忻了。 ……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想明白,白盛忻对他的打压是源于最恶毒的嫉妒。 就算是拿走了他的画,白盛忻却还是厌恶着他,他画得越是好,对方就越是厌恶。 他根本从未爱过他。 一切都是一场早就布置好的陷阱,而他竟懵懂地而毫无所察地走入局中。 现在想起来,一切的开始,都是源于最初那场雪。 因为大雪,小别墅里面停了电。 白盛忻说怕他挨饿,特地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特地给他送晚饭。 虽然那晚饭已经凉了,并且殷刃其实自己也早就吃了晚饭,不过他还是挺开心。 ……因为在他妈妈离开后,白盛忻是唯一一个会担心他有没有挨饿的人。 然后,白盛忻就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身后变出了一束鲜艳欲滴的红色玫瑰。 玫瑰花被包装在闪闪发亮的黑金色袋子里面,每一朵都完美得像是从画报上面剪下来的。 那花是个很昂贵的,他不认识的牌子。 就像是白盛忻一样,一切都是光亮明媚的,在聚光灯下亮闪闪的,和他那样阴暗的人完全不一样的…… “阿刃。” 白盛忻半跪下来,深情款款,眼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请问,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④④[” 如果,如果一切都像是刚开始这样,会有多美好? …… 可他的花里面藏着刀,他的爱里面藏着毒。 血一样的玫瑰花散开,是令人作呕的气息。 原来那花真的是血啊。 漫天的避不开的,到处都是的血,被铺在画布上面的晾干的灰褐色的血。 他们拿走了他用血画的画,转头来说: 真美啊,真美啊! ——再请多画一点吧。 但是,但是好疼啊,疼得就像是要死了一样。 ……每一百毫升的血能卖多少钱啊? 值他一条命吗? 楼谏的左手猛然抽动了一下。 接着整个人都开始不由地发起抖来。 “唔……哥?” 原本已经睡着的殷刃被他惊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没事。” 楼谏咬着牙说,他开始觉得冷。 ——那一场上辈子的大雪,这一世却竟还落在他身上。 “哥你怎么了?” 殷刃担心地凑过来,摸摸他的额头。 “是不是淋了雪,发烧了,我们回家去吃药!” “我没事……一会,就好了。” 楼谏咬着唇,他的左手现在疼得厉害,抽搐着带着他的整条手臂都在痛。 那些原本他以为早已愈合的旧伤,再次复发。 鲜血淋漓,一如往昔。 ……那伤口原来从未愈合过。 “哥你怎么没事,你的身子发抖得好厉害!” 殷刃被他吓到了,连忙想要凑过来,却被楼谏捂住了嘴。 “别说话。” 楼谏的手还在发着抖,却低头,在围巾里面寻觅着,贴上了殷刃的唇。 他闭上了眼,声音近乎颤抖地说:“……亲亲我吧。” …… 他没事,他只是有点疼。 也许亲亲就好了。! 第 43 章 楼谏最近有段时间没有来医院这边了。 他忙啊。 忙着学习,忙着画画,忙着睡觉,忙着和他家小孩儿谈恋爱。 艾宝英倒是之前给他发了微信来,催他该去复查了,楼谏应付了几下,说是再等等,等他有空就去。 结果等真的抽出空来,却又是两个多月之后的事儿了。 “大少爷您可真是难请啊——来,说说吧,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艾宝英一点没变。 还是那副精致不染尘埃的都市精英样子,全身的牌子闪闪发亮,甚至指甲盖儿都散发着优雅的香气。 活像是从那种电视剧里面扣出来的医生男主人设,不带一丝烟火气儿。 楼谏窝在沙发上,宽松的毛衣滑到一边,露出点纤瘦的锁骨。 他用手拖着下巴,眼下的黑眼圈是浅浅的长长的一道,顺着他的眼型延长出去。嘴角又是天生的朝下,不笑的时候就看起来冷淡得没有一点人情味儿。 白色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是早上起太早了没怎么打理。 艾宝英笑了笑,又喂猫一样,给他对面桌子上放了瓶牛奶,还贴心地给他插上吸管。 “我怎么每次看见你,你都这么惨?” “——药吃完了吗?” “早吃完了,还有,我现在高三啊哥。” 楼谏懒洋洋地犯困,眼皮子也耷拉着。 “我觉得我能够保持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很好了,请不要再要求我表现得阳光开朗了,那样我真的会抑郁的!” “好吧好吧。” 艾宝英举手投降,转身从柜子里面拿出楼谏的记录本来,又拉了把椅子坐到了他对面,也翘起腿来。 和楼谏熟了之后,他现在甚至连样子都懒得装一装了。 反正这里又没有监控,他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所以你最近有做梦吗?”他开始在本子上写东西。 “有梦到之前的东西,但是次数少了很多。” “还是梦见一样的场景吗?” “嗯,血,然后就是,反正就那些恶心的东西,但是有的时候我起床也就忘了,我和你说了我最近挺忙的。” “手抖的情况还会出现吗?” “嗯……偶尔吧。” 艾宝英啧了下。 “您能不能多说两句?” “哦。” 楼谏举起自己的手来仰面看,那的确是一只极为漂亮的手,点点的光透过他的指缝落下来。 感情线和智慧线都杂乱无章,斜斜往下的生命线原本是很长的,只手心有一道长长的刺眼的白疤,直直划破了他的掌纹。 将他的生命线连着命运线一块齐齐切断。 他又想起上一辈子那位曾经追着他,要给他算命。 结果算出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所谓大师来…… 哈哈, 他这一辈子怕是算不出来了。 “那你最近有什么比较困扰的问题吗?”艾宝英转了下笔,又问。 更深层的东西他问不出来?_[(,也只能这样一点点循序渐进。 楼谏的案例实在是太特殊了,他也太敏感了,只能像是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向里面剥。 不过艾宝英挺有信心,他觉得慢慢来,有一天他能够让楼谏彻底在他面前打开心结。 “我毕竟还是个心理咨询师,总不能开了药就让你走人,那我也太不专业了。”他笑着说。 楼谏的手就松开又握紧了一下。 “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最近,又开始试着谈了一段恋爱。” “哇哦。”艾宝英就说。“那不错啊。” “一段正面积极的恋爱,正是治愈的开始。很好!看起来你已经开始从过去那段不好的记忆里面走出来了——” “哎。”楼谏叹了口气,捏捏手指。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啊!” “其实我最开始的时候是不想谈的,我,我没想要,他年纪太小又太不成熟——但是对方实在是追得太紧,而我又还是心软,不懂拒绝。” 他的眼神有点空,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手就又开始轻轻地发抖。 艾宝英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状况,语气也就更加温和了一点。 “为什么呢?”他轻声问。 “是你的爱人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吗?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 “都不算。”沙发的白发少年疲累地闭了闭眼。 “他很好,我们很合拍,也没有什么矛盾……我们甚至从不吵架。” 只是…… 他有些悲伤地想。 他终究,终究……不是白盛忻那样的人。 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别人的情感作为垫脚石,来为自己铺就一条成神的路。 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去爱,去恨,去遗憾很多曾经的事情。 想要去补救。 就算是重生回来了,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最平凡的,最普通的有着感情的人。 所以他当时才会选择回头,留在过去的那个自己身边。 “他很好,很好,并且还会越来越好。他是我之前梦寐以求的,想要成为的那种样子。” 楼谏用手盖住了眼,有些疲累地闭上了眼。 “——是我不配。” “我已经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了。” 艾宝英静静地看了看他一会,突然之间眼眶湿了。 他蹲下身子紧紧将楼谏抱住,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很好闻,也很温暖。 “没关系,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他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记住,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不要太苛责你自己,一定要将一切都做得完美无缺,一定要做出最好的那个选择。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 人类,我们都是凡人,都是会犯错的。” 他后退一点,楼谏却手上一湿。 仰头时,就看见医生暖棕色的漂亮眼睛里正砸落下一滴泪来。 “做你心里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如果觉得实在是太疼的话,就算选择逃避也是没关系的。” …… 下初雪的那天正是立冬。 随后的日子就按照节气日表上的有条不紊地来走,小雪,大雪,冬至。 年年岁岁,生活过得或好或坏。只有节气一刻不停地来,只有时间一刻不停地走。 等进到了十二月,省联考的帷幕正式拉开,也就开始了省联考的疯狂备战阶段。 楼谏他们画室也都安排了老师来帮助他们备考,画室里面的灯白天黑夜都亮着,似乎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人在画画。 学得差的人想要临时抱佛脚,看看能不能中个大奖,一下子发挥超常。学得好的也想要更上一层楼,将之前的知识巩固,查漏补缺。 楼谏和殷刃他们这个月也没回小别墅,简单收拾了点东西都搬进了画室里面的宿舍里住。 距离画室也就三分钟的路,下了床睁开眼就可以画画。 画完闭上眼就睡觉,恍恍惚惚又是一天。 素描,速写,色彩,画册哗啦啦地翻,临摹一张张地练。 最后看得人都头晕眼花,画得身上头发上都带着散不去的松节油的气味。 偶尔早上被闹钟吵醒在床上发呆,低头看见自己的手心暗暗发黑,指甲缝里面都藏着冲不掉的碳粉。 人都要被腌入味了。 殷刃有的时候也苦笑,心想外人还都以为他们画画的多么阳春白雪,哎呀大艺术家,其实一个个私下底脏得要死,身上没几件衣服上是没有蹭上颜料的。 说是很苦吧,但是他却也没有觉得很苦。 有他哥在他身边陪着,他就觉得怎么着都是挺开心的。 他现在是有情饮水饱,跟着他哥吃糠咽菜也开心。 不知怎么的,今年的冬天却是格外的冷。 这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宿舍门口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殷刃这个时候脑子还是懵的,一脚踩上去就滑了一下。 楼谏原本站在他旁边,眼疾手快地在他旁边拉了一下,也没拉住。 眼睁睁看着殷刃的头在旁边的栏杆上重重磕了一下。 “笨死了你!” 楼谏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拉着他坐回到宿舍的床上,让他先躺下,撩开他的有点长的头发看他的额头。 “头晕不晕啊?” “哥……” 殷刃抓着他哥的手腕,脑子里面嗡嗡地响,又看见他哥的脖子上面左右钻出两个头来,晃晃悠悠地看着他。 “嘿嘿。”他就偷偷笑。 心想不愧是他哥啊,就连变成了妖怪都这么好看。 “我现在就给你去请假。”楼谏皱眉看他, “一会陪你去医院做个CT。” “哎呀,我没事哥!不用请假。” 殷刃转身,把脸埋进他哥的手里面,迷迷糊糊地闭了一会眼。 重重地像是吸猫一样在他哥的手心里面吸了两口,然后抬起头来笑。 “我没事,去医院多浪费时间,今天的色彩作业还没画完呢。我头已经好多了!” “真的?” 楼谏其实有点不信他,又撩开他的头发看了看。 “嗯!就是磕了一下而已,哥你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额头上面似乎的确只有一点点的红。 楼谏就低头在上面用唇贴了贴,呼了口气。 “嘿嘿,我好啦!” 殷刃的耳朵红了下,从床上蹦下来。 他们还有个舍友是在上铺穿衣服,正将他们刚刚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 “你们两个关系可真好啊。”他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 “自从我弟五岁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负指数函数一样逐日下滑,并且肉眼可见再也没有上升的趋势。” “是,是啊!” 殷刃扬唇,却又想要有点炫耀。 他忍不住啊,从小就没有父母陪在身边。 眼睁睁看着那些小孩儿身边都有父母关心,开家长会也是自己一个人,就算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羡慕的。 都说一个人缺什么,就往往最爱炫耀什么。 “我哥对我最好了!” 他晃悠晃悠他哥的手,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楼谏笑了笑,心里却一酸。 他上辈子看过一句话,应在此时殷刃的身上却是合适。 ——人终究会被其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殷刃是如此。 他亦未能免俗。! 第 44 章 殷刃嘴上说着没事,其实还是在逞强。 坐在座位上面画了一上午的画,等他哥喊他起来去吃午饭的时候,他站起身来。 ……然后身子晃了晃就倒了下去。 楼谏快要被他吓死了,还以为是他早上的时候摔的那一下把脑子摔出问题了,等送到了医院才知道是低血糖。 殷刃这下子老实了,乖乖地躺在医院的床上面打点滴,下半张脸也藏在被子里,眼睛悄咪-咪地朝着旁边瞥他哥。 “看什么?” 楼谏没好气地说,他在旁边帮人剥果冻,都是好心的同学送来慰问的。 “我这几天忙,没盯着你,你自己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我,我有吃啊!” 殷刃有点委屈,从被子下面伸出另一只手去,想要碰碰他哥。 楼谏往旁边坐了一下,不让他碰。 “老实点吧你。” ……殷刃更委屈了。 楼谏将那剥好的果冻送到殷刃嘴边,监督他吃完。 低血糖其实要吃含糖量高的东西,糖块饼干巧克力之类的,但是殷刃有点不太爱吃甜的。 他好不容易才从那一袋子零食里面翻出个不怎么甜的果冻来。 殷刃小口小口地就着他的手吃了,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看他。 “哥……” 他尾音拖长了,就有点撒娇的意思。 “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吧你。” 楼谏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脸上都冷冰冰的,手下一捏将剩下的半个果冻都塞进他嘴里。 “唔……” 殷刃被他噎了一下,眼里泛起泪花来,好容易才吃下去。 “我错了嘛,哥。”他讨好地拉拉人袖子。 “阿刃。” 楼谏挺严肃地坐过来,盯着他的眼睛说。 “我不要再看到你为了一场考试,就这样子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要你记住,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你的身体永远是第一位的,是最最重要的!” 殷刃的心跳微微快了一点,他的手在被单上动了动,像是条小蛇一样,爬过来勾住了他哥的手。 这次他哥没躲开。 “我只是想要做得更好一点。”殷刃低声说。 “我不想让你失望,我觉得我还可以画得更好,我……” “但我已经对你很满意了。” 楼谏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顿地说。 “我看见了你的全力以赴,这就足够了。你才不需要让我满意,你也不需要让任何人满意。 “不管考出来什么样子的成绩。” “——在我的心里,你都是第一名!” “哦……” 殷刃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他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慢慢地靠过去,将头靠在他哥的胸口。 楼谏抓住 了他的手。 两人的双手合十,刚刚好好严丝合缝地合拢在一起。 囍本作者特米米提醒您最全的《犬齿》尽在[],域名[( “我要你和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 “哥?”殷刃其实只听到了后半句,有点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来。 “你说。”楼谏又皱起眉来。 “好,好……” 殷刃蔫蔫下去,却死死抓着他哥的手不肯放开。 “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 “我会照顾好自己。” …… 今年的十二月对于楼谏和殷刃来说,是白色的。 白色的雪,白色的医院,还有一张张的白色试卷和画布…… 省联考正式结束的那一天,整个画室里面的人看起来都像是被生生剥了一层皮,脸上带着一种又疲惫又丧的感觉。 说是高兴却也没有高兴到哪里去。 “呼……” 小桃脸上的笑都没有那么青春活力了。 “总算是考完了!” 她躺在椅子上面,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被榨干了的橙子片,已经干巴成渣了。 “应该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了吧……” “别忘了,还没完全考完呢。”她旁边有人插嘴,“元旦一过,就要开始跑校考了,到时候全国四处跑着考试,那才叫累呢。” 在这里说一下,艺考的校考就是相当于一些名校的自主招生,是不和联考一起算的。 他们现在也还放松不下来,一定要等着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心才能算是老老实实地放到肚子里。 楼谏其实情绪也还好。 主要是他上辈子遇见的破事实在是太多,于是现在阈值也很高。 ……只是一场小小的考试而已,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大事。 倒是小孩儿考前的时候很紧张,早上的时候偷偷爬上他哥的床钻进被子里,小狗一样地撒娇和他哥要亲亲。 “把哥你的画技分我一点,就今天一点!” “嗯嗯,分你。” 楼谏睡得还迷糊,就在他的嘴上敷衍地亲了一口,被不满足的小狗崽子反过来咬了几口。 “好啦!”殷刃抿起嘴来笑。 “现在我觉得我可以啦——” 考完之后殷刃觉得自己发挥得还算是不错,他挺开心,楼谏也挺开心。 难得放松,画室也放了假,他们就去家周围的商场里面逛了逛。 虽然他们在这里住了挺久了,但是都整日宅在家里面画画,这里倒没怎么来过。 今天刚好是圣诞节,几乎整个商场里面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圣诞树,还有堆砌在树下的各色的礼物盒。 就连放的音乐都不断在循环MerryChristmas,欢快的节日气氛把人从浓重的学习压力里面拉了出来,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点笑。 他们逛到饰品区 ,殷刃趁着楼谏不注意,给他头上带了一个麋鹿头饰。 长长的棕色鹿角上面缠着魁寄生和红果,两边有着一点盈盈的绿色亮片,尖尖的小耳朵真的很可爱。 “什么啊……”楼谏对着镜子看了看。 “嘿嘿,多可爱,哥你是一只,是一只白色的小鹿!” 殷刃伸手捏了捏那对软乎乎的尖耳朵,觉得手感真的超好。 节日氛围真的会促进人购物的欲-望,不知不觉就买多了—— 殷刃难得出来逛街。 想一想也知道,之前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会特地跑出来买东西啊! 重新买了两个挺帅的斜挎包,一黑一白两个颜色,黑的他自己,白的给他哥。 还在上面又挂了两个软乎乎的团子玩偶,一走路就在腰上一晃。 楼谏觉得包有点小,装不了什么东西,有点嫌弃。 “等我们去写生的时候可以放点画笔什么的嘛。” 殷刃乱花钱的时候就会找各种借口。 “而且哥你背这个真的好帅啊!我喜欢你背,你背嘛!” “行呗。”楼谏对他无奈了,耸耸肩。 “反正你付钱,你爱买什么买什么,我哪里管得了你——” “嘿嘿,本来也是这样啊!” 殷刃就美滋滋地拉着他又向着服装区去,又买了两套秋款睡衣,两件冬天的羽绒服。 商场里面此时已经开始卖春装了,他又看中了一件风衣。 他和楼谏的身材都差不多,所以他懒得动,不想试的衣服,就推着他哥进去试衣间里面帮他试。 走到腿酸,他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顺便等他哥,然后就听见更衣室门被推开。 “这件好看吗?” 他看见他哥斜靠在门口,双手插在风衣的袋子里,有点无奈地看着他笑,眼神很温柔。 楼谏其实很少尝试这样成熟风的衣服。 殷刃的衣柜就是他的衣柜,里面大部分都是些未成年的衣服,帅气倒是挺帅的,就是还是有点孩子气。 此时他身上那种莫名沉稳的风格,就和他身上的这件风衣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洒脱中带着点不羁的帅气。 “好,好看的……” 好看得不得了,他哥穿这个风格好帅啊,想让人帮他穿上,又想……让人帮他脱下来。 殷刃喉结上下滚了滚,脸突然就红了。 他现在就真的很想凑过去亲亲他哥。 呜呜,但是人太多了,哥会生气。 “那需要我帮您把这件包起来吗?”导购在一边小心发问。 “包,包两件!” 殷刃大手一挥,想一想又有点心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哥。 “哥,你要不然再去试两件?” 中午随便选了一家餐厅吃江浙菜,口味都挺甜,不过味道还算是不错。 店家还送了姜饼 人的小饼干,还有两杯装在圣诞树杯子里面的港式热奶茶,后来在楼谏的意见下把奶茶给换成了猕猴桃汁。 他们两个都不太能喝任何有咖-啡-因的东西,不然就会手抖心悸。 ?想看特米米的《犬齿》吗?请记住[]的域名[( 破烂的身体还是慢慢养吧。 因为买的东西太多,就喊了商场的送货上门的服务。 殷刃一时之间玩上了头,却还是不肯走,拉着他哥又去看电影。 他还嫌弃影院里面人太多,就跑到一家私人的小影厅里面点了包厢,两个人挨挨凑凑在一块儿,中间很有仪式感地放着爆米花桶。 放的是一部日式爱情片,很文艺,男女主是彼此的初恋,有着一个无比美好的相遇。 一切都像是命运安排好的一样,他们相遇,相爱,曾经都以为彼此都是自己的唯一。 最后结局却不得不因为现实的原因而分手。 殷刃看着看着有点不开心了,啧了一声,咔嚓咔嚓抓着仓鼠一样吃爆米花。 “怎么最后是BE啊!早知道就不看这个了——” “我倒是觉得值得反思的,毕竟现实里哪里有那么多完美无缺的爱情?” 楼谏笑了笑,自己也吃了一颗爆米花。 “只要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分开后也不会后悔。” “我不要。” 殷刃就摇头。 他在最后的片尾曲里面凑过来,在他哥的唇上亲了一口,顺便偷走了他嘴里的那颗爆米花。 “我觉得人在做天在看,一切有因才有果。” “——我不要BE,我不喜欢。” “我要天下有情人都终成眷属,我要天下所有恶人都罪有应得。”! 特米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5 章 圣诞的歌声远去了,短短的假期总是转瞬即逝。 联考结束后,他们换了新的画室备战校考。 今天的冬天不知怎么,格外地冷,像是要把人的骨头都冻裂开。 天灰沉沉的,像是下雨天鸽子身上湿湿的尾羽,黏黏糊糊地脏着。 画总是画不完的,卷子也总是做不完的。 新画室是在帝都,也就是他们想要报考的那所大学的附近,是能找到的最好的针对性的画室了。 他们生活也简单,两人收拾了一下画具和一些必需品就上路了。 殷刃其实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小孩从小就没怎么出过门。 一路上都有点紧张地抓着他哥的手,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地探头探脑。 “这么黏人啊。”楼谏就笑他。 “——你怕什么,你又不恐高。” “好多人啊。”殷刃低声说。 “我不怕高,我只是怕我一放手,哥你就掉进人海里面,找不见了。” 楼谏笑他,摸了一把他脑后的半长发,在手指上勾了勾。 “你哥我是个大活人,怎么就被你说得这样……” “我之前看见网上有卖那种家长神器,宝宝防丢绳,给你买来用好不好?” “一头拴在你手腕上,一头拴在我手腕上,你找不到你哥了就拉拉绳子,你就找到我了。” “才不要。” 殷刃有点嫌弃地瘪瘪嘴,趴在飞机的舷窗上往外看。 “听起来怎么像是狗绳一样!” 他们飞在厚重的云彩上,远远看去,地面上的高楼大厦都成了细细小小的黑点。 像是沙盘游戏里面的玩具,轻而易举地就能被推倒。 ……与广阔的天地相比,很多人间的小事似乎也都不值一提了。 接近年关的时候,仇玉堂又按时给殷刃打了电话来,让他跟着他回老宅去过年。 “父亲。” 殷刃犹豫了一下,看了坐在他旁边画画的他哥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我最近可能……没时间。” 原本声音里面还有些迟缓,渐渐就坚定了起来。 “啊?” 仇玉堂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拒绝,有些惊讶地问他。 “宝贝,你最近在家里忙什么事情吗?” “我在准备高考,父亲。” 殷刃垂下了眸子来,玩着手机壳上面的一个小挂件。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和您说过的。” “哦,哦!” 仇玉堂那边沉默了一会。 “……那年夜饭总有空来吃的吧?一家人团团圆圆才是好的。” “不了父亲,等明年吧。” 殷刃轻声,但是冷静地说。 “我现在也不在灵都,要回去花费的时间太长了。” “好。” 仇玉堂无奈地叹了口气。 “宝贝,高考加油啊。” 谢谢父亲。” 在这样一场生疏又怪异的关心之后,殷刃挂了电话,感觉在这样冷的天后背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但是很畅快。 他其实之前就不想要去参加所谓的家庭聚会了,可是却一直不敢拒绝。 那些人算是什么家人呢?他心想。 只有血缘关系的人才算不上是什么真正的家人,心意相通的才算。 除夕这一天,画室放了假。 众人纷纷欢度新年的日子里,他们两个人却在租的公寓里面睡了个昏天黑地。 下午三点的时候,楼谏才慢慢睁开眼。 在软乎乎的床上动动身子,看见小孩压在自己胸口,长长的黑发乱糟糟,从缝隙里面露出一只微粉的耳朵尖。 “起床啦。”他捏了捏他薄薄的耳骨,在上面吹了口气。“小懒鬼——” 殷刃黏黏糊糊地缠着他接了个吻,两人才起身来。 打开窗户透气的时候,看见路边的行道树上面都挂上了高高低低的五彩纸灯笼,商场也挂着鲜红色的横幅,一堆巨大的红色气球闪着缤纷的彩光。 进进出出的人脸上都挂着喜气。 “除夕快乐,哥!” 殷刃靠过来,没骨头一样凑到他身边。 “申请一下,今天可以不可以休息一天,不画画啊?” “要不然呢?”楼谏无奈地捏了下他的鼻子。 “画具也都没拿回来啊,怎么画?我看你一开始也就没准备画吧!” 殷刃就悄悄地坏笑。 他是被他哥宠坏的小孩。 吃过了晚饭,两个人一起窝在并不算是大的沙发上看电视,其实春晚挺无聊的。 但是和他哥待在一起的感觉又实在是太美妙。 外面干巴巴地冷,屋子里面却暖和得过分,电视机哗啦啦地唱着热闹喜庆的歌。 算不上是热闹,但是却温馨得过分。 又过了一会,窗户上闪烁起彩色的光。 是外面的灯光秀开始了。 黑色的天空被染上了五彩的颜色。 万家灯火,共此良宵。 快到了午夜的时候,他们吃了饺子,虽然是速冻的,不过味道也算是不错。 卡着到了十二点的时候,殷刃凑过去在楼谏的唇上啾了一口。 “哥,新年快乐!” 楼谏在他的脖子后面摸了摸,摸到一小块凸出的硬骨头。 “新年快乐,崽。” “哥,我要和你说,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新年!” 殷刃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倒映着窗外的灯光。 “我想要,以后每一年,都和哥你一起过——” “嗯……” 楼谏轻轻从鼻子里面哼出一个音来,又摸了摸他后面的那块骨头。 “新的一年,阿刃要平平安安。”他最后只说。 两人的手机上面都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群发红包,索性很快就睡觉了。 殷刃靠在他哥身边睡得很快,但是楼谏却迟迟难以入眠。 他的手心微微发痒,难受得要命,特地吃了褪黑素也没用,就从床上坐起身来。 殷刃勾住了他的手臂,迷迷糊糊问他。“哥?” “我去喝点水。” 楼谏又撒了个谎,推开门穿着睡衣走到了书房。 烟花禁令之后,除夕夜里就再也听不到鞭炮声了。 看着手机和电视上面的欢闹,也不由得就生出一种更深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都抛弃的寂寥感来。 楼谏没开台灯,一个人在这深沉凝重的冰冷除夕中坐了一会。 他的寂寥却是比别人要更深的。 那是从上辈子重生而来的,无人理解的寂寥。 谁能相信呢?相信他没喝掉那碗孟婆汤,相信他上辈子有着那样的记忆。 偶尔楼谏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曾经他经历过的那个世界了。 一花一菩提,一沙一世界。 万千世界之中,他现在所身处的又是哪一个? 他是一个已死的幽魂,空空地游荡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将会走向何方。 直到感觉那手心的疼痛感渐渐地消了些,能够忍住了。 从书柜上面抽出了一张信纸,楼谏拧开台灯,开始写起信来。 这封信他早就想写了,他要写。 写他那些藏了很久的不能说,也说不出口的东西。 他抬起笔来,先是熟悉了一下字迹。 【阿刃,现在是除夕夜,你在床上睡着了。】 【我坐在书房里,给你写信。】 他写了个开头就卡住了,又仔细思索了一下,才继续写了下去。 而后逐渐流畅了起来。 【不管你有没有看到这封信,这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写这封信。】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要知道一些事情,关于我的过去,关于我为什么突然在你身边……】 渐渐地,他的字迹一点点和曾经的殷刃的字迹重合。 灯光似乎晃动了下,又模糊了下来。 楼谏的白发被黑暗吞没了,他在此时仿佛又成了十八岁时的殷刃。 ……那个上辈子的自卑又敏感的,总是躲在黑暗里面蜷缩着喊着疼,但没有任何人来拯救的殷刃。 【我知道任何一个人都很难相信这样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相信……】 楼谏的手又开始轻轻发抖,但是他却坚持写了下去。 【——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 他写写停停,修修改改,终于将这篇故事写好的时候却已经到了凌晨。 新年的第一缕天光从窗户 外面投了进来,落在楼谏疲倦的脸上。 他将那信纸卷了起来,左右看了看。 随后笑了一下,拿了一只之前殷刃求着他,让他从娃娃机里面抓出来的毛茸茸小狗玩偶。 小狗玩偶的肚子上面有着一个小小的拉链袋子,刚好可以塞进一点东西进去。 但是因为空间太小,是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设计。 他将那封信卷起来用丝带绑住后塞了进去,重新将那个小狗玩偶放回到了书架上面。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床上躺下,思绪沉沉,心情却是稍微好了一点。 像是将压在心上很长时间的石块,往外甩掉了一些。 空调有些热了,殷刃踢乱了被子,他伸手帮人整理了一下。 小孩儿L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回来了,又顺势躺在他怀里,和他撒娇。 “哥,你身上好冷……”殷刃说。 嗯,没事。?[(” 楼谏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像是说给他自己,也像是说给殷刃听。 “继续睡吧,睡醒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 元宵节一出,新年就匆匆过了。 他们整个春节也都没怎么休息,甚至还跑了好几个地方去参加校考。 旅途劳顿,好在殷刃的身体好了些,没再生病让他哥担心。 等二月份结束的时候,所有的校考也都宣告结束,只等着出成绩了。 他们又回到了灵都,请了私教,开始专注文化课的学习。 一天天过着,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草长莺飞三月天。 这天,殷刃欢快地像是一只小鸟一样推开门跑了进来,伸出手就跳到了他哥的身上。 “哥——” 他声音清脆脆的,还没说话,就先在他哥的脸上亲了一口。 脸上的笑意连压都压不住。 “哥,你快猜猜!有个什么好消息?”! 第 46 章 “嘿嘿,好消息就是——校考的成绩出来了,我们两个的成绩都可高了!!” 殷刃美滋滋地说。 “总之就是比我想象的还要高上许多许多!不过当然啦,哥你的成绩肯定还是要比我好的!” 殷刃傻乎乎的,现在对他哥的滤镜有着八百米厚。 他哥考得好,他看了觉得比自己考得好还要更得意。 “啊啊啊啊啊!” 想了想,他又从楼谏的身上跳下来,像是没化出人形的猴儿一样激动地在地上蹦来蹦去的。 还顺手抱起来了正在一边吃草的兔子,快乐地带着它一起转圈。 dinner嘴里的草还没咽下去,被他这个样子吓得耳朵都支棱起来。 “太高兴了,哥——” 楼谏坐在椅子上面,笑着看着小孩儿发疯。 “芜湖,我可以和哥一起去上大学了!” 还是最好的,他曾经做梦都没有想过的那所大学! ……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原来,站在阳光下的,不用总是害怕被嘲笑的,身边有人爱的感觉竟然这么好啊! “别高兴太早。” 楼谏卷起手里面的试卷,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 “别忘了还有高考呢,不光是专业课,文化课也要及格!现在还远远不是放松的时候。” “好嘛,好嘛……” 殷刃将头埋进他怀里蹭蹭,舒服地闻着他哥身上的味道。 “我就是有点太开心了而已,你就让我高兴下!就一下!我一会就去好好学文化课,我发誓!” 那天外面的阳光好得过分,将他们两个相拥的身影在窗户里面都映成白白融融的一团倒影。 高考正式结束的那一天,也是一样的好天气。 楼谏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感觉手有点轻轻地抖,手腕也有点疼,也许是写了太多字的缘故。 又抬手挡了一下太阳,他往上看去,但见天空中万里无云。 好天气。 身边似乎有考生在笑,一边笑一边却还在骂,哗啦一下地将书包狠狠地砸到了墙上。 无数雪白的试卷从里面飞出来,像是一只只自由的白鸽。 有人在阳光下抓住了他的手,手心里面微微出了点汗。 但他现在已经对那人的体温和动作无比熟悉了,所以甚至当那人还没出声的时候,他就知道来者是谁。 “哥!” 殷刃干脆连包也没背,眼睛亮晶晶地晃着他哥的手臂。 “这次的题比我预想中的简单,我觉得自己发挥得很不错!” “嗯。”楼谏就拍拍他的头。 “我也这样觉得。” 他们这下算是彻底考完了。 本来应该好好放松一下的,比如好好大睡上一觉,但是不知怎么,却一点都不困了。 就 算是躺在床上躺着殷刃也睡不着,总是兴奋得想要做点什么?,或者是拉着他哥说点小话。 楼谏被殷刃这个状态弄得有点烦。 正好之前画室里面的同学晚上有聚餐,邀请了他们,于是他就强行拉了殷刃去。 殷刃看见人多了,果然话就少了,乖乖坐在他哥身边吃席。 这个时候又矜持得不行,一点不见在家里发疯的劲儿。 他们画室的老师也来了,都是挺年轻的老师,刚毕业的研究生,和他们的代沟其实也不深。 “小楼,还有阿刃……” 和他们关系最好的那个老师到最后也喝多了,说话都有点含含糊糊,举着酒杯对他们说。 “特,特别是小楼!我就,就这么说……你们两个是我这么多年里面教的,最,最有天赋的学生!” 楼谏赶紧站起身来,一手举着酒杯,另一手微微扶住他的身子。 “谢谢老师,谬赞了!” “不,不是的,我能看出来……你们,继续画吧,继续画……” 老师说着说着,眼中竟有点点的晶莹,后面说的话也就越发模糊。 “只要能够坚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是能够走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的,但是却太难了,我自己,我自己,是没有走到的……” “倘若你们走到了,也请替我去,看看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彻底醉倒了。 后来几个画室里的男生合力才将他送回到家里去。 留下殷刃还在座位上寻思,他这个老师好像自己也就才毕业两年吧……怎么就执教这么多年了。 到了后来,还留在包厢里面的人几乎每个人都喝得多了。 就连一直被护在楼谏身边的殷刃都喝了整整两杯红酒,小脸红扑扑的。 楼谏则是因为成绩考得最好,平时画得也最好,所以被他们起哄。 又加上还要帮殷刃挡酒,于是就喝了更多。 喝到最后,楼谏这样的酒量都有些醉了。 头昏昏沉沉地晃着,他把头后仰,靠在椅背上,头顶的灯闪闪烁烁的,亮着耀眼的光斑。 在那光里,他看见小桃正摇摇晃晃地对着杯子声嘶力竭地唱张惠妹的情歌。 “再去捉摸,都太迟了……” “手心肉的牵连,早已没有用了……” 一种更重的眩晕涌上他的脑海,整个世界都变得缥缈而虚假。 他的左手开始轻轻地疼起来,一抽一抽地拉着里面的经脉,像是在拉小提琴。 楼谏恍惚地想。 为什么人的初心到了最后,总是会被丢掉呢? 为什么,明知道是不对的。 可还是忍不住呢? 就像是,明明知道结局是悲剧的电影,也还要继续选择看下去吗? “魂不附体的两个人,再去着墨,都太多了……” “再 浓烈的故事,都算太俗气了……” 他眼前的光暗了一下,是殷刃将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本作者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在下面小小的这块黑暗里,殷刃像是饿极了一样,凑过来咬他的唇。 楼谏这次没让他,同样重重地咬了回去,炙热的呼吸打在彼此的脸上,谁也不肯让步。 他们野兽一样彼此厮杀着接吻。 痛是痛的,却又一种内啡肽在脑子里炸开的爽快-感。 再重一些吧,再重一些。 再疼一些,让我知道你是爱着我的。 “写到哪里能刚好就好……” 最柔软的嘴唇被咬破,舌尖被纠缠,吞吃,软肉在尖锐犬齿上被磨开血腥气味。 明明都在呜咽着落下泪来,却还要继续撕咬,没人肯让步。 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他们像是两条卑劣的野狗,彼此贪婪地吞咽着彼此的肮脏鲜血和唾液。 ……爱啊,怎么不爱呢? 是谁也不肯放手的,要将另外一方全部占有的爱。 是想要将其中的一方都彻底吞吃入腹的爱。 “才能看得要死要活……” “爱也要死要活……” 我经历过你的迷茫和绝望,我了解你的怯懦和卑劣,我明白你的疯狂和骄傲。 ……我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你。 我了解你,了解你不敢给世界上任何其他人看的一切。 我曾经无比憎恶过你,像是对世界上最大的仇人一样刻骨铭心地恨你。 我恨你,我曾弄伤你。 让你的血一点点地顺着苍白的指尖滴答滴答流淌下来。 我恨你,我曾想杀你。 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我一次次想要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杀死你。 但是,我却还爱你。 ……我是这样地爱你,用我的全部血和肉和心脏和一根根骨头,用我的每一颗牙齿。 没人比我更爱你。 - 楼谏其实已经忘记了那天晚上,他们到底是怎么回去的了。 总之整个晚上,他的头都是晕的。 耳边也全都是小桃声嘶力竭的唱着的那首情歌,在脑海里面一遍遍的循环播放着。 吵得很。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尝试过喝酒喝到这样醉的时候,意外的还有点爽。 只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还没掀开被子,就觉得腰酸得要命。 心下就骂了一声。 正又要抬起手来打人,却又看见自己的手上却也被吮出了一个个的红印子,手背和指腹上面还隐约可见浅浅的咬痕。 他又“艹”了一声。 小狗崽子美美吃饱了一顿,抱着他哥的腰在旁边睡得舒舒服服。 冷不防被楼谏揪了一下耳朵,却还将脸往被子里面藏。 “哥……” 人还没醒,就开始迷迷糊糊地拖着尾音撒娇。 属实是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哥,你答应我的。” 殷刃咧咧嘴,还闭着眼,看起来是有点不太聪明。 “要是我真的考上了,你就当我男朋友——不能骗人的,谁骗人谁是小狗!” “知道小狗怎么叫的吗?哼哼,我知道,小狗,小狗是这样子叫的……” “汪汪!” 楼谏看他睡傻了都,也没说话,站起身来就去洗了个澡。 等殷刃被香气唤醒,又被勾引着下了楼的时候,就看见餐桌上面已经摆好了一份煎蛋三明治。 一看就是出自于他哥之手。 蛋的火候刚好,带着点微微的焦,加了双倍的培根,没有放甜酱,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他在桌子前坐了下来,用手拿住惬意地啊呜咬了一大口。 这段时间以来,他哥已经很是有段时间没亲自下厨了。 所以这一顿早餐,他吃得也算是心满意足。 楼谏比他起来的早,此时已经吃完了。 正坐在他对面,一边咬着吸管喝着一杯橙汁,一边在手机上面玩着消消乐。 天气正好,阳光明媚到刺眼,是一片云都见不到的好天气。 有微微的风从落地窗里面吹进来,撩动他们两人的头发。 “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啊哥!”殷刃在椅子上躺着,拍拍自己的肚子。 楼谏抬了抬眼,他的手有点细细地抖,只是此时的殷刃却被外面的一只飞过的雀鸟所吸引,没有注意到。 “哦,冰箱里面有备菜,你可以做木须菇炒青菜,还有鱼香茄子,都挺健康的。” “啊?哥你做嘛……我自己做的也没你做的好吃!” 殷刃拉长了尾音,还是一贯他撒娇的语气。 但是这次他哥却没有答应他了。 “抱歉,我恐怕不能帮你做午饭了。”他轻声说。 楼谏背着阳光站起身来,阳光照不见他的脸。 手中的消消乐走光了最后一步,已成死局。 “我要走了,阿刃。” 几乎是有整整十秒钟的时间,殷刃都没有听明白他哥到底在说什么,笑意还凝固在脸上,转而就变成了不可置信。 “你要去哪里?”他急忙问,伸手拉住了他哥的手。 “是有什么东西忘在学校里了吗?等我去帮你拿就好了!还是,要出去买什么东西?” 楼谏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知道的,阿刃,我的意思。” 殷刃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你,你为什么要走——” 他的情绪从刚开始的不可置信变成了伤心,第一反应却还是和他哥卖惨。 “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吗,我可以,我可以改!我都可以改的,只要哥你告诉我——” “没有。” 楼 谏慢慢掰开他的手,脸上带上了点点苦笑。 你很好⒗_[(,是我的问题,是我做错了事情。” “是我,是我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该开始……” “不,你就是不肯告诉我我究竟什么地方做错了!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你一定是在外面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殷刃扑过来就死死抱住了他哥,此时他已经比他哥要高了,眼泪却还是大颗大颗地往下砸在楼谏的颈窝里。 “不准,不准不准!我不准你走——”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 楼谏咬了咬唇,终于从唇间还未愈合的伤口里尝到一丝血腥味来。 “滚啊!别缠着我了!” 他一把将人推开,手抖得厉害,眼睛里面也发起红来。 “我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 当楼谏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拿着刀,一刀刀地剖开自己的心。 “一直都只不过,是你自作多情罢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大步往外走。 但他走得歪歪斜斜,手臂痛得要命,甚至连着半截身子,都在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所以,所以哥,你是非走不可吗?” 楼谏听见殷刃在自己的身后冷声问。 “是啊。” 楼谏此时已经半个身子都走出了大门外,刺眼的阳光落在他的眼上。 “非走不可。” “呵,可我不准。” 殷刃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挡在了楼谏的面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从厨房里面拿了一把雪亮的餐刀,那锋利的刀锋就对着他的左手。 他的眼睛已经哭得发红了,此时却透出一股阴恻恻的狠来,抬起眼看看他哥。 “楼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我这只左手剁下来。” “你不是想要我画画吗?那我就告诉你,离了你,我宁可这辈子都画不了画!” “我就烂,我要一辈子当个烂在家里的废物——”! 第 47 章 楼谏盯着他,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僵硬的冷笑来。 “你这是,在逼我吗?” 他扭头大步往前走了一步。 殷刃眼睛红得要命。 他一点没收手,咬着牙一刀狠狠落下,鲜血刺啦一下子从白色皮肤下面涌出来。 楼谏的脚步一下子停住,骂了一声扭头开始往后跑。 刚好来得及将站不稳摔下来的人抱在怀里,又将他手上的那把刀狠狠丢到一边去。 刀子摔在地上,当啷一声脆响。 “哥,哥求你了……” 楼谏掏出手机来打120,殷刃却还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摸他的脸。 他的手也在发抖,指尖上全都是血,于是那血也就沾到了楼谏的白发上,是热的,鲜艳的颜料。 从他的身体里面涌出来的,活的颜料。 殷刃在疼痛里呆愣愣地想。 如果他哥是一块画布就好了,他就可以用自己的血在他的身上作画,让他整个人都是自己的颜色了。 “你不能离开我。” 他固执地一遍遍地重复着。 “我不准你走。” “不准……” “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多年之后,当记忆像是海滩上面的潮水一样冲刷走了一切缥缈的浮沙。 他其实已经忘记了那天十八岁的殷刃都说了些什么话。 但是他却牢牢记得他哥当时抓住了他的手,低下头看他时的样子。 原本白色的短发已经有些长了,从楼谏的额角掉下一丝碎碎的斜发来,挡在他的冷淡的眉宇之间。 那白发上也沾着一点他刚刚蹭上去的血。 他从他哥隐约露出来的一点眉眼之间也看出了无尽的痛苦来。 ——他不懂。 ——明明知道分开会让两个人都痛苦,那为什么还要分开呢? “就是因为你越是想要我留下来,我就越是要走。” “为什么?哥!你告诉我,你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说——你至少要给我一个解释。” “因为,因为这样是不好的!阿刃。” “没有一段正常的情侣关系中,在提出分手的时候,会、会像是你这样子直接拿出刀来……” “像是疯子一样。” “仿佛像是失去了一个人,就跟着失去了整个世界一样的偏执……” “阿刃,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这是,这是不对的。” 楼谏强撑着咬住了牙,想要去给人找绷带暂时处理一下伤口。 却又被人缠住了,怎么也不肯放他走。 殷刃黑沉沉的眼睛里面,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他的嗓子近乎已经哭得发哑了。 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声嘶力竭的嘶哑。 “可我只是爱你啊!” “——难道爱也有错吗?” 楼谏看了他一眼,心就一下子缓缓沉下去。 往下沉,沉到了很深很深的冰水里面去,怎么也捞不出来。 仿佛又死了一次。 他的整个人都麻麻木木的,像是被人从脊髓里面抽出了一整根的神经来。 后来在医院里,医生不得已给殷刃注射了镇定剂才让他能够安静了下来,好好接受包扎。 “他的手没事吧?” 楼谏斜靠在病房门口,微长的白色头发从耳侧滑落下来。 他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没有点燃的女式烟,静静看着躺在床上睡着的小孩儿。 “大量失血,好在送来得还不算是太迟。” “……因为只有一刀,伤口也并不算很深,所以问题不大。” “放心,神经和肌腱都没问题,好好恢复的话,没有后遗症的!” “那就好,那就好。” 楼谏手里的烟带着点颤巍巍地抖,几乎要从他的指缝里掉下去,他赶紧咬进嘴里。 摸口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带打火机。 愣了一会,才想起来。 原来在和小孩儿在一块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抽过烟了。 “哎,你这个家属怎么这样子,病房里面不可以抽烟的!” 护士瞪他一眼。 “对不起啊。” 楼谏又道歉道,赶紧取下来放进口袋里。 …… 因为殷刃手上的伤,楼谏又在他的身边多陪了他一个多月。 等到殷刃的伤口上面的痂开始掉落的那天,他趁着殷刃睡着,在一个深夜走了。 坐在外面等出租车的时候,他掏出手机来,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给小孩儿发微信。 他们的上一条微信还是停留在殷刃给他发的一个小狗比心的软乎乎表情包。 楼谏笑了笑,在那只摇头晃脑的小狗表情包下面打字。 【阿刃,我不在你的身边,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不要再这么幼稚了。】 【要是再受伤了,就没有人心疼你了。】 【你不要自责,你很好,只是你哥我不是你心里面的那个无所不能的超人。】 【他是个胆小鬼。】 【唔,他之前受过,受过很重的伤,差一点就死掉了。】 【所以现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太认真了。】 【是他不敢了,他害怕了。】 【……所以他就逃跑了。】 他原本还想要接着发消息,却瞥见对面那边开始输入了起来。 身后小别墅的窗户里,灯亮了起来。 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窗户前,从楼上看他。 那边输入了很久,久到楼谏握住手机的手都开始僵硬的时候,最后却也只给他发了一句。 【那,那哥你不和我一起上大学了吗?】 【不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说吧。】 楼谏的手指轻轻地发着抖,快速回了他一句。 趁着还没有变得更狼狈之前,他点击右上角,在选择删除拉黑当前联系人那里摁了下去。 …… 而后又过了几天,宴修祁给楼谏打了电话来。 楼谏那个时候正在burning的吧台上面喝酒,身边乱糟糟地吵嚷着,他站起身去了外面的阳台上,点了一根烟。 “出国的签证倒是没什么问题,学校问题也不是很大,是很好的学校。” “凭着你身上现在的那几个奖,基本上十拿九稳。” “就是你今年还要考个语言成绩,你最好尽快去考,趁着高考的状态还在……” “好。”楼谏吐出一口烟雾,眸色朦胧。“谢谢了。” “你原来不是一直都准备在国内上学吗?都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宴修祁说完正事,八卦欲-望就又上来了。 “怎么突然又要出国?虽然我一直都觉得你在国外发展是更好啦!” “个人私事。” “啧,和你的小男朋友分手啦?” 他在这样的事情上一猜一个准,最喜欢戳人痛处。 楼谏懒得理他,嗯啊了几声就挂了电话。 又吸了一口烟,楼谏在阳台上站了一夜,看着夜色一点点地亮起来。 等到第一缕朝阳落在他脸上的时候,楼谏摁灭最后一根烟。 他活动了下身子,又像是条被遗弃的流浪狗一样,下楼去找陶晓梅的早点铺买包子吃。 …… 殷刃在他哥走的那个晚上哭了整整一夜。 他发疯,大叫,学着骂人。 又将房间里面的东西砸砸摔摔,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dinner被他吓得躲在角落里面,甚至连耳朵尖都不敢露出一点来。 等到第一缕朝阳落在他脸上的时候,殷刃满身疲惫地躺在地上,看着面前的满地狼藉,突然就觉得很无力。 一切都是空荡荡的,没有颜色的。 静静地将他哥之前从抓娃娃机里面给他抓的毛绒小狗玩偶贴在胸口的位置上,他听着自己的心跳,一次又一次。 也是时候该长大了啊,殷刃。 他心想。 你哥不在你身边,你就不能一直做个小孩子了。 于是他哥走的第二天,殷刃没有再哭。 第二天也没有。 往后的五年里,他日日都没有哭。 · —《犬齿》上卷·少年游·完—! 第 48 章 里三年五年一笔带过。 等落入书中,临到头上,才知是日日折磨。 北欧的冬天比灵都的更冷,也更长。 感觉正午刚过,太阳就飞快地落到吞噬掉一切的可怖黑暗里面去。 于是最后一点光亮也轻飘飘地,像是火炉里面最后的一点火星一样,刺啦一下灭掉了。 楼谏停住画笔,在高高塔楼上面透过彩绘的玻璃花窗往下看着,缓缓打了个冷战。 一股冰冷寂寥的感觉就从脚下缓缓升起来,传到单薄的腰间,再沉沉地压在肩膀上。 然后他起身去开灯。 楼谏觉得自己近些年来是越来越怕冷了,可能是因为年纪也大了的缘故。 ……原来已经五年了啊。 他去年冬天接到宴修祁电话的时候,掰着手指算了算,还有点不敢置信。 似乎就在恍惚之间,时间就已经从指缝里水一样溜走了。 这些年来,每日画点画,看看书和展览,上课,再开开展览。 仔细算下来,似乎也没有做很多事情。 但是做的事情也都是他喜欢的,所以也称不上要后悔。 “宝啊,我看你也本科毕业了,最近要不要考虑回国发展?” 宴修祁倒还是那副老样子,声音里面懒洋洋地带着点京腔,尾调拖得挺长。 他两年前的时候特地飞来了一趟高卢光城,请楼谏吃了一顿大餐的同时,也正式和他签署了合同,成为了他画作的代理经纪人。 这些年里面楼谏的名气渐渐起来,他炒作运营赚了不少,连带着对楼谏的态度也就更好。 可以称得上是为了他的事业发展尽心尽力了。 “不了。” 楼谏摸了摸自己的手心说道。 “等读完研再说吧,我现在在的这个工作室还算很不错,我想再从我老师的身上学点东西。” 宴修祁不置可否,他是觉得凭借楼谏现在的水平,不拿到那张研究生毕业证也可以得到界内人士的认可。 这一点从他过去那几l年里面得到的那些奖和拿到的项目也能看出来。 但是光城美院的研究生学制向来也宽松,就相当是挂了个名字接着跟着现在的工作室,所以其实影响也不是很大。 反正在哪里画画都是一样的画。 也就随他去了。 “那你这几l年也都在外面漂泊,抽出时间不考虑回国来玩两天吗?” “国内现在可比几l年前你刚出去的那会儿好玩多了。” 宴修祁转了转眼珠子,就又开始怂恿人。 “你整天呆在你那个破阁楼上面画画,是要和社会脱节的!” 楼谏就在那边低笑了一声。 他近些年的脾气是越来越好了,也基本上改掉了总是喜欢乱嘲讽人的坏习惯。 ……或者说,现在他阴阳怪气的时候, 段位高了不少。 基本上不会再给人留下什么显眼的把柄了。 已经二十三岁了啊,不能再是仗着年轻就肆意妄为的时候了。 “我回去干嘛,我在那边又没有什么亲人,我回去见谁?” 宴修祁就轻轻啊了一声。 “你不说我还忘了,就你之前分手的那个小男朋友!后来还来找过我呢。” 楼谏的呼吸轻轻一滞,然后不动声色地接了下去。 “哦。”他轻描淡写地说,看着阳台上的墨绿色丝绒窗帘被风吹得轻轻动了动。 窗台上面放了一小瓶之前他们工作室组团去普罗旺斯写生的时候摘下来的薰衣草,现在都已经被彻底风干成了一小团一小团的干瘪的花束,颜色也逐渐褪去了。 只留存下一点淡淡的朦胧紫色,就像是一个刚做完就已经被遗忘的,怅然若失的梦境。 “你们之间应该,结束了吧?” 偏宴修祁那边却还要再问,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架势。 在私人感情问题上面,宴修祁可谓是一点都不讨喜。 “我上次去看你的时候,你身边不是已经有了新男友了吗?还是个意大利帅哥,浓眉大眼,阳光帅气!” “啧,我觉得比你原来身边那个适合多了!” “我和你说啊,你这个人本来就够阴郁死宅了,就应该找个阳光开朗一点的,来和你调和一下。 “根据我过来人的经验啊,谈恋爱,脸不是第一位的,脾气对得上才行!” 他嘴里一吐,就是一长串恋爱圣经,眼看还有要逐渐唠叨下去的趋势。 中年男人的可悲啊。 “那不是我男朋友……” “行了,我挂了。” “……你觉得太闲了的话,没事可以去结个婚,不用整天操心别人的感情生活。” 楼谏懒得解释了,干净利索地挂了电话。 他现在有点怀疑宴修祁身上是不是有点什么乌鸦精的体质。 要不然怎么每次联系他的时候,就总是遇上一堆说也说不清楚的破事。 好不容易活着,挨过了冬天。 春天是光城最适宜游玩的时候,温度适宜,不冷不热。 春水荡漾的塞纳河边每天都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游客观光游览,穿着各色的颜色鲜亮的衣物,笑闹着在巴黎铁塔和凯旋门前合影。 游轮一艘艘地载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从碧绿色的塞纳河上驶过。 但是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楼谏只觉得他们吵闹。 六月份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楼谏都窝在学校阁楼的工作室里面,为了一份国家级的项目申请绞尽脑汁,想了七八个方案,改了又改,最后只剩下来两个。 他又对着这两个修修改改。 等那份项目的申请终于顺利通过的时候,已经到了七月份了。 他的老师挺开心地过来祝福他,说他真的很优秀。 他说楼谏是他们工作室里面第二个申请到这个项目的学生,上一个申请人现在已经拿到了金棕榈奖,成功跻身好莱坞大亨之列了。 这里还是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楼谏这个主修油画的,却能有一个学电影艺术的师兄。 光城美院本科和研究生都不分专业,只分工作室。 三十多个老师每个手下都有一个工作室,在这座小小融合了巴洛克和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学校里面划地而治。 老师教授给他们的东西与其说是技巧,不如说是更多的是寻求相通的理念。 楼谏的这位老师自己是学雕塑出身的,他自创了一派名为野兽自然派,早些年里面创造了不少以各类动物为主题的雕塑。 楼谏选他不仅是脾气相合,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喜欢他工作室的位置。 他们独占了一处高耸独立的塔楼,弯弯折折的华美古典楼梯一路往上,在楼梯旁摆放着一座座形态各异的金属雕塑。 踩在柔软枕头上面的叼着羽毛的公鸡,被关在笼子里面的嘶吼着的以恶魔为原型的怪蛇,身后的翅膀由一根根扭曲的电线所组合而成的新福音天使。 也许在第一眼的时候,并不能一下子就抓人眼球,但是其中却蕴含着更多值得思考的东西,那是创作者想要观众们看见的东西。 过去五年来,楼谏几l乎每天都从这旋转的楼梯一路走上去,去到塔楼最高的地方去,坐在他的专属位置上。 然后他静静沉思一会,对着窗外的塞纳河,拿起他的画笔开始画画。 周末的时候,他也会从塔楼上下来,去参加各种光城琳琅满目的展览和讲座。 有的时候是和工作室的同学一起,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 去卢浮宫,去东京宫,去路易威登文化中心。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看别人的展览,默默听着看着。 但是楼谏学得很快,只两年的功夫,他的画也就被摆了进去,并且摆着的位置也越来越靠前。 在七月份中旬的时候,他的老师让他准备一下,他们准备要在广场上开展一个面向大众公开的艺术展,展览的主题是死亡与复生。 但是策展人那边临时出了点事情,因为场地的申请问题,展览不得不提前了,所以他们整个工作室的人都被喊去,趁着下午的展览正式开始之前,赶紧帮忙布置。 “楼!看这里!” 楼谏正拿着手中的指示牌,低头看着地图,思考要向着什么地方放,就听见身后有人用法语喊自己。 楼谏微微转身,阳光照在他略长的白发上,将他的皮肤照得几l乎澄澈透明。 五年过去,他的脸已经彻底脱离了少年的稚气,褪去了那点脸颊上的柔软,就更加显出一种冰冷的刀剑般锋利秾艳的俊美来。 肩膀比少时的宽了一些,身板看起来也更硬朗了一点,但是那种少年时的脆弱却并没有从他的身上褪去,反而更深地藏了起来,就像是藏起身上无法愈合 的伤口。 他的美是明晃晃的,也是冷的。 那种锋利冷淡的美为他隔断了很多不该有的搭讪。 如果是用雕塑来比喻的话?_[(,就是他脸上的硬线条太多,也太直,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 就算是比例再完美精致,却还是少了一点可以接近的温润可亲,看起来带着浓重的阴郁和冷淡。 这么多年来,楼谏还是一直都挺固执地保持着这个发型和颜色,像是要守着心里面的某些东西。 “——楼!” 身材高大挺拔的金发男生又喊了一声,冲他露齿一笑,小心翼翼地带着手套,将手中一个沉重的骷髅雕塑在展台上挪了挪位置。 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抢走了楼谏手中的指示牌,往前摆到了入口拉着横线的位置。 “你的身体不好,这样的事情还是少做一点,做一点轻松的事情就好了!” “安东尼奥。”楼谏有些无奈地摊手。“我又不是玻璃做的,没有那么脆弱。” 男生是他的一个同年级来自意大利的同学,后来又和他一起读了研。 楼谏之前刚来高卢的那一年,因为不适应这边的饮食,好几l天没好好吃饭。 某天在工作室里面画画的时候直接低血糖晕倒了,把当时正在他身边的安东尼奥吓了个半死。 从此之后,这位自诩有着绅士风度的意大利男生就把楼谏看成是无比脆弱的豌豆公主了,只要他在楼谏身边,就一点重活都不让他做。 “好了!楼你就不要逞强了,你看,这不就已经全部布置好了!”安东尼奥说。 果然,展会的工作人员又拉了些别的人来,七手八脚地将展览布置好,眼看也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了。 走出遮阳棚去,阳光明媚地照射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最近的高卢很少有这样明媚的天气。 一旦太阳好,人就一堆堆地像是NPC一样冒出来,随机刷新在不同的地点,比如说草坪上,河边,还有繁华的香榭丽舍大道上。 在红线外面,已经有下午想要参加展览的人开始排队了。 “我们去吃饭吧,正好我们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中餐馆!据说味道超级好!” 安东尼奥冲着楼谏眨眨眼。 他们吃饭的时候,旁边那桌人正好在过生日,一个看起来像是韩裔的小女孩拍着手说了句什么,大概是生日快乐吧。 然后很开心地吹灭了蜡烛,坐在她旁边的顾客也都很给面子地为她鼓掌。 “说起来,楼,你的生日应该也快到了吧。” 安东尼奥也跟着拍了拍手,却又转而说道。 “七月十九号,你上次填表的时候,我上次不小心看到了,不好意思。” “啊。”楼谏愣了一下,才继续用手里的筷子卷面条。 “我不怎么过生日的。”他轻声说。 他其实记得还是挺清楚的,他的生日是7月19号。 十八岁生日是刚刚穿过来的时候,他当时还跑去和曾经的自己去睡了一觉。 十九岁生日的时候↑_[(,本来他是打算高考之后,他和殷刃两个人都有空了,好好一起过个生日的,但是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生日。 不知道怎么,今天的楼谏有点心神不宁,总觉得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本来早就忘记的那些旧事一件件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他吃了一口面,被店家不安好心地在里面偷偷藏着的辣椒辣出了眼泪,用纸巾擤鼻子的时候,他突然想到。 ……原来不知不觉,分别的时间,已经比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要长这么多了啊。 “楼,今年你的生日,请允许我和你一起过吧。” 在泪水朦胧里,他看见身边金发的高大男生对着他笑了笑,有点紧张地碰了碰他的手。 安东尼奥的眼睛是很清澈的绿色,会不由地让楼谏联想起夏天快傍晚的时候的塞纳河水,很温柔的颜色。 这边的人大多性格开放直接,楼谏平时出去参加个派对都能有五六个上来要他的ins账号的,男的女的都有,眼神赤-裸裸地盯着他看,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了就分手。 像是安东尼奥这样带着点羞涩又纯情的男生,如今已经是珍稀物种了。 “不好意思呀。” 楼谏笑了笑,推开他的手。 “目前我还没有恋爱的打算,仍然是计划把我的一切都献给缪斯女神。” “哎……你我就知道,怪不得,怪不得我宿舍那些人都说我是白日做梦。” “不过没关系!” 安东尼奥先是趴在桌子上叹了一口气,随后却又振作起来,握拳说道。 “我会一直等你的!如果你告诉我,我还有另外的情敌的话,那我可能还会放弃。” “但是谁抵挡得了缪斯女神的魅力呢——” 楼谏扬了下眉,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随他去了。 这几l年来,身边经历过的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他如今也不是很在意了。 年轻人的爱意总是来得很快,也去得很快。 像是一时兴起的潮水。 如果只是因为好看的脸就轻易喜欢上一个人,很快也会因为一张更好看的脸而抛弃曾经所爱。 年轻的时候众人都爱漂亮的容颜,但是到头来,能保持初心不改的又有几l个? 他们简单吃了这顿名不副其实的美味中餐,又回到了工作室里。 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楼谏接到相熟策展人的电话让他现在来一趟广场上的展览场地,说是有客户要介绍。 这个时候的游客就已经少了很多了,大部分是本地人,都是稀稀落落地向着里面走。 因为是在这种室外展出,虽然上面是有天棚微微遮挡一下,到底还是光线太强。 所以这次展出的作品大部分都是雕塑类的,摄影类的和绘画类的比较少。 间或有着两件装置类的作品夹在其中。 楼谏顺着固定的游览路线和人群一起往里走,走着走着,就被眼前的一个玫瑰断头台的雕塑吸引了注意。 停下脚步,他饶有兴致地对着它看了好一会,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操着一口洪亮的北部口音法语叫了他。 他转回头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圆圆胖胖的脸。 正是这场展览的策展人,名为莱昂。 他是法国人,是个矮胖但是和善的小个子,总是带着笑。 之前他和楼谏打过交道,对彼此的印象都挺不错。 “你来得正好呢。”莱昂高兴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正要给你介绍,我记得你也是中国来的!正好这里有几l位中国来的朋友,并且他们对你的画还很感兴趣。” “哦,那可真巧啊。” 楼谏耸了耸肩,跟着他的语气一起夸张了一下,也没怎么走心。 他又看了一眼那座雕塑,跟着莱昂穿过稀疏的人群,就看见几l人站在他送来参展的那幅画前。 他们显然是来游学的,为首的是个看起来年纪挺大的,像是老师模样的人,留着一点胡子,看起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后面跟着的是两三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学生,有男有女,都是黑头发的中国学生。 “啊,我知道你,最近在欧洲画坛很出名的那个小天才。” 那长胡子的长者看见楼谏,却不知道怎么有点激动,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几l下,用英文问道。 “你看起来可真年轻!希望不要觉得冒犯……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多大了孩子?” “今年二十三岁了,老师。” 楼谏也用英语回答道。 他对于像是这种已经为艺术奉献了几l乎自己一生的老前辈向来都是很恭敬的。 更别说他也隐约认出了对方,似乎是国内很出名的一个老牌艺术家,姓薛。 近些年虽然已经很少在画坛上活动了,只是一心一意在学院里面教书育人,但是影响力还是在的。 “还有,我会说中文,老师。”他笑了笑。“我是中国人。” “啊呀,那正好!我原来还以为你是出生在国外的华裔呢!” 薛老更高兴了。 “二十三岁,在我们这行里还年轻得不行呢!……真不错,真不错啊!” 薛老看着他,连连点头,又转头向着一个宣传牌后面招了招手。 “哎,过来,就你呢!” “真是的,好不容易带你出来一次。你这小崽子不替你老师我长长脸,总是躲在后面做什么?” 楼谏眯了眯眼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心脏突然不听使唤地猛然跳动了一下。 正是黄昏,这个时候太阳快要完全落下山去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余晖在远处的塞纳 河上面轻轻跳跃着,随着游轮的驶过荡漾开一圈淡淡的波纹。 埃菲尔铁塔上已经微微亮起红色的灯来,路上的行人散漫随意地走着,有踩着滑板的青年吹着口哨滑过,带过一阵夏日清凉的风。 从宣传板后面,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转身走出来。 已经五年未曾见过面的人,就这样又猝不及防地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如已经被遗忘的往事乍然浮现。 ——惊心动魄,一如往昔。 那人的确比他离开的时候更高了些,身子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瘦弱了。 看来的确是有好好吃饭的。 头发更长了,原本只是到锁骨的黑发已经长至后背,被随意在耳后扎起来,只有两侧的鬓角各自散落一点零碎的乱发,自然带着一点不羁的随性美感。 脸自然也变了,眼神更深沉了,彻底脱去了少年的幼态,连着那些曾经深深烙印在身上的自卑和茫然也消失不见了。 这五年来,他一定过得不怎么好,所以才能改变得这样彻底。 俊美-逼人的脸上甚至带着点冷淡的意味,像是出了鞘的利刃,锋芒毕露。 他就这样微微垂着眼,站到了楼谏面前,让人看不见他下面的眸色深深。 “我最小的,不争气的关门弟子!” 薛老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毫无所察,甚至还拍了拍殷刃的后背。 多巧啊,正好和你一样大,也是二十三岁! 真是的,你这小子,看一看别人,就不能学一学人家?!?[(” “啊。”楼谏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脸上几l乎是本能挂上了真诚的假笑。 “谬赞了,老师您的学生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 “只是因为之前一直都在国内,名声不为外界所知。真正论起绘画天分来,他的天赋未必差于我,未来的艺术成就同样不可估量啊!” 薛老被他哄得高兴,直摸胡子。 殷刃自然也是他的得意门生,不然也不会带他出来,之前只是自谦罢了。 法国人莱昂不懂中文,在旁边听得一脸懵逼,为了免得尴尬,只能脸上也挂着点笑,装作自己也听懂了的样子连连点头。 “那认识一下吧,我是楼谏。” 为了表现得更友好一点,楼谏也算是豁出去了,主动冲着对面伸出了手。 对面人的眼皮微微抬了抬,露出一双黑沉发亮的狼一样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两秒。 在楼谏心里都被看的有点不自在的时候。 那人骤然轻笑了一声,将手从口袋里面拿出来握了上去。 “我是殷刃,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他往前走了一步,作势要来个热情的拥抱,楼谏被他逼得后退了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和他做样子。 殷刃趁着拥抱的时候,将唇擦过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好久不见,哥。”! 第 49 章 楼谏的身子微微僵住。 殷刃抱他的时间挺长,足足有三四秒钟的时间。 差一点他都要以为殷刃也要入乡随俗,给他来一个法式贴面吻了。 好在对方还没有那样丧心病狂,最后还是将他放开了。 楼谏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 他若无其事地往远离殷刃的方向走了两步,忍着全身不舒服的感觉尬聊了一会。 总是感觉有人在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自己看。 好在他的老师这个时候带着安东尼奥姗姗来迟,一见面就热情地和薛老拥抱在了一起。 原来这两位都年过半百的老人,之前求学的时候曾经是旧识。 虽然有些年没见,但是就算是远隔重洋也始终都没有断了联系。 这次再见面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不由得感慨万千。 楼谏的老师挺热情地邀请他们一行人共进晚餐。 又听闻他们刚来高卢,怕是这里的地方菜吃不惯,还贴心地带着他们去吃中餐。 刚巧不巧,他们来的餐厅就是楼谏中午刚和安东尼奥一起踩雷的那家中餐馆。 他们两个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店铺装修得红红火火,刚入门的地方挂了一幅黑白的太极鲤鱼八卦阵,周围被密密麻麻的红色的狮子头和中国结包围着。 看一眼就知道,的确是把中国元素拉满了。 店主热情地招呼他们往里走,看他们是中国人就用中文间或夹杂着法语和他们交流。 大哥法语不怎么标准,中国话还带着点东北腔,在这异国他乡听起来倒是格外地亲切。 就是餐品的味道还是照旧的一言难尽,楼谏强忍着扒拉了一点西红柿炒蛋,勉强填饱了肚子,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叉子擦了嘴,一口都不肯再吃了。 “没关系,我的老伙计!请一切都交给菲利普就好!” 他的老师名为菲利普,是个有点秃顶的热情好客的小老头。半辈子都埋头在雕塑堆里面,人就也显得单纯,性格也有点古怪。 对于艺术之外的很多事情,他与其说是不擅长,不如说是不上心。 不过对于志趣相投的好友,他倒是的确很好。 “我的学生,楼,也是中国人!你们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他会是你们很好的向导的!” “哎呀。” 薛老本来就喜欢楼谏,恨不得拐回去当自己的学生,听见菲利普的这句话眼睛都亮了。 却还矜持着不肯马上答应。 “这会不会有点太麻烦楼同学了——” “不麻烦,不麻烦!”菲利普说。 “楼他身体都一直不怎么好,我正要催他出去多运动,不要整天都闷在工作室里面,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样子!” 楼谏张了张嘴,有点不明白自己都没说上几句话,就被他的便宜老师打包给人当导游了。 他刚要试着再说两句,想要再为自己努力争取一下。 ——最起码把一边看戏的安东尼奥拉过来,陪着他一起。 就在这时,他就感觉到自己原本放在桌子下面的腿,被人轻轻地撞了一下。 七月份正是炎炎夏日,众人身上穿得都轻薄。 楼谏的下半身也只穿了一条牛仔短裤,裸-露的膝盖被人触碰的感觉真的很微妙。 他皱了下眉,眼神在桌上逡巡了一圈,众人都言笑晏晏,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似乎真的只是意外。 楼谏就悄悄地将腿往外挪了挪。 但是很快,那人却又追过来,又在他的膝盖上撞了一下。 这次还有点肆无忌惮地和他的腿贴在一起,有点粗糙的布料蹭在他的皮肤上,微微地麻痒。 他退无可退。 “那就这么定了!楼!” 菲利普举起手中的红酒杯说道。 “Santé!(法语:健康)” 众人举起酒杯凑过去碰杯。 敬完酒,楼谏的眉头就彻底拧了起来,脸色也有点不好。 他抬头,却看见坐在他左侧的殷刃正用修长的手指夹起一丝掉落下来的长发,慢慢抿到耳后。 长发青年微微勾唇,很轻很浅地笑了一下。 总之这趟倒霉的差事,最后不知怎么就还是落到了楼谏的身上来。 他们在饭后交换了WeChat,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 薛老这次出来一共带了四个学生,除了殷刃之外,还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都是薛老手下的研究生。 殷刃的年纪在这几人里面是最小的。 “我加你一个人就行了吧。” 加微信的时候,楼谏笑了笑,对着为首的男生说。 男生姓汪,让楼谏备注他小汪就行了。 “有事你告诉他们。” “那可不行。” 楼谏就听见有人低声幽幽地说。 “怎么能错过这么好的,加上大画家微信的机会呢?” “是呀是呀。”他这一说,众人也都附和起来。 “……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就都一起加一下嘛!” 楼谏咬了咬牙,索性将自己的个人码打开,随便让他们去扫了。 等晚上回去了,他洗了澡,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才有空拿起自己的手机来一个个通过。 其他几人的申请信息都挺正常,到了殷刃这里手指却是卡住了。 【前辈好,我是殷刃/笑脸/笑脸,一直都很仰慕前辈呢!】 楼谏:…… 仰慕这个词要是从别人嘴里面说出来就还好,但是从殷刃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带着点讽刺的古怪意味。 ……他是真的不想通过这人的好友申请。 但是如果把别人的都通过了,只有殷刃的拒了,就也显 得更为奇怪了吧? 所以最后还是有点心烦地点了通过,紧接着又顺手就点了消息免打扰,把手机丢到一边,就去吹头发了。 头发刚吹干出来,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原来是他们队里的女生,钱包在坐地铁回酒店的路上被人偷了。 里面可不仅有现金,还有来这里的护照。 小姑娘的年纪也不大,一时之间慌了神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电话里都快要急得哭出来了。 楼谏的头更痛了,急匆匆换了一件衣服就下楼去。 等带着她去最近的派出所,办理好报案回执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午夜了。 几个男生也都没睡,陪着在一块,就是怕在异国他乡的又出什么意外。 薛老年纪大了,就没让他跟着出来奔波。 “谢谢前辈,多亏了你,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女生此时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了,抓着楼谏的手和他道谢。 “打扰你休息了,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没事,你明天去大使馆补一下护照就行,这边的治安就是这样的,以后多小心。” 楼谏出大使馆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心里暗暗觉得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似乎就是从遇见某个人开始的。 “我送你们回酒店吧。” 他懒洋洋地低头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还不到他平时睡觉的点。 “啊,实在是太麻烦前辈了!” 女生一路上都在和他道歉,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其实她的年纪是比楼谏的还要更大一点的。 但她一口一个前辈的,楼谏到底也没有纠正她,就随着她去吧。 等到终于将他们都一个个全须全尾地送回到了酒店里,看着他们走进了房间,楼谏这才算是在心里放下了一个担子。 他看见酒店的走廊尽头有个小阳台,周围绕着一圈黑色的蔷薇围栏,就信步走了过去。 午夜已过,这条街道上的人也零零星星地少了。 路灯明晃晃地亮着,只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流浪汉的人还在路上逡巡。 一时之间也没了睡意,楼谏从口袋里面取出一根烟低头咬在嘴里,摁开了银色的Zipp打火机。 “吧嗒。” 点点的火光照亮了青年漂亮锋利的侧脸,白色的烟雾缓缓散开成一团,将一切都朦胧在夜色里。 用细长的手指夹着烟,楼谏将身子靠在栏杆上。 今天的事情,让他有些心神不定起来。 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他的心没像今天这样乱过了。 他有预料过自己会和殷刃再见面。 也许是在几年后,也许是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想好,已经做好准备的时候。 ……但是却没有想到过会像是今天这样在他毫无防备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说实话, 他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样子的态度来对待对方。 这些年来,他有时也会怀疑起曾经五年前自己的离开,思考自己当时作出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 但是,如果人生像是游戏一样,有完美的通关答案就好了。 轻轻点击,做出yes和n的选择,就可以一路通关。 ……永远不用去纠结所谓的正确答案。 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他身后走廊里面的一扇房门却被打开了。 一道身影缓缓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到了他身后。 “劳烦,能借个火吗?”那人用流利的法语对他说。 “当然。”楼谏下意识地回道。 他正要将夹在指尖的打火机递过去,那人却凑了过来,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另外一手低头,用白色的烟尾掠过他嘴里已经点燃的火星。 两人的距离一时之间拉得极近。 一丝长长的黑发从那人的耳侧滑落下来,那双他无比熟悉的,黑沉沉的眸子透过升腾的白色烟雾和楼谏对望。 “谢了。” 殷刃很快直起腰来,也放开了他的手,脸色冷淡得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黑暗之中只有两个亮亮的火星在寂寞地闪。 楼谏只觉得刚刚被他抓住的手腕有些说不出来的痒,等他别到身后,第一反应竟然是问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法语?” “哦。” 殷刃靠在栏杆前低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团白雾来。 “从知道你来这里的那天,就开始学了。”! 第 50 章 “抽烟呢?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也是,在你不在的时候,学的。” “啧。” 楼谏不知道怎么了。 今天郁结了一天的心事在听了他这一句话之后再也压不住。 “抽烟对身体不好,你别学我。”他拧着眉说。“要短命的。” 殷刃冷笑了一声,斜着眼睛看他。 他又重重吸了一口,对着楼谏的脸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来。 “这位楼前辈,你现在是凭什么身份来管我啊?” “我就算是抽烟喝酒蹦迪,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我懒得和你说这些。” 楼谏闭了闭眼,觉得心里更烦了。 兀自将手中的烟头捻灭,转身就往外走廊里面走去。 “你又要去哪儿?” 殷刃的瞳孔几乎是猛然惊惶地收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回家睡觉啊。” 楼谏不耐烦地说。 “不然还能干嘛……你放手!” “我不放。”殷刃咬着牙说。 “我放了你就又要走了,你准备去找谁,今天晚上饭局上和你眉来眼去的那个意大利小白脸吗?” “你倒是挺厉害啊,才出来几年就有小男友了?” “我一直都听说你们留学的圈子里面挺乱的,这是你第几个男朋友了啊?” “不是,你tm有病啊?” 楼谏瞪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个时候已经是快要凌晨一点了,他们两个大男人这样在走廊里面拉拉扯扯,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要是声音大了,引来楼下的前台就更尴尬了。 “你到底放不放?” “我才不听你的,就不放!” 殷刃不仅不放,还手上一用力,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将楼谏硬生生地拉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两个人搂抱着摔在了沙发上,身子弹了一下。 楼谏闷哼一声,用膝盖重重在对方的小腹上顶了一下。 “艹。”他张嘴就骂。“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 雕花的木质房门被重重地在他们的身后摔上,在深夜里面发出一声哀嚎。 房间里面只开了床头昏黄色的小灯,大部分都笼罩在黑暗里,只能模糊地看见两道在沙发上纠缠的身影。 “呵,五年没见。” 殷刃忍着疼,伸出手捏住了他哥的下巴。 “你甚至连一句问候都不肯和我说,你甚至连一句阿刃都不肯喊我——” “……说起无情来谁比得过你?” “我真的很好奇,楼谏,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我说什么?我应该说什么?!” 楼谏被他压得难受,小狗崽子这些年里面体重跟着他的脾气一起见长。 现在更是已经彻底成了一只大型犬,这样压在他的身上,感觉比他邻居家养的那只大金毛体重还要更重。 看起来没他在身边,这不一个人也还过得挺好? ……再说都五年过去了,现在又对着他喋喋不休地说这种话,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脾气也上来了,红着眼睛瞪着眼前的人,呼吸都气得有些不稳了。 “我说什么,呵,你希望听到我和你说什么?” 他一巴掌就想要扇到殷刃的脸上,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试着挣脱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挣脱开。 楼谏:…… 不知道是他刚刚说的哪句话触动到了殷刃的神经,他脸上的笑容更冷了,直身跪在沙发上,用自己的双膝夹住楼谏的腰不准他动。 他随意扯开了自己绑在脑后的发绳咬在口里,长长的顺滑黑发像是瀑布一样,顺着他的肩头和锁骨流淌下来。 最后落到楼谏的颈窝里。 “哥。” “五年了,我每天都很想你。” 殷刃还不准他动,凑到他耳边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两人的手顺势悬空压在沙发旁边,十指纠缠。 他声音喑哑。 “我想问,你在这五年这么长的时间里,也曾想起过我吗?” “哪怕,哪怕有一次,你想起过我,后悔过曾经离开我……我就想知道这个。” 楼谏不吭声,重重地喘息着,身子被人压住却也动不了,两人之间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殷刃似乎不等到他的回答,就执意不肯放手。 固执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倒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并不明亮的黄色床头壁灯昏昏暗暗地亮着,漆黑的窗外街道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酒瓶被摔破的声响。 有警笛的声音遥遥响起。 “说啊。”殷刃冷笑着。“你今天在那些人面前不是挺能说,挺会说的吗?就对着我不肯张嘴了是吧。” “——我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说你妈!” 岁月是把杀猪刀,当年那么乖那么可爱的小狗崽子,现在怎么长成这个逼样子了? 楼谏终于忍不下去了,上半身往前一个前挺,额头重重地砸在对面人的额头上。 趁着殷刃脑子发晕,身子不稳,他腰部一扭,往前压过去。 沙发的边缘并不是绒布而是木质的,殷刃一时不防,头在上面磕了一下,原本抓着他哥的手下意识也就松开了。 楼谏刚喘了一口气,想站起身子来,胸口的领子却被人扯了一把。 他一个趔趄,将手掌撑在沙发的一边,身子被迫趴下去,狼狈地和人面对面对视着。 “md你到底要干嘛?” 他心里的火又上来了。 这次没收力,一巴掌就扇在了殷刃的脸上,清脆的“啪”一声脆响,将人打得扭过头去 。 呵呵,我刚才就说了啊。 ?特米米的作品《犬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殷刃慢慢把头转过来,脸上却还带着点笑,俊美的侧脸上渐渐浮现出点红痕来。 黑沉沉的眼睛里面带着狼一样的疯劲儿。 他如今那张脸实在是长得太漂亮,楼谏这一巴掌下去,就像是在一件完美的瓷器上面留下了一个印子。 像是破坏了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说实话刚打完,楼谏下意识就在心里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打得重了。 但是要让他道歉,那却又是绝对不行的。 他就悄悄别过脸去,不看人。 “你之前都从来没有,舍得这么重地打过我的。” 殷刃咬着嘴唇,眼睛说着说着也红了,有泪珠在里面藏着,强忍着不掉下来。 他躺在白色的沙发上面,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那张脸漂亮得像是海底魅惑人心的海妖。 眼角红红的,带着点脆弱的可怜。 就算是楼谏再不待见这人,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心里却还是不由得软了一下。 那是他之前一顿一顿饭好不容易养大的小狗崽子。 原来那么瘦,那么小一点点的。 他知道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也知道那些伤口愈合时候的样子。 是他一点点地缝缝补补起来的小孩儿啊,说到底,又怎么会真的不心疼。 “呜……算了。” 殷刃低低啜泣了一下,抓着他哥刚刚打他的那只手,凑过来亲他手心的那道陈年旧伤。 “你打吧,随便你怎么打就行……” “你还可以换只手打,你这只手受过伤,我担心你。” “你手就放在那边就行,我自己凑过去自己打,你也不用使劲儿。” 楼谏的掌心里一热,是被人用温软的舌尖轻轻舔过。 他又刚要再说点什么,就有热热的眼泪掉到了掌心里面。 “呼……” 楼谏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被抓着的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这下子原本心里有多生气,都消了个干净。 ……他果然还是受不了小孩儿哭。 这一点,殷刃似乎也知道。 他将自己的脸藏在他哥的手心里面,大滴大滴的眼泪砸下来,明明已经成年好久了,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成熟可靠的大人了。 但是在他哥的身边,他却还只是个孩子,他呜呜咽咽地像是只终于回到家的流浪狗一样哭着。 ……像是要把过去这么多年里面,他哥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受到的委屈,全都在此时发泄干净。 本来最开始是想要吵架的。 但是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两人坐在酒店的沙发上,一个安慰着一个哭着。 楼谏还用手轻轻地在他的身后拍。 殷刃埋在他哥的怀里哭得双眼通红,死死地抱着人的腰,力气大的要命,像是要把楼谏勒死。 等到他彻底哭完,两个人的情绪都平静下来,就已经快到凌晨两点半了。 “你……” 楼谏刚要张口说话,心说今晚上也差不多了吧,再不回去睡觉眼看天都要亮了。 话还没说完,殷刃就凑过来,红着眼睛咬上了他的唇。 “你……什么你?你不准说话!” 他舔着他哥的嘴唇,委屈地说道。 “你现在说的话,都是我不爱听的。” “——不准说话,亲我!” 不知道怎么,搂搂抱抱地又从沙发滚到了床上。 躺在枕头上,身子都陷下去。 殷刃低下头来,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楼谏的胸口上,很沉迷很认真地亲着。 我找回来了。 他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想。 我的,丢了很久的东西。 滚烫的舌尖饥渴地舔过他的上颚,他的唇肉,他的犬齿。 唇齿纠缠之间,凶得很。 很快又咬出血来,却没人肯先松口。 寻寻觅觅,一遍遍都找不到的东西,我最心爱的东西。 终于又找到了。 虽然这一路上很难,也很辛苦。 但是这轮年少时的月亮,终究还是落回到了他的怀里。 两双眸子对视着。 眼睛是最诚实的,藏不住的感情就要从里面溢出来。 彼此之间像是都有很多话要和对方说,说过去的这漫漫五年里面的生活,说画了哪些画,说拿到了哪些奖,说学校里面的遇见的人。 说分别的这段时间里面,对彼此的思念。 但是到底谁也没有说出口。 只能亲得更深又更重,要比赛,让对方更痛一点。 更爱一点。 …… 第二天早上,他们是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的。 是队里小汪的声音。 “起床了殷刃,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可不能整天就在酒店里面睡大觉啊!” 楼谏清醒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感觉自己的整个上半身都发麻。 手臂活动了好一会,才算是恢复了知觉,一点点的疼蔓延上来。 低头一看,俊美的长发青年半个身子压在他的身上,赤-裸的手臂还缠在他的身上,还在沉沉睡着。 小狗崽子现在可比不上小时候体重那么轻了,睡在一起的时候磨合不好,找不好姿势,一起睡着的时候就挺折磨。 昨晚上灯光太昏暗楼谏没看清楚。 他今天再睁开眼仔细一看,惊愕地发现被子下面,对方的身材竟然胸肌腹肌样样都不少! 看起来是平时也没少锻炼,宽肩窄腰,身材比例完美。 别管是不是中看不中用,身材反正比他要好多了。 楼谏磨了磨牙,心想天杀的,怪不得昨晚上把他拉进房间里面的时候那么轻松。 这些年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都背着自己偷偷摸摸干了些什么啊! “喂,起床了!” 他抽出一条腿来,没好气地隔着被子在殷刃的腰窝位置踹了一脚。 等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有点哑,腰也酸得厉害。 不由得又在心里面狠狠地把小狗崽子又骂了一通。 心想妈的,你飞了大半个亚欧大陆9000多公里过来,就是为了来找我上个床是吧。 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别闹了。” 殷刃被他踹得身子晃了晃,却还没醒。 小时候就有的起床气的毛病,到了现在却还是一点都没改。 他只迷迷糊糊看他一看,就又狗皮膏药一样的凑过来,将头贴在他哥的颈窝里面,深深地吸了一口,又闭上了眼。 “让我再抱一会吧。” “……不然梦就要醒了。”! 第 51 章 “你……” 楼谏就这样被他死死扣在怀里,一时之间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也全都憋了回去。 算了,算了…… 他最后还是让步了,安安静静地没了声。 好一会,等到门口又传来敲门声的时候,殷刃才算是勉强睁开眼。 “早上好。” 他往上挪了挪身子,伸了个懒腰,在他哥光洁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而后下床穿着拖鞋进了洗手间开始洗漱,等到洗完了脸,咬着牙刷的时候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等等……” 他瞳孔微微放大,一把子推开房门向着卧室里面看去。 就看见他哥坐在床上,正在皱眉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思考着今天要穿什么衣服才能挡住。 “哥?”殷刃喊他,有点不敢置信的意思。 “叫什么叫,md烦死了。” 楼谏心软的劲儿过去了,一时之间看见他就又想起来自己现在腰酸腿疼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眼前的这人。 对着殷刃说话,自然也就没了好语气。 “你从你行李箱里面帮我找两件衣服穿!不然我现在这样出去,估计只要眼睛不瞎的就能看出来。” 殷刃定了定神,从一边打开的行李箱里面翻出来衣服递过去。 他现在也冷静下来了,咕噜咕噜漱着口,又回去洗手间洗漱完了。 等他穿好了衣服,脸上就又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来。 “被看见了又怎么?” 他挑眉,一点不避讳地站在一边看着他哥在床上从头套上他的衬衫。 修长精瘦的腰上留着一点残留下来的指痕,是他昨晚没克制住留下来的。 “被看见了就和他们摊牌,说我是你新交的小男朋友不就行了?” “要不然你就直接说,昨天我们两个一见钟情,来了兴致就上了个床,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少发疯。”楼谏懒得理他。 殷刃眯了眯眼睛,之前他就知道他哥的身上很好留下痕迹。 皮肤是冷白,阳光下接近透明。 骨架也不是很大的那种,甚至不用特别用力,就能很快从皮肤下面显出青紫色来。 看着就有点触目惊心,总是让人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受伤。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让人觉得,这样其实也挺不错的…… “你的衣服这都是什么品位?” 楼谏扣上扣子,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原本楼谏自己穿的是方便行动的短裤。 但是殷刃的裤子却是黑色的光滑西服裤,长袖衬衫也是黑色的,这样搭配起来简直就是一身黑。 活像是刚死了前夫。 他最后扎紧了腰带,发现这条腰带的主人最常用的那个扣子对他来说居然有点大,不得不屈辱地往里面扎紧了一扣 。 “你又瘦了,哥。” 殷刃眸色深深地看着他,没有告诉他哥他身上这套衣服越发显得他身高腿长,紧紧扣起来的衬衫领口有种禁欲的色气。 还有那领口下面露出半个深红色的吻痕,若隐若现的,反而更加引人遐想。 “这话说得,你要是来这鬼地方住上段时间,你也得瘦。” 出了国才发现原本的自己有多幸福。 高卢这鬼地方连外卖都不好点,外出都还在用信用卡刷卡,钱包里面还藏着钢镚,像是还生活在三十年前。 楼谏刚出来那会,心里难受得要死,焦虑症又复发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医生去看病。 他实在是不想在公寓里自己做饭,吃饭也挑嘴,吃不惯本地菜,所以活得实在是很艰难。 等到因为低血糖被送了几次医院后,他才勉强找到几家学校附近能吃的饭馆。 直到最近这两年开始自己在公寓里面做饭了,身上才长了点肉,看起来没有像是之前那样,一阵风就能被吹跑的样子了。 等他们两个勉强整理得人模狗样,打开房间大门走出去,楼谏的手机刚好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哎,前辈!” 小汪有点惊讶地举起手机,有点不确定地向着殷刃的房间里面看了一眼。 “你昨晚怎么……在这儿?” “哦,昨晚实在是太晚了。” 殷刃随意地说道,就好像这只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 “我担心前辈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就让他留下来一起睡了。”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小汪一拍脑袋,他自己直得不行,倒是也没发现他们之间的这点猫腻,还在那边惋惜,怎么自己就没有这么细心体贴。 竟然是将这一茬给忘了! “真是的,早知道让前辈来我房间睡了!我不怕挤!” 殷刃脸上的笑容就淡了点,将手搭在他哥的肩膀上,修长的指尖耷拉下来。 “没事,我们两个昨晚睡得也挺好的。” “啊,睡得好。” 小汪这个时候才开始觉得气氛有点诡异起来,讪讪点头,想尽快将这个话题过去。 “你们睡得好,那就,那就行……” 等薛老也起来,他们一行几人出了酒店,就步行去了六区挺出名的那家花神咖啡馆。 也就是著名的塞纳河左岸咖啡馆。 他们选在了店外的一个位置坐下,点了咖啡,甜点,一点沙拉和小食,又特地加了一份特色的法式焗蜗牛。 殷刃和楼谏都不约而同地没要咖啡,点了热可可。 他们一行人里面的女生曼曼,还有她的男友没有和他们一起来。 因为曼曼的护照丢了,两人趁着起得早去大使馆那边补□□明,估计要一上午的工夫。 太阳暖洋洋地晒着,时候已经不早,店里的人多了起来。 这里的人挺多都是游客,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人挤在一起_[(,熙熙攘攘地很热闹。 楼谏开始给他们介绍,虽然他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好介绍的。 “面包和各种甜点。” “我在这边住了几年觉得唯一做得还不错的,我可以接受的食物。” 他想了想又开始补充。 “我解释一下,我不是说法餐都很难吃的意思,是我孤陋寡闻吃得少,这也仅仅是个人意见,不合我个人的口味,没有要破坏和国际友人关系的意思……” 比如楼谏是真的觉得这里的焗蜗牛很难吃,很腻,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他身边的人对此趋之若鹜。 “好啦好啦,知道前辈你的意思了!” 小汪笑了笑,自己戳了一个蜗牛尝了尝。 “我倒是觉得味道还行哎!——殷刃,你不吃吗?”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边这位才华横溢的小学弟,只觉得他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有点说不上来的怪怪的。 往日里面殷刃虽然性格冷淡,但是也挺好说话的。 今天的脸色却一直阴晴不定,黑沉沉的眸子里面似乎藏着点什么东西。 “哦,我也不爱吃。” 殷刃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将自己袖口的一丝褶皱慢慢压平。 等等,怎么也没见你吃过呢,就知道自己不爱吃了…… 小汪有点无语,本来是想要吐槽一句的。 但是这个时候薛老却已经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这所咖啡馆的历史,又谈起如保罗·瓦莱里、安德烈·布勒东和保尔·塞封等人曾经在这里的往事。 薛老学识渊博,不仅对于绘画,另外对文学和雕塑,还有艺术史,都有着很深的属于自己的见解。 楼谏一开始还漫不经心地听着,逐渐就出了神,偶尔也能插上两句嘴。 他们一老一少聊得不亦乐乎,反而是将另外几人都冷落了。 楼谏这些年来看的书也多,但是却深而不精,如今和薛老聊起来也发现了不少自己思维上面的误区。 不得不说,殷刃的这位老师是真的有点水平的。 楼谏暗自在心里佩服。 他信步走在圣日耳曼大道上,全身都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 ……心想也不知道他老师的本事,小狗崽子学了几分去。 他这几年在参加一些展会和聚会的时候,倒是也在圈内人的嘴里听说过殷刃的名字。 算是国内油画界挺出名的后起之秀。 但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如何,这五年来,他却始终都没有看见过一幅殷刃的作品。 哼,不过想来,怎么都应该不会比他画得好就是了。 他心里胡思乱想着,又觉得昨晚上实在是有点太过分了。 身子现在还有点难受,也不知道这一天能不能支撑下来。 “啧,怎么有人走路不看路啊。” 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见他眼看就要撞到路中间的花坛上,把他往外拉了拉。 楼谏猛然回神,抬头就看见殷刃冷着脸在旁边看他。 他现在其实净身高是稍微比楼谏要高上大概两三厘米的样子,只是他爱装,出来逛展还穿了皮鞋,带着几厘米的高跟。 这样看来,随意穿着一双运动平底鞋的楼谏就凭空比他要矮上了不少,竟然要微微仰头才能看他。 楼谏心下就有点莫名地来气。 明明之前都是自己比他要高的啊! 紧接着又感觉自己的腿轻轻地抽了一下筋,带着身上被咬的痕迹都在一连串地发疼,心里面就更郁闷了。 小狗崽子现在对他的态度像是有病一样,昨晚上还埋着他的手哭得稀里哗啦可怜巴巴,一转眼又对着他摆出一副冷淡傲人的样子来。 不知道还以为是谁辜负了他这么多年呢。 楼谏往前看了看,他们两个走得慢了点,落在了众人后面。 刚好有一队穿着鲜艳的中东人从他们的面前穿过马路,操着奇怪口音的法语,挡住了前方的视线。 楼谏就顺势在殷刃的手臂上重重地报复性地扭了一下。 “我腿疼。”他说。 “今天我要是逛不下来的话……” “哦,你走不下来……那要怎么办?” 殷刃扬眉。 “——要不,我背你走?”! 第 52 章 “……殷刃你告诉我,你现在究竟打算做什么?” 楼谏低头皱着眉,停下了脚步,挺认真地发问。 “已经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像是这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究竟,是打算要做什么?” 对面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看楼谏的眼神阴恻恻地带着点邪。 “殷刃?” 他没回答他哥的问题,反而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下楼谏的话。 “好好好。” “你现在,是连一句阿刃都不肯喊我了是吗?” “我问你事儿呢,你老是转移话题做什么?” 楼谏更烦了,摸着口袋里面的烟,很想现在抽一根,硬生生又忍住了。 “喂!你们两个——” 前面有男生越过人群回头,用中文喊他们。 “走快点啦,不要掉队啊!” 殷刃也就不再说话,抿着嘴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和楼谏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地,重重地在他哥肩膀上撞了一下。 楼谏被他弄得一时之间有些没站稳,扶住了一侧的花坛才稳住身子,转身向后看。 ……正好看见那人身后长长的黑色马尾垂在身后,在他后背的白色衬衫上轻快地晃悠了一下。 “妈的,神经病。” 楼谏咬着牙,擦了下自己刚刚被抓的手腕,低低用中文骂了一句。 …… 毕竟都是搞艺术的,说到参观就不约而同地直直奔着卢浮宫去了。 这里不管楼谏什么时候来。 不管周末还是工作日,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酷暑还是寒冬,从来就都没有少过人。 那幅著名的《蒙娜丽莎》之前,更是人山人海。 特别蒙娜丽莎的尺寸只有77厘米×53厘米,在油画作品里也是相对较小的,整整一个大厅就全都是来参观的人。 卢浮宫里面的藏品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这样展出的藏品也不到总藏品的三分之一。 不仅是画作,这里的雕塑,还有这座建筑本身。 ……甚至天花板上面精致的彩绘浮雕,全都是可以被细细品鉴的艺术。 要是真的要认真逛起来,看上几天半个月也看不完。 楼谏走在他们前面,帮着他们引路,时不时出口帮他们介绍一下,也真的算是尽职尽责地做导游了。 他口齿清晰流利,声音好听,再加上对于画作的介绍简洁明了,鞭辟入里。 特别是他怕众人无聊,有时候还会讲上几个幽默的笑话囧事,引来一片笑声。 一时之间不仅仅他们这几人在听,还引来了不少的中国游客围在他周围。 “哇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啊!” 有个小朋友听着听着,就用挺崇拜的亮晶晶的眼神看楼谏。 “哥哥你也会画画 吗,不然怎么懂这么多?” “对哦!”楼谏笑了笑,蹲下身子来。 小孩儿的脸粉白圆润,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咕噜咕噜转,实在是可爱极了。 他趁着孩子的家长没注意,偷偷掐了下对方的脸颊。 “哥哥现在就在附近的学校里学画画哦!你好好学习,以后长大了也能像哥哥这么厉害!” “嗯!”小孩乖得很,重重点头。 刚开始的时候还好,再往后楼谏的语速就有点慢了下来。 主要是因为他今天身子实在是有点不太舒服,神色就一直都有点恹恹。 旁人看不太出来他脸色下面的真实情绪,但是殷刃却懂了。 眼看对方的脸色越来越白,却还要强撑笑脸。 在众人在一座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前驻足的时候,殷刃终于忍不了了。 随便找了个去厕所的借口,然后就把人直接给拉走了。 “你又要干嘛——” 楼谏已经被他闹得有点没脾气了,他们一路从熙攘的游客里面挤出来,坐上电梯,就到了一边绿草茵茵的公园里面。 殷刃把他往一张长椅上面一丢,又从身后的包里翻出来一件外套劈头盖脸地丢到他身上。 “你正要问你呢。” 殷刃反而恶人先告状起来。 “你是不是傻,让你当导游,然后你还真的就当上了啊?还挺尽职尽责……” 他说着说着就又要冷笑,俊美的脸上嘴角微勾,眼神却满是不屑。 这一点倒是和曾经的楼谏学了个十成十。 “也不见得他们给你多少工资,你这样的咖位,这样的名气,去给人当导游也不害臊。” “……不过也挺好,以后你要是一幅画都卖不出去,这多少也还能算是个兼职。” “那明明是我老师让我……艹,你这样子说话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 楼谏是真的不想说话了,就连和殷刃争辩都没力气。 他的腿现在酸得要命,脚也有些抽筋的迹象,全身都在钝钝地发着疼。 再加上昨晚上他一共也没有睡多长时间,一大早就被喊起来,现在是又累又困。 楼谏来了这边之后,作息一向不是很好,早上很少起这么早,就更是难受。 “别说了。” 他虚弱地抬了抬手,苍白的脸色在太阳的照射下几乎要变得透明。 “你现在厉害了,我说不过你了。” 殷刃听了他的这句话,脸色就更差。 楼谏靠在长椅上面,将那件殷刃的外套盖在身上,微微向后靠在靠背上,疲惫地合上了眼。 “我真的很累了,就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吧。” 虽然是七月盛夏,但是今天的天气却算不上是很热,公园里面的人并不算是很多,天空中时不时飘过几朵零零碎碎的白色云彩。 他们两个坐在长椅上,但是更多的人却是直 接坐在绿茵茵的草坪上,随意地三三两两分布着,或者是看书,或者是锻炼,或者在野餐。 微风淡淡地吹拂过他们的发梢,空中传来鸽哨的轻响。 各人都有各人的事情要做,只是却又不用太匆忙。 白昼还长。 也许是实在是太累了,楼谏再慢慢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恍惚间,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里睡了过去。 他此时正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耳侧传来一道有规律的浅浅心跳声。 没有做梦,脑子也挺清醒的。 虽然时间挺短,但是他很少睡得这么好过了。 正要睁开眼,却感到有人正在用手指轻轻地从他的脸上摸过。 一次次地,不知疲倦地用指尖触摸着他的脸。 摸过他的侧脸,摸过他闭着的眼睛,摸过他的鼻尖,他微微凸起的唇珠。 对方的动作很轻,就像是怕惊扰一只落在兰花上的漂亮蝴蝶。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似乎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将过去那些岁月里面他身上的改变都仔仔细细地记在心里。 楼谏放在身体内侧的手,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睁开眼。 但是睫毛的颤动却已经暴露了他清醒过来的事实。 “醒了?” 那指尖刷的一下子就移开了,楼谏顺势睁开眼,就看见殷刃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脸的样子。 似乎是很勉为其难地看着他睡得快要摔倒了,才将自己的肩膀凑过来给他靠一下的。 “啊。” 楼谏打了个哈欠,侧过脸在他身上的衣服上蹭了蹭,明显感觉到自己靠着的身子坚硬了一瞬。 他们两个人的身体实在是太熟悉了,也不仅仅是因为从刚成年开始就分享一张床铺,更多的是一种灵魂上的莫名吸引。 他们熟悉彼此身体的每一个本能,甚至是在大脑的思维之前就已然知晓。 “醒了。”楼谏笑了笑,也许是因为睡饱了,他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些。 阳光将他完全晒透了,整个身子都暖融融的,像是一小块在明媚的夏日里融化的热乎乎黄油。 人是很难在一个阳光这样好的天气里面生气的。 特别是睡眠充足,并且鼻尖还闻见了食物的甜美香气的时候。 会觉得人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活着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辛苦你了,身子没麻吧。” 楼谏直起身子来,看了眼手表上面的时间。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到了午饭的时间了,他睡了整整两个小时。 “当然没事。” 殷刃咳嗽了一下,手上悄悄用力,抖了下自己微微隆起的肱二头肌。 “你以为我是你啊,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已经有足足两年的时间都没生过病了,就连感冒都没有。” “ww!”楼谏这下是真的有些 羡慕了,上下打量着对方。 挺厉害啊!你是怎么练的? ?想看特米米写的《犬齿》第 52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难道是他的问题吗?他上一辈子直到死前也没有练出这样的一身肌肉。 “哦,其实也没什么。”殷刃轻描淡写。 “只是当年你走后,我心情不好,于是就去练了拳击,今年刚好已经五年了,也拿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奖项,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业余兴趣罢了。” “啊?啊……” 楼谏本来还想要去捏一下他的手臂的,一听到这里就讪讪地收回了手。 在心里面嘀咕小孩儿不会是对着自己的脸练的吧…… “午饭就吃三明治行不行,我还随便买了点橘子汽水。” 殷刃似无所察,从座椅下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来,放到了长椅中间。 “不用和你老师他们说一声吗?” 楼谏扒拉开纸袋看了一眼,心满意足地看见里面是大块牛肉另外加了双份培根没有加甜酱的三明治。 “我刚才已经打过电话了,说你身体有点不舒服,我陪着你出来坐一会,让他们去吃就好。” “唔,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啊?” 楼谏咬了一口三明治,舒服地在微风里面眯起了眼。 “有什么不礼貌的,我老师早也不是第一次来这边了,他年轻的时候在这里呆了挺长一段时间,说不定对这里比对你还熟——” 殷刃白他一眼。 “你还真的以为他是要你来做向导的啊!” “啊!”楼谏一边吃一边寻思。“那我上午在他面前讲解的时候,岂不是班门弄斧了?” “倒也不是,每个时代对于作品的解析都是新的,不同的。我老师那个人……他应该还挺高兴能听到我们这样年轻人的想法的。” 一只灰扑扑的鸽子落在了他们的长椅靠背上,似乎是想要从他们的手里面得到一点面包屑。 它身上看起来挺圆润,一蹲下来两只小细腿都要被肚皮上的毛给遮得差不多了。 “等一会吧,兄弟。”楼谏对它说。“你好歹得让我先吃饱了不是吗?” “而且你看起来该减肥了,体重是不是有点超标啊?” 鸽子咕咕叫了两声,见这人似乎没有一点分享的意思,悻悻地飞走了。 殷刃弯腰,从纸袋里拿出两瓶橙子汽水来握在手里,又单手将两只瓶口凑在一起,上下用力。 吧嗒一声响,白色的泡沫呼啦一下从他的掌心里面冒出来,带着浓浓的橙子酸甜味儿。 等给人插上吸管,又看见楼谏正吃着三明治没手拿,就给人递到了嘴边。 “喝吧!” 他凶巴巴地说。! 第 53 章 楼谏正吃着东西没嘴回他,只轻哼了一声。 他歪头,就着他的手咬住了吸管,淡橙色的气泡水咕噜噜地顺着半透明的吸管升上来。 殷刃不由自主地盯着他苍白的唇瓣看了一会,看出来在他下唇上有一道浅浅的伤口,透出点暗淡的凝固血色。 在他哥的身上,有他留下来的伤口。 某种不可见人的阴暗的心理在此时得到了满足…… 殷刃看着眼前吃得正香的人,神情也渐渐柔和了下来。 畅快地喝了一大口饮料,楼谏舒服地打了个嗝,这就算是吃饱了。 高卢这边的午餐一般都简单。 主要是加班文化也没有国内那么盛行,下班时间早,这样中午随便吃一点就可以等着下班吃晚上的那顿大餐了。 就算是再怎么说,他也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习惯的确改变了不少。 手心上面沾着一点碎碎的面包屑,他抖落到了面前的小路上面,很快就又有两只鸽子咕咕地叫着围了上来。 那鸽子也不怕人,细细的白色羽毛在阳光下发着光,红色的鸟喙尖尖细细。 也许是阳光实在是太好了,风也太温柔,楼谏的心情也就变得很轻松。 “阿刃。” 他看着面前的鸽子说,声音算得上是低柔了。 “这次的见面,到底也只是一次意外……我们之间的曾经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想要一直都纠缠在过去里。我们都要往前走。 “等这趟旅程结束之后,你就跟着你老师回国吧。” “你现在走的路是对的,我很高兴看到你从曾经困住你的那座房子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了更大的世界,你的未来还有很多可能性……” 他还要絮叨,但是身边的长发青年却抿起唇来,抓住了他伸出去想要摸鸽子的手腕。 他的神情称得上是固执了。 “但是这个未来里面,没有你,对吗?” 楼谏苦笑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小狗崽子长成了大狗。 但是幼时那非要追着人脚后跟前前后后的粘人,又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却是一点没变。 只是现在楼谏也说不动他了。 “五年的时间,你都没有试着去谈一段新的恋爱吗?你不尝试一下,怎么就知道还没有更好的?”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阿刃。” 他看着殷刃的眼睛,诚恳地说。 那双黑沉沉的他无比熟悉的眸子,五年未见,里面的颜色却似乎更加深沉。 此时他居然都有些看不懂自己眼前的这个人,看不懂曾经那个像是一张白纸一样的小孩儿L了。 “继续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个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没有走过的路并不一定是更好的,你只是觉得不甘心。” “可爱情这种事情,难道要像是 在水果店买水果一样,一样样试吃过去,喜欢的就买,不喜欢的就丢掉吗?” 殷刃冷笑了一声,双手插在口袋里站起身来。 所以对你来说,我就是被丢掉的那个,你不喜欢的烂水果是吗?” 楼谏一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又开始有点头痛。 “我不是说你不好,你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套。” “我看倒是未必……那你当年走得可是干净利索,甚至连一个电话号码都不肯留给我。” 殷刃淡淡地说。 话头终于还是扯到了当年的那一场分别,于是轻松愉快的氛围就此散开。 他们也聊不下去了。 这场午餐开始得还算和谐,到了后面却有点不欢而散的意味。 鸽子吃饱了,扇扇翅膀飞了。 他们两个坐在长椅上面,一个靠最左坐,一个靠最右坐,中间的空还能再放下两个人。 都各自低头玩着手机,谁也不挨着谁。 “你好。” 楼谏刚心烦意乱地玩了一局速溶消消乐,就有人拍了拍楼谏的肩膀。 转头看见是个笑容挺甜美的小女生,有着一头栗色的大-波浪卷发。 “我刚刚看见你和你的男友两个人,正在这里吃午餐,阳光落在你们的身上,那个场景实在是太漂亮了……我没忍住就拍了一张照片。” “总之,希望你们能喜欢!” 女生随即递过来一张小小的拍立得照片。 略显灰调的照片上面,两个看起来都挺年轻的帅气青年正无比亲密地靠在一起。 白发的漂亮青年嘴里咬着三明治,侧过头看身边的人,眉宇之间带着一点笑意。 而他身边的那人则握住玻璃瓶的汽水,微微倾斜着瓶身,凉爽的白色泡沫正从他的手心里面冒出来。 殷刃脸上的表情虽然算不上是笑,但也是柔和的。 远处的草坪绿莹莹的,像是油画里面的颜色。 阳光实在是太亮眼,以至于有点轻微的曝光,于是他们脸上的笑意也都朦胧在一片淡淡的白光里。 这照片拍得很好,不管是从构图还是从颜色上来看都堪称完美,就算是最后的那一点曝光,却也像是一层滤镜一样,增加了画面的真实感和美感。 楼谏还没张口说话,殷刃却已经开口用法语说了“谢谢”,并且将那张照片接了过去。 “我们很喜欢。”他说。 “那就好。”女生弯着眼睛,抱着自己的相机有点害羞地笑了笑,笨拙地给他们比了一个心。 “还有,情侣之间有问题的话,要及时沟通,不要总是冷战哦!” 楼谏听到这里的时候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刚要开口解释,说他们根本不是情侣。 但是女生却已经抱着相机,像是小松鼠一样蹦蹦跶跶地离开了。 “啧。” 他莫名不爽地踢了一块地上的石头, 眼睁睁地看着殷刃将那张照片放进了口袋里,还挺小心地拍了拍。 “你……” 他要开口说话。 殷刃又摆出那副关你屁事⑷”的臭脸来,他马上就又闭上了嘴。 楼谏这种想要对着什么东西发火,但是却又发不出来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晚上。 他这天的身体倒是好多了,晚上回家美美地泡了一个澡,然后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将殷刃借给他的那套脏衣服丢进了脏衣篓里面。 结果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是郁闷,失眠得厉害,就算是吃了两颗褪黑素也不行。 他大半夜下床,顶着一双黑眼圈低骂着,将那无辜的衣服团吧团吧丢进了垃圾桶。 回去之后,楼谏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又感到自己的手隐隐发痛,就低头蜷缩起身体。 像是小孩子一样,将自己颤抖的食指轻轻咬在嘴里。 “阿刃……” 他的手指也抽搐了一下。 “你这次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你看见了,我留下来的那封信吗?还是真的,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完美的意外?” 他还是想不通,这样迷迷糊糊地却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仍然还是四处逛展。 奥赛美术馆刚好在办梵高画展,已经是最后一天,刚好被他们赶上了。 下午快吃晚饭的时候又去逛蓬皮杜,只看了一点,却还没看完。 众人于是就商量着明天还要再来一趟。 殷刃他们是明天晚上回国的飞机,计划是晚上九点起飞,十一二个小时,到国内怎么也要是凌晨了。 七个小时的时差,阻断在两地之间的又何止距离? 楼谏的老师反正是非常不舍得他的老朋友。 他们两个年纪都大了,也就越来越不爱动弹,这次出来还是薛老为了他的学生们才愿意来走一趟。 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于是也就更加珍惜还能见面的日子。 晚上的时候菲利普老师就大手一挥,打算请他们吃顿正式的法式晚餐,地点定在塞纳河的游轮上。 刚好还可以看一看塞纳河的日落黄昏。 这一顿就是很正式的法餐了,开胃菜是鹅肝酱和生蚝,前菜有海鲜和凯撒沙拉、烤面包。等主菜一样样上来了,然后就是奶酪和甜点。 好在这家餐厅的味道对得起它昂贵的价格,就连楼谏这样挑食的人都没忍住多吃了几口。 他们坐在窗边,外面就是波光粼粼的塞纳河。 浅薄的黄昏落了下来,被云层渲染成红色的阳光就像是被打翻的油漆桶一样在水面上面铺开。 随着时间的变化,那浓重的铁锈一样的红逐渐变化,减淡了,也朦胧了。 于是明亮艳丽的橙色还有细腻柔软的柠檬黄,就一层层地从河面上面随着柔柔的水浪慢慢翻卷出来。 可是暗沉的黑夜拉起了大旗,黑压压地从周围席卷了过来。 被吞吃进入到水面下的太阳安静地,毫无挣扎地一点点沉没下去,终于溺死在日渐漆黑的河水之中。 “于是光明最终还是失败了。”殷刃轻声说道。 他们吃完了晚餐,就站到了甲板上来观景,正好目睹了这日落的残酷一幕。 “但是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楼谏说。“没有输赢,只是一场太阳和黑夜之间的游戏罢了。” 风有点簌簌地带着寒意,楼谏的身上穿的少,此时觉得有点发冷。 他刚打了个哆嗦,身上就披上了一件带着体温的大衣。 天彻底暗了下来,最后的光也消失不见了。 人群也开始熙攘着,纷纷往船舱里面走。 他们的站位离着人群并不算近,是挺偏的地方。 这个位置观景并不算很好,所以游客也稀稀落落的。 “我去个洗手间。” 楼谏找了个借口,在路过殷刃的时候将衣服拽下来还给了他。 他在洗手间的马桶上面磨蹭了好一会,在心里估摸着人应该已经走了,才推门出去。 然后他正看见外面空荡荡的,倒是的确没什么人。 刚松了口气,转了个弯就殷刃站在洗手池前,身上那件大衣又被他穿回去了,一颗扣子都没乱。 此时慢慢悠悠地洗着手,抬眼从镜子里面窥他。 “整挺慢啊?”他说。 楼谏一时之间尬住了,不知道要说什么。 又过了两秒钟,他心里压了这么久的火气一下子就爆了出来。 “艹!” 他走过去,猛地往前几步,一把将人往后重重推到了洗手间的墙壁上,将自己的胳膊卡死在殷刃的脖子上,牙齿都咯咯地咬出声来。 他们的距离靠得极近,甚至都能听到彼此的每一次激烈的喘息声。 “殷刃,我再问一遍,你究竟是想要干嘛?” 楼谏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跳,觉得自己的血都要从心脏里面泵出来。 被他压在身下的人没反抗,只微微仰头,露出干净漂亮的下颚线来。 黑色的长发海藻一样顺着他的后背流淌。 “这还看不出来吗?”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 随后侧头,在楼谏压住他的那条胳膊上面亲了一下。 “哥,我想再追你一次。”! 特米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54 章 殷刃的眸子黑沉沉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看。 楼谏被他亲到的地方骤然麻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手抽回来,但是觉得这样做又有些太刻意。 于是强忍着,一步都不肯退。 “我五年前就拒绝过你了。” 他皱起来的眉心足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低声训斥道。 “看来这五年过去了,你还像是之前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哦?” 殷刃短促地笑了一声,往前反推了一步,用膝盖顶住了他的大腿根。 轻轻打着圈磨了一下。 “这样,算是有长进吗?”他的声音低低哑哑。 “你……” 楼谏猛然一抖,没站稳,身子往后倒去,被顺势用手臂扣住。 两人的脚步在光洁的地面上交错了两步,你来我往,像是在跳踢踏舞,只是皮鞋鞋底发出几声短促的摩擦声响。 就在这时,门口飘来了几声人的交谈话语声。 “有人来了,你也该放手了吧!” 楼谏重重在缠在自己腰间的那条胳膊上面掐了一下。 人越走越近,甚至已经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影子。 殷刃往后看了一眼,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随手推开一间厕所的门将人推了进去,自己跟着关上了门,还上了锁。 “……小崽子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还真以为我不会发火啊是吧?” 隔间里面空间狭小,当被逼着坐到马桶上的时候,楼谏的脸色就已经铁青一片了,伸出手就扯住了殷刃的领带。 将他的整个上半身都硬生生拽了下来,有些局促地用手撑在洗手间后面的瓷砖墙壁上。 因着殷刃的这个姿势,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靠得极近,几乎是要脸贴脸的程度,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这几年的脾气是好了一点,但是你——” “嘘,小点声,哥。” 殷刃今晚上的心情却是格外地好,脸上的笑容就没散下去过。 他低头,在他哥的唇上亲了亲。 顺利堵住了他后面还没说出口的话。 “不然被外面的人听见误会了,可不能怪我哦。” 楼谏:…… 殷刃的上臂贴在他脸旁边,细细的汗毛都蹭在他下巴上,痒得不行。 楼谏心里的这股子火撒不出来,也不能说话,就转头过去,一口对着他的胳膊咬了上去。 小孩现在的身上有了点肌肉,也并不像是之前那样咬起来总是软软的,皮肉还带着点弹牙,是另一种挺不错的口感。 楼谏咬人从来都不会留口,等到外面那几个人都走了好一会才慢慢松开嘴来。 两人的喘息声都很重。 殷刃手臂上面的咬痕完完整整分为上下两半,两颗犬齿的位置格外深得陷下去。 殷刃一点没反抗,由 着他咬。 此时他的心更是跳得厉害,是疼的,但是也是爽快的。 内啡肽一点点涌出来,他看见他哥有点狼狈地坐在马桶上。 凌乱的银发散乱地挡住楼谏的眉眼,苍白的唇上和微微露出的犬齿上都带了点鲜红的血。 ——他的血。 就像是一张雪白的,永远都不会沾染上颜色的,干净单薄的画布上面,沾染上了另外一种颜色。 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在他哥从他身边离开的五年之内,他从未有一刻像是此时这样觉得自己还活着。 “哥……” 他的喉头滚了滚,刚好看见他哥垂首皱着眉,将苍白柔软的指尖塞进嘴里,擦掉了那一点牙尖上的血。 “哥,好喜欢……哥……” 殷刃控制不住自己,凑过去又开始亲他。 他亲得很入迷,渐渐就跪到了马桶上,用身子将人压在下面。 两只手臂逐渐收拢,像是在抓住一只美丽且自由的白鸟。 他想要留住它,永远地留住它。 却又不舍得折断它的翅膀,他不忍心它疼,却又太喜欢。 ……喜欢到不想放手。 喜欢到骨血都想要融在一起,恨不得剥皮削骨,吞吃入腹。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才算是打破了这一个过于漫长的亲吻。 “没完没了了是吧!” 楼谏咽了口口水,重重在他乌黑发亮的皮鞋上踩了下去,然后碾了几下。 他的脸也不知道是被气得,还是被被亲得,反正也发着点淡淡的红。 他们两个人模狗样地整理好衣服走出去,分别对着镜子开始洗手。 “嗯,老师?” 殷刃在电话铃的最后一秒接起了电话,声音里面还带着点喘。 “嗯,啊你们吃完饭先回去就好了,我和小楼前辈聊起天来,发现相识恨晚,有着不少艺术上的共鸣,一时之间也就忘了时间……” 薛老在那边还挺开心,说让他多多和楼谏这样的优秀后辈在一块交流学习,切磋一下画技。 楼谏都快要听不下去了,狠狠地在一边咬着牙。 对着镜子看了看,又觉得自己的嘴唇都发着木,嘴上原本还没愈合的伤口又被咬开了,渗出一点血来。 殷刃应付了两声挂了电话,懒洋洋地整理着自己的大衣扣子。 沉默了一会,看见楼谏也差不多收拾好了,他说:“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还挺有绅士风度。 虽然这句话不合时宜地,就像是他们刚刚在这里干了什么,类似偷情的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样。 楼谏想回他一句什么,但是嘴下一疼,话就秃噜了没说出来。 “嗯?” 殷刃心里没点逼数,还凑近了点要仔细听。 他身上似乎是喷了点香水,楼谏这个时候才有功夫闻出来似乎是Bleude el的男士香。 此时前调和中调都已经模糊了(),只剩下一点尾调淡淡的雪松混合麝香的气息。 天花板的吊灯是橘黄色的(),将墙壁都照得要闪出朦胧的金光来。 “……滚。” 殷刃于是就听见他哥无比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来。 …… 楼谏把人赶回去,自己打了Uber回了公寓。 直到晚上回去了躺在床上,唇还是在隐隐作痛,他自己摩挲着上了点药,被苦得皱起了眉。 又想起他们是明天晚上的飞机,心里就轻松了一点。 ……总之,明天就能摆脱掉这个大-麻烦了! 到时候等人走了,就将人微信一删,他楼谏又是一条好汉。 今晚上的事情就当是根本没发生过! 上了床果不其然就又失眠了,躺了一会,手机这个时候却闪了闪,亮起了信息。 有人给他发了微信来。 楼谏在黑暗里面被那光激得眯了眯眼睛,心想不知道哪个傻-逼不知道都已经半夜了,还给他发骚扰信息。 等转身抓起手机来,就看见微信框里面信息一条条往外冒。 【殷刃:哥,二十四岁生日快乐啊】 楼谏愣了愣。 他这下彻底是没了睡意,索性站起身来走到了客厅的窗边,点了一根细细的女式烟。 他都已经忘了他的生日了,原来,已经二十四岁了吗? 从他重生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整整六年了啊。 【殷刃:本来今晚上是想要陪在你身边,亲口对你说这句话的,但是你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总之对不起,今晚上都是我的不好,是我没有忍住】 【殷刃:但是我发誓,我今天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在开玩笑的,完完全全都是出于我的真心】 【殷刃:哥,我是真的想要追你,想要和你重新在一起】 【殷刃:我年轻的时候的确是做了一些错事,是我太幼稚了!我替那个时候的我道歉了,是我的不好!】 【殷刃:哥,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楼谏拿烟的手轻轻抖了抖,落了一点烟灰在地毯上,格外显眼。 他赶紧拿了烟灰缸来,一时不慎竟然被呛了一口。 白色的烟雾缭绕里,他低头看见了殷刃给他发的最后一条信息。 【殷刃:求你了,哥,整整五年过去了。放过过去的那个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人对时间的感知是一件很难说的事情。 当很深地沉浸到一件事情里的时候,就会觉得时间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哗啦一下就从身边溜走了。 当再抬头的时候才恍然,原来已经到了吃饭的点了呀! 五年的时间多漫长,这几天的时间却只不过眨了个眼,就不见了。 这就是生活在三维世界里面的生物,永远摆脱不了的悲哀之处。 () 戴高乐机场离光城的市区算不上是很近。 再加上还要登机安检,他们一行人几乎是下午刚过没多久,就回到酒店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了。 其实本来行程上面不用这么急的,薛老原本打算在巴黎呆上半个月的时间,仔细地带着殷刃他们去看一看这里的展览和卢浮宫里面的藏品。 但是因为国内有一个挺重要的会议要请他,实在是推不掉,就也只能提前返程了。 临走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挺恋恋不舍的,说是之后有时间了肯定要再来。众人都带着大包小包,还买了不少挺有趣的纪念品,准备要带回国内去。 殷刃拿的东西在几人里面几乎算是最少的,只拉了一个不大的黑色行李箱,也没见他这几天去逛什么纪念品店什么的。 本来楼谏是没打算去机场送他们的。 自从昨晚上殷刃对他说了那种在他看来有点发疯的话之后,他就有点要躲着人走的意思。 肯定在心里面只想着赶紧将人送走了事。 在午饭之后,可殷刃终于还是找到了机会,趁着众人都在房间里面收拾东西,将楼谏堵在了酒店的窗边。 此时他长长的鸽灰色睫毛垂下来,也不见了昨晚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看起来又是有点可怜的样子。 “哥,你真的不来送我吗?” “这就……不用了吧。” 楼谏故意玩着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面滑了一圈看着软件,却也不知道点啥,最后还是点开了消消乐。 “我老师和我的师兄都会去送你的,倒也不用非要抓着我这个无名小卒去凑人头。” 殷刃就这样低头看着他玩了两局,技术菜的要命,都连第一关都没过去。 “……可是,你还没有对我说生日快乐呢。” 他有点委屈地说。 看见他这个样子,楼谏的头就又开始疼。 “哦。”他声音干巴巴地说。“祝你生日快乐。” 殷刃盯着他看了两秒钟,没说话,似乎倒是更委屈了。 他那双眼睛里的虹膜颜色很深,是亚洲人里面很少有的纯粹黑色,眼珠更小巧一点,微微有一点上三白。 明明应该是挺凶挺冷淡的风格。 但是他一看向他哥的时候,那眼睛里面就湿漉漉地藏着水,显得他委屈得要命。 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现在似乎好了一点,却也还是没什么长进。 像是只叼着只死耗子兴高采烈地放到了主人的枕头上面,结果被狠狠骂了一顿的黑色德牧,长毛的那种。 “你这样子,像是非要我逼着你再说,就不真诚了。”他挑三拣四,不甚满意。 “就不是我想要的了!” “差不多行了啊,殷刃。” 楼谏伸手在他的头上揉了一把,将他一头漂亮的长发弄得乱七八糟。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少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你 的画现在画得很好了?” 殷刃点头(),也没谦让。 现在……还行吧!这几年奖也拿了一些! 等什么时候超过了我再说吧。 楼谏笑了笑(),正看见也有人收拾完行李从房间里面出来了,就一矮身从殷刃的胳膊下面钻了出去。 殷刃站在他身后,就这一点说不出话来反驳,心里更不免有些沮丧。 心想,我的确是进步了不少,但是你这几年也不是一直没进步,停下来等我啊? 这样下去,他怕是这辈子都追不上他哥了! 到底楼谏还是被磨着,陪人去了机场。 终于准备要将人送走,他现在的心里挺轻松,嘴里嘎嘣嘎嘣咬着一颗薄荷糖,双手插兜看着人流熙熙攘攘地向着安检口里面挤。 机场里面人群来去匆匆,什么样的人都能在这里见到。 方寸之地里,有人相见,有人分别,想一想也很奇妙。 但是和一个人的分别,一段关系的结束,是不是也表示着另一段新关系的开始,表示着和另一个人的遇见? 可惜现在的殷刃却不懂这一点,曾经的他也不懂。 薛老正和菲利普手拉着手叙旧,两个老人说着说着就又忍不住眼里的泪花,紧紧抱在一起。 他们小队里面的女生曼曼和她的男友正在抓紧最后的机会,在机场的免税店里面再shopping一波。 “我可真要走啦!” 殷刃借机凑过来对着他哥低声说。 “哦。”楼谏咬了一口嘴里的糖,挺官方地说。 “祝你未来学业顺利,殷同学。” 殷刃鼓了鼓腮帮子瞪他,如果不是周围人不少,他肯定是来狠狠咬他一口的。 “就没有别的想说的了?”他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你想听什么话,发给我吧,我照着读就行了,省得我们还要在这里猜来猜去。”楼谏说。 他这话一出来,殷刃的眼圈就也微微发红了。 “如果我乘坐的这趟航班出事了,然后我再也见不到你,我掉到大海里面,死无全尸。” “到时候你就会想起来,你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祝你未来学业顺利!” “哈?好不好笑!” 他拉着楼谏的手,不肯放开,脸上显露出讥讽的神色来。 “……告诉我,你会不会后悔?” “这样的话以后别乱说。”楼谏皱眉看他。“说多了会成真的。” “可是在再次遇见你之前,我,我一个人在之前的五年里面的每天都是这样子!” 殷刃的声音微微重了点,带了点鼻音。 “我天天都觉得,我要是今天就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于是我今天还不能死,我还要活一天——” 周围有人被殷刃的声音吸引了看向他们,但是因为他们说的是中文,所以倒也没有那么羞耻。 “ () 你少发疯。” 楼谏又感觉不好,赶紧拉着他离开了人群,来到了里面的一家挺冷清的珠宝商店门口。 “我发疯?” 殷刃死死地盯着他,眼睛发起红来。 “我是怎么一步步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的,你难道不清楚吗,楼谏?” “你现在和我说,怪我发疯?这一切反倒是成了我的错了是不是?!” 楼谏嘴里的糖嘎嘣一下子咬断了。 “艹。” 他闭上眼睛低骂了一句,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你别这样。” “我就要这样!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你每次倒是走得干净,你当年,还有你现在……到底有没有想过我要怎么一个人撑下来?” 他们两个在这里拉拉扯扯,又是两个都长得挺帅的大帅哥。 看起来好像是什么都市虐-恋情深的高颜值双男主片儿。 殷刃正把牙咬得咔咔作响,就正好看见他们身后那家商店里面的金发柜姐探头探脑地往外看,摆出一副吃瓜的姿势来。 他脑子一热,拖着他哥的手就推门大步走了进去。 “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柜姐还挺敬业,就算是眼睛快要放出光来了,语气却还努力保持平静。 这是一家专卖珠宝首饰的店铺,名气不是很大,在高卢是个挺小众的本土牌子,但是口碑倒是挺不错。 “把你们店里面最贵的一对耳钉,帮我拿出来!” 殷刃一上来就挺暴发户地说。 柜姐心里就哇哦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走。” 楼谏尴尬死了,他想出去,但是殷刃却不许。 “拿!” 他对着柜姐说。 柜姐肯定要听给钱的啊! 她从这两位身上的衣服和脸上就判断出来,也绝对都是不缺钱的人,当即就往外一个个摆盒子,还热情地介绍。 “先生您看这一款蓝宝石配黑玛瑙造型的耳钉如何?是刚刚送到店里的新款,纯净度极高的无杂质的蓝宝石,透明度极高。 ……简洁大方的设计,多切面的宝石造型,周围环绕着的三小颗黑玛瑙增加了设计感,并不是简单的宝石的堆砌,简单中还透露着特殊的优雅!” “不管是您自己佩戴,还是送给您的男友,都是十分合适的哟!” “好,就这个了。” 殷刃也没犹豫,当场刷卡眼也不眨地付了钱,柜姐看着那价格后面的一长串零简直是要笑开了花。 她敢打赌,这肯定是她从业以来,做过的用时最短并且成交额最大的一单生意。 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财神爷! “我这边帮您注册一下我们的会员吧,还有耳钉是不是要帮你包起来……” 柜姐对着财神爷说话 的语气更加温柔,只是还没说完话,就看见那刚刚财大气粗直接付款的黑发帅哥直接将那一对耳钉拆开,把里面的一颗强行带到了他身边男伴的右耳上。 “你有病啊!()” 楼谏最近这些年修身养性,在画室里面都没怎么带耳钉。 年少时候的耳洞本来都要快愈合了,被人硬生生地刺了过去,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还带出一点血来。 疼吗??()_[(()” 殷刃冷笑着用中文问。 “你眼睛不好可以捐掉!” 楼谏这个时候都被他这一通操作给气得有点累了,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不少。 没看见都出血了吗?! 怎么会不疼。 天杀的,他这辈子是怕不是来渡劫的,不然怎么总是遇见这样的破事? “疼就对了,我就是要你记住这疼!我要你一直带着,不准摘下来!” 殷刃冷着脸说。 他随手将那耳钉的另外一只扣到了自己的耳垂上,长长的黑发被别到耳后,黑蓝色的耳钉在他的指尖闪着细碎的光。 在之后殷刃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楼谏总是在深夜里面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个场景。 另外一个自己为什么这么强硬的。 几乎像是偏执一样的,一定要在他的身上留下点什么东西。 之前是吻痕,咬痕,甚至还有唇上的伤口。 最初的时候,这样就能够满足了。 但是后来殷刃却觉得还是不够,因为这些都是会消失的。 等到消失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而他们分别的时间又实在是太久,再深的伤口都足够愈合。 于是殷刃就一定要用另外的,更加坚硬的东西,硬生生地镶嵌进入到他哥的身体里面去。 总之,楼谏在自己二十四岁这年,收到了自己两辈子以来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其实他的心里,暗暗地……在最不可告人的地方,也有一点开心。 楼谏发誓,只有一点。 不过关于这件事,他是死也不会和小孩儿说的。 …… 在殷刃离开后,楼谏花了一些时间才重新让自己被打乱的生活和心情都回归正轨。 等过了一个周,他才想起来,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没做。 某日拿起手机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殷刃的微信没有删。 此时还安安静静地躺在他寥寥无人的通讯录里面。 他盯着那人的头像看了几秒,发现他们的聊天信息还停留在他们生日那一天。 殷刃祝他生日快乐。 犹豫了一下,手指都已经落在删除上面了,却还是没有点下去。 算啦,楼谏有点心烦。 随意将手机丢到了一边,将手枕到了自己脑袋后面。 反正之后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他胡乱地想着。 异地本来就很难了,更别说还是异国,就算是异国其实只要两人之间的感情好也没关系。 ……但是他和殷刃之间现在的感情,实在是没有可能。 七个小时的时差,他这里还是正午烈阳高照,灵都的太阳却已然坠入黄昏。 再深的爱意也会散的,五年不行,就十年,十五年。 慢慢地,一点点磨下去,总是会忘记的。 唯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 从此之后,楼谏也逼着自己再很少想起殷刃。 除了偶尔的深夜,他失眠在床上辗转,右耳的耳钉擦过枕头,勾起一层薄薄的丝绸。 有一点酸涩的疼。!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5 章 七月份还没过完,学校的暑假就已经到了。 虽然他们读研的这些人没有明确的假期一说,但是他们亲爱的菲利普老师还是挺体贴地给他所有的学生们都放了一个长长的假。 一个更大的可能性是,他自己准备去阿尔卑斯山脉度个舒服的假期,并且提前告诉所有人都不要在他度假的时候来打扰他。 他们工作室在这次假期之前的时候一起聚餐了一次,然后就各奔东西了。 安东尼奥预备回他意大利米兰的家里去,临走的时候不死心,还想要邀请楼谏一起和他回去。 “楼,你不要整天都窝在工作室里面画画嘛。” 他说。“也是要多出去逛一逛的!你们中国的那句古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对。”楼谏点头。“所以我这个假期已经做好了详尽的旅游计划,一点闲暇的时间都没留出来。” “哦,哦……” 安东尼奥的邀请还没有说出口的,就被他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就,就你一个人吗?” “当然,要不然呢?”楼谏有点奇怪地说。 “那,那好吧。” 安东尼奥悻悻地坐回了椅子上,半晌憋出来一句:“注意安全啊。” 从南非来的辛勒偷偷用一本书捂着脸笑,她有着黝黑的皮肤和一头凌乱的蓬松卷发,还有两颗挺可爱的兔牙。 从她三年前来他们工作室开始,楼谏就已经在这儿了,算是她的师兄。 这几年里面,她眼睁睁看着楼谏不断地拒绝各种男男女女,狂蜂浪蝶。 长相普通的,帅气的,学历高的,低的,家境普通的,或是富有的,目前来看没有一个人能够是例外。 ……心碎的人能绕着圣心大教堂转上足足一圈了。 楼谏刚成年的时候还有些稚气,亚洲人的脸显小,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以为对方刚刚十三四岁呢! 随着他那张脸渐渐长开,就更加招蜂引蝶了,追在他身后的人数量也成倍地上升。 就算是他像是长发公主一样,整日躲在高高的塔楼里面不出来,也只是给他的身上更增加了一份神秘感,让那些人对他更加狂热了。 再加上他身上还有着天才画家这个光环,在美院里面更是绝杀。 反正就辛勒来看,安东尼奥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楼,你准备去哪儿度假?”辛勒好奇地问。 “往北走吧。” 楼谏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轻轻摸了摸自己右耳上的那颗耳钉。 “这里太热了。” 太阳太灼热,也太明亮了,晒得他有些不舒服。 他像是畏惧阳光的蛆虫,要一点点地在那灿烂的烈阳下干瘪下去,成为一具被晒干的尸体。 于是他迫切地需要藏起来,藏到少光的黑暗地方去。 这个夏季的长假 ,楼谏一个人去了冰岛。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北的地方。 ……但是这里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冷。 脆弱但顽强的草本植物用根死死抓住岛屿浅薄的土壤,这是每年唯一它们可以生长的季节。 细细的绿色根茎从一切匪夷所思的地方钻出来,疯狂地汲取,盛放出一朵朵蓝色的摇曳生姿的花来。 原本秀丽壮观的巨大冰川此时也已经融化了很多,消失的部分变成了淡蓝深邃的冰川湖,轻盈地荡漾着一层层的波澜。 冰川在远处的平面上连绵不断,是一整片的白色起伏山脉。 他们的船悠然从湖水上面荡过。 水天一色,是一种明澈透亮的很淡的冰蓝色,显得一切都宛若仙境。 楼谏低头,似乎在那清澈的海水里面照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但是很快他发现是他看错了。 一只庞大的鲸鱼正挥舞着鱼鳍,从水面下面冲出。 只有亲眼看过的时候,才会意识到那是一只怎么样巨大的,无法用语言去描述的庞然大物。 它灵活地翻了一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重重地重新又砸落回到水里,溅射起一片水花和众人的欢呼声。 六月份的极昼已经过了,但是这里的白天却还很长。 太阳整日懒洋洋地在天空中要死不活地躺着,像是离得地面很近又很远。 让人很安心,像是永远都不会有落下的那一天。 说起来很难置信,但楼谏失眠的问题在这里却得到了些许像是止疼药一般的好转。 于是他难得在早上六点的时候,就打开了自己随身带着的电脑,来做他半个月一次的心理咨询。 “哇哦。” 艾宝英的脸在对面闪了闪。 画面有些轻微的卡顿,正露出他手腕上那只百达翡丽纪念系列的手表来。 “小伙汁,你最近的旅程如何?” 他的声音也有点失真,但是很快就再次流畅,在他的身后是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还好。可以说,要比我想象得要更好一点。” 楼谏的手里面随手抛着一只红红的苹果。 他盘腿坐在地上,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宽松毛衣,从露出一只瘦削的肩膀来。 窗外是朦朦胧胧的白色,楼谏的脸背在光里面,是一团柔和的影子,长长的睫毛在光里,蝴蝶一样颤动着。 有时候稍微想一下,楼谏也是觉得有些许好笑。 他都已经和殷刃分开了这么久,但是和艾宝英却始终还稳定地每半个月都打一次视频电话。 最初刚过来这边的时候,他在本地连续找了两个心理咨询师却都不适合。 也不是说不好,但就是不合适。 那个时候他的法语还不怎么好,焦虑症又复发了。 刚从医院里面治疗好了低血糖,挂完水被送出来,整个人都瘦得厉害。 也是他最难过的一段时间,感觉真的要死在异国他乡的病床上。 后来他还是联系上了艾宝英,原本的线下面诊改成了线上的,只是价格却还是没变,一样地贵。 艾宝英后来还和他解释过这里面的道理。 “任何一种亲密关系都是这样的。” “因为你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不仅如此,你们还都想要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恨不得紧紧地像是一个人一样,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 “但是你们却忘记了自己的身上带着刺,就像是冬眠的刺猬一样,为了取暖想要靠近。” “可是靠得越是近,就越疼。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就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其中的一方受不了这种疼了,就主动分开了。” “另外一种呢?” 楼谏扬眉,怀疑这根本就不是心理学的什么理论,而是纯粹对方在这里胡说八道。 “它们双方都自愿地,为了爱一根根拔掉了自己身上的刺,露出粉红色的柔软赤-裸的身子来。身上的伤口都还痛着,都流着血,最后——它们伤痕累累地筋疲力尽地,终于能够靠在了一起。” “但是其中一旦有一方后悔了,选择退出。另外一方就会立即变成这场爱情里的小丑。所以它们才要相互试探,都想要对方爱自己更多一点,谁也不敢先开始。” “于是它们就像是跳舞一样,一次次地接近,又分开,又控制不住地再次接近……如此往复,直到达成上面两个结局里面的其中一个。” “这两个结局,听起来都不像是一个好的童话结尾。”楼谏冷淡地评价道。 “本来就不是。”艾宝英叹了口气。 “爱情从来都不是什么甜蜜的,值得向往的东西。 “是要,是要疼的……要硬生生地撕开自己身体,鲜血淋漓地缝进另一个人去。” 一向洒脱的艾宝英此时神情难得有些落寞,楼谏不知道他是回想起了记忆里的谁。 所以说,要是一直做朋友多好。 可明知道做朋友更长久,却还是忍不住伸向你的,妄想要触碰的手。 …… 假期总是转瞬而逝。 楼谏回来得挺早,还带了两幅在旅途中画的画。 都是冰川和海,大片大片的冷白色铺满了整个画面。 本应该单调的颜色却因为笔触的存在而显得无比柔软轻盈,透露出层层叠叠的变化来。 “不错。”他老师看了挺满意的,大加赞扬。 “和你之前的风格稍微有点不一样,但是能看出来画得的确是更好了,不仅仅是技巧,还有心境也不一样了。” “谢谢老师。”楼谏笑笑。“只是随便画的。” 比起能实实在在看见的画像,他记得更深的反而是记忆。 他一个人租车,日日开到远离市区的无人岸边,拿出画板调好颜色准备作画。 风吹乱了他的散乱的银发,他的胸腔在冷淡的透 明阳光里面轻轻发着抖。 人类离着他很远,他陷落在眼前的茫茫无边的白里。 ……是一只自由的,没人能够困住的鸟儿。 他喜欢这种感觉。 “我觉得凭借你现在的水平,已经足可以开属于你的专属画展了。在此之前,我想应该也已经有不少人联系你了才对。” “让我再考虑下吧,老师。”楼谏说。“我总是觉得我还是可以再画一点的,再准备一下的。” “可孩子,你永远等不到完全准备好了再开始。”菲利普拍了拍他的肩膀。 楼谏被他最后这一句话说动了,回去想了两天,就打定了主意,开始废寝忘食地画起画来。 他想要在自己的画展上面展出一幅巨型的超大画作,只是这样大的画作画起来就格外耗费时间,也耗费心血。 为了这幅画,楼谏彻底将一切都抛到了脑后。 某天晚上他又通了宵,迷迷糊糊地在工作室里面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要快正午了。 他摁下了手机,看见上面有条信息闪了一下。 是殷刃那个已经八百年没动静的,突然给他发了张照片来, 楼谏凑到眼前看了一下,认出那是一张从灵都飞光城的机票来,原本的睡意立刻就散了个干净。 他急匆匆去洗手间里面洗了把脸出来,刚要冷静一下,思考怎么回。 ……最好是要把人好好劝回去。 只是楼谏却还是没看清楚上面的时间,原来那机票上面的却不是今天的,而是昨天的。 他也忘了另一件事。 九月份本来就是他们学校的入学季,他们工作室也是时候来新人了。 ……所以楼谏还在艰难地思考着要怎么打字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工作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他的老师吹着胡子,一脸得意洋洋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可能熬夜画画到现在,楼谏的脑子还没有清醒,眼前的一切都让他的脑子有点泵机了。 ——特别是已经两个多月没见的俊美长发青年抬起脸来,微微扬唇,对着他用中文喊“师兄好”的时候。!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6 章 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楼谏的脸上是彻底没挂住。 这对于他的冲击还是太强了一点。 菲利普倒是一点都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因为他一进来就开始和整个工作室里面的人嚷嚷起来。 “来来来,和大家介绍一下,都来看!” 小老头的个头几l乎要比殷刃矮上整整一个头,却还是坚持着伸手来拍他的肩膀。 殷刃挺乖地弯了弯腰,让他能够拍得更加舒服些。 他一只耳朵上面带了一只银制的长长耳坠,和漆黑的长发混在了一起,从漂亮的侧脸旁滑落下来。 “殷!是今年的新生,是从中国来的—— “他是特别有想法的学生!我们刚刚在咖啡馆里面聊完,听完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就决定要他了,因为这就是我所需要的学生!” 陆陆续续有工作室里面的人来和他这个新人打招呼。 他们工作室里面天南海北,哪里的人,做什么的人都有,挂在菲利普名下的大概有二十五个学生。 常年在这间工作室里面出没的,大约有十二三个。 其他的要么就是已经不在光城,选择在其他的国家或者城市进行工作,要么就是在外面有着自己独立的工作室。 其中三分之一是高卢本地人,除去楼谏外,还有另外一个华裔,两个印度裔。 还有就是从高卢紧邻的欧洲国家来上学的,比如安东尼奥就是从意大利来的,这里和他一样的人也并不少。 卷发女生辛勒则是其中唯一一个黑皮肤的,她从南非来,版画画得相当漂亮。 眼看几l乎所有的人都打完招呼了,楼谏被推搡着,也只能往前走去。 “真巧。”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啊,真巧。” 长发青年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没想到上次和前辈分开之后,这么快就又遇见了。” “……我们之间,实在是太有缘分了。” 他刚做出一点想要拥抱的样子来,就看见楼谏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将手别到了身后。 还好周围人都挺多,所以这个场景也就显得没有那么尴尬。 他们两个快速地在人群之中匆匆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很快那视线就被人隔开。 “殷,那你怎么不在国内继续学业呢” 安东尼奥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之前见过你的老师,他也很厉害很出名,并且你都已经跟在他身边很久了。” “……是什么让你宁愿放弃之前在国内的一切,转而要来这里重新开始?” 殷刃的脸色很平静,随意地扬了扬眉说道。 “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哪一个学艺术的人不会向往这里呢?” “其实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开始想要来到这里继续我的学习了 ,但是之前因为护照和学校申请的原因,所以被卡了一年,就晚了一年到。” 殷刃又笑了笑。 “别担心,我在来这里之前也已经和我的老师很深入地聊过了,他很也支持我来追求我的梦想。” 他这些话在外人听起来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对楼谏来说,似乎其中的每个字都别有深意,就是为了说给他听的。 不能深入想下去,一想头就要痛,满脑子都是之前殷刃在船上对他说的那句。 ……我想再追你一次。 因为这件事,整整三天的时间,楼谏都没再敢回工作室,属实是有点做贼心虚。 他闷闷地在咖啡店里面吃着早餐,往拿铁里面加了整整一壶牛奶进去,却还是被苦得皱起了眉。 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殷刃那天说的话有些好笑。 ……缘分。 他们之间,又哪有什么缘分? 他这两世的两个身份之间,原本是一丁点关联都没有的。 五年前,他们之间的缘分,是他追着小孩儿生拉硬扯,一点点强行续出来的。 五年后,也不过仍是如此。 就这样子躲了两天,终究也不是办法,主要是楼谏画展预定的时间快到了,他还要回去画画。 于是楼谏就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还是一样地画他的那幅巨型画像。 正好遇见工作室里面的同学,问他这段时间怎么突然消失。 他只说是在外面散心。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看了下,没看见殷刃的身影,心下也就稍微放松了一点。 他们工作室的地方并不小,塔楼大概分为上中下三层,越是往上就越是收束狭小。 殷刃他们这些搞雕塑和油画之类实物创作类的,大都在第二层。 第一层是用作会客室,还有一部分其他搞艺术理论研究的学生,用于摆放一个个巨大的书架。 建筑是典型的奥斯曼风格建筑,四面都是拱形的雕花落地窗,一扇扇地很有规律地拼接起来,越往上玻璃就越是大块。 墙壁上面随处可见复古的石头壁灯和奇怪的雕塑, 这里的层高很高,不会有一点压抑的感觉,天花板一部分也透明的,能够在任何时候都看见外面的天色。 最上一层并不是尖塔,而是一个露天的观景平台,临近傍晚的时候总有一群鸽子在周围盘旋,咕咕咕地叫着,从窗外掠过。 最中央的地方是一张巨大的厚重深红色木质长桌。 旁边柔软的靠背椅也是复古雕花的,并且每一把椅子都在细节的位置有些轻微地不同,是之前某一届学生的毕业设计作品。 桌子上面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各种从画笔到乙烯,再到上色陶瓷模型假人头和雕刻到一半的诡异的兽首之类的奇怪东西。 书是最多的,笔记本也随处可见。 最新的打 印出来的国家级项目申请书被压在昨晚喝剩下的菠萝啤酒下面(),最中央的地方放着一只用于观测月相的超大号水晶球。 巨大的安抚玩偶身体里面被掏空了?()_[((),鲜红色的棉絮像是血一样从它的身体里面流淌出来。 一个黑发的短发女生正在慢慢地试着用手里面红色的针线,试着将那只熊的身体重新缝合起来。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神色严肃地像是在手术台上面进行一场真正的手术。 楼谏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来,此时他面前那幅画像已经彻底干透了,刚好可以继续。 这幅画已经完成了一半,朦朦胧胧地能够看出浓墨重彩的影子来。 “楼。” 女生的声音也很轻,语调里面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 “自从我来到这里开始,这是你第一次,在不是假期的工作日里,这么久都没有来画画。” 她名叫纱耶香,从日本来。 据说在她决定来高卢之前,是一名神庙里的巫女。 就算是在怪胎满地的艺术学院里,纱耶香也是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个。 “你的心,似乎因为什么东西乱了。” 纱耶香的手指被针扎破了,缓缓流出一点血来,落到那只玩偶的红色棉絮里。 她的手上已经有了很多细细小小的伤口,但是她却不甚在意,只缓缓地盯着那只熊看了一会,像是在等着楼谏的回答。 “是啊。”楼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他也不想去否认什么,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承认就不存在的。 “不过有些旧人,有些旧事。” 他也看着少女指尖上面冒出来的鲜红色血珠,轻轻叹了口气。 “我原本以为只要我避开,只要我换一条路继续走。只要我看不见……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只要不再去爱,就不会再受伤。 楼谏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他的身体还年轻,但是灵魂却已经垂垂老矣。 他身上承载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 他经历过太多激烈的,几l乎要将人彻底扯碎的激烈的情绪。 于是他也就畏惧着,那些过于执着又强烈的,像是正午的阳光那样哗啦一下子打下来的感情。 ——就像是殷刃这样的。 “但是你还是在害怕,还是在逃避。”纱耶香说。 “不管在什么时候,逃避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已经化脓的伤口,只依靠时间是没办法愈合的呀!” 她举起手里面的熊,晃了晃。 “就像是熊宝宝一样,你需要的是一场血淋淋的手术,然后才能好起来。” “我知道。”楼谏苦笑。 “……我知道。”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五年前,在艾宝英的办公室里面,他也曾对自己说:如果觉得实在是太疼的话,就算选择逃避也是没关系的。 () 于是他就逃了五年,逃到了距离灵都七个小时时差的光城。 只是却还是没有能真的甩掉那个人。 “求求啦纱耶香,你也不要总是这么敏锐,要像这样追根问底啦——” 楼谏挺直了身子,重新开始画画,试着将自己全部的思绪都投入到面前的画作上。 最后的声音轻飘飘地,甚至像是无意识间吐出的呓语。 “再,再给我点时间吧。” “等我再从我的画里面,一点点积攒到足够能够让我面对的勇气的时候。” …… 但是事情却并没有像他所预想的那样糟糕下去。 接下来他的生活风平浪静,因为刚开学的原因,殷刃似乎还在安置自己的行李,一周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在工作室里面露面。 偶尔擦肩而过的时候,也都是很有礼貌地喊着“师兄”,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 楼谏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心神不宁。 总觉得事情不会就这样简单。 他租住的公寓是在六区,是挺传统的拉丁区,在卢森堡公园对面。 公寓其实挺大的,很难得的三室一厅,外加一个厨房,租金也挺高。 最初刚来这边的时候,楼谏也想要找合租室友和他一起分担租金,毕竟他现在也不是曾经那个一掷千金的小少爷了。 他的画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钱还是要攒着点用。 可是连续找了两个都不满意,总是在某些方面有些怪癖,和他合不来。 要不然就总是在早上他还没醒的时候的敲敲打打,和他的阴间作息形成鲜明对比。要不然就是带奇怪的人回来,并且还在他的公寓里面办party。 楼谏租了两次,最后还是无奈地放弃了,承认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是殷刃一样,几l乎完美地和他的性格,作息甚至是饮食合在一起。 于是最后就还是一个人住。 这天他晚上照例画到很晚回家睡觉,打开灯的时候,猛然看见了一团白色的影子。 他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弯腰从地上提溜起一只黑眼圈的兔子来。 兔子眨巴着黑亮的眼,嘴里嚼着他新买的盆栽。 那黑眼圈看起来莫名地熟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7 章 养盆栽,是楼谏这几年在国外新发展起来的爱好。 也是因为他觉得这房子实在是太大也太空了。 光养着他这一个人是有点太浪费,有时候半夜起来的时候他自己都会被吓到。 但是他却又不想养猫猫狗狗什么的,也没这个责任心,于是就只能养盆栽。 而现在这只兔子嘴下面的,正是他养的最好,最引以为豪的一盆水培绿萝。 叶子养得肥肥大大,油油亮亮的,任谁看了都喜欢。 兔子看起来也挺喜欢。 “什么鬼……你是从哪钻进来的?” 楼谏皱着眉,用手指将它提溜起来。 那盆可怜的绿萝翻倒在地,已经被啃掉了一半最好的叶子,看起来凄惨得不行。 兔子咽下了嘴里面的最后一片绿油油的叶子,挺长的后腿耷拉下来,勉强蹬了蹬。 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熟悉样子。 “dinner!” 接着他就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你怎么又乱跑!” “这里的狗可多了,我告诉你,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咬住,成了别人的加餐了。” 楼谏提溜着兔子转身,看见殷刃站在楼道里,手上抱着一个看起来挺沉的书架。 为了干活方便,他的手上戴着黄色的胶皮手套,长发清爽地绑在身后。 他身后的门打开着,行李箱躺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房间里面也已经零零散散地放了不少行李。 楼谏在这里住了五年,对面的房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置的。 只有每年圣诞的时候,他遇见过几次隔壁房间里面亮着灯,似乎是有人在。 他当时在租房软件上浏览的时候,也没有看见对面的信息,只能猜测出那应该是个挺有钱的户主,也不在意这点房子的租金。 楼谏的卧室外面有一个长长的小露天台,阳台和外面是封好的,很安全。 但是阳台却隔壁公寓隔着一道黑色护栏连在一起,中间的缝隙也算不上很小。 这样看起来,这兔子究竟是从哪里过来的也就可以解释了。 “哇。” 殷刃看见他,就将手里的书架放到了地上,擦了擦汗,勾起唇来仰头对他笑。 “师兄,怎么这么巧啊!” “——原来你就住在隔壁。” 楼谏又看了一圈,确信现在这里根本没有他们工作室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在。 “你丫还装上瘾了?”他就有点咬牙切齿。 “你说什么啊,师兄。” 殷刃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还往前凑了凑。 “师兄你怎么总是对我说这样奇怪的话,对我的态度似乎也和对其他同学都不一样…… “每次看见我的时候,真的好不自然啊。” “……可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呐。” 压低的声线,带着无比熟悉的气息扑到了他的脸上。 楼谏猛然往后仰,用手肘顶住对方胸口,像是防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把他往外推了推。 “哎哎,我警告你,你别过来!你这是性-骚-扰你知道吗?” “哦。” 殷刃还挺乖,闷闷应了一句,还不肯走。 “可如果之前分过手的话,是不是就是恋爱纠纷了啊?” 楼谏耳侧的银发有些长了,总是凌乱地散落在雪白的脖颈上,看着让人心痒。 殷刃伸出一只手,替他将头发拢到了耳后。 指尖似是无意地擦过那只黑蓝色的耳钉,原本的伤口早就已经愈合了,却也能够想象血肉黏连在一起生长的模样。 dinner被夹在他们两个的胸口中间,长长的耳朵耷拉着,快要成了一块蓬松柔软的夹心小奶油。 此时它在楼谏的手上勉强扑棱了一下,提醒他的主人:自己还在这里呢! “管好你的兔子!” 楼谏只觉得自己的耳垂猛得发烫,匆匆将手里面的活物往人怀里一丢,转头就回了房间。 “还有,我不管你到底是想干什么,以后没事少来烦我!” 门砰的一下,在他的身后重重合上。 …… 自从知道了殷刃搬来了隔壁开始,楼谏就有意地避开了和他一起出门的时间。 因为他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下面这样子的场景: 早上他推开房门,然后刚好对面的房门也打开,殷刃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点笑意,对他说: “早上好啊,师兄。” 艹,光是想一想都要窒息。 ……狗东西现在倒是不肯喊他哥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也懒得去想,楼谏就又将自己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到了画画中去。 傻-逼恋爱脑…… 他非要喜欢就喜欢吧。 楼谏有时候甚至会有些冷漠地,报复性地想。 可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他们喜欢我,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殷刃在这些人中,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重新改了下作息,楼谏于是每天都到工作室很早。 想开了之后,他也就不喝咖啡了。 楼谏现在只有在心情很差的时候,才会抽烟和喝咖啡。 提着从咖啡店里面买到的奶油可颂和热可可上楼,坐在塔楼的窗边往外看着塞纳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他的心情就会很平静。 热可可捧在手里面很暖,喝下去的时候甜得发腻,但是楼谏还挺喜欢。 这些年来,他越发喜欢吃甜,可能年纪越大,就越是吃不了苦了。 他的画展暂时定在十月中旬。 现在楼谏手上的这幅画快要完成了,宽度大概有4.9英尺宽,长度则是要接近8英尺。 相比一些大型壁画而言 ,这个长度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但是也已经是楼谏画过的最大的一张了。() 他两年前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想要画一张画,记录他的一些梦境。 ?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像是在很深的很黑暗的海底里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一点点地往下面沉去。 光线越来越弱,最初还有阳光和一些绿色的水藻,他能看到光线在空气和水面之间,美丽的转折。 但渐渐地,消失了。 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海洋吞噬掉了一切,悲伤的和欢乐的,存在的和虚无的。 吞噬掉了每一具尸体。 就像是从地球诞生开始时,它就做的那样子。 在万万米的深海之下,没有人能够听见呼喊求救的声音,一切都是很温柔又很安静的。 迎接必然降临的,无处躲避的死亡。 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楼谏就立刻弄来了画布,也做好了一切的前期准备。 但是一年的时间过去了,那张画像上还是只有一层浅淡的,像是梦境一样的淡淡蓝色。 他又用了一年的时间将那蓝色加深,一层层晕染开来,深深浅浅的,浓重又轻盈的海水一样的蓝色。 并不是完全的写实,楼谏本来也并不是什么写实派的画手。 他只是想要用这幅画来传达出自己的某些想法。 可能大部分人都是不懂的,但是无所谓,倘若那寥寥几个人能够看明白他藏在其中的思绪,听到了他的呐喊。 ……那他就会觉得他画这幅画是值得的。 背景已经画好很久了,但是却一直都没有想好要在画面中加什么。 直到他上个月从冰岛回来之后,才终于肯在画面中落笔。 他坐在加高的凳子上,心无旁骛地画着。 清晨的冷风吹过他的被颜料弄脏的白色衬衫,像是在他的身后生出两只彩色斑斓的翅膀。 带着他到任何他想到的地方去。 楼谏一画起画来,就又忘记了时间。 等到他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笔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觉得眼球干得要命,上下两张眼皮生涩地合在一起。 从椅子上跳下来啊,身子竟然有些站不稳,一时之间晃了晃,却被人刚好扶住。 “吃午饭了吗?”那人用法语问他。 “啊,没有。” 楼谏打了个哈欠,准备先去睡会觉,转身看见人的时候却说不出话来了。 俊美的长发青年仰头,看着他那幅那还没有干透的画。 原本深邃幽蓝的海水之中,猛然氤氲开一团浓烈的红。 强烈的冷暖色调对撞在一起,第一时间就狠狠抓住人的眼球。 画家几乎是娴熟地,本能般地用自己的画笔玩弄着这些线条,只是寥寥几笔,就能看出那红色飘逸的散开了。 在画像最中央的位置,一团庞大深沉阴影在海水之中缓缓沉没下去。随着 () 它的沉没,更深的,接近黑色的红色从它的身上缓缓蔓延开来。 原来那些红色,是它身上的血。 “好美……” 殷刃看得目眩神移。 就像是他曾经在灵都的那间画室里,第一眼看见他哥的作品时起。 他就知道。 ——他哥的确是个天才。 一路走来的所有人,不管是对他诋毁还是赞扬,至少全都没办法否定这一点。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他的手紧了紧。 “《沉鲸》” 楼谏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被谋杀的,巨大的鲸。 腐烂的骨头沉没在万万米的,没有光的海底。 那些一个个的无法言说的梦境,和只有借着做梦才能说出来的荒唐诡异的故事。 殷刃很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将手里的保温盒给他递过去。 “特地给你做的。” 他温声说,一丝长发落在额前,微微地对着他笑。 “知道你一个人画画很辛苦。” ……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保温盒里面的饭菜味道实在是太香了。 甚至就连他们工作室里面的其他人,都因为那香味频频往这边看。 楼谏是真的没有办法拒绝这样子的诱惑。 毕竟…… 如果不吃这个的话,他现在就要忍着困意,去外面步行二十分钟的披萨店里面吃薯条了。 可见人身体的本能需求,有的时候的确比意志更强大。 他推开几本书,弄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来,坐到了桌前,打开饭盒,闷不作声地吃着。 几年的时间没见,殷刃的厨艺简直就是突飞猛进。 反正肯定是比现在的楼谏要好多了。 就像是画画一样,楼谏也知道自己有一点做饭的天赋,不管是火候还是咸淡,手感随便做一下都好得不行。 看起来殷刃也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天赋,并且出于某种目的,还比他更加勤奋地,在这一行上面钻研了下去。 “谢谢。” 楼谏这一顿吃得实在是很满足,心情都好了不少。 接下来,他主动地去洗好了保温盒,帮人整齐地装回到了袋子里面。 “没事。” 殷刃全程撑着下巴坐在旁边看他,看着他吃得很香的样子。 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不用谢,你永远都不用和我说谢谢。” 他轻声说。“我记得,你曾经也和我说过这句话。” “我们两个之间……用不着这些客套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8 章 “喂。” 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安东尼奥就趁着楼谏不在的时候,悄悄地戳了戳殷刃。 “告诉你一下,楼超级难追的!我劝你,你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殷刃,暗暗放下心来。 觉得对方的脸长得实在是太过于阴柔,虽然的确是很漂亮,但是一看就不是楼谏会喜欢的类型. 怎么说,看着有点像是撞型号了。 “不要以为依靠着一点小心机,让楼收下了你的礼物,在他的心里就很重要了!” “像是你这样的人,哼哼,我之前在他身边见得多了。” “哦?”殷刃原本还在懒洋洋地闭着眼假寐,听他一说这话,眼睛就睁开了。 “怎么,你这么清楚……你也追过啊?” “是啊,怎么?” 金发碧眼的意大利男生叹了口气。 “——毕竟谁会不喜欢他呢?” “美貌和才华兼而得之,人品也超级好,就算是性格上面稍微有一点点小瑕疵,但是却也无伤大雅!” 殷刃心想,去你的! 他哥的性格明明那么好,哪里有什么瑕疵,外国佬就是没有眼光。 但是他却还关注到了另外一个挺感兴趣的话题。 “所以说,之前就有很多人追他?那他有答应过吗?” 经过来这里之后这短短几天的打探,他现在早就已经弄明白了当初他的误会,安东尼奥只是在追他哥,并且显而易见地没有成功。 两人之间最多也就是同学,一起吃饭的关系。 他能知道的是他哥现在是单身,但是五年的时间呢! 要是他哥之前真谈过,哪怕只有一个,那也足够他发疯了。 安东尼奥还挺洋洋得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殷,我看你也挺帅的,想来也不缺人追。我看楼这里,你还是放弃吧!” “——我在他身边这么久了,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答应任何人的约会邀请,不管男生女生都没有!……他说他早就将自己的心献给了缪斯女神,再也没有人能够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哦。”殷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点笑意来。 “那挺好。”至少他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哈?”安东尼奥还没有听明白这有什么可好的,还在天真地傻乎乎发问。 “所以你要放弃吗?” “当然不!” 殷刃扬了扬眉,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我们不一样。”他低声说道。 我可不是你们这群围绕在我哥身边的苍蝇! 他几乎是在心里得意洋洋地想。 我是他亲手一点点养出来的小孩,在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年里面,我也用近乎血淋淋的方式,留下了自己的影子。 在过去的 这些年里,他从未忘记过我,就像是我从未忘记过他。 他握着画笔的手心里,还有为我留下的疤。 …… 那只兔子从阳台上溜进来的第二天,楼谏就将他们两个阳台之间的空隙用铁网给封上了。 也就是彻底封锁了对方偷渡过来的渠道。 他这边的阳台上面养了两颗长势喜人的花叶万年青,白棉网的叶片绿油油的一大盆,在阳光下郁郁葱葱,都要反出光来。 楼谏偶尔来阳台上面给他心爱的盆栽浇水的时候,每次都会看见隔壁那只贼眉鼠眼的兔子从铁网后面投过来的黑亮亮的眼神。 怎么看都是垂涎欲滴,不怀好意。 “看什么看啊!” 他低声训斥,冲着它挥手。 “去去去,你要是再敢钻到我家里来,我就把你做成糖醋兔肉小排骨。” 那兔子这几年被养得胖了不少,已经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肥兔子。 身上的肉嘟嘟毛茸茸的,他之前摸过,手感倒是的确不错。 dinner才不理他! 毕竟它只是一只兔子,一只小兔子又懂什么呢? 为了防它,楼谏特地买了一张白色沙滩桌,将原本放在地上的可怜盆栽们全都转移了阵地。 烦人的不只是有兔子,还有那兔子的主人。 也许是发现了楼谏是在故意地躲着他,殷刃也没有再在这件事情上面纠缠,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稍微错开一点的作息习惯。 类似于早上楼谏大概七点钟出门,然后殷刃就七点半这样子。 楼谏这几天晚上画画到深夜,他一般的习惯是早上的时候吃点面包甜点当早餐,然后中午的时候就随便在学校的食堂,或者是楼下的便利店和快餐店里面买点便当和汉堡之类的凑合一下。 晚上的时候不吃饭,等到回到家里来的时候,才动火自己做点一天中唯一能够下咽的东西。 吃一顿夜宵就睡觉。 楼谏也知道这样的饮食习惯不算是很健康,来这边两年的时间他的胃就和上辈子一样出了毛病。 果然这种东西和基因之类的没太多关系,还是和个人习惯有关。 他也一直都想要抽出时间来改,只是改正坏习惯也是需要精力的,他现在整天画画爬上爬下,就已经累得要死。 ——哪里还有什么精力来好好吃饭? 于是楼谏就想着等着十月份过了,等着他的画展结束了再说,再说。 怀抱着这种想法的楼谏,在每天晚上饥肠辘辘回家的时候,却总是闻见隔壁公寓里面传出来扑鼻香气。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隔壁的讨厌鬼总是选在这个时候开火,并且似乎每天的菜谱也都跟着换,一周七天都不重样。 楼谏甚至能够从传来的香味里面,大概猜到他今天又烧了什么饭。 红烧肉,水煮鱼,蒜蓉粉丝虾仁,肥牛土豆煲,辣子鸡,番茄焖面…… 敢情之前的五年时间里(),那人原来不是去好好上学画画了?()?[(),而是去新东方进修去了吧! 怪不得画还是一样的垃圾。 能不能把精力都放在正事上面来? 如此过了几天,这天晚上他就气狠狠地将钥匙怼进锁孔里面,哗啦哗啦拧钥匙串。 接着就听见自己身后的门打开了。 “师兄每天都回来得好晚,真的是好勤奋啊。” 长发青年穿着围裙笑吟吟地看他,怀里还抱着他的那只肥兔子,扑鼻的鸡汤香气几乎是生怕楼谏闻不到,要直接化成实物往他鼻子里面塞。 “怪不得师兄你画的画那么好!像是师兄你这样,又有天赋又努力的人,果然是我们这样子的凡人比不上的。” 他一口一个师兄,叫得还挺欢。 “闭嘴吧!” 楼谏光是闻到味道,都感觉自己的空荡荡的胃都开始有点疼起来,转头瞪了他一眼。 “就你多了张嘴,能吃,能说,显着你了。” 殷刃冲他眨眨眼。 “可是我今天炖的鸡汤真的很鲜哎!我炖了整整三个小时的茶树菇老鸡汤,食材都是从国内空运过来的,很新鲜。运过来的时候,那只鸡的身上都还没凉透,每一根蘑菇也都是我亲手查看过的,质量保证。” “……你真的不要来尝尝吗?” 总之,楼谏也不知道情况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子的。 他坐到了殷刃的餐桌前,脚下踩着他的毛绒拖鞋。 在他的面前放着一碗香米饭,而此时的殷刃正在很□□地用青花的瓷碗给他盛鸡汤。 “我在里面放了一点点的中药。”殷刃小声说。 能看出来他的心情真的很好,脸上的笑怎么也藏不住,要从眉梢眼角溢出来。 “不过只有一点点,配菜是用的茶树菇和山药片!” “这个汤特别好……你身体不好,要多喝一点汤。” 他用勺子撇开上面的浮油,露出下面黄澄澄的金色鸡汤。 鸡肉都已经被炖得软烂,浸润透了咸香的汤汁,随口一抿就要化在嘴里。 鸡汤浇淋在热乎乎的米饭上面,软糯糯地泛着油光,香气扑鼻。 就算是像是楼谏这样挑食的人,也没办法对这顿饭挑出什么错处来。 他用勺子吃了一口,接着顿了一下,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但是嘴却是真实的,勺子就一直都没有停下来。 天花板上面的水晶吊灯是温馨的黄色,这边的餐桌都很长,方便很多人一起聚餐。 但是此时这张餐桌上面此时吃饭的却只有他们两人,紧紧地凑在一块。 时节正是秋季,不冷也不热的天气。 夏天的酷暑远去了,却还没有来得及萧瑟。 秋高气爽,窗外的风飒爽地吹进来,楼谏在深夜里面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等放下筷子的时候,舌尖都还是香的。 () “怎么样,我的厨艺还行吧?” dinner趴在殷刃的脚上,软乎乎的毛压在他的脚背上面,松松软软的。 殷刃此时的心也松松软软的。 五年过去了,他们终于又能再次重新坐到一张桌前,像是曾经无数次一样,像是无数家庭一样。 平凡而普通地,没有任何争吵地,吃完了这顿晚饭。 “还行吧。” 他哥用纸巾擦了擦嘴,有点矜持地回答道。 “有我当年的几分水准了。” 从这天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略微缓和了一点。 偶尔画画结束的深夜里面,楼谏也会到殷刃的家里面蹭饭,但是前提都是在对方的强烈邀请下,他“迫不得已”才去的。 反正绝对不是他自己想去的。 殷刃也能隐约猜到一点他哥心里面的想法,也就顺着他。 或者说,他有点乐在其中在里面。 毕竟他哥现在已经踏踏实实地在他身边了,被他好好地看着呢! 任谁也抢不走,叼不去! 剩下来的无非就是水磨工夫。 但是他对他哥,向来有的是耐心。 十月的第一个周,楼谏这天忙得要命,晚上的时候就没看手机。 只是去隔壁吃饱了饭倒头就睡,也就理所当然地错过了罢工的公告。 结果第二天站在楼下,看着远处因为罢工停止运行的地铁站,还有远处举着大牌子有序游行的人群,不由得有点傻眼。 这边的罢工向来很盛行,是工会组织的,每次罢工前也都会给他们发公告,提醒他们注意。地铁员工自然也在罢工的这些人中间。 所以今天他估计是坐不成地铁了,打的士也不行。 他步行到学校要半个多小时,虽然并不是很远,但是…… 正皱眉想着,一辆银灰色的法拉利停在了路边,鸣了两声喇叭。 ……似乎是今年推出的最新款,楼谏隐约记得在电视上面看过广告,反正是价格很贵的那一款。 他漠不关心地正要低下头去,车顶升了起来,从里面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长发青年微微含笑,推开脸上的墨镜,将手肘撑在窗户上面看他。 “这位美丽的先生,可以让我载你一程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59 章 楼谏渐渐发现拒绝殷刃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就像是很少有人能够拒绝一个无微不至地对着自己好的人,并且这种关心还完全都是出于真心实意,并没有一点虚假的做作成分。 并且殷刃实在是太了解楼谏了。 他像是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的一切,了解甚至连楼谏都没注意到的自己的那一部分。 了解他的饮食口味,了解他的作息习惯,了解他的一切好的坏的癖好。 很多事情就像是从坏掉的水龙头里面往外滴落的水,一旦开了一个不好的头,接下来的水就一滴滴地夜以继日地滴落到水槽里。 只有在月底交水费的时候才会恍然大悟,心想原来竟已经这么多了! 楼谏现在就也是这样子。 只是他如今一门心思地扑在下个月自己的画展上,就会下意识地忽略掉身边很多原本会引得他警惕的事情。 比如不知不觉之间,他快要连续晚上在隔壁蹭了半个多月的饭了。 甚至今年的中秋节也是两人一起过的。 他来得多了,dinner都对着他重新熟络了起来,看着他进来就亲亲热热地凑过来,把自己毛茸茸的肚皮放在他脚面上,黑亮亮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不行。” 楼谏不知道怎么竟然读懂了一只兔子的眼神,于是弯腰严厉警告它。“……你想都不要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嗯,怎么了,师兄?” 殷刃端着锅从里面探出头来,身上围着一件浅蓝色的围裙。 “没事。” 楼谏若无其事地将手中已经被提溜起来的兔子放了下去,还摸摸它的头。 殷刃弯唇冲他笑笑。 “饭马上就好了哦,今晚吃柠檬鱼!我新学的菜谱。” 鲜甜的香气此时已经从厨房里面冒了出来,带着微微的水果的酸涩气味,刚好中和掉了其中的一点腥气。 楼谏叹了口气,乖乖坐回到桌前。 ……所以说拒绝殷刃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在他心里还没有想好之前,他的身体却似乎就已经先给出了答案。 这些事情对于现在的楼谏来说其实也都还是小事。 他主要担心的是即将到来的,两辈子人生中第一次的个人画展。 在画展前三天的时候,楼谏才终于将那幅名为《沉鲸》的画作彻底修改到了他满意的程度。 并且因为画作实在是太大,所以最后还是用吊车直接从工作室的窗户里面吊出去的。 场面还挺大,引来了一堆路人围观。 他们工作室里面的人都来挨个拥抱楼谏,并且祝福他画展顺利。 殷刃跟在最后,也蹭了一个拥抱,还有点委屈地在他耳边说。 “我刚刚都看见你亲别人了,怎么他们都有亲亲,就我没有亲亲?” “啧。” 楼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心眼也就这么点大了。 高卢这边的礼仪,表示祝福和友好的时候,盛行拥抱和吻面礼,不过大部分都是男性和女性之间,或者女性和女性之间…… 两个男性之间还要吻面礼的实在是太少。 但是殷刃却抱他抱得紧,手在他的腰上悄悄捏了下,那意思就有点今天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 “好啦。” 楼谏被他磨得没办法,用手挡了一下,有点敷衍地凑过去在他的脸上用嘴唇贴了贴。 ……柔软的触觉在脸上一触即分,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潮气,但是却在还没尝出味儿来的时候就已经散去了。 这就算是亲过了。 殷刃明显还是有点不满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话。 要是此时只有他们两个的话,说不得还要再演上好一会。 画展前两天,楼谏就不着家了。 他忙着跑画廊里去前前后后地跟着安排,他有着挺大的自主权,基本上全部的布局和装饰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来的。 其实这算不上是一场大画展,画廊的地方也不是很大,只是一家私人的小画廊。 楼谏是天才不错。 但是在光城这样的艺术天才聚集地,他还太年轻也太稚嫩。 拿到的奖项也太少,就算是画得真的很好,但是知道他的人却也太少。 也许再过十年,或者不用十年的时间,他会出名。 但是不是现在。 这次画展楼谏一共选择展出三十二幅画像,顺着蜗牛壳一样缠绕的画展长廊一幅幅地往前缓缓铺开。 三十二张画,就像是楼谏走过的这三十二年。 这是一个只有他知道的隐喻, 算上上一辈子的二十六年。 还有这一辈子的六年。 ……除去上一辈子人生最后的那几年,他的手断掉的时候,原来他几乎已经连续不断地握住画笔握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都没有停过笔。 就算是不能在纸上作画,他也会在心里作画。 哪一个画家在第一次握住画笔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一天呢? 但是现在,他终于能够开属于自己的画展了! 让自己的画作能够光光正正的,写着自己名字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比起能够收获的钱财和名誉,其实楼谏更在意的是这件事情的象征意义。 就算是如今的楼谏,也不由得在心里雀跃,并且还有点紧张。 如果到时候一张票都卖不出去的话,那就可有点太丢人了…… 他当时可是给包括策展人在内的不少人,都画了不少大饼。 这饼也是宴修祁画给他的,他看起来比楼谏自己还要重视他的这一次处-女展,因为这件事他专门从国内飞了过来,拍着楼谏的肩膀和他 保证肯定没问题! 这次画展他已经做足了宣传和噱头,保证一出来就大爆特爆,他距离成为名画家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他话说得越满,楼谏的心里越是不放心。 在画展的前一天晚上,楼谏又在工作室里面通宵了一晚上的时间,重新将布局图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后才找出几个小问题来,给负责人发了过去。 等到了天色微明,楼谏躺在椅子上,这才算是安心地闭上了眼。 事到临头,他此时的心态竟突然放松了下来。 “随他去吧。” 他在心里想。 “我只管画我的画,别的都不归我管。现在我的画画完了,我的工作也就结束了,人们喜欢我的画,误解我的画,亦或者厌恶我的画……” “这些都和我全然无关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就睡得更安心了。 工作室里面没有窗帘,当第一缕清澈的晨阳浅淡地扫到他的脸时,工作室的门却传来吱呀一声响,被人推开了。 一点淡淡的可可香气在冷寂的,带着松节油气味的画室里面飘散开。 殷刃一眼就看见了此时正躺在椅子上面已经沉沉睡去的漂亮白发青年,脚步一下子就轻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早点放到了一侧的吧台上。 他又转身去将窗户开了一点缝隙,让清凉的晨风吹拂进来。 今天的阳光很好,万物都像是在闪闪发光。 殷刃撑着下巴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他的睡颜一会,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整座城市都正在慢慢地醒来。 细碎的人声像是夹在电视里面的底噪,温柔地在耳边响起。 远处的公园里面传来了小提琴被拉响的悠扬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殷刃很希望这一刻能永恒。 他能永远地就这样看下去,看到世界也暗淡下去,一切都要毁灭掉。 ……他们永远在一起。 但太阳却还是彻底升了起来,阳光有点渐渐地显得太亮了。 楼谏轻哼了一声,皱了皱眉,似乎是想要转过身去。 殷刃赶紧伸出手来,用一点阴影帮他挡住了落在脸上的光。 趁着他哥还没醒,他轻轻俯下身去,在他的唇上偷到了一个清淡的,无人知晓的吻。 …… 楼谏的画展举办得比他想象中的要成功多了,起码没有出现他所担心的那种,连一张票都没有卖出去的情况。 “喂,就算是不对你自己多一点信心,也请相信我的炒作营销能力好嘛!” 宴修祁对这一点很不满,觉得他纯粹是在瞎操心。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现在在画坛上面是什么寂寂无名的小卒吧!你这些年里面拿了多少优秀青年之类的奖,并且接连着刷新最年轻获奖者的历史记录——” “听着,楼谏!” 他举起自己手里的酒 杯,对着楼谏手里的杯子很清脆地碰了下。() 你就是个天才!请你永远不要怀疑这一点! ?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从我五年前第一次看见你的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迟早能火!我在你的画里面看见了某些东西……” “本来我还有点疑虑的,直到,你还记得当时你第一次给我的那幅画吗?” 宴修祁喝多了,有点醉醺醺的,他今天是真的很开心,看见楼谏这样子,他比楼谏还要开心。 “那副名为《谋杀》的画?” 楼谏坐在椅子上面,垂着眼看着面前的水杯里面荡漾开的涟漪。 他现在的心情很轻松,之前的压力全都一扫而空。 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 “是的!” 宴修祁重重地拍了一下酒店里的桌子。 “然后我就知道,就是你了……你就是这个时代推出来的,天生就是来成名的天才!” “……谢谢。”楼谏很真诚地说。 宴修祁又喝了一杯红酒,头就渐渐埋到了桌子里面去,声音也慢慢低了。 “不是我吹,我这么多年看人,看画的经验下来,早就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 “国内这些年里面能看的新生代年轻画手只有两个,一个是你……” “另外一个呢?” 楼谏喝了口水,思考一会要不要直接将这个醉鬼往酒店的床上一丢就自己回家去。 他最烦照顾酒鬼了。 “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啊……” 宴修祁的声音也低下去,有点不合他人设地嘿嘿傻笑起来。 “殷,殷刃,你听过吗?” 楼谏没料到,被水呛了一下。 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由得有点好笑。 心想你的眼光还真是很不错,各种方面来说都是很不错。 “他好像还没签公司,我正准备和他接触,争取看能不能把他签到我手上来……” “只是听说他性格很冷,不是很好接触啊。这几天为了这事儿可烦死我了。” 宴修祁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彻底醉了过去。 眼睛一闭,睡得干净利落。 楼谏有些无奈地将人拖到床上。 心想还好对方还没有将那位高冷的新锐画家,和那个追着自己打电话的小男友给联系起来…… 不然只要他去和殷刃说一句,保准明天小孩儿就屁颠颠地来找他签约了。 还用他纠结什么?! 但是这事儿他也不想插手,到底是不是要签要殷刃自己决定。 他不想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就强迫殷刃来签到宴修祁这边。 所以啊。 他好心地给人盖上被子。 “加油吧,老伙计。” 画展的时间预定是五天的时间。 刚开始的两天人来的并不是很多,但是走的时候却 () 都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还有不少人说要来二刷,还给自己身边的人也不断推荐。 于是越到了画展快要结束的这几天,人反而越多起来。 宴修祁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又紧急加做了一批周边来补货,大赚特赚。 画展快结束的时候,画廊方面主动找到了楼谏,要将他的画展再往后延两天。 楼谏自然是乐见其成。 在画展的最后一天,楼谏带着鸭舌帽,穿着简单的衣服混入到了参观的人群之中。 这还是正式开放后他第一次来看他自己的画展。 已经是下午快要散场的时候了,但人却仍是不少,每一幅画前都有人驻足。 他顺着人流往下走,在这一刻,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观众一样,从一个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这一系列作品。 这个画展的主题他将之命名为“青虫”。 从第一幅画,那只从腐烂的苹果上面钻出来的虫子开始。 他一张张地往下浏览,像是在看自己这三十二年来的一场大梦。 他看着那虫子被腐烂却芬芳的苹果被诱惑,一点点地将坏掉的东西吃下肚去。 所以就算是勉强破茧了,从里面钻出来的那只蝴蝶也是翅膀残缺的,是不能飞的。 但是就算是不能飞的蝴蝶却也喜欢花,它一点点地,几乎是用光了自己的所有的力气才爬到了花中去。 在花心里面的那个时候,它觉得无比的幸福,以为自己得到了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 但是一颗子弹却正中那蝴蝶的身体。 它残缺的那一点好看的翅膀,也被火焰燃烧殆尽。 最后它死在地上,化成了一捧泥土。 在中间有几张画是灰沉沉的,阴暗肮脏的色泽。 楼谏画了灯红酒绿的酒吧,画学校总是肮脏的厕所墙上的涂鸦,画从廉租房的狭小天井里面看出去的鸽灰色的天空。 终于,画面渐渐清亮起来,幼苗逐渐开始生长,开出了新的花。 虽然还是有点怪异的,不是那么正常的植物,但是它却坚持着开出了鲜红色的,像是血一样的花。 它也吸引来了新的美丽的蝴蝶。 接着虫子又变成了蝴蝶,一只白色的鸟将蝴蝶吃掉了,鸟飞呀飞到了无穷无尽的大海上。 最终没了力气,掉落到了海里面。 最后的一幅画,就是楼谏之前花了整整三年的那一幅。 在这一幅画前面驻足的人是最多的,几乎所有人在顺着昏暗的长长走廊走出来,心里的情绪挤压到最大的时候,再看到这一副被打着明亮灯光的画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哇一下。 那幅画太大了,只是这样子看着就有种震撼人心的感觉。 很难用语言去描述这幅画想要描述的场景,单纯的两个字如美丽或者是震撼都在此时显得太浅薄。 溺死在海水里面的巨大的鲸鱼,鲜血淋漓地,却 也无声地死去。 一种藏得很深的,很压抑的东西轰然一下子在这里爆发了出来。 楼谏也在这幅画前停了下来,往下压了压自己的鸭舌帽。 他听见旁边一个被抱在怀里的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小孩子指着那幅画对妈妈说:“妈妈,大鱼死了。” 他妈妈认真地看了看。“我想恐怕的确是这样,孩子。” “别担心,妈妈,它死时一点也不伤心。”那小孩子点头说道。 “哇,宝宝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出来的呀!”孩子天真地说。“那画上面写着呢!” 楼谏听到这里的时候笑了笑,压了下帽子走了出去。 他想到此为止,他为了画这幅画所付出的那些努力都没有白费。 ……已经足够了。 他的心一下下地跳着,将鲜红的血泵到他的全身各处,忍不住越走越快,一时之间连后背都出了点汗。 这就够了。 出了画廊走了一会,他就顺手摘掉了帽子,甩了甩头发。 今天外面的阳光好得刺眼。 楼谏站在光下眯了眯眼,伸手来挡了一下。 ——他这只肮脏丑陋的,从腐烂的苹果里面钻出来的蛀虫……如今也终于看见了外面的光。 “哎,你这人,怎么不等等我啊?” 视线模糊了一下。 耳侧却听到了一个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听到过的,但是却深深烙刻在记忆里面的,他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楼谏的身子几乎是猛然抖了起来。 他大喘了一口气,拼着眼睛里面的泪水也往前看去。 白盛忻站在光里面,笑着举着一个相机,正在扭头和人说着什么。 是曾杀他,曾伤他最深的,曾被他同样重重地血淋淋地刻在心上的。 ——他五年未曾谋面的旧情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0 章 楼谏的手心在这一瞬间开始剧烈地刺痛起来。 他紧紧攥住了手,闭上了眼。 恍惚之间,像是看见那道上辈子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开始汩汩流血。 结痂被赤-裸裸撕下,露出藏在下面的恶臭烂脓。 一个短发寸头的男人站在白盛忻身边,微微俯身,似乎正在听他指着相机说些什么。 他们两个亲密无间,像是每一对普通的恋人一样,笑得天真明媚。 楼谏几乎是逼迫着自己一步一步僵硬地往前走。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白盛忻了。 楼谏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施暴者的面孔,像是埋葬一具陌生人的尸体。 彻底地将过去的那个死在病床上的自己埋葬。 用一年年的时间作土,一捧一捧地慢慢埋掉。 死了个干净。 可是……可是人类毕竟不是鱼。 只要伤口还在,那疼痛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终于,他们擦肩而过,像是陌路人。 “请等一下!” 楼谏的心猛然跳了一下,是白盛忻在他的身后喊住了他。 “帅哥,你应该是中国人吧。” 白盛忻举着手里的相机,对着他笑了笑,用中文问道。 “也是来旅游的吗?” 他的态度好得出奇,脸上的酒窝都笑得露了出来。 楼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对方并没有认出自己来,在这个世界的这一条时间线里面。 ——他们甚至都没有正式见过面。 而白盛忻向来都有些颜控,所以他被人喊住来帮忙拍张照片,也是理所应当的。 “是的,我在这里上学。”他说。 “那麻烦啦!”白盛忻将相机递给他。 楼谏接过相机来,在阳光下看见白盛忻的脖子上戴了一条闪闪发光的淡银色的水晶项链。 他握住相机的手颤动了一下。 在这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扯住那条项链,从后面绕过来一点点收紧。 直到那白皙的脖颈上面迸出鲜红的血丝,直到那人再也不能在他的面前这样笑了。 直到他挣扎地瞪大了那双眼睛,用手抓住脖子却无法挣脱,只能像是一只被猎狗咬住的兔子一样扑棱着双腿。 ……在他的手下迎来安静的死亡。 “ok,拍好了。” 楼谏轻盈地按下快门,松开手将相机还给了对方。 “谢谢。”白盛忻看了眼照片,面露赞叹之色。 “哇,你拍的构图真好!你是美术生吗?” “是啊。” 楼谏也弯唇笑了笑,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里的深沉。 “那,加个微信吗?” 白盛忻一点都不避讳地掏出手机来,还站在他身边的男二邬合一下子脸色就变了。 邬合显然也没有认出楼谏来,五年前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不用了先生,我不怎么用微信呢。 ?想看特米米写的《犬齿》第 60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楼谏将手背在身后,手指重重地掐入到了肉里面,脸上的笑容却更大,礼貌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们有缘再见就好。” 最后离开的时候,白盛忻脸上还有点可惜的样子,转头似乎和他身边的邬合吵了起来。 楼谏此时却已经走远,所以没有能听到他们两个之间的谈话。 “我还没死呢。”邬合冷声说道。 “等我真的死了的哪天,你再勾搭新男人也不迟。” “你懂什么?” 白盛忻此时的脸色就更差了下来,脸上原本面对着楼谏时的笑容也不见了。 他烦躁地将手中的相机丢到了邬合的怀里,自己向着洗手间走去。 邬合紧紧跟在他身后、 “你知道那是谁吗?刚刚我们去参观的那个画展,就是他举办的!那可是楼谏啊,最近两年欧洲画坛最出名的新锐画家……” “在这种时候,你还非要在那边给我摆脸色,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白盛忻这些年里面的脾气越发暴躁。 或者说其实他的脾气本来也不算怎么好,只是之前因为一路顺风,所以那脾气也就成了清高的幌子。 自从三年前,他和陆明景之间的婚约因为陆家的压力被强制取消之后。 白盛忻的境遇就越发地糟糕起来。 从帝美毕业之后,他不愿意去上班,一门心思地想要搞自己的画作,当大艺术家。 可是却又画不出来什么像样子的画,毕竟他自己画画的水平实在是拿不出来手。 于是也就只能搞点概念类的现代画,博点话题度的彩头,在国内的认可度也不高。 甚至还有不少评论家对他发出了所谓江郎才尽的感叹,他这几年也只能依靠之前年少时积累的一点名气才能卖出几幅画去。 这对于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在画坛里面闯出点名头的白盛忻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原本的剧本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并且原本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个男人也全都离开了他,最后还留在他身边的只有邬合。 也许是缺少了竞争的原因,邬合对他的占有欲也越来越强,态度也越来越差,动辄就要对着他提出诸多要求。 一想到这里白盛忻就不爽,恶狠狠地瞪了身边的邬合一眼。 “你还是不听我的,就非要来追你的那个小情人是吗?” 邬合的脸色一直都很差,此时更是几乎已经要铁青一片了。 “你懂什么啊,现在只有他能帮我了!” 白盛忻不耐烦地说。 “我之前已经思考过了,就是从他离开我之后,我才开始走下坡路的。我错了,的确是我以前太轻视他了。” 原本他以为他那几个情人里 () 面,对他最重要的人是陆明景。 ……但是现在他才想明白,是殷刃。 没有了画画天才的名头,就算陆家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和这样的一个平庸至极,只有一张脸的废物结婚。 “好在我现在的情况也还不算是太糟糕,趁着我的名字还没有在主流媒体里面完全销声匿迹,必须要尽快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 说着说着,他似乎已经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只要能够,只要他能够原谅我,那么……” “都已经五年了。” 邬合冷冰冰地在旁边泼凉水。 “如果他想要后悔的话,恐怕早就来找你了吧?” “并且他现在也已经长大了,在外面的这些年里面见了世面,不是之前那个你随便忽悠一下就能给你打白工的无知小白兔了。” “闭嘴吧废物!” 白盛忻骂了他一句,已经打了电话过去。 “如果这些年陪在我身边的并不是你而是他的话,我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的电话响了好几秒钟,直到他都失去了信心,要挂断的时候。 那边才有人接了起来。 声音有点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喂……” 白盛忻的声音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用手指绕住了头发勾了勾。 “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阿刃?” 他拿着手机走出门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邬合双手撑在洗手台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睛里面像是要流出毒来。 “哦。” 在塔楼二楼的工作室里面,殷刃将手机夹在耳边,漫不经心地在画板上面调着色。 浓得像是黑一样的红色被晕开,一点点地被画笔挑染成了无限接近于血的颜色。 “好啊。” 他听着听着对面的话,就垂下眼来,仔细地看着面前的画板。 “的确,那就见一面吧。” “……但是今晚不行哦,今晚我还有事儿。” 听着对面更加低沉温柔的声音,殷刃的唇角上扬,露出一丝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 手下一动,他在雪白的画布中央落上了鲜红如血的第一笔。 …… 殷刃今天晚上是真的没空。 他很忙,忙着去参加他哥的庆功宴。 楼谏这次画展举办得成功,工作室里面的人也都在为他高兴。 拉着一堆人去吃了饭,是楼谏请的客。 宴修祁还没走,也来凑热闹。 一堆人举着红酒杯为楼谏庆祝,大喊Santé,场面一时之间热闹得很。 楼谏是真的很高兴。 他有一段时间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在来这边后挺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他的情绪一直都被压着,压着。 像是在巨大的石块 下面生长的幼苗,暗无天日地默默生长。 在殷刃找到他之前,他似乎真的也要和他的那些盆栽一样,活成了一株植物。 他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直到此时才终于顶碎了那块石头,从下面露出一点幼嫩的芽来。 “楼,我很为你感到高兴。” 菲利普对着他举杯,说话间都有点哽咽了。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很有天赋的学生,但是你的情绪太敏感,想得也太多了,这可能就是成为天才所需要的代价。” “老师……”楼谏轻声说。 “我有段时间,很担心你,担心你会想不开,就像是之前很多人一样,但是还好你没有。” 他走过来,重重地抱了抱楼谏,因为身高不够,甚至还垫了下脚尖。 重重地吸了下鼻子,他说。 “总之,看到你今天这样子,我真的很开心。” “……你所有的努力都是没有被辜负的!都是会被世界所看到的!” 楼谏今晚上也难得喝多了,他现在其实也已经很少喝酒了。 最后他几乎是将全场的人都敬了一圈表达自己的感谢。 今晚对他来说,真的很特殊。 殷刃就猜到他要喝多,所以滴酒未沾,还专门开了车来,就是为了方便载他回去。 等到结束时,快要到晚上十一点了。 “你,你一定照顾好楼啊!” 安东尼奥也喝多了,眼中都含了点泪花。 喝多了就干脆什么都不管了,直接用意大利语拉着殷刃的手说。 “虽然,虽然我一直都很不喜欢你。” “你,你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好看点,画画好看点,家里有钱点,别的什么优点都没有!” “可恶啊,但是我真的喜欢了楼很多年啊呜呜……” “哼哼,你们最好,最好不要分手,不然我肯定还是不会放弃的。” 殷刃听不懂他说的话,却心有灵犀地get到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用中文回他。 “你死心吧,不要再来烦我们了。” 他将他哥搂在怀里,将他的头靠在颈窝里,手指插-进去抚摸他凌乱的白发。 “这个人,我死也不会放手的。” 光城的路灯向来明亮,不然也不会有光城这个别称。 他们顺着曲折蜿蜒的道路向前行驶,飒爽的秋风从他们的耳边滑过,吹走了刚刚喝酒的面红耳热。 白发青年坐在他那辆银灰色法拉利的副座上面,身子往后靠着,用手挡住了脸上的光。 他喉咙里面轻轻咕哝了一声,闭着眼睛。 斑驳的光影从楼谏的视网膜上面掠过,红的绿的黄的,在他的眼前不断变换着跳着舞。 就像是一场怪异扭曲的奇特梦境。 车子轻轻地摇晃着,发动机的声音嗡嗡响,他再次陷 入到了之前的那些,已经被他埋葬进入到坟墓里面的混乱梦境之中。 在上一辈子,其实白盛忻最初并不想要杀了他。 因为他实在是很好用。 很难再去找一条像是曾经的他那样的,被从小养大的,对着白盛忻唯命是从的,一心一意的狗。 并且还能够帮助他画画,画很多让他出名的,让他得到业内外认可的画作。 因为有着殷刃的存在,所以白盛忻不用整天都呆在画室里面磨苦工。 能够像是一朵交际花一样始终游走在各种交际场合之中,为自己打响名声。 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白盛忻疑似有枪手的事情还是败露了。 有小报的记者找到了殷刃的小别墅里面来,透过铁栅栏的缝隙向着里面好奇地张望。 荒草已经长满了整个院子,太阳照在冷冰冰的老旧的别墅上,却带不来一点温度。 很难想象会真的有人住在这种地方,他后来在那篇报道中写道:这里像是一个幽灵居住的场所。 那个时候的白盛忻已经足够出名了,并且也利用之前殷刃给他画的画像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如果真的被人发现了殷刃的存在,那么他现在所有的荣光和财富,就会像被戳破的泡沫一样,毁于一旦。 所以遇见这种事情的他,第一反应就是将殷刃舍弃掉。 当他终于走上正途,站到了光里。 那殷刃的存在,就成为了他职业生涯里面最大的,也不能被知晓的黑点。 随后就是那场被蓄谋的车祸。 散开的火光,剧烈的碰撞,刺耳的尖叫。 膨胀开的气囊将他压到了座椅上,殷刃完全已经不能动弹,只能僵硬着身子,陷入到了近乎昏迷的状态中。 救护车姗姗来迟,但是他的手被压在了下面。 “没办法了,看来,只能把他的手弄断了。” 梦中的白盛忻脸上带着平淡的笑容说道。 在他的无数次梦境里面,他这句话一次又一次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不要,不要…… 求你了! 他在心里面喊着,但是却没有用。 他的手指被一根根地细细碎碎地掰断,从指根到指尖的每一个指节,十指连心的剧痛直接冲到了他的大脑里。 好疼啊,疼得感觉要快死掉了。 明明是他弄断了他的手。 然后那些满手血腥的凶手,笑着对他说…… 看吧,看吧! “——那些画根本就不是你画的啊。” “像是你这样的废物,又怎么能画出那么美的画?” “你这样臭水沟里面的老鼠,就应该死在没人能看见的角落里才好,不要占用哪怕一点社会资源。” “别来碰瓷,就算是再给你十辈子,你也比不上白盛忻白老师!” 他的辩解在这些 话里面无声地沉了下去,像是死去的鲸沉到了海里。 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 “哥!()” 似乎有人在他的身边大喊,不断摇晃着他的身子。 哥你醒一醒啊!你怎么了?你的身子抖得好厉害!?()_[(()” 冷汗簌簌地从他的身后冒出来,楼谏的身子发着抖,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 “是,是我的……” 他抓紧了那人的衣服下摆,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那些画,真的是我画的,不要不相信我……”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路边停了下来,窗外刚好能够看见远处的埃菲尔铁塔,朦朦胧胧地闪着光。 这段路段上路灯稀少,他们两个陷落在暗淡无光的黑暗里面。 殷刃已经顾不得什么了,用力地将他哥颤抖的身子抱进了怀里,像是安抚受惊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后背。 他还是第一次从他哥的脸上看到这种几乎称得上是恐惧的表情。 “没事了,没事了。” 他心里酸涩,温声说道。 “我在这里,你不要怕,那些坏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了。” “我会保护你的!” 楼谏不语,他的手还在一下下地抽动着,殷刃在黑暗里面摩挲着抓住了他的手,五指扣入他的手里面纠缠。 两只掌心紧紧地靠在一起,于是颤抖的频率也就都一致了。 “我好疼啊,阿刃。” 楼谏颤着嘴唇说,眼中簌簌地落下泪来。 “不痛了,已经不痛了哥。” 殷刃更用力地抱着他,像是要把他融入到自己的骨血里面去。 他凑过来吻他脸上的泪。 “以后都不会痛了,我和你保证。” 楼谏不语,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外面的天空。 今晚的月亮并不明亮,只有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 天空却并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一种极为暗淡的缥缈深紫色,一层云翳浅淡地飘在天空中,像是少女脸上蒙上的轻薄面纱。 他在人间走了这么多年,眼前的月亮竟还是原来的那一轮。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你看。” 楼谏看向那月亮,轻声说。 “阿刃,我画出来了。” “这是,这是我自己的画……所有人都看见了,这是我画的,上面写着我的名字的,我自己的画。” “嗯,是你画的,没人能抢走你的。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殷刃用手指抚摸着他的手背,揉搓过他手上面的每一寸经络,抚平上面凸起的每一条青筋。 “我知道,哥你一直都是天才,从五年前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之前有一段时间,有很多人骂我,说我才是那个小偷!说我,说我根本没有可能画出那样子的画。” “但是我今天,我今天做到了,我做到了阿刃!” 楼谏的脸微微红了起来,酒意再次翻涌上来,情绪也不由有点激动。 他絮叨着说。 “是可以的,我可以的!在今天的现场有很多很多人都看到了我的画,他们都看到了!” 他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殷刃的额头。 此时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靠得极近,近到呼吸相闻。柔软的发丝蹭在彼此的脸上,带上一点酥麻的痒意。 殷刃看着他哥的眼睛湿漉漉的,反着一点月亮的光。 “夸夸我吧。” 楼谏红了眼眶,对着曾经的那个过去的自己说。 “我觉得我已经很厉害了。”!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1 章 殷刃的手轻轻地抖了抖。() 他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很认真地抱着楼谏,看着他黑暗里面的眼睛说: ?特米米的作品《犬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你真的已经很好,很厉害了。” “……我为现在的你感到骄傲。” 许久许久的沉默,随后在寂静的黑暗里面,他们接吻。 在这个天高云淡的秋季,于无人知晓的这个深夜。 他虔诚地吻了他。 巴黎是地上一座城,地球是天上一颗星。 …… 楼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黑沉又长久的朦胧长梦。 他很少像是这样安静地陷入到一场长长的,没有任何血腥和惨叫声的,平静的梦境之中。 像是小时候他在家里的聚餐上,被哄着喝多了酒,在老宅后院一棵巨大的桂花树下面醉倒睡着了。 无人知晓他在此处,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看见细小的,像是金子一样的花瓣落满了他的衣袖。 带着隐约的暗香。 头顶的桂花树影影绰绰,一阵风吹过,金色的花瓣像是下雨一样簌簌掉落下来。 落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 他坐在地上捧着那些落花,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 在那个时候,他恍惚之间,觉得时间根本就没有了意义似的,不再是一维地向着前面一格格跳动着的轴线。 曾经的小殷刃透过无数的冗杂的时光岁月,准确地看向了坐在床上的楼谏的眼睛。 于是楼谏再次闻到了那花香。 “醒了吗?”有人问他。 他慢慢地撑着手臂坐起来,身子骨都睡得酥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被睡乱的白发贴在他的侧脸上,懵懂的浅色瞳仁让此时的楼谏看起来像是某种慵懒的大型猫科动物。 “嗯……” 他低头,用手指插到头发里面用力地揉了揉,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找回他昨晚上缺失的记忆。 但是很显然他失败了。 脚下的被子动弹了一下,一只毛茸茸的白球从里面钻了出来。 dinner向来不喜欢被人抱着睡觉,但是却又喜欢偷偷在半夜跳上-床,贴在人的脚上睡得四仰八叉地像是一只猪。 “醒了就来吃点东西吧。” 楼谏后知后觉地转身,撞入眼中的首先就是一大捧秾艳的红玫瑰,像是刚刚从冷藏柜里面掐着点拿出来的,还带着点冷意。 花被人捧在手上,足有满满一大束,估计是九十九朵。 他这才明白刚才闻到的花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你……” 他的眉头皱了皱,刚要说点什么。 但是殷刃将那束花拿在手里面,很绅士地微微鞠躬,紧接着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身后变出一个餐盘来。 上面是一碗飘着一点油点的阳春面,面条选用的是细面,浸饱了汤汁,散 () 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在一边还有着一杯温水和两颗胃药。 殷刃知道他哥昨晚上喝酒喝多了,怕是要胃痛。 他哥这几年在外面别的好事没干,身体倒是折腾出了不少问题,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慢慢养了。 看在那碗面的份上,楼谏没有和他计较那束花的事情了。 等吃完了面,又看了一眼时间,他才惊觉竟然都已经下午一点了,他这一觉足足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卧室窗户的窗帘紧紧地拉着,从缝隙里面泄漏进入一丝温软的阳光。 “我怎么睡在你床上?” 楼谏吃饱睡足,这个时候倒是反应过来了,对着人磨着爪子,开始准备算起账来。 殷刃原本正坐在椅子上逗兔子,他的手长,就算dinner现在已经成了一只挺肥硕的大胖兔子了,他一只手却还是能稳稳地把它给托住。 dinner粉红色的三瓣嘴轻轻动着,看着他身后放在桌子上面的那一大束玫瑰花,有点跃跃欲试地想要去尝尝味道。 殷刃用手挡住它的眼睛,不让它看了。 “可是,师兄,我怎么能在没有你允许的情况下,随便进你的家门啊?” 他的尾音有点惊讶地上扬上去。 “……那样多不礼貌啊。” 楼谏咬了咬牙,心想你现在这样子似乎也没有礼貌到哪里去吧? 但是毕竟吃人嘴短,到底这件事也还是没有追究。 从画展结束的这天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有了一点微妙的改变。 主要表现在殷刃开始光明正大地追起楼谏来。 首先是从玫瑰花开始。 他似乎是和一家花店订了长期订单,每天上午都有送花小哥举着鲜红的玫瑰花站在他们的工作室下面用法语大喊: “楼先生,这里有你的花!” 殷刃这一招用得聪明,如果是他自己送的话,楼谏还有可能找借口不收,但是现在这样子他哥就没办法了。 就这样楼谏被迫连续收了一周的花,实在是遭不住了。 这里没有花瓶,他专门用了一个原本用来洗颜料的白桶来装那些每天准时到来的玫瑰们。 现在那桶也几乎都要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再这样下去,他们整个工作室里面的玫瑰都要泛滥成灾。 如今几乎全工作室里面的人都知道了楼谏的身边有了一个堪称疯狂的追求者。 并且比他之前的所有追求者都更有耐心。 之前不是没有人送给过楼谏花,但是说实话,没有人能够在楼谏的冷言冷语下坚持过一个周。 楼谏也像是玫瑰一样,美则美矣,但是却全身都是刺。 追他的过程是相当艰难并且痛苦的,让人看不到一点希望。 和他关系挺不错的纱耶香曾经这样锐评过他:“楼是一个很极端的人,要么爱到死,要么就一点不爱。只是现在他的 心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够再在上面种出一株活着的玫瑰。”() 这段话其实有点太文艺了,于是她想了一个更通俗易懂的:爱他不如爱条狗。 ?本作者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起码小狗的话,你喂它一口吃的,它还会对你摇尾巴。” 楼谏忍无可忍,终于这天趁着工作室里面没其他人,走到了殷刃的身边,打算要和他认真聊一聊。 殷刃正在画板上面画画,他画画的习惯和用色浓艳激烈的楼谏不一样。 他喜欢用更轻薄,也朦胧的色彩。 喜欢画树,画山,画自然。 画很多种或是盛开的,或是衰败的大片大片的花。 在来这里之前,殷刃跟着学习的是薛老,薛老原本是学国画出身的,后来出去留学的时候接触到了外面的新潮画派思想。 三十岁才开始转而画油画,从此一举成名。 虽然是画的油画,但是里面却有着国画的留白和韵味,在国内国外都算是这种流派的开创者。 初看的时候觉得太淡又太素,只有耐下性子认真沉浸下来看的时候才能觉察出其中的韵味来。 殷刃继承了薛老的风格,但是却又稍微有点不一样。 他使用的颜色更加明媚也更加大胆,碰撞的色彩在画板上面汇合,就像是一场舞蹈,和谐又梦幻地交融在一起。 他最出名的一幅画是画在山坡上面,晒在阳光下的漫山遍野的野雏菊,笔触细腻地画出了每一丝风,每一抹阳光的存在。 在此之前,对他的画最多的评价就是——看殷刃的画就像是陷入到一场朦胧的梦里,繁花入梦,沉醉不醒。 楼谏本来是想来找他聊一聊的。 但是当站在殷刃的身后,看着他画的画,就不由得有点走神。 原来,自己也是能画出这样美好的,温暖人心的画的呀…… 他想。 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落笔只能画出满是情绪的血淋淋尸体。 “嗯,哥?” 殷刃回头看到他在,下意识地就喊出了声。 一般来说,殷刃现在都不喊他哥的,要装模作样地喊他师兄。 说明对方刚才是真的没看见他过来了。 “嗯,别看我,看画。” 楼谏从嗓子眼里面哼了一声,站在他的身后弯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殷刃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很快却又扬唇微微笑起来。 他们两个此时靠得极近,殷刃甚至能够听到他哥的心跳声,一声声地在胸腔里面跳动着。 像是严丝合缝的齿轮咔嚓咔嚓,很安稳。 五年前的时候,他们还是两个寂寂无名的学生,在准备艺考。 那个时候,两个人窝在小别墅的画室里面画画,他哥就经常这样手把手地来教他。 其实偶尔,他会觉得他哥有时候距离他很远,有很多事情对方都像是埋藏一颗种子一样,深深地藏在心里面,不会和他说。 () 但是只有在这个时候,在他哥教他画画的时候,他才觉得他们的距离很近。 像是两颗心都要贴在一起。 那种近并不是肉-体上面的近,而是灵感和灵感的接近,情绪和情绪的接近…… 在平时的时候,他哥的身上都会无意识地盖上很多层的伪装,但是只有在画画的时候,他才能毫无掩饰地出现在殷刃面前。 殷刃喜欢这样的他哥。 “看好了,你这里不能这样落笔。” 楼谏带着殷刃的手,从那幅盛放着的向日葵上面带过一笔,略微修改了刚才落下的笔触。 “你最近来这边后,是不是学到了很多别人的技法?”他问。 “是的。” 殷刃点头,他的手心微微出了点汗,但是脸上却仍然保持着镇定。 “在看了很多名家大作之后,我越发觉得我在技巧的方面上还有很多提升的空间……” “谁让你改了?” 楼谏皱眉,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我问你,这么多不同流派的画,你每看一幅,就要跟着改一次自己的画风是不是?” “哦。”殷刃很乖地对着他点头。“我错啦,哥你别生气。” 他这么听话是楼谏没预料到的。 他啧了一声,一时有点失语。 之前小崽子年龄还小的时候,这样子和他撒娇他还觉得对方挺可爱的。 动不动就对着他心软。 但是如今对方那张脸上早就彻底褪去了青涩,露出下面的俊美锋利来。 现在他还是露出和从前一样的卖乖的表情。 楼谏心里实在是有点别扭,却又挺开心,隐约觉得对方始终都是没有变过的。 曾经追着他跑来跑去,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摇尾巴的小狗崽子长大了,但是却还是他的小狗。 “你要跟着自己的本能走,不要因为过于追求绘画时的繁复高级的技巧,而失去了自己画画的本心。” 他耐下心来教道。 “你最大的天赋就是对于色彩的感知力和掌控力,你没有必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最好,更没有必要去和很多写实派的画家去比拼结构和构图。” “……构成一幅画的有很多东西,只要你能够牢牢抓住其中的一项,并将其做到极致,就足以打动人心。” 他慢慢说着,殷刃也就慢慢听着。 其实对殷刃来说,楼谏就是他最好的老师,就算是薛老或者是菲利普老师的水平更高,但是最合适他的老师却永远都是楼谏。 他们是一个人。 这是他自己曾经走过一遍的错路,他知道他现在的迷茫,也知道他应该如何去改正。 楼谏是曾经的他最好的老师。 午后的秋日阳光透过舷窗散落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整个画室都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淡金。 “我懂了!” 殷刃握紧了 画笔,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如果在他的身后现在有条尾巴的话,那肯定是要摇成旋风小陀螺了。 “谢谢师兄啦……师兄你对我可真好!” 刚才讲得一时兴起,楼谏此时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间已经靠得太近,甚至对方的头就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咳咳。” 楼谏脸上不由得有点不自在,将拳抵在嘴边咳嗽了两下。 “不用谢。” 他后退两步,踯躅了一会,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来找人的目的来。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玫瑰就不用了吧?” …… 在楼谏转瞬即逝的十月份里,白盛忻的短暂出现又消失就像是一块打破水面平静的石块。 突然出现,引起一片涟漪,随后掉落进入水中,沉下去。 ……再也不见踪影。 距离和时间也许能够抹平一切吧,楼谏在心里想。 他的年纪也已经大了,心态也已经变了。 楼谏现在已经不再整天想着要如何去报复对方。 因为和爱一个人一样,仇恨一个人也需要太多的精力和时间,而他已经无力去爱或者恨一个人。 这辈子的白盛忻和上一辈子的不一样,就像是这一辈子的自己和上一辈子的自己不一样。 因为对方还没有做的事情去报复,惩罚对方,怎么看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所以,算了吧…… 楼谏淡淡地想。 算了。 烟头静静地在他的指尖上燃烧着,化成了一簇淡白色的灰烬,被风一吹就散了。 只要对方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就可以全然当作对方已经死了。 十一月份过了就是圣诞节了,天气一天天地冷下来,公寓里面的暖气也开了。 今年的冬天又是格外地冷,像是五年前那个冬天一样。 楼谏早早就换上了厚毛衣和外套,将自己包裹得一看就很暖和的样子。 他这些年越发怕冷了,一到这个季节就恨不得要整天都窝在楼上,像是娇生惯养的小型犬一样,脚最好都不要沾地,要被人抱着走。 其实殷刃挺愿意为他哥效劳,但是楼谏肯定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再骂他一顿。 自从楼谏明确地提出,不要再送玫瑰之后。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就陷入到了一个瓶颈期。 具体就是殷刃送的饭,楼谏都吃了。 甚至偶尔晚上画画太晚了,抱在一起睡觉的时候也有几次。 但是一说到承诺或者是别的东西,楼谏就像是冬天的雪兔一样藏到了洞里面,甚至连耳朵都露不出来一点,安静地装哑巴。 殷刃又有点气,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哥逃避问题的时候,有时候显得比他还幼稚。 等快到了圣诞节的时候,他们组里的人就准备打包行李,各回各家,好 好过节去了。 他们工作室管得松,基本上一个周前人就全跑光了。 只剩下他们几个远渡重洋过来求学的回不去,就只好商量着一起出去聚餐,要去吃韩国烤肉。 “为什么我们非要在圣诞节这天吃烤肉……”辛勒表示抗-议。“而且还是韩国烤肉。” “按照风俗来说,我们不应该去吃火鸡大餐吗?” “你说得对。”负责此次聚餐的纱耶香点点头,掏出一个本子来。“其实是我自己想吃烤肉。” “所以你想吃火鸡大餐吗?我们可以进行一个投票,看看哪边的人多,少数服从多数。” “算了。”辛勒蔫巴了,“那还是韩国烤肉吧。” 楼谏其实对于这些东西都无所谓,他无所谓,殷刃也就无所谓。 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圣诞那天的时候,楼谏刚推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家门口被人放了一棵矮矮圆圆的圣诞树。 正在他和殷刃的房门中间,是人工的小圣诞树,上面已经挂满了亮晶晶的小彩球和各种雪花一样的装饰,看起来还挺漂亮。 有几个装饰的礼物盒子摆放在树底下,上面绑着漂亮的灯光丝带。 楼谏刚踏出一步去,就听见从圣诞树顶传来一声尖尖细细的“MerryChristmas”,一个地精小人的头从圣诞树顶上面冒出来,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什么……” 楼谏被这个小恶作剧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对面的房门也被推开了。 殷刃手里举着一个礼物盒出现在了他面前,对着他眨了眨眼。 “圣诞快乐,哥!” 他今天穿上了一身挺漂亮的修身毛呢西装,甚至还带上了一对蓝宝石的袖口,长发优雅地散落在身后,身上还带着一点香水的气味。 总之就是,每一根发丝看起来都像是在发光,像是只正在开屏的孔雀。 “额,圣诞快乐。” 楼谏有点不确定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平平无奇的黑色羽绒服,将拉链更往上拉了拉,挡住了自己尖瘦的下巴。 “今天外面下雪,你要是不想要冻死的话,最好还是多穿一点。” 他好心地提醒对方。 “好嘛,知道啦知道啦。” 殷刃笑着将手里面的礼物盒送到了楼谏的面前。 “有你的圣诞礼物哦!” 楼谏其实本来不想收的,但是对方的眼神也实在是太期待了,简直是要从里面放出光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 结果发现里面是一块暗银色的机械手表,在边缘上面点缀着几颗绿色的碎钻,看起来低调又漂亮。 是个挺出名的手表品牌,上面的那几颗钻应该也是真的,就是总之一看就很贵的一块手表。 “试一试嘛!” 殷刃可是最会得寸进尺了,只要答应了他一步,后面的几步 也都要顺着他来走。() 他现在早就摸透了他哥的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明明这么大的人了,可撒起娇来却一点底线都没有。 ?想看特米米写的《犬齿》第 61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直到看着那块手表尺寸刚刚好地戴到了他哥的右手手腕上,他才算是罢休,脸上露出一点得意洋洋的样子来。 这块手表果然和他哥是绝配,也不枉他一眼就看中,显得他哥的手腕又白又细。 ……要是上面没有疤就更好了。 “我可没有钱回你这样贵的礼物。” 看着他这副翘尾巴的得意样子,楼谏没忍住损了他一句。 “不是每个人都是你这样的大少爷。” “不用啊。”殷刃弯着眼睛冲着他微笑。 “……单是你肯收下我的礼物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圣诞礼物了。” 在这一瞬间,他的眼神实在是过于坦诚温柔,满满的爱意要化成水从里面流出来。 在他哥的面前,殷刃几乎从未隐藏过自己。 就像是一张写满了情话的纸,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满腔的情意都铺展开来给人看。 撕碎了,弄坏了也没关系,都随便他。 他就是喜欢他,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从未变过。 如果说爱情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征战,那殷刃从一开始就对着他哥交出了自己的所有底牌。 他早已投降了。 楼谏被他眼中的那种深情的光芒所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回他,几乎算得上是狼狈地转身离开。 他到底,还是没有殷刃那么坦诚。 ……没有受过伤的人,总是要更勇敢些。 圣诞之后,又过了没两天的时间,眼看大家还都沉浸在圣诞的氛围里面,工作效率也不高。 他们亲爱的菲利普老师一拍脑门,临时决定用工作室的公费,带着他们一起出去放松一下。 用的理由是引导他们出去寻找一些关于生命的意义。 他在群里面发这个“生命的意义”的活动的时候,楼谏一开始还没看懂,以为是要一起去组团参观什么历史人文博物馆之类的。 但是却没想到,直接就被拉去了机场,坐上了飞机载着他们一帮人就直直往北飞去。 飞机大概持续飞了两个多小时。 山峦重叠起伏,雪最初的时候还是一片片地分布在山坳的地方。 但是渐渐地,那些白色就连成了片,蓝色的湖泊点缀在其中,像是一块块晶莹的蓝色宝石。 他们的飞机像是一只轻盈的白鸟,从晨昏线上一跃而过,主动地飞入到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最后他们在斯德哥尔摩的阿兰达机场降落下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此时楼谏才明白之前菲利普神秘兮兮地给他们说,让他们多带几件厚衣服是什么意思。 斯德哥尔摩比光城要更冷,楼谏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地将手紧紧揣进兜里 () 。 这是他第一次在冬天这个季节,来到距离北极圈这样近的城市。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冷。 可能这里其实也算不上很冷,但是对于楼谏来说却已经够冷了。 他在国内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就生活在长江以南的灵都,来到这边后又住在阳光明媚的光城。 他就像是某些生活在温室里面的柔软植物一样,在某些方面格外地娇气,需要很细心地照料才能存活。 第二感觉是暗淡。 人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可能这样冷的温度下,是养育不出热情似火的民族的。 走在他身边的殷刃看了他一眼,刚要动手脱衣服就被楼谏瞪了回去。 “你不要命的话就脱吧。” 他的声音藏在羽绒服里面,有些低低哑哑的,因为听不太清楚,所以甚至多了几分朦胧的温柔。 “等到时候,哼哼,你冻死在街头上,我是绝不会给你收尸的。” 殷刃的耳垂红了红,趁着天黑没人注意黏在他的身边,和他咬耳朵。 “哥,你骂人真好听。” 他将手从旁边悄悄插-进他哥的兜里,两人的手在暖乎乎的口袋里交缠在一起。 “再多骂我两句嘛,爱听!” 楼谏:…… 可恶,给他爽到了。 他们在酒店里面住了一晚,第二天的时候菲利普才告知他们是要打算去雪后的森林里面猎鹿。 这倒是楼谏没有想到的。 安东尼奥小声吐槽说,怎么看猎鹿都和深入理解“生命的意义”这个主题,关系不大吧? 想一想就知道,可能又是菲利普又找了个借口摸鱼出来玩罢了。 在瑞典猎鹿季通常从九月末或十月初开始,一直延续到十二月底或者一月初。 猎鹿季通常会选在鹿类动物的繁殖季节之后进行,是为了控制和管理鹿类的数量,以维持生态平衡和森林健康。 怪不得那几个信宗教的同学都没来,恐怕是早就得到了消息。 楼谏有些无奈,但是对于猎鹿这项活动却还是很期待的。 毕竟枪与火向来都是充满野性的浪漫,谁没有在年少的时候做过几个铁血英雄的梦呢? 相关的狩猎许可证件在之前都用他们的身份信息办理好了。 于是这天两辆LandRover的越野车载着他们一行十人进了猎区的森林。 这里的雪下得更大也更厚,高大的云杉和落叶松随处可见,此时已经全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地立在雪地之中。 这里不落叶的松树种类很少,于是在那交错的树杈之后,只能看见更多更浓密的树杈和树干。 光是想一想就能够猜出在夏季的时候,这里树林阴翳,会是一幅怎样遮天蔽日的茂盛景象。 他们这次的向导名为卡尔,是住在附近的猎户,和他们老师菲利普的关系极好。 他是个 高大笨重的男人(),就算是在这样的冬天里面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算很多?()_[((),身后背着一个犀牛猎包,手中总是握着一把12号口径的贝.瑞.塔霰.弹.枪。 这种大口径的霰.弹.枪,通常都是用来狩猎大型的猎物如野猪和麋鹿的,卡尔带着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就楼谏认为,卡尔这个人有点不靠谱。 因为他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水,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的水囊里面装着的不是清水,而是高浓度的龙舌兰。 “噢,我的老伙计!” 他有点大舌头,用力和菲利普拥抱在一起,高大得像是熊一样的体型显得菲利普如同一只瘦骨嶙峋的兔子。 “真是好久不见啊……放心,跟着卡尔走,肯定,肯定没问题!” 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脏兮兮的地图来比划着,手舞足蹈地和他们说着今天的狩猎计划,像是已经准备好拖回去一头成年雄鹿的大丰收样子了。 “你说对吧,比利!” “呜……汪!” 他那只名为比利的,米黄色的漂亮猎犬蹲在后座上面,很通人性地跟着他嚎叫了两声。 越野车重重压过白雪上的车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往森林深处的鹿群聚集地驶去。 楼谏坐在窗边,用手肘撑在窗户上,深深地凝望着这片森林。 森林里面并不是完全寂静的,茂盛的植物在这个季节衰败了,但是生活在这里的动物却还在活动。 他看见有一只漂亮的松鸦落在雪面上,留下几个很可爱的小巧爪痕。 一只灰松鼠快速地从树枝之间跳过,吱吱叫着,叼着一只饱满的栗子,翘着尾巴钻入到了洞里。 楼谏仰头,看见更远的地方,有几只鹰在他们的头顶附近盘旋着,这通常是表示着鹰群发现了死去的动物尸体。 死亡,是一个不怎么好的讯号。 心突然猛得跳动了一下,楼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微微皱了皱眉。 “哥!” 殷刃反倒是兴致勃勃,他手里举着一把狩猎用的金属复合弓,对着外面的那只松鼠比划了一下。 “你猜我们今天能猎几只?” 楼谏心说你搁这儿钓鱼呢,还几只…… 哪里有那么简单? 再说就算是钓鱼还一堆空军的,你净想些好事。 但是看小孩儿一脸兴奋的样子,话都到了嘴边,却到底还是没扫兴。 他想起来,殷刃是真的从小都没怎么出来玩过,连春游、露营什么的集体活动,都基本没去过。 小时候就一直宅在家里面画画,长大了就到学校里面画画。 这五年里面为了能够追上他哥,更是拼尽了全力,不敢有一点休息的时候,生怕被他哥落下,一不留神,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平时在日常里,仗着他的那张好看的脸,还能装得像是成熟可靠的大人。 但是一到了这种时候 () ,就暴露出他孩子气的本性了。 “嗯……” 楼谏想到这里,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那我猜,五只吧。”他说。 “哇,五只!那可能不太好拿回去啊!” 殷刃兴奋地笑了笑,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楼谏看他一眼,心想小傻子。 无奈从他的手腕上面撸下发圈来,帮殷刃把身后的头发简单编了一下绑好。 殷刃将弓放在膝盖上,索性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乖乖地闭上了眼,任由他动作着。 等到了地方下了车,卡尔简单就给他们简单演示了几下复合弓的教学。 他们都没有持枪证,所以这次只能用猎弓来捕猎。 但是专门用于狩猎的复合弓也很锋利,并且在近距离下甚至比□□的攻击力还要更强,对于他们这次的目标——体型较小的欧洲马鹿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可他们一行人在原地蹲守了两个小时,身子都快要冻僵了。 别说鹿了,就连一只狐狸都没见到。 殷刃空拿着手里的猎弓没有用武之处,自然觉得有些无聊,这和他最初想象的可一点都不一样! 他往身后看了看,确认了一下方向,就兀自向着一条雪地的林间小路走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猎物的影子。 “哎,你不要乱走啊。” 楼谏有些不放心地跟上去,临走前特地和卡尔说了一下他们去的方向。 “放心好了!” 卡尔灌了一口酒,拍着胸脯说。 “这块地方的路,我可是都熟得很……” 他说完就继续拉着菲利普,和他吹嘘起自己在某个狩猎季杀了一头熊的英勇事迹来。 楼谏追着殷刃上了小路,还没走几步,就看见殷刃站在了原地,手上的弓箭拉开了。 “你……” 长发青年转过头来对着他,兴奋地低低“嘘”了一声。 在他们的不远处的一棵倒塌的白桦树后面,隐约露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 楼谏懂他意思,立刻就不说话了。 殷刃屏住了呼吸,极有耐心地,一点点在瞄准镜里面看着那只一无所知的鹿从那棵树后面慢慢走出来。 它一边低头嗅闻着气味,一边抬起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着。 但是此时的风向显然没有将人类的气味带到它的身边,并且那棵倒下的树,也刚好成为了他们最好的障碍物。 “再出来一点,宝贝。就一点,这里很安全……” 殷刃举着弓箭,轻声嘟囔着,眯着眼睛将红心对准了它胸口的白色胸毛。 “对,就是这样……保持住……很好……” 他轻轻吹了个口哨,在那只鹿警惕地向着他看过来的那一瞬间,猛然放弓。 锋利的箭头直直地插入到了那鹿的下腹,带来一声哀鸣,雪地上淋上一层刺眼的鲜红。 “呼……” “怎么样?!” 殷刃得意洋洋地将弓箭抗到自己的肩膀上,转头对着他哥有点孩子气地扬了扬眉。 “快说,帅不帅?!” 楼谏笑了一下,这时才走到前来。 “厉害极了。” 那受伤的鹿却没有立刻死掉,而是带着那只身上的弩箭挣扎着跳跃离开了。 点点滴滴的鲜血在雪地之上,格外醒目。 “它在这样的天气里活不了多久了。” 殷刃舔了舔嘴唇,向着丛林深处看去。 “只要我们循着血迹追下去,就能找到它了。” “——要和我一起去吗?”! 特米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2 章 人循着那雪地上面的血迹,慢慢向着丛林深处走去。 雪是昨晚下的,还很松软,踩在上面能嘎吱嘎吱地留下脚印。 在他们来到这里之前,这里的雪地上面只有松鸦和狐狸路过的浅浅痕迹。 刚开始的时候雪地上面的血迹并不是很多,但是渐渐地,那血迹就稠密了起来,像是一朵朵绽放的梅花一样簇拥到了一起。 从凌乱的脚步上面也能看出来,那只鹿走得越来越慢了,它的力气也越来越少,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休息好一会。 于是那蹄印就格外地深。 原本他们以为那只鹿就死在附近的树林里,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 但是顺着那血迹走了足足十分钟,却还是没有看见它的身影。 他们现在已经在这片森林的深处了,周围完全没有任何人类文明侵袭的痕迹,白色的雪温柔冷淡地覆盖住了一切。 各色的树木在没有受到任何打理地肆意生长。 树梢上面的雪积压着浅浅的一层,所有的树枝都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一起。 每一棵树都在尽力地向着每一个方向伸展着枝叶,要争夺更上面一层的阳光和雨露,扭曲的枝干像是在向着天空伸出手来乞讨。 那些过分矮小的,被遮挡在下面的细小树木,得不到养分,就默默地死去了,只留下一具干枯的小小尸体。 扭曲变形的,走向怪异的树杈并不像是他们在城市里面常见的那种被悉心照料的行道树一样美丽笔直,反而表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疯狂来。 甚至有的树就连树干都是扭曲的,上面生长着结痂的瘤子。 让人不由地会想起那种在北欧神话里面伪装成为美人来诱惑迷路人类的森林女妖。 淡绿色的细长的眼睛躲在树干后面,浮浮沉沉地露出半张美人面,魅惑地看着来人,从红唇里缓缓吐出一口淡白色的烟雾。 但是当人真的被她所欺骗,主动走上前去,却会骇然地发现,原本以为的美人,那另外一张脸却和粗糙丑陋的树皮融合在一起。 只是他想要离开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踏入泥潭。 “阿刃。” 两人又走了一会,楼谏终于停住了脚步,面色沉凝地看着头顶正在渐渐变暗的天色。 “不能再往前走了,我们该回去了。” 现在已经是冬季,临近极地圈的瑞典天黑得极早,就算是盛大的光明也在这里退却了。 黑暗一点点地默不作声地,侵蚀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直到下一个夏天的到来。 他们在这里追着一只受伤的鹿。 那只鹿就像是一个朦胧的虚无幻影一样,在他们的眼前闪过一瞬,而后快速地消失了。 引着他们进入到了这片雪白的,渺无人烟的阴郁森林之中。 楼谏的心里又跳了一下,一个并不怎么好的预 兆。 殷刃原本正在兴头上,自然是有点不肯的。 “阿刃。” 楼谏皱眉看了他一眼,声音里加了点重音,难得有些严厉起来。 “好吧,好吧……” 殷刃嘟囔了一声,不舍地又向着面前那铺展开来的血迹看了一眼。 不过最后,他还是蔫蔫地投降了,他对他哥向来没有办法。 “那就等明天,明天我一定要找到给你看!” 他握拳,挺有志气地说道。 而此时的楼谏掏出了手机来准备打电话了,好在就算是这样的地方,附近的山上仍然有信号塔,可以正常地进行通讯。 菲利普接了他们的电话,也让他们赶紧回去集-合。 天马上快要黑了,他们需要在晚上之前离开森林。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面听起来沙沙地夹杂了些杂音,听起来有点怪异,和他平时的声音有点不一样。 “刚刚有一条天气预报说,今晚上可能会有一场突然的暴风雪……” “你们……早点……卡……回来……” 信号突然变得断断续续起来,楼谏匆匆挂了电话,转身拉住了殷刃的手就向着来路走去。 “哥……” 殷刃反手也抓住了他的手,轻轻喊了他一声。 他们两个人的手心都出了点热汗,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就冷了下来。 “你别担心。” 殷刃也发现了情况有点不对,不再抱着玩闹的心态了,脸上露出正色来。 “顺着我们来时的脚印往后走,肯定不会迷路的,而且我们本来也没有走多远。” 他安慰着他哥。 但是殷刃却一语成谶,气温很快就降了下来,又是几分钟后,就下起了小雪。 轻薄美丽的雪花梦幻地飘落下来,遮挡住了地面上的一切他们来时留下来的脚印。 风声响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被蒙到了一层朦胧缥缈的美丽白色纱网里面。 ……终于,他们看不见来时的路了。 站在四面白茫茫的雪地里,楼谏的手开始轻轻发起抖来,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通讯的信号也变得若有若无,他在最后一次拨过去的时候就只能听见电话那边的人在吵架。 卡尔让他们待在原地不要动,他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了,说他的狗Bel已经嗅到了他们的位置。 但是很快沙沙声就盖过了他的声音,隐约之间只能听见里面夹杂着菲利普的吼叫声。 他大喊着他是个混蛋,为什么没有在进入森林前给他们每个人分发定位器,并且如果最近会有暴风雪的话,就应该提醒他们,不应该在这个季节进入…… 又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对方昨晚上喝醉了,一点不负责任的,严重失职的行为! 如果他的任何一个学生出了事,他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和对方分辨到底。 “喂!喂!听到了 吗,你们不要再乱走了,我们马上就到——” 电话那边最后传出来的是冰冷的滴滴声。 然后就再也打不通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气温也很快降了下来。 潮湿冰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将他们彻底包围。 楼谏的心此时彻底地沉了下来。 他们没有再往前走了,转而找了一棵高大的松树彼此依偎着坐了下来,努力地为随时可能到来的夜晚保持着体力。 楼谏检查了一下他们身上的并不多的物资,又将两人的手机都设置成了省电的模式,紧紧攥在手心里面,生怕错过哪怕一通电话。 “哥,对不起,是我不好。” 殷刃的睫毛上面也已经落上了点点雪花,将他的睫毛都染成了霜白色。 他紧紧地靠在他哥的身边,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面一起取暖,不安地一次又一次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都是,都是我的错!你骂我吧,是我不好!我太幼稚了……” 周围是冷的,只有彼此的身上是温暖的,可以依靠的。 “如果,如果不是我一定要追进来的……我们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殷刃此时心里面的悔恨几乎要溢出来,恨不得掐死刚刚那个吵着非要追进来的,像是鬼迷了心窍一样的自己。 如果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恐怕还不会像是这样子自责。 他做错了事情,就应该要自己承担这接下来的代价,但是他哥却是无辜的…… 并且还是因为他被牵连进入到这件事情里的,殷刃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唇,从嘴里面尝出一丝血腥味儿来。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这样子自责。” 楼谏看着他的睫毛上下翻飞,像是一只不安的蝴蝶,就轻笑了一下,在口袋里慢慢地捏着他细长的指骨,一节一节地慢慢抚摸上来。 将他自己的指纹和对方的印在一起。 “这场突然的大雪不是你的错,手机信号中断了也不是你的错,找不到回去的路不是你的错,现在我们被困在这里,也不是你的错。”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一大片一大片地落在他们的身上。 天空中最后的一点光也消失了,他们完全被浸入到了暗无天日的漫长黑暗里。 这注定会是一个很长的,很难熬的夜。 “阿刃,你信命吗?” 楼谏说着说着,突然咳嗽了一声,感觉身边人身子不安地动了一下。 “我没事……” 他轻声说道,随即一点淡淡的困倦袭了上来。 在这黑暗而充满危险的丛林里,楼谏竟然感到了一股久违的从心里升起的平静。 “命这个东西。” 殷刃将他的头挪过来,靠在自己胸前,看着远方的黑暗发了一会呆,然后说道: “我在十八岁之前,原本是不信的,我觉得那些都是那些和尚道 士编造出来用来骗钱的东西……” “有的人,这辈子过得不好,眼看牌打得稀烂,已经救无可救了!所以就只能用钱去买他的来生,说起来还是让自己这辈子吃苦的时候有个理由,能够吃得更开心点……” “就像是从小时候开始,就有人对你说,你现在坚持一下,吃苦好好学习,等你考上了大学,就享福啦!考上了大学之后,他们就说,你再坚持一下,等到你毕业了,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就享福啦!” 有什么鸟躲在黑暗的森林里面,阴森森地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叫着。 殷刃继续说:“再之后,等你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他们就对你说,你再坚持一下吃一点苦,等你工作稳定了下来,成了高层,那个时候就舒服啦!” “你再努力啊努力,努力地工作,这个时候不用他们说话了,你自己就会想,等着之后,我退休了就能够轻松了!” “然后,你退休之后,发现自己却还要帮孩子再带孩子,一点也没有轻松,还是一样的辛苦……” 他的声音慢慢地在楼谏的耳边响着,楼谏靠在他的胸口上,安静地闭上了眼。 “于是你就终于忍不住了,拄着拐杖去庙里问菩萨,为什么我的一辈子都这么辛苦啊?!” “为什么我好像这一辈子都从来都没有轻松过?” “那些和尚收了你的钱,就敲着木鱼,高深莫测地告诉你。” “——是你的命天生如此苦,但是没关系,你再坚持一下,很快你这辈子就过完啦!” “他们说,你这辈子吃了苦,积了功德,到了你的下辈子就可以轻松啦!”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没忍住低声笑起来,楼谏也跟着他笑。 他们的笑声都被淹没在落雪声里,渐渐沉寂下去。 “……所以哥,我不信佛陀,也不信来生。” 殷刃抓紧了他的手,声音很轻,却也很坚定地说。 “我想要去做的事情,我不要等,我要立刻就要去做。我想要的东西,我也不要等,我现在就要得到。” 在近在咫尺的黑暗中,楼谏看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从未退缩地直直看过来。 “就算是那冥冥之中的命运一次次地,近乎作弄地将我们分开,但是我……不会放手。” “我一直都喜欢你,我十八岁的时候就喜欢你,二十四岁还是喜欢你。就算是再过去五年,十年,我还会一直喜欢你。” 楼谏叹了口气,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现在还太年轻,太执着太想要去得到什么东西,有时候反而往往会失手……” 殷刃皱眉,在黑暗里面攥紧了他的手。 “可你五年前就这么对我说,现在还是对我这么说。我现在也已经不年轻了,你不要总是用这个理由来搪塞我。” “有很多事情,我都好好地一遍又一遍地想过,在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 楼谏的心跳错了一拍,接着就听见殷刃认真地对他说: “哥……” “——我不信命,我不放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3 章 他们就这样又在黑暗中等待了大概五分钟。 偶尔当楼谏侧起耳朵来仔细听的时候,会怀疑是有越野车的车轮在雪地上面行驶过的沙沙声,或者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呼喊声。 但是一次次的希望,却被证明只不过是一次次的失望。 那的确不过是他的错觉。 也许是狐狸,又或者是林鸦,又或者是什么别的藏起来的生物在黑暗里面觅食吧。 但是这种猜想却更加增大了人心中的那种恐惧。 雪花在他们两人的身上积攒了一浅浅层的时候,楼谏终于站起身来。 他用手机开了手电筒,跺了两下脚,让自己的身子稍微暖和了一点。 “不能这样空等下去了,我们需要生火。” 楼谏打着哆嗦说道,从嘴里呼出的气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白色。 “阿刃,这场雪实在是太大了,晚上又实在是太黑,可能……” 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也感觉自己的心也在缓缓下沉。 “做好准备,可能在天亮之前,他们都没办法找不到我们了。” 他谨慎地并没有说在这场暴风雪结束之前,而是保留了一点渺茫的希望。 “但是我们不能放弃,我们需要自救。” 楼谏身后背着一个背包,里面有一些简单的物资。 他们拿出来清点了一下物资。 里面包括一盏小小的ML4的暖黄色露营氛围灯,两节用来供电的五号电池,一把小巧的多功能小刀,半盒L&M的香烟,还有一只点烟用的打火机。 食物方面则只有两块60g的袋装长条白巧克力,半包之前在车上吃剩下来的薯片,几颗水果糖,还有两瓶矿泉水。 这些零食都是他怕在车上的时间太长,太无聊了而带的,却没想到现在接下来的几天,他却要用这些东西来活命了。 殷刃手上握着的那把复合弓,是难得的武器,也许能够预防一些野兽的侵袭。 但是在这样的大雪的天气里,很多东西却比野兽要更加危险。 其实他也带了包来,里面还有不少食物,但是却丢在车上了,不由得懊悔。 如今殷刃从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掏了掏,无奈地只掏出一个小巧的素描本来,还有一只HB铅笔和安全型旋笔刀。 就算是在这样子的情况下,楼谏看着这一幕,却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挺好。” 他关了手机的手电筒省电,举起了暖黄色的露营灯,向着周围看去。 “等我们两个快要被冻死了的时候,你还可以用这个本子,来给我们画最后的遗像。” “……你看,所以会画画多有用!要不怎么说建议大家都来学画画呢?” 殷刃:…… 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不要迎合他哥笑一下。 实在太冷了。 他们打 算先升起篝火来抵抗寒冷,也许救援的人看见黑暗中的火光也会找过来。 在附近的森林里面折了些低处的树枝,这些树枝都已经被冻得干脆,轻轻一掰就掉落了下来,折起来很轻松。 大概都是些云杉和冷杉之类的常见树种。 楼谏还另外去几棵白桦树上面找了一些干枯的树皮,打算用来当引火的材料。 这些树枝都很潮湿,他担心可能并不是很好引燃。 天气越来越冷了,温度就像是温度计上的一样迅速地下降,水银球都即将爆掉。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要变成了蓝色。 露营灯能够照到的光明的范围也越来越小,雪和黑暗一起,占据了一切视线之内能够看见的空间。 楼谏的身子开始发抖,他在伸手去折一只向着外面伸出来的树枝的时候没站稳,脚下一滑,往前踉跄了一步。 “哥!” 站在他旁边的殷刃叫了一声,却还来不及拉住他,在下一秒钟,楼谏的整个身子都悬空了。 原来,他以为是地面的地方,其实只是被盖上了一层厚雪的空荡荡草皮,实际上根本就无法承担一个成年人的体重。 扑簌的雪像是一个被踩中的陷阱,带着他往下面滚去。 楼谏脑子眩晕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正在往下坠落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护住自己的头,而是蜷缩起自己的身子,将自己的左臂死死护在自己的胸前。 在那一刻,楼谏的心中却是无比的清明。 我的手绝对不能受伤。 他想,我就算是撞坏了脑子,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或是干脆地死在了这里。 ——却也不要再不能画画。 坠落终于停止了,楼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短暂地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身子到处都很痛,也很冷。 但是,好困,也好累啊…… 如果能够不要再醒来就更好了。 可他却还是醒了。 楼谏努力将眼皮撑开,看见的是一片茫茫的白色。 他此时已经完全地被埋入到了柔软的雪里,外面风更大了,呼啸着吹过。 在风声里面似乎夹杂着什么其他的声音,像是什么人声嘶力竭的喊声。 但是却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好在蓬松的雪里面还有空气,不至于完全将他闷死在里面。 楼谏动了动自己的双手,觉察都能正常活动,只是有些麻木后,才松了一口气。 原本将他弄到这个地步的雪此时竟成了他最好的减震物,也不知道此时应该庆幸还是觉得可笑。 将自己从雪里面挖出来花了些时间,等终于能够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楼谏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露营灯就掉在他的身边,照亮了一圈暖融融的亮光。 居然还没有坏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楼谏闭了闭眼睛,挣扎着向着露营灯的位置走去, 可刚站起来走了一步,就又摔到了雪里。()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脚似乎受伤了,走一下就痛得要命。 ?本作者特米米提醒您最全的《犬齿》尽在[],域名[(() 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能走路几乎是致命的…… 他用手撑住了地面,低头大口地呼吸着,在漫天的茫茫大雪中,有一团浓重的黑影骤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双哀凄又悲凉的美丽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面都结了冰,从皑皑的白雪里面悲伤地看向他。 楼谏的心中猛然一跳。 近乎是戏谑又巧合地,在这样孤身一人,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 ——他却找到了那只消失的鹿。 此时它当然已经死去了很久,甚至就连尸体都已经开始僵硬起来。 楼谏凑近了些,将它已经失去了温度的头颅从雪里面挖出来。 他此时才意识到,那其实并不是一只成年的鹿。 它的身子很清瘦娇小,身上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肉,头上也没有鹿角。 大大的深棕色的鹿眼里面,眼神还很清澈,没来得及浑浊,看起来藏着几分天真。 它没有惊慌,就这样平静地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就像是它每年冬天都死于狼群,寒冷和饥饿的无数同伴一样…… 只有不到一半的马鹿才能够顺利地活到成年。 死亡在这片森林里面,本来就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楼谏又顺着它的脖子往下摸,在它的胸口位置摸到了那只深深刺入,也是导致了它的死亡的弩箭,第一次往外拔的时候手却滑了一下。 第二次的时候他咬住了牙,终于拔了出来,将那只冷冰冰的弩箭丢到了一侧的雪地上。 “呼……” 此时的楼谏实在是太累了。 他也再也走不动了,更无力再去呼喊什么。 又大喘了一口气,楼谏将那只死鹿的头紧紧贴在胸口上。 那,就到此为止吧。 他在心里面想着,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澄澈。 我早就该死了。 我只是个游荡在这个世界上的亡魂…… 多活了这六年的时光,多画了六年的画,能够弥补上辈子的遗憾,怎么看都是不亏的。 千怪万怪,也怪不到别人的身上去。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很快就会将他们的身子掩埋在深深的雪地里面,也许直到明年春天才会被人发现。 又也许,缺少食物的狼群会很快就将他们的尸体挖出来,作为过冬难得的储备粮。 楼谏对此倒是乐见其成。 如果他的尸体能够让一些小动物借此饱腹,那他觉得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他这辈子走到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 他不欠别人的。 但是,但是…… 仔细说起来的话,算是有一个人吧。 露营灯是一小团暖黄色的灯光, () 在大雪里撑起来了一小团亮色。 楼谏的眼神也朦胧了。 他翻了个身,大字型躺在雪地上面,看着漆黑的,正下着纷纷扬扬大雪的天空。 只有那一个人。 自己当年离开的时候,欠他一句对不起。 …… ……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楼谏正被背在某个人的背上。 他的身子上下颠簸着,温暖的体温顺着对方的身上传过来。 他们走在漆黑一片的雪地里,露营灯正被提在那人的手上,轻轻地摇晃着。 “阿刃?” 楼谏含糊地喊了一声,慢慢伸出手摸上对方的脸,又捏了捏他的眉骨。 “……我,我现在是已经死了吗,可是你,你怎么也来地狱了?” 身下的人身子明显僵了僵,停在原地不走了。 接着,有簌簌的滚烫热泪砸到了他的手腕上,把楼谏骇了一跳。 他被人放到了地上。 那人的双手撑在他的身侧,自己半跪在地上,几乎是颤抖着急切地吻上了他的唇。 温度是最明显的,在这到处都是冰冷的虚无的雪地里面,只有彼此才是热的。 是活着的,和自己相同的人类。 另外一个可以一起取暖的,颤抖着的灵魂。 那些泪水很快就落到了楼谏的颈窝里面,像是掉落一颗颗滚烫的火星,让楼谏的全身也跟着发起抖来。 “你……” 楼谏摸着他脑后的头发,觉得呼吸都有些不通畅了,想把眼前的人给扯开。 “别说话!” 殷刃流着泪,却很凶地骂道。 他转身低头,似乎是往嘴里面塞了什么,再俯身吻过来的时候,楼谏就觉得嘴里面一甜。 原本冰冷的巧克力在他们交错的舌间被咬碎,交错之间融化成了丝滑甜蜜的糖浆,黏糊在唇齿之间,而后又被热切地分享吞咽下去。 两人的喉结都在滚动着,喘息着。 殷刃控制不住,又开始轻轻咬他。 似乎是有些太甜了,连牙齿下面的神经都骤然一抽抽地疼起来,像是得了龋齿。 “好了,别哭了。” 楼谏努力抽出个空隙来,摸了摸他的眼下。 “你哥我还没死呢,倒也不必现在就开始哭丧。” 眼泪从指尖滑落到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小且深的黑色坑洞。 殷刃恨恨地看着他,抓住他细长的手指,在指腹上面咬了一口,留了个浅浅的红色的印子。 “我不准……不准你死,你听见了吗?我不准!” “你要是敢死在我前面。” “我就等着你的葬礼之后,去挖了你的坟,要你死都离不开我!” “呼,行吧……” 楼谏又有些困了。 殷刃给他喂了半条巧克力,就再次将他哥背到了背上,蹒跚着 继续向着前面走去。 “反正那个时候我都死了,要怎么样都随便你了,你就算是拿我的骨灰兑豆浆粉喝都无所谓。” 他低低地说。 那人扣住他脚踝的手在听见他这句话后猛然收紧。 ……像是要生生捏碎他的骨头。 意识总是清醒一会模糊一会,楼谏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身前竟然暖洋洋的。 他看见面前升起了一堆明亮的篝火。 有些潮湿的木材被烘干了水分,噼里啪啦地在火里面响着,有细小的火星从里面窜出来,落在周围的地面上,很快就熄灭了。 殷刃坐靠在身后的石壁上,从身后将他搂在怀里,一手臂紧紧扣在他的腰上,充当他的靠背。 两人此时正在一个逼仄的低矮洞穴里面,鼻尖有股奇怪的说不出来的腥臭气味。 这里似乎之前是什么动物的巢穴,现在却成了他们在这冰天雪地里面的庇护所。 殷刃将自己穿在里面的一件衬衫给撕碎了,勉强当成门帘挡住,此时正被风吹得上下飘动着。 楼谏低头,看见他的裤腿已经被人挽了起来,露出下面已经高高肿起的脚踝,殷刃的另外一半衬衫此时成了绷带,帮他简单地包扎了起来。 “唔,哥你醒了……” 殷刃清了清嗓子,但是声音里面却还是带着点遮挡不住的沙哑疲惫。 “吃点东西再睡吧。” “现在过了多久了?已经天亮了吗?” 楼谏看见外面的雪已经积累了很厚重的一层,风声还在呼啸地刮着。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殷刃递给他一瓶在火堆旁边被烘烤着的矿泉水,慢慢抬手打了个哈欠。 “外面的雪太大了,在这样的天气里面就算是救援队也没办法进来……我们只能等。” 楼谏皱了皱眉,慢慢喝了一口水。 很显然,殷刃在过去的一夜里都没睡,此时的眼睛都有点发红。 因为他必须要保持着眼前的火堆不能熄灭,不然失去火源的他们很快就会因为失温而被冻死。 “有个好消息就是,我们现在不缺水。” 殷刃扬唇笑了一下,也难得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还能笑出来。 “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吗?” 殷刃摇头,他已经将他们两人的手机里的其中一部关机了,此时只剩下另外的一部还开着,就是为了怕错过可能会出现的救援电话。 但是此时距离他们失联已经过去了快24个小时,却还是一点外界的消息都没有。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把他们困在了这里,并且似乎要一步步地吞噬他们的生命。 “你睡一会吧,我帮你盯一会。” 楼谏坐起身来,顺手捏了下他的肩膀。 “还有柴火吗?” 殷刃冲着角落里面努了努嘴,眼睛已经困得有些发红了。 “ 要是,要是烧完了,你就喊我醒过来,我再出去找……还有,还有一点吃的,我都没有动,你要是饿了就吃……”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终于伸展开身子,躺在他哥没受伤的那条腿上面,安心地闭上了眼。 “我就睡两个小时,你记得过两个小时就把我喊醒过来哦……”他小声说。 火堆还在噼里啪啦地响着,外面是风的呼啸声。 他们的食物已经不多了,这一场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但是殷刃却并不害怕,因为他哥此时就在他身边。 这一天的时间来,他最害怕的时候,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哥从他的身边摔下去,再也不见踪影的时候。 他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面兀自喊哑了嗓子,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那个时候,他仓皇得像是只没了家的流浪犬。 当时他就想,如果他哥死在了这里。 ——他也绝不一个人回去。 但是现在,他已经安下心来。 他找到了他哥。 这座小小的洞穴里面此时只有他们两人,他哥就在他的身边,他能闻到他身上的熟悉气息。 他脚踝受了伤,甚至离不开他一米远。 在这样的大雪天气里,甚至可能方圆十里内除了觅食的狐狸和野狼,还有藏在洞里面的鼹鼠,都不会再有其他的生物。 真好,他再也走不掉了。 只有,只有他们两个…… 殷刃在这种莫名的安心里面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熟了过去。 楼谏放松了一下身子,伸手帮殷刃松开了头发上面的发绳,拆开了他绑了很久的头发,又轻轻地揉按着他的太阳穴,让人能够睡得更轻松一点。 长发青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色,在他的手心里面蹭了蹭嘟囔了几声,很快就轻声打起了呼噜。 楼谏笑了一下,慢慢地拍着他的后背。 他对着火堆发了会呆,风声渐渐小了,只能听见雪簌簌地往下落的声音。 殷刃的素描本放在旁边,他拿起来翻看了起来。 能看出来这个本子已经很旧了,但是却一直都被保存得很用心,上面基本上没有什么划痕和污渍。 还真是勤奋啊,楼谏在心里想。 随身带着素描本来记录灵感吗? ……自己当年好像也没有这么努力吧。 翻开的第一页,上面写着的最初时间是六年前,楼谏不由地晃了晃神。 在摇曳的火光下,在漫天的大雪中,楼谏慢慢地翻看起了这个被贴身带在殷刃身边的本子。 素描最初的笔触很稚嫩,歪歪扭扭地不甚熟练,看得人有些好笑。 但是渐渐地却就越来越精简,也越来越成熟,最后甚至只用寥寥几笔,就能够完美地描绘出人的神态来。 每一页后面,都会被人细心地记录上时间和地点。 在中间,空了很长很长的 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重新有了新的画。 大概是有五年的时间吧?()?[(),能够看出来之前的画被一次次地翻来覆去地看,甚至就快要卷了边。 楼谏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身下人的脸。 这个素描本上的,一张张画的全都是殷刃眼中的他哥。 上课的时候趴在桌子上面摸鱼睡觉的楼谏,画画的时候痴迷入神的楼谏,站在山顶上面向着远处眺望,意气风发的楼谏,双手抱胸冷笑着挑眉看过来的楼谏,温柔地在厨房里面做饭的楼谏。 笑着的,闹着的,无比生动的……各种各样的楼谏。 在他哥不在他身边的那段时间里,陪在殷刃身边的就只有这个本子。 楼谏放下了本子,心一抽抽地发痛。 直到此时,他才突然发现……原本一直以来,更天真幼稚的那个并不是殷刃,而是他自己。 是他觉得时间会是一切的良药。 不管是再深的伤口,还是再偏执的爱恋,都会在时光的消磨下一日日地淡下去,最后成为记忆里面的一点淡淡的朦胧影子。 遇见的人是好还是坏,最后都能在一场聚会上被轻而易举地说出口来,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自嘲笑料。 但是,但是……对于殷刃来说,时间却不是潮水,而是刻刀。 一日日就是一刀刀。 每一次刻下去,都让那伤口更深一点,更痛一点……也更鲜血淋漓一点。 上一辈子,他和白盛忻纠缠的那十年如此。 这一辈子,殷刃和他的这五年亦然。 所以,怎么会忘呢? 忘不了的啊。 因着那些阻挡在他们之间的长久的时光,才将爱恨都酿成了苦涩醇厚的酒。 ……才更刻骨铭心。 楼谏恍惚地向外面伸出手来。 有一点冷冰冰的雪花从外面飘到了他的手指上面,很快就在他指尖上化成了轻薄的水。 年少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日寒月暖,来煎人寿。 他想,之前的某些事情,也许的确是他做错了。 ……这场下了足足十六年的大雪,还会停吗?! () 特米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 64 章 从有死亡开始,一代代的人类就开始孜孜不倦地研究时间这个概念。 对于时间的研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让人类拥有了超越本身的神性。 从一个短短几十年的碳基生命的躯壳里面解脱了出来,以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待那些已经,或者必将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 在牛顿的传统力学之中,时间是绝对线性的,就像是一条不可更改的直线一样。 从生到死,完全精密的刻度,宛如钟表一样准时。 相对时间概念是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之中被提出来的,他认为时间并不是绝对的,而是和观察者的状态相关。 处在不同运动状态下的观察者,对于时间流逝也会有着完全不同的感知。 在中国的佛教文化中,时间却是一种轮回,就像是生命一样。 一辈又一辈,一生又一生。 死去的尸体化成了养分,变成了土壤,养育生灵。 等雪化掉的时候,才能看见,从上面开出了漂亮的花来。 每一次死亡也都是一次新生,所以楼谏并不畏惧死亡。 他在心底其实总是觉得生和死之间的概念没有那么大,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却一直都在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活着只是为了活着的话,那和死了的区别又是什么? 可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算,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人又还剩下多少? 在第二个黑夜降临的时候,楼谏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没有事情做的他,一直在脑子里面回荡着这些怪异的问题。 ……大抵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可是信神,却也信得不甚真诚,到底算不上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足足刮了三天,食物此时成了最珍贵的东西。 和他们一起被困在这场暴风雪里面的,还有很多这片森林里面的动物。 第三天的夜里,他们在风雪声里面听见了狼嚎。 “哥。”殷刃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咽了下口水。 他脸色有点发白,本来他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只在今天早上的时候被楼谏逼着喂了一点薯片。 高热量的食物在平时是要被减肥的人群避之不及的,此时却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殷刃的那双眼睛也幽幽地发着光,也像是一只黑暗里面的狼。 “没事。”楼谏低声安慰他。 “就算是狼群,除非是饿得受不了了,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面冒着大雪出来捕猎。” 他又思考了一下,谨慎地补充了一个说辞。 “起码,现在还不至于。” 殷刃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凑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鼻尖。 “哥你别怕。”他说。 “如果狼真的找到这里来,我会挡在前面,让它们先吃掉我的。” “然 后你就借机跑掉,再也别回来。” 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想看特米米的《犬齿》吗?请记住[]的域名[( 楼谏笑了下,摸了摸小孩的长发,指尖从有些粗糙打结的发丝里面梳开。 “但是我不会看着你死在我前面。” 火堆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下面已经积累起了厚厚的一层灰烬。 殷刃突然用力搂住了他,双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渐渐发起抖来。 “就当,就当是我有点自私吧,但是哥,我受不了。” “我受不了,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我不害怕我自己死,但是我害怕你死,我害怕我再也看不见你……” 楼谏叹了口气,强行将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上,慢慢地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 “别怕,别怕了。”他说。“你哥在呢。” 过一会,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濡湿了一片。 怀里的人小声地低低呜咽起来,像是一只受尽了委屈的小狗崽子,一边哭,却一边还死死抱着楼谏不肯放手。 渐渐地,殷刃的哭声却越来越大。 “哥……”他哽咽着说,“哥,你别走了,你别走了好不好……我求你了,我好害怕……” “如果,如果这次我们能够活着回去的话。你答应我,我们两个就,好好的……” “你不要走了,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没人知道,曾经有无数次的时候,只要殷刃后退哪怕一步,他和他哥之间都不会再有未来。 他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不容易。 放弃的路有无数条,但是他却一步都不肯退。 他知道他哥多敏感,多聪明,又多狠心…… 只要他退了哪怕一步,他也不会有着再次见到他哥的机会。 可他一直都没有放弃。 殷刃此生只有两件东西,他宁死也不肯放手,其中一件是手中的画笔。 ——另一件是他哥。 楼谏心里快要酸出苦意来,他垂下眼来,用力亲了亲他的额头。 “好,等这场雪停了,就不走了。” “……以后都不走了。” 狼第三天的夜里没有来,第四天夜里也没有。 这一天白天亮得很早,天空中那些纠缠不休的雪花安静了下来。 楼谏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直到手上传来一股炙热的湿漉漉的暖意,像是有什么人在一下下亲昵地舔着他的手心。 “唔,阿刃?” 他反手摸过去,却摸到了满手的毛茸茸。 睁眼的时候,看见卡尔那只名为Bel的米黄色猎犬正在热情地对着他摇尾巴。 “小东西,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火堆已经燃烧殆尽,殷刃也不在这里了。 他摸了摸狗脑袋,慢慢站起身来,有些虚弱地扶着墙壁,一瘸一 拐地走了出去。 抬眼看去,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满眼刺目的雪白里面,一条被踩踏出的深深脚印蔓延向远方。 更远的地方,一串小小的黑点正在为首那人的指引下,向着他快步奔来。 …… …… 这次事件过后,楼谏生了一场大病。 他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梦,他梦到了很多东西。 梦他的前生,梦他的今世。 他梦到了他的父母,殷心兰摸着他的头,手里拿着一张成绩单告诉他,他做得很好了,自己很开心。 夸他是个乖宝宝,爸爸妈妈都会为他骄傲的。 但是很快她的脸就苍白了下来,从嘴里面流淌出血来。 她的眼神变得疯癫,走过来死死掐住了楼谏的脖子。 她骂他为什么要出生在自己肚子里,让他去死。 他的父亲淡淡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被掐着脖子往桌子上撞,一声不吭,只兀自点了一根烟。 楼谏梦见了那只死在自己怀里的流浪小狗,梦见了它身上打结的脏乱的毛,梦见了它黑亮亮的满是期待的眼睛。 他很多人冷漠的眼神。 梦见死亡,梦见伤口。 他梦见了自己上辈子画的画,梦见了无数个在画室里面度过的夜晚。 他其实挺喜欢他那些画的,就算是那些画最后都被冠上了白盛忻的名字,和他再也没有关系。 他梦见了自己这辈子难得交到的那几个朋友,梦见了在酒吧的休息室里面睡过的一个个夜晚。 他梦见了陶晓梅,梦见了她在清晨里塞到他手上的热乎乎的包子。 温热的,不是冰冷的。 是有温度的,吃下去能够活命的食物。 他梦到香气扑鼻的桂花。 他梦见了曾经的自己,梦见了殷刃。 ……梦见殷刃哭泣着的,湿漉漉的泛着红的眼。 他的意识一直浮浮沉沉在记忆的海里,几乎要将他淹没在其中。 等到楼谏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在床上发了好一会的呆。 只觉得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像是被一根根地抽走了身体里的骨头。 殷刃趴在他的床边,侧着脸沉沉睡着,在被子下面的手悄悄和他的抓在一起。 他的脸更加消瘦了,头发似乎又长了些,从他的肩膀上面滑落下去,在白色的病床的床单上格外醒目。 头发没有经过打理,毛躁躁的。 外面的阳光格外明媚,柔软清澈打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没有一丝阴霾。 楼谏看了好一会,才坐起身子来,伸手帮人顺了顺毛。 “对不起啦。”他低声说。 病去如抽丝。 楼谏的这场病连绵不断,似乎要将他过去这些年里面身体里面暗藏的隐疾全都一下子爆发出来。 但是等 到病彻底好起来的时候,他的身子却终于从成年累月的病痛中一下子解脱了出来。 身子竟也强健了不少,再没有之前那副总是病怏怏的样子。 殷刃对此事极为骄傲,觉得这都是他每日坚持给他哥食补,加上中药调理治疗的效果。 因为他们两个之前是在自己的手下出的事情,菲利普极为自责,在他们被救出来之后很诚恳地给他们道了歉,说是自己的问题。 是他当时找的那个向导实在是太不负责,他已经就这件事情向对方所在的工会提出了起-诉,一定可以为他们努力争取到补偿金和精神损失的赔偿。 “没事。”殷刃安慰他,“都已经过去了老师,谁也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弯了弯眼睛。 “并且,现在我和我哥也都挺好的。” 菲利普很慷慨地给他们请了半年的假。 等到楼谏的病彻底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国内快要到春节的时候了。 光城这边的唐人街也早就都热热闹闹地布置了起来,大红灯笼,红色横幅和街上的舞龙,感觉比国内还要热闹。 今年他们两个自然也不会回国去过年,在国内他们并没有什么必须要见的好友亲朋,最牵挂的人已经在身边。 “哥,今年年夜饭想吃什么?” 殷刃从回来开始,就已经恬不知耻地带着他的兔子和全部家当光明正大地搬到了楼谏那边的公寓里面。 最开始的借口还是方便做饭照顾病人,等楼谏的病都好了,却也没见他回去。 只要楼谏不开口,他就当自己忘记了这回事。 很快就像是占窝的狗一样东零西碎地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过来,一点点占据着楼谏原本显得有些性冷淡风格的空荡荡公寓。 他对着他哥向来就是撒娇加上超级厚脸皮,一招鲜吃遍天。 从小时候就这样,现在却还是一样,都没一点长进。 ……楼谏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一月份的光城,房间里面的暖气早就已经开了,温度很高,就算是穿短袖也不会太冷。 地上铺着毛茸茸的地毯,客厅里面的装饰壁炉上面摆放着几张小油画,是之前楼谏在病床上无聊时用油画棒画的山茶花,还有一张殷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塞上去的他们两个的合照。 “随便你。” 楼谏懒洋洋地斜靠在沙发上面,手里拿着一本画册漫不经心地翻着。 dinner自从霍霍了几盆盆栽,被他狠狠修理了一顿后,终于和楼谏达成了某种和解。 此时毛茸茸一团趴在他的怀里当个暖手宝,尾巴一抖一抖的,乖得不行。 “反正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吃。”! 第 65 章 楼谏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都没好好地过年了。 甚至在过去几年里大部分的除夕夜里,他都是一个人在画室里面画画度过的。 等从手下忙着的画中抽出神来的时候,新年的钟声就已经悄然无声地敲过了。 又一岁时光在他的画笔下幽幽地又往前滑了一步。 他放下笔慢慢抬眼,塔楼外面,只有漆黑的天空。 星星像是廉价的塑料钻石,暗淡地在背景上面闪烁着。 虽然在申请学校的时候,也加了几个一起出国留学的国内朋友,但是楼谏却始终都没有和那个圈子里面的人熟络起来。 他出来之后一门心思都在画画上,也懒得去维系一些无用的关系。 本来以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能够说明一些事情了,偏偏却年年都有人前赴后继地邀请他出去一起聚餐吃年夜饭跨年。 似乎他越是拒绝,那些人就越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来融化他那颗冷淡的心,要给他献上温暖。 楼谏其实也并不是觉得这些人有哪里不好,其中大部分人可能只是在努力表现自己的友善。 只是对楼谏来说,他觉得在这样的阖家团圆的节日里面,非要去和一帮本来不熟悉的人凑热闹…… 这件事本来就有一种更加悲凉的凄惨感。 所以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他就越忙,会用各种着急的不着急的事务来将自己的一天填满。 本来今年也不会出现什么例外。 ……但是今年除夕,他的身边有了殷刃。 于是他被迫拥有了一个被布置得花里胡哨的新中式的房间。 从唐人街上面买回来的红色小灯笼被殷刃在天棚上面拉上了,摆出了好几条纵横交错的线,房间的最中间挂着一个很大的红色灯笼,低低地垂下来。 他买的这条线有点长了,于是吊的灯笼矮了些,他俩每次从下面走的时候都要被那个灯笼砸一下头。 楼谏有段时间每天晚上起夜,都要被敲一下头,和他激烈地抗-议让他能不能把这个玩意给拆掉。 “这叫福到临头了,好得很呢!” 殷刃还挺得意自己的这个设计,坚决不让他哥动。 福字也是殷刃自己写的,他嫌弃这里只能买到廉价的印刷字体的福字,所以在除夕的前一天就大展身手,展墨挥笔。 众所周知,美术生什么都会一点。 所以会一点书法和木雕和编织和剪纸,也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楼谏这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在他那扇复古的法式小天使雕花的公寓大门上面被人贴了一副对联。 还是横着一条,竖着一条贴的,是个挺标准的十字形。 横联,画画画画年年都要画好画!竖联,甜甜甜甜岁岁也要甜又甜! 看得出来贴春联的这人挺贪心,不仅要蹭春节的传统热度,还要摆出十字架的造型来,顺便入乡随俗要求上帝耶稣的庇护 。 主打一个求神拜佛也要雨露均沾。 楼谏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摇头,随他去了。 殷刃这几天算是撒了欢,实实在在地放飞了自我。 于是楼谏和dinner这几天都被他闹挺得够呛。 “宝宝!快快快,来试试这件!” 他拿着一个黄红相间的狮子头小头套要往dinner的两只长长的兔子耳朵上面套。 dinner被他折腾得都没了脾气,四只雪白的爪子一瘫,随便他摆布,眼中又流露出那种生无可恋的可怜神情来。 殷刃套上后看了看。 “……天呐,宝宝你是一只勇敢的小狮子!” “真可爱!我们家宝宝就是最可爱的!” 殷刃没忍住,又把它抱起来用力地狠狠吸了一口,举起自己的手机来。 “来,让daddy给你拍个视频!” dinner黑亮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了此时正在后面摸鱼的楼谏,里面似乎有点恳求的意思。 楼谏默默转了个身,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顺手将画册盖到了脸上,往下缩了缩身子。 他打算在夜晚到来之前再舒服地睡一觉。 …… 除夕这一天一早,楼谏就被殷刃拉到了熙熙攘攘的菜市场去。 自从殷刃完全接手并且负责了他们两个的一日三餐之后,楼谏挺长一段时间都没来这里了。 殷刃倒是经常来,熟练地在各个摊贩之间辗转买菜,和他们每一个人都笑着打招呼。 他那张长得好看的脸是跨国界的通行证,就算是再刻薄的大妈也会忍不住给他已经称好的袋子里面多加一个西红柿。 “要不然之后,我们轮流做饭吧。” 楼谏两手空空地跟在他身后,看着小孩这么辛苦,良心难得有点过不去。 他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实在是有些太懒惰了,仗着之前生病的借口,其实一直都在家里做米虫。 “你一三五,我二四六,星期天我们抽签来决定谁做,你觉得怎么样?” “做,做什么?” 殷刃原本正在弯腰捡洋葱,听到他这话就扬眉,有点促狭地冲他笑起来。 “艹……” 楼谏过了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捏了捏自己的耳侧,撑住了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红。 这小狗崽子怎么现在变得不那么可爱了? 他有点忿忿地在心里想。 当年他刚刚捡到对方的时候,明明因为一句话就脸红的人是对方才对……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长歪掉的啊! 中午吃了大餐,下午睡了一觉起来,他们抱着dinner打车去唐人街看舞龙舞狮表演。 这里的人群簇簇拥拥,华人只占据了其中的一部分,还有很大的一部分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头上戴着红色的帽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 的表情,人人见面都说着:“新年快乐!新年快乐!你也快乐!我也快乐!” 这是一条长长的队伍。 打头阵过来的是一条长长的舞龙,飞腾跳跃着扭动舞步,珠子在它身前舞动,引领它继续往前走,但凡所过之处都留下一片欢呼声。 再往后是穿红戴绿的秧歌队,里面有国人也有不少外国人,锣鼓声响起,飘摇舞动的红绿色扇子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舞狮也在后面,有着两只,相互嬉戏地跑了过去,财神爷笑嘻嘻地冲着他们拱手。 接着还有一个很大的兔子花灯车,上面的水晶灯闪闪发光,很多穿着汉服的国人跟在后面慢慢地走,仪态端庄。 因为今年是兔年,所以也有不少人的头顶上都戴着兔子的耳饰或者是头罩,长长的耳朵软绵绵地耷拉下来,看起来格外的可爱。 “dinner,看到了吗?今年是你的年哦!” 殷刃拍了拍它屁-股说道。 其实兔子是很怕声音的,正常的兔子此时早就应该应激了才对。 但是dinner本来就不是一只正常的兔子,楼谏觉得它社会化的程度甚至比一些人类还要好。 就算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却也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时不时有路过的路人被它可爱到,问他们自己能不能摸摸这只宝宝,殷刃挺大方地往前一递,说随便摸。 于是到了后面,dinner的毛都要被摸打卷了。 它眼中生无可恋的神情也更重了,黑眼圈看起来愁眉苦脸的。 快到午夜的时候,殷刃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临时将兔子往他哥的怀里面一塞,说让他帮忙照顾一下,然后自己转身就从人群里面钻了出去。 楼谏想要问他,但是他的身影却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楼谏抱着怀里被套着狮子耳朵的dinner,摸摸它的耷拉下来的耳朵,不知道小狗崽子又要作什么妖。 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 楼谏和殷刃分开后再也没见过他,差点都要以为他把人给弄丢了,人看不见,手机也打不通! 他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着急。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在他的身后有人用中文喊他。 他匆匆抬起头来,看见殷刃的手里提着一只兔子灯,站在人群里面笑盈盈地冲着他看过来。 “哥……” 他看见那人的嘴巴动了动,读出了他的唇语。 “我一直在这里,你回头就看到我了。” 他看着殷刃又从那个身边的摊位上买了点东西,原来他刚才一直都在排队,这家的人气实在是太火爆了。 直到现在才轮到他。 殷刃戴上了一个兔子的头套,挺开心地对着他哥晃了晃脑袋,头顶上的毛绒玩偶耳朵也跟着一起晃。 灯光在他身后打起来了,将他的头发边缘打上一层蒙蒙的柔光。 ……在更远的地方,盛大的烟火表演即将开始。 楼谏的心中突然一软,呼吸错乱了一拍。 一时之间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 他之前有段时间沉迷电影,办了影院的年卡,长年累月泡在电影院里面。 著名美国的电影悬念大师希区柯克有一个说法,所谓电影就是剪去了琐屑片段之后的人生。 他觉得现在的这一幕,如果放在那部名为“楼谏”的电影里面,应该是要被浓墨重彩地细细描绘出的一个慢镜头。 周围是喧闹的,熙攘的。 但是此时他的世界却安静了下来。 当他真的开始用心地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才发现有很多他曾经无比在意的东西,都像是一阵风一样地被吹拂殆尽,并不那么重要了。 他看见原本黑暗的画面渐渐明亮了起来,带着兔子头套的殷刃钻到了人群里,步履维艰地被挤来挤去,扭曲了原本路线,但是却仍目标明确地坚定着方向。 之前的很多画面都渐渐模糊了,此时清晰在楼谏眼前的只有那个向着他走来的身影。! 第 66 章 在这个世界上,对爱情的相关讨论向来都是个经久不衰的话题。 总有些人是坚定地不相信爱情的存在的,就像是幼时会坚定不移地相信总会有骑士救出那个被恶龙带走的公主一样天真。 而另外一拨人则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声称那不过是费洛蒙的幻觉,生育的欲-望是人类应当被舍弃的恶劣本性。 在这个年代,我们越发不敢谈起性。 于是,我们也难以谈起爱。 只有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还在热烈地爱着,现在想起来可能是他们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大人。 对那些因为陷入爱河而放弃了学业或者事业上升的大好机会的青年人们,在他们身边的嘲讽,讥笑从未停止过。 自罗密欧与朱丽叶开始,直到现在网络上还在喋喋不休的骂战…… 楼谏有时候觉得,似乎他们每个人说的都挺有道理。 但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就是知行合一。 你口头上说的话,和你实际上做的事情,是可以完全不一样的。 就像是哪怕我们知道了所有的正确答案,最后在人生的这张考卷上却还是无法交出一份完美的满分答卷。 人生也不是答卷,这里没有主考官。 在上一次受到的那次血淋淋的教训后,楼谏曾发誓,自己永远都不要再爱上任何人。 爱情并不是人类的必需品,一个人总应当有选择去爱一个人的权利,也有选择不爱一个人的权利。 对他来说,爱情实在是太疼了,所以他不想再要了。 但是,但是…… 又有谁能猜到之后? “哥。” 殷刃凑过来吻着他的唇,动作很轻,像是蝴蝶在啜饮一朵花上面的甜蜜露水。 他的长发松松散落下来,散落铺在楼谏的身上。 楼谏没有挣扎,任由他亲着。 ……他们的呼吸渐渐地都乱了。 殷刃用自己的手将他的手压在床上,十根清瘦漂亮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在黑色的床单上扭动出一个欲-望的浅浅螺旋。 “哥,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更爱你。” 殷刃喘息着说,他的眸子里面盈满了水光。 “我比爱我自己,还要更爱你。” 楼谏慢慢扭过头来,用手去摸他手腕上面的那道割痕。 是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殷刃往自己身上割的那一刀。 就算是当时他那样心狠,却还是没有将他哥留下来。 “你为什么,非要喜欢上什么人呢?” 楼谏的眼神虚无了一瞬,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在问殷刃还是在问自己。 “我总觉得你喜欢上我,是因为雏鸟情结,是因为我当时是你身边唯一对你好的人。” “你甚至没有看过更多的人,也没有去看看外面的广阔的世界,就如此轻易地,匆匆地决定要爱上你遇 见的第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你每次都是这样呢?” 为什么就算是死了一次,却还是这样不知悔改。 殷刃笑了笑,他举起他哥的手来,吻他掌心的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 ——可你当时就在那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 “当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也并不是别人,而刚好是你。” 因为再严酷的冬也杀不死埋藏在土里的勃发的生命的芽。 因为我们的身上会永远留着为彼此留下的消不去的疤。 …… 这个冬天似乎比之前楼谏所经历的任何一个都要短,在温柔絮念的一句句情话里面急匆匆地就走过了。 在暖气走了一个月之后,他们在公寓里面进行了一次难得的大扫除。 最近春季,感冒病毒猖獗,殷刃将消毒水几l乎喷遍了房间里面的每一个角落。 他新买了一个最新款的紫外线灯,说是能够模仿阳光的紫外线进行杀菌消毒,很自然,很好用。 楼谏却在听了价格后就很明确地认为,不管那灯到底有没有用,殷刃肯定是又给人家去当了次冤大头。 在打扫的时候,dinner连着它的兔笼子一起被他们丢到了阳台上,防止它来碍手碍脚。 等楼谏打扫得差不多了,要想起它来的时候,却看见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扒拉出来一只有些陈旧的小狗玩偶。 阳光暖融融的,是很透彻明亮的黄色,黑眼圈兔子趴在窝里面将身子拉得老长,挺舒服地在阳光下抖着尾巴。 “小坏蛋,你从哪里找出来的?” 楼谏看着那玩偶有点眼熟,从dinner身边将它捡了起来,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心中却轻轻一动。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五年前的那个除夕夜里,他写下来的那封信。 之后便是随意放到了这个玩偶里…… 他向着房间里面伸头看一眼,殷刃还在卖力地用他那盏紫外线灯在房间里面照来照去。 于是楼谏用修长的手指顺着小狗肚子下面的拉链摩挲了一下,在里面摸到了一个硬挺的纸卷。 和当初他放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起来似乎没有被人打开过。 心中不知道怎么,楼谏缓缓舒了一口气,他随后走到阳台的角落里,仔细展开了那封信。 信纸已经有些陈旧地泛着黄,带着岁月的痕迹。 他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阿刃,现在是除夕夜,你在床上睡着了。】 【我坐在书房里,给你写信。】 只读了个开头,楼谏就转身将dinner强行抱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在这个春意融融的下午,他在距离灵都八千多公里的光城,重新读着那一封他五年前写下来的信。 房间里面的殷刃对此仍一无所知。 最初那人的笔迹还有些凝涩,但是逐渐地流畅 了起来。 他的字迹变得和曾经的殷刃一模一样…… 【不管你有没有看到这封信,这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写这封信。】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要知道一些事情,关于我的过去,关于我为什么突然在你身边……】 【我知道任何一个人都很难相信这样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相信……】 他挺认真地读了下来,在这封信里面,他几l乎是坦诚地将自己的过去都完全暴露了出来,将一切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都用这种形式说了出来。 包括他的重生,包括他曾经和白盛忻之间的纠葛,包括他上辈子断手时候的疼痛,还有他最后的死亡…… 当从头到尾仔细读完了这封信的时候,楼谏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就像是再次走了一遍上一辈子自己二十七年的人生。 太阳晒得他后背出了一层蒙蒙的汗,楼谏闭了闭眼睛,从口袋里面掏出了打火机来,看着那封信慢慢在他的指尖化成了灰烬。 明亮的黄色火焰几l下就吞噬掉了那张薄薄的信纸,最后被一阵风轻飘飘地一吹,彻底找寻不到了。 “咦,哥?我怎么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殷刃的鼻子向来好用,此时打开了阳台门探出头来。 没什么。” 楼谏抖了抖手臂,一手拿着那只玩偶,一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 “只是丢掉了一些没用的旧东西……” 他微微一笑,心想,没有必要了。 过去的事情无非是一摊算不清楚的烂账,他们终究是要往前走的。 不管是殷刃,还是他自己。 ——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 真的很好。 “喂喂,这个可不能丢掉啊!” 殷刃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玩偶小狗,急匆匆地抢到了手上,也不在意上面的味道,在脸上亲昵地贴了贴。 “我可喜欢这个玩偶了!手感特别特别好!” “在过去那么长时间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每天晚上都是它陪着我睡觉的!” 楼谏轻轻皱了皱眉,看着他的这个样子,语气有点不确定地犹疑起来。 “……你就,这么喜欢这个玩偶吗?” 殷刃窥了眼他的脸色,笑着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耳朵根。 “当然,不过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哥你啦!” “——怎么,你和一个玩偶吃什么醋呀?”! 第 67 章 殷刃后来将那只玩偶放到了卧室的玻璃展柜里,还在上面加了一个防尘罩,很珍惜的样子。 那天的事情,就像是一块落入玻璃杯里的小石块一样,在楼谏的心里一瞬间荡漾开无数波纹。 ……但是又很快平息。 这事他本来想直接问的,毕竟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倒是也不是这样的话都要藏着掖着。 但是最后楼谏却还是没问。 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崽子到底肚子里是藏了什么花花肠子。 没事,反正他现在不急,未来的时间可还长着呢。 慢慢走着瞧吧! 又到了夏天的时候,他们两个趁着他们导师出去出差不在工作室,偷偷买了机票跑去英国玩了一周。 美名其曰是为了去收集创作灵感,结果到了伦敦倒是先买了一场很出名的音乐剧的票。 结果是两个人坐在黑暗里一起对着舞台上引吭高歌的女主昏昏欲睡,只能无奈地证明他们两个的确是没有一点音乐细胞。 殷刃在那边看见他哥都快闭上眼了,实在是有点太说不过去了,就悄悄在下面掐他哥大腿。 他们两个凌晨到的酒店,简单睡了一觉就赶紧来赶场。 旅游比上班还累,是这样的。 所以楼谏现在是真的很困…… 这个时候楼谏被他弄醒了,轻轻在椅子下踢了他一脚,眼神还是散的。 “别睡啦。” 殷刃看着他哥这副有点睡蒙了的迷糊样子,就忍不住有点心痒。 按照他的经验,他哥这个时候最好欺负了,不管对他做什么都不会拒绝,就算是弄得重了,也只会轻轻地挠他的后背。 小猫崽儿一样。 连咬人的犬牙都是软的,奶乎乎的带着甜味。 “嗯,结束了吗?” 楼谏哼了一声,慢慢伸了个懒腰。 “还有最后五分钟。” 殷刃其实也看不下去了,但是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走的,他们也不好意思提前离场。 自从高考结束之后,总算是再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的感觉。 等终于散场的时候,他们并肩走出来,不约而同地看了彼此一眼,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出点如释重负来。 于是就都笑了。 “算啦,我们两个还是老老实实去逛美术馆吧。” 楼谏拍了拍他的肩膀。 于是最后还是在大英美术馆里面消磨掉了整个下午的时间。 他们的运气还不错,梵高的向日葵本来前些日子被借出去展览了,好在他们来的第二天就还了回来。 他们这天早上专门又去了一次,就很顺利地看到了。 “其实,看照片和真迹还是不一样的。” 楼谏轻声在殷刃耳边说。 就算是现代的摄影已经能够做到几乎完美地拍摄出一比一的细 节,但是还是不一样的。 “注意这里,笔触描绘出的痕迹和画布的纹理,线条,甚至还有颜料微变的朦胧……” “相机吃掉了太多的细节,照片上的场景总会因为镜头而出现轻微的位移和畸变。有很多东西,从照片和视频里面看到的,和现实里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虽然当时看到的时候也觉得很真切,很震撼。但是只有当到实地,真切地,面对面地看的时候,才能更加真切地感知到当时画家在画下这幅画时的情绪……” “是的。”殷刃连连点头,听得眼睛亮亮的。 “哥你真的好厉害啊!感觉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人群来来去去,只有他们两个还站在原地。 楼谏转头对着殷刃笑了一下,拍了下他的头。 “所以等之后,我慢慢地带你去看。” 殷刃愣了下。 然后慢慢抿唇笑了起来。 “好。”他说。 “说谎是小狗哦。” 逛完画展他们特地去了一家正宗英国菜馆,是一个英国本地同学在得知他们要来这里旅游的时候,和他们热烈推荐的。 结果吃完之后两人的脸色都有点微妙,远没有刚进去时候的期待神情。 说实话,本来楼谏觉得光城就已经可以算是美食荒漠了,却没想到雾都却还能更胜一筹。 “可能就是这样,才敢说自己很正宗吧?” 殷刃安慰他哥说。 “没事,至少……至少我们还可以去吃海底捞,我刚才还看见一家。” 假期就像是孩子口里面的水果糖,总是还没咂摸出味儿来就已经没了。 本来他们的行程上还有譬如特拉法加尔广场、唐宁街10号和白金汉宫这样的经典景点的。 但是经过他们两个的一致决定还是算了,最后只在离开的那天去了一趟伦敦眼。 顺便请旁边路过的滑板小哥帮他们拍了张合照。 “笑一笑嘛!” 这位伦敦的年轻路人挺热心,看起来恨不得亲自上来教他们怎么摆姿势。 “哎呀,你们两个再靠近一点!怎么脸上表情都僵僵的,要开心,要开心呀!” “开心,知不知道?” 他没忍住,在此时做了一个鬼脸,楼谏也的确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楼谏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了旁边人的肩膀上,将殷刃揽过来,两个人的肩膀就亲密地靠在了一起。 “OK?” “好嘞,就这个姿势,很好——听我指挥,三,二,一……” 在快要按下快门声的前一秒,殷刃突然侧过脸来,吻上了楼谏的唇。 楼谏猝不及防,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眼中露出一点惊讶。 傍晚凉爽的夏风卷起他们的衣摆,在黄昏有点暗淡的温柔光线里,身后的白色的伦敦眼慢慢刚好转到一个完美的最高点。 他们是兄 弟,是恋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他们有着一样的痛苦挣扎的灵魂,有着能够共享的过往,和相同的体温。 所以他们注定会在一起。 从伦敦回来之后,楼谏看了下,就将那张合照发了朋友圈。 当然他是再三确定屏蔽了他的导师才发的。 发完十分钟内,楼谏的微信就算是彻底炸了。 不少八百年不联系的人都被炸了出来给他发微信,楼谏挑着几个关系好的回了。 【宴修祁:恭喜恭喜!我早就劝你要找个对象了,爱情才是保持创作激-情的最好要素……】 【宴修祁:等等,你旁边的那人怎么有点眼熟?】 【宴修祁:!!!卧-艹,殷刃?!】 宴修祁的公司想要签殷刃,帮他运营和销售他的画作,但是之前宴修祁私下约了对方好几次都没成功…… 结果一转头,发现他们两个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搞到一起了,想必对方此时的心情也有点难绷。 楼谏眼看他的消息越来越多,随手关了他的消息提示,准备过两天再回他。 曾经收留他的酒吧老板魏溪也发了微信来。 【魏溪:这照片拍得太好了!什么时候回国,带你对象回来来burning喝酒啊!给你们免单!】 【楼谏:好,一定】 他们之前画室的那个同学群,本来已经很久都没人说话了。 结果就突然有人出来@了殷刃和楼谏,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后面一堆人跟着祝福他们99的。 只有小桃格外淡然,说当初几年前的时候,她就早就看出来他们两个人之间大大滴有猫腻。 就算是正常的兄弟情,却也没有那么亲密的! 当然,有人真心祝福,也有人深夜心碎。 安东尼奥哭着给楼谏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 等楼谏从阳台上出来的时候,殷刃的脸色都快肉眼可见地青了。 “你真的心疼,就去陪他啊。” 他哼了一声,把被子一下子蒙到头上,别过脸去不看人。 “反正我也是没人要的小狗崽子罢了,长得也不好看,没人管,死在外面了也活该!” 楼谏戴着耳机,其实没太听清他说了什么。 他只嗯了一下,还在看手机信息,将手从被子下面伸进去慢慢地摸着身下人的头,将那人原本柔顺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半晌,殷刃那边先憋不住了。 他猛得一下子将被子掀开,恶狠狠地瞪着他哥,明显就是有点急了。 “你,你还真不哄我啊!” 但是殷刃这却是明显多虑了,因为这个秋天的时候,他们就收到了安东尼奥的订婚邀请。 订婚对象是一个挺年轻的法国小男生,有点忧郁,但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眼下有一颗浅浅的小痣。 和安东尼奥站在一起倒是意外地般配。 “谢谢你,楼。” 在订婚现场上,金发碧眼的高大男生牵着对方的手和楼谏很诚恳地道谢。 “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就算是你最后没有和我在一起,但是在你身边的这段日子里,我也从你的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 “是我之前太执着了。而现在我想,我找到了能够真的共度余生的人。” 他和他的对象相视一笑,眼里都是满满的爱意。 “希望你和殷也要加快点速度哦!” 最后拉着人离开的时候,安东尼奥冲着他们俏皮地眨了眨眼。 晚宴上面的红酒是特地从波尔多托运过来的,味道很好,很合他们的胃口。 这天晚上,两人都有点喝多了。 时间有点太晚了,就没回家,他们索性就决定在酒店里面凑合一夜得了。 殷刃先去洗澡了。 楼谏躺在床头上,听着浴室里面传出来的沙沙的温柔水声,不由得回想起他和殷刃之前第一次见面却也是在别人的订婚宴上。 他有点好笑,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好像每次总能在别人的订婚宴上面当上配角。 “嗡嗡……” 就在这个时候,殷刃放在桌子上面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有人给他发了微信来。 楼谏看了一眼,本来是没想理的。 但是那手机微信却没完没了,消息一条又一条地往外冒。 他被吵得有些烦了,低骂了一声下床,将手机抓了过来。 【。:阿刃,你这个月的画,什么时候能给我?】 【。:没看到消息吗?没关系,你记得回我就好/爱心】 【。:你说你今年会回国,提前和我说下,我给你去接机】 【。:似乎,有好久没见了,你有想我吗?】 楼谏看着一条条消息,感觉自己的血慢慢地冷了下来。 那人的名字被殷刃改成了句号,但是头像却是还是直接用的自己的自-拍像。 自然,这是那人的风格。 毕竟白盛忻最引以为豪的,可就是他的那张漂亮的脸。 白盛忻…… 酒意上来,楼谏的头更晕了,他抓着手机慢慢靠着床边坐下了,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 他此时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似乎一切都是乱糟糟的。 乱了套了。 “哥,谁这么烦,大半夜发消息啊?” 殷刃身上裹着浴巾,胡乱地擦着头发从浴室里面走出来。 …… 他看见他哥的手上拿着他的手机,坐在地上冲他很复杂地看了一眼。 殷刃的神色就骤然变了。! 第 68 章 “所以……” “你现在还在给他画画吗?” 楼谏垂下眼去,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那只手机晃荡了一下。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在脸上摆出一副怎样的神情。 感觉被欺骗吗? 但是被骗得更狠的时候,却也不是没有过。 还是需要表达出怨恨和痛苦? 但是他此时的情绪里,似乎都没有。 ……心只有一点淡淡的酸疼。 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并不陌生了。 就算是再敏感再脆弱的人,也应该习惯了才对。 “哥,你听我解释——” 殷刃赶紧将手上的毛巾丢到地上,快走几l步,贴到他哥的身边半跪下来,膝盖在地上撞出闷闷的一声响。 “哥!” 他的声音里面带了点恐慌的哭腔。 “你听我说……我其实真的没有……” “好。” 楼谏将那部手机哐当一下扔到了地上。 殷刃冷不防全身轻轻打了个哆嗦,身后看不见的尾巴都要支棱起来。 他看见他哥坐到了床上,翘着一条腿,向前撑着下巴看他。 脸上露出一种很淡的,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来。 “要解释是吗?” “现在,给你五分钟的时间,和我解释吧。” “我……我想说……” 等真的要解释了,殷刃却跪在地上仰头看他哥的脸,一时卡了壳。 楼谏垂眼看了眼手表,声音也很淡。 “我已经开始计时了。” “别,别——” “你让我想想怎么说……” 殷刃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就先凑过去轻轻亲他哥纤瘦漂亮的小腿,结果被人在胸口当中狠狠踹了一脚。 他蜷缩在地上,小狗一样呜咽了起来,眼睫已经湿了。 “哦?是编不出来了吗?” 楼谏的脸颊都染上晕红,被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他其实对殷刃真的很宽容。 如果是任何一件别的事情,或者另外一个人,他恐怕都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敏感。 ……但是只有对于白盛忻。 不可以! “——殷刃,我问你。” 楼谏猛得睁开眼,看着殷刃的眼中都隐隐渗出红意来。 “你还记得十八岁那年,你亲口和我承诺了什么吗?” 他一字一顿地问。 每问出一句话,就如同将自己的心被硬生生地塞进冰冷的机器里,挤出一次血。 但是楼谏没办法,他必须说。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压迫他一样,他的语速越来越快。 “你知道你现在继续帮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代笔,你是他的共犯!” “——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这是牵扯多大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你很可能会跟着他一起身败名裂吗?” “我,我知道哥!” “我都知道。” 殷刃颤抖着身子从地毯上爬过来,伸手想去抓他哥的手。 “别碰我!” 楼谏甩开他的手,反手重重在他脸上摔了一个巴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殷刃被他打得偏过了头去,捂着脸不出声了。 酒店的房间里面一时沉默了下来。 楼谏此时已经被气得全身发抖,说话都要大喘着气。 “——殷刃,我辛辛苦苦把你好好养大,手把手教你画画,把你带到现在这个程度。” “不是为了让你给一个垃圾代笔的!” 殷刃坐在地上,神情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湿漉漉的长发散乱在他的肩膀和胸前,俊美又柔弱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片红来。 “五分钟的时间到了,既然不想解释的话,就赶紧滚吧!” 楼谏看了他一眼,慢慢扭过头去。 手里面的水杯被他重重砸到了地上,哗啦一声脆响。 他们闹得动静有点太大,很快外面就有人敲门,语气里面满是小心翼翼。 “请问客人,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没人回应,敲门声又响。 “……客人?” 殷刃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此时的他全身都狼狈得不行,身子也在发着抖。 他弯腰从满地的玻璃渣里将那部手机捡了起来。 “哥。”他轻声喊。 楼谏没理他,他刚刚发了一通疯,现在已然累极了。 只将头埋在枕头里,沉默得像是一只死去的羔羊。 “我,我走了哥。” “有些事情,现在的我是真的不能和你说,再给我三个月,哦不两个月,不多,只要两个月的时间……” 殷刃似乎是在心里面打定了主意。 “到那时——我一定会把真相剖开在你眼前。” 仍旧没人回他。 房间里面暗暗沉沉,玻璃渣散落在地面上,无边的沉默冷冰冰地充满了房间。 接着他听见了从床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殷刃在原地静站了一会,眼圈也默默红了。 在转身关上房门之前,他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哥。但我发誓,我是真的真的,没有背叛你。” …… 楼谏在眼泪里睡去,这晚又陷入到了痛苦纠缠的梦境里。 有一件很可悲的事情是,似乎他每次做梦,都没有点好事情发生。 如果是有专门研究梦境的精神分析家,恐怕也要为他这样的病人困扰吧。 他想,重生后的自己是否会爱上曾经的自己,这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那么一 个人是如何被定义为一个人的呢? 他想,大抵是有着自己独特的记忆、思维和感受,这才是人类独一无二的标签。 可是,爱是两个人的事情。 就算是从相同的起点出发,却也无法达到同一个终点。 当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的时候,他们此时的想法,还有未来的经历,都必然不会再相同。 于是从此时起,他们便走上了一条愈行愈远的歧路,再无法回头。 ……他和殷刃,大抵也是如此。 殷刃当时走得很干净利索,几l乎什么都没从家里带走,甚至连他的那只野兔子都不要了。 似乎是楼谏让他滚,然后他就真的很听话地“滚”了。 楼谏在家里一个人发疯,将所有殷刃的东西都打包哐哐哐丢进了垃圾桶。 最后只剩下那只跟着它的主人一样,开始变得面目可憎的兔子。 dinner被他提溜起来掂了掂重量,却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粉红色的三瓣嘴里还在吧嗒着吃提摩西干草。 它反正被楼谏提溜惯了,胆子又大,一点也没看出来哪里有不对。 哎,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谁给一口饭吃不是吃呢? “整天就知道吃!” 楼谏伸出手去戳它毛绒绒圆滚滚的肚子。 “傻子,你爹都不要你了你还不知道呢——他把你抵押给我了,我今晚就要拿你来炖兔子汤!” dinner用爪子扒拉了他一下,发现扒拉不过他的手指后就摆烂了,敞开了肚子任由他戳。 只“叽”地敷衍叫了一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反抗。 它的心态看起来比楼谏要好多了。 既然一定要有个爹的话,那谁来当爹不是爹呢? 旧爹死了,这不是还有个新爹吗? 于是它吃完了就来蹭楼谏的手指和他要吃的。 楼谏也只是嘴上说说,到底却也还是心软,最后无奈地将它抱到了怀里,一把把薅摸着它身上的软毛。 现在回想一下,那天晚上,他的情绪的确是有点过于激动了…… 但是,但是他也没有办法。 在面对白盛忻的时候,楼谏永远无法保持冷静。 那些过去的记忆太过于惨痛。 刻骨铭心的恨往往比一见钟情的浅薄爱情更加深刻而持久。 就像是被硬生生逼疯的精神病患者,每次在看到诱导物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应激,发抖。 楼谏也是如此。 他上一辈子就是因为代笔这件事情而死…… 所以这个话题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敏感得根本碰也不能碰的逆鳞。 稍微一动他就要发疯,要么就是弄伤自己,要么就是弄伤身边人。 之前楼谏光是想着,殷刃肯定已经和白盛忻偷偷联系。 可能一边在和自己假装恋爱,另外一边却还对白盛忻每天发信息,如 此脚踏两条船,他觉得恶心。 只是,只是…… 此时冷静下来的楼谏慢慢思索着,却从这件事情里觉察一丝不对的地方来。 就算是有过去整整五年,他没有陪在另外一个自己身边,但是对他的了解还是在的…… 按照自己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当年的事情发生后,却还继续和白盛忻保持着联系的。 并且在后面高考时他和对方同居的那一年时间里,也的确没有任何觉察。 所以起码这几l年的时间内,殷刃和白盛忻的确是没有再联系过的。 并且殷刃对于白盛忻的态度不说是厌恶,至少也应该没有什么好感才对…… 那么,是什么才能会让他们再次纠缠到一起,并且殷刃还会心甘情愿地再次给白盛忻当枪手呢…… 殷刃不缺钱,如今跟在菲利普身边的他也不缺资源,白盛忻唯一能提供给他的,似乎也就只有情绪价值了。 花言巧语和那张漂亮的脸蛋向来都是白盛忻的长处。 难道是殷刃真的这么贱,又喜欢上了白盛忻? 不不不不,肯定不是…… 他刚想到,就直接否决了自己的这个观点。 小狗崽子倒也没有那么蠢,最多就是有时候对着他有点傻乎乎的。 白盛忻,白盛忻…… 楼谏着魔一样地反复想着这件事,又一条条地将自己现在所有拿到的线索全都串联了起来。 等他终于彻底想通这一切的时候是在一个下午。 他午睡睡得昏昏沉沉,赤着脚下床在格外大的房间里面幽灵一样找水喝,却无意间看见了那只被殷刃放在展示柜里面的小狗玩偶…… “艹!” 脑子里面突然闪过一丝灵光。 楼谏在这一刻就全都明白了。 他不由得低低骂了一句,颤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就要给殷刃打电话。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殷刃那边格外安静,甚至就连一条信息也没有烦他。 和他以往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md,接电话!” 楼谏焦躁地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但是电话那边却只有无人接听的嘟嘟声。 试了几l次都没人接听后,楼谏无奈地放弃了,转而开始编辑信息。 但是还没打完字就接到了宴修祁的电话。 宴修祁难得这么激动,声音都有点破音。 “小楼,快快快,大消息!你现在看新闻!热搜第一的那条!” 楼谏还挂着电话,就急忙打开了娱乐新闻软件。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鲜红的【爆】字。 【著名青年画家白盛忻声称画作被抄袭盗用,情节严重,对他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或将采取法律手段!】 【被起-诉人现正在某国外著名美术高校就读研究生,名为——殷刃。】! 第 69 章 三天后。 灵都。 白盛忻躺在一只软牛皮的红木摇椅上面,手里夹着一根Chiba的雪茄慢慢地吸着。 有着青茬短发的男人站在他身后,看淡白色的烟雾从椅子上面慢慢地升起来。 那人吸烟的时候是转过头去的,露出一点秾艳漂亮的美人面,微微眯着眼睛,像是妖精一样,露出很享受又很堕落的表情。 过一会,从上面伸出一条赤-裸裸的白胳膊来,冲着身后的他招招手。 邬合顿了顿,走上前去,用手里的烟灰缸很准地接住了那人手里的烟灰。 白盛忻用力转了转,将雪茄在他手心里面捻灭了,最后躺回椅子上,意犹未尽地吐出一口白雾来,这才慢慢立起身子来,抚了抚乌黑的头发。 这些年里面,他失意时往往依靠烟草和酒水来自我麻醉,但是就像是止疼药一样,渐渐地就觉得不够起来。 去年被身边一个朋友介绍玩了一点大-麻,的确效果是更好,但是白盛忻怕上瘾,也没有多用。 雪茄是最近才迷恋上的,其实他未必吃得出来味道有多好,只是喜欢那种纸醉金迷给他带来的心理上的满足感。 他从来都不否认自己的欲-望,他就是喜欢做人上人的感觉。 “呼……” 他喘了口气,眼珠子暗沉沉的,脸上原本的那点清正之气也几l乎要散个干净。 “网上最近的舆论怎么样了?” 白盛忻懒洋洋地问身边的邬合。 “很顺利,一切都像是我们预想的那样顺利。” 邬合将那烟灰缸放到了桌上,沉声回他。 就算是白天,但是这间办公室里面却还是没有开灯,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在天花板上盘悬着醇香又腥臭的恶气。 邬合回他这句话的时候,心中骤然生出了一点厌恶。 他觉得这个房间正在日渐堕落成为某种妖魔的巢穴,而深陷在其中,无法逃脱的自己也正在变成怙恶的鄙陋伥鬼。 “不错,之前放出的料已经足够干扰那些网上的傻-逼们的认知,让他们死死站在我这边了。” 白盛忻笑起来。 在大约半个月前,他在自己有着百万粉的微博账号上面情深意切地写了一篇小作文,并且还同步发布了一条视频。 他毕竟曾经也红过,而且这么多年来也一直都在网上经营高颜值艺术家的人设。 依靠他那张漂亮的脸蛋,在各种自媒体账号上面吸引了不少看脸的粉丝,再加上那所谓艺术家的身份加成,…… 所以就算是白盛忻这几l年创作出的作品再烂,却也有不少粉丝无脑对他进行夸夸。 他之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刷这种评论。 但是粉丝只是吹捧着他,却没钱真的来买他那一幅幅标价昂贵的画。 自从五年前和殷刃分手开始,他创作的那些作品在圈内就被批判得 厉害。 江郎才尽这样的话更是屡见不鲜。 ?想看特米米的《犬齿》吗?请记住[]的域名[( 主要是水平相差得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他努力地向着殷刃之前的风格上靠,却仍旧是云泥之别。 所以这几l年白盛忻也都没有怎么敢画画,只是他越是不画,画技退步得就更厉害。 白盛忻想要故技重施,再找到一个像是殷刃那样的画手来供他驱使,但是却无奈地发现,身边的圈内朋友都是些狐朋狗友,画技甚至连他都比不上…… 而再找到一个像是殷刃那样,才华横溢却又心甘情愿地给他做枪手的,就更是白日做梦了。 这个时候他才后悔起来,觉得当年轻松捡到殷刃的自己是有多幸运。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那么轻松把人放开,应该多哄一哄的。 想通了这些之后,白盛忻就飞到了高卢去,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再和殷刃见上一面,试着挽回他的心。 白盛忻很明白,他并没有什么能够提供给殷刃的资源,唯一拥有的,就是在他心里面的那个白月光的位置。 但是只要运作得好,未必不能让殷刃再次爱上他。 白盛忻对于自己的魅力,向来都很自信…… 果然,像是他预料中的那样,殷刃答应了他的邀请,出来和他吃了一顿饭。 就算是在饭局上面,殷刃对他的态度一直有些冷淡,显得他有些像是热脸贴冷屁-股一样。 ……这些白盛忻也都可以忍,但是重点是从那之后,殷刃同意再次给他画画了! 只要有画,剩下来的白盛忻都可以自己操作运营。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内,白盛忻用殷刃给他送来的画疯狂拿奖,再次打响了自己才华横溢的青年画家的名头。 【沉寂多年,埋头画画的画家苦修归来,在画展上面一鸣惊人!】 多好的噱头。 他不仅顺手将自己过去那么多年创作出来的烂作品一笔勾销,还将自己之前的默默无闻也变成了一个绝佳的噱头。 但是也就是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会继续推出更多更优秀的画作的时候—— 白盛忻也就是选在了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时机,发出了那条微博视频。 在视频里面,他眼圈发红,但是却强颜欢笑地站在自己那幅最近刚刚登上了国内画协年度展览的画像前,缓缓讲述了自己过去这么多年来被追着被抄袭却还无能为力的故事。 其中的受害人是他,而抄袭者自然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最新一代年轻画家殷刃。 他还在视频里面列出了作品创作的时间线,还有就是摆在一起的作品展示。 就算是不懂得美术的普罗大众,但是从肉眼上来看,殷刃选择的主题和内容,还有颜色和笔触,几l乎都和白盛忻一模一样。 特别是当几l幅画摆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不是白盛忻特别指出,不然甚至会让人以为这些画都是一个人画的! 如此看来,便是证据确凿了。 “其实他从五年前开始就对我有着抄袭借鉴的行为。” 白盛忻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美人垂泪,格外惹人怜爱。 “但是那个时候殷刃还很年轻,我就觉得没有必要和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子计较,毕竟谁没有在年少的时候做过一些自己将来会后悔的错事呢?” “但是后来,他依靠着那些抄袭我作品的画顺利得到了国内大师薛老的青睐,成为了他的学生,还拿到了欧洲最顶级美院的研究生入学资格……” “那个时候也是我创作的低谷期,我一次次地告诉自己,那些事情都和我没关系,我只要安安心心地画我的画就行了,但是实际上,我却没有办法不在意。” “于是,之后我得了重度抑郁,根本没有办法进行正常的创作活动,还,还想要过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在这里短短展示了几l张医院出具的证明,表明他的确已经重度抑郁很久了,而在视频的结尾,他看向镜头,强忍着泪水地说道: “之前一次,两次,我都忍了下来,但是这一次,我决定不再忍下去了!” “我这次发声,不仅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千千万万被抄袭的原创者们!” “我不忍心看到那些抄袭者们高高在上地站在我们辛苦创作出来的作品上面,享受着原本应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我要让那些阴沟里面的老鼠,滚回到他们应该呆的地方去!” …… 白盛忻的这条视频里面的爆点实在是太多。 抄袭,抑郁,甚至还扯上了国内国外最好的两所美院…… 殷刃这几l年在圈里圈外的风评都不错,和白盛忻相反,他是个极其低调的人,基本上除了作品展示之外没有面向大众的采访。 有很多人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但是殷刃的作品却广受好评,作为帝美优秀毕业生,又是薛老门徒的他算得上是根正苗红。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未来必然前途无量。 而白盛忻沉积了整整五年的时间都没什么作品,大家几l乎全都要把他给忘掉了,他现在站出来指殷刃抄袭他,高光自然全都落到了他这个被害者的身上。 只要这场舆论战他能赢,就能一步登天,将之前殷刃身上的热度全都吸到他身上来。 “你是非要这样做不可吗?” 只有邬合在最初的时候曾经劝过他。 “那个人似乎也没有对你作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吧,甚至他还一直都在帮你,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忘恩负义?” “不。”白盛忻冷冰冰地打断他。 “故事原本就是应该这样写的,只是中途走偏了,而现在我所做的事情,是要将这个故事重新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邬合的心中其实对殷刃也没有太多的恨意,最多只是有一点兔死狐悲的惘然。 他并不知道在原本的那本的故事 线里面,他是其中的男二,而殷刃则是男三。 他们在白盛忻的心中,并不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心心相印的爱人,而是应当心甘情愿为他奉上一切的工具人。 他和殷刃之间,其实本质上对白盛忻来说都没有区别,都只是为了让白盛忻登上高位的工具罢了。 “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狠心,要彻底毁了他吧。” 邬合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沉沉地看着白盛忻。 “他已经答应帮你画画了,只要这样按部就班地再过去五年,你就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呵,五年……五年?” “你tm根本不懂!” 白盛忻声音大了起来,他甩开了他的手,鞋底在瓷砖地面上摩擦,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邬合看见黑暗吞吃掉了他的脸,只剩下一只穿着白粼粼的丝绸衬衫舞动的骷髅。 “我告诉你,我一刻都受不了了,只要一想到他现在正站在卢浮宫的某一幅画像下悠然地享受着清新的空气,他的作品被万人称赞,获得奖项无数…… “而我只能呆在国内的这种破烂公寓里面,像是个疯子一样,日复一日地画着那些根本就卖不出去的垃圾画作,我就要发疯!” “他不过是一个垃圾,没有我的名气,谁又会去喜欢他的画!!” 邬合在他歇斯底里的声音里将眉头皱得更深。 他觉得,白盛忻可能真的已经疯掉了。 但那具苍白的骷髅走过来,将红唇贴上了他的耳朵,声音低柔。 “我告诉你,我就是故意的。” “——我就是要他死,越惨越好。” “我要踩在他的身上,把他血淋淋的尸体当成我的垫脚石,笑着走上原本就属于我的那条光明大道。”! 第 70 章 “总之,一切都只要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来走就好。” 白盛忻最后盖棺定论道。 “争取半个月后就开庭,这件事情也需要尽快解决,时间拖太长舆论上可能会出现反转,对我们不利。” 他重新从烟盒里面抽出了一根烟,眯起了眼睛。 白色的烟雾袅袅地升起来,他伸出手指拨弄几下,像是已经从里面看到了自己成功的虚幻愿景。 于是不由得志得意满地笑起来。 …… 殷刃将百叶窗推开,外面冰冷清新的空气一下子涌了进来,吹散了那一点缥缈的烟雾。 此时正是清晨六点,街道上卖煎饼果子和鸡蛋灌饼的小摊前都寥寥无人。 太阳还没彻底升起来,周围带着一点瑟瑟的冷意。 他身后的那位律师悄悄打了个哆嗦。 小张是个很年轻的律师,却没想到不过刚刚结束了他的实习期,就接到了一单这样的大案子。 其实也不是说这件案子就比很多凶杀案更严重,主要是这起案件在互联网上面的传播之广,甚至就连不怎么关注这件事情的他父母都听闻了消息。 昨晚上打电话过来,劝他不要助纣为虐,那个殷刃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看看都把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小张的心里面无奈,但是却也不知道要如何和他的父母解释这件事情。 此时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黑色牛皮的本子,一磕巴,说话也就有点没底气。 “总之,尽,尽管我非常愿意相信您肯定是无辜的,但是目前对方在网络上面展示出来的所有的证据都是对您极其不利的。” “我需要您给我提供更多的能够自证的证据……” 他巴拉巴拉地说着,但是在他面前的殷刃却明显有些走神。 他用手撑住下巴,黑沉沉的眼睛看向窗外,微微歪着头,长发从他的肩膀上瀑布般流淌下来。 窗外那只原本正在低头啄食的麻雀,抬起头来向着里面看了看,像是被他的眼神给吓到了,呼啦一下飞走了。 小张在此之前从来没看过一个人的虹膜能够像是这样的黑,像是无底的黑洞,像是要噬人的黑洞。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在证人方面,我最近联系上了您的一位同学,他愿意出庭为您作证。” “哦?”殷刃挑了挑眉。 在这样几乎是一边倒的情形下却还是愿意踏入这滩泥水的人,在他看来的确是脑子有点不太聪明。 要不然就是暗恋他。 “你告诉他,让他不用来了,没有必要。” “呃,他看起来挺坚决的……而且这也是我能够为你争取到的最好的人证了。”小张说。 “你总不能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如果这样的话,那一切都真的完了!” “哦。”殷刃应了一声。 “你真的不需要在互 联网上面作出一点回应吗?” 小张看着他这个样子就着急,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对于这件事情都比当事人更上心。 这起事件发酵到现在,网上几乎已经全都成了对你一面倒的指责,你的沉默已经被认为是心虚了!” “说了又怎样?” 殷刃淡淡看他一眼。 “到了法庭上时,审判长会因为在网络上站谁的人多,就直接判谁赢吗?” “呃呃,那倒是也不会……” 小张叹了口气。 而后眼睁睁看着对面的那人又重新拿起了画笔来,开始在画板上面慢慢地调着色。 “别天真了,你还真以为那些互联网上的那些网友们是追逐的所谓真相和正义吗?” 殷刃轻轻嗤笑了一声。 “大家上网本质上都是来看点乐子和八卦罢了,只要故事编造得动听,谁又管这个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小张一时哽住,觉得他说的话有点道理,但是这道理却又有点歪。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倒是是真的相信他的这位委托人,是真的没有抄袭别人的画作了。 毕竟就是凭借他对于画画的这种痴迷程度以及还有画技,怎么也不像是白盛忻在视频中所说的那样拙劣和愚蠢。 甚至将对方说成是全然靠着对他的抄袭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这白盛忻未免就有点太自大了。 “没有几天就要开庭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小张在这一点上是真的受不了对方了! 他似乎已经能够预见到自己在法庭上面辩护失败,灰头土脸的样子了…… 这可还是他结束实习期的第一场辩论呢!怎么能这么尴尬地结束? 殷刃却完全无动于衷,四平八稳得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 就算是网络上的舆论再凶,他却还是一样地像是没事人一样吃饭,睡觉,画画,一点都没被-干扰。 “滴滴。” 小张此时却听见殷刃的手机响了两声,是有人给他发了消息来。 原本神色一直淡淡的男人瞥了一眼手机后,脸上却骤然浮现出了一点笑意。 他将画笔搁到一边,起身拿起手机来,低头将对面那人的消息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 “你这么开心,是,是有什么新证据啦?” 小张小心翼翼地发问。 “都不是……我哥给我发消息了!” 殷刃的嘴角翘起来,在键盘上面快速地回了对面几个字。 【殷刃:这件事情我很快就会解决,你不要管。】 【殷刃:哥,相信我。】 【楼谏:……】 【殷刃:之前,一直都是你保护我。可这一次,也该轮到我来保护你了,哥。】 他哥后面没再说话。 过一会,他国内的卡上收到了二百万。 【楼谏:找个好 点的律师。】 殷刃听着手机的到账提示音,心情感觉要好得飞起来了,身后的尾巴都恨不得要打着螺旋圈带着他上天。 【殷刃:哥,我有钱呢!】 【殷刃:哥,你不用这样,我可以的!】 他哥不理他,自顾自打字。 【楼谏:这事还没完,等你回来我再找你算账!】 殷刃心想那敢情好啊! 只要你肯理我,就算是打我骂我,也完全没有关系! 我正乐意凑过去让你打…… 只是这几条小心思他自然是不敢对着他哥发出去的,只能默默在心里想。 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手机的信息记录,他这才关上了手机。 脸上的笑意淡去,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两声,又成了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在旁边全程目睹了他变脸的小张:…… 这场备受争议的诉讼案开庭的当天,就有不少新闻媒体一窝蜂地涌入到了法庭上,像是等待开饭的苍蝇一样嗡嗡盘旋着。 后面的旁听席也几乎全都坐满了人,不管是在现实里还是在网络上,一双双眼睛都迫切地对准了这一场庭审。 如果不是因为庭审当场是不允许录像的,不然肯定会有人开直播。 在白盛忻这些日子的舆论操纵下,几乎所有来来人都已经将一直销声匿迹的殷刃安上了抄袭者的名头。 ……毕竟如果他真的没有这样做的话,之前有那么长的时间,他为什么却都没有出来向网友们解释!!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心虚! 白盛忻的点卡得很好,也正是在这样舆论到达了最高点,几乎是一颗火星就能燃起一场大火的时候。 ……这一场庭审开始了。 宣读完法庭规则后,双方的被告和原告刚刚一出场,场内便一片喧哗。 这还是众人第一次在线下看见殷刃的真人,说实话并不像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矮小鄙陋,反而有些过分俊美了。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修身西装,长发有些随性地散在脑后,脸上的表情很淡,但是眼神很肃冷。 这一点和他对面的看起来形容憔悴,眼圈微红的白盛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似乎……这人和我想象中的似乎有点不一样啊。” “还,还挺帅的说。”后面有人小声议论。 “岂止是有点,这简直就是太好看了吧!好了,他这张脸一出来,就已经把我说服一分了!” “???你怎么这么没原则!” 审判长重重地敲了敲木槌。 “肃静,肃静!” “好了,原告辩护人,现在请开始陈述你的诉状。” 对面的律师明显并不像是小张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律师,小张在之前就听说过对方的名头。 那是很有名的一个讼棍,只要给钱,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官司都能颠倒黑白来打赢。 是业内赫赫有名的毒瘤,也有不少出名的案例。 小张看见他的时候就心里一凉,知道今天这场庭审十有八九是没戏了。 ?特米米的作品《犬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果然,对方在法庭上面,将之前白盛忻在视频里面的那些相似点一条条地罗列清晰,全都成了指证殷刃抄袭的有力证据。 并且对方提出来的诉求也极为毒辣。 要求殷刃对已经被销售出去的画作进行赔偿不算,还要求对方主动在互联网上发布视频和声明来证实自己的抄袭行为,并且就此事来和被他抄袭的白盛忻道歉、并赔偿他这五年来的精神损失费…… 任何一个成名的画家在背上了抄袭的污名之后,恐怕都难以再洗白,也不会有人再敢买他的画。 换言之,殷刃如果真的答应了这个要求,那他的艺术生涯也就到此彻底完结了! ……原来,那人是真的想要彻彻底底地毁了他。 殷刃站在被告席上,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抬眼看了白盛忻一眼,轻轻掀起唇角冷笑了一下。 白盛忻避开了他的眼神,转而面向旁听席,忙着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来。 对面的律师果然刁钻。 到了后来,小张光是应付对方律师的各种犀利话术就已经捉襟见肘。 场外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大,就连刚刚因为殷刃的脸蛋而为他发声的人此时也不吭声了。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一起案件已经无比明确…… 所有的一双双手都从四面八方向着殷刃指来,一双双嘴巴对他说:没错,你就是那个卑劣无耻的抄袭者! 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就是你!你这个抄袭者怎么还不知廉耻地站在那里! 快点滚下去!! 到了后来,甚至小张的声音都小了下去。 便再无人信他。 “被告辩护,你是否还有新的证据和证人?” 法官重重地敲了三下木槌。 “哦,对了,我们有的,还有一个证人愿意出席来作证!” 小张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好,那让被告的证人上来。” 接着法庭旁边的侧门被推开了。 殷刃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愕然地看着已经有足足两个月未见的他哥……就这样突然地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楼谏全身风尘仆仆,上身披着一件皱巴巴的长外套,眼下也有着一圈青黑,明显是刚刚赶跨国飞机回来的。 他用手抓住肩上的外套,快步走到了证人席上,定定向着周围环视了一周。 “——我来为他作证。”! 第 71 章 “……楼谏?!” 白盛忻忍不住脱口而出,语气里面不由得带上了三分惊讶,七分怒意。 他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死死地抓住了下面的桌角,像是要硬生生要从细细的指甲盖里面扣出血来。 该死的! 明明,明明一切都要盖棺定论了,眼看那人就要走投无路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而且为什么非要是他,之前对着自己都爱答不理的那个楼谏。 “你,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他努力掩盖住眼中的阴鸷开口。 其实这句话就是有点威胁的意思了。 要知道在像是搞艺术这样子的原创圈子内,抄袭这样的事情几乎是最为严重的事情,众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主要就怕沾上一点,就连着自己身上都不干净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张律师之前才几乎找不到自愿出席的人证…… 殷刃曾经的老师薛老倒是在听闻了这件事情后被气得不行,要亲自出面来为他的学生主持公道。 但是他之前身体不好,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正在住院,殷刃自然是不肯让他来的,他的师母也不同意,强行压着他在医院里面好好住院。 所以,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只有楼谏。 如果楼谏在此时出来为殷刃站台,那么他自己此后的名誉也会受到影响! ——但是,这一切却都建立在殷刃真的抄袭了的前提下。 “请原告不要打断证人的发言过程。” 法官皱了皱眉说。 白盛忻咬住了嘴唇,不说话了。 楼谏整理了一下袖口,慢慢抬起眼来,目光甚至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谁也能看出来他此时的确已经很累了,但是神色却还是很镇定。 “好了,请介绍一下你的基本情况吧,证人。” “我叫楼谏,是光城美术学院毕业的本科生,现在也是光美的研究生在读,我的画作曾经登上华国油画展、华国国家画院年展、华国青年美术家提名展。” 楼谏的话清晰而平稳地通过麦克风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从五岁时我开始正式拿起画笔的那一天开始,至今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了。” “接下来我所说的全部的话,我愿意用我过去这么多年来的绘画资历来作为证明。站在这里,面对法庭,我将以一个艺术家的诚信,一个学者的严谨,如实地讲述我所知道的一切。” “在此我郑重承诺,我的证言将会像我的画作一样,以最纯粹、最本真的状态呈现在各位面前。我用我的艺术生涯担保……我所言,即是我所知,绝无虚言!” “过去二十年来,在这条道路上,我从未停止过探索和追寻。而我也相信,我们的创作并不是没有思想的空洞载体,或是各种概念的堆砌。” “——真相和正义,也同样需要艺术家的 笔触来铭刻!” 楼谏的话语铿锵有力,台下因此响起了一片小小的喧哗声,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被告方证人,请不要说和案件无关的事情!” 白盛忻的律师却在此时立刻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异议!”小张律师马上大声反驳。 “我的证人正在介绍自己的个人信息和专业资历,为其即将提供的证言奠定基础!这是完全合理的!也请对方律师不要无端打断发言!” 楼谏的出现似乎让他也重新振作了起来,主要是对方身上的那股信念的力量也实在是太强,把他也给感染到了。 他恐怕真的是此时全场唯一一个最相信殷刃没有抄袭的人。 小张律师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委托人一眼。 长发的俊美青年从那人刚刚一出来时,眼神就变了,原本冷淡惫懒的神态一扫而空,此时眼睛有点亮晶晶看着他哥,看不见的耳朵像是也支棱了起来。 要不是此时的场景不是很合适,恐怕真的要从眼睛里面冒出星星来。 “请证人继续!”法官敲定说。 “证人。”小张律师语气温和地问楼谏。 “你是目睹了这几幅画作创作的全过程吗?” “是的。”楼谏很确定地说。 “并且我很清楚,被告在创作这些画作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像是原告所说的那样,存在任何借鉴或者是抄袭之类的行为!” 因为他的这句话,周围的陪审团还有后面的人群就像是一滴水落到了滚烫的油锅里面一样,再次喧哗了起来。 一双双探究的眼睛就像是探照灯般向着楼谏汇聚而来,似乎想要透过他的脑子看清楚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法官不得不又敲击了几下木槌,才让法庭再次安静下来。 “审判长,我请求再呈现一下刚刚原告所认定抄袭的那两幅画作来作对比。”楼谏看向法官。 法官点头表示同意,屏幕随即变幻了一下。 因为油画并不方便运输,所以这些画作的证据都是以照片的形式呈现在众人面前。 楼谏指向投影:“请看吧,各位!” 在屏幕上面,最左边的是白盛忻的“作品”。 那是一朵盛开到几乎糜烂的血红色大丽花。 层层叠叠的椭圆形花瓣最外面颜色是艳丽的红,越是到了花心的位置,颜色就越深,一层层铺展开,最后甚至到了一种快要凝固的深沉黑色。 而在画面的正中央,有一只纤细苍白、骨节分明的手,从黑色的花心里面伸了出来。 那只手微微张开,冲着画面之外的众人露出手心,在那只手的拇指和食指之中,则是里面握着一把尖利的匕首。 花心的血迹顺着那人的雪白的纤细手腕向着上面蔓延,像是一种腐烂的血红色怪异霉斑,让人看了就不由心里不适。 而一丝丝血红色的液体从那匕首上面流淌下来,根根拉长了, 掉落到花下面的土壤里。 在这朵开得近乎糜烂的花周围,全都是苍翠的叶片,整株植物却只供养出了这一朵骄纵又怪异的花…… 而白盛忻拿来做证据的殷刃其他在右侧的几幅画作,则是都采用了同样各色的花卉加上刀和鲜血的主题和元素所组成。 像是单独从里面抽出来了一张,放到了左边。 但是按照白盛忻的说法,他创作并且展出这幅画的时间线是在殷刃之前,于是这也就成为了他起诉殷刃对他进行抄袭的最有力的证据。 “只是从画面上来看,这几幅画,不管是从画风还是从题材都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一个同系列的画作。” “所以,你又要如何证明,右边的画作并不是对原作的抄袭模仿?” 对面律师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漏洞,迅速开始质询。 “要知道在明确的时间线里面,我委托人的画作是要比右边画作的时间更早的,这一点可是已经得到了公证!” “是的,这一点的确没错。”楼谏微微点头。 “的确,左边这幅大丽花是这个系列所创作的第一幅画,这一点我也承认。” “哎,那你就是也赞同……” 对方律师此时才发觉到了不对,话没说完,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还没听明白吗?我的意思就是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抄袭和模仿……” 楼谏扬唇,微微抬起下巴,对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冷淡刻薄的笑。 “因为现在展示出来的,不管是左边和右边的画。” “——其实本质上,都是出于一个人之手!” “呵呵,这也根本就不是一起什么抄袭案。 “原告从这起案件刚开始声称这张左边的画作是自己所创作的时候,就已经对包括法官、和你和我和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进行了一场欺诈!” 他的话音刚落。 “嗡”的一声,整个法庭都炸了锅了! 白盛忻甚至直接站起身来,气得脸都已经发红,身子也微微发抖,用手指着楼谏不停在说些什么,似乎是说着什么污蔑之类的话。 但是楼谏却一点都没听见。 他只是微微在头顶的灯光里恍然地闭了闭眼,感觉后背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 嗓子也微微干涩到泛出苦意。 刚刚那些话,他很久之前就想说了,但是却一直都没有等到。 他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地,说出真相的机会。 在他的上辈子十年里,在病床上,在所谓的原作的剧情里…… 在他一个个阴暗血腥的梦境里,在那无数除了乌鸦的叫声和雨水一样掉落的残肢一无所有的墓碑前。 他都没有等到。 ——直到现在,直到今天。 “哥!” 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 光似乎有点 太亮了,楼谏用手挡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往后面的被告席上看去。 殷刃站在那里,笑着对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想看特米米的《犬齿》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的心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他们两个在此时乱作一团的法庭上相视而笑,像是刚刚作了一场成功恶作剧的两个小孩子。 有很多东西甚至都不用说出口,在这一眼里面就渐渐明了了。 包括那张被藏了那么久的纸条,那只被日日夜夜抱在怀里的玩偶,那过去的前世十年血淋淋的记忆,还有所谓的真相……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风一样,淡淡散去了。 于是他们再次干干净净地站在彼此的面前,除了眼前的那人,什么也看不见。 他看见长发青年微微对着他动了动唇,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你真厉害啊。” “……殷刃。” …… 要维护好今天的法庭秩序对于法官来说显然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再次安静下来之后,楼谏接着继续开口。 他简单地再次追问了几个相关的问题,包括画作的内容灵感来源,在绘画的时候有没有参考物,甚至还有颜料的种类和画画的手法,具体的名称。 白盛忻自然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于是没几句话,就将对面问得哑口无言。 “异议!” 对面律师经验丰富,见势不好,马上就打断了楼谏的发言。 “请不要进行诱导性的质问!现在我的委托人有着严重心理疾病,情绪和记忆力也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获得的答案并不能足以当作证据!希望审议长大人也要酌情考虑。” 说着说着,他对着白盛忻眨了眨眼。 白盛忻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就举起手来向着法官示意,抱着头身子也摇摇晃晃,作势就要向着地上倒去…… “休庭!” 此时时间也快到中午,并且现在还出现了这样多次未曾预料到的突发情况,法官也只能暂时休庭。 接下来的庭审,将会在下午重新开始。! 第 72 章 楼谏很早之前就明白一个辩论中的道理。 一旦一个人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弱点,或者是在话语中不小心露出了一个漏洞。 你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抓住这个点,并且不断地就这这个问题,追咬着问下去。 而后看谁先乱了阵脚,谁就会满盘皆输。 有很多时候,不是看谁讲道理而是看谁的心更稳。 刚在法庭上面的时候,楼谏觉得自己的心是很稳的,所以才能在和白盛忻的对抗中扳回一局。 但是当他在会见室外面和殷刃偶遇的时候,却还是不由地微微晃了晃神。 “哥……” 殷刃轻轻喊了他一句,走过来很紧地攥了一下他的手。 他们两人的手心都出了点汗,就更加亲密地贴近在一起,连空气的阻挡都没有了。 “如果你支撑不住了的话,下面让我来也可以。”他轻声说。 “我既然能来,也就是有所准备的。” “哎哎!” 身后马上就有人提醒他们。 在休庭期间,原告、被告及其律师通常不能与证人接触或讨论案件。 这是为了维护司法程序的公正性,防止任何一方当事人对证人施加影响,从而干扰证人的证言或者诚信。 他们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又很快分开,向着两个方向走去。 “别以为之前瞒着我那事,就那么算了……” 在擦肩的时候,楼谏低声嘟囔道。 “等结束了再和你算账。” “好啊。”殷刃扬唇。 “……我等你。” 白盛忻他们明显是趁着休庭期间去临时商议了对策,并且获得了某些关键信息。 等到下午再开庭的时候,脸上就不由得又露出几l分胸有成竹的得色来。 “我委托人的精神和心理状态都很不好,因为身体原因刚刚更是陷入到了短暂的昏厥之中。” 才一开始,白盛忻的律师就卖起惨来。 “所以接下来请让我来为他代理发言。” 楼谏站在证人席上,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对。 对于白盛忻的垃圾人品,他向来都是清楚的,对方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面对一场影响这么大,他准备了这么久的庭审…… 恐怕对方也没有这么容易就认输,免不得要用出一些下作手段来。 果然,那对方律师下一句话的矛头就直指向他。 “首先,我认为证人之前所陈述的所有证词,都是完全无效的!” 他这句话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法官都没忍住发问。 “你凭借什么证据,能作出这样的推论?” 要知道,之前殷刃的占据上风,完全就是站在楼谏的证词上。 而现在对方反咬楼谏一口,完全否定了他这个证人的可靠性……那 么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请看!” 对方律师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张照片来,作为新的证据来递交了上去。 在那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上面,两个年轻的青年正一起靠在冬日河边的围栏上,手里各自拿着一杯热可可。 时间似乎是一个冬日的清晨,清冷的雾气迷蒙在他们身后的河面上,有几l只灰色的鸽子在头顶低低盘旋着,寻觅着它们的早餐。 殷刃伸出手去,想帮他哥整理围巾。 看得出来楼谏身子有点僵硬,他本来是想要躲开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却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他们两人便在此时靠得极近,眼神中只容纳得下彼此。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感受到其中的脉脉深情。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是在法庭上面看见这张照片,那殷刃可能还会真心实意地夸赞一句,拍得很好,并且和对方要个底片。 但是现在—— 因为被告和他的证人之间,是恋人的关系!?_[(” 那对方律师将手撑到了桌子上,用力拍了拍。 法庭安静了一瞬,接着就又炸了。 可能就算是陪审团的成员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扑朔迷离不断反转的剧情。 甚至现在还加上了人民大众最喜闻乐见的感情戏码! 而且这两位还都是高颜值大帅哥,没有一个丑的,不管是真的假的,都对他们的眼睛极为友好。 ——可以说不管这场庭审接下来是输还是赢,这将会成为网络上的一个大爆点!! 对方律师的脸涨得通红,饿狼一样地瞪着楼谏。 “所以说,证人所有的一切证词,都是完全没有根据的,编造出的假话,没有任何可信度!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让他的恋人在这一场庭审中胜诉!” 法官又是连续敲了三下法槌,才让法庭重新安静了下来。 就算是这位经验丰富的法官,但是在面对这样一起复杂并且牵扯颇多的案件时,却还是感到有些棘手。 “所以被告,你是否承认和证人之间的恋人关系?” 他转向殷刃发问。 这是殷刃沉默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开口。 “是的,我们是恋人。”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我们已经相恋七年了。” 不仅完全没有反驳,看起来还挺迫不及待。 在另一边,初出茅庐的小张律师一听他说完,脑子立刻都要炸了。 心想我的老天爷,我还是个新人律师,你要不要一上来第一个案子就这样子搞我啊! 我求求你们了,在开庭前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不要让我这个律师都蒙在鼓里啊! 在一边的楼谏:…… 他倒是在之前想过很多种出柜方式,但是在法庭上面被迫出柜,却还是有点太超乎他的想象了。 想一想也知道,过了今天之 后,全网估计都要知道:他和殷刃谈了,并且还谈了足足七年! 再说,怎么算出来的七年? 好家伙,你这边单相思也算是谈恋爱是吧! 楼谏被殷刃这一句话弄得有些走神,等他的注意力落回到庭审现场上的时候,却发现对面的律师已经开始再次振振有词地据理力争了。 在他身边的白盛忻此时头也不晕了,腿也不软了,脸颊都明显红润了。 “那么——” 对面律师几l乎已经忍不住露出点得意洋洋的神色来。 像是已经看到了这场庭审的结局。 “如果对面有更多的人证或者是物证,希望可以快点呈现上来,这一场庭审已经持续得够久了。” 他冲着法官微微一欠身。 “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 法庭渐渐安静了下来。 小张律师正要再和对方争辩一下,就算是证人和被告是恋人关系,但是这却也并不意味着对方的证词完全是无效的。 对面明显是在偷换概念! “请再等一下。” 这一场庭审到了这里的时候,殷刃才终于在此时站起身来。 “对于之前所出示的证据……我还有问题。” 于是大屏幕上面再次出现了那朵盛放着的黑红色的大丽花,还有那只从花心里面伸出诡异而苍白的手。 生动的鲜血一滴滴地顺着那只手滴落下来,像是顺着画像滴落到了这间法庭上,将这法庭的地面也都染成了血一样的红色。 “可以问一下,你这幅画的名字吗?” 他的声音幽幽响起,有一丝莫名的鬼气。 白盛忻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眼神,但是却又有些做贼心虚地强行逼着自己看了回去。 “花与刀。”他说。 “我喜欢一些简单的名字,这是我一贯的取名方式,如果你是想要从这个角度来找出我的漏洞的话,恐怕你会无功而返了!” “请不要问无关问题!”对面律师也马上开口维护。 “不对哦。” 殷刃没有在意他们的话。 只是自己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握住了桌上的一支笔,像是握住了一把刀,轻轻在桌面上面划了一下。 “我给这幅画的名字是……Revenge。” 复仇啊。 隔了一辈子的恨,早就欠下的债。 终究是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自己种下的恶果,自然也只能由自己来偿。 殷刃眼里面的嘲弄终于藏不住了,露出一点深沉恶意来。 他从来也都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在他哥的面前才装得纯良天真。 他就是要对方自以为胜利的时候再站出来,一刀又狠又准地捅入到对方的心窝里。 如果说善良只能换来欺辱,那他宁可做个坏人。 他就 是要那些人跪在地上。 一口口,一次次,嚼烂了自己的骨肉……带着血咽到肚子里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原告你刚刚所说,你创作这幅画的灵感是来自于一张大丽花的照片? “模特是你自己的手,我再问你一句,你真的确定吗?” “是的。” 白盛忻刚应了,但是转而看到了身边律师给他打的眼色,就又捂住了头。 “哦不,那模特到底是谁,我也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他做得其实有点太明显了,台上台下的人也都不是傻子,有低低的嗡嗡声再次响了起来。 对他的质疑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请不要问这种诱导性的问题……” 对面律师刚要制止,就被殷刃打断了。 “其实很简单,哥!” 他看向站在证人席上,一直都在低头,似乎正在沉思着些什么的楼谏。 “让他们看一看就好,免得有些不要脸的人还非要嘴硬!” 众人于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那证人席上的证人慢慢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似乎艺术家的手总是很漂亮的,带着一种特殊的美感。 在和颜料、石料、电影胶卷,或者各种载体的日日踅摸之中,带上了点沉沉的说不出来的韵味。 在此之前,因为证人的那张俊美的脸和他的发色,竟还没有人注意到他那被包裹在手套里的,同样骨节分明的漂亮的手。 直到他摘掉了左手的黑色手套,微微张开自己修长的五指,露出下面的洁白柔软的手心来。 于是离得近的人便清清楚楚地看见,在他的手心里面有一道弯曲的,像是蚯蚓一样苍白的疤。 ——和那幅画上面,那从大丽花的花心里面伸出来的手,一模一样。 原来他们的手心里面,藏着一样的疤。 滴血的刀从他们的手上伸出去,是复仇的刃。 …… 佛曰:如是我闻,过十万亿佛土,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楼谏想,他心中的恨太重,怕是入不了极乐了。 但是这却也是他的错吗? 他恍惚了一下,却骤然回忆起了六年前。 十八岁的那个年轻的殷刃在电影最后的片尾曲里面凑过来,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顺便偷走了他嘴里的那颗融化了一半的爆米花。 “我觉得人在做天在看,一切有因才有果。” “我要天下有情人都终成眷属,我要天下所有恶人都罪有应得。” 那时殷刃还留着短发,声音里面还带着点青涩,却无比坚定。 楼谏轻笑了一声,心中竟不知是喜是悲。 ——兜兜转转十六年过去,握住那把刀的竟还是自己。! 第 73 章 如果只是这样细节上的相似,恐怕还可以被对面的律师狡辩为只是巧合。 可殷刃呈现给法官的最后一件证物,是一个12G的U盘。 里面从头到尾录制了他在画室里面作画的全部过程,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白盛忻声称为自作的那幅画……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声势浩大的一场起-诉庭审,最后却这样仓促地,虎头蛇尾地结束。 甚至于像是一场荒唐的,带着点黑色幽默的闹剧。 媒体们倒是很开心,它们最爱这种反转的大新闻。 于是大报小报,早就像是一群闻到了气味的苍蝇一样,长枪短炮地在法-院门口摆好了架子,等着他们的猎物。 白盛忻走出法-院的时候,炙热的太阳明晃晃地打在他的身上,让他被暴晒得有一种无处躲藏的感觉。 他才刚刚出门,一个个话筒就直挺挺地怼到他的脸上来。 “你好,白先生!请问你承认的确是直接盗用了殷先生的画作吗?” “白先生,白先生……殷先生是否会在后面就您侵犯其著作权重新提起-诉讼,并且要求您赔偿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害抚慰金?” ……这些问题已经近乎是刁钻了,虽然还是一口一个白先生,但是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里面的轻蔑却是藏也藏不住。 白盛忻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身子这次是真的摇晃了一下,要站不住了。 “抱歉,我,我现在没有心情回应这些……” 他努力撑着说。 “白先生,据悉您侵权的这幅画作之前曾经多次获得各种奖项,您是否考虑在此后作出赔偿?为您授奖的画协对此又会采取何种措施?” “白先生,为什么您明知自己的画作是盗用的情况下还是选择发起这场诉讼?并且提前在网络上面声称自己是被害者,你不觉得这样子做是在颠倒黑白吗?” 终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成了阴沉的怒火。 “走开!走开啊!——妈的!” “我都说了不要拍了,不要拍了!”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但是他越是不堪,那些照相机却照得越是厉害,闪光灯直直地冲着他的脸上打。 摄像头一刻不停地凑上来,全都来拍他的脸。 白盛忻被晃了眼,只能看见一圈白闪闪的光,从他的头顶,从他的身后,从他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照过来,全都打到他的身上。 照亮了他藏在这副漂亮皮囊下的所有鄙陋不堪和肮脏阴私。 善泅者溺,善骑者堕。 ——他当时利用舆论操纵民众来为自己造势的时候,可曾想过也会有被反噬的一天? 白盛忻的身子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一阵杂乱的喧哗声响起。 在远处,一个蜜皮的高大寸头男人焦急地挤开人群,向着他快步跑来…… · 虽然证据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确凿,但是毕竟是涉及专业美术知识的领域,庭审的结果一周后才出来。 白盛忻的败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殷刃对他的抄袭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并且殷刃也就此直接提交了诉状,状告白盛忻私自盗用了他的画作,严重侵犯了他的著作权,要求对方赔偿他的财产损失和精神损失。 他声称,自己原本是因为相信白盛忻,才将画作邮寄给了他,让他帮自己进行画作的展示和售卖等事宜。 但是却没有想到对方却直接瞒着他,将他的画作冠上了自己的名字用于参加各种比赛,并且还获奖。 在殷刃发现了这件事情,准备回国来追究的时候,他又先站出来反咬一口。 他的那些视频证据实在是确凿,就算是再相信白盛忻的粉丝们,却也没办法再为他辩护。 并且因为之前白盛忻在网络上面的造势实在是太大,就不由得让原本支持他的网友们生出了一种被当成猴耍一样的愤怒。 直接冲爆了他的主页。 白盛忻的口碑算是彻底完蛋了。 这件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彻底明白了。 于是不少官媒也开始在后期下场,借机宣传了一波著作权的相关知识,也算是替殷刃彻底在国内的画坛上做了一波大宣传,彻底打响了名声。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并且同时和他一起出名的,还有被迫和他绑在一起的“相恋七年的爱人”,也就是楼谏。 不少围观这件事情的网友们却都已经磕上了他们的cp,毕竟颜值高,艺术天分高,而且还是真情侣! 能够为他赌上自己整个绘画职业生涯的人!这是爱得有多深! 不是吧,不是吧,这你都不磕?! 但是殷刃却还是一样低调,只是在这件事结束后,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面正式发布了律师函就销声匿迹了。 而楼谏更是神秘,从结束了庭审之后,就没有人再看见过他。 …… 楼谏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国了。 为了参加这场庭审,他临时转机,足足有30个小时都没睡过了。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等回到了酒店里面,倒头就睡。 天大地大,还是睡觉最大。 当他把头埋进酒店带着淡淡柑橘香味的枕头里面的时候,便觉得所有的一切东西,生前的死去的,都被抛到脑后了。 他的灵魂似乎也轻盈盈地飘了起来,亮起淡白的光,幽然拂去了上面的浮尘。 那些肮脏的,狰狞的,丑恶的,血腥的,冒着死亡气息的黑色的泥淖其实还在他的脚下,但是现在他却已经不再畏惧这些了…… 并不是因为他已然习惯了黑暗,而是……他想,他已经走出来了。 ——十六年来,楼谏这是睡得最安心的一觉。 等到睡醒的时候,酒店的灯光黑沉沉的,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睡前似乎没有记得自己有开空调,此时却听见了风扇叶片的模糊嗡嗡声。 朦胧的灯光从一侧的窗户打进来,只有些微的明亮。 楼谏感觉有人在亲他的唇。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轻轻地在他的唇上磨蹭试探,像是在森林野营时从小腿上面划过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有点微微的麻痒。 渐渐地,那人却又开始觉出不满来,小狗崽子一样地伸出舌尖,开始在他的唇上舔舐。 将他的嘴唇都弄得湿漉漉的,带着点麻木的疼。 ……原来他是这样被人弄醒的。 楼谏这下子是彻底醒了。 他伸出手,插入在那人的后脑上面摸了一把,揪着他的头发将人从自己的身上扯开。 “哥……” 小狗崽子还没吃够,嘴上带着点亮晶晶的涎水垂眼看他。 和他眼神相对的一瞬间,眼里就带上了委屈。 “我好想你啊,哥……” 殷刃微微喘着,俯身在他哥的锁骨上面咬了一口。 刚心满意足地留个了个印子,就被人在肚子上狠狠顶了下。 “给我滚起来!” 殷刃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皱着眉可怜巴巴地还想要卖惨,却看见他哥的脸上带着点冷色,浅色的狐狸眼满是怒意地瞪着他。 这是真生气了。 “呵,你不会以为这件事情,这么轻易就能糊弄过去了?” “——殷刃,我还没有和你好好算算这笔账呢!” “哦。” 殷刃委屈屈地应了声,本来应该起来的。 但是他却难得看见他哥这样怒气冲冲的样子,只觉得他眉眼生动,漂亮得不行。 明知不是时候却还是对着他哥的脸发了呆,不由得黏黏糊糊地又蹭到人的颈窝里,声音低低哑哑地朝着他最敏感的地方吐气。 “哥,你怎么好看,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第 74 章 此时的氛围实在是太好,他哥的脸在灯光下又实在是被烘托得太温柔太美,殷刃其实有点心痒。 就,就挺想继续下去的。 ……毕竟他都已经很久没见他哥了。 可能也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和里面的灵魂实在是太熟悉,甚至在大脑操纵之前,就已经要本能地依偎到一起彼此取暖。 但是还不等他继续动作,楼谏就在他的左边耳朵尖上面揪了一下。 像是扯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熟练将他从自己的身上拉起来,而后一脚将人给踢下了床。 “去最近的拳击馆,狗崽子。” 楼谏卷着被子坐在床上冷笑了一声,这一次倒是说什么都不肯吃他这一套了。 不教训一下,就不知道谁是老大了是吧—— “哥!”殷刃这下子是真委屈死了。 呜呜,他想和他哥在床上打架,他哥却只想和他床下打架! 此打架非彼打架啊! 但是他肯定拗不过他哥,在楼谏真的发火之前,殷刃马上就换了一副态度。 开门下楼开车,一套流程顺畅得不行。 简单吃了点东西,他们就到了最近的一家拳击馆,在更衣室里面换了装备。 殷刃之前的五年时间里面在国内练过,也参加过几l场比赛,成绩还不错,这楼谏是知道的。 他自己倒是很多年都没再碰过拳击了,只是在最后的几l年里画不了画,又为了宣泄情绪才经常去拳击馆。 但是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所以也没怎么打过实战,毕竟他那个时候的病秧子样子,当时他的对手也不敢真的和他打。 只是技巧却还是在的……不光是正规的打法,不要命的不正规的打法,他也很熟。 楼谏其实自从殷刃不辞而别那天开始,心里面就升起了一团怒火。 原本的小火苗随着时间越烧越旺,在得知要开庭那天到了顶峰,之后就算是庭审上胜诉了,却也只是暂时将他心里面的这波火给压了下去。 仔细想一想之前的事情,就能够明白他真正生气的是殷刃关于这件事情对他的隐瞒。 楼谏其实是有点双标的,只是他自己都不肯承认。 他一直都将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位置上,只准自己瞒着小孩儿很多事情,但是一旦感觉到殷刃对着他有所隐瞒,并且还一声不吭地搞了个这么大的事情。 ——他就要恼了! 而且万一庭审上面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这样的事情都不告诉他,也不和他商量! 他只是稍微想一想自己如果没有及时赶到,或者是白盛忻又狗急跳墙弄出了什么幺蛾子,小孩会有什么样子的下场,就忍不住要发疯。 ……这样的情绪他自己是化解不了的,那就打一场吧。 也就只能打一场了。 楼谏闭了闭眼,将手缠上绑手带后塞进了拳套里,左右转了转手 腕,松紧倒是刚刚好。 “真的,真的要打吗哥?” 殷刃在一边偷看他,黑沉沉的眼睛这个时候眼尾垂下,就显得自然无辜起来。 “你不好好穿,我就在这里上了。” 楼谏倒是一点都没想要和他客气。 “好嘛,好嘛……” 殷刃立刻投降,又找了根发绳将自己的头发规规矩矩绑好后就上了台。 这家拳击馆里面的模拟擂台并不是很大。 正是员工午休的时候,场里空荡荡的,这边就他们两个人在,也没什么人围观。 楼谏翻过围栏,轻盈地跳入了场中。 脚落到擂台上的那一秒钟,心跳就开始猛烈地跳动了起来,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迅速调动了他的注意力,曾经的热血再次在血管里面流淌。 楼谏无比庆幸,因为他此时的身体已经不是上一辈子那破烂的身体,可以好好地来享受这一场比赛。 “那我们开始?” 殷刃明显也兴奋起来了,快速地在场上踱着步子。 他们两人都脱了上衣,殷刃围着他哥打着摆子,身上流畅的肌肉线条微微扭动,漂亮得像是一只正在捕猎的矫健猎豹。 楼谏没和他客气,身子微微前倾,而后一拳就打了过去。 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哎哎哎,怎么一上来就打脸啊!” 殷刃举拳防住,微微稳住重心,身子却没往后退,还在对着他哥嬉皮笑脸。 “万一破相了怎么办,哥你都不知道心疼我——” 楼谏翻了个白眼,接着另外一拳就打了上去。 他们来来回回来几l波,又换了一波拳,纠缠在一起然后转瞬分开。 最开始的时候殷刃还有点让着他哥,没怎么出拳。 他仗着他现在比他哥体力好了,多练了几l年,就有点自傲,还有点心疼他哥。 渐渐地他却发现有点不对劲,下巴上挨了几l拳后眼冒金星地靠在围栏角,有点懵逼了。 此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哥的确是很强,继续这样子轻敌下去的话。 ——他可能真的会输。 “如果你只有这点水平的话,趁早滚下台吧。” 楼谏站在擂台中央没有再进攻,他慢慢地用手腕擦了下从鬓角流淌下的汗水,脸上一直都是冷淡的神色。 就算是呼吸再深,眼神却一直波澜不惊,像是藏着一块冰。 “当然不。” 殷刃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唇角猛然上扬了起来。 他此时的兴致才终于被真正调动起来,重新跳下了场,微微俯身,眼神像是狼一样发着亮。 “打个赌吧哥,输了的人……今晚在下面,怎么样?”他弯着唇笑。 他哥冲他冷笑了一声,一拳绕后砸在他的腰上。 他们两个人的拳风不完全一样,楼谏出拳的力道要比殷刃小,但是脚步却更加灵活 ,拳法也迅速多变。殷刃的却是要更加稳健,出拳的力道也更足。 他们的确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渐渐上了瘾来,越打越凶,就也什么都不管了。 不知道是谁流的血,将两人的胸口都染红,滴滴答答地落在台上。 最简单的拳风的碰撞,最本能的攻击的欲-望。 疼痛的内啡肽和击中对方时骤然释放出来的肾上腺素交织在一起,是一种迷醉的快-感。 撕咬,击打,流血…… 他们像是两只伤痕累累的野兽,纠缠在一起,死不掉,分不开。 两人的心都跳得厉害,对拳搂抱在一起的时候,能够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响在自己耳边。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直到两人的体力几l乎都要全部消耗殆尽了,身体纠缠着都躺到了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出下一拳。 结果到了最后也没人能够说谁输谁赢。 炙热的呼吸声响起在彼此之间,他们的距离靠得极近。 这里没有裁判,自然也没人能够判他们违规,要他们必须十秒钟内站起身来…… “哥——” 殷刃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似乎是在滴滴答答往下流血。 全部的力气都耗光了,身子也疼得厉害,腰肾的位置似乎还被人一点没收手地打了好几l拳。 但是他的心却跳得厉害。 是疼痛的,但是却也是生动的,是鲜活的……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哥会让他痛,让他爱,让他完全这样地失去所有理智,陷入到一场厮杀和纠缠里面。 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哥啊,殷刃心想。 ……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呢? 喜欢得想要吃掉他,想要杀了他。 但是却又心疼他,不想要他落一滴泪,不想要他受一点伤。 捂着炙热的心跳,殷刃用着最后的一点体力凑过去亲了亲他哥的唇。 楼谏也没了力气,这个亲吻都没躲开。 他只是躺在地上淡淡地看了殷刃一眼,露出了今天自从醒来后的第一个笑。 “打得不错。”他说。! 第 75 章 “哥你也超厉害!” 殷刃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又过来亲他长长的被汗水浸透了的睫毛。 “刺拳打得超级好,步伐感觉也比我厉害……下次来教我嘛哥!教我!” 楼谏嫌弃他的嘴里有血腥味,就用手肘往前推了他一把。 殷刃的身子太重,他一下子没推动,反而像是往前拉了他一把。 这下子就更暧昧不清了,好在他们此时的周围没有人。 “行。”楼谏还是答应了。 “你刚刚绕后拳打我的腰打得好重……哥你快摸摸,就是肾这块,是不是青了?” 殷刃现在黏人得不行,仗着自己还有点力气,摘了拳套就要把他哥的手往自己的身上贴。 “嗯,坏了。” 楼谏气还没喘匀,也懒得和他计较,任他抓着自己的手,懒洋洋地闭上了眼。 “以后都用不了了。” 他这样子活像是一只吃饱后餍足的漂亮雪豹,全身的皮毛都油光水滑的,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要摸一摸毛。 “哥!”殷刃被他呛了一句,咬了咬嘴唇,心里又恼又痒。 又想去亲他哥,却又怕被他哥打。 “你的拳击是在帝都学的吗?” 楼谏闭着眼睛,将摘了拳套的双手枕在身后,突然发问。 “嗯,我们学校附近的一家拳击馆。” “之前打的比赛是正规的吗?没有打过裸拳吧?” “没,绝对没有啦!我对我的手可宝贵了,一直都很听哥你的话,裸拳那种可能会让手骨受伤的比赛我才不会参加!” “嗯?” “好,好吧,就只参加过一次,但是是很正规的比赛,绝对安全。” “一共参加过几场?” “大概四五场吧,不是什么大比赛……” 殷刃在他哥身边躺了下来,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的心像是被水泡发了的苏打饼干,软得都快要化掉了。 就算是这样和他哥随便天南海北地聊天。 他也会觉得好开心…… “最喜欢的拳击运动员是哪个?” “拳王梅威瑟,喜欢他的风格。” “玩偶里面的纸条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那我早就……” 殷刃刚要脱口而出,话语一转,觉察出不对来,转头看见他哥在对着他冷笑。 “哎?” 怎么还这样子套话的啊! 不讲武德! 楼谏站起身来,唇上的冷笑更深,将拳套丢到殷刃的身上,替他将那句话说完。 “早就知道了,是吧?” “咳咳。”殷刃摸了摸鼻尖。 “所以之前一直都在和我装,是吧?” “也,也没有装啦——” “好吧,也就只是装了一点,后面就没怎么 装了。” 楼谏咬着牙翻身下场,向着淋浴室走去。 殷刃赶紧也起身,狗皮膏药一样跟着他哥,殷勤地帮他拿着掉落的装备。 对于他哥,殷刃向来都是不要脸的。 ……这算是什么,他更狼狈的时候,他哥又不是没见过。 临时找的拳击馆并不算是太正规,淋浴室算是套间,中间用薄薄的木板隔开,肩膀以上的位置还露在外面。 喷头打开,白色的雾气散开,哗啦啦的温柔水声冲去了满身的汗渍和血迹。 过一会,在遮挡住视线的白雾里面,殷刃看着他哥的倒影声音低低地开口。 “对不起哥,我错了。” “喔。” 楼谏关了淋浴头,将毛巾盖到那头白毛上,态度还是有点不冷不热的。 “原来你也知道这事儿L做得不对啊。” “嗯,哥,我就是,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殷刃低声应了,伸出湿漉漉的手指,试探着隔着木板抬高了去抓他哥的手。 殷刃摸他哥冰冷瘦长的手指,摸他手指间的褶皱,摸他手背上面的凸起的青筋,摸他手心上面的那条伤疤。 他们两人的手像是两条交缠的初生的白蛇,水滴从尖瘦的指尖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砸到瓷砖的地面上。 水汽似乎有点太重了,看不见藏在下面的落下的眼泪。 “哥……” 他喊了一声,哽咽一下。 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就只能这样继续喊下去。 千言万语都包含在这一声里面。 殷刃的确发现了那封信。 在读后,他的心中并没有一刻生出来怀疑,反而是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原来如此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啊!他心想。 这样子之前很多的事情都解释得通了! 关于他哥为什么这样子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像是个天使一样,对他那样子好,将他在他即将堕落的开始时从地狱里拉了出来,甚至算是不求回报…… 他也终于明白了当年他哥为什么会离开。 转而升起来的,则是对于上辈子曾经伤害过他哥的人的恨意…… 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机选择故意设下这个局,整场起-诉全都是他给白盛忻提前预设下来的陷阱,画像是他早就画好的,录像也是全程记录的。 白盛忻之所以会这样轻易地上勾,就是因为他对于自己太过于自视甚高,并且也相信了殷刃和他说的,自己会帮助他把任何证据都清除干净。 所谓的——请他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而殷刃犯下的唯一的错误,就是当时在引白盛忻上勾的时候不小心让他哥看见了。 从而不得不将原本的计划提前了一些,给了白盛忻能够在互联网上面兴风作浪的时间。 不过这样也好,白盛忻从此之后应该也翻不起来什么大-波浪了。 “哥……” 他又喊,忍着眼泪,亲了亲他手心的那条伤疤。 我只是死了一次,又不是成了聋子。?” 楼谏嗤笑了一声。 两人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一会,殷刃这时才开口说道。 “对不起,哥,我只是……” “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他说着说着破涕为笑了起来,眼睛弯弯,趴在板子上面笑盈盈地看着他哥。 “最初的时候,我就是觉得,哇——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你高兴些什么呢?” 楼谏没忍住,用食指在他的脑门上面敲了一下。 “不会觉得我是什么鬼怪妖魅,是要来骗你的吗?” “才不会。” 殷刃笑眯眯地将脸贴在他的手心上。 “我哥是绝对不会骗我的,就算是你骗我,我也不相信,所以你是绝对不会骗我的。” 楼谏瞪着他看了一会,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穿衣服。 实在是在浴室里面拉拉扯扯也有点太怪了,莫名地Gay里Gay气,等等,好像他们本来就是Gay啊…… 等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殷刃却还是很开心。 脸上的伤口还没好,就笑得阳光灿烂,本来挺帅的脸,这样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了。 “我高兴是因为,如果我就是你的话,那我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拉着他哥的手,眼睛也亮晶晶的。 “这是一种甚至比恋人,比亲人更加亲密的关系,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我们有着同一个灵魂,我是你这个世界上最为亲近的人——” “所以我真的,真的很开心。”殷刃似乎还在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而且我看见了你的遭遇,当时也是真的很生气,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心里面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报复白盛忻!” 楼谏吃饭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哥。” 殷刃挺认真地对他说。 “因为我们是一个人,所以看见了那些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事情我也会生气,更何况我比你年轻。” “有很多你看开了的事情,我不行!” “那些你不计较的事情,我来帮你计较,那些你不想去做的腌臜的事情,我来帮你做——” “哥。”殷刃终于喊出声来,里面包含着的情绪深沉如海。“我已经长大了,我想……” “我也能够保护你了。”! 第 76 章 “你知道当时庭审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嗯?楼谏的喉头动了动。 ?想看特米米的《犬齿》吗?请记住[]的域名[( “面对那种垃圾,我绝对绝对会赢。” “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我从来都是这样,几乎一无所有,所以我什么都不怕失去……” “甚至就算不是白盛忻,就算是面对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觉得自己会赢。” 殷刃用两根手指搭上他的手腕,从薄薄的衬衫袖口里面伸进去搭上了他的脉搏。 一次一次,又一次。 楼谏终于抬起眼来,他们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他们的心跳也逐渐同步。 “我其实很自卑,却也很自傲……你明白我的意思,可能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能够懂我。” “我能够走到你面前,就是因为我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输。” 他的心思全都清澈坦荡地写在眼神里,他对着他哥,向来都是无所隐瞒的。 是的,我就是爱你。 我为你摘掉了我的王冠,丢掉了我的一切骄傲。 我早已向你俯首称臣,诚心诚意地投降了。 ……我愿向你下跪,我也只对你认罪。 楼谏读懂了,便又轻叹了口气。 他冲着对方招了招手。 殷刃顺从地低头凑过去,结果感到他哥在他的脸颊上轻掐了一下。 “怎么今天这么乖。”他说。 “因为知道这样说,你就会心疼我啊。” 殷刃得意洋洋地冲他笑。 知道有人宠的小狗崽子,自然也就更会撒娇卖乖些。 流浪狗可是不会哭的。 …… 他们这起恶劣的侵权案件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都是圈内几年内都没怎么听说过的大新闻。 还自带反转剧情,花边因素,颜值加成! 几个新闻学的爆点都给他们凑齐了,所以理所当然地大爆特爆。 白盛忻的名声是彻底完蛋了,但是他们两个现在却还是热点人物,出门都要小心翼翼地带着口罩,生怕被人认出来。 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当大明星的感觉。 他们俩那位远在高卢的导师特地给他们两个打了视频来,给他们批准了一个假期,让他们好好地调理心情。 并且还顺势将白盛忻狠狠骂了一通,将他这辈子学的脏词都用了上去,并且还反复使用。 实在是义愤填膺得不行。 最后快要挂电话了才想起来另一件事来,开始吹胡子瞪眼。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怎么都不告诉我这个老家伙一声?” “瞒着那些外人也就算了,竟然连我都要蒙在鼓里!” 楼谏尬住了。 还是殷刃接了手机,菲利普看着他就更来气了。 恨不得当着他的面,把桌子拍得咔咔响。 “你小子!和我说实话,是不是当初选我当导师的时候▍,就早有主意了?!” 殷刃不动声色,轻声慢语几句话重新将人哄好后才挂了电话。 “你很会哄人啊?”楼谏翻他一眼。 “学习实践得多,没办法!” “你是说我脾气坏吗?” “那肯定没有!哥你那么温柔,不喜欢你的人都是他们自己没眼光!” 殷刃的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天地可鉴,觉得他哥脾气好的恐怕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并且他还是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的。 而殷刃曾经的导师薛老也在医院里面住院。 他们一得出空来,就专门去看了看他老人家。 薛老的手术很成功,身体已经大好了。 他本来一直都因为当时没有出庭去为殷刃作证而自责,此时看见他们过来更是高兴得不行。 特别是看着楼谏还跟在殷刃身边,就更高兴了。 有点像是看着自己家傻儿子把漂亮对象拐回家来的老父亲。 “真好,真好!” 薛老本来就喜欢楼谏,现在更喜欢了,怎么看他们这对怎么喜欢,怎么般配。 天下怎么会有这种般配的情侣! 真是天生就应该在一块—— 他抓住楼谏的手细细问他,倒是把他真正的学生殷刃丢到一边去了。 “你什么时候毕业?” “应该是在明年,不过阿刃是在后年,可能要等他一起。” 在外人面前,楼谏还是愿意给殷刃一点面子的。 “你以后还打算回国工作吗?” “应该会的,就算是呆在外面那么多年,但我还是不习惯外国的饮食和那边的气候。” “并且,可能国内的画坛也更加适合我未来的职业发展。” “的确,的确。” 薛老闻言更开心了。 “我们这一代人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苍老干枯的手拍了拍楼谏的肩膀,话语里面带着一点落寞,但是却又是欣慰的。 “小楼……” 薛老又看向站在一边的长发青年。 “老师。”殷刃立刻应声。 “未来的画坛,是你们的。” “别胡说,老师您还能再画至少二十年呢!您这个时候画的画才是最贵最值钱的!” 殷刃给他剥了个橘子,放到他手心里。 “再不是了,我已经老啦……” “人啊,就是不能不服老。” 薛老摇摇头,在他的搀扶下从床上起来,慢慢走到了窗边。 “这些年里面,我看着你们这些后来者画的画,都会心惊——要是你们早出生个几十年,哪里还有我们什么事儿啊……” 这位握了一辈子画笔,在国内画坛里举足轻重的老人转过身来,对着他们笑了笑。 “成为未来华-国画坛里最明亮最耀眼的两颗双子星吧,你们的光芒,也会照亮很多后来者的路。” 嗯。⒚_[(”楼谏的喉头轻轻哽了下。 “我们会加油的,谢谢老师。” · 他们在酒店里面住了几天,终于等着小别墅那边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搬回家去。 回家,楼谏竟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词。 这座房子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没怎么住过人了,像是一个空荡荡的坟墓,被埋没在灰尘遍布的岁月里。 在殷刃出国去追他哥后,有挺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来打扫。 之前回去看的时候,院子里面的草都有半人高了,他们不得已喊了家政公司的人来,花了好些力气才算是打扫干净。 这座别墅实在是算不上什么顶好的地段。 楼谏在这里渡过的那些岁月,也算不上什么完全美好,值得留恋的时光。 但是一说到回家,首先还是想到的这个地方。 别的地方都不行。 这里是他的家,他和殷刃的狗窝。 刚进一院子,车子一停下来,迎头就看见了满墙开得极好的三角梅。 明明已经是入秋的时节,今年的花期却似乎格外地长。 玫红色的花朵像是颜料一样泼了满墙,甚至还要溅落到地上来,是零碎的被风吹落的花瓣。 楼谏站在门口发了会呆,记忆甚至都不需要怎么拉扯,在这一瞬间就穿越回了无数个曾经的盛夏。 如同一张张照片的底片,黑黑灰灰层层叠叠地糊在一起。 年幼时他会在一个清晨醒来,全家人此时都还在睡着,从卧室里面传出来轻微的鼾声。 他就踩着拖鞋趴在二楼边缘的大窗口往外伸出小脑袋看。 外面的三角梅生了满墙。 饱涨的花骨朵沉甸甸地蹭在他的脸颊旁边,带着柔软的清浅的呼吸。 像是一场夏季的梦。 他日日等着那花开,但是那花却怎么都不开。 直到有一天,那花终于开了。 他就兴奋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折了最先开的最漂亮的那支,欢快地跑去和母亲报喜。 母亲那个时候还很年轻,对他也很温柔。 她在梳妆镜前梳头,长发乌黑浓密地落下来,云朵一样落在腰间,像是个童话书上的长发公主。 “真乖。” 殷心兰摸摸他的头。 她接过他的花,将它插到自己的梳妆台旁的花瓶里,又将昨日去美容院时送的糖再胡乱塞到他口袋里。 将他小小的口袋填满。 楼谏记得那些糖里面有一种黄色的事,是菠萝味道,刚吃的时候很酸,满嘴生津。 直到吃到里面的芯子里,才能尝出甜。 小小的殷刃在夏日里面,嘴里含着一块糖,就能消磨掉一个下午。 这是他童年难得 的欢乐时光。 后来没过几年,父亲就从这里搬走了。 再后来?_[(,母亲和保姆也都搬走了。 于是这里就只有殷刃一个人住。 殷刃没有人送花,就只能将每年最早的三角梅插到母亲供奉的菩萨前。 如此送了三五年,后来,他也渐渐不送了。 再后来,东西到处都堆得乱糟糟的,他连家里的那尊菩萨像也再没见过了。 “哥,怎么不进去。” 殷刃手里面提着两个行李箱跳下车来。 阳光将他的脸模糊了,看不出来年纪。 ……像是十八岁的殷刃,又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 这是一个晴朗温和的午后。 阳光很好,楼谏那些陈旧潮湿的心绪也被晒干成了一张张的纸片。 于是有很多原本不能说的,模糊不清的东西,现在却都能被说清楚,讲出来了。 “等今年中秋。”楼谏呼了一口气。 “——咱们去疗养院看看妈吧。” “好哦。”殷刃点头说。 他还在很卖力地在搬行李。 楼谏笑了笑。 转头看见在他黑色的条纹西服裤腿上面被蹭上了一点白色的灰尘,心里想着一会要记得提醒他擦下。 · 但只是刚入九月,灵都的天气还是热得厉害。 院子里面原本的杂草太多,全都被家政公司铲了,换上了油光发亮的绿色草皮。 好看倒是好看,却没料到这几天都没下雨。 在这样的大太阳下面被暴晒了两天,漂亮的草皮全都蔫了下来,眼看就要死得差不多了。 他们两个不得不临时补救,趁着黄昏天不热的时候,带着帽子出来,用喷壶一点点地往那些草皮上面喷水。 殷刃喷完一排,回头看看觉得自己的活还干得挺不错,就又自得起来。 “嘿,等以后我们两个老了画不动了,我就去当园艺师,给人家浇水,修剪草坪!这样子也能养活你!” “嗯,加油干吧,大园艺师。” 楼谏敷衍他一句,转身到花园的小喷泉里看了看,又用一边的网兜捞起来两条肚皮朝上的死金鱼。 这池子里面的鱼,最近少得实在太快。 除去了他们每天亲手捞起来的那几条,他总疑心是墙外那几只总是鬼鬼祟祟的邪恶狸花猫的原因。 “大园艺师,能不能申请下,下次能不能直接在我们院子里面拉几个喷灌头,实现一下自动灌溉?” “——咱们干活讲究效率是不是?” “好,给你批准了!”殷刃作势思考了一下说。 “等我下周就去问下这里怎么拉水管。” 洗了澡再出来,还没休息一会,就接到魏溪的电话,盛情邀请让他们去burning。 之前他刚回国的时候,魏溪就吵着要他带着殷刃去酒吧玩,给他们好好介绍一下他的对象。 只是后来他们打完官司后又忙着收拾家里,此时终于才是有点空暇。 今晚上是魏溪乐队今年新专辑的第一次现场演出,说什么也推不掉了。 殷刃得知后倒是有点紧张,在衣柜里面翻来翻去,一时之间有些犯难。 “你紧张什么?” 楼谏早早收拾好了,躺在沙发上面玩消消乐。 看着他像是dinner一样穿着半截裤子蹦来蹦去,把所有的衣服都丢到床上,成了一座小山。 “你又不是没见过。” “啊啊但是之前他们不知道我是你对象啊!我才不能给哥你丢脸。” “啧,有点自信啊小伙子。” 楼谏在他又紧张地路过的时候扯住了他领带,将人拉下来。 轻轻仰头,和他贴了下唇,算是一个亲吻。 “让我看看,长得这么漂亮的脸蛋,谁敢嫌弃你?”! 特米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7 章 故乡,是离开后才能被称之为故乡。 灵都这几年真的变了很多。 高速经济发展的那几年,每天都像是新的。 住宅区宛如雨后的竹笋一样拔地而起,道路也变了不少,原本的双行道变成单行道,路边多了两行自行车道出来。 除了那些标志性的建筑还没变,其他的地方楼谏稍微走一下就要迷路。 他这几l天在外面应酬了几l场,看着灵都的变化,时而心中便生出一种淡淡的茫然感。 他住在灵都的时候实在说不上喜欢这里。 可是离家多年,重回故里。 却又觉得那些旧人旧事仍历历在目,宛若从前。 到底还是故土。 他还能够记得十七岁的那天,自己刚刚从街上游荡醒来时,满身伤痕,像是一只走丢的流浪狗。 心里是一种寂寥的空荡。 像是整个世界都和自己没关系,他们悲欢在他们的世界里,没人在意他。 陶晓梅的早点铺子还开着,魏溪的酒吧则是换了新地方,搬到了另外一栋新建的商业大楼里。 现在这里又不叫酒吧了,魏溪领着他们介绍的时候,很骄傲地说现在这叫livehuse! 高级音乐现场! 他现在不再是什么酒吧老板了,要让楼谏喊他独立音乐人。 Burning这只原本东拼西凑起来的地下三流乐队,在去年的时候总算是出了一首比较火的歌,被短视频带着小火了一把。 连着他们积累起了一批粉丝,赚到了一点钱。 魏溪挺开心,折腾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折腾出点东西来了。 按照他的性子,更是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就算是当时远在国外的楼谏,都被他特别打了视频过去炫耀,一张口就是: “哎呀,你怎么在国外都知道了——我们乐队新专辑刚发三个小时就上了新歌榜啊?” 楼谏:…… “总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魏溪灌了口酒,拍着他的肩膀说。 “这几l年国外也不太平,还是国内好,安全!” 店里面的人又换了几l批,少见熟悉的旧面孔。 晚场还没正式开始,只有台上有个年轻的女孩在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情歌。 她唱得很投入,双手捧着麦克风,长而厚重的栗色卷发波浪般垂落下来,随着她的歌声轻轻晃动。 那熟悉的发型倒是让楼谏又想起了一个人。 “Mlly姐呢?” 楼谏四处张望,却又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她去年就走了,回老家了。现在在家里开了一家花店。” “……她说她一直都挺喜欢花。” “哦。”楼谏愣了下。“那也挺好。” 魏溪又喝了口酒,眼睛微微红了。 “我时常觉得,我就像是个游戏里面的npc。开着一家酒馆?,遇上形形色-色的人。” “你们一个个,来了又走了,只有我还在原地。” “我走不了,我无处可去。” 楼谏的心像是被软木锤子轻轻敲了一下,他也喝了一口酒,却没有说话。 台上的女生唱完了高-潮,不再开口。 歌曲慢慢落下调来,即将迎来一个结尾。 “等我送你幅画吧。”楼谏最后只说,“……说了好些年了,好像还是没送。” “你现在的画可值钱了吧。”魏溪笑了。 “那我这算不算是白嫖啊。” “送朋友的,不算。” 楼谏畅快地灌了口酒,喝到一半才想起来去和人碰杯。 晚风悄悄地吹乱他们的鬓发。 殷刃站在他哥的身边,在桌子下轻轻勾了下他的手指。 “哥,和我说说你上辈子的事情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人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都带着点微醺的醉意。 殷刃靠在他哥的肩膀上面悄悄说。 “没什么好说的。”楼谏闭上眼假寐。 “那些事情都已经在那封信里面写了,你也已经看过了,就那点破事。” “不一样的。” 殷刃掰过他的脸来。 “那些,那些根本就什么都不算……” 他挺固执地说。 楼谏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表现了自己的不屑一顾。 一个急转,他的头被司机晃得有点晕,索性就将脸埋进了殷刃的长发里,闻到了和自己同款的洗发水的香波味道。 “你写得太笼统,我想知道的是你每天吃的什么,你在想什么,你都画了哪些画……” “就像是,你只是写了你出了车祸,手受了伤,再也画不了画。 “——可我想要知道你当时有多疼,我想知道你那时有没有哭。” 楼谏慢慢听着。 他的手指顺着殷刃黑色的发丝慢慢滑落,心也软了下来。 一点轻微的,暗淡的悸动。 像是早春里面细微的萌动,悄悄从冰封的大地下面冒出浅绿色的单薄细芽。 悄无声息地,但是却又势不可当的,要长出一个春天。 他们一定要靠近。 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温热的体温,他身上的味道,看见他的眼睛,听到他的心跳。 却还想要再近一些。 殷刃用手臂挡了下,理所当然地悄悄接了个吻。 “狗拿耗子。” 分开的时候,楼谏低低地说。 “所以你能说吗?” “嗯。” 楼谏拍了拍他的脑袋,将他的头发揉乱。 “今晚吧,就今晚。” 他晚上和殷刃蒙着被子聊到半夜,好不容易将人哄睡, 自己却失眠了。 殷刃起夜,摸到身边一凉②_[(,就趿拉着拖鞋去找他哥。 他直接去了阳台,果然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小点在黑暗里暗亮不定。 “哥,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 他带着困意问,走到了他哥身边。 “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能和我说吗?” “不能。” 今天外面的月光很暗,在一片黑暗里面,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什么,你难道在外面有小情人了?!” “当然不是。”楼谏轻笑了一声。“你整天就胡思乱想。” “那还有什么不能和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 “阿刃,再给我点时间吧。” 在浓重的黑暗里面,楼谏站起身来,他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手擦过殷刃的耳鬓。 “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爱上什么人了。” “——所以请你教教我。” “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对,你也不要生气,毕竟你哥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哦,还有之前的那件事,的确是我做错了。” 楼谏的声音卡顿了一下,然后才很慢地接了下去。 殷刃往前走了一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所以,对不起。” 许久黑暗中都没人回话,只有簌簌的热泪砸在他们相纠缠的手腕上。 …… 十六年过去,那道横贯在他手心的旧伤终于开始慢慢愈合。 楼谏想。 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 · 去见殷心兰的那天正是晴天。 中秋节刚过没几l天,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镜湖疗养院的门口已经运来了当季的盆栽菊花,足足有人巴掌大的菊花大朵大朵金灿灿地团簇在一起,开得很热闹。 殷刃来之前已经预约过了。 和楼谏之前偷偷摸摸进来的那次不一样,这一次他们有专人带访。 “您母亲最近恢复得很好呢。” 向导小姐很专业地微笑,笑容甜得像是个AI。 “一直也有在好好吃药,基本上情绪都已经能够保持稳定了,只是记性还是不怎么好。” “我能问下她现在是在吃什么药吗?”楼谏问。 “这是我爱人。”殷刃在旁边,非要插一嘴。 “和我一起来看我妈。” 向导小姐面不改色,很快就给他们调出了一份药物清单。 楼谏自己也是吃过药的,简单看了下就皱起了眉。 在殷刃冲着他投来询问的眼神的时候,却没说什么,只悄悄对他摇了摇头。 向导给他们指明了房间号就离开了。 “你们来的真不巧。” 等到了房间外,负责照顾殷心兰的护工却这样说。 她的脸上戴着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神却总是闪烁不定。 “现在正好是午休时间,按照她平时的习惯,可能是要一睡睡一下午的。” “……你们恐怕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啊,真可惜。” 殷刃此时也暗暗觉察出不对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作势想要推开房门。 “那至少也让我们看一眼吧,就算是她睡着的样子也好。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见妈妈了,很想念她。” “不行!” 护工的态度硬邦邦的,却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悄悄吞咽起了口水。 她焦急起来,拼命挡在他们面前,像是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让他们进去。 “你们进去是会吵到病人休息的,身为病人家属却连这一点都不能体恤对方吗!” “快走,快走!改天再来——” “你在撒谎。” 楼谏站在殷刃的身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手里端着的几l乎满满的杯子,一句道破。 “我十分钟前路过,看见了你们大厅上面电子屏上病人的时间表。” “在这里十一点吃午饭,之后到一点是休息和服药时间。而刚刚我们来的时候,你才拿着一口水都没动的杯子和药物从房间里退出来,并且神情紧张。” “说明你原本想要进去喂药的,但是有什么事情打破了你原本的计划,并且让你很意外,也正是因此,所以你才会阻止我们进去……”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楼谏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声音不自觉地压得低沉轻柔。 “——告诉我,房间里面还有谁?” 护工原本细长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吱呀——” 房间的门这个时候却被打开了。 “不错。” 一柄雪亮的刀子闪了一下,握住刀的人手明显很稳。 ——甚至就连卡在一个人脖子上的时候,都没有颤抖一分。 “你很聪明。” 楼谏从听到那声音开始,心就开始慢慢,慢慢地沉下去。 他认出了那道无比沙哑的,因为曾在幼时被火所烧而造成的声音。 ……那曾经无数次在他的噩梦里面出现过的身影。 此时竟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门被彻底推开,寸头的高大男人将刀架在殷心兰的脖子上冷淡地看着他们。 “如果不想她的气管被切开的话,接下来就请保持安静。” 楼谏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看着穿着白色病号服的女人有些恐惧地睁大了黑沉沉的眼睛,抬起手想要去抓自己的脖子,却又不敢。 一道细细的血线从她的脖子上面渗出来。 滴答一下,砸落到地上。 …… 殷红的血在光洁的瓷砖上慢慢晕开,像是一只多脚的红色蜈蚣,张牙舞爪地向着四面八方爬去。 楼谏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在他身后,有人蓦然攥紧了他的手。! 第 78 章 “是白盛忻让你来的吗?” 楼谏慢慢往后退了一步,他举起手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他很诚恳地说: “你这样子不值得,这件事情和你本身没有关系。” “你做他的共犯,是在彻底将自己陷入到这个泥潭里。” “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了他做到这种程度。” 邬合冲着他侧了侧脑袋,无声地示意他们进来。 那戴着口罩的护工跟在最后,身子轻轻发着抖,将房门轻轻合上了。 “换衣服!别说话!” 邬合踢了一脚地上的灰色斜挎包,从里面滚出来两套护工的衣服。 他自己的身上也是穿着一样的衣服,明显是早有准备。 “我的刀很快。” 他盯着他们看,慢慢地用沙哑的声音说。 “你们要是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比一比谁更快。” 邬合的个子很高,一直也都留着寸头。 原本他的脸上是有烧伤后留下的丑陋疤痕,凹凸不平的凸起直接覆盖掉了他的左半张脸。 看起来就凶神恶煞,怎么都不像是好人。 实际上,他的手上应该也的确沾过血。 楼谏换好了衣服,心情渐渐也平静了下来。 “几年不见。” 他一边扣着扣子,一边看了对方一眼。 “你似乎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邬合脸上的疤留了二十二年,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好。 直到三年前,白盛忻说他不喜欢丑八怪,逼着让他去做手术,他就去了。 手术挺疼,但是效果却不错。 邬合现在的脸上已经基本看不出来有曾经烧伤的痕迹了,只有一层淡淡的红色印子。 看起来就只是阴沉沉的,却没有之前那样可怖了。 “什么?” 邬合皱眉看着他,明显已经将几年前的那一次偶遇完全忘记了。 “大概七年前吧。”楼谏笑了下。“好像是中秋节。” “我还没来得及问,所以你那天的戒指,送出去了吗?” 邬合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直到此时才转过头来,很深地看了他一眼。 “哥。” 殷刃换好了衣服,趁着没人注意,抽空悄悄凑到他身边来。 “你认识这家伙吗?” 接着说话的机会,他们的身子重叠,楼谏感到他把什么硬硬的东西塞到了自己的手心上,似乎是一把美术刀。 “算是吧……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 他很快就将那刀藏到了袖子里,反手扣住。 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殷刃很快明白了他哥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彼此之间的默契让他们不需要再多言。 托白盛忻的福,楼谏上辈子和邬合 是情敌,也是室友。 关于邬合的情况,他多少了解过一点。 童年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掉了他的父母,烧掉了他的家。 也烧掉了曾经的他自己。 从此之后,活下来的邬合就只是一只苍白的游荡在这个世界上的鬼魂。 只等待着离开的那天。 是白盛忻从火场里面将他救了出来。 他自觉欠了对方一条命,于是就心甘情愿地留在了他身边,这么多年来甘愿为他驱使效命。 如果说上辈子的殷刃是白盛忻身边的疯狗,那么邬合就是最毒的那条蛇。 上辈子他肯为了白盛忻杀自己。 这辈子做出绑架这样的事情也不过分。 果然还是太松懈了啊…… 楼谏在心里想。 重生之后呆在曾经自己的身边安逸了这么多年,竟然都忘记了曾经的那段日子。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他们换好衣服后,邬合逼着他们出了门,而后顺着一条员工的内部通道离开了疗养院。 整个过程顺畅得不可思议,甚至就连一个路过的员工都没有见到。 而所有目视可及的摄像头,似乎也黑着灯。 这并不是一场偶然的冲动的绑架案。 楼谏组合着每一个线索。 光是凭借白盛忻一个人的力量,就算是有邬合帮他,似乎也很难做到这种程度…… 果然还是把人逼得太狠了吗? ……可是似乎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到底是谁在帮他。 “上车!” 一辆越野车就停在外面。 楼谏瞟了一眼记下了牌照号码,他上了后座刚坐下,手腕上就被扣上了手铐。 实心的冰冷钢块沉沉地坠在他的手上,摇一摇就哗啦作响,是真家伙。 殷刃坐在他的身边,也是同样的待遇。 邬合上了车后座,在他们的后面还有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将他们两个夹在中间。 他们脸上都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脸。 “老大。”其中有一个人瓮声瓮气地说话。 “不是说好是两个吗?怎么还多了一个?” 他说话带着一点口音,楼谏一时听不出来是哪个省份的。 “送上门来的,买一送一,退不了货了。”邬合回他一句。 楼谏:…… 看起来自己就是个顺带的,恐怕白盛忻原本的计划就是殷刃和殷心兰。 但是却没想到自己会和殷刃一起来,这算是计划之外的事情了。 他转头看了一下,刚才医院里的那个护工没有上车。 但是楼谏看她刚刚那个样子,像是已经被收买了。 总之还是不要寄希望于她会突然良心发现去报警的好。 直到此时,邬合才慢慢将手中的刀放下来。 他慢 慢活动了一下手指。 刚刚就算是在路上的时候,邬合也一直都把刀藏在袖子里,没有一刻放松的时候。 他真的很警惕。 殷心兰的手腕上面倒是没有被扣手铐,可能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精神病,又是个女人。 自然也不怕她做出什么事情来,也就放松了些。 实际上也是,她只是茫然地坐在椅子上。 殷心兰雪白细长的脖子上面出了一圈淡淡的血,那双和殷刃一模一样的黑色眼睛里面盈满了泪。 她转头,看着身后远去的疗养院,发出很轻的小动物一样的哼声。 她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都没有离开过这里了,被强行带离,第一时间感到的并不是兴奋而是惊恐。 “别怕。” 楼谏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慢慢地冲着她对口型。 女人看着他的脸,发了会呆,嘴巴也轻轻动了动。 车子晃了下,楼谏的眼睛也晃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没看清楚她冲他喊的是不是宝宝?_[(”。 但是很快女人却看见了绑在他手上的手铐,明显变得暴躁了起来。 她环顾了四周,突然伸出手去,从后面掐住了司机的脖子,嘴里啊啊地叫起来。 “艹!” 司机被吓了一跳,努力控制住方向盘。 整辆车开始不受控制地左右扭动起来,混乱中楼谏的头重重地在车厢上面碰了一下。 整个人的脑子都蒙了一下,一时之间头晕眼花。 “疯子!”他听见有人喊。“快点阻止她!” “有药吗?拿药来!快点……” “那后面的两个人也一起,睡着了就安静了。” 有什么东西被捂到了他的鼻子上,楼谏想要挣扎,但是力气却在消失,很快意识就涣散了过去。 他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转头,但是却没看见自己想看的那个人…… 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几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楼谏感到自己的喉咙很干,嗓子里面像是卡了一口黏痰。 那药物不知道是什么,副作用极其强烈,他现在看眼前的东西是虚的,所有东西都逸散着一圈浅色的暗淡光圈。 手因为被捆绑的时间太长,已经开始麻木,一阵阵针扎一般的疼。 耳边似乎是有人在说话。 他没睁开眼,默默听了一会,等待身体慢慢恢复。 动了下手指摸了一下,袖子里面之前殷刃塞给他的小刀还在,这给了他一点微薄的安慰。 但是他也并没有能够躺很久。 很快,一桶水被泼到了他的头顶。 很显然有人不想要他这么“舒服”。 楼谏在朦胧的水汽里面张开了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呦,我们的大画家终于肯醒了?” 白盛忻的手里咬着一根烟,低头蹲下来看着他。 他的眼神有些怪异的癫狂,白眼珠里面也几乎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这样第一眼看去竟有些渗人。 楼谏趴在地上咳嗽了两下,没回他。 他们现在似乎是在一个工厂的厂房里面,这里有一些废弃的设备和铁桶,到处都是尘埃和垃圾。 “哥。”殷刃在他的后面轻声喊他。 楼谏努力转身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 他的情况明显要比自己更糟糕,躺在地上的这个角度楼谏看不到他的脸。 在刚刚那场小小的剐蹭中,殷刃的小腿被掉落下来的重物砸到,现在已经彻底青紫了起来。 就算是这样,他的双脚的脚踝也仍然被人绑了起来,几乎不给他任何活动空间。 “你没事吧?”他清了下嗓子问。 “小伤,不影响走路。”殷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说。“哥你不用担心我——” 他转而又焦急地问:“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一阵啪啪啪的鼓掌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流。 “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啊。” 白盛忻似乎狠狠在殷刃的身上踢了一脚,随即传来了一声闷哼。 楼谏的心猛然抽了一下,他咬着唇,努力挪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一个角度。 地上的沙土很快就把单薄的护工服磨破了,他身上火-辣辣地疼,手更是几乎已经彻底麻木。 他瞥见厂房的角落里面,邬合和另外几个人正零散地站在门口抽烟。 但是却没有看见殷心兰,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殷刃。” 白盛忻捏住了那人的下巴。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就叫做,凡事留一线。” “今天就让我好好给你上一课,你错就是错在,将事情做得太绝——” “现在,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他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语气里面的怨恨却要藏不住地溢出来。 “之前你在台上义正词严地指责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还有今天?” “我本来以为我们两个之间,是可以好聚好散的,只是,你却一定要将我逼到这个份上。” “看看吧,看看吧!如今的这苦果,也不过都是你自作自受……” 面对他的这些话,殷刃一句都没回他。 他的睫毛垂落下来,黑沉沉的眸子里眼神轻蔑,像是在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 白盛忻在他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却不由得更加恼怒了起来。 就算是殷刃一句话没说,但是这样彻底的蔑视却更让他生气! “呵呵,你直到现在还在看不起我!” “明明你才是那一坨根本见不到光的垃圾——如果不是我教你画画,我把你从垃圾堆里面找出来,你难道会有今天?!” “我告诉你,你今天能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邬合!”他越说越气愤,冲着后面大喊。 高大男人沉默着走过来。 “当啷——” 有什么东西被摔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响。 “去,他不是会画画吗?那就把他的手给我废了。” “……下水沟里面的臭虫,早就应该滚回自己应该去的地方去!” 直到此时,楼谏的心抽了一下。 冷汗几乎是在瞬间就顺着他的脊背流淌下来。 嘴里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那曾经的噩梦画卷似乎又在他的眼前掀开一角。 “住,住手……” 他几乎是扑倒了那人的面前,全身上下都在剧烈地痛着,刚刚的那一下似乎是扭到了什么关节,眼泪一下子就蒙住了他的眼睛。 但是这些现在楼谏都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你,你别动他。”他颤声说。 “我的画比他的值钱,我替他来。” “……你别伤他,他怕疼。”! 第 79 章 人人都在阴影里面走路。 有各自的苦楚。 曾经受过的伤,就算是愈合了,伤疤彻底不见。 皮肤光滑如新,细腻柔软。 但是那曾经连绵不断、纠缠不清的痛,那在冬日的深夜里面一个人无声掉落、无人诉说的眼泪,那曾经一次次拿起药瓶却又一次次放下的手…… 这些,也是无足轻重的,可以被完全抹除的吗? 如果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 如果我的痛苦都是无关紧要的。 ——那什么才是我呢? 楼谏的脑海里面在此时竟空荡了一瞬。 他看着邬合拿起那把刀,在手上打了个转,锋利的刀锋对准了他们。 那雪亮的刀锋上面,似乎正在往下滴着血。 他上辈子的血。 他这辈子的血,很多人的血。 生生世世,轮回不转。 妈妈,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吗? 还是说,你之前教给我的那些,竟从来都是不对的? 白盛忻听了楼谏的话,在旁边有些神经质地笑。 “看见了吗?他真的很爱你。” “好可惜啊……” 他的眼睛弯弯的。 细长的手指将烟灰簌簌抖落到殷刃的长发上。 “你保护不了他。” 殷刃的指甲刺破了手心,他喘着气,眼睛里面也泛出淡淡的红色。 他瞪着白盛忻,手腕重重地在镣铐上面挣了一下,手骨和铁镣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响。 “遗憾吧,痛苦吧——哈哈哈,真可怜。”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白盛忻笑着,将手中点燃的烟头摁到了他挣扎之间露出的胸口皮肤上。 几乎是转瞬之间,那通红的烟头就烫破了皮肤,传出一股怪异的皮肉烧灼的味道。 “阿刃!” 楼谏在旁边拼命喊他,声音里面带了点哭腔。 殷刃咬着牙,硬是一声不吭。 “白盛忻。” 等这一场酷刑结束,他从地上的灰尘里仰起头来,声音很轻,但是却说得很清楚。 “你万万不要后悔。” 白盛忻被他眼里面的光刺到。 “动手啊!你还在等什么!我不是说了,让你废了他的手——” 他丢掉手里面的烟头,猛然转身,对着身后的邬合大喊。 “算了吧。” 邬合低头,沉默着转了下手里的刀。 “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果然是个废物!你不来,那我自己来!” 白盛忻瞪他一眼,自己拿起了那把刀,笑着在殷刃的身上比划着。 但是看着他始终平淡地,像是在看垃圾一样的表情。 他突然之间改了主意。 “你很爱他吧?你的小情人?” 白盛忻将还在地上挣扎的楼谏拽了过来,眼里面的恶意几乎都快要溢出来。 殷刃的眼睛一看到他哥★[(,就一下子红了。 神色从一开始的漠然变成了愤怒。 “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和你有争执的一直都是我,之前在法庭上面的人也是我!” “冲着我来就行。” “这一切都和我哥没有关系——你,你不准动我哥!” 白盛忻将他哥的手压到地上。 楼谏的手很修长漂亮,带着点那种艺术家特有的,不食烟火的雕塑般的美感。 殷刃特别喜欢的就是这只手握住画笔的时候。 他哥的手天生就要用来画画的,别的事情都是浪费。 自从之前那一次手心受伤后,殷刃就特别宝贝他哥的手,后来更是连做饭都不让他做了。 他知道他哥的手一直都在疼。 有一部分是因为身体上的原因,但是更大的一部分是心理上的。 所以在深夜里面,他喜欢跪在床边,轻轻地用犬齿咬着他哥的指尖,用舌尖去舔着柔软微翘的指腹。 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如果亲吻多了,伤口也会慢慢愈合吧,他心想。 但是此时,那只被他无比珍惜的,曾经被他一次次亲吻的手,就这样被强行按在了脏兮兮的水泥地面上,满是尘埃。 雪亮的刀锋在修长漂亮的手指缝隙之间跳着舞,像是一只毒蛇,思考着要从什么地方咬下去。 殷刃的呼吸愈发重了,目眦欲裂地看着有细细的伤口从他哥的手上绽开。 “阿刃,不用管我。” 楼谏的手在轻轻地发着抖,却还是硬撑着对他笑了笑。 虽然他嘴上说得好听,但是殷刃能够从他哥的眼睛里看出来。 ——他哥在害怕。 “艹。” 他低低地骂了句脏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只要你放开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白盛忻咧嘴笑了笑。 他眼白里面的红血丝纠缠成一张恶意的网。 “不想你哥的手被我废掉的话,就取悦我吧……” “嗯,我想想——” “学狗叫吧!反正你本来也就是个狗东西,我要听得开心了,说不定还能够放你们一马,哈哈!” 楼谏在旁边听着,心就慢慢沉下去。 别。 他想要开口,嗓子却已经干哑得说不出话来。 别答应他。 ……阿刃,算我求你。 但是他的话却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汪汪!” “呜,汪汪汪!” 殷刃学得实在是很像。 一时之间,不仅是白盛忻。 甚至是就连门口望风的那些人也被他逗笑了。 他们围过来看热闹,几双脏兮兮的鞋子在地上蹭起灰尘。 他们哈哈大笑。 “——好狗!真是一条好狗!” …… 保持清醒对于楼谏来说,逐渐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楼谏的头因为之前的药物本来就有些昏沉,眼睛一闭上再睁开,就像是已经到了晚上了。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他开始在心中计算着他们失踪的时间,不巧的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家人。 朋友更是少得可怜。 要是等到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了再报警,那发现他们尸体的概率都要比救出他们更高些。 他们现在的待遇稍微好了一点。 原本手上的镣铐换成了宽松一点的轻便型号,人被绑在了厂房中间的柱子上。 起码是能坐在地上了。 在睡眠之后,他身上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只是头还是在一下一下地发疼。 “阿刃。” 楼谏刚喊了一声,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哥,我在呢。” 殷刃的声音很沙哑,有些字似乎有些失声。 殷刃被绑在他的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出于那个人的恶意。 ——这样的话他们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但是却看不到彼此的脸。 “你的手没受伤吧,那个混蛋!” 殷刃直到现在身子还被气得发抖,艰难地用那一根能动的手指摸着他哥的手,但是摸到的却都是镣铐冰冷的金属。 “我没事。”楼谏说。 “你……” 他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又卡住了。 “对不起。” 最后他只是这样说。 很多的情绪他现在都没有办法说出口,更加主要的是,楼谏现在很自责。 “是我的问题。” 他微微闭了闭眼,脑海中不由得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出这一路上遭遇的事情来。 从头开始重新将整件事情都整理了一遍。 “我本来应该想到的,像是他那样子的人,就算是自己死掉了,却也绝对不会让他身边的人好过。” “白盛忻,他这么多年倒是从来都没变,他一直都是这种人……” 手指不自觉地又开始抽动起来,连带着他的身子一起。 “为什么。” 他焦躁地开始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如果我早一点考虑到的话,你也不会受伤……” “哥……哥!” 殷刃在他的后面慌了神,连忙出声安慰他。 “首先,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毕竟任何一个遵纪守法的良民,恐怕都不会想到绑架这种戏码,现如今却仍然还能在国内见到。 他还是太天真,以为只要在法庭上面彻底断 了白盛忻的路,他就会认输。 ……只是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样子不择手段。 “是我的错,我的。” “我不应该这么急的。”殷刃说。 “现在的时机还有点不太成熟,如果我再等两年再出手,应该就能直接将他送到监狱里面……” “但是我等不了了,哥。你应该明白那种感觉的,我忍不了。” 楼谏没说话。 他们两个的心意在这一刻相通了。 那些日日夜夜如同毒蛇一样纠缠着的疼痛,会将人扭曲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只有复仇,一次次地复仇,心中的烈焰才能得到缓解。 ……不然那火焰将会吞噬掉他们的一切。 “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楼谏艰难地捏了下他的手指。 “你相信我吗?” “嗯。”殷刃点头。 “我相信哥。我不怕,只要有哥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楼谏又沉默了一会。 “刚刚委屈你了。” “没事的。”殷刃洒脱地笑了笑。 “我不在乎,再说了,我本来就是哥你的狗嘛,叫两声也没事。” “你要是想听,我以后可以一直叫给你听。” 他回拉着他哥的手,轻轻地学着小狗崽子的声音,哼唧了一声。 楼谏轻轻笑了笑,觉得他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慢慢地,他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白盛忻只在一开始的时候出现了一次面,而后就不见了。 在这件事情里面,尽管楼谏无比肯定他是主谋。 但是脏活累活,他却全然都是交给邬合去做的。 一点都不会染到自己的手上。 这样子就算是他们后来落网,所有的罪责肯定也是在邬合的身上。 直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才有人松开了他们的手,因为脚上的脚链还带着,所以也不用担心他们跑。 邬合从外面给他们带了两份炒面,又带着他们去上了厕所。 楼谏观察了一下,发现殷心兰被他们关在另外一个单独的厂房办公室里面。 因为三份饭里面,有一份是被送了进去。 她的待遇比他们两个要好多了,起码还有两瓶矿泉水。 逼着自己吃完了难吃得要死的炒面,他试着和邬合搭话。 “你们绑架我们,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泄愤这么简单吧?” 邬合不回他,他也不气馁。 “你的刀不错——” 他看着对方转着手上的刀,突然对着那刀伸出手去。 “当啷!”一声响,邬合皱眉,抬头看着他。 楼谏凑近了他的耳朵,这是一个有些过分亲密的距离。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几乎能够看见邬合脸上的蚯蚓一样的淡淡伤疤。 那伤口从他幼时就有,跟着他长大,伤得太深,已然无法愈合。 “你想要说什么?” 邬合收起刀,警惕地看着他。 楼谏轻声说。 “……你这些年里面,难道就不觉得,你父母当年的那一场火灾,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吗?” “你怎么知道。” 邬合的脸色变幻了一瞬。 这么多年以来,这都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 楼谏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只是觉得你可怜。” “竟然将自己最大的仇人看作恩人,甚至还心甘情愿地为他当牛做马了这么多年——”! 第 80 章 楼谏回想着自己当时重生时,被强行塞到脑子里面的那些“原著”的剧情。 白盛忻穿越过来的时间很早,应该是只有六岁。 那个时候在小孩子的身体里面却有着成年人的灵魂。 白盛忻的上辈子过得也并不好,几乎是走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所以他渴望成功,也渴望金钱。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拥有了重来一次,逆转人生的机会的时候,才会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样。 ——他太知道身为底层的苦楚,所以死也要往上爬上去。 刚穿越过来的年幼时候的白盛忻会做出多过分的事情,楼谏都不会觉得意外。 也许从灵魂更换的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不要告诉我,你心中甚至就连一丝一毫的怀疑都没有。” 楼谏从下而上盯着邬合的眼睛。 “你和他接触了这么多年,你很清楚,他到底能不能做出这样子的事。” 虽然他现在形容狼狈,但是语气几乎是轻描淡写的。 ……甚至带着一点怜悯。 他对于邬合的态度始终都是怜悯,却没有恨意。 不仅是因为他在他的身上看见了自己上辈子的影子,而更大的原因是: ——谁会恨一把没有情感的,只会杀人的刀呢? 邬合突然伸手,将他的脖子摁到了身后的柱子上,用力掐住。 他的手指几乎要深深陷入到楼谏的脖颈里,手背上面的青筋也一根根凸起。 “哥!” 楼谏还没什么反应,殷刃立刻像是条被踩到了尾巴的狗一样叫出声来。 “你快点放开我哥,你在对他干什么!你这个丑八怪!” “你的主子让你咬人了吗?你就敢动他!” 楼谏挣扎了一下,感受着呼吸道被一点点压紧的呼吸窒息感。 食道被挤压,从胃里面升起来一股呕吐的冲动。 “咳咳,你害怕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却笑了。 “你,你究竟是在怕什么,你自己的……咳咳,心里清楚。” 他当然了解邬合,就像是了解上辈子的自己。 自己爱的人却并不爱他。 而只是将他作为一个自己往上爬的工具,一直都在利用他。 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自己心中对于白盛忻的那份爱。 只要我爱他,我为他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我就并不是小丑。 但是,当得知那份爱原本也是因为被欺骗才得来的话…… 这么多年来一直坚信的价值观一下子崩塌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 邬合面色铁青地松开了他的脖子。 随着他的离开,楼谏的脖颈上面留下了清晰的指痕。 他垂下头来,一头微长的 白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侧,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 但是楼谏一边咳嗽,一边却笑得很开心。 就算是过得再惨的人,在看见了比自己更惨的人的时候,总还是会开心一些的。 “你去查吧。” 楼谏从嘴里面吐出了两个名字,都是从记忆里面的剧本里翻找出来的,和当年那起火灾有关系的人。 “关于当年你家那场大火的消息,他们应该知道一些内幕。” 邬合很深地看了他一眼,用沙哑的嗓音开口。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呵。” 楼谏懒洋洋地勾了勾唇,将身子靠在了身后的殷刃身上。 “搞清楚一点,我不是在帮你。” “我只是,在帮我自己罢了。” 就在此时,在厂房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殷心兰的尖叫声。 他们之间的对话被迫打断。 邬合起身,快步向着厂房深处殷心兰所在的房间跑去。 很快,他走出来,脸色更加难看了。 “老大,怎么了?” 他身边的小弟问他。 “她看见了一只老鼠,被吓到了,似乎是癫痫发作了。” 邬合穿上了外套。 “我去帮她买点药。你们好好把人给我看住了,警觉一点。” 他转头,视线和楼谏对视了一秒钟,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如果你白哥问的话。” “——你就说我很快回来。” 黑色风衣扬起一角,邬合转身离开。 “好的老大!” 楼谏在中间又睡了一觉。 白盛忻和邬合都不在,但是在他们的身边却还是有着三个人来看守他们。 再加上手脚都被捆住无法自由活动。 所以想要光是凭借他们两个人离开还是天方夜谭。 更别说那三个小弟轮流换班,来看守他们,真是称得上一句兢兢业业。 邬合之前是混□□的。 他在父母去世后,自己从福利院跑了出来,给自己认了一个新爹。 也有了一群小弟。 白盛忻这些年里面没少让他做一些脏活累活。 想一想也是,毕竟邬合这么爱他,那么为这份爱付出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恐怕在白盛忻的眼中,邬合的确很“好用”。 所以才这么多年都没和对方分手。 此时他们也没有事情做,只能慢慢地一点点将关系理顺。 在之后就是等待。 中间似乎是又过了两天的时间,邬合打着买药的借口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了。 楼谏很清楚他那只不过是借口。 “你怎么和那个丑八怪很熟的样子啊哥?你们不会上辈子关系很好吧?” 殷刃悄悄和他咬耳朵。 啧,这怎么不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同吃同住呢。 ?本作者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我都,我都有点嫉妒他了!” 其实他心中怎么会不清楚,就是此时想要借题发挥,楼谏都有点懒得理他。 “嗯。”他闭着眼睛说。 “嗯是什么意思?” 殷刃的心中更别扭了,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是不是又在敷衍我!你一定是不爱我了!” “你,你没有跟他睡过吧——” 楼谏睁开眼,被他烦得都没办法了,只能叹了口气。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我们现在,被绑架了。” “甚至可能随时都会性命不保。” “但是你却只关心你哥我上辈子有没有和别人睡过……” “那怎么!那怎么!” 殷刃还振振有词。 “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逃避!” “没有,你满意了吗?” 楼谏又叹了口气。 “上辈子在年轻的时候被白盛忻那个混蛋给骗了,做了一些错事,但是这辈子只有你。”他说。 “从身到心,都完完全全是你一个人的。” “——满意了吗?” “嗯,嗯……” 殷刃哼了两句,突然又说到:“哥,我刚刚不是说笑。” “嗯?” “我好嫉妒他们,嫉妒他们认识上辈子十八岁的你……” “你嫉妒什么?” 楼谏终于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我上辈子的十八岁,和你一样的烂。” “什么鬼样子,你照一照镜子就能看到了。” “但是不一样的哦,哥。” 殷刃的声音低低沉下去。 “像是你一样,我也在想,如果我能在你上辈子十八岁的时候出现……” “你上辈子会不会,稍微过得好一些,也能更开心一些?” “就不会遇到后面的那些坏的事情,也能够避开和烂人的纠缠了……” 楼谏的喉头微微动了动。 他仰头,看见厂房的破窗上面扬起金色的灰尘,像是一场大雪。 是一个温暖的午后。 可惜,他现在看不到殷刃那双黑沉沉的像是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不然肯定很漂亮。 “嗯。”楼谏说。“但是我现在已经很开心了。” “阿刃,你信命吗?”他问。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问过殷刃一次。 那个时候殷刃的回答是不信。 “可是在遇见哥你之后,我信一点了。”殷刃说。 “不过只有一点。” “佛祖说,一切都是有因有果,所以当一个坏的结果出现的时候,说不定在很久之前就埋藏下了祸根。” “有道理。”殷 刃点头。 反正他觉得他哥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阿刃,我现在和你在一起是果。” 楼谏眯了眯眼睛,看着阳光在灰尘上映照出一道金色的光带。 身后人的体温似乎传到了他身上来,是温暖的,有着勃勃生机的。 他的心突然变得很平静。 他说:“为了这个果,我之前受的那些苦,都是值得的。” …… 有很多之前纠结的事情,在此时,突然都解开了。 楼谏也是在此时骤然清晰地明白了一点。 这里困不住他们太久了。 善有善福,恶有恶果。 白盛忻的恶果,也就近在眼前。 · 三天后,邬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许久未见的白盛忻。 在厂房的一个房间里,邬合似乎是和白盛忻大吵了一架,将东西摔得叮当响。 半响,白盛忻怒气冲冲地从房间里面出来。 并且还带走了在隔壁房间的殷心兰,不知道是打算去什么地方。 “你们走吧。” 邬合从房间里面出来,给他们两个将手上的锁链解开了。 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却像是衰老了好几岁。 人的精神气都消减了好几分。 “这件事情,是我做错了。” 楼谏看见在他那已经愈合的脸上有着一道深深的刚刚被划出的新伤。 几乎将他整张脸都破相了。 “老大,这事就这么算了?” 他的那些小弟没忍住发问。 “赎金都没要到不说,好歹打他们一顿啊,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人带来,又放了算是怎么回事?” “这不合我们道上的规矩啊!” “去去去!” 邬合皱眉瞪着他们。 “都机灵点,这事以后不准往外说,不然有几条命都不够你们赔的。” 太久都没有自由活动,楼谏在松开了手上的锁链后活动了一下手腕。 殷刃凑过来。 殷勤小意地给他哥捏着手指。 “这事,你们也就不要追究了吧?” “我这些兄弟,都是从小跟着我的。我本来不应该因为和白盛忻的事情,就把他们牵扯进来的。” 邬合低声说。 “想要钱的话,我可以给,说个价吧——” “呦,现在知道后悔了?” 殷刃阴阳怪气。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当时把我们带过来的时候不是厉害得很吗?” “阿刃!” 楼谏在他的头上拍了一下。 在这里将场面弄僵,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 毕竟这里也还算是对方的地方,说不定对方又什么时候要反悔。 “其实,这里面大部分的情节我这几天都想明白了,只是还有一点没有弄清楚。”楼谏问。 “你们绑架殷刃也就算了,这是因为他和白盛忻有恩怨。” “——只是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殷心兰。” 邬合的眉头皱得更深,有些惊讶的样子。 “什么,你不知道吗?她其实是……” 他们还想要再继续交谈。 却正在此时,听见从厂房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特米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1 章 “糟了!” 邬合像是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低声说了一句。 接着快步向着厂房外面的大厅里面跑去。 楼谏紧跟在他身后。 殷刃一把抓住了他哥的手腕也跟上,顺便警惕地从脏兮兮的玻璃向着外面看了一眼。 枪声停下后,随即传来的是嘈杂的人声。 厂房是用一个个隔间分开的,里面的机器设备大部分都已经被搬走了。 只剩下一些没有什么价值又难以搬运的东西才没有被带走。 他们之间所在的地方,是其中一个保存得还算是比较完好的流水线工作间。 而现在,陈旧空荡的工厂大厅里面,却站着五六个人。 这家工厂原本是矿泉水厂。 在他们的周围堆着好几个被废弃的巨大罐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刺鼻气息。 楼谏冷不防被呛了一下,伸手捂住了鼻子。 心中骤然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些人分为两派。 其中左边的三人都戴着口罩和帽子,几乎将脸遮挡得严严实实,手上也都戴着手套,甚至就连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显得十分谨慎。 而白盛忻站在他们这些人的对面。 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没见,他眼睛里面的红血丝就更加密集了。 与之相反的是,他的脸色则苍白得毫无血色,像是从棺材里面爬出来的僵尸。 他的手上握着一把手-枪,而手-枪的枪-口此时正往外冒着淡淡的白色烟雾。 显然,刚才他们在里面听到的那一声枪响,就是从他手里面的手-枪里射出去的子弹所发出来的。 “五千万!” 白盛忻将还滚烫的枪-口靠在女人的太阳穴上面,死死地盯着对面,微凸的眼球似乎都要迸出来。 “现在,立刻!就打到我的卡上面!” “——不然我绝对不会把人给你。” “你是在狮子大开口。” 对面为首的那人,声音听起来有些年纪了。 不过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声音还是儒雅动听。 面对着已经近乎癫狂的白盛忻,他显得有些冷静得过分了。 他甚至还在和对方据理力争。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我不可能拿出五千万来给你,就算是变卖资产也是需要时间的。” “……我们当初说好了,是八百万。” 他说:“你这是坐地起价。” “少说废话!反正现在人在我手里面。” 白盛忻用力地用枪头在殷心兰的太阳穴上面顶了一下,冲着他猖狂地扬了扬下巴,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恶意。 “要么打钱,要么我就开枪,让这个女人的脑袋现在就开花,就是这么简单——” “你选吧!” “你着急需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年轻人不要太急。” 男人思索了一下。 “这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周之内汇款给你可以吗?” “不行,就现在!我现在就需要钱!” 白盛忻说到这里的时候,还用眼睛的余光恶狠狠地瞪了邬合一眼。 如果不是因为邬合的临时反水。 恐怕他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尴尬的地步,又或者说。 ——最起码他是有退路的。 但是现在,他却无比地渴望着这一笔钱。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这也是他的救命钱。 在刚刚的那一场争吵中,邬合已经和他彻底摊牌了。 他说,对于之前的事情,他后悔了。 邬合还说,他准备去自首。 …… “但是那场火根本就不是我放的,那个时候我才刚刚七岁!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白盛忻快速眨着眼睛,向着邬合哭诉道。 “你不要听一些人的话就轻信了他们啊!他们只是在挑拨离间!” “我,我当时可是还把你从大火里面救出来了!甚至为了救你,身上都受了伤,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应该——” “好了,别哭了。” 邬合帮他擦了下他的眼泪。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心疼对方。 而是因为照顾白盛忻这件事。 在他过去人生的这么多年里面,已经成为了根深蒂固的习惯。 ——就像是爱他一样。 “盛忻,别骗我了。” 邬合只是叹了一口气,他看着白盛忻眼里面浓浓的血色说道。 “也许你骗得过其他人,但是十八年啊……” “我在你身边呆了十八年,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最清楚,所以你瞒不过我,也不要在我面前伪装了。” 随着他的话,白盛忻脸上的神色慢慢冷下来,眼睛里面的眼泪也消失了。 “哦。” 他慢慢地点了一根烟,吐出一口烟雾,神情轻蔑。 “那又如何?” 就像是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白盛忻从来不觉得自己过分,也不曾有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事情。 就算是他为了自己,已经彻底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 “……可那又如何?” 他重复了一遍,嗤嗤地笑着。 “没错,你的父母是我害死的,但是你敢杀我吗?” 他的语气近乎于傲慢地逼问了。 “你舍得杀我吗?” 邬合沉默着握住了手里面的刀。 时间像是在此时停顿了两秒。 邬合的眼神暗淡了一瞬,在此时他想起了很多东西。 年少时候那些几乎快要被忘记的,模糊不清的温馨时光,父 亲的笑声,母亲抱住自己的柔软的手…… 而这一切,都终止于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特米米的作品《犬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多讽刺。 他用手中那锋利的匕首从自己的左眉骨划过,直直划到了右嘴角。 干净利落的一刀。 几乎将他整张脸从中间彻底划成了两半。 邬合的手很稳,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 “还你了。” 邬合抬头,对着白盛忻说。 白盛忻看着他血淋淋的那张脸,一时之间被吓住了,像是一只鹌鹑一样噤了声。 “你走吧,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就是仇人了。” 于是白盛忻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同时还带走了殷心兰。 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管殷刃了。 就算是他真的很恨对方,很想要杀了对方,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带走殷心兰,是因为这个疯女人是一个重要的人质,能够给他换钱。 他需要一大笔钱,让他能够离开这里。 在国外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但是—— 在这完美计划的第一步。 “我没有钱给你。” 为首的那男人思考了一下,冷淡地说道。 “五千万是不可能的,我现在手头上面能够马上打给你的,只有九百万。” “你骗鬼呢?!” 白盛忻马上跳了起来,他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 手指扣在扳机上面,似乎随时都会按下去一样。 “最少就是三千万,一分钱都不能少——要不然我现在就开枪!” 殷心兰被他抓住手臂,全程却都没有什么反应。 凌乱的长发从她的肩膀上倾泻下来。 她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对面那个蒙面的男人,神色有些恍惚。 她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漂亮木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就算是楼谏对于他母亲的情感再复杂。 但是在此时,却还是不由得为对方捏了一把汗。 在这样的情况下,白盛忻的枪随时都有走火的可能性。 “哥。” 殷刃在后面抓住了他的手,他们两人的手心都微微出了点汗。 没有人再说话。 在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他们心里面的情绪几乎是完全相同的。 只是现在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的局面就像是在走钢丝,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引发雪崩一样的后果。 “我没有骗你,我现在的确没有那么多钱。” 看着似乎已经疯了的白盛忻,对面的男人似乎作出了最终的决定。 “人我不要了,随便你怎么处置。” 他始终都很冷静。 像是他面前面对的并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是一场 可以被权衡利弊的生意。 “我们走。” 他开始带着他身边那两个像是保镖一样的高大男人一起,慢慢倒退着向着后面的大门口走去。 “你……” 他的离开明显更加激怒了白盛忻。 他咬着牙,愤恨地瞪着他。 “没有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我刚刚想说的也是这个——” 邬合此时在楼谏的身边皱眉,看着男人离开的神鹰。 “白盛忻让我进行绑架的时候,其实最开始的目标就是殷心兰。” “她是被''指定的'',必须要的人质。” “有一个人找上了门来,并且开出了八百万的价格,让我们从那家疗养院里面,将她给带出来。” “对方显然消息精通,知道白盛忻他现在的情况下,只有这一条路玉石俱焚的路可以走,并且在之前绑架实施的过程中,也提供了很多帮助……” “所以我们之前的绑架,才会基本上没有遭遇到阻拦。” 楼谏陷入了思索。 “可是我妈……” “哦,殷心兰她,又有什么仇家?她已经在精神病院里面呆了十几年,生活一直都很平静,也没有和任何人结仇。”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她的身上到底是有什么值得去绑架的价值。”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点火花,但是却又转瞬熄灭在了窒息的幽暗黑暗中。 不,等一等。 楼谏的身子猛然一振。 他想到了,唯一一个可能的人。 在上辈子,殷心兰也是在疗养院里面意外去世的,她死的时候还没有五十岁。 在楼谏的记忆中,他得知对方是得了脑血管方面的疾病猝死的,去世的时候没有怎么受苦。 之前,楼谏都一直以为这只是个意外。 甚至在这辈子,他想过要去弥补对方。 将对方从疗养院里面接出来,带她去医院提前做检查,悉心照顾。 他以为这样的话,也许上辈子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可是,现在看来,也许—— 上辈子殷心兰的死也并不是意外。 有一个人,的确是很希望殷心兰死掉。 只有那一个人。 …… “你这个冷血动物!” 白盛忻眼看那男人竟然真的要离开,一点都不顾及他手里面的手-枪和人命,不由得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我真的要开枪了!你就等着给这个疯女人收尸吧!” 但是男人却始终都没有回头。 那男人快要从厂房的大门离开时。 一直安静地被挟持在怀里的女人,却突然喊了一声。 “玉堂。” 她的声音微微发着抖,但是却很坚定。 “玉堂,是你吗?” 听见她的声音,那蒙面男人的身子 猛然顿了一下。 就算是他的脸上带着口罩,身形也做了处理,但是又怎么会认不出呢? 那是她过去十几年在疗养院里面,心心念念的人。 殷心兰自从和他结婚之后,就几乎放弃了自己曾经的一切。 ……将自己的全部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她花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来等他。 ——于是今天,仅凭一个背影,她就认出了他。 她那婚礼上面曾经对她许下永不背叛诺言的丈夫。 她孩子的父亲。 …… “砰砰——” 刺耳的枪声却再次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外面越来越近的清晰警车声。 角落的油罐被射穿。 一股股的黑油从里面流淌了出来,几乎是转瞬之间,就窜起了一串炙热的烈焰。 凶猛的火舌喷涌而出,顺着被藏在下面的易燃物向上燃烧。 “不好老板,大门被锁上了!” 保镖汗流浃背地向着男人说道。 “这是一个圈套!” 大火蔓延,厂房里面的温度很快就升了起来、 冰冷的空气转瞬就被炙烤,烟雾升腾,一时之间呼吸都有些困难。 “呵呵,我让你走了吗?!” 白盛忻癫狂地大笑着。 “既然不给我钱的话,那大家就一起死在这里好啦!我无路可走?哈哈,你们都让我死?” “那就索性一起死好啦!” 白盛忻大笑出声来,举着手-枪转着圈,胡乱地朝着天上又开了几枪。 火焰照亮了他的脸。 他的脸不再美丽。 上面都是灰尘和鲜血,还有无尽的癫狂。 “你们,都得死!画得再好又怎么样,再有钱又怎么样!” “哈哈,我今天就要让你们看看,再出名的大画家,大老板!都得,给我陪葬!” 白盛忻站在更靠近门口的位置,手上又拿着枪,完全堵住了在里面的楼谏几人离开的路。 “你这个疯子!” 邬合身边的小弟们也都慌了,想要离开,却又忌惮着那人手中的枪。 就在此时,一道瘦弱的身影却猛然扑了上去,将那道比她更为高大的身影死死压在了地上…… 殷心兰的神智像是被这场大火猛然唤醒。 她疯了这么多年,在过去这十多年的混沌里,终于清醒了一次。 白盛忻咒骂着重重地在她的膝盖上面踢了一脚。 她闷声了一声,却还是强撑着没放开。 “快走!” 她抬眼看向了楼谏和殷刃的方向,凌乱的长发盖住了那双黑沉沉的眼。 “——阿刃,快走啊!”! 第 82 章 那是一场很大的火。 楼谏在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大火。 那是一场凶猛的,疯狂的,几乎要吞噬掉整个世界的大火。 火光就像是煌煌烈阳一样,毫无边界地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是致命的,无边的光明。 于是这里充满灰尘和垃圾的陈旧厂房,还有其中的肮脏的灵魂们,都成了这一场光明的祭品。 蜈蚣和马陆被火光惊扰,在地上乱爬着,似乎是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老鼠们从铁桶的缝隙里面窜出来,惊惶地叫着逃命,像是他们这些人一样。 在这一刻,所有的生命在面对死亡时,终于陷入到了平等的境况中。 楼谏的记忆在这里的时候模糊了一瞬,可能是因为那火焰顺着回忆链条燃烧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脑海中,他的视网膜上。 炙热的火焰,满是生机的火焰,轻盈地跳着永不停歇的舞蹈。 在这场火焰里面,大家都在演出着戏剧。 每一个人都是戏子,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面具,大家都拿着属于自己的剧本。 这是故事最后的落幕。 “妈妈。”楼谏大喊道。 他看见白盛忻倒在了一边的地上,慢慢捂着嘴咳嗽着。 好几只灰色老鼠排着队,从他的脸上快速踩过去,尾巴上带着被点燃的火光。 在刚才的斗争中,手-枪掉落到了地上。 他看见殷心兰慢慢捡起了那把手-枪,而后举起来,慢慢对着自己的面前举起来。 她的眼睛很明亮。 也许在过去十几年里面。 ——她从未有一刻,像是这样清醒过。 随即,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枪响。 又是一声枪响。 尖叫声不绝于耳。 大火燃烧一切的噼啪声,枪声,咒骂声和外面的警车声。 这一切都交织成一首混乱的交响乐。 大门外开始有人撞门,似乎是想要破开阻挡进来。 但是一只巨大的铁罐却倒了下来,正好挡在了门口。 更多的汽油从里面洒了出来,几乎是转瞬之间出口的位置就被火焰彻底封上。 他们就像是被困在蒸屉里的螃蟹,正在被一点点蒸熟。 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哥!小心!” 殷刃猛然将楼谏往前一推,他的腿却被一根倒塌下来的柱子死死压住。 楼谏咳嗽了一下,眯起眼睛,被尘土迷住了眼睛。 几点火星窜到他的皮肤上面,是针扎一样的疼。 “走啊——怎么不走了!” 他忍着疼,抓住了殷刃的手臂,想要将对方从下面扯出来,但是手臂却没了力气。 他们两个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五天的时间,食物的缺乏和身体的长期禁锢让他们此时几乎 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更别说此时压在殷刃腿上的那柱子还沉重无比。 ?特米米提醒您《犬齿》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你,你出来啊……我们一起走!快点!你自己也用力!” 楼谏换了个方向,用力地往前推着殷刃的后背,但是却无济于事。 他们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哥你走啊!别管我了!” 殷刃甩开他的手,往后蜷缩着身子躲着他。 他眼中的泪水刚滴落下来就要被炙烤干掉,盈盈的火光在他的眼睛里面闪动着。 “再不走的话就来不及了!不用管我了,真的!” “你带着妈一起走——快点啊!” 楼谏咬住了唇。 他俯下身子来,在他的唇上重重咬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见了血。 大滴大滴的眼泪也从他的眼睛里面滚落下来,落到殷刃的脖颈里。 “你是想丢下我吗?” 他在混乱的背景音里面扬声说道。 指甲深深地陷入到了殷刃的皮肤里面,将他被抓住的胳膊上掐出血来。 “然后让我此生的这辈子都在对于你的愧疚里面生活,时时刻刻都要想着你。” “此生此世,都要为当时没有救下你而悔恨!” “妈的,殷刃,我知道你这个混蛋现在心里面想的是什么,但是我告诉你!” “你-他-妈休想——” 他在殷刃的身边坐了下来,用双手拼命地将他身子下面的石块清理干净。 但是那柱子实在是太重,就算是他已经尽力,甚至将双手的手指指尖都挖出了血,却还是不能移动它一分一毫。 “动啊!你这个混蛋!” 楼谏泄愤地冲着那柱子狠狠地踢着。 “快点动啊!” “哥……” 殷刃的声音慢慢也弱了下来。 他的长发发梢被火灼烧断了,沾着脏兮兮的灰尘。 “不行了哥,光凭借我们两个没办法的。” 小孩将脸埋进他的衣服里,用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他的身子在微微发着抖。 明明害怕得不行,却还要装得很勇敢。 “哥,我求你了,你走吧……” 楼谏的眼泪转瞬间就掉了下来。 “我不走。”他咬着唇说。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绝对不会。” “阿刃,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不怕死亡。”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活着有时候才是更辛苦的事情。” 他只是没有办法想象,自己失去对方后的生活。 已经习惯被爱的人,又要怎么能回到之前? 楼谏攥住了对方的手腕,凑到了他的耳边,一字一句地和他说道。 “要么一起走,要么就干脆都不要活下来。” 他不怕死,他怕孤独 。 怎么样都好,请不要让他再一个人了。 …… 慢慢地,发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徒劳之后。 楼谏颓然地在殷刃的身边坐了下来,将他的头揽在自己怀里。 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火还在烧着,所有的人都在疲于奔命,想要找到离开的出口。 但是他们两个这里,却格外地温馨。 “手痛吗?” 殷刃问,他举起他哥的手在唇上亲了亲,一点也没在意上面的鲜血和灰尘。 楼谏摇了摇头,他看着面前的大火,问他。 “阿刃,你害不害怕?” “我不怕。” 殷刃立刻回答说。 “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害怕。” 他抓住了他哥的手,和他自己的贴在一起。 他们两个人的手上都有着伤疤,皮肤上面的创痕,扭曲的,会伴随一生的印记。 为了彼此留下的伤疤。 交织在一起的灵魂,记忆和身体,又要怎么分离? “哥,我想过的最坏的结局,并不是现在的这个。” 殷刃这个时候,反而笑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睛,黑沉沉的眼睛里面水光还没有完全散去。 “在之前你不在的那五年里面,那个时候我的心里面是最痛苦的,我担心你不要我了,我担心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一想到我未来那么长那么长的人生,只能自己一个人度过,我的心就会痛得像是要死了一样。” “对不起。” 楼谏的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摸了摸他被火烤得通红的脸颊。 “虽然我之前已经说过了,但是阿刃,对不起……” “没事,哥。”殷刃说。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理解也明白你当时的痛苦。” “我永远都不会怪你,你也永远都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说对不起。” “当时的我实在是太幼稚了,离开是你的权利,但是对于当时十八岁的我来说,是不可以容忍的,也没法理解的。” “嗯。” “所以啊,我当时想过的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们两个再不相见。” “就像是这个地球上的,任何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一样,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 “那对于我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情,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像是要死了一样。” “不会的。” 楼谏的心慢慢软下来,他呼了一口气,开始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了。 烟尘正在一点点地侵蚀着他的肺。 “那个是我设想过的,最坏的结局。” 殷刃笑了笑,在他哥的脸上亲了下。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所以在那个结局之外的任何一 个结局,在我看来都很好……” “你刚刚说你不怕死,我想我也不怕死。” “我害怕的是之后再也见不到你,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那对于我来说,是比死还要更可怕的事情。” “嗯,也是很好的结局。”楼谏说。 “……是很好的结局。” 人在得知自己要死了后,应该说些什么遗言呢? 楼谏想不出来,似乎说什么都有些太矫情。 于是就抱着殷刃,闭上了眼睛。 他的头开始慢慢地眩晕了起来,意识也开始渐渐丧失。 也许他又要陷入到一场沉眠之中。 火焰实在是太明亮,这可能算不上是一场体验很好的睡眠。 好在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殷刃慢慢挪动下身子,换了个姿势将他哥抱到了怀里。 他们两个蜷缩在一起,身子交缠,就像是两只无处可去的流浪狗,在一起相互取暖。 就算是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他们两个的身份和地位都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他们的骨子里面,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害怕分别,害怕孤独。 有一只吱吱乱叫的老鼠无处可去,藏在他们两个的身后。 小小的身子也在发着抖,脏兮兮的长尾巴甩在楼谏的脚踝上。 外面似乎有人在大喊着救火,大门传来了更重的撞击声。 水枪从外面喷进来,银色的水流就像是一条长长的缎带,压灭了一些火焰,但是更多的火焰却从下面升起来。 因为水的原因,有浓浓的烟雾从下面钻了出来。 两个人的脑子都因为这些烟雾有些昏昏沉沉。 意识正在逐渐失去,他们剩下来的时间也不多了。 消防车和警车似乎都来了,只是周围的火光太大,他们甚至都已经看不见人。 只有一个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火越来越大,时不时就有被烧坏的木块砸落下来。 殷刃用身子挡在他哥的上面,后背被砸出了血。 他咬着嘴唇闷哼了一声,强忍着,慢慢摸着他哥的脸。 “哥,你之前问我,我信不信命。” 他打起最后一点精神来。 “我一开始的时候说,我不信,我觉得那都是些和尚们骗人的话术。” “嗯。” 楼谏侧过身来,迷迷糊糊咬住了他的手指,用犬齿在他的指腹上面磨了一下。 嘴里面的温度让他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 “我现在信了。”殷刃说。 “可惜我这辈子,好不容易才和你在一起,我还有好多事情都没有和你一起去做。” “想要继续和你一起画很多很多年的画,想要和你去看画册上面的漂亮的极光,想要和你一起装修一套属于自己的小窝,想要再过好多次生日,给你买很多很多次生日礼物……” 他低头,用滚烫的唇吻他的眼。 “哥,我好希望……和你还有来生。”! 第 83 章 在一次次的撞击声中,终于大门轰然倒下。 无数炽烈的火星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烟花,从煌煌的火光中窜出。 “快,这里还有两个!” 似乎有人冲了进来。 眼前黑影遮挡住了火焰的光芒,让楼谏的神智有了些微的清醒。 有什么人抓住了楼谏的手臂,将他和他身边的人分开,向着外面拖去。 “不,不要……” 他死死地抓着殷刃的手,不肯放开。 “救他,救……他的腿受伤了。求你们,救他……” “请放心!你们都会没事的!” 直到确定看见殷刃被安全救出来的那一瞬间,楼谏才终于放心地失去了意识。 那是他记忆里面的最后一场大火。 现在回忆起来,却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绚烂烟花。 这一场性质恶劣的绑架案,还有后面的纵火案。 因为案件离奇,性质恶劣,并且造成了严重的多人死亡的后果,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面霸榜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在最后一次官方的统计中,那一场火灾里面死了有十余个人。 在那张黑色的名单上面,也包括了殷心兰和仇玉堂的名字。 殷心兰在最后的那两枪,一枪是冲着仇玉堂开的。 另外一枪则是给她自己。 外人其实很难去评价她和仇玉堂之间的感情。 从十九岁那年起,她就爱仇玉堂。 她的爱就像是那场火一样,偏执疯狂,除非彻底将一切都燃尽,否则决不罢休。 但是仇玉堂却不爱她,就算是殷心兰逼着他和自己谈恋爱,甚至结婚。 可是不爱,就是不爱。 婚后,仇玉堂也总是不回家,他用自己的这种冷暴力默默表示着自己的拒绝,想要殷心兰主动和他离婚。 但是殷心兰却不。 最后硬生生逼疯了她。 但是殷心兰就算是成了精神病,却还是他的夫人。 对于她爱的那个人,她就算是疯了也不放手。 只要她不死,那仇玉堂在外面的那些情人们,就永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情人。 没有人知道她在开枪之前的那几秒钟时间内,究竟是在想什么。 可能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 ——毕竟她只是一个疯子。 “砰,砰!” 轰然的两声枪响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殷心兰最后在那场大火里面,是否看见了自己在十九岁时,第一次遇见了仇玉堂时的那一幕? …… 少女有些羞怯地提着裙子,看着俊美的青年对着她弯了弯腰。 邀请她跳了一支舞。 · · 楼谏和殷刃处理父母的丧事,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总归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们后来在疗养院的病房里面找到了一封殷心兰的遗书。 在出事前的一个周,她就像是早有预感一样,写下了这封措辞有些许混乱的遗书。 【外面的茉莉花还没有开,我这些天里面都心慌。】 【我总觉得我快要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给我换了新药的缘故。】 【既然我要死了,那我就随便写点东西吧……写什么呢?想一下,我这辈子算不上过得很开心,但是却也未曾后悔。】 【我不是一个好的女儿,我娇纵任性,从未赡养过一天我的父母。】 【我也不是一个好的妈妈,我自私自利,没有照顾好我的孩子。】 【我更不是一个好的爱人,我明知道他不爱我,但是我却一定要他陪在我的身边,哪怕他不爱我。】 【是的,哪怕他不爱我。】 【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是个好女孩。】 【如果,如果我死了,请把我们合葬在一起。】 【就算是不爱我又怎么样,我还不是缠了你一辈子。哈哈,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 【可外面的茉莉花还没有开。】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才肯来见我?】 他们按照那封遗书上面所说的,将他们两个的骨灰合葬在了一起。 殷刃说他爸对此可能会有点不开心。 楼谏说反正他都死了,你管他。 葬礼上来的人并不是很多。 大部分都是仇玉堂的商业合作伙伴,来的时候脸上看不出来什么真情的悲伤,反而像是即将分尸猎物的豺狼,眼睛里面都闪着贪婪的绿光。 仇玉堂去世得突然,原本已经做大的生意被他的合伙人吞吃掉了很大的一部分,后面又冒出来几个私生子来和殷刃一起抢夺仇玉堂的遗产。 这群人没脸没皮地在葬礼上面闹了一通,结局被殷家的人灰头土脸地赶了出去。 官司打了几个月,有殷家那边的帮助。 殷刃拿了其中的大头,毕竟自己家的东西,怎么说也不能被外人抢了去…… 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他们两人都焦头乱额。 白天没空,殷刃睡不着,拉着他哥大半夜地去墓地扫墓。 他们是偷偷翻墙进来的。 墓地里面黑沉沉的,似乎还能看见点蓝幽幽的鬼火。 楼谏是死过一次的人,看见墓碑也不觉得恐惧,甚至还有点亲切。 有什么大不了呢? 大家早晚都是要躺进去的,这不过是另外一张床。 他们从草坪上面摘了点沾着露水的新鲜白雏菊,放在这座新的墓碑前。 随后他们在那里站了一会,直到天色渐渐亮起来。 太阳终于轻盈一跃跳到了空中,将原本淡淡的薄雾彻底驱散。 在这一瞬, 殷刃拉了下他哥的手,转身突然搂住了他。 “哥,我好高兴啊,特别特别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你,能够像是天使一样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将我从原本的那个坏结局里面救出来。” “——高兴我们能够在这个世界里面遇见。” “高兴于我们没有像是父母一样,走到这样的结局。” 楼谏摸了摸他的头发。 殷刃的长发之前被火烧掉了很多,现在只垂落到肩膀了。 不过手感仍然很好。 他挑了挑眉笑了。 “笨蛋,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 殷刃慢慢地摸过去,攥住了楼谏的手,他们手心的伤疤紧紧贴在一起。 十七年了。 那曾经鲜血淋漓、腐烂生脓的伤口,原来也有彻底愈合的一天。 人类多脆弱。 一次短暂的几秒内的伤害留下的伤口,却要用无数年的时间,用无数倍的爱和药物才能彻底拯救。 和伤害比起来愈合很难很难。 ……但是我们却仍不能放弃。 是的,我们仍有希望。 就算的确会很痛,就算是在这个尝试愈合的过程中,那些恶意的伤口会一次次反复腐烂生脓,一次次让人痛不欲生。 但是只要人活着,伤口就总是在日日愈合的,就算是很慢,就算会反复。 可伤口总是会愈合的,请相信。 被伤害绝不是你的错。 ——也总有一个自己,会将你从万千水火中拯救。 所以啊,在这个真心的爱意会被嘲弄的年代里,请再勇敢一点吧! 坚信爱,坚信自己。 “哥,你现在开心吗?”殷刃问。 楼谏将头靠在他的肩头,许久都没说话。 就在殷刃以为他都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了他哥的声音。 清晰又平淡地,像是一曲钢琴最终归于平静的尾音,一个故事高-潮过后悄然无声的结局。 “可能并没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楼谏轻松笑了笑。 “但是我感到了自由。” 他们共同仰头看向天空。 一只不知名的白鸟从破晓的空中轻盈掠过,划破了天际线,向着更远的远方飞去了。 · 六个月后…… 灵都,某桥监狱。 楼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在一侧敲了敲车窗。 “你要去吗?” 殷刃带着耳机,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去了,哥你自己去就行,早点回来哦!我在车上等你!” 冬日的厚重衣物还没有脱去,滚烫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 整个人都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冬眠一样,不想动弹。 “白盛忻,有人探视——” 狱警冲着里面喊。 这里到处都是冷冰冰的,阳光无论如何都照不到这里来。 楼谏在椅子上坐下来,看见里面的门被打开,慢慢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瘦削苍白的人来。 白盛忻现在的头发短了,整个人的神情也大变。 他在那起火灾里面因为绑架,纵火,贩毒,还有非法持枪,多罪并罚。 最后被判决的时间,足以让他在监狱里面呆过自己的下半辈子。 在那场绑架开始的时候,白盛忻就开始吸食大-麻了。 毒品摧毁了他的大脑,同时也让他的行为陷入疯狂…… “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 白盛忻不耐烦地说。 一大片猩红的丑陋伤疤在他的脸上,几乎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 楼谏盯着他脸上的那片伤疤。 很显然,白盛忻在这里过得并不怎么好。 他从穿越到这里开始,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那张脸。 因为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他才收获了很多人的爱意…… 但是现在,他的脸却被彻底毁了。 本来在最后的那场火灾里面,白盛忻在后来火势被控制后,是可以离开的。 但是邬合却发了疯,死死地抱着他,和他一起倒入到了大火之中。 就算是他自己死,他却也一定要毁掉白盛忻。 ——那十多年前,他所放的一场大火,终于还是烧到了白盛忻自己的身上。 邬合死了,白盛忻却活了下来。 死掉的人未必痛苦,但是活着的人却还在挣扎。 “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句,你现在后悔了吗?”楼谏轻声问。 “呵呵。” 白盛忻神经质一样地笑了笑,脸上的猩红烧伤像是蜈蚣一样地抽动了一下,分外渗人。 “你想要听我哭着道歉,后悔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这是在做梦!!” 他的眼中的怨恨几乎要化成恶毒的脓水,从他的眼睛里面流淌出来。 “哈哈哈,哈哈!我才不会呢,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这些垃圾说对不起——” 白盛忻突然大笑起来,整个人的身体抽动着,趴在桌子上。 “我告诉你——你,你这辈子,都听不到我的那句道歉了!” 楼谏却没有笑。 “可我现在,早已经不需要你的道歉了。” 他安静地看了他一眼,默然无声地站起身来。 “你……” 白盛忻瞪大了眼睛,用手掌用力敲着玻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的整张脸都贴在玻璃上面,扭曲变形了。 楼谏看着他挣扎着被身后的狱警强行拖走,嘴中似乎还在不停地被咒骂着,满脸通红。 正是初春,难得的好天气,空气中飘着暖融融的细腻柳絮。 他走出探视室的门去,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晒化了。 耀眼的阳光将他的身影笼罩在光明里。 远处,他年轻的爱人正在等着他。 · —《犬齿》下卷·逢人间·完—! 第 84 章 番外1 在殷刃毕业的那年,他们将工作室从高卢搬回了国内。 跨国搬家,丢了好多东西。 只留下来了一些用惯了的画具还有衣物,纪念品之类,就算是这样也忙活了大半个月。 殷刃也签了宴修祁的公司。 虽然楼谏也劝过他,要多考虑几家代理公司,不要因为自己在哪儿就非要跟着自己去哪儿。 殷刃才不听他的。 就跟,就跟! 他好不容易追到手的人,他好不容易吃到嘴里面的肉! ——死也不会放口! 宴修祁白白捡了个大便宜,简直要开心死了,签约的那天特地飞来请他们吃了顿饭。 在饭局上郑重地将楼谏的手和殷刃的放在一起,说希望他们永远在一起,有情人终成眷属,千万千万不要分手。 让爱情的光辉滋润他们,给予他们更多的灵感! 也给予他更多的金钱! 他们两个人的新工作室在灵都的郊区,并不是很繁华的地方,是一套很漂亮的双层小别墅。 比之前的那幢他们住的老别墅要小很多,但是却足以让他们两个人住了。 并不是说之前的那套房子不好,而是那里承载了太多的沉重的记忆。 好的,坏的,都已经过去了。 ……而楼谏想要一个新的开始。 从原本的别墅里面搬了画架和一些简单的必需家具过去。 现在整个一楼的大厅都是他们画画的地方。 二楼则是卧室,墙纸被殷刃特别要求改成了类似橙子的橘黄色颜色,每天看见都很明媚。 楼谏新买的空气净化剂也是橙子味儿的,闻起来很甜。 新的别墅外面有一个小花园,里面长满了绿莹莹的三叶草,隔壁的小兔子都馋哭了。 为了避免dinner跑出来乱吃,他们用矮矮的木栅栏围了一圈。 dinner对此显然很不满意,白色的毛茸茸身子滚着,嘤嘤嘤地叫着抖着尾巴找楼谏撒娇。 “嘤!” “找我-干嘛?” 楼谏把它抱起来rua毛。 “都是你爸干的,你爸坏!” “嘤嘤嘤!” dinner抖尾巴附和。 “哥?!!!” 这里的花架在四五月份的时候会爬满漂亮的藤萝花,紫色的花朵一串串地垂落下来,像是色彩明媚的水粉画。 绣球花则是要等到六月份。 大部分都是淡淡的蓝色,偶有几颗漂亮的粉色,被殷刃当成宝贝一样地照顾着。 他紧跟着他哥也走上了园艺事业,在院子里面种满了各种花。 不管能不能养活,总之花种先买了! 莲花是在夏天开的。 他们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不开莲花的时候,上面有绿色的浮萍。 里面养的金鱼这次本来在绿油油的荷叶下面活得很好,整天摇着大尾巴在里面游来游去。 楼谏有一天突然一时兴起,去关心了一下它们,多喂了一点鱼食。 结果第二天那些鱼就死了一大半,全都翻着白肚子被撑死了。 殷刃怕打击他哥的热情,早上起来趁着他哥没发现,悄悄把那些死鱼捞出来,给他换了一批新的。 楼谏第二天起来看见还挺惊讶。 “我昨天只喂了一天,今天的鱼怎么就突然长大了好多?” 殷刃:…… 他赶紧推他往里面走。 “哈哈,哥,哥你喂得好!很有养鱼天赋!” 并且在他哥想要继续喂鱼的时候,语言委婉地拒绝了他。 鱼鱼的命也是命啊! 殷刃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兴奋得不行。 把他们这几年画的画在墙上挂得到处都是,楼梯上,走廊里,卧室里,甚至厕所里面都有。 “你能不能换个地方挂你的画。” 原本一直宠他的楼谏终于都忍不住了,委婉地提出了意见。 殷刃立马支棱,振振有词:“你难道不爱我了吗?!” “不是,你把自画像挂在墙上,我总觉得你在盯着我上厕所,呃呃有点……” “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殷刃哼哼唧唧。 “还是不够爱!” 他被国内的狗血言情剧荼毒坏了,戏精上身。 “呜呜,你,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也都只是骗我的罢了!” 楼谏:…… 拜托,他只是不想被人盯着上厕所罢了啊! 晚上的时候,殷刃一边哭着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一边哭唧唧地狠狠抱他哥。 第二天的楼谏捂着腰咬牙切齿:md,狗东西! 在回国的半年后,他们在国内举办了一次别开生面的画展。 这并不是他们举办的第一次画展,但是这却是他们两个人的第一次双人画展。 宴修祁自告奋勇来做了策展人,在询问了他们的意见之后,特地为他们安排了现场双人作画的环节。 画展举办得很成功。 或者说国内几乎是有好几年的时间没有这样破圈的画展了。 ……虽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们两个的超高颜值,还有之前的营销。 毕竟美人谁不喜欢呢! 并且还是两个大美人,双倍视觉冲击—— 现场即时作画,是最能考验画家个人能力和天赋的,但是他们两个人显然却都并不怯场。 在作画的时候,楼谏在下方用了大片大片的深沉的红色,涂抹绘画出了满地的尸体和黑色的块块墓碑。 荒芜的杂草,无边的恐怖和绝望。 等他画到了一半的时候,殷刃才入场。 同样也是红色的颜料,他在蓝色背景的天空上面,一点点地描绘出 了盛开的花。 注意到他在画什么的时候。 在旁边围观的众人小小惊呼了一声,引起喧哗,但是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随后几乎都是全都目不转睛地沉浸到了眼前的这场绘画之中…… 殷刃画的是罂粟花,小小的,一朵朵的,是从浅薄的土地上面,从死去的尸体上面生长出来的花朵。 但是却是生机勃勃的,从死亡之中生长出来的花。 他们原本一个人在上面,一个在下面。 ——直到他们的画面慢慢向着中间靠近,终于在中间汇合。 从满地的血腥尸体中,就开出了鲜花。 到这里的时候,旁边围观的观众又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更为让人惊异的是,他们两个的画风几乎是天衣无缝地重合到了一起,就像是一个人画的一样。 在画作完成的时候,已经足足过去了八个小时,他们两个此时已经全身都是颜料。 狼狈,但是却酣畅淋漓。 殷刃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抱住了他哥,声音低哑。 “哥,你看……你做到了。” 我们做到了。 他们两个的心跳重叠在一起,一起转身,向着观众鞠躬道谢。 后来他们一起作画的视频在互联网上面流传得很广。 无数人在下面嗑生嗑死,今天也为了别人的绝美爱情而哭泣。 其实自从一年前的那一场全网备受关注的庭审之后,他们两个就几乎没有再出现过在大众的视线之中。 就算是他们两个人的画作这些年的价格被越炒越高,他们两个人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但是楼谏和殷刃两个人却始终还保持着低调。 只是时不时有人在殷刃当初的最后一条微博下面哀嚎,要他不要总是把漂亮老婆藏着。 小情侣也要多秀一下,别这么小气! ……给他们多多发点糖吃啊啊啊! 也许真的是听到了他们的哀嚎。 在这年七夕这天,殷刃那个死了很久的微博却又有了动静。 这一次却是直接搞了个大新闻。 他在图片里直接发了两只十指交叉的左手,都是一样的瘦长漂亮。 手指上面的带着的对戒格外晃眼。 两枚简单的银色对戒,却表示着一个契约。 一个年少的他追逐了多年,才终于攥到了手心里的幻梦。 ——从这个角度,再看不见他们手上的伤疤。 【殷刃v:谢谢大家,我们订婚了。】! 特米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5 章 番外2 殷刃发完这条就跑了。 他跑得倒是干脆,被留下来的网友们炸了! 纷纷嗷嗷叫着,要他别跑路,快来发照片,他们要吃糖! 他们两个订婚的消息也在互联网上面小爆了一把。 主要是你再也找不到像是他们这样无比般配,无比合适的一对壁人了。 不管是在外貌还是身高,甚至在职业上都是这样—— 他们是爱人,是同行者,也是能够相互理解的,彼此的缪斯。 是最亲近的,不可分割的,唯一能够理解彼此的灵魂伴侣。 天呐,还有比这个更好磕的吗?! 真情侣就是最牛的! 但是现在的殷刃却没有时间去理会网络上面的这些纷扰,因为……此时的他正在忙着和他哥办理结婚的手续。 说是结婚,其实就是他们在这段时间里面互相办理了意向监护人公证,也签署了遗嘱公证。 意向监护人公证,从专业角度来讲,就是指委托人在丧失行为能力或者部分丧失行为能力时,希望由其指定的特定人担任其监护人。 简单点来说,就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故躺在病床上,在手术之前,可以为他签字的那个人。 还有遗嘱公证。 在这方面,他们全都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财产全都留给了对方。 殷刃从他那早死的老爸那里继承的遗产数量实在是太多,还特地请了人来计算了好长时间…… 那律师估计也是第一次接这样大的单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财产清算时,手都有点抖。 “您确定,要将这些……全都留给楼,楼谏先生吗?” 他咽了下口水,悄悄地用眼睛看了一眼楼谏。 心想的确长得好看,也难怪了! 殷刃有点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水。 他们两个在这里呆了挺长时间了,甚至都破坏了他原本打算为他哥做午饭的计划。 可恶,他今天中午本来想要煲虾仁海鲜粥来着! “好,好的,请您在这里签字。” 真是色令智昏啊! 律师看着对方轻轻松松地就将上亿的资产就这样送了出去,不由得在心里面哀叹。 ——呜呜,真是万恶的有钱人! 等到走出公证所的时候,两人的身上都出了点汗。 殷刃去旁边的便利店给他哥买甜筒吃,在巧克力芒果味儿和抹茶味儿里面犹豫了一下,选了前者。 他买了两支,然后转身,去付款。 似乎人生里面重大的决定,都发生在这样平淡的一天。 只有时隔多年再回头来看时,才觉得惊心动魄。 “哥。” 殷刃上了车,体贴地帮人将甜筒上面的包装盖子拆开,塞到楼谏手里。 他的心跳直到此时还是很快。 在他哥捏住甜筒的脆筒时 ,殷刃低头在他的指尖上面偷亲了一下?_[(,眼里面笑意弥散。 “从这天开始,我们就是彼此的监护人了。” “——你要为我负责哦!” 已经挂了牌子了。 就不能,不能再随便丢掉小狗了。 楼谏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抬手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 “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笨死了。” 也许是因为楼谏曾经突然离开过的原因,殷刃对他哥一直都有种占有欲,就像是好不容易吃到了糖的孩子,怎么都舍不得放手。 有时候楼谏半夜起夜,回去的时候就会看见殷刃睁着眼睛坐在床上,眼底带着点红意,整个人困困软软,半哭不哭地看着他。 睡得乱糟糟的长发散落在肩膀后面,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只毛发凌乱的小狗。 楼谏心里心疼,但是却又知道这也没办法。 小孩儿实在是太聪明也太敏感。 只能一点点地,一次次地用时间,用行动告诉对方,自己很爱很爱他。 自己不会再离开他。 在签署意向监护人公证的这一天晚上,殷刃却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似乎回到了他哥的上一辈子,也看到了他哥最狼狈不堪的那个样子…… —— “唔,头好痛……” 殷刃慢慢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漆黑的小巷深处,身边是个脏兮兮的垃圾堆。 一只正在觅食的流浪猫显然以为他早就死了。 这下子被死而复生的他吓了一跳,砰地一下从垃圾桶的盖子上跳下来,在他的肩膀上来个回旋接力,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串脏兮兮的脚印,跳上了墙头溜走了。 “这是哪里?” 细细密密的小雨下了起来。 殷刃眯了眯眼,低头看着自己脚边一个小小的水洼,里面倒映出十八岁时他的样子…… 眼睛慢慢睁大,心中也有了一种莫名的预感。 那他会不会现在,在他哥上辈子曾经的那条时间线里面?! …… (注:为了方便区分,下仍称呼楼谏,但其实应为殷刃。) …… 楼谏从来都不喜欢下雨天。 他受伤的手在这样的天气里面总是疼得更厉害。 坐在医院的病床上面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气发呆,他手指轻轻地颤抖着…… 要死人的,鬼天气。 病床外面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他听不清。 ——他已经多久都没有拿起过画笔了呢? 好像时间长得,他都已经快要忘记了。 可是,他现在的手,恐怕再也画不了画了吧? 楼谏其实已经很久都不敢思考了。 他不得不自欺欺人。 有很多东西,就像是铺着绿色浮萍的水面,看着波澜不惊。 但是只要思维稍微 越界,马上就会陷入到痛苦的沉沦之中,并且他这种痛苦是来自于灵魂上的,完全无法避免的痛苦…… 就在一个月前,他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出了车祸,事故司机当场死亡,他却侥幸活了下来。 包括双腿在内,他的全身都受伤了。 付出的最惨痛的代价,就是他的左手粉碎性骨折。 这对于任何一个画家来说,都是毁灭性的灾难。 唯一的安慰,就是他的爱人,白盛忻。 白盛忻在最初那场悲剧刚发生的时候陪在楼谏身边,对他说放心,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会将他治好…… 最初楼谏的确因为他的贴心安慰放松了些。 但是在后续的治疗过程中,他的手却出现了骨髓炎、神经损伤甚至还有愈合畸形的问题。 那些痛苦,楼谏都忍了下来。 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没办法拿起画笔,那手上的痛就蔓延到了他的心上。 像是被虫子一口口地吃掉他的心,带来的是无边的酸楚。 后来,在得知他的手彻底没法治好后。 白盛忻也来得少了,于是这间空荡荡的病房里面就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湿漉漉的,令人恶心的腥臭水汽。 雨水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不仅没停,反而更大了。 楼谏白天睡多了,半夜醒来,却看见自己的床头正伫立着一个黑影。 此时窗外刚好闪过一道闪电,将房间内照亮了一瞬。 那黑影的脸上带着口罩,人高高瘦瘦,身后似乎还带了一个什么东西。 楼谏心里一惊,却还保持镇定。 “这位小偷先生,你想要钱的话,在抽屉里面有银行卡,我可以告诉你密码……” “不,我不是来偷钱的。” 那小偷的声音听起来挺年轻,甚至还带着点孩子气,也不知道成年没有。 哪里来的小屁孩儿?真是不学好。 楼谏在心里默默想。 黑影定定地盯着他看,然后突然凑近了些,气息扑到楼谏的脸上。 “我来偷你。” 下一秒,黑影从身后变魔术一样转出一个轮椅来,把楼谏拦腰抱了起来。 接着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了上去。 猝不及防被公主抱的楼谏:???!!!! 第 86 章 番外3 “你……” 楼谏瞪大了眼睛,全身的毛都要炸起来。 ?特米米的作品《犬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你这样,我要叫了!” “你叫啊!” 那年轻的小偷伸手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语气还挺得意。 “——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楼谏:……? 他一时之间脑海里面转过很多个念头。 将对方的身份转瞬就从叛逆的不良少年,想到了误入歧途的小偷,又想到了走投无路的杀人犯。 他几乎已经笃定,就是在病房的大门打开之后,在门后就躲着七八个彪形大汉,都是眼前这个家伙的同伙。 ——不然他为什么会这样有恃无恐? 大门打开,外面一片寂静。 那少年带着他在医院里面左转右转,真像是个熟练的惯犯一样,从医院里面将他带了出来。 而最奇怪的一点是,往日里面总是灯火通明的医院里面,今天也几乎没有什么人。 楼谏看到这里,心里面不由得更紧张了。 他心想完了。 对方竟然将整个医院都买通了! 能够费尽这样大的力气,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他身后到底又有多大的背景? 楼谏开始觉得事情有点难办起来了。 · 直到他们在医院外深沉的夜色里面停下来。 身后的医院大楼灯火通明,面前一辆辆车辆驶过,车屁-股扬起灰尘。 楼谏身上单薄的病号服被风吹透了,脊背阵阵发凉。 “咳咳,你有钱吗?” 一件带着温度的运动外套落在他身上,似乎有段时间没洗过了,带着点酸臭味。 那小偷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 “借我点?” 还怪有礼貌的。 楼谏:…… 他心里这下子确定了,原来对方是个精神病啊。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楼谏看见那人口罩上面那双熟悉而明亮的眼睛,心中突然就莫名平静了下来。 甚至觉得有点想笑。 “回家啊。” 那位小偷先生理所当然地说。 · 在殷刃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的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假若我们假设,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他的第一个梦的话,那么他此时所做的这个梦就是更深一层的梦。 也就是所谓的梦中梦。 倘若按照阴阳的理论,一个事物是有两级性的。 故而我们可以进行这样的推论,在梦里面做梦,有两个可能性。 是陷入到更深的梦里,或者是从梦里掉出来,梦到了真实。 在殷刃这个真实的梦里,十八根蜡烛亮堂堂地出现在他面前。 火光摇曳,在里面能够 看清自己的倒影。 “快!来许个愿吧!” 有一道声音对殷刃说。 “我和你保证,你许下的愿望都会在你的梦里成真。” “我许什么愿望都可以?” “是啊,反正是做梦,那就梦大一点呗!” “——拜托,你都做梦了!怎么胆子还是这么小?” “那我要许愿,我和我哥要一直在一起。” “太模糊了,具体点!” “好吧,好吧。” 殷刃闭上眼睛,烛光照在他十八岁的年轻的脸上。 “我许愿,我能找到我哥。就算是命运将我们一次次分离,但是我不会放弃,我会把他带到我身边。” 那十八根摇曳的蜡烛中的最后一根骤然之间火光灼灼。 然后像是生日蛋糕上面被吹灭的蜡烛一样。 ……疏忽灭掉了。 · 用着楼谏病号服里面的一点点钱,他们勉强搭上了车。 殷刃带着楼谏住进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地下室。 这里阴暗潮湿得像是蜥蜴和蛇的洞穴,几乎是刻板印象中杀人犯的居住地点,说是里面的床底下藏着尸体,楼谏都一点不会奇怪。 打开门的时候,一阵灰尘扬起。 ……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打喷嚏。 两人其实都没怎么吃过什么生活上的苦。 凭借画画的手艺,再落魄的时候,上街帮人画五十块一张的素描也能够养活自己,再说他们的画从来都不愁没人买。 “虐待病号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楼谏有些无奈,自己用右手转着轮椅,在逼仄的房间里面打了个转。 地上掉落的一根生霉的筷子将他轮椅的轮子卡住了,轮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彻底不动了。 他后知后觉发现这轮椅上面那印着那家医院的标志,明显也是从医院里面偷出来的。 这人还真就是空手套白狼。 “要不然,你现在把我送回去,打车钱我出。” “……我就当今晚上的这事儿没有发生过。” “才不!” 那年轻的小偷哼哼唧唧。 “你是我捡回来的,那就是我的东西了!” “——还将你送回去,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 殷刃凑得越发近了。 越是仔细看他哥,他的心就疼得越是厉害。 他哥现在的身上没有多少肉,简直就像是一个空荡荡的骨头架子,又全身都是伤…… 他从未看见过他哥这样子苍白瘦弱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会像是一阵烟雾一样散开。 楼谏轻轻喘息了一下,脸颊泛上红色。 他几乎是有些无奈了。 “……小孩,你也不要现金,也不要卡,你究竟是想要什么?” 殷刃隔着口罩,在他哥漂亮苍白的 脸颊上面亲了一下。 “——我要你做我老婆!”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脸上一凉,是楼谏趁机扯掉了他的口罩。 …… 黑色的口罩挂在那个小偷另外一只耳朵上,晃了晃。 两人都呆住了,像是隔着无数变幻不定的时光和岁月,在真真假假的梦境之中。 ——他再次遇见了年少的那个自己。 · 楼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他没有离开。 其实他离开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他不想再回到医院里了。 他时常觉得,那医院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色花盆,一点点地将他埋葬,还告诉他,他会好起来的。 但是他已经太疲惫,像是一颗疲惫到无力发芽的种子。 只想要安静地死在那白色的土里面。 · 他不懂,为什么好像人人都想要活着,并且要为活着这件事情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就像是他不懂,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活着是好的,死掉就是坏的。 可是,毕竟还活着的人都没死过。 楼谏以为,没有经过亲身体验就的出来的经验,未必可信。 这样推论下去,整个世界的人似乎都不可信。 有时候他会想,难道这个世界上之前他所经历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一场被编织出的幻梦。 他像是落入网中的小虫子,无力挣扎,被一点点吃干抹净。 在最后濒死的时候,得以窥见了一线天光。 可是这样的话,他之前曾经受过的那些痛苦,又算是什么呢? ——都说人人平等。 可是原来人竟生出来,就是不平等的吗? · 在深夜里面,他蜷缩在地下室的那张简陋的小床上,心里来来回回想的都是这些。 少年这些日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种药膏,日日用掌心暖开,替他涂抹在伤口和关节上面。 一边还小声说着许愿啊,要好起来啊什么的…… 真是天真,楼谏心想。 居然还相信愿望就会实现。 日日如此,他全身都要被熏进药草味道去。 身体却真的渐渐好了起来。 · 天气暖起来的时候,少年午后会推着他在外面的小院子里面散步。 金黄色的油菜花开了一片,暖融融的,灿烂的金色随风摇晃。 阳光好得过分。 少年拉住他的手,放在唇上亲吻了一下上面的还未愈合的伤疤。 “哥,你看,那些花都在春天才肯开——” “但只有敢于在冬天开的花,才能看见雪。”! 特米米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7 章 番外4 《犬齿》全本免费阅读 “哗啦——” 一整片塑料片从楼上掉了下来,是三楼违规搭建的露台盖子。 那塑料片是亮蓝色的,像是天空掉了下来。 风带着灰尘扬起,殷刃大喊一声,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步挡在他哥面前。 “干嘛。”楼谏拨拉开他。 塑料片掉在小院外面,距离他们挺远。 “我要去居委会举报他们违章建筑!” 殷刃心有余悸,还是挺生气。 塑料片带下一窝原本居住在两户阳台缝隙里面的鸟窝。 几个没孵出来的鸟蛋全都摔碎了,一地蛋黄。 只剩下一只还在哀哀叫着,粉色的翅膀上**都没长出来,像是个畸形的小怪物。 “嘿嘿,运气真好。” 殷刃走出去把它捡起来,在掌心里面掂了掂。 “好几天都没吃肉了,刚好可以用来给哥你煲汤——” “可惜外面的那些蛋都碎掉了,不然还能再加个蛋花汤。” “吃什么吃?这小东西还不够你一口塞的。” 楼谏接过来。 粉色的小东西在他的掌心上面缩成了一团,声音尖尖细细,似乎是要弱下去了。 它挥舞着小翅膀,黑亮亮的眼睛里倒映出楼谏的脸,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张开嫩黄色的嘴巴冲着它张了张。 “啊啊!” “哥……?” 楼谏摸了摸它受伤的翅膀,用另外一只手转着轮椅走进屋里去了。 “哥什么哥,去外面捉两条虫子来。” 殷刃看着他哥坐在轮椅上却也挺直的漂亮脊背,开开心心地仰头应了声好。 · 殷刃在油菜花里面捉了两个小时黄粉蝶,最后什么都没捉到。 最后想了想,从楼梯阴暗的角落里面捉到一只手指长的大蟑螂,兴冲冲地抓了回去给他哥邀功。 · 于是最开始的时候是喂蛋黄。 殷刃在屋子里面弄了个热水壶,用白水煮鸡蛋给他哥吃,一天两个。 就算是条件有限,但是苦自己也不能苦他哥! 楼谏分出一半蛋黄来喂那只小鸟,每次只喂一点,看着它肚子饱饱的就住手。 这样喂了三天,快要喂不下去了,这倒不是那鸟被他喂**。 是因为殷刃没钱了。 · 殷刃从小没穷过。 对金钱没有概念,花钱就有点大手大脚,之前给他哥买药,买吃的花的钱都不少。 现在手上的这点钱,也都是在刚开始的那两天他去**赚到的。 他没有身份证,就自然被雇主狠狠压价,本来也没赚到多少钱。 一天累死累活,只能赚一百出头。 如今钱都花到他哥身上了,自己都舍不得吃点好吃的。 灵都什么东西都贵。 因为这里的人什么都不种,所以连本地特产都没有,都是从外面进口进来的高级货。() 如何才能让他哥吃好,就已经让他绞尽脑汁。 ?特米米的作品《犬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殷刃倒是想要上街画画摆摊之类的,但是第一放他哥在家里一个人他不放心,再说画画材料也太贵了! 有这钱,他都能给他哥买好多个鸡蛋吃了! ——殷刃画了这么多年画,第一次感受到颜料好贵,画布也好贵,就连画画专用的打底铅笔都不便宜。 呜呜买不起,他什么都买不起。 恩格尔系数直接拉到最高了! 于是这几天楼谏看着他每天都去垃圾桶旁边逛一圈,顺手带一点折好的纸壳子和易拉罐,塑料水瓶放在门口。 “没事,我捡垃圾养你啊!” 小孩儿的脸上脏脏的,眼睛亮亮的。 别的不说,心态是特别特别好的。 “放心,就算是这样,我也会把哥你养好的——” 楼谏:…… 心中莫名有了很重的负罪感。 殷刃把捡来的破烂都堆放在门口,打算攒一攒再去买,可后来有一天他这些宝贝却突然不见了。 门口空空荡荡像是被**了,干净得就连一个瓶盖都没剩下。 殷刃打开门人都傻了,反应过来之后就去砰砰砰敲三楼那个老太太的房门。 “说,是不是你偷我垃圾!” “就是你!我经常看见你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肯定是早有预谋!” 两人一路吵吵嚷嚷,推推搡搡。 老太理直气壮:“你这孩子,放在门口的我还以为你不要了呢!你个年轻人有手有脚的,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来捡垃圾?” “这些东西也不值钱,我替你收拾了,还好心帮你扫个地呢!” “再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个年轻人就不能让让我? ” 殷刃被气得红了脸,寸步不让。 “我凭什么要让你?!因为你厚脸皮?!” “为老不尊,你这是**你懂不懂——我警告你,现在就要去报警把你抓起来,我们楼道里面的监控前几天可是刚刚修好了!” 老太一看说不过他:“你知道我儿子是谁吗?” 她往地上一躺,眼睛一闭,手脚开始抽抽。 嘴里还叨咕。 “我有心脏病,我晕过去了!你得给我赔钱!” 殷刃:??? 他指着那老太磕巴了,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你你你你!” 老太太在地上捂着胸口叫。 “哎呀我的心脏病,我晕过去了!” 他们还正吵着。 地下室的大门吱呀一下被推开了。 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飘飘扬扬地落下来,正落在那老太脸旁。 老太原本闭着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身子也能动了,人 ( 第 88 章 番外5 《犬齿》全本免费阅读 “是啊,我是你的梦境小精灵。” 殷刃伸手搂住了他清瘦的脊背,将头靠在他哥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低低的,用手指竖起来在唇边嘘了一声。 像是在说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 “在这里,你的一切愿望都能实现哦。”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会窗外明媚的阳光。 两张同样的俊美面庞靠在一起,一张还稚气明媚,一张却已清癯沉冷。 十年的岁月从他们之中流淌而过,但是消逝的却又岂止时间? · 是梦啊,是梦。 两辈子还是三辈子的人生呢? 说起来轻飘飘的,多简单。 看客来来去去。 不过是书里几章被编撰的故事,不过是假面的没有心的人偶。 看了就算了。 ……醒了就忘了。 · 小鸟咕咕啾啾地扑棱飞到殷刃的头顶上,气愤地用爪子踩着他的头发,拿他的头发来当鸟窝。 “小骗子。” 楼谏轻笑了一下,但是却没有怒意。 “你……” 他刚要说些什么。 殷刃在此时突然转头,将唇印在他哥的唇上。 这是一个毛茸茸的亲吻。 他的温热的呼吸打到楼谏的唇瓣上,是强烈的,有着侵犯性的气息。 但是他的动作又很轻,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殷刃亲着亲着,就矮下身子,半跪着仰头亲着他。 他粉色的舌尖在他的唇上轻轻滑动,喉头滚动,像是幼崽在吮吸着母兽的乳-头。 “哥。” 他声音沙哑,喘着气,眼睛湿湿的,红红的。 “我不要这样了。” 他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流淌出来,亮晶晶地砸在他们的脸上。 像是一整条银河。 可能是阳光太好了,他的亲吻又太温柔,以至于楼谏没有拒绝。 “什么?” 他看他盈满泪的双眼,清澈得一眼可以望到底。 “我不要,不要再分开了。求你,求你了……” “不要,不要丢掉我,不管是在这里,还是在现实……” 殷刃的声音哽咽,喉头的酸涩一下子涌到眼睛上,带着眼泪更多的淹了下来。 明明是这样幸福的场景,却为什么会想哭? 呜呜呜呜,真是没出息啊。 · 好像就像是看见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花瓶,就开始畅想着它被打破的那一瞬间。 自己蹲在地上一点点地用被扎得鲜血淋漓的手指捡起来满地的美丽碎片。 因为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这样美好的东西。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配。 所以他加倍地对人好,因为害怕被抛弃…… 只要我在对他们好一点的话,只要我再听话一点,就不会被丢掉了吧。 · 就像是小 时候路过玩具橱窗()?(), 他一次次地看向那个橱窗里面光鲜亮丽的玩偶()?(), 却又不敢伸出手。 直到那玩偶被弄脏了()?(), 丢进垃圾桶里?()???%?%??()?(), 坠入到泥里面,满身脏污。 他才敢欣喜地在没人能够看见的角落将它悄悄捡起来,小心地将它护在胸口。 小声地告诉它:“我爱你。” · 我是不是个坏孩子? 因为直到此时,我才觉得我们般配。 · 到底要多长时间,到底要算几个疗程呢? 要一个人生命里面的几分之几,才能彻底疗愈在童年时受到的伤? ……但是被伤害,却也是我的错吗? · “别哭了。” 楼谏用手指帮他擦眼泪。 他的手指冰凉柔软,刚刚一摸上殷刃的脸,更多的眼泪就砸落了下来。 · 殷刃死死地抱着他,抱着曾经的那个在黑暗里面哭泣的自己。 他将头埋进他哥的颈窝里面,放声大哭起来。 “我喜欢你,呜呜!” “我就是,嗝,一直都喜欢……我爱你。” “他们都,在骗你,他们都抛弃你,把你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在没人要的别墅里,等着你死掉。” “你从出生开始就是不被爱着的,妈妈不爱你,爸爸厌恶你。” “就算是画画好有什么用,你画得再好,也只是被人当成工具……” 但是没关系。 “我爱你。” 楼谏愣在原地,紧紧抱着他的人转过头来,唇瓣狠狠撞在他的唇上。 他尖锐的犬齿在他的唇上咬出了血,真切的疼痛。 “听见了吗?” “我tm的爱你,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意你!所以你不准死不准死,你知道了吗?!” 他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像是用光了自己仅剩的一点力气在这荒唐世间挣扎。 “可是我爱你啊……我爱你……” · 许愿吧,许愿吧。 向着八大菩萨,向着五天如来。 美梦成真,一切如愿,事事吉祥,万般顺心。 · 人生也不过酣然一场大梦,活得越是认真的人,就会越痛苦。 做一点梦又有什么不好? 睡过去了,醉过去了,睁开眼来,闭上眼去。 你怎么知道自己死去的时候,才不是真的醒来? · “第一个愿望,我许愿,我希望能够找到哥。”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哥身上的伤能够好起来,不要留下后遗症,希望他还能继续画画。” “第三个愿望,我不喜欢白盛忻,我希望那些坏人永远都不要在这个美梦里面出现,最好离我和我哥都远一点!” “第四个愿望,我希望自己能有钱,不过也不用太多,有一点点就行了嘿嘿,毕竟不能总让哥养我……” “第五个愿望,我希望哥养的那只小鸟不要死掉,能够和他一 起恢复健康,要能够飞起来。” …… “第十七个愿望,我希望,我希望我爱的人爱我。” · 在殷刃更深的梦境里面,那原本十八根晃晃悠悠的蜡烛。 随着他的愿望被实现,一根根地熄灭掉。 最后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烟。 白色的烟雾缥缈,恍然蒙蒙,忽而惊醒。 是真,还是梦? 那最后一根蜡烛在黑暗里面,执着地摇曳着火焰,亮着熹微的亮光。 · 明明殷刃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多,但是人的欲-望,就像是一个看不见的无底洞。 得到了,却还是觉得不够。 知道自己在被纵容被宠爱,就更不舍得放手。 · 所以请再靠近一点吧,再靠近一点。 然后告诉我。 不管是满腔的爱意还是死都放不下的执念,甚至是无尽的恨意都好,请告诉我。 “请告诉我。” …… 春季总是转瞬即逝,公园里的樱花林开了,然后很快又谢了。 樱花飘落的时候像是下了一场粉色的倾盆大雨。 落英缤纷。 随着风吹拂,大片大片的粉色漫天飞舞,带着一种悲哀短暂的美。 时不时就有穿着打扮精致的少女站在樱花下面笑着让人帮她拍照,花瓣卷过黑色的长发,带着一点很快 第 89 章 番外6 《犬齿》全本免费阅读 再一次去医院是**份,中秋节过后没多久。 天气已经有些微凉了。 出门的时候,殷刃低头给系上了一条商场里面新买的明黄色围巾。 可爱卡通情侣款,他们两人一人一条。 他给人拉扯了一下,将楼谏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只留下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好看呢。” 他趁机在哥的脸上捏了把。 他哥最近被他养得挺好,身上都多了一点肉,好歹不像是之前那样看起来一推就倒的骨头架子了。 那张本来就好看的脸就显得更加好看了。 殷刃对此很有成就感。 他们没有去之前的那家私立医院,而是重新换了一家新医院。 有很多的事情,其实楼谏不想要去想。 就像是为什么白盛忻一定要自己转院到后面的那家医院,并且还是在他身上的伤势都没有完全愈合的情况下…… 他只是现在,并不想要去接近对方。 他并不是傻子,如果不是真的爱了,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去当傻子? 感情从的东西。 但是人在梦境里面的时候,是会忘记很多事情的。 ……所以都无所谓了。 恨一个人,爱一个人都太累了。 他现在只是想要好好做个美梦。 · 医生看了他的伤口,说他恢复得很好。 他大概也是不会相信,那样严重的伤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面就恢复到这样几乎完全无法觉察的程度。 如果给他看之前受伤时的片子,再看现在的,他肯定就会惊呼医学奇迹了。 说不定还要把楼谏拉去做实验样本。 所以为了避免麻烦,还是保持沉默来得好。 “医生,他的手之后活动不会有问题吧?我哥以后还是要画画的!” 殷刃站在一边,挺紧张地问。 他现在这张脸和殷刃的几乎算是一模一样,这一句哥喊出来也算是理直气壮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才算是安下心来。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心情就很不错。 虽然已经是秋天了,但是外面的草坪还是透着盈盈的绿意,原本夏天的嫩绿色沉淀了下去,变成了更深的浓绿色。 有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孩子走在台阶上面,手里玩着一个恐龙形状的泡泡机,嘴里发出嘟噜嘟噜的声音。 彩色的泡泡被风吹起来,在阳光下发着七彩的光,随着风向着湛蓝的天空飘去了。 医院外面有阿婆在推着小车卖绿豆糕和白白的米花团,十元钱一份,装在塑料袋子里面,挂在车把上面,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米花团十元一份!” 阿婆笑眯眯地招呼他们。 “有焦糖的,还有原味的,来一份吧小兄弟!很好吃的!” 殷刃选了份原味的,又问他哥要不要吃。 楼谏说我吃你吃剩的就行了,你不能 吃甜又每次都爱买,浪费。()?() 殷刃说这个不甜的,好吃。()?() “你们兄弟两个长得真像啊!” 9想看特米米写的《犬齿》第 89 章 番外6吗?请记住.的域名[(.)]9?9????9 ()?() 阿婆的眼睛有点老花了,一边从推车里面掏收款码一边说。()?() “谁要是有你家这两个这么好的年轻后生,不得高兴坏了。你们的父母真有福气啊!” 殷刃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楼谏跟着扬了扬唇,到底却也没说什么。 小时候的他曾经很渴望有一个家,并且为了这个付出了不少代价。 可是长大后的他才明白,原来人不是一定要回家的。 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再说,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 他们在马路边等车。 打的是网约车,要等三分钟。 这辈子的殷刃没有驾照,他哥的身体却也不能开车。 殷袋子里面拿了一个米花球,自己啃了一口后唔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 他捂着嘴防止渣渣掉下来,然后用另一只手举起来送到他哥的唇边。 楼谏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一口。 淡淡的甜味和大米淀粉的焦香气在嘴里散开,的确很好吃。 “好次吧!” “嗯。”楼谏慢慢咀嚼着。 “哥,窝其实,嗯!一直都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什么问题?” “窝,想,想问,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殷刃蹲在马路边上,把他的吃的抱在怀里,终于把嘴里的吃的咽下去。 伸出手来拉了拉他哥的衣角,歪头对着他一笑。 “ 什么愿望,都可以帮你实现哦。”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那当然——” 楼谏思考了一下,苍白的食指放在下巴上慢慢摩挲着。 “你不用着急啊!什么时候告诉我都是可以的!” “不用想了……我的愿望就是——” 他摸了摸蹲在地上的小孩略显凌乱的半长发,在阳光里微微笑起来。 “阿刃能够一直平安快乐。” …… 我希望你,就算是没有人爱也要学会自己爱自己。 又或者,爱不爱的本来也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只是你自己。 这个世界上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他们每个人都喜欢不一样的人,你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满意。 你永远无法变成所有人都喜欢的样子…… 重点是,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自己。 …… 无边的黑暗里面,那十八根蜡烛中的最后一根蜡烛,倏忽之间灭掉了。 幽幽的白烟在黑暗里面散开,像是一只清醒时将睁未睁的眼。 · · “呼……” 殷刃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突然地惊 第 90 章 番外7 《犬齿》全本免费阅读 他们没有举行太庄重的传统婚礼。 主要是从理念上来说,中式婚礼主要是两个家庭的结合,而他们两个现在既然都已经成了孤儿…… 也就没有这一说了。 等等,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插一句嘴。 说一下楼谏这辈子身体的家庭。 楼谏自从重生后,穿进这具身体后这么多年,他这辈子的身体就真的像是一个孤儿一样,要不然原身也不至于**都没人知道…… 但是在楼谏在互联网上面出名,有了曝光后。 突然有一天,一对儿声称是他父母的人找上了他。 他们先联系上了宴修祁,在他面前哭得眼泪汪汪,抱着他的胳膊说楼谏是他们走散了多年的小儿子,今天终于找到了。 他们本来就已经找了楼谏很多年,直到这个时候在网上看见了他的照片,又对上了名字,这才确定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要来和他相认。 他们不求别的,只求能够见上他一面。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宴修祁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怕真的是楼谏的父母找上来,别耽误了人家相认,就给楼谏打了电话。 楼谏接了电话,听了就笑了,说好。 他那天刚参加完一个研讨会回来,身上还穿着笔挺的西装。 那一头原本称得上是非主流的白发,这几年也都被宣传成为了属于艺术家的独特审美。 随着他逐渐出名,也成为了楼谏的个人特色。 殷刃跟在他的身边,有点搞不清楚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们进了咖啡店,那两个老人衣着朴素,最开始的时候有点怯怯地看着他,还不太敢上话。 就算是脸长得挺相似,但是一个人的精气神不同,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甚至有点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孩子。 直到被身后一个男生往前不耐烦推搡了一把,眼中的泪水才掉落,人也扑了上来。 “小宝啊……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女人刚要拉着楼谏的手开始哭,就被打断了。 “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楼谏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的孩子早在七年前就**。” 死在了那个夏天里无人知晓的街角,甚至在他死后,也没人知道。 我现在只是用了他的身体,但是我却不是他。 “你在说什么啊……” 女人瞪大了眼睛,眼泪流得更狠了。 “你明明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能这么没心没肺……” “你知不知道,你说出这样的话会多伤我们的心!” “我会按照法条。 就当是为了曾经这具身体的原主吧。 “绝对不会少了你们一分钱。” “但是别的,没有了。如果你们想要更多的话,就请去起-诉我吧,我相信法庭会给出公平的审判的。”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狠心!” 女人明显愣住了,有点不知道这出戏要怎么演下去。 她连忙给一边的男人使眼色,男人最后憋了半天,却只说出来一句。 “就算是我们曾经有错,但是我们可是你的父母啊!” 那天的场面最后闹得很难看,宴修祁赶来匆匆收场。 “哎,你们的关系再不好,你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这样子的话啊,万一放出去的话对你的**多不好。” 宴修祁人也麻了,没想到还能在三次元遇见这样戏剧化的事儿。 楼父楼母有着三个孩子,楼谏是中间的那个。 这具身体还有一个姐姐,现在也基本不回家了,基本处于放养的状态。 原主初中毕业后就被赶出去来灵都打工了。 因为年纪小,赚不到钱,一直也被家里嫌弃。 估计在外面过得也不好。 后面失踪了没消息了,家里也不在乎。 如果不是看见他出名了,估计也不会来认什么亲。 楼谏下面还有一个弟弟,这次认亲也是他鼓动的。 总之就是真心是没有多少的。 但是钱是想要的。 “我又没说不给钱,让他们去起-诉了再给钱也是给啊。” 楼谏无所谓地一笑。 “再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公众人物,没有必要一定要维护自己的什么形象。只要我的画,画得好就足够了。” “——而且还有你帮我不是吗?” 宴修祁:……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也很洒脱,很清醒。 ……但是现在帮你处理这些破事的可是我啊! · 总之就是这样子,让我们再说回他们的婚礼。 他们两个人的性格都不是那种表演型人格,更不追求什么仪式感。 也没有传统的家庭要求,对于婚礼这档子事儿就更加随心所欲,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毕竟只是结个婚而已,本来也就是两个男生,没有什么婚纱照拍。 去除掉很多仪式性的东西,大家也只是在一起过日子罢了,更是没有必要上赶着去给婚庆公司送钱。 第二年夏天的时候,他们请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吃了饭,也送了几份伴手礼,就算是婚礼了。 没有劳累烦琐的流程,是简单又朴素的幸福。 在最后当他们交换戒指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哭了。 “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们会在一起!” 小桃在其中是哭得最真情实感的那个,她用手指揉着眼睛,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小桃当时考上的学校也还不错,毕业后兜兜转转了几个游戏大厂当原画师,但是最后却还是转行了,现在在做教培相关。 她也没有结婚。 “已经十年了啊。”她说。 十年前那群在画室里面打打闹闹的少年少女们,如今也都已经长大了。 在最无知无觉的时候,时间一天天地,毫不停留地往前走。 她今天本来是穿得很漂亮的,现在情绪上来了,却也一点都不顾及形象了。 “当年,当年我就知道——” “我当时就,就感觉你们两个不对劲……虽然当时就有很多人喜欢你们,但是根据我的本能,就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任何一个人都插不进去。” 也许人看见过于幸福的东西都是会哭的,所谓喜极而泣,大概也是这样。 “好了,好了,别哭了。” 殷刃连忙给他哥递纸,楼谏拆开来抽出一张来,再给小桃递过去。 小桃用力擤了下鼻子,又哭了一会,然后转身抱了抱楼谏,又抱了下站在他身后的殷刃。 “你们两个一定要,要好好的啊。” “这样,看见你们两个,我就又相信爱情了!” 晚上的时候,送走了宾客。 楼谏一个人撑着下巴坐在餐桌前。 桌子上是一个点着蜡烛的八寸小蛋糕,还有一束插在白瓷花瓶里面的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是很俗气的那种玫瑰花,但是殷刃喜欢。 深红色的玫瑰花,好像学名叫做ette,花瓣饱满,花型也比一般的玫瑰花要更大,颜色更深。 今天刚好是他们的二十八岁生日。 却也不是巧合,是殷刃强烈建议下选择的日期。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一定要在这一天举行婚礼,这样子他们之后每一年的生日,就都是结婚纪念日了。 “是啊,怎么已经十年了呢?” 楼谏撑着下巴,不由得说出声来。 感觉好像还没有过多久,怎么时间就哗啦一下子过去了? 曾经的小孩子也一下子就长大了。 曾经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在酒店里面过的那次生日似乎还历历在目。 怎么突然之间,他们就已经结婚了? 他当初还以为自己拿到的是复仇本呢。 “哥,你说什么?” 殷刃没听清楚。 他正开着水龙头在厨房哗啦哗啦洗水果,最后端着一个小碟子出来,在那蛋糕上面点缀了几颗蓝莓上去。 他有点强迫症,按照他的审美将每一颗蓝莓都放到了应该在的位置。 这才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生日快乐!” 楼谏扬了扬唇。 “生日快乐!” 殷刃在桌子的另外一边坐了下来,抓住他哥的手亲了一下,眼睛笑得眯起来。 “现在,你可以开始许愿啦!” 他们闭上眼睛,就这样等了一会,再睁开眼睛,同时去吹那蛋糕上面的蜡烛。 蜡烛的灯火闪烁了一下,最后熄灭了。 “哥,你许的什么愿望?”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好吧,不说就不说。” “但是就算是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愿望一定和我有关。” 楼谏轻笑了一下。 “吃蛋糕吧,我亲手做的哦,味道可不是外面那些蛋糕店能比的!” “你做的,就会格外好吃吗?” “当然,我在里面加了很多很多爱,这是小狗的超级爱心蛋糕!” 殷刃叉起来一块小蛋糕,塞到他哥的嘴边。 诱惑他张嘴。 “啊——不信你尝尝?” · 如此,婚礼之后,又过了一个周。 殷刃吃多了甜食,半夜牙痛到不行,被他哥连夜开车送去了医院。 · 没 有想到这么大的人了却还能得龋齿, 他疼得这样厉害,捂着腮帮子可怜兮兮地,眼圈都红了一片。 可医生也没办法,只能先给他开了点止疼药。 牙疼起来什么都吃不好,殷刃躺在床上躺尸,也不想画画了。 止疼药吃多了也不管用了。 还是疼,断断续续地,若有若无地折磨着人的神经。 在你刚刚放松,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再冷不防给你来一下。 画册在床上也被丢得乱七八糟,左一本右一本,活生生像是个狗窝。 “我要**,哥。” 殷刃捂着脸说,嘴里面含着止疼的冰块,脸颊鼓鼓的。 有点像是在颊囊里偷藏粮食的仓鼠。 他是真的很疼,甚至于智商都有点跟着下降了。 楼谏有次无意打开他的手机浏览器。 看见里面的搜索全都是【牙疼会**吗?】【牙太疼了怎么办?】【牙疼快速止疼的十个小偏方】【牙疼后怎么吃东西才能不疼】 ……诸如此类。 “那怎么办?” 楼谏跟在他屁-股后面,帮他一本本画册捡起来。 他捏住人的下巴,伸进一根手指到他的嘴里去摸里面的牙。 “呜呜呜呜!” 殷刃的口水都要流下来,整个人都发着抖,真的是可怜得不行。 “哥腻憋动!” “是这颗吗,还是这颗?” 楼谏觉得有点心疼,却又有点好笑。 殷刃的一口小白牙整整齐齐,谁能看出来其实下面已经坏得不成样子了? 明明之前每次晚上的时候咬他的时候,还挺好用的。 “呜…” 殷刃轻轻地哼了一声。 “还疼吗?疼的话你就哼一声。”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那人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里疼吗?” “呜!” “这里?” “呜呜!” “右边碰的话会有感觉吗?” “呜呜呜!” “怎么这么敏感?”楼谏笑。 “——哥!” · 殷刃的牙坏得太深,又不想要年纪轻轻就戴假牙,于是在医生的建议下去做根管治疗。 医院没有号了,临时去了一家牙医诊所,重新拍了片子,约了这周一就去做。 殷刃有点害怕。 楼谏就用自己的手机,上网去帮他搜【如何做根管治疗。】 两人一起趴在床上看。 视频号里面,医生温文尔雅,拿起一张彩色的连环画来给他们解释。 “根管治疗很简单的,首先,我们要把患牙彻底钻开,清除内部坏死的牙髓。” 殷刃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然后我们用针管在牙髓上做活塞运动,彻底将牙根处之前没有清理干净的牙髓进行再次清理。” 医生的手呈现剪刀状,在视频里面前一前一后地运动。 殷刃的额头上开始流下汗来。 “之后我们用银针戳…” 这次是一根指头在他的面前移来移去。 “哥,这个,这个可能……” “我觉得要不然我们换。” “填充之后用根管钻填充——稍等,让我们看一下根管钻是什么样子。” 医生转身回去找仪器。 殷刃看不下去了,啪地一下子关上了视频,整个人蜷缩进他哥的怀里。 “宝宝,如果我老了,牙齿都掉光了,你还会爱我吗?” · “当然。” 楼谏低头和他接了个吻,舌尖慢慢扫过他的牙,坏心地在上面舔到了一个小坑。 “呜呜呜!” 疼啊啊啊! “好啦好啦,不会很疼的,会给你打麻药的,只是小手术而已。” 楼谏摸摸他的头发,心里软乎乎的。 · 殷刃半夜有时候疼得受不了了,就去悄悄咬他哥。 轻轻地,用自己的牙尖咬,有点担心把他哥弄醒,但是却又舍不得放开。 “唔。” 楼谏有时候醒过来,人还没完全醒,迷迷糊糊地就先低头去亲他。 “哥……” 殷刃被他亲着亲着,声音就低下来。 他放在身边的手臂渐渐收紧,苍白的十指收紧,好似溺水的人一样想要抓住海面上的最后一块浮木。 “你之前,是不是也很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捏 他们没有举行太庄重的传统婚礼。 主要是从理念上来说,中式婚礼主要是两个家庭的结合,而他们两个现在既然都已经成了孤儿…… 也就没有 这一说了。 等等,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插一句嘴。 说一下楼谏这辈子身体的家庭。 楼谏自从重生后,穿进这具身体后这么多年,他这辈子的身体就真的像是一个孤儿一样,要不然原身也不至于**都没人知道…… 但是在楼谏在互联网上面出名,有了曝光后。 突然有一天,一对儿声称是他父母的人找上了他。 他们先联系上了宴修祁,在他面前哭得眼泪汪汪,抱着他的胳膊说楼谏是他们走散了多年的小儿子,今天终于找到了。 他们本来就已经找了楼谏很多年,直到这个时候在网上看见了他的照片,又对上了名字,这才确定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要来和他相认。 他们不求别的,只求能够见上他一面。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宴修祁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怕真的是楼谏的父母找上来,别耽误了人家相认,就给楼谏打了电话。 楼谏接了电话,听了就笑了,说好。 他那天刚参加完一个研讨会回来,身上还穿着笔挺的西装。 那一头原本称得上是非主流的白发,这几年也都被宣传成为了属于艺术家的独特审美。 随着他逐渐出名,也成为了楼谏的个人特色。 殷刃跟在他的身边,有点搞不清楚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们进了咖啡店,那两个老人衣着朴素,最开始的时候有点怯怯地看着他,还不太敢上话。 就算是脸长得挺相似,但是一 第 91 章 番外8 《犬齿》全本免费阅读 好在终于在预定的蜜月旅行开始之前,殷刃的牙齿就彻底好了起来。 起码和他哥接吻的时候不会再痛了。 并且值得庆幸的是,做手术的时候其实真的也没有那么痛。 麻药还是很管用的。 牙虽然好了。 但是殷刃觉得这件事情听起。 虽然说他本来在他哥的面前,本来也没有什么面子可言…… · 紧接着他们就开始了蜜月旅行,时间刚好是赶在七月底。 很晴朗的天气。 只要有阳光,去哪里都会很开心。 一路上楼谏谨遵医嘱,坚决不让殷刃吃甜的。 原本结婚时候剩下来的一点喜糖都打包送给了隔壁邻居的小朋友。 殷刃觉得是自己之前热衷研究甜点,然后做出来他哥也吃不了多少,于是就全都进了他的肚子。 不由得有了种被背刺的痛感。 从此立志远离甜食!做个咸党! · 蜜月是早就预订好的行程,时间有足足三个多月,后面要是玩得开心了,再加长点也是应该的。 他们已经提前和宴修祁说好了,这几个月里面的工作全都推掉了,唯一的任务就是度假度假! 他们两个结婚的时候都没怎么请假,现在请两天假怎么了? 再说了,艺术家出去度假,去找点灵感不是理所应当?! 画画就是要对着实物画,对着照片画是画不出来感觉的。 他们两个这么多年来都没怎么出去玩一玩,之前虽然在北欧读书,却也是整天都埋头在工作室里面画画…… 所以这个假,殷刃自觉放得理直气壮。 他自告奋勇要去做旅游计划,然后问他哥想去哪里玩。 楼谏其实对于这些景点全都一知半解,想了半天,只想出来一个。 “去南极看一次极光吧。” “那肯定没问题!但是南极一般都是需要夏天去,现在九月份那边应该是冬天,因为我们这里是夏天……” 殷刃点头,开始咬笔头。 “所以,然后呢?” 楼谏摊手:“……想不出来了。” 殷刃:…… 他哥这日子过得怎么和修仙一样,感觉快要断情绝欲了! 楼谏看出他内心的想法,就放下了抱着的手机,rua一把他的头发。 “可是你的身边,就已经是我最想呆的地方了。” 他微微一笑,对于小狗的杀伤力直接max。 “所以你带我去哪里,我都会很开心。” 殷刃:!! 妈耶,这谁顶得住啊! 他反正是顶不住,直接举白旗投降了。 楼谏哄完人就低头继续玩手机,他最近迷上了一款新游戏,名为斗地主。 殷刃现在缠着他,说他们在度蜜月,也不让他画画。 楼谏就每天打斗地主,打得豆子都输光,然后往里 面充钱。 他也觉得玩个这种简单游戏都会输()?(), 挺没面子的?()?8?♂?♂??()?(), 就背着殷刃偷偷充。 不让他知道。 这几天的时间()?(), 殷刃特地买了旅游册()?(), 每天都在认认真真做攻略。 在一个地方吃什么,玩什么,如何住宿才能不踩雷…… 诸如此类。 楼谏就躺在床上玩斗地主,殷刃有时候抱着旅游册躺在他的腿上,dinner有时候乖,让人抱,就躺在殷刃的怀里。 嘴里嚼着一根摩西干草,眼睛瞪得大大地发呆。 出去旅游实在是太麻烦了。 所谓的旅游册子上面也都是些众所周知的景点,可能照片都是十几年前拍的了,也没有什么参考性。 殷刃旅游册子翻烦了就开始刷手机短视频,看见别人拍的什么地方好看,就收藏一下,然后研究下怎么去。 还有一定要注意是不是照骗。 没办法,现在这个时代网络上面的骗子太多了。 特别是小某书上面,商家出钱来宣传的景点,博主们一个个拍照拍得美如天仙,然后到了一看一条臭水沟都敢自比尼罗河…… 气**,叫什么旅游博主啊,直接叫拍照博主算了! “普罗旺斯你之前去过了吧?” 殷刃划拉图片。 “薰衣草是几月份开花来着,好像是六月份和七月份,但是现在都七月底了,我们去是不是也看不到……花应该快谢了。” “菲利普老师带着我们去过了,你之前应该也看过了,我当时在那边买的那个画框应该还在家里呢。” “不过薰衣草的香包应该已经丢掉了。” “行,那我们不去了,正 好我有点不喜欢薰衣草的味道。” “而且明明都在那边呆了那么多年,居然这样的景点都一次没去,现在都回国了,却还要专门去玩,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王炸!” 楼谏的手机抖了抖,他眼睁睁看着手里面剩下来的一张六,默默放下了手机。 然后把地上张望的dinner抱了过来。 “你不用顾及我,想去哪里去哪里就好了。” “也不用考虑我的口味。——反正你喜欢的地方,我也会喜欢。” “嗯!” 殷刃仰头看他,伸出手摸摸他哥的脸,长发顺着他哥的腿耷拉下来。 他之前的头发实在是有些太长了,洗起来也挺麻烦的。 于是最近刚刚去理发店修剪了一下,现在长度大概到腰稍微上面一点,也打薄了很多,很轻盈。 平时就是在脑后扎一个马尾就行了,看起来就很帅气。 拍照也挺好看。 看起来比他哥更像是刻板印象里面的艺术家。 “感觉似乎每一个地方,要去看的最佳的时间都是不一样的。” 殷刃思考。 “感觉我们这几个月的假期,有点不够玩啊!” “这样短期的旅游有点不够,如果能够在一个地方住 上几个月的时间,就像是短期的旅居一样,深入了解当地的文化和民俗,那应该会更有趣。”()?() “那就再请呗。” ?特]更新,记住[(.)]???♂?♂?? ()?() “我帮你去和宴修祁说。”()?() 楼谏无所谓,手下又重新开了一局斗地主。()?() “只要你开心,怎么样都好。” 殷刃看他一眼,啧了一声。 “哥,你就好像是那种古代的昏君啊——” “就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那种,然后要美人不要江山,底下就有一群臣子在那里劝你:陛下,万万不可啊!” 楼谏捏了捏他鼻子,也跟着他笑了。 “那你是什么,妖妃吗?” 殷刃查累了,就看他哥玩斗地主。 他哥的水平不怎么样,他的水平更是不怎么样。 “哥,你炸啊!” “他肯定没炸了,你信我一次,他现在这样子就是在唬人!” “唔……”楼谏摸摸下巴。 “真的,他刚刚已经炸了三次了,我就不信他手里面还有**。哥你现在炸,然后就直接反手一个飞机!赢了!” “行吧。” 楼谏点了出牌,然后两个人一起眼睁睁看着那人反手甩出一个王炸。 “你这牌打得也忒好了~” 殷刃握拳:“可恶啊!” 殷刃点开微信,准备扫码付款。 “充钱,充钱!继续打,啊啊啊让我来!” · 总之,蜜月的行程就在吵吵嚷嚷中,大体确定好了。 之前申请各种各样的签证和麻烦的手续,虽然卡了点时间,但是却也刚刚好和殷刃牙痛的那段时间重叠了一些。 于是也就不算是浪费他们的假期。 殷刃也不是很喜欢那种急匆匆的,似乎必须要完成任务一样的打卡一样的旅游。 他和他哥性格都算不上急躁,也不差钱,主打一个随心。 想去哪里都可以。 只要呆在爱人身边,就怎么都是甜的。 有一句名言,说似乎在谈恋爱的时候,人的智商就会下降。 但是似乎却也不是这样子。 比如楼谏觉得自己当时肯定比现在的殷刃要聪明多了,可是他也和白盛忻谈了挺长时间的恋爱的啊? 于是想来想去也想不通。 这天在终于买好了机票,准备出发的时候,看见殷刃抱着dinner,亲亲它的粉色鼻子。 一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爸爸和爹地要出去旅游了,你要乖乖地在家里等着,很快我们就回来。 殷刃称呼自己为爸爸,然后本来楼谏是妈咪的,经过对方激烈的抗-议之后,获得了爹地这个称号。 楼谏觉得好像也没有好上很多,但是最起码是比妈咪要好不少…… 殷刃的话却还没说完。 他说,不带你去并不是因为爸爸不爱你了,只是因为跨国宠物托运实在是太少了,总不能把你塞进行李箱里面一起带过去。 你现在已经不 是一只小兔崽子了! 你年龄也大了,爸爸会担心你在路上出意外。 所以有一段时间你要看不见爸爸了,但是没关系,两个月后爸爸就回来。 我们带你在国内玩的话,就可以自驾游,想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dinner嘤嘤嘤叫了两声,耳朵也抖了抖,竟然像 是真的听懂了一样,乖得不行。 “好啦,我们走吧!()?()” 殷刃抱着dinner,准备一会先去把它送到宠物店。 楼谏看他们一眼,又看一眼。 两双一样黑沉沉的眼睛同时抬起来看着他,无辜得不行。 “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真的挺幼稚的。?()??$?$??()?()” 楼谏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 “我当年十八岁的时候,就和你现在一样的年纪……()?()” 他本,我重生回来的那年是十八岁,但是灵魂的年龄是二十八岁,正好和现在的你一样大的年纪。 我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有那么幼稚? 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出来的时候就让人感觉哪里怪怪的。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也稍微成熟一点呢?()?()” “才不要。”殷刃一手抱着dinner,另外一只手拉着行李箱,理不直气也壮。 “只要跟在哥的身边,我就永远是小孩!” “你从十八岁的时候就出现在我身边,如今我性格坏又怎么样,也都是你一点点宠出来的!” “你反思一下自己,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的责任吗?” 楼谏:…… 好家伙,你怎么说得好像还有点道理啊! 等等,这最后怎么还变成了我的错了?! 所以怪我咯? “好好好,不和你吵。” 楼谏带上一只蓝牙耳机,将另外一只塞到了对方的耳朵里面。 耳机里面放的是郭采洁的情歌,清甜欢快的女声一遍遍循环着。 “上一秒我在柏林落大雨,下一秒你在曼谷天气晴~” 殷刃听着听着,自己轻轻地跟着音乐哼了出来。 “变幻莫测捕风捉影有几个陪我等雨停~” “我的世界流转变化~你却没时差~” 他们坐在机场转机的地铁上面,殷刃就将头轻轻靠在他哥的肩膀上面,继续轻轻哼着歌。 他低柔的声音和着耳机里面的女声一起,传入到楼谏的耳朵里。 “我的心事纷乱复杂,但是你却能解-码~” “啦啦啦啦,我亲爱的你呀~” “你感受我就像是我感受你~”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楼谏听着听着,也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随波逐流翻山越岭,有几个陪我数星星。” “深藏不露一颗真心,谁懂你。” 殷刃抓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上面,随着地铁轻轻起伏着。 他们的旅途()?(), 开始了。 · · 一个人的旅游和两个人()?(), 似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要是人再多一点?()?[(.)]??@?@??()?(), 像是团建一样地出来玩()?(), 就更是不一样了。 楼谏是很赞同一种说法,就是按照目的来对旅游进行划分。 如果一个人出来玩,那么他应该是很喜欢这个地方的风景。 如果两个人的话,可能他们只是想要在不同的地方去看一下彼此,风景在这个时候反倒是次要的了。 可是倘若是一堆人去旅游,那么目的就更加复杂了。 如果是学生的春游的话,就要考虑谁是不是暗恋谁想要趁机表白,谁嫉妒谁这次考了第一名,诸如此类。 公司团建的话,就要努力在上司面前表现得好一点,或者是悄悄地给某人上眼药,来打压某些人。 自然是要比在学校里面的还要复杂很多。 总之,人越多,关系就越是复杂,就越是不能真正地享受旅程。 故而,楼谏真的很羡慕那种骑行,或者开房车独行的人,又或者是干脆说走就走的背包客。 可能真的喜爱旅游,就会像是他们那样子吧。 但是楼谏自己却称不上是喜欢旅游。 每一个人都有喜欢的东西,他喜欢画画,也擅长画画。 对于外出写生,他还算是有点兴趣。 但是旅游的话,就实在是称不上热衷,他觉得太累。 出行累,带着行李也累。 可是只要有殷刃陪在他身边,这一切就似乎变得可以接受了。 “我似乎有点变成恋爱脑了。” 他在登机的时候低低地对殷刃抱怨。 “什么,你还不是吗?” 殷刃凑过去,用手挡了一下,轻轻用唇在他下巴上擦了一下。 “可恶啊,这一点都不公平,我明明都恋爱脑了这么多年了!” “等等,恋爱脑难 道是什么好词吗?” 楼谏把他推开一点。 “怎么不是?” 殷刃又开始讲他那一套歪理。 “那些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只是钓着他们的,是小丑。” “像是我们这样子,互相都爱得不得不得了的,这现在叫做双向奔赴!他们说我恋爱脑?” “我还说他们没老婆呢!” 楼谏:…… 殷刃更得意了,凑过来在他耳边撒娇。 “嗯?!他们有这么好看,画画又这么厉害的老婆吗?” 他一挥手。 “那些暗中说闲话的,不过都是嫉妒我们之间的甜美爱情罢了!根本就不值一提!” 楼谏就抬手摸摸他的脑门。 殷刃现在的精神状态好了。 甚至实在是有点稳定得太过分了点。 说实话,这些年里面,在得到了对方的回应后,殷刃是一点点越发得寸进尺。 楼谏时常也会怀念曾经的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孩,现在怎么变成这 样子了。 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对方甚至还会脸红呢! 特别招人疼。 现在再看看()?(), 已经成了老司机了。 按照殷刃的说法()?(), 这自然也都是因为对方宠出来的。 又或者是?()_[(.)]???.の.の?()?(), 这档子事儿之前早就已经有了迹象,但是之前的殷刃还会装装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