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互扯头花?我选抄诗成圣》 第1章 穿越真假千金 大周王朝。 青州,大余府,夏县。 苏小小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一秒,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纷乱的记忆碎片,像雪花一样涌进了脑袋,撑得苏小小头都要炸了。 她穿越了,穿越到一个叫大周王朝的架空朝代的同名同姓的苏小小身上。 苏小小,原国公府四女,冰雪聪慧,艳名在外,与爵府六女怀瑾并称盛京双姝。 十五岁生辰,苏小小却被告知并非公府小姐,只是乡下农户之女。 于是,真正的国公府小姐光环加身,凤凰还巢。 苏小小则被送往夏县的农户家中。 到了夏县,苏小小一病不起。 再醒来,就成了穿越而来的苏小小。 理清楚头绪,苏小小抬起头打量四周。 宽敞的房间,青砖青瓦,虽然打扫干净,却看得出生活拮据。 除了必要的床和衣柜,连多的椅子都没有。 与原主记忆中,自小居住的摆满古玩珍品的闺房截然不同。 邦邦,门外传来两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敲击的声音。 一个中年汉子的声音响起:“我已请了风水先生选坟地。” 接着是一个妇人惊讶的声音:“当家的,哪里至于?” 邦邦,又是两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敲击的声音。 汉子语气冷硬:“这都多少日了,灌了多少汤药,人始终不见醒。若不早做打算,你难道想看着她死无葬身之地,做孤魂野鬼?” “她还没有嫁人……”妇女抽泣起来。 “就因为她是在室女,没有成亲,更没有孩子,死了连个供奉香火的都没有,”汉子的声音放柔了,“我想着我们自己找块好坟地,再配个冥婚……” “冥婚?”妇人又是悚然一惊。 “随便找个郎君拜堂,占了大妇的名分。以后对方再娶了继室,继室生了孩子,总要尊称她一声母亲,也算是她的后人,清明寒食不忘在她的牌位前插一炷香。”汉子慢悠悠地道。 妇女的声音也软了:“可这种事,谁会答应?” “只要给钱,总有那些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会答应的。” “钱,”妇人下意识地道,“哪里还有钱?妹……陶婉走时,拿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她说得对,若不是她,咱们家还是山脚下的草顶土屋,哪至于住得起青砖青瓦的大房子?她既不是咱家的女儿,那些用她想出来的法子挣的钱合该全给她拿走。只是她连陈府送来的彩礼也拿走了,陈家寻来时我们交不出人,也拿不出彩礼,陈家人便搬走了屋里值钱的家具抵债。如今,我们已没钱了。” 陶婉,就是去往国公府的真千金的名字。 苏小小了然,难怪屋里这样空,原来东西都被人搬走抵债了。 “你那里不是还有一个玉镯子?”汉子问。 妇人摇头:“不行,那是母亲留给我,以后我要传给杰哥媳妇的。” “当了吧,”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苏小小这才发现屋外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陶婉掏空了咱家的家底,翠微就跟我退了亲。又出了陈家这样的事,外面都传我们是想昧彩礼的乌糟人家,我一时半会儿的说不上亲事,也就用不上了。” 妇人哭起来:“你本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好后生,是娘拖累了你。” 苏小小觉得自己是时候现身了。 三言两句的,苏家人连她死了埋哪儿都安排好了。 “爹,娘。”苏小小走到门口,出声打破了屋中的愁云惨淡。 “姑娘,”看见出现在门口的苏小小,妇女一下子站了起来,“你醒了?能走了?” “我饿了。”此前原身一直昏迷不醒,一日三餐都以汤药果腹,苏小小自然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妇女却是大喜过望:“饿了好,饿了好,你快到这边来坐,娘给你盛饭。” 苏小小在凳子坐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里的三个人。 妇女约莫三十四五,容貌温良秀美。 汉子比妇女大一两岁,身形精壮,手里拿着旱烟杆。 先前听见的不知是什么的敲击声,就是汉子敲烟锅的声音。 年轻男子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容貌身形汲取了妇女和汉子的长处,很是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想来三人分别就是原身的娘,爹和哥哥了。 妇女很快就端来白粥,殷切地摆放在苏小小的面前:“姑娘,快吃吧。”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快,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踹开房门的仆役往旁边一让,让出个容貌娇俏的红衣少女。 趾高气昂的红衣少女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在苏小小身上:“你就是苏小小?” 苏小小点头,并不否认:“我是。” 红衣少女咧嘴一笑,笑容里满是恶意:“外面都传你要死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就知道你这个祸害没那么容易死。” 妇女,也就是苏小小的母亲俞氏一扫先前的柔弱:“红棠,入夜时分带着家仆破门而入,还当着长辈的面出言不逊,家里的人就是这样教你的?” 少女姓曲,闺名红棠。 她甚爱自己的名字,常着红衣穿街过巷。 鲜艳的红衣衬得少女本就娇俏的脸更加娇艳,当下眉目一瞪,柳眉倒竖:“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论辈分,你要称我一声婶母,我怎么叫不得你的名字?” “呸!”曲红棠啐了一口,“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姓俞,我姓曲,你算我哪门子的婶母?” 俞氏气得浑身发抖:“你忘记当初你父亲是如何拿着你家的家谱,腆着脸来与我攀关系。非说你们姓曲的与我是不出三服的近亲,你更是当场跪倒在我的面前,拜称我一声婶母。” “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就来气,要不是陶婉姐姐,你家这破屋我连门槛都懒得进,”曲红棠又啐了一口,“我就说你这样的破落户,哪里能生出陶婉姐姐那样琉璃一般通透的妙人儿?果然,你这脏了良心的腌臜泼妇,昧着陶婉姐姐这些年辛苦积攒的银子不说,还要昧她的彩礼,险些逼得她嫁给陈家那样没底蕴的暴发户。陶婉姐姐是国公府的小姐,凭他姓陈的也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第2章 若你输了,给我哥做通房 少年,也就是苏小小的哥哥苏文杰见不得母亲受气:“你胡说什么?陶婉的钱我们都给她了,她还把陈家的彩礼也拿着跑了,陈家要不回彩礼,把我家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搬空了。” 苏文杰虽然只有十七八岁,却已经很高了。 站着,足足高了曲红棠一个头。 曲红棠被吓得退了一步。 身后的五个奴仆给了曲红棠底气,她一挺胸膛,又走到苏文杰面前:“你还想打我?谁不知道你们是见钱眼开的人家,你连亲事都被人退了,十里八乡的媒婆都不敢给你找亲事,怕被人戳脊梁骨!” “你!”苏文杰的脸胀得通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曲红棠犹嫌不够,继续火上浇油:“我爹已经跟认识的媒人都打了招呼,哪家要是敢给你说亲,那就是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的歹人,是歹人,我爹必要让他下大狱挨板子!” “你!”苏文杰的脸胀得更红了。 苏文杰一动,曲红棠身后的奴仆也动了。 五个膀大腰圆的护院护住中间飞扬跋扈的少女,挑衅地盯着苏文杰。 仿佛在说有胆你就动手,你敢动手,我们就压着你往死里打。 “够了,”苏小小终于出声打断了这场闹剧,“你找我什么事?” 曲红棠眼珠子一转,嘲讽地落在苏小小的脸上,冷哼一声:“三日后的锦绣县试,你会参加吧?” “锦绣县试?” 苏小小继承而来的记忆既不完整也不连贯。 随着曲红棠的话,一些关于锦绣县试的碎片才缓慢地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跟苏小小之前的世界不同,这是个读书人掌握天地之力的世界。 诗可杀人,词能破军,文章安天下。 男子十年寒窗,参加科举,从县试开始,可获官位和文位。 女子亦可以凭侍笔侍墨的本领考取女子文位,便是锦绣县试。 为了鼓励女子读书,锦绣县试和县试定在同一天,正是三日后。 曲红棠见苏小小迟迟不表态,却以为她是怕了,眼中又被恶意的喜悦浸染:“你的宝砚已毁,如今就是一个废人,但好歹是活着,凡二十二以下的女子,只要能喘气,皆能参加锦绣县试,你不会是怕了吧?” 宝砚? 又一些记忆碎片浮现出来。 女子文位,分别是贤良、举案、红袖,红裳,仙踪。 贤良淑德,举案齐眉,红袖添香,红裳拂风、仙踪少见。 只有文位达到红袖境界的女子,才能够研磨出香味有助文思的墨汁。 原身有一块宝砚,乃是她自记事起,每月取一碗心头血温养,养了十几年方成。 宝砚外观温润如墨玉,触手生暖,研出的墨汁会散发着淡苦莲香,闻之提神醒脑,有助文思。 仅仅靠着这一方宝砚,尚未参加县试的苏小小便跨过了贤良和举案,直接获得了红袖添香的文位。 原身能够跟爵府六小姐怀瑾并称盛京双姝,其中就有这一块宝砚的功劳。 可这样一方宝砚,却被原身亲手摔碎了。 原身离开国公府当日,陶婉找上她。 陶婉言道温养宝砚的法子乃是国公府的秘法,若非原身偷了国公府小姐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秘法。如今她已是平民之女,带走宝砚就是还存着痴心妄想,舍不得国公府的富贵荣华。 原身心高气傲,义愤之下,当场摔了宝砚,以示跟国公府的决裂。 宝砚跟原身心意相通,血脉相连,也是因此,才会一病不起。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苏小小回忆起这些,不由得在心中暗叹。 每个月剜一碗心头血,一剜就是十几年,小姑娘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命很长了。 却到底气血两亏,稍微情绪波动就是一场大病。 再加上舟车劳顿,直接一命呜呼了。 “我就是怕了如何?”苏小小气定神闲地问。 一是因为苏小小刚刚穿越而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只了解得大概,没有代入感。 二是因为苏小小的身体重伤初愈,不宜动气。 所以苏小小看上去十分从容,十分淡然。 曲红棠却是暴跳如雷:“那我就拆了你的屋子,反正这屋子是花陶婉姐姐的钱盖的,要不是她,你们还住着茅草顶的破屋呢!我要你的便宜娘跪下来拜我,我拜过她多少次,她就加倍地拜回来!我还要通知全夏县的媒人,让你的便宜兄长成不了亲,让你们苏家断子绝孙!” 说着,曲红棠就示意身后的奴仆去砸苏家的东西。 苏小小还是并不动怒:“我若不怕又如何?” 曲红棠就摆手让本就只是作势的奴仆停下了,扬起得意的笑脸:“那我今天就不砸你的屋子了。” “今天不砸,只是这样?”苏小小反问。 “那你想怎么样?”曲红棠巴巴地问。 苏小小想了想:“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就是你啊,”曲红棠坦然道,“前十六年,你霸占着陶婉姐姐国公府小姐的身份,陶婉姐姐在穷乡僻壤饥寒交迫受尽苦楚,你却在盛京享尽了本该属于她的宠爱,你这种鸠占鹊巢的恶心女人,我最讨厌了。” “除了我呢?” “你娘俞氏,她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偷走陶婉姐姐却不对她好,竟然护着你!” 苏小小默了一会儿:“除了我,我娘,你有没有最讨厌的男的。” “男的,”曲红棠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你哥苏文杰,他跟陶婉姐姐一起长大,得知陶婉姐姐的身份居然不谴责你。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他跟你丧了良心的爹妈就是一丘之貉。” 苏小小看了一眼苏文杰。 苏文杰没看出苏小小想的什么,只觉得这一眼十分复杂。 然后就听苏小小慢悠悠地道:“好,我同你作赌,一同参加锦绣县试,谁名次高谁赢。若我输了,你刚才说的都随你,若你输了,你要给我娘给我道歉,还要给我哥做通房。” 苏小小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屋子里死一般沉寂。 曲红棠一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想得美!你想让我嫁给你哥?” 苏小小却是要头:“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嫁给我哥,明媒正娶,那是妻,通房而已,没名没分……” “大胆!你居然敢骂我家小姐!”奴仆说着就要朝苏小小走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汉子,也就是苏小小的父亲苏大强站了起来。 第3章 背井离乡 苏文杰高,就是从苏大强身上汲取的优点。 苏大强比苏文杰还高,浑身都是匀停的腱子肉。 苏大强站着,不说话,已经足够吓得走向苏小小的奴仆又原路退了回去。 苏小小嗤笑一声:“你考虑一下,如果你答应,我就去参加那个什么锦绣县试。你不会是怕了吧?” 奴仆退回来已经很丢曲红棠的面子了,又听苏小小嗤笑,曲红棠更是暴跳如雷。 “赌就赌,谁怕谁!” “三日之后,锦绣县试,谁不来谁是缩头乌龟!” 丢下这样一句话,曲红棠趾高气昂地走了。 来得风风火火,走也风风火火。 一行人眨眼就没了踪影。 随着曲家的离开,苏家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许久,还是苏大强打破了沉默:“我本打算离开这里,姑娘醒了正好,我们一起走。” “当家的,”俞氏之前并未听苏大强说起过这个打算,“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苏大强摇头,“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件事。陶婉走时,收走了方子,言明这些方子都是属于她的,我们不可再用,谋生的路子就断了。陈家退亲的事情闹那这样大,杰哥儿在这里很难找到媳妇,他今年十八了,再拖年岁大了更不好找,咱们去了外地,另谋生路,也顺便给他找媳妇安家。” “只是可惜这么好的房子。”俞氏看着屋子,目光中满是留恋,却显然是答应了苏大强说的搬走。 苏大强宽慰她:“过些年,等杰哥儿有妻有子,也不是不能回来的。” 三言两语的,苏家搬离的事情就定了下来。 跟先前要给苏小小定坟地一样干脆。 这是个苏小小的记忆中不曾出现的朝代。 户籍的管理方式跟唐朝很像,三年一造册,民户自行申报。 苏家想搬走,跟里正报备之后,自行出走就行了。 因为苏小小重伤初愈,苏家人收拾东西也不让她动手,只让她卧床静养。 苏小小在床上躺了两日,身体比刚醒来时好了一些。 苏小小也看清楚了一件事,曲红棠并不是真的想跟她比试,只是想赶走她。 曲家豢养奴仆,曲红棠出门随随便便就带着五个打手。 若曲红棠真的想跟她比试,必然会叫人守住苏家,以防她逃走。 可苏大强这几日告知里正,收拾细软,并不避人。 整个村子都知道苏家要搬家,曲红棠不可能收不到风声。 因此苏小小猜测,曲红棠要跟她比试是假,要将苏家赶走才是真。 毕竟,原身到底在国公府受了十几年的教养。 而以曲红棠琴棋书画样样稀松的本事,即便原身没了宝砚,想输给她也很难。 这一点却是苏小小猜错了。 收到苏家要搬离的消息,曲红棠立刻给远在盛京的陶婉去信告知。 陶婉离开夏县之时,曾给曲红棠留了几张“心相印”纸。 “心相印”取两心相印之意,同一张纸剔成两张。 即便远隔千里,在一张上写字,另外一张上也会浮现出相同的字迹,可用于传递消息。 速度之快,比之苏小小前世的聊天软件也不遑多让。 唯一的缺点就是毕竟是纸,用完即废,不能循环使用。 跟苏小小打赌,逼她参加锦绣县试,就是陶婉用“心相印”给曲红棠交代的安排。 曲红棠给陶婉去信,本意是告知陶婉苏小小想跑,她会把苏小小拦下来。 陶婉看过来信后,却阻止了曲红棠。 陶婉自恃看人极准。 虽只与苏小小见过一面,但陶婉对那个舍得抬手就把自己以心头血温养了十几年的宝砚摔得粉碎的小姑娘印象极深,一个心高气傲自以为目下无尘的蠢物罢了。 苏家要搬走,肯定不是苏小小的主意。 以苏小小的心性,既答应了曲红棠要参加初试,便是天上下刀子也会去。 搬家只能是苏大强的主意。 陶婉在苏家待了十几年,很知道苏大强,有些不同于庄户人家的果决。 她走前拿走了做小食的方子,断了苏家来钱的营生。 又搞臭了苏家的名声,苏文杰成亲无望。 如今苏小小更被曲红棠盯上。 苏大强作为一家之主,生出背井离乡的念头,算得上随机应变。 可惜啊可惜,他的盘算必然要败在苏小小身上。 因为苏小小的一生,必然败在一个傲字上。 苏小小为了清白,会摔自己的宝砚。 十年温养,血脉相连,一朝义愤,玉石俱焚,在所不惜。 那她为了践诺,就会去参加锦绣县试。 刀山火海,赴汤蹈火,断手断脚,身首异处,爬也爬去。 苏大强拦不住苏小小。 十几年未见的父女,本就没什么情分,这一拦还会导致父女离心。 而只要苏小小参加了锦绣县试,那她的下场就是死。 苏小小或许能够赢过曲红棠,或许还能赢过很多的别家小姐。 但她宝砚已毁,心脉受损,不甘屈居人下的结果便是熬干心力而亡。 “看着吧,且有得闹呢。” 陶婉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心相印,本就出众的眉目,因为盛京昂贵的脂粉,显得更加美艳了。 “四小姐,”婢子悄无声息地蹑行到陶婉身后,“爵府六小姐递帖,邀你过府参加诗会。” 闻言,陶婉放下手中的“心相印”,笑得越发美艳:“既是怀瑾相邀,我自然要去,备车。” 婢子看着陶婉美艳的面容,思及短短时日,这位四小姐,就从刚回京时被京圈贵女们排挤,做到了爵府小姐亲邀赴宴,态度越发恭谨,屈膝:“是。” 远在盛京的陶婉却不知道,原本的苏小小已经死了。 苏小小摔了宝砚,一病不起,加上舟车劳顿,就那么死了,身体为穿越的苏小小所占。 穿越而来的苏小小,丝毫没有陶婉所以为的傲气,十分轻易地接受了苏大强搬家的安排。 跟曲红棠打赌?要曲红棠输了就给苏文杰做通房? 不过是听曲红棠诅咒苏家断子绝孙,输人不输阵的口舌之争罢了。 苏家人一天就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 主要是在前后经历陶婉和陈家人的搜刮,苏家剩的东西也不多了。 苏大强和苏文杰对于搬走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父子俩的性格有些相似,都是闷头做事的人。 只是入了夜,苏小小会看见俞氏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青砖墙。 “是你爹亲手砌的,请了砖瓦的匠人,但是按天算,他心疼那一点工钱。” “下次再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第4章 她生气了 距离锦绣县试只剩下最后一天。 曲红棠十分“体贴”地派人送来锦绣县试的号牌。 号牌的存在提醒着苏家人,留给他们的时间更少了。 于是这天一大早,苏大强就套好牛车,俞氏扶着苏小小上车。 其实苏小小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些,不用扶也可以自己走了。 “小小?”苏小小刚刚在俞氏的搀扶下在牛车上坐定,就听见有人叫自己。 “嗯?”苏小小应声侧头,见一名年轻的公子站在苏家的院墙外,满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小小,真的是你。”年轻公子快步绕过院墙,走进了苏家的院子。 “你认识我?”苏小小问。 “公府四女小小,身怀宝砚,未应试已有添香文位,与爵府的六小姐怀瑾并称双姝,盛京城里谁人不知,”年轻公子大笑一声,“昔年盛京灯会夜游,我不过是诸多只配远远瞻仰双姝把臂同游的浪荡子之一。没想到啊,今日居然是小爷在这穷乡僻壤里撞见了双姝之一,可见缘分天定,合该我独占鳌头。” 苏小小不明所以地看向来人,一大堆,都说的什么? 苏文杰却似有所感,挡住了来者看向苏小小的视线:“她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还请公子回避。” “病了?可怜见的,难怪脸色这样雪白,更该好好将养才是,”年轻公子轻啧一声,呼和手下,“来啊,请陶,哦不,听说这人家姓苏,请苏小姐到府上静养。” 话音未落,年轻公子的随从便从院外冲了进来。 十几个人,呼啦啦地站了半个院子。 “你们做什么?!”苏文杰连忙拦在牛车前。 苏大强也跟儿子站在了一处:“出去,你们莫不是要强抢民女?” “什么强抢民女?说得那么难听,我杜家可是名门,我杜子腾就是名门之后,愿纳你家女儿为妾,是你祖上烧了高香,”杜子腾掏了掏耳朵,“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请贱妾苏氏回府。” 俞氏气得浑身发抖:“无媒无聘,我家姑娘何时答应嫁你为妾?” 杜子腾依旧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收个贱妾而已,要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今晚就入了洞房,回头再给你补上一百两银子和一纸纳妾文书,便算是成礼了。” 俞氏大怒:“我撕了你的嘴!” 看着冲过来的俞氏,杜子腾不怒反笑:“你们看见啦,打人,这老女人先动的手,来人,给我砸!” 杜子腾人多势众,分出五六人负责拦住苏家三人,另外五六人负责打砸。 前日曲红棠来,说要打砸,不过做做样子。 今日这杜子腾说要打砸,却是真的打砸。 苏家本就没什么家具物件,他们直接抓起安置在牛车上的东西就往地上扔。 易碎的锅碗瓢盆眨眼就碎了一地。 见苏家三人被随从制得脱不开身。 杜子腾更是趁机爬上牛车,爬向苏小小:“小小美人。” 苏小小微微皱眉,闪身避过:“我宝砚已毁,已没了什么添香的本事。” 杜子腾扑了个空也不生气,似是将这当做打情骂俏的趣事:“你自毁宝砚的事情,盛京都传遍了,没想到是真的。宝砚毁了没关系,你人还活着。只要人活着,能养一个宝砚,就能养两个宝砚,养三个宝砚,养无数宝砚,咱们自家用不完的,还能拿出去卖。” 苏小小眉头皱得更深。 养一只宝砚,已经养得原主气血两亏。 还养无数宝砚,这是拿她当血牛了吗? “啧啧啧,”杜子腾终于抓住了苏小小的手腕,“别皱眉,这样漂亮的美人,皱眉反倒更叫人兴起施虐的欲望!哈哈哈哈,你放心,就冲你这张娇俏的小脸,小爷必会好好疼你。待小爷玩得腻了,便呼朋唤友,犒赏下人,让他们也尝尝昔日盛京双姝的好滋味!” “放开我妹妹!”苏文杰大喊。 苏小小不由得侧目。 苏小小醒过后,苏文杰待她总有些别扭。 像是刻意避开妹妹这个称呼,总用她你之类的代词代替。 陶婉养在苏家十几年,给苏文杰做了十几年的妹妹,又那样蕙质兰心,飞扬跋扈如曲红棠都能收服,想必在苏文杰的心里,只有陶婉那样的姑娘才配做他的妹妹。 苏小小很快就释然了,毕竟她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也没什么认同感。 此刻,情急之下,苏文杰却脱口而出叫了苏小小一声妹妹。 这还是苏文杰第一次叫苏小小作妹妹。 怎么能不令苏小小侧目。 下一秒,苏文杰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杜家的刁奴对着苏文杰的肚皮就是一拳,他当场痛苦地蜷成一团。 “杰哥儿!”俞氏大惊,想去扶苏文杰,却也被刁奴踢翻在地。 “俞氏!” 苏大强似有点武功底子,但不多,两个刁奴死死地压着他,压得他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儿被刁奴打倒在地。 还有刁奴找来立在院角的扁担,对准苏大强的腿弯就砸,要他下跪。 “跪,给我跪,嘿嘿,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能打?给我跪!” 苏家的院落外来了许多围观的群众,都是附近的邻居。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刁奴丝毫不惧,“你们这个小小的夏县,连望族都只有一个。我们杜家可是盛京名门,盛京,你们这些泥腿子只怕一辈子都去不了的地界,你们拿什么跟我们斗?” 盛京,名门,邻居们面面相觑。 刁奴又是邪恶一笑:“过了今夜,这姓苏的小女娘就是我家公子的房里人,以后的事情关起门来就是家务事。你们现在横加阻拦,指不准日后苏小娘子还要嫌你们妨碍她攀高枝呢!” 软硬兼施,此言一出,邻居们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俞氏又惊又怕又气,泪水长流:“你胡说八道,污人清白。” “怎么样,”杜子腾得意洋洋地看着苏小小,“我有贡生的文位,今日便是打死了你爹娘兄长,也不过是赔钱了事。你乖乖地跟我走,我就不为难他们。” 苏小小看了看面前颐指气使的杜子腾,又看了看痛苦的苏文杰,痛哭的俞氏,愤怒不甘又无可奈何的苏大强,或是漠不关心或是指指点点却敢怒不敢言的围观者。 她依旧不能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依旧不能认同眼前陌生的男女就是自己的父母哥哥。 可是,她生气了。 苏小小想了想:“你真的愿意纳我为妾?” 杜子腾色迷心窍地摸着苏小小的手背:“这是自然。” “好。” 第5章 人前显圣 苏小小应承的话一出口,苏家三人都是大惊。 与之形成鲜明的是杜子腾喜形于色的脸:“好?好!你答应了,走,咱们这就夫妻双双把家还。” “且慢。”苏小小却道。 杜子腾眸光一冷:“你想耍什么花招?” “我能耍什么花招?”苏小小反问。 “也是,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又能耍出什么花招来?”杜子腾嗤笑一声,又露出色授魂与的表情,“如你这般的美人,没了宝砚护体,却身负盛名,便如那脱了壳的香肉,不知要引得多少豺狼虎豹觊觎。我将你带回家中娇养,实在是为了你好的一片拳拳之心。” “既是纳妾,自然要有纳妾的文书……” “一张纸罢了,”杜子腾只当苏小小要使缓兵之计,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方才便说了,你今日先与我归家,回头我叫下人来给你爹娘将银子和文书送来便是。” “杜公子说得是,纳妾文书,说到底不过是一张纸罢了,不及公子对我的真心之万一。” “真心?”杜子腾微微眯眼,越发露出色迷心窍的样子,“盛京双姝啊,真是一朵温柔解语花。” 苏小小欠身,堪堪避开杜子腾伸过来摸她面颊的手:“倒不用麻烦管事的明日再跑一趟这样费事,公子当场写一张,我落了姓名,也算纳妾礼成。” “我写?” “公子有贡生文位,难道不愿为我写一纸文书?”苏小小反问。 杜子腾自然不愿露怯:“我倒是可以写……” “公子写下纳妾文书,我就与公子归家。” 杜子腾一听,当即拍板:“我写就我写,今日便让你好好见识见识当朝贡生的墨宝。” 文位自秀才往上,官位自九品往上,就没有一个叫贡生的。 贡生充其量算个捐的文位,类似于后世花钱就能读的函授成教。 杜子腾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年头也不是谁想当贡生就能当的。 还得是杜家,还得是他杜子腾。 刁奴很快拿来文房四宝。 杜子腾一通显摆:“这墨是徽墨,这笔是湖笔,宣纸齐砚,夏县的土包子只怕见也见得少。” 刁奴腆着脸:“贡生老爷请用墨。” “可惜苏小姐宝砚已毁,否则亲自研磨,红袖添香,委实香艳得很,香艳得很呐!” 杜子腾又是一番感慨,这才终于提笔——今有苏氏女,温良贤淑,愿纳为妾,立字为据。 写完最后一个字,杜子腾还甚为陶醉地品了品自己的字,才将毛笔交给了苏小小。 “苏小姐,请吧。” 苏小小接笔的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杜子腾有一种感觉,仿佛苏小小先前温言软语只为了这一刻,从他手中接过毛笔的这一刻。 杜子腾很快就给这种感觉找到了解释。 这是迫不及待要给他当妾啊,杜子腾心里美滋滋。 苏小小接过笔,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杜子腾写的纳妾书。 一手烂字,也值得他陶醉地看个没完? 苏小小深吸一口气,悬腕落笔。 “婉娘,不可。”是俞氏焦急的声音。 苏小小醒后,俞氏一直叫她姑娘。 此刻情急终于叫了名字,却是叫的陶婉的闺名婉娘。 原来不能接受对方的并不只她一个人啊。 苏小小的手微微一抖,终于还是写下——赵客缦胡缨。 杜子腾站在苏小小的身后,看着她的用墨,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杜子腾文章不行,却自恃书法卓越,常常以此自傲。 此刻见了苏小小的字,方知什么叫坐井观天。 杜子腾还从未见过风格如此独特的字体。 笔迹劲瘦,不失其肉,大字尤见风姿绰约。 与杜子腾的字一比,顿时将杜子腾比进了泥里。 思及自己方才还一副陶醉的样子,杜子腾更是汗颜无比。 难道是自创的书法? 不愧是年少成名誉满盛京的双姝之一,已能自创书法。 别说,这字体仙风道骨,倒与眼前姿态闲淡容貌娇俏却眉目坚毅的少女颇有几分相似。 杜子腾又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年少成名誉满盛京如何? 笔墨娴练自创书法又如何? 还不是要做他的后院人? 思及此,杜子腾沾沾自喜起来。 若是伺候得好,便抬她做门贵妾,允她生儿育女。 若是伺候不好,那便一碗红花,一辈子不过是个宴客的贱妾罢了。 这是个架空的朝代,不曾有唐。 所以杜子腾认不出宋徽宗赵佶创建的瘦金体。 瘦金体出以挺瘦秀润,又有“鹤体”的雅称,是后世极受书法练习者爱好的书法之一。 苏小小穿越前练习瘦金体有些年头,这一落笔便是驾轻就熟。 赵客缦胡缨,寥寥五字,已有铁画银钩霜刀雪剑之感。 等等,霜刀雪剑?不是签纳妾书吗? 杜子腾满心疑惑,苏小小已经写下第二句——吴钩霜雪明。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杜子腾下意识地在心里完整地念了一遍。 寥寥一语,堪堪十字。 只是心下默念,已是读之浑身滚烫。 仿佛血脉随之沸腾。 杜子腾怔在原地,以至于忘了叫苏小小签纳妾文书的初衷。 就见苏小小一双素手握着湖笔,饱蘸墨汁的笔尖在宣纸上继续写下——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苏家院外的看客更多了。 有好事者骑在围墙上,看着苏小小笔走龙蛇,朗声念出。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胡缨,吴钩,银鞍,白马。 寥寥数语,一名飒爽剑客的形象跃然,仿佛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不,不是仿佛。 当最后一个星字在苏小小的笔下成型,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声声入耳,未见来人,看客心下已有预感。 胡缨,吴钩,银鞍,白马,必得是这样的剑客,方配得上这样的马蹄声。 下一秒,一匹白马驮着一名剑客风一般闯进了苏家的院子。 剑客头戴胡缨,腰佩吴钩,银鞍白马,飒沓流星,恰如苏小小笔下所写。 看客们赫然发现,苏小小笔下的剑客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人前显圣!看客们心下齐齐闪过这个念头。 第6章 一首侠客行 显圣!杜子腾的脑中也闪过这个念头。 很快,杜子腾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杜子腾是贡生,拜过圣庙,受过才气灌顶。 电光石火的刹那,杜子腾清楚地知道,这谈不上人前显圣,只算是显灵。 但能够显灵,也已经足够叫人惊讶了。 要知道童生文位只是明眸夜视。 文位达到秀才开始出现异象,不过是妙笔生花或纸上谈兵罢了。 能够显灵直接显出个练实的人形,起码是进士文位! 震惊!眼前的少女竟能凭一支湖笔,人前显灵至此! 看客们亦是一片哗然。 “我记得,”有人叫道,“苏家的姑娘是从盛京回来的,先前养在国公府,国公府的小姐这么厉害吗?” 狗屁!杜子腾暗自啐了一口。 别说国公府的小姐, 就是国公府的少爷也未必有这份没有文位就人前显灵的本事。 而且苏小小也不是国公府的小姐,早说清楚了,她就是个抱错了的农家女。 能够做到这种地步,不因为是国公府的小姐,而因为她是苏小小。 双姝之一,年少成名,誉满盛京的苏小小。 杜子腾看向苏小小的眼神更加热切了。 “后面会怎么写?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首诗写得太好了,看得我热血沸腾。” “我看着呢,她一写出来,我就念给大家听。”骑在墙头上的好事者回应着众人的期盼。 杜子腾已经想起了要让苏小小签下纳妾书的初衷,但他也跟看客们一样期待着后续。 但凡是个读书人,都会将亲眼见证这样的名作问世视为荣耀,而不忍打断。 苏小小执笔,纤细但稳健的素手在宣纸上写下——十步杀一人。 十步杀一人? 杜子腾看见的时候,看客们也从好事者的口中听见了这五个字。 在苏小小写出这五个字前,谁都没想到这五个字。 在苏小小写出这五个字后,众人又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恰如其分的五个字了。 这是何等的洒脱?又是何等的豪迈? 仗剑天涯,快意恩仇。 红尘多少事,都尽在这一句十步杀一人里。 看客们听得血液沸腾。 满心都是无处发泄的书生意气,在胸膛中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看客们既觉激动,又觉紧张。 十步杀一人,已经是淋漓尽致的半句。 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对仗工整又更洒脱豪迈的下半句。 可若做不出相称的下半句,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岂不是叫他们憋在心里的书生意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看客们怀着激动而紧张的心情,看着苏小小继续写下去——千里不留行。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醍醐灌顶,酣畅淋漓。 书生意气顺着汗毛倒竖的毛孔滋滋地往外冒。 瞬间头皮发麻,连带着紧束的发根都随之根根耸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好事者念出不禁赞道,“善啊,大善。”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看客们也忍不住重复,“痛快,太痛快了!” 话音未落,剑客下马拔剑,身姿行云流水。 吴钩破空,利刃划过之处,空气和杜家侍从的身体一起被撕裂。 刷——刷——是刁奴腔子里的血液从没头的脖子冲出来的声音。 刷——刷——仿佛风过芦苇,声声轻扬。 咚!飞起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了杜子腾怀里。 咚!杜子腾慌不迭地将头抛出去,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地上。 一股子温热的腥骚味扩散开来,杜子腾当场吓尿了。 杜子腾坐在地上,地上是他刚尿的尿,胸前是满怀的血。 他怔怔地望着被兜帽遮住脸,看不清面目的剑客。 剑客在侍从中仗剑穿梭,吴钩伸展,便收割人命。 从盛京带来的侍从竟不是剑客的一合之敌。 顷刻的功夫,已死了三人。 身首异处,鲜血泼地。 杜子腾的脑海中闪过刚刚看过的诗句——十步杀一人。 “拦,快,拦住他!” 杜子腾终于反应过来,忙乱大喊。 刁奴们丢开苏家人,凶狠地朝着剑客冲了上去。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千里不留行。 刷——刷——是剑客的吴钩划过刁奴们的脖子的声音。 刷——刷——仿佛风过芦苇,声声轻扬。 咚!飞起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了杜子腾的头上身上。 咚!刚爬起来的杜子腾被这些飞来的头颅砸得满头包满脸血,又摔倒在自己的尿泥里。 下一瞬,吴钩划过,杜子腾的头也高高地飞了起来。 刷——刷——杜子腾听见风过芦苇的声音。 刷——刷——旁人也听见了,杜子腾浑身热血从没头的腔子里往外喷的声音。 鲜血撒尽,杜子腾没头的尸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跟它一起横七竖八倒在苏家院子里的,还有杜家的侍从,皆是身首异处。 苏家人也倒在地上,苏文杰被打倒,俞氏被踹倒,苏大强被敲折了一条腿骨。 只有苏小小于一地残肢断臂里坦然站着。 华服锦裙,纤尘不染,桃腮粉面,比出淤泥的荷花还要清丽。 苏小小一双不沾阳春水的素手,捏着湖笔,在宣纸上缓慢写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安静,杀了人的剑客一拂玄衣,跟白马一起如烟尘散去。 安静,看客们惊愕莫名地注视着院中的一切,谁都不敢出声。 安静,那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贡生老爷倒在地上,跟他身首异处的刁奴一起。 安静,一片狼藉,满地血污里只有苏小小脊背挺直地站着,纤尘不染,宠辱不惊。 闻着空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苏小小长嘘出一口浊气。 原来,这就是诗可杀人,词可退敌,文章安天下。 “娘,你快看。” 一个小童叫道。 “纸,在发光。” 众人顺着小童的示意看去,这才发现苏小小面前的宣纸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光芒温和地投在苏小小的身上,显得亭亭玉立的少女更皎皎不可侵。 苏小小也看向面前的宣纸。 与其说是宣纸在发光,不如说是字在发光。 字上微光见风就涨,越涨越高。 最终停留在三尺的高度。 “才华横溢,盈于纸张,才高三尺,诗成鸣州。” 墙头的好事者吃惊地低喃道。 第7章 鸣州?传天下! 鸣州? 苏小小竟当众写出了鸣州的诗句?! 看客们满目惊讶激动,穷尽笔墨都难以形容他们的震惊。 诗作的等级分为出县,达府,鸣州,镇国,传天下。 文位的等级则分别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翰林,大学士,大儒,半圣,亚圣,圣人。 不是每个进士都能写出鸣州的诗句,但写出鸣州诗句的至少都做了进士。 夏县县令钟周,任一县之父母官,也不过进士文位而已。 若是走动得当,众圣世家的进士甚至可以做三品大员。 鸣州?进士?三品大员? 苏小小,鸣州? 苏小小,难道能做进士,做三品大员吗? “不,不到鸣州,”好事者怔怔的,声音里满是惋惜,“这首诗没有做完。” “怎么可能?这已是完整的五言律。” 鸣州之作,在出县和达府之上。 顾名思义,诗成之时,才气化凤,凤鸣全州。 妖蛮异族听之,轻则眼瞎耳聋,重则骨肉化血而死。 好事者仰头看天:“没有凤鸣。” 其他人也跟着好事者一齐望天,见晴空如洗,的确没有异象。 所有的异象,似乎在化出手起刀落杀伐果决的吴钩剑客后就用尽了。 “哒——” 一声轻响,打破了看客们的沉吟。 苏小小松手,手中的湖笔便掉在了地上。 她的身形晃了晃,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了,几近透明。 “姑娘。”俞氏从地上爬起来,向苏小小走去。 苏小小看着俞氏满面关切的脸,语调缓慢而坚定:“我叫小小,苏小小。” 不叫婉娘。 俞氏一怔。 下一秒,苏小小软软地向后倒去。 俞氏再顾不得心中异样,慌忙冲过去,垫在苏小小身下:“姑娘?小小!大夫,求求你们,去请大夫。” 看客们终于动了。 有的报官,有的请大夫。 人声鼎沸,苏家院子里乱作一团。 更有好事者传扬,新诗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传向整个大余府。 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宣纸上才气凝聚的金光闪了又闪,终是不甘心地散去了。 …… 东海之畔,泰山之南。 曲阜,圣院。 感觉到大周国青州方向的才气涌动,半圣低敛的眉目微动。 半圣神游诸国,能够感知佳作出世时的才气。 须臾,感觉到才气散去,半圣也不以为意。 天下读书者众,妙手偶得,导致才气涌动,然而不能接续,又导致才气散去的事情数不胜数。 只是这首诗有些特殊,就此散去,倒有些可惜。 …… 出了人命,县衙里很快来了捕快。 看清楚苏家院子的一地尸骸,捕快燕小丁顿觉得头大。 打听清楚死者的身份,盛京,杜家,燕小丁觉得更头大了。 远在盛京的杜家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偏僻的夏县,燕小丁并不奇怪。 大周国辖下分州府县,县又分上中下,青州大余府的夏县是名副其实的下县。 无论师资力量还是教育资源,下县都不能跟富庶之地相比的。 科举时,有倾斜的惠民政策——低录取标准以提高录取率。 如今又妖蛮横行,各国都有鼓励学子游学的政策。 游到哪里就可以在哪里参加科考,并不限制一定要返回原籍。 所以常有富庶之地的公子哥跑到下县参加科考,抢占升学名额的事情发生。 只是文人讲究风骨,这种事情到底不光彩,所以并没有摆在台面上。 但是显然,死者杜子腾,就是这么一个不光彩的摆不上台面的人。 死得也不光彩的摆不上台面——意欲抢夺民女,惨遭民女反杀。 事情的经过,燕小丁已经从围观群众的口中问出来了。 要不是捕快的身份摆在这里,燕小丁恨不得朝杜子腾吐唾沫。 让你抢占教育资源,让你强抢民女,该! 可,到底是杀了人。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拿着诗作,燕小丁双手颤抖。 纸上铁画银钩,即使没有文位如他,也能看出笔者书法功力匪浅。 再看内容,燕小丁更加震惊了。 只是心下默念,已是心潮澎湃。 恨不能当场解了佩刀,浪迹江湖,做个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的剑客。 这分明是一首镇国诗,甚至可能成为战诗。 诗作之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有才气。 有才气的诗作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能生出异象。 生出异象的诗作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有杀气能杀敌。 有杀气能杀敌的诗作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可为他人所用。 只有能够为他人所用的有杀气能杀敌的诗作,才配称为“战诗”。 燕小丁拿着诗句,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这哪里是什么鸣州诗?分明是镇国之上,有望传世的战诗啊! 可惜作者身体不佳,以至才气散去,未能真正诗成。 若能诗成,便是足以装裱悬挂传承数代的墨宝。 若能诗成,发往边塞又是横扫妖蛮的利器! 若能诗成,必能给人族更添文气国运。 可,到底是杀了人。 燕小丁的心中生出无数的惋惜,又生出无数的感慨。 惋惜诗未成,感慨人不幸。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能写出这样的诗句,前途不可限量。 偏偏是无权无势的农家女,偏偏杀了盛京杜家的公子哥。 “人是我杀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脸上还带着被殴打的淤青,却坚定地挡在了昏迷的小姑娘面前,“人是我杀的,同我妹妹没有关系,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燕小丁好险才忍住了没翻个白眼:“你听着,我今日抓你回去,不是信了你的胡说八道。而是看这姑娘病重,下了大牢兴许连一晚上都熬不过,半夜死在里面。等她身体好一点,自己到衙门自首,知道了吗?” 县试在即。 是一县一年一度的头等大事。 县令和大多数的衙役都忙着准备县试。 这时候出了人命案,所有的后续工作全压在燕小丁一个人身上。 燕小丁要办的事情很多,自然没空照顾病患。 届时杜家的人找他要杀人凶手,总不好交出去一具尸体。 也是惜才之心,不忍差点写诗传天下的少女就此变成一具尸体。 “这首诗作为呈堂的证供,我拿走了。” 语罢,燕小丁招呼手下人收拾残肢断臂,跟苏文杰一起押解回了县衙。 俞氏追了两步,只能抹了眼泪退回来,断了腿的苏大强和昏迷的苏小小还等着她照顾。 第8章 参加县试 半夜,苏小小醒了。 从俞氏的口中得知苏文杰替自己顶罪被抓进县衙的事情,苏小小心绪复杂。 血缘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 虽然他们没有朝夕相处,虽然他们话都没说上几句,虽然苏文杰连叫自己一句妹妹都别别扭扭,虽然临危之际俞氏甚至把自己错叫成了婉娘,但他们却都愿意为自己这个血缘上的妹妹/女儿倾尽所有。 而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真的倾其所有。 苏小小喝着俞氏递上来的汤药:“娘,如今爹爹断了一条腿,哥哥被押入大牢,我们不能走了。” 俞氏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谁说不是呢。” “你替我准备文房四宝。” “你还要去参加县试?”俞氏有些疑惑地看向苏小小。 “杜子腾只是一个贡生,便能说出打死了我们也不过赔钱了事的话,”苏小小顿了顿,“如果我做了秀才,那么我打死了他,也不过赔钱了事。” “秀才?你要去参加县试,”俞氏这才反应过来,“不是锦绣县试。” 苏小小点头:“不错,我要参加县试。” “你是女子,怎么能考县试?”俞氏下意识地问。 “大周国律规定,女子不能考县试吗?”苏小小反问。 “那倒没有,大周国内,男子可读书,女子也可读书,男子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女子也可以。甚至为了鼓励女子参考,特意将锦绣县试与县试定在了同一天。但大凡女子,都只会参加锦绣县试……” “既然没有规定不可以,那就是可以,”苏小小打断了俞氏,“娘,去为了我准备吧,我看杜子腾留下的那套徽墨湖笔宣纸齐砚就很不错,你洗一洗,给我装起来。” “可是……”俞氏还想再劝。 苏小小便下了一记猛药:“难道你想兄长在牢里一直回不来,或者想让我去自首,给杜子腾赔命?” 俞氏便不再劝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时间很快来到了第二天。 一大早,俞氏便套好牛车,牛车上装着依苏小小所言收拾好的文房四宝。 安顿好起不来身的苏大强,俞氏就架车送苏小小往考场去了。 曲红棠率领奴仆,早早等在县文院门口。 看见苏小小,曲红棠嘲讽地撇了撇嘴:“婉姐姐真是料事如神。” 曲红棠虽然按照陶婉的吩咐没有阻止苏家离开,却安排了人在苏家门外蹲守。 昨日苏家发生的事情,曲红棠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又通过“心相印”,很快就告知了陶婉。 苏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曲红棠觉得苏小小肯定不会来参加锦绣县试了。 陶婉却十分笃定苏小小一定会依约前来。 所以曲红棠看见出现在文院门口的苏小小,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婉姐姐?陶婉?苏小小注意到曲红棠的用词。 曲红棠同自己比试跟陶婉还有关系? 没有理会曲红棠,苏小小从俞氏的手中接过包裹,径自走向考场。 “诶,你走错了!” 门口有负责检查行囊不准夹带的人,分左右亦分男女。 曲红棠看见苏小小走向左边的男卫兵,当即大喊。 “严禁喧哗,”府兵喝止了曲红棠的叫嚷,却也提醒苏小小,“这是县试的入口,锦绣县试走右边。” “没错,我就是参加县试的。”苏小小道。 府兵一愣,苏小小已经把自己包裹打开:“查吧。” 苏小小的东西不多,除了文房四宝,就只有几个俞氏早起给她打的馒头,一目足以扫完。 查过东西没有夹带,府兵又查了苏小小的身份牌。 为了鼓励女子读书,锦绣县试的准考身份牌跟县试的是一样的。 府兵这才放行:“进去吧。” 在苏小小的前面,已经有一些考生入场了,全是男子。 看见入场的苏小小,都不禁投过打量的目光。 如今人族大兴,天下才气旺盛,读书者众,读书的女子也不少。 传闻南地江州已有了女子应考之风,每年都有女考生,还出过女秀才。 但这里是青州夏县,一个偏僻的下县。 参加县试的女子不是绝无仅有,也是凤毛麟角。 莫不是走错了?读书人们纷纷在心下低喃。 曲红棠还站在大门口。 因为被府兵呵斥过不准喧哗,她不敢再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小小进了县试的大门。 “她以为她是什么人,居然异想天开参加县试,难不成还想考个女秀才,凭她也配?!这般抛头露面,不顾男女大防,与陌生男子混坐在一起,看她丢的是谁的脸!” 考试的时间逼近,曲红棠一跺脚,恨恨地进了锦绣试的大门。 目送着曲红棠的背影,不少人露出疑惑的神色。 大周风气开放,从鼓励女子读书就能够看出,没有不得混坐的男女大防。 曲红棠自己出外行走,也习惯带着男性侍卫,方便以暴制人。 却也有几个读书人深思,若是自己的妻子深信这个什么男女大防,连跟别的男子坐在一起说话都觉得羞耻,一辈子心心念念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不是肯定不会戴绿帽子了? 送苏小小来考试的俞氏却没有那么的惊讶和疑惑。 男女授受不亲,陶婉一直是这样说的。 陶婉虽拿出了家中做营生的方子,却从不出摊。 起早贪黑总是俞氏和苏大强忙忙碌碌,用的正是这个理由。 曲红棠常与陶婉交好,甚至崇拜陶婉,想来是那时将陶婉的一些言行学了去。 曲红棠虽然学去了,却并不用来律己,否则她就不会总带着男性侍卫招摇过市了。 只在需要律他的时候,曲红棠才会想起这些言行的用处来。 想起陶婉,俞氏心中又是一酸,揉了揉眼睛,赶着牛车回去了。 每年的童生试选在本县的县文院。 苏小小跟着别的考生往里走,先在一个偌大的露天广场上等待。 来应考的考生越来越多,将广场站得满满当当。 苏小小大眼瞧去,惊觉人数很快破了千。 看来这个不知名的架空朝代真是读书盛行。 到了辰时,文院大门关闭。 后面的考生被判贻机,不允许再进入考场作答。 大门关闭之后,衙役领着广场上的考生前往考场。 第9章 文灯 考场前,站着主持本次县试的三位考官,分别是县令,县文院院君和府文院学正。 待众人站定之后。 县院君宣读考场规则。 接着,县令宣布开考。 每个考生根据自己身份牌上的号码,进入考房。 考生们前往考房,三位考官便回了日常办公的厅堂。 县试都有半圣俯察,任何魍魉伎俩都逃不过先圣的眼睛,考官的工作更多是维持考场秩序。 而大周建国以来,就没有出过喧哗考场的事情。 所以宣读考场规则结束后,三位考官按惯例回了厅堂。 “钟县令治下竟有女子参考,今年的考评必然要添上一笔。”县院君边说着,边拿出了一盏灯。 这盏灯名曰文灯,凡有文位者,皆有对应的文灯安置于文院之中。 文灯与文人感应,烛焰随着文人才气增减而明灭。 还能与文人的印章感应,可做文人遇险时向文院求救之用。 通常情况下,考取童生文位者进圣庙拜圣受才气灌顶,方可点亮文灯。 但也有提前点亮文灯的特殊情况。 县院君按照科考规矩拿出文灯,正是为了预防这种特殊情况。 刚才宣读考场规则之时,县令钟周也看见了人群中的苏小小。 但跟县院君的欣喜不同,钟周疑心苏小小只是参加锦绣县试走错了考场。 锦绣县试与县试一样,大门关闭后再去会被判定贻机。 反正现在赶去锦绣考场也没用了,不如让她见识见识县试。 既然是来县市走个过场,想必面对众多优秀学子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听见县院君的夸奖,钟周十分谦虚:“哪里哪里。” 这边,苏小小按照号牌,找到了自己的考房。 说是考房,木板隔出的隔间没有门,并不算房间。 隔间不大,可容人安坐,躺是无法平躺的,实在要躺只能蜷缩着。 按照之前听来的考试规则,考试为期一天,所以考房狭小,并不做考生睡眠用。 但就是县考要考一天,中途不能离开考房,离开视为结束答题也跟苏小小穿越前的考试规则不一样。 难怪俞氏会往苏小小的包里塞馒头,看来俞氏也知道县试的时间很长。 听闻府试州试的时间更长,一次要考好几天。 那不仅仅是对于考生教学质量的考验,更是对考生身体素质的考验。 苏小小在考房中坐下不久,就听见辘辘的马车声。 是分发试卷了。 一沓纸经由一名文院讲郎交到苏小小的手中。 苏小小接过,道了一声谢。 拿到试卷,苏小小先通翻了一遍。 这一翻,苏小小汗颜了。 这里的试卷结构跟穿越前的语文考试有些类似。 前面都是一些问答题,最后一道占比很重的大题,只是穿越前是作文,这里是作诗词。 整份试卷的题量非常大,足足三十五页纸,难怪会考上整整一天。 其次全是填空和问答,一个选择判断都没有,不给任何瞎蒙的机会。 最后是不仅涉及语文,还有地理历史政治,没有只要灵活运用一元一次方程就能够解答的数术问题。 不过苏小小很快就释然了。 这可是个读书人掌握天地之力的世界。 才气是第一生产力。 这里的人自然会精研文学及相关的学科。 就这还仅仅是县试,考童生的。 府试,州试,京试,殿试只会更难。 看着巨大的题量,苏小小不再耽搁时间,忙把包裹打开,将笔墨取了出来。 除了笔墨,俞氏还在包裹里塞了一个装着清水的竹筒。 清水是拿来研墨用的,苏小小研好了墨,开始答题。 整套试卷共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也是前三十四页,都是吾所闻,亦称朝闻道,即涉及语文地理历史政治的填空问答题。 最后一页,是第二部分,作诗。 苏小小把吾所闻的内容一道一道地看去,最终确信,不至于一道题都不会,但会的不多。 统共三十四页吾所闻,联合她和原身的记忆,确切知道答案的不超过八页。 一半的一半都不到。 于是苏小小很快将目光落在最后一页。 作诗跟作文一样,会命题,如咏春,咏梅。 严苛一些的作诗还会限制用字,如咏春而不得出现春字,或咏梅不得出现梅字。 这次考试的命题是边塞诗,不得出现边塞二字。 说到边塞诗,苏小小第一个想到的是被誉为古今第一七言律的《登高》。 但苏小小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是因为《登高》的文学造诣之高,被誉为古今第一七言律。 二是围绕作者的身世,写出了穷困潦倒年老多病的悲哀之情。 以苏小小的年纪和人生阅历,并不匹配。 最终,苏小小选择了王翰的凉州词,也是一首十分出名的七言绝句。 苏小小蘸了蘸墨,悬腕在试卷上写下——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写下最后一个回字,纸张上的字发出光芒。 才气翻涌,光芒最终停留在两尺半的高度。 墨迹瞬干,凝成墨宝。 这是原本才会出现异象,誊抄本和印刷本都不会出现。 与此同时,一股热流自眉心灌入,瞬间传遍苏小小全身。 苏小小被这道热流冲刷,浑身都暖洋洋的。 苏小小穿越的身体气血两亏,稍微一动就心慌气短,虚弱至极。 此刻,身体的虚弱在热流的冲刷中缓慢褪去,血肉根骨都随之焕然一新。 厅堂里,县院君拿出一盏文灯就停了下来。 按照规定,应该取三盏文灯并排放置。 但他们都明白,别说一次出现三个特殊情况,整个圣元大陆已经三年都没有出现过一次特殊情况了。 这文灯是专门为特殊情况准备的,若没有特殊情况发生也没有挪作它用。 上一届县院君从上上一届县院君手中接手的时候就是如此,县院君瞧着都蒙尘了。 “都是灰尘,我擦一擦。” 县院君手指触碰到文灯的瞬间,烛焰陡然亮了。 县院君表情顿时有些讪讪:“莫不是哪个粗手粗脚的把我的文灯碰灭了?” 若是文灯意外熄灭,文人碰到另外一盏文灯,就会立刻点亮离他更近的一盏。 县院君的文灯就收在县文院里,而县文院在他的治下,出了碰灭文灯的事情,是个不大不小的纰漏。 府学正正想宽慰县院君两句,忽然一愣:“不对!” 第10章 竹林文宫 “你们听。”府学正示意二人凝神。 县院君和钟周顿时学着府学正的样子侧耳,只听得钟鸣声声。 “这是……”县院君睁大了眼睛,“府文钟鸣,有学子做出了达府诗?” 达府之作,才气冲云,跨越百里,撞响了大余府文院的文钟。 文钟嗡鸣,声浪层层荡开,瞬间响彻大余府。 文院前守门的卫兵听见了,大街上买菜的少女也驻足。 田间的老农直起腰,看向田埂上玩耍的孩童满面欣慰雀跃:“大余府啊,又出达府的诗句了。” 文院前等待考生的家长们更是一阵骚动:“人族大兴,人族大幸!” 府学正重重点头:“正是达府诗。” 县院君又看向手中文灯,低声犹如喃喃:“所以不是有人把我的文灯碰灭了,是,是……” “圣前童生!”钟周将县院君难以置信到无法接续的话接了过去。 三人对视,互相都看见彼此眼中难以掩饰的激动。 学子科考之后,拜圣庙受才气灌顶,可成为童生。 若在拜圣庙前便受才气灌顶,便是所谓的圣前童生。 而别说是大周王朝,就是整个大陆,都足足有三年没出过圣前童生了。 三人的目光都落在县院君手中的文灯上。 只见传过数代的款式已有些老旧的文灯中央烛焰如豆,本来蒙尘的灯身焕然一新。 灯座上一块尾指大的铭牌,上面凭空出现了三个字——苏小小。 …… 并不知晓外界的反应,苏小小正陷入陌生的环境。 当热流从眉心的文宫灌入的瞬间,苏小小身体一轻,瞬间陷入黑暗。 黑暗中,苏小小的意识变得轻盈,无限向上延伸。 周围都变得很清,空旷的叫人心旷神怡。 承载着变轻的苏小小,继续延升。 向上,向上。 苏小小想睁开眼睛。 很容易,光明从掀起的眼睑落进来,冲散了黑暗, 像是水气又像是雾气的东西跟着光明一起涌进了视野,天地间都是苍茫雪白的一片。 “这是哪儿?”观世音的南海紫竹林吗? 苏小小的眼前是大团的白雾,她就漂浮在白雾的边缘。 白雾中是大片的竹林,延伸至不知名的尽头。 翻卷的竹叶在涌动的雾气中沙沙作响。 刷——清风拂过,雾气随之涌动,竹叶瑟瑟落下。 苏小小仰头看着漫天竹叶。 这是原身记忆中的文宫吗? 读书人拜圣之后,可在识海中获得文宫。 才疏学浅者,获茅屋。 资质平平者,得亭台。 才学中上者,有楼阁。 资质卓绝者,住宫殿。 越是才思敏捷潜力深厚,文宫越是宏伟恢弘气势迫人。 更有天纵奇才,联袂宫阙里有先圣塑像,亚圣壁画或众圣牌位。 苏小小环顾遍种竹林的白色雾气:“我连个茅屋都不配有吗?” 竹叶落下,苏小小不想落在身上,下意识扬手挥开。 嘭——竹叶在触碰到苏小小手指的瞬间炸成烟尘。 苏小小吓了一跳,连忙后退。 却直接撞进了竹叶堆里。 于是更多竹叶炸开。 在白雾里炸成深的浅的绿色烟尘。 望着漫开的烟尘,苏小小的意识也随之涣散。 …… 东海之畔,泰山之南。 曲阜,圣院。 温长风是当世三位半圣之一。 跟另外两位殚精竭虑的半圣不同,温长风尤爱凝神。 温长风觉得凝神很好,节碳,环保。 这一天,温长风一如既往地在圣院发呆,嗯,凝神。 下一秒,温长风的神元忽然进入了一片白雾的竹林之中。 白雾如浪,层层叠叠,只能勉强看出对面是个少女,身姿娉婷,看不清脸。 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才气波动,温长风瞬间了然。 “是你啊。” 少女尚未回答,耳畔传来人声,于是温长风眼睑微敛。 漫天竹影,温长风如风掠过,真正的片叶不沾身。 再睁眼,已回到东海之畔的圣院里。 孔子喜泰山,又不舍伤泰山主峰玉皇顶,于是取一侧三千尺山峰回曲阜。 轻轻一抛,乃有天下闻名的“倒峰山”。 又提笔挥毫,于空中绘就一副水墨楼阁。 最后张口一吹,水墨楼阁纷纷落于倒峰山顶,称曲阜书院,便是如今的圣院。 圣院中心的大殿,占地辽阔,可坐十万门生,乃孔子讲学之处,是为众圣殿。 众圣殿中有一座圣台,上面许多雕像,供奉着从古至今的封圣之人。 此刻,温长风就坐在众圣殿的圣台之下。 思及方才白雾竹林里的见闻,温长风微弯嘴角,有趣。 然后,以手撑头。 继续专心致志地,凝神。 …… “是你啊。” 周围出现了人影。 影影绰绰,还挺不少的。 隔着滚滚雾气,苏小小看不清来者的相貌。 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温和,从容,彬彬有礼,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是哪儿?”“我怎么到这儿来的?” 不容苏小小思考,更多的人在白雾中出现,更多的声音在白雾中响起。 苏小小愕然了。 什么情况?这些人还聊起来了? 只听说文宫有大有小,有简陋有奢华,没听说过谁家文宫支持串门的。 “半圣,是半圣的气息!” 不知是谁喊道。 此言一出,白雾中更加嘈杂。 历数人族历史,只有孔子一人封圣。 周文王、孟子、荀子、曾子、子思子和颜子封亚圣。 孔圣及诸位亚圣死后,人族只余半圣。 到如今,存世的半圣只有三位。 坐镇圣院,地位超然。 察觉到此地有半圣,众人很快从莫名被拉到未知领域的惶恐中脱离出来。 “不知半圣将我等召至此处,有何吩咐?”那察觉半圣气息的声音语态恭敬。 半圣?哪儿呢?苏小小不着痕迹地左右逡巡。 虽然白雾茫茫,看不清脸,但能够看出对方的动作。 于是苏小小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半圣,她吗? “不知召我等何事,请半圣示下。”见苏小小久未回复,对方越发恭敬了。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如何出现在了自己的文宫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错认成半圣,但示下? 苏小小清了清嗓子:“恰逢十国县试,我观卷有感,欲与诸君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