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叫我幻仙》 第01章 一枚花钱 清平郡,出云山下。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呼……” 身形削瘦的徐源长,一口浊气长长绵绵吐出如白雾,缓缓睁开双眸,脸颊红润,病容尽褪去。 他眼中掩藏不住欣喜笑意,抬腿间起身下床,伸展身肢说不出的受用舒坦。 昨夜修习吐纳之术,惊讶发现找到气感,今日早上再行吐纳,气感越发明显,上山十载,总算是要扬眉吐气,有机会成为出云观正式弟子。 随手拿起旧木椅上叠放整齐的短装灰布道袍,抖开穿在身上。 半蹲下来,将裤管纳入袜筒内,用布带细细密密打成绑腿,换上一双平素舍不得穿的圆口新布鞋,舀水洗漱,重新将头发打理挽成道髻,整个人精神焕发。 拉开房间门,轻松走出去。 清晨的出云山薄雾弥漫,古树葱茏,百鸟争鸣。 崎岖小路迎面走来一位穿青袍道士,约三旬年岁,白面短须,脸上殊无表情。 青袍道士停下脚步,打量一眼避让山道旁行礼的徐源长,道:“骆执事着我通知你一声,你不能再胜任外院杂役,去寮院结算工钱,今日下山去罢。” 语气寡淡,说完即走。 半山腰处传来悠长铜钟声鸣,道观早课结束,将要开早膳了。 徐源长愣怔片刻,叫道:“陆管事,我修炼出气感了……” 走出数步外的陆管事,没有回头,冷淡道:“那又如何?有人告你干活畏难偷懒,拈轻怕重,你已年过十八岁,下山去罢。” 说得没有半分通融余地。 值得培养的道童,早在上山三年便寻到气感脱颖而出,十五岁之后,即便能修炼出气感,归于劣材一类,也难以引气入体跨过“炼精化气”门槛成为正式修士。 道观内身具气感的杂役不少见,除了力气渐增,能多吃几碗干饭。 什么都不是。 徐源长伸出的手僵在空中,竟然说他偷懒?找得一个他无言以对好理由。 这具身躯的原主,唯唯诺诺,胆怯怕事,除了上山前面三年,有时间认字吐纳习武,后面七年留在山上当杂役,每天被使唤着挑水、劈柴、烧火、切菜、清理膳房、种菜等杂务,做牛做马,忙得团团转,难有片刻清闲。 晚上还要去半山洒扫擦拭数座偏殿院子,或者被叫下山外出奔波打杂,跟随法师、道童们做通宵法事。 谁叫原主性子懦弱,面团一样好揉捏安派活儿? 每天累得沾床板便能睡着,哪有甚么精力吐纳打坐练功? 饱受压榨,积劳成疾。 仲春卯月,乍暖还寒时节,前些日子病后出汗又伤风,硬撑着干完活,深夜高烧咳得上不来气一命呜呼,被他这个地球上猝死的加班狗魂穿。 他告了五天假,融合记忆,适应新环境,煎药调养濒临崩溃的身体,期间婉拒强派给他的各种杂活。 修养还不足四天,便落得“畏难偷懒,拈轻怕重”遭开革下场。 徐源长自嘲地摇摇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不过离去之前,他要将那些陈年旧账结算清楚,都是原主辛苦挣来的血汗钱。 返回茅屋房间,从床榻下杂物箱底拿出账本,翻看一阵,收进袖内。 等他从山下赶到半山膳堂,围坐厨房吃饭的杂役汉子们,已经传开他遭开革的事情,嘻嘻哈哈当笑料调侃,没有半句慰藉暖心话。 徐源长乜笑着懒得搭理,径直取碗打稀饭,拿了三個大炊饼,坐到空位上,旁若无人稀里哗啦将炊饼稀饭吃完。 “哟嘿,这小子还能吃得下,莫不是脑壳撞门上,傻了?” “他平素就个夯货,没心没肺的。” “啪”,徐源长将筷子重重一放,打断对面几人取笑,拿出账本翻动,道:“杨老五,你三年来欠我三百三十二枚铜子,限你上午筹钱结清。” 没有理会对面魁梧汉子的目瞪口呆,又看向另外一人。 “麻老三,伱欠我二百八十四枚铜子。” 一口气连点七人,最少的也欠了他六十多铜子。 还不算以前从山上离去的杂役。 徐源长心中感叹,原主是人善被人欺,从十五岁转为正式杂役以后,除去每年发的四套衣服鞋袜,在山上累死累活每个月一百枚铜子月俸,几乎尽数被人“借走”,窝囊死了。 杨老五嘴角露出讥诮,捏着拳头嘿嘿冷笑,蛮横道:“老子没钱,拿命还你,你敢要嘛?” 其他几个经过最初惊愕,眼神露出威胁,或严重不屑鄙夷。 “你小子反天了,敢诬蔑老子欠你钱?” “空口无凭,欠条拿来啊。” “就是,你小子倒还欠我三百钱,他们都可作证,快还来。” 七嘴八舌,群情激愤。 徐源长站起身,将账本收进怀里,双手撑着桌子,俯身盯着对面欠钱最多的杨老五,道:“三年前,你第一次从我这里借走五十铜钱,去镇上‘金柳楼’赌钱,你在账本上按了手印,还有你们,不是去镇上喝花酒,就是赌钱听戏,一笔笔都记在账本上了,真闹起来,清律院与你们算账,差事都不想干了?想挨板子是吧?” 他已不是软弱窝囊的原主,现今更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环视众人,气势汹汹且强硬。 也就是这些腌臜货,欺压原主最甚。 当然与外院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不管,不无干系。 边上的麻老三眼珠一转,忙起身赔笑:“徐兄弟,还请宽容两日,我们筹钱还你,好和好散嘛。” 他也在账本上按过一次手印,没料想到鼻涕虫一样软塌塌家伙,临走前如此硬气,拿出来做证据。 杨老五也反应过来,用好话哄着说还钱,但是得给时间。 他们不想丢掉出云观外院杂役差事,更不会还钱。 徐源长推开搭他肩膀上的手掌,转身出门,朝隔壁正在用膳的一桌人叫道:“陆管事,有人欠钱不还,还请你做主……” 他又不傻,哪会相信杨老五等人的缓兵之计。 反正已经遭开革,那就扯下脸皮闹。 陆管事若是和稀泥,他便去找骆执事,去找道长们,此时不闹更待何时? 杨老五、麻老三几人追去,见那一桌管事都看过来,陆管事眼神尤为严厉,忙拉着连声道:“还钱,马上筹钱来还你。” 他们差点喊爷,至于闹这般大吗? 厨房里其他人端着饭碗出来,一场闹剧看得津津有味。 太阳升起三竿高时候,徐源长背着粗布包袱,腰间斜插一柄陈旧桃木剑,沿着潺潺溪水下山。 旧账结清,他脚步轻快,直达山下牌楼。 杨老五几人白天各有活计要忙碌,不可能请到假下山。 他也就无惧对方人多,在山门附近截他报复。 陆管事也是要脸的人。 沿着大路往东,赶路到晌午时分,风尘仆仆抵达二十里外的前山镇。 太阳当空,擦一把额头汗水,徐源长走进街边铺子,实在饿得狠了,叫一大碗加卤肉汤面,另外加三个肉面饼子,连汤喝光才压下饥火,满足地打个饱嗝。 从袖内摸出十枚铜钱,叠一摞放在柜台,转身正待离去。 “客官请稍等,您这枚花钱,鄙店不收!” 柜台后的面馆掌柜捏着一枚铜钱,笑着递回给神情略微诧异的徐源长。 接过与普通铜钱厚度无异的“花钱”,徐源长仔细查看,铜钱外圆内方,正面篆刻八卦阳纹,背面四个繁杂符字,笔画穿插连成一个整体。 在出云观待了十年,他认出这是一枚不知什么年代流传下来的“法钱”,边缘磨损严重,铜光锃亮。 也不知是哪个还钱时候,混了进来充数? 听闻大宁王朝道庭每过三十年,要铸造法钱,下发各道宫、道观祈法,因而流落民间较多,亦称之为“花钱”,然而不经过香火供奉开光,没甚大用处。 他下山前将其它铜钱用细绳串起,放进包袱背着,袖内只装了些散钱。 盯着四个字符辨认,眼前突然恍惚,耳畔似乎听到渺渺空灵仙乐声,一座朦胧巍峨道观隐约而现,白云如潮,遮住了匾额…… “客官,客官。” 面馆掌柜连续几声,将愣怔原地的徐源长叫回神。 徐源长歉意一笑,摸出一枚正常铜钱,递给掌柜,他将法钱捏在掌心,走出门去。 抬头看一眼当空烈日,刚才是幻觉吗? 还是这枚花钱已受香火开光,成了稀罕的法器,具备某些神异? 走在街上,徐源长盯着法钱翻来覆去打量,再也没能发现奇异之处,他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道长,请留步!” 匆匆走来一位穿着青缎长袍的圆脸男子,身形富态,拱手笑得很客气:“能否借一步说话?”伸手往东边虚引。 徐源长收起法钱,双手抱拳呈太极,用道家礼回道:“居士有甚事,在这里说便是。” 打量着眉宇间笼罩些许忧色的男子,没有轻易跟对方就走。 午饭时分,镇上行人稀少,圆脸男子年约四旬,见左近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您可是从出云观下山?” 徐源长心底大致猜到对方找他何事了,微微点头:“正是。” 圆脸男子眼中露出喜色,继续问道:“您可会做法驱邪?” 此去出云观,有二十里路程,这一来一回,很耽误时间,听说能从出云观下山行走的道士,皆有不错的本事。 眼前道士年岁瞧着不大,气度沉稳,很合他眼缘。 路遇的小道士,收费必定不贵啊。 “略知一二。” 徐源长秉持实诚回道。 他包袱内不到两贯铜钱,还是收账得来,此番返家,不知怎生光景? 原主爹娘在前些年,他还不到十五岁能够下山探亲之前相继病故,长兄长姐早就成家,他很可能没有片瓦立锥之地。 路上遇到生意,他顺带赚点补贴,无可厚非。 做法事驱邪安宅之类,原主跟着道士道童下山,见识过多次。 他现今已经寻到气感,气血较常人健旺,不惧普通阴邪煞气侵扰。 …… 第02章 那东西动静闹大了 圆脸男子见小道士自谦,心头更喜,有真本事的不会将大话说满,只有那半桶水才四处晃荡,道:“在下余德财,还没请教道长道号?” “小道修为浅薄,没有道号,居士叫我徐道人便是。” 徐源长说话不紧不慢,沉稳得体。 寒暄完毕,余德财低声道:“鄙宅院在镇上东头,近些日子,后院夜间偶尔有异样响动,两条看家狗……怎么驱赶鞭打,不敢去后院。 “护院家丁都说,觉着后院阴森森的,可能是闹脏东西。 “前天请了镇上的贾道士做法,过后仍然如故,贾道士让我另请高明,他不敢再去做法,担心激怒邪祟,所以余某冒昧相请,还望道长慈悲。” 徐源长注意到两边街铺有人探头张望,低声指点议论,满是看热闹的神色,显然余财主家闹鬼的事情,在镇上已然传开,低声问道:“后院除了阴森,异样响动之外,可有家人生病,或家禽牲口遭害?” “那倒没有,出事后,我将家眷安排回乡下去了。” 余德财擦一把额头上的细密冷汗。 偌大宅院,转眼变作凶宅。 即使想出手卖掉,镇上那些看笑话的闲人,亦会嚼舌头让他的愿望成奢望。 徐源长心底有数了,不是凶煞作祟,否则他不敢乱接超出业务范围的要命生意,道:“且容我前去观察,若是能解,我再出手化解。” 余德财忙伸手相请,他就担心遇到没本事满口胡咧咧的江湖骗子。 先前家丁报信,说有道士路过镇上,他半信半疑要亲眼瞧瞧。 来到镇东头,徐源长跟着余财主走进高门大院,略一查看便知是老宅院翻新,檐墙角落,柱廊走道,散发岁月陈旧气息。 门窗墙壁各处贴着黄符,看笔墨不止一人之手。 三进院子,仔细查看,走了好大一阵。 七八个家丁护院拥着自家老爷,好奇跟到后院月门前,皆停步不前。 徐源长在花草假山间穿行,正午日头正烈,他循着隐约阴气感觉,走到最里面的院墙,目光扫视约两丈长的曲水池塘。 水面映照蓝天,给人别样幽深感受。 水边立着一座玲珑木亭,石座古旧,围栏新漆,亭楣处匾额书着“绰约”二字,娟秀妍丽,似出自女子之手。 绕着水池和木亭多走了两圈,徐源长大抵猜到作祟邪物藏身之处,仔细勘探一番。 将余财主和护院等人喊来,询问一阵,得知是二月初二那天,清挖过水池淤泥,新换了亭楣匾额,花园多处翻土下了花草种子。 “二月二,龙抬头,敲房梁,引钱龙,好年景,春开头。” 徐源长吟唱一段古民谣,目视余财主,道:“二月初二,怎么能轻易在自家后花园动土换匾?这是败坏家宅气运,引来了外邪。” 余德财脸色发白,他那天刚好下乡出席社祭,听说过二月二有些讲究,紧张道:“是小女糊涂,不知禁忌,叫下人动了水池,挖淤泥做花肥。还请道长施法补救,余某必有厚报。” 缩着脖颈,又四下里扫一眼,小声道:“也将那外邪一并请走。” 做贼一样,生怕那脏东西听去。 徐源长神色凝重,道:“出去再说。” 心底对原主也有了改观,除了懦弱怕事外,还算机灵有心,凭着手脚勤快,外出随着道士道童做法事,耳濡目染学到不少东西。 他修炼寻到气感之后,感知大幅提升,正好能够学以致用。 走出后院,余德财顿感轻松,分派下人去烧茶摆上糕点,他用言语旁敲侧击打听徐道士的收费行情,要不然心底不踏实。 古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得罪懂法术的道士,比引外邪进家宅更麻烦难缠,小祸事绵绵,无从防备,所以价格必须提前谈妥。 徐源长给了一个价格区间,承诺施法不成功,他分文不取。 余德财呵呵笑着忙说“哪里,哪里,请道长放手施为”,客气请去前堂喝茶。 徐源长写下需要置办的物品清单,让余财主交代下人赶紧去街上采买,再才坐下喝茶闲聊,两世见闻,对人情世故自是熟稔,从容应对。 不到一个时辰,一应物品尽数齐备。 和余财主来到书房,摆开新买来的朱砂、砚台等物,徐源长解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個旧竹帘小卷和一卷《太平经》,打开竹帘小卷取出一支半旧符笔,都是原主平常用心收集的物品。 用刚宰杀的公鸡血调制一砚朱砂墨,铺平黄裱符纸。 凝神静气,神色肃穆。 徐源长执符笔沾墨,在黄符纸上写写画画,胸有成竹一气呵成,颇得出云山法师的气势真传,不多时,赤墨淋漓画就两张“八卦镇宅符”。 他知道这两道黄符没甚用处,原主偷学笔画顺序没有错漏,他才修炼出气感,不能引气入符笔,借不来天地间神奇力量,是画给余财主看的面子功夫。 真正有用的里子功夫,其实不好看,也看不出名堂。 清洗符笔,收拾包袱背着,拿起两道晾干的镇宅符,出门往后院走去。 余财主亦步亦趋跟随,这次的道士有真本事,定能将外邪驱走,招手让家丁护院将一应物品拿起,赶紧的跟上。 徐源长在后院花园走动,将稻、黍、稷、麦、菽五谷,以及收集的香灰沿着后院墙边撒线,口中念念有词,脚下步伐颇显神秘莫测。 用红绳缠绕花园各处成阵势,镇宅黄符贴在绳阵要冲位置,这也是必须的面子功夫。 他做得胸有成竹,井井有条。 忙到夕阳西沉,暝色将起。 简单用了些饭菜晚膳,徐源长洗漱后,将脚上绑腿解散,独自在客房打坐休憩。 约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余德财有些紧张磕巴的声音:“徐道长,那东西……在后院闹将起来,动静大……大了!” 披散着头发的徐源长,拉开房门走出,说一句“知道了”,沿着环廊往后面走。 脸色平淡从容,一派智珠在握的沉静神情。 “祭品香烛,快拿上,快啊!” 余德财莫名觉着心安,回头呵斥后面傻愣愣没有眼力劲的家丁,他一溜小跑紧跟。 圆月斜照庭院,光华清冷如水。 后院月门处守着的两名护院提着灯笼,听着里面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古怪幽叹声,以及符纸哗啦声响,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发白,脸上紧张得有些扭曲。 太可怕了。 不知后院有多少邪诡闹腾,比前几回更吓人。 …… 第03章 事了拂衣去 徐源长走到门口停步,接过跟来的家丁手中提篮,看了一眼笑得比哭还难看的余德财,特意叮嘱交代:“若是想进去看热闹,切不可践踏地上的五谷香灰,遇到任何诡异不要喧哗惊叫。” 余德财使劲点头,又猛地摇头。 也不知他是想进去还是不敢进去,紧张得说不出话。 里面传来的动静,委实惊悚可怖。 徐源长跨过门后的谷线,沿着青砖甬道不疾不徐往前行走,出云观法师曾经教导,遇到邪祟不要惊慌失措,凝神守心,方能不为外邪所趁。 气血充盈的阳刚男子,普通外邪鬼物不敢侵犯。 他对于身周莫名古怪响动,充耳不闻。 走到后院中间位置,放下提篮,揭开青布,将小三牲祭品摆放地上,吹燃火折子,点燃蜡烛插在祭品前方,从容不迫捻出四支香点着,按先中间后左右的顺序插好。 各种躁动慢慢消失。 徐源长看着烛火飘摇,香雾笔直升空,盘子里的鸡鸭鱼失去光泽,抱拳道: “飨食香火祭品,请从来处来,往归处离去,不得有误!” 他完全遵照以前观看过的驱邪套路施展。 听法师告诫过,做道士胆气要壮,无须惧怕,只要不是恶煞冤魂,其实外邪鬼物容易送走,它们是不小心进错地方,找不到归路从而弄出动静,时间久了便住下来。 大部分会因能量耗尽,自行慢慢消失,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月。 然而宅院闹鬼,谁又敢与鬼祟同住一个屋檐? 一天都嫌多也。 话音刚落,诡异的脚步轻响声,由近至远,消失在北边亭子水池方向。 那边院墙有处没撒五谷香灰的缺口,是给外邪指的出路。 徐源长感受到阴森不再,心底松了口气,继而有股无可名状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小试牛刀,他有当驱鬼道士的天赋啊。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幸甚! 举步往北刚走十数步,徐源长突然停脚,背后传来寒毛倒竖的阴冷惊悚感受。 那东西竟然没送走!! 耳畔蓦然响起一声尖细鬼叫,阵阵阴风吹过两边肩膀和头顶。 他耳鼓嗡鸣,整个人一下子紧绷,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密布皮肤,冰凉从尾椎骨升起。 反应过来这是遭了恶灵,那东西已经生出灵智本能,普通法子不顶用,居然会耍弄阴谋蒙蔽他,趁着他放松的当口想要将他吓得慌神。 更要吹熄他身上的三盏无形灯火。 民间传说,活人身上三盏火,分别在头顶和双肩,称之为“阳火”,三灯齐灭则命不久矣,若是灭掉一火,必将晦气缠身,至少大病一场。 徐源长猛地躲脚大喝一声,将心底惧怕驱散些许,稳住心神,记起法师对道童的指点教诲。 左手大指速掐四指第一节,伸直小指,施展禁鬼诀,顿时觉着好受许多。 右手反手往后打去,他准备的一蓬香灰从小纸包内爆开,月光照耀下,如烟似雾。 有数枚铜钱呈扇形抛洒,突破香灰,翻滚着砸中一团无形之物。 “嗷呜……呜呜……” 邪物发出痛楚怪叫,极为瘆人。 徐源长豁然转身,看到丈许外的空中有黑气显形,作势欲扑,其中一枚铜钱散发着微弱光亮,随着黑气挣扎,却怎么都不掉落。 铜钱为金,克制阴煞,又历经万人手之实,汇集百家之阳气。 关键时候,可以当道家驱鬼法器使用。 徐源长原本是想用香灰和铜钱阻一阻恶灵,趁机会退走。 他察觉自身道行不够,不敢与送不走的恶灵缠斗,担心恶灵将自己给送走。 此刻见铜钱立功,效果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心头大喜。 那还等甚么,他赶紧掏出左袖内剩余几颗铜钱,朝着黑气狠狠砸去。 让他失望的是仅仅溅起数点微光,铜钱穿过那团不停溃散的黑气,掉在远处地上乱滚,对恶灵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他当机立断,谨慎往后院月门方向快速跑去。 万一悬在空中的那颗铜钱不能将恶灵打发,他已退去门外,有五谷香灰划线,能阻挡恶灵一时。 让余财主等人也别在宅院住了,等天亮赶紧另请高明,别舍不得银钱。 听得鬼叫声戛然而止,徐源长忙回头看去。 只见剩余不多黑气消失殆尽。 那颗铜钱在空中又停留一息,再才光亮收敛“叮当”掉落地面。 徐源长此时离门口约丈许,先前守着月门外的余德财等人,早已逃得不见人影,地上丢着一盏灯笼,徐源长几步跑出月门,捡起灯笼。 等过片刻,他再进院子,缓步走到中间,从地面拾起那枚立功的铜钱。 是面馆掌柜不要的八卦纹花钱。 心底已经确信,这枚法钱是开过光的法器,除了能诛杀鬼邪,带给他的幻觉太过神奇,必定还有其它奇异,需要他慢慢揣摩掌握。 徐源长握着他无意中得来的宝物,胆气更壮,嘴角翘出一丝笑意,举着灯笼照亮,将后院各处走遍,确信那还没成气候的恶灵彻底消散,停步木亭前方,他感受到匾额处有丝丝阴寒残余。 是新匾额的木材用得有问题,成了外来邪物的藏身之所。 徐源长找来篮子,洒五谷将院墙边留出的缺口补上。 再把月门处的谷线打开。 住人的宅院,能够形成无形气场,外邪不会轻易闯入。 也是世俗常说的“家神镇宅”。 他用五谷填补,行亡羊补牢之事,等过几日,这处宅院又能形成完整的气场,若是辅以门神、敬祖香火,更加的固若金汤。 将后院内虚张声势的缠绕红绳、黄符收起,就着烛火焚尽。 徐源长走出月门,叫来在前院的余德财等人,让他们牵条看家狗试试,经过连番验证,让众人确信此番驱鬼成功。 家丁护院低声议论,他们不再感觉阴森,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其它,一个個喜逐颜开,今晚终于能够睡一个安稳觉。 “这块匾额不对劲,得现在取下来,劈开焚烧掉,以绝后患。” 徐源长指着亭子告诫一声。 余德财言听计从,忙吩咐家丁拿来梯子铁锤和凿子,不多时便将匾额撬下。 有懂木料的家丁,说这是一块槐木板材。 气得余德财嘴都歪了,“槐木招鬼,不利家宅”,这是老话,真是不让人省心,连声吩咐将木匾劈碎烧掉。 对于徐道长的本事,越发佩服得紧,忙请教用什么材料制作匾额,填补亭子门楣的空缺,否则有碍瞻观事小,坏了整个宅院风水气运事大。 徐源长沉吟道:“能寻回以前那块匾额最好,若是不成,可用柏木代替。” 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七天之内,不能清扫后院地上的五谷。 在余财主的热情挽留下,小住三日,确认脏东西不在了。 正好也享受美食,将养一番身体。 徐源长乘坐余德财特意准备的马车,怀里多了三块银饼合计十五两的巨款,淡然告辞离去。 他手心握着那颗法钱,身躯随着马车晃动,阖目养神。 有一门驱邪本事傍身,加上法钱能诛鬼,他心底没那般彷徨茫然。 手中有充足银钱,数年内不用为生存奔波劳累,即使身在乡野,照样能够静心修行。 重活一世,他的志向,是走进才揭开冰山一角的修仙世界。 做个逍遥自在的快活神仙。 …… 第04章 江湖骗子还是世外高人? “道长,青石镇到了。” 前方传来车夫呼叫声,将摇摇欲睡的徐源长唤醒。 徐源长拿起包袱背上,撩开布帘从车厢后门跳下,看日头已过晌午,朝车夫道一声谢,让车夫回转,他要在镇上采买些饴糖糕点肉食酒水做进门礼。 青石镇到石盘村绕山路要走十里,而翻过东南方那道山岭垭口,最多五里。 他等下抄近路,以他的脚程正好赶上晚饭。 原主的记忆里,这个时节青黄不接,每天只两顿稀的。 挨饿的印象刻在骨子里,灰蒙蒙的难受。 打量街道两旁陌生的树木景致和陈旧铺子,徐源长注意到前面有好些人围着,一个个伸长脖颈在看热闹。 走近前去,透过人群空隙,看到一個浩发老者穿着洗得发白青布旧道袍,扎着太极髻,脸色红润,颇有几分鹤发童颜的仙气儿,在一张桌子前卖力表演戏法。 老者双手捏着两尺见方灰白盖巾的上边两角,上、下、反、正都朝看客们亮相交代。 再抖了几抖,右手攥紧盖巾中间部位,翻转过来,变出一只粗陶小碗,放到桌上,接着又变出一颗褐色木珠子,手法越发的快了,变出一堆的零碎物品。 看客们顿时报以热情喝彩声。 有见多识广者还与边上的人议论着老头的手法。 道袍老者放下盖巾,遮住桌上变出来的物品,抱拳唱喏:“常言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老道初到贵宝地,给老少爷们演了五个戏法,只为混个嚼口凑个盘缠钱……” 看客们以飞快的反应做鸟兽散去,很有看戏经验。 有挑剔的男子还说老头演的戏法,不如上回那个卖艺姑娘的翻筋斗有看头。 引起好些人嘿嘿哈哈的评头论足回应。 刚才还人头济济的热闹场地,一下子就空荡荡。 演戏法老道也不着恼,这般市井场面见得太多,朝着还留下来的寥寥数人殷勤行礼打躬,目光掠过四个穿缁衣着皂靴腰间悬挂佩刀的不良人,没有停留,落到最后面的穿灰布道衣的徐源长身上,笑得越发殷勤。 徐源长摸出三枚铜钱,走上前去,将铜钱放进桌上的一个瓷碗。 走江湖混口吃食也不易啊。 戏法再好,穷乡僻壤的哪有甚么大方看客。 “嘿,老头,你若有真本事,将我这口佩刀吞吃了,打赏你几个大钱,如何?” 一个双臂抱胸的长脸不良人,斜胯站立,用轻佻语气调侃道。 另外三人也痞笑附和着怂恿。 “老道不会吞刀戏法,四位爷恕罪莫怪,莫怪。” 戏法老者抱拳打躬作揖,笑着圆滑应付。 他才不会费劲巴拉从不良人和青皮街痞手中赚钱,都是找事挑刺难伺候的主儿,他双手捏起桌上盖布一抖,先前变出来的一堆物品消失不见,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徐源长转身要离去,被无所事事的不良人盯上喝住。 “你小子看着面生,路引拿来查看,别是流氓匪人冒充道士。” “说你呢,快点,磨磨蹭蹭耽误时间。” 四名不良人围拢上来。 徐源长没有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张凭条,是出云观外院开具的路引,有一个月的期效。 他知道几个闲得蛋痛的家伙,想讹几个铜钱花用。 镇上的不良人负责巡、查、问、拘等事项,维护一方治安。 那个长脸不良人接过路引,只一扫视,又将路引还回去,与另外三人低声说了一句,“石盘村姓徐的,没油水。” 石盘村里大部分是徐姓,离镇上不远,乡里乡亲的不便下手敲诈。 四人分两组走开,没有再行刁难。 变戏法老者将借来的旧桌子,还给街边店铺,斜背着鼓鼓囊囊的旧布包袱,追上来笑呵呵攀谈:“难得遇上同道,敢问道友贵姓?” 徐源长站定脚步,回道:“免贵姓徐,老修行如何称呼?” 曾经见识过出云观几位道长的真本事,弹指烈焰,扔符爆燃,凭空掠行数丈不在话下,外出行走被人尊称为“仙长”,威风得紧。 眼前的寒酸老道怎么看都是一个跑江湖的,还是单帮,连个女子搭档都没有。 混得也忒惨淡了点。 老者抱拳做一个道家礼:“我姓古,道号彦山,见过徐道友。” 徐源长回礼称了一声“见过彦山道长”,脸皮比他还厚啊,给自个取了一个响亮道号,他便要找个借口离去。 彦山道长已经热情邀请:“相见就是有缘,我请道友吃一碗素面,就当是交个朋友。” “萍水相逢,怎能让道友破费,在下还要赶路,下回吧。” 徐源长推脱说道,他没有客气说由自己请。 像这般跑江湖老头,给根麻杆都能顺着往上爬,不是舍不得几个铜钱。 江湖人士的下限普遍较低。 “吃一碗面能耽误几个时间?走吧,斜对面的老店铺子,用料实诚,面条劲道,老道我走南闯北几十年,即便是孑然一身,从来没有亏待这张嘴。” 老者豪爽笑道,不容分说,当先往对面街铺走去。 要不是背上的旧包袱有碍观瞻,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飘然气度。 徐源长稍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笑意,高人避世清静,哪能随便在偏僻地方路遇?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老头。 跟着穿过青石街道,走进过了饭点没有客人的老面馆。 “伙计,来一碗素面,再来一碗羊杂面,不放葱、蒜,料头要足。” “好嘞,两位道长请稍等。” 年轻伙计笑嘻嘻拿毛巾在桌上擦了几下,刚才看过老头表演的便宜戏法,没钱打赏,伙计勤快跑动,拿来一壶热茶水,帮两人倒上。 老道用指头叩了叩桌面,示意谢过,与对面的徐源长闲聊,江湖逸闻,清平郡数百里地界风土人情无所不知。 唯独不谈道法玄学。 聊到后面,老道低声透露,他想找一个衣钵传人,将一身所学传承下去,而骨骼清奇头角峥嵘的徐源长,便很合他眼缘,价格实惠,只要十两银子的拜师费用。 吹嘘有一门真本事在身,从此天下我有,衣食无忧。 徐源长身躯稍微扭动了一下,感受到怀里的银子还实实在在没跑,默默吐槽一句,是浪迹天涯,衣食无着落吧。 他坚决拒绝接受对方破烂衣钵的好意。 要不是伙计已经将热腾腾的素面摆到面前,他差点要起身振衣离去。 老道也识趣地不再提及,注意力放在香喷喷的羊杂面上,呼啦呼啦,风卷残云般将一大碗面连汤汁也吃干净,心满意足拍了拍肚皮,站起身。 “伙计,拿一个空碗来,贫道变一个戏法给你们瞧瞧。” “好嘞,来了。” 伙计屁颠颠拿来大碗,笑嘻嘻还用袖子擦去里面的水渍,掌柜和厨房里的几人全都跑过来看戏法。 老道没有接碗,指着边上空桌,“你将碗盖上,我出门后,伱再揭开。” 背着大包袱,径直走出门。 袍袖甩动,没再与不识趣的徐源长打声招呼。 伙计忙揭开大碗,里面有一摞铜钱,不多不少正好十枚,两碗面的钱。 “哇,这戏法好神奇!” “是啊,老道长连碗边都没有碰过,将铜钱放了进去,是怎么做到的?” 伙计和帮工大呼小怪,仔细观察铜钱的真假。 掌柜的赶紧往自个袖口身上摸,又往柜台跑去,清点柜子里的铜钱,可别被江湖骗子给耍了,趁着对方的同伙还在,有甚么差缺,及早发现再撕扯不迟。 徐源长放下筷子,先往自己怀里摸去,银子没有丢,再拿过包袱伸手进去探查,两串铜钱安然无恙,最后清点袖袋内的铜钱,还特意看一眼用红绳系在左手腕处的法钱。 他没有丢钱。 走出门,街道两头,老道早就走得不见踪影。 他满头雾水,或许是遇上了世外高人? …… 第05章 清静修行地 挑着采买的两麻袋米面糖盐肉等物,都是熬饥荒的好东西,徐源长不觉太吃力。 经过几日大鱼大肉滋补和修炼,他的力气以肉眼可见速度大幅增长。 沿着村民踩出的曲折陡峭小路,徐源长攀爬上山岭垭口,山风呼呼,登高俯瞰,有扎堆房屋点缀在下方半山树木岩石之间,延伸直到数里之外的山谷盆地,平铺着阡陌葱茏庄稼。 原主两年前曾经回来一次,仅住了五天。 那时囊中羞涩,出手寒酸,也就没有得到甚么热情招待。 依照记忆中的印象,往东边小岔路走去。 往下到山坡,遇到好些弯腰锄地的村民,戴着斗笠一个个晒得黝黑。 徐源长朝看过来的村民不时点头微笑打招呼,他一个也不认识,却礼不可废,十年来这是第二次回家,说不定今后要长住。 走过去好远,听得后面传来议论声。 “瞧着像是大柱家在山上学法那個兄弟?” “好像是的,前年回来过一次,长得越发瘦高了。” “要不是那身衣裳,差点认不出来。” 山路蜿蜒崎岖,徐源长经过好些山坡处的房屋院子,停在一座破旧泥石院墙柴门前,后面跟了一群脏兮兮小孩,叽叽喳喳,鸡飞狗叫。 里面听得动静,“吱呀”,油漆掉得斑驳的木门拉开缝隙。 一个乱发糟糟拖着鼻涕的干瘦男孩探出头,身后跟着一个矮小女童,鼻梁处青筋清晰可见,被眼前阵仗吓得差点要关门。 “狗娃,是你三叔回家了,你傻了呀。” “狗娃、美娃不认得自家叔了。” “还不去地里叫你阿爹阿娘,你叔回来了。” 众多小孩七嘴八舌吵闹,村里难得来生人,一个个眼睛都盯着狗娃三叔挑着的两口麻袋,猜到里面装有好吃的,好些小孩忍不住流口水。 狗娃眼中顿时放光,脆生生叫了一声“叔”,将柴门完全打开。 徐源长走进门随口问了几句,摸了摸美娃的小脑袋,将东西在堂屋放下,从袖袋拿出一包在镇上买的糖豆,分给小家伙们一人一颗,剩下几颗连纸包全部塞给狗娃,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不用狗娃去喊爹娘,听得信的大人抗着锄头,提着篮子一路小跑回家。 狗娃娘背后背着一个包裹严实的奶娃,睡着了还在吃着手指头。 徐源长招呼一声,接过他哥手中的锄头放去杂物房。 “他叔,你回自个家还买甚么东西,太破费了不是,这回要多住些日子,难得回来一趟。” 狗娃娘将还赖在院子里的别家孩子轰出去,关上院门,走进堂屋看到靠墙的两麻袋物品,脸上露出笑容,很热情嗔怪道。 徐源长解开一个麻袋,从里面往外拿出一挂用干荷叶裹着的肥膘鲜肉,有十斤重,接着拿出一包霜糖和粗盐,一布袋三十斤糙米和二十斤面粉,口中道:“我下山了,今后得回村里长住。” 狗娃娘愣了一下,很快又道:“回来也好,找个婆娘过安生日子。” 有了这么多米面,掺杂野菜渡过眼下饥荒绰绰有余。 这次让他叔破费不小。 大柱提着鲜肉,拆掉荷叶,咽口水问道:“你学成道士了?” 据说学成了官府考核颁发度牒的道士,能够免去十亩地的赋税和四个劳力的徭役,对小门小户来说,可是天大喜事。 徐源长摇头道:“还没有,回家继续学。” 扫一眼巴巴看着鲜肉的狗娃,笑道:“嫂子,伱先做饭,狗娃他们都饿了,我和大兄提些礼物去一趟二叔家,然后还要走一走族长那里。” 村里大部分都是沾亲带故,其它家里不用去,二叔和族长家必须拜访。 拆开另外一个麻袋,拿出一挂鲜肉和一袋糙米,是送给二叔家的礼物,另一布袋里面装着桂圆、猴头菇等稍贵重物品,送给族长合适。 狗娃娘看着两人提着礼物出门,有些出神。 孩他叔说话做事好生利索,和两年前的唯唯诺诺相比,像是两个人。 出手忒也大方,难道是在外面发财了? “娘,饿了,煮饭吃?” 狗娃仰头叫道。 “好,好,今天吃干饭,做大块红烧肉,剩下的鲜肉腌制了熏着慢慢吃。” 狗娃娘笑得合不拢嘴,将背上的奶娃放进摇篮里盖好,卷起袖子搬米面,两个小的帮着拿糖盐和肉去厨房。 徐源长和大柱去二叔家送了礼,没多坐又往东头走。 族长家是石盘村里的大户,村子里三成田地都属族长这房所有,在青石镇有铺子产业,这一代还出了两个会读书的秀才,人脉广泛。 听得家丁通传,族长徐文昌在前厅接见提礼上门的徐源长兄弟俩。 让他暗自啧啧称奇的是下山的徐源长侄儿,似乎开窍了,谈吐大方,气度沉稳,一举一动得体有节,是见过世面的模样。 “目前村里没有多余良田,若是开荒将地盘熟,所花代价不小,三两年见不到收益,你大兄家几亩山地仅够他们自家糊口,你准备做些什么营生维持生计?” 族长微笑问道。 村里有不少人家,租赁族长和村正、族老家的田地,或者做长工、短工,补贴家用。 徐源长微微欠身回道:“这些年,侄儿在山上除了修行问道,还学了些驱邪的法门,回来路上,在前山镇耽搁三天,帮余德财员外府上做了一场法事,超度一头闹腾小半月的恶鬼,还府宅靖宁。” 他说得有名有姓,做不得半分假。 族长顿时刮目相看,这份本事可不小,难怪瞧着不一样了,举盏请茶。 当然今后顺便查证一下不难,做到心头有底。 他已然明白这个出了五服的侄儿,今后不用靠种田刨饭吃。 徐源长双手举茶相敬,放下茶盏后,道:“侄儿想寻处清静地方作为安身之所,不受打扰,还请族长允许侄儿建筑房屋。” 皇权不下乡,山上空地,不经族长村正点头同意,不得随意建房安家。 大柱在边上陪坐,只坐了半个屁股,听得这般说法,忙插嘴道:“老三,你说甚么胡话,咱家住不下,还是你大嫂赶你走了?” 徐源长笑道:“大兄勿怪,我修行图清静,不合住在人多地方。” 族长摆手制止大柱还要多说,他听说过驱鬼道士不能近人气的说法,要不然有碍亲人,稍一思索,道:“倒是有处现成的房屋,村西北鼓石坡上,前年守村人故去,便一直空着荒废,你若没有忌讳,叫些人手帮忙修葺了尽管住着,屋前屋后的空地,都归你打理。” 徐源长知道那里,他没甚忌讳,笑着抱拳道谢。 事情谈完,达成今日来此目的,徐源长起身告辞离去。 回家路上,大柱将自家兄弟好一通埋怨,却也改变不了兄弟的主见,只得答应牵头,请些人手给那处房屋修建院墙,仔细翻新一遍。 那地方也太荒僻,太清静了,差不多到了村外。 离村里坟茔之地仅里许远,夜间偶尔能见到对面坟山幽幽鬼火飘荡。 除非必要,鲜少有人前去鼓石坡。 …… 第06章 有请道长救命 三月三,荠菜当灵丹。 吃过用荠菜煮的鸡蛋,喝完汤水,徐源长背起包袱,挑着新买铁锅和食物,出门往西边山坡走去,哥嫂一家拿着碗筷竹篮水桶木盆瓜瓢等物,送到鼓石坡上修葺一新的房子。 工钱使得足,将以前的破败黄泥墙草屋推掉,重新盖了青砖瓦房,围上砖墙院子。 吃了一顿搬家饭,自此徐源长便在高处独自住下。 每天早晚打坐吐纳修行,翻阅从道观带出的几卷经书,垦两分地种些青菜瓜果。 挑水砍柴,生火造饭,写字练符,捡起原主以前修习的基础拳脚,挥舞桃木剑,增强气血流通,亦当做防身之用。 离群索居,日子清静悠闲。 无欺压生存之劳累,远离勾心斗角之杂扰。 心境越发淡泊宁远。 白云苍狗,天地悠悠,春去秋来染山坡。 夕阳斜下,徐源长站立鼓石岩顶,远眺秋色无边,俯瞰人世间炊烟袅袅。 山风吹动道袍飘飘。 默立良久,他突然心有所感,转身走下鼓石岩。 走进院子,摆开符笔砚台朱砂墨,翻开“太平经”,从纸页中间拿出一张折叠的黄裱符纸,是原主收藏的道观出产,据说是供奉在主殿接受过香火的物品。 铺平空白黄符纸,徐源长持符笔沾朱砂墨,平心静气,笔走龙蛇神意不断。 行云流水般,完成一张熟悉得闭着眼都能勾勒的“八卦镇宅符”。 放下符笔,徐源长腹内微薄热气团和精神几乎消耗一空。 双手撑着桌子边缘,额头沁出细密汗水,身体乏力,嘴角翘起一丝舒心笑容,凭感觉他知道这张符成了,是一张具备些许神秘力量的“法符”。 与以前他练习勾画的凡符,不可同日而语。 出云观外院明码标价,这样一张法符,价值三十两银子。 贴在房屋,可保五年不受外邪侵扰。 时间久了,法符会渐渐流失法力,直到失效。 中秋日,徐源长提着一袋米面肉食糖,来到哥嫂家共度佳节。 他平常走动不多,每回都是大包小包不空手,很招狗娃美娃的喜欢,院子里清脆童音叫“叔”声热闹响亮,一声赛一声,生怕邻居家听不到一样。 吃饭时候,狗娃娘又开始念叨,下河村谁家闺女年龄合适,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她娘家就在下河村,空闲时候回去了几次,要张罗着给小叔子说亲,长嫂如母,要不然她会被村里的长舌妇戳脊梁骨。 大柱品呷着小碗中的酒水,黑红脸上浮现满足,也附和婆娘的意思。 道士不禁娶妻生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徐源长给两个小家伙各夹了一个鸡腿,笑着各种推脱之词。 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暂时不会考虑婚娶之事,待以后再说。 他对自己极有信心,持之以恒修炼下去,迟早能够引气自身,进入“炼精化气”的炼气士境界。 据说后面是更高深的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和炼虚合道,共有十二重楼之境。 具体如何划分,他也是一脑门浆糊,不甚清楚。 “砰砰砰”,外面传来急促拍门和呼叫声。 “请问,徐源长徐道长在家吗?” “下河村魏五老爷有请,十万火急,有请徐道长前去驱邪看病。” 外面不止一人,叫嚷声透着焦急。 徐源长赶紧起身,几步便从堂屋过阶台到了门口,拉开院门,一眼扫去,外面三人顿时收声,他认出其中一人是族长府上的心腹家丁,有些面熟,问道:“先说说是什么情况?我或许还要回家一趟,取些合用法器。” 他的法器唯有一枚法钱,在左手腕戴着不离身。 此番说法是一门小技巧,留有余地。 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年轻汉子,喘着粗气道:“我家小少爷,今早起来,不能排尿……上午请来镇上的夏郎中和田郎中,动了银针,用了几种法子,没半点用处,两位郎中猜测说是撞邪。 “后又请来神婆,下午连番做法,小少爷憋得不行,情况恶化……我家老爷曾经听徐族长说起过您的本事,还请您行行好,即刻动身前去救命,我刚刚跑去鼓石坡,又……又折回来的。” 年轻汉子虽然急得不行,咽喉干得冒烟,口齿清晰简单快速说了情况。 都怪神婆眼窝子浅,想独得赏钱,下午耽误了时间,再去远处请名声响亮的法师已经来不及,只能就近试一试。 族长府上的家丁道:“大老爷说了,人命关天,您就当是行個善事,尽力而为。” 他口中的大老爷自是指族长,此话是为消除徐源长的顾虑。 徐源长明白族长的意思,点头答应:“救人要紧,我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赶来。” 夕阳西沉,不到半个时辰将天黑,一个人憋尿近一天一夜,即使滴水不进,情况也很危急,能活活憋死人。 沿着小道往东边下河村方向急奔。 他修炼小有成就,又习练了拳脚,身轻矫健,耐力极好,速度远超常人。 大柱在后面叫道:“老三,你切记要稳妥行事。” 他担心兄弟本事不济,贸然出手误了魏家小少爷性命,引麻烦上身。 狗娃娘是妇道人家,这种场合不敢说话,眼中满是担心。 “我醒得,大兄放心。” 徐源长身影已经拐弯去得远了,声音随风飘来。 两名魏家护院咬着牙,在后面紧追,很快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爬坡下坎,一口气跑出五六里崎岖山路,徐源长远远地看到下河村西门处,有人在翘首企盼,便叫道:“请问魏五老爷家宅院怎么走?” 那人忙道:“您是徐道长,请跟小人来,老爷令我一直等着您。” 见来人穿着道袍,又是从西边跑来,特征非常明显,不担心认错人,只奇怪派去请人的两名护院,反而跟不上道长的脚程,关键时候怎么反而偷懒? 徐源长跟着家丁身后跑进村庄,他速度随着缓下来,趁机将气息调整平复。 等赶到河边一座大宅子前,漫天晚霞如火,映照得天地艳红。 一大群人在宅子前等着。 有人叫道:“徐道长来了。” 人群让开,一名拄拐老者,须发灰白,脸色憔悴,正是魏五爷,焦急道:“徐道长,快请施法救救小儿,必有厚报!” 徐源长回道:“容我先瞧瞧病人情况。” 再着急也得等他亲眼看过,他记忆里曾经听法师讲过这方面的故事。 邪祟和邪法害人,五花八门,各有各的破解之法。 他必须一一排查。 可惜病人拖延时间太长,不知能否撑住。 魏五爷赶忙催促:“老丁,快带道长去瞧瞧少爷,快去。” 他人老步缓,快不起来,加上心头惶急,越发脚软无力,由管家搀扶才不至跌倒。 护院老丁领着徐道长跨过门槛,往后院方向跑去。 今日小少爷生病,府上乱套了。 徐源长脚下跑动,目光扫视,注意着经过地方的情况,从进门开始,两扇大门张贴的门神完好无损,历经风雨,不显颓气,其它地方也没感受到不妥。 基本上可以排除阴邪作祟。 那么,很大可能是歪门邪道害人。 …… 第07章 断水截流,破法反噬 后院走廊上站着几个丫鬟婆子,微微垂首,双手叠放,等着听候使唤。 老丁口中喊叫:“徐道长来了。” 一路畅通无阻跑进卧房,床榻上躺着一个没力气哼唧的少年,穿着绸缎衣裤,露出如鼓的肚腹,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床边坐着一个不停抹泪的中年妇人,两眼红肿。 房间窗户边坐有两名老郎中,捋须皱眉,低声商议着什么。 另有一個俊俏丫鬟,同样愁容满面。 那妇人听说来的是驱邪道士,忙起身行礼,哽咽着请道长救人。 徐源长摆手示意不必多礼,趋身前去观察,用指头轻轻触摸昏睡少年鼓涨的小腹,硬得像石头,再掰开少年两只眼皮分别看了下。 右眼正常,左眼里面有一道明显血丝。 蜿蜒曲折,中间却是断开着的。 “断水截流!” 徐源长暗道,认出少年身中一门很阴毒的害人邪法,已经到了刻不容缓,随时丧命的地步,转身往外跑去,撂下屋子里诧异的妇人丫鬟和郎中。 他不用再仔细询问病人的具体情况。 比如昨天是否外出,有哪些下人跟着,可曾与陌生人争嘴怄气等等。 已找到邪症,时间耽误不起,叫上在门外走廊候着的老丁,先前一起跑了三进院子,看出老丁身手不俗,低声吩咐: “西边院墙,翻过去!看到外面有人逗留,先捉住再说,事关小少爷性命。” “好嘞!” 老丁左手下意识撑着刀柄,答应一声,如离弦之箭冲到院墙边。 飞身一跃,双脚连踩墙面上,右手一搭,旋风般翻身落去院墙那边,端是身手敏捷。 紧着听到老丁的大喝声传来:“贼子休走!” “哐啷”,拔刀出鞘声响。 徐源长赶紧往院墙冲去,学着老丁的架势,凭着蹬力在墙上重重一踩,雪白粉墙留下一个泥黑脚印,身形攀升之际伸手搭在墙檐边缘。 这才发现丈二高的院墙顶端,布置着错落碎瓷片和生锈尖钉。 他差点被刺破手指。 借力腾空,往院墙那边轻飘飘翻落去。 一群人搀扶着魏五爷赶到月门处,听到院墙外传来老丁怒吼声,看着徐道长跟着翻墙而出抓捕贼人,魏五爷明白过来,一顿拐杖,催促叫道:“胡护院,谢护院,还愣着干甚么,快翻墙抓贼,切不可让奸人跑了。” 跟着的两名年轻护院,赶忙四处寻找梯子。 他们可没有丁师傅的本事,能够空手翻院墙而不伤到手。 徐源长落地没掌握好姿势,差点栽倒地上,双手前撑消去力道,起身往小路对面结满橘子的果木林子里追赶,枝条弹起,耳畔风声呼呼,远处老丁一脚揣翻一个身影。 “还跑……怎么是你?” 老丁看着地上翻过来哎呦叫唤的熟人,诧异道。 徐源长赶到近处,他也没料到如此轻易逮住捣鬼的贼人,喝道:“你堵住的水流在哪里?快说!” 地上的中年男子摔得满身泥土,鼻血长流,撑起上半身,捂住鼻子反咬一口叫道:“丁师傅,好端端的,你踢我做甚?” 却不回答驱邪道士的喝问,眼神躲闪不予接触。 徐源长问道:“他是谁?” 老丁脸色很是难看,说道:“他是大少爷的……伴当。” 徐源长错愕片刻,盯着那人嘿嘿冷笑,道:“勾结奸人,伙同外贼,用邪法陷害自家小少爷,等会闹出人命,你几颗脑袋都不够砍,你以为谁能救你?简直是愚不可及,无可救药,伱被抓到的那一刻便被抛弃了,蠢货!” 时间紧迫,攻心为上。 他看出对方只是普通人,要不然也不会被老丁轻易捉住。 中年汉子有些慌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徐源长作势往边上走,继续恐吓道:“我多叫些人手来寻找被截断的流水,迟早能找出来,给你机会不知珍惜,你等着砍头吧,还要连累妻儿老小,流放蛮野之地自生自灭。” 他知道被施法的水流在这一片,却还没本事算到具体位置。 魏家少爷命在旦夕,他不想因为浪费时间功亏一篑,而且破掉邪法,能够一举重创施法害人的奸人。 没想到此事牵扯豪门大户宅邸里的恩怨,既然做了,便要彻底。 他不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性子。 中年汉子脸上发白,眼神恐惧,祸及妻儿的后果,彻底将他心底摇摆的坚持击溃,颤抖着往院墙方向指:“墙根拐角处……” 他奉大少爷的命令,躲在林子里,不时加高截断细流的泥土。 今天府里发生的大事,他即使再愚忠固执,也猜到与他干的事脱不开关系。 徐源长飞奔而去,很快找到被堵住的涓涓水流,他折断一根树枝,轻轻往湿泥土堆划动,引着堵住的污水疏通流下,慢慢加深划痕。 胡、谢两位护院先后爬梯子翻过院墙。 老丁推着被抓获的汉子,往这边走来,几人听到院墙那边传出欢呼声。 “小少爷尿出来了。”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 “小少爷吉人天相,熬过一场劫难,必有后福。” 徐源长放下心来,继续加大划痕,朝老丁招手,待老丁跑过来,低声吩咐:“贼人为了施法害人,离这里肯定不远,三两里之内,等下我破去邪法,你注意动静,或许能抓到真正的贼人。” 老丁信服不已,连连点头,又低声道:“要不我再问问……” 指了指被抓获的汉子。 徐源长对那面色死灰魂不守舍的汉子不做指望,要是知道,早已经开口招了。 他将泥土彻底扒拉开,伸手从泥底下掏摸出一块薄木板,稍一清洗,木板上画着诡异小人,两侧写着姓名和生辰八字,还绘制有复杂符文。 老丁咬着牙道:“写的是小少爷的名字。” 晚霞残光下,符文图形浮现薄薄黑气,像水雾飘动,正在不停变淡。 徐源长明白施法者想要中断邪术,脱离牵连,要过老丁手中的刀,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将湿淋淋的木板一劈两半,从正中分开。 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惨叫痛呼。 老丁接过腰刀,率先飞奔追去,叫道:“小胡,小谢,你们看住老关。” 徐源长将木板扔给留下的护院,这可是罪证,交代一句不能丢失,他满手泥水,跟着老丁身后,往果林深处追去。 贼子害人终害己,被邪法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 老丁追到一座矮山脚处,堵住不熟地形慌不择路的贼人,是一个两颊无肉的精瘦男子,穿着一身黑衣,腰间缠着一个布搭裢。 男子捂住的左眼位置往下流淌着黑血,背靠树干,面孔痛苦扭曲,用剩余独眼凶狠瞪着逼近的老丁。 “快退!” 落后十余丈外的徐源长突然大叫道。 男子右手一洒,一蓬黑沙飞出,空中溅起点点幽绿火焰,很是古怪诡异。 老丁挥舞腰刀往后暴退,他知道懂邪法的贼子不好对付,心底有所防备,听得“砰砰砰”几声细碎撞击刀子声响,赶紧撒手扔掉腰刀,眨眼间退出数丈远。 掉落地上的钢刀突然冒起丝丝绿火。 老丁目光凝重,继续后退,暗道侥幸,刚才差点点被波及。 …… 第08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咱们小心点,是一种厉害的怪毒!” 老丁低声告诫后面赶来的徐源长,看向踉跄奔逃的黑衣男子,皱眉道:“怎么弄?” 他对贼人右手拿出的一张黄符相当忌惮,担心中了厉害邪法,万一被陷入困境的贼人拉着做垫背,且不是冤得很,他还没有活够。 天边只剩丝丝残霞,暮色四起,很快要天黑了。 徐源长瞥一眼远处草地上点点熄灭的幽火,很干脆吐出两字:“干他!” 那贼人手段阴损,能挺着反噬逃出这般远,是个厉害狠角色,看情形很快能恢复一战之力,现在必须趁他病要他命,容不得退缩,否则倒霉的将是自己。 他注意到老丁从袖口抖出一柄柳叶飞刀,落到掌心轻巧捏住刀柄。 心头一喜,拔出腰间不离身的桃木剑,率先冲向想逃走的男子,喝道:“蟊贼,哪里跑?吃贫道一法剑!” 绕过那片被毒砂摧残枯萎的草地,担心吸到毒气。 举起桃木剑,隔得还有三丈远,狠狠投掷向黑衣男子。 老丁紧随其后,有徐道士打头阵,用法剑对付会邪法的贼子,他便心底无惧。 黑衣男子停步骂道:“狗贼,休要欺人太甚!” 他一眼看出飞来的桃木剑没有蕴含法力,穷乡僻壤之地,就这半吊子道士,不知用什么手段,识破了他阴人于无形的秘法? 左手往背后一探,拔剑出鞘。 “嗤”一声将桃木剑劈做两半,左眼不再流淌黑血,剧烈头痛一波一波消退。 老丁闪身而出,左右手接连甩去,飞刀盘旋,化作两道寒光射向男子。 “铛”,“噗嗤”,接连两响。 黑衣男子磕掉一柄飞刀,另一柄飞刀插入他右肋,受反噬痛疼和独眼视力不佳影响,他反应不及,没能完全躲过飞刀攻击。 痛叫一声,黑衣男子不再犹豫,狠狠一咬舌头,一口鲜血喷向右手举起的黄符。 他必须用压箱底手段拼死一搏,即使可能因为受伤精力不济,而控制不住放出的邪物,再次遭受邪物反噬也顾不得了,他要两个伤害他的家伙死。 斗到现在,已然是鱼死网破的惨淡局面。 老丁身形随脚步旋动,左右双手连甩,两道寒光借助腰力去势如电。 “噗”,“噗”,反应迟钝的黑衣男子额头和左胸中刀。 鲜血顺着刀柄处缓缓流下。 黑衣男子艰难吐出咒语:“敕……” 轰然倒下之际,他将右手捏着的黄符抛向空中,翻滚的符箓冒出缕缕黑气,附近温度一下子降低,夜幕降临,气氛变得阴森可怖。 老丁双手各捏着一柄飞刀,脸上色变,脚下不由往后倒退。 让他对付活人,他能毫不畏惧,一往无前。 眼前贼子放出的邪物,令他心头打鼓,口中叫道:“徐道长,这下子怎么弄啊?” 想转身往后跑,却也知道很难跑过可以化作无形的邪物。 该死的贼子,死则死耳,忒也可恶。 徐源长双目紧盯那团缓缓凝聚的黑气,有丝丝血雾从地上黑衣男子身上涌出,正在被空中翻涌的黑雾吸收,他见识终究有限,不知贼子放出的是什么鬼? 此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把扯下左手腕的法钱,紧攥在右手掌心,左手掐一个禁鬼诀,谨守心神,往十丈外的那团黑气冲去。 既然退无可退,那么便选择不退! “跟着我,别离开三丈。” 大喝一声,是给心生怯意的老丁壮胆。 能多一個帮手也是好的,他可不想身手不错的老丁独自溜了。 老丁盯着勇往直前的道士,稍一犹豫,赶紧跟上。 他不敢跑啊,万一那瞧着让他心底大冒寒气的古怪邪物,不与道士争斗,欺负他这个逃跑的软柿子,他还不哭死。 天光黯淡,那团黑气化作一个模糊虚薄人影,发出“桀桀”鬼笑声。 面对道士右手一拳狠狠轰击,模糊人影幻化出一张扭曲的鬼脸,眼神中闪烁着嘲讽,似乎是嘲笑自不量力的道士螳臂当车,一口黑气吹去。 徐源长陡然停步,打去的拳头猛地张开。 法钱翻滚着,撞进近在咫尺的鬼影,徐源长亦没能躲过吹来的轻飘飘鬼气。 脚下踉跄后退数步,阴寒入体,冰针乱刺般痛苦难受。 那头吞噬了黑衣男子精血魂魄的鬼物,也为自大付出惨痛代价,“嗷呜”惨叫,维持不住人影和鬼脸,缩成一团如墨乱滚的黑雾。 法钱闪烁着微弱金光,如附骨之疽,沾上了便甩不脱。 老丁脸上露出喜色,徐道士果然还是有真本事,一出手便将厉害的邪物制住,他收了飞刀,忙伸手扶住差点栽倒的徐道士,触手阴寒,大吃了一惊。 “徐道士,你如何了?” “不打紧,小伤。” 徐源长脸上出现青白交杂斑点,他站定脚步,紧盯痛苦嚎叫的黑雾。 法钱闪烁的金光在变淡,眼前的鬼物还活蹦乱跳,没有溃散的迹象,相较上回在前山镇收拾掉的恶灵,显然厉害不止一筹。 “快,在我手上割一刀,用飞刀沾我手上的血,射那黑气。” 徐源长忍着剧烈不适,快速吩咐道。 他的鲜血阳气充沛,加上兵刀之利,能够伤到自顾不暇的鬼物。 老丁盯着徐道士看一眼,拿出小巧锋利飞刀,朝伸过来的手上割了一刀,他经验丰富,避过了要害处,赶紧用飞刀沾染涌出的鲜血,一甩手。 “嗤嗤”,两柄飞刀先后穿过黑气,摩擦出一溜红光,带走少许黑气。 鬼物惨嚎声越发尖厉。 远处林子跑来胡、谢两位年轻护院,听到令人心悸的古怪嚎叫,看着翻滚黑气,惊疑不定。 “那……那是什么鬼玩意?” “少特么废话,快过来呀,腰刀给我!” 老丁身上的飞刀用完,回头喝骂停步不前的两人。 既然兵刀沾血,能够伤到虚无鬼物,他胆气复壮,也看出情况危急,徐道士是在硬撑与鬼物斗法。 万一徐道士先倒下,厉鬼脱困,肯定不会放过他这个帮手。 “断掉的桃木剑,一样有用。” 徐源长提醒一句。 老丁赶紧捡起地上不远处的两截桃木剑,用鲜血涂抹了劈手掷去,鬼物像活靶子,被击中后发出长短嚎叫声。 两名护院心惊肉跳跑过来,将手中腰刀倒转递去。 徐源长用鲜血淋漓的右手接过一柄刀子,在自己左手割了一刀,现在是争分夺秒,再掐着禁鬼诀没半点用处。 鲜血喷涌滴落,两柄刀翻转着沾染,徐源长脸色惨白还夹杂点点青斑,嘴唇紧抿,整个人带着一股坚毅的狠厉,艰难往前冲去,数步后,挥刀斜刺。 老丁硬着头皮,跟随左右,一刀一刀飞快刺着渐渐稀薄的黑气。 几刀之后,刀上鲜血失去效果。 突然,两柄刀刃如陷粘稠,黑气缠绕,竟然拉扯不出。 夜空中响起鬼物尖厉的咆哮嚎叫。 “你们,统统该死!” “我要吸干你们的血,吞噬你们的魂魄!” …… 第09章 意外翻盘,收获颇丰 “鬼呀,快逃!” 两名年轻护院吓得脸无人色,两股瑟瑟,好半晌才发出变调的尖叫声,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往林子方向跑去。 比起小时候村里老人在夏夜歇凉时候,讲古说鬼故事恐怖多了。 他们真真切切听到了鬼嚎叫说人话。 阴森吓人到炸裂的氛围,每一个毛孔都处于惊悚的酥麻,什么老话讲“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他们当面感受了,都是骗人的鬼话。 徐源长心往下沉,小觑了这头厉鬼的本事,当机立断喝道:“撒刀,快退!” 老丁撒开刀柄,往后急退,发现手臂上缠绕着一缕黑气,忙用左手使劲拍打,根本无济于事,他明白鬼气上身,已然无处可逃。 “咱们……” 抬头看到徐道士陷在原地打转转,身上黑气腾腾。 老丁愣怔住,驱邪道士被鬼迷了,急切间,他不知该如何帮手。 徐源长浑身如坠冰窖,眼皮沉重无比。 身周鬼影憧憧,无数嘲笑尖叫在耳畔嘈杂。 他已经不辩方位,脚下踉跄前冲,双手往两边抵挡,点点鲜血面对潮水般涌来的黑雾,杯水车薪,恍惚间,见一点金光在眼前微弱闪烁,脑中剩余不多的灵光一闪。 奋起余力一把抓去,那枚即将失去光亮的法钱,落入血淋淋的手中。 法钱贪婪吸收鲜血,丝丝金芒,浮现出虚糊八卦符文。 光纹周天旋转,大小伸缩不定,充斥神秘玄妙。 无处不在的黑影瞬即消散,猖狂鬼叫声被突兀掐断,又陡然化作一声仓皇厉嚎,像是见到了甚么恐怖,一团黑雾往外疯狂退去。 八卦光符悄然收敛,从法钱方孔陡然射出一点金光。 那金光穿过夜色黑气,瞬间沾染在数丈外想要隐形逃遁的鬼物身上。 黑雾再次显形,这次任由它如何翻滚,猛烈挣扎,那一点金光飞快消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嚣张厉鬼。 “饶……饶了我吧,我愿为奴为仆……” 徐源长听得鬼物讨饶,他充耳不闻,目光冷冽注视。 他还恍如梦里,法钱的正确打开方式,需要用鲜血为代价吗? 不过十息,空中那团黑雾彻底消失,点滴不剩。 那点璀璨金光也随之溃散。 周遭冰冷阴森一扫而空,温度缓缓回升。 东边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一轮璀璨圆月,光华祥和,皎洁明亮。 老丁惊喜不已,缠绕他手臂上仿佛活物的黑气也随风吹散,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走近前去,小心打量着问道:“徐道长,您怎样了?要不坐下来歇息一下?” 他看出徐道士打杀厉鬼透支过甚,脸色苍白,浑身狼狈,脸上的青白斑点倒是不见了。 徐源长勉强笑了笑,将左手连同法钱收进袖内,岔开话题道:“无妨,你去看看那贼子死透了没有?” 他体内微薄气息消耗殆尽,后背冷汗湿透衣服。 老丁捡起一柄斜扎进地面的腰刀,几步赶过去,一刀枭下黑衣男子干瘪如骷髅的首级,确认其死得不能再死,回头征询问道:“徐道长,咱们搜寻下贼子身上,找一找其身份罪证,您意下如何?” 徐源长闻弦音而知其意,提醒道:“可,小心贼子袖袋内藏毒。” 两人一拍即合,心照不宣。 老丁咧嘴笑道:“醒得,您放心吧。” 除了畏惧未知神秘的鬼祟,对于死人,他并不如何惧怕。 闯荡江湖多年,历经厮杀血腥,他收刮战利品经验丰富,撕下一片衣服裹住手掌,用刀尖将贼人腰间搭裢剥落,很快便将其怀内和袖袋内的零碎物品,拨到附近草地,将其中一个绿色小袋,单独弄去一旁。 用刀尖划开搭裢两端口袋,露出里面的一叠银票,几颗银子和一卷书册、两个瓶子,多枚铜钱等物品。 徐源长捡起另外一柄腰刀,走过来看着老丁拨弄清点。 “三百两官票,另有二十多两银子。” 老丁看向对面的徐道士,嘿嘿笑着手指搓动,道:“咱们流血流汗,险些丢了性命,这些银子,您看怎样处置?” 将话语权交由对方,江湖规矩是强者为尊。 要不是徐道士拼命干掉厉鬼,他今天肯定得交代在这里,当然他也有斩杀贼子的功劳。 徐源长没有虚假推脱,目视对方,笑道:“银票银子二一添作五,书卷和瓶子归我,丁师傅,这样分如何?” “如此甚好,徐道长是痛快人,丁某厚颜了。” 老丁笑得合不拢嘴,飞快将银票银子分掉,拼老命斩杀的贼人,凭甚么要将战利品,白白便宜其他无干人等? 发了一笔天降横财,于他而言,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 他不敢要贼人留下的瓶子和书卷,他可没有道士的诛鬼本事,镇不住。 将其它的零碎物品和铜钱之类,统统塞进贼人袖内。 疑似装着毒物的绿色小袋单独放一边。 将贼人掉落的长剑捡起,查看一番不是神兵利器,丢在贼人身上,这是凶器罪证之一,还有那张血迹干透符文黯淡的黄符,小心用树枝挑着,拢到贼人身边。 这边安排妥当,看到远处有点点火把灯笼,在林子里磨磨蹭蹭的。 “小胡,小谢,你们过来,鬼物已被诛杀。” 老丁大声呼喝招呼。 一分凶险,一分收获,没甚好责怪临阵脱逃的两個护院。 等过些时日,风波平息,请五爷将两人辞退便是。 徐源长看着老丁拾捡附近十数丈范围的飞刀,快活哼唱不着调小曲,他用血迹干结的手掌,摁了摁胸口位置,硬邦邦的。 这回经历相当惊险,然而收获让他感到满意。 “丁师傅,还没请教您的大名?您的身手和飞刀技很是了得,为甚屈就乡下,没去郡城谋个差事?” 见那边的人迟迟没过来,徐源长挑起话头闲聊。 两人刚刚共历一场生死患难,又有分赃之谊,说话不用太绕圈子。 老丁也想结交有特殊本事的徐道士,笑呵呵道:“贱名丁西武,以前跑过几年江湖,也在郡城混过,几手三脚猫功夫,徐道长谬赞了。 “江湖不易混,城内更多尔虞我诈,十年前承蒙五爷使银子,帮我脱离一桩麻烦祸事,我便投靠五爷,在乡下过起了娶妻生子的安生日子,打打杀杀的,实在厌倦了。” 没有银子赚,谁愿意混江湖拼命吧。 学武之人,做不来生意,能够货卖一个赏识东家,算是不错的归属。 徐源长趁机提出,等空闲了,想请丁师傅指点他的拳脚和飞刀技,他愿意出银子学习。 他眼馋老丁的身法和飞刀技,多些保命手段,总是好的。 老丁哈哈笑着答应,说给他银子就是打他脸,当是交朋友了。 两人相谈甚欢。 呼啦啦走来十余人,胡护院和谢护院也在其中,其他是魏家各房派来的护院。 众人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手持利刃,还有人提着秽物黑狗血,腥臭熏人,见到两人安然无恙,闹哄哄的询问情况,地上黑衣贼子身首异处,然而被厉鬼吸干精血魂魄,干瘪身躯和骷髅般头颅看着好生吓人。 无不证实此地,刚才发生过非人凶险。 那一片被毒砂祸害的草木,众人不敢靠近,插起火把做标记,免得有人误闯进去。 这边出了人命案子,打发两个护院飞奔去前方府邸,请示五爷,再派遣人手骑马去镇里报案,此事不能久拖。 留下几个护院守住这一片,告诫几人不要轻易翻动尸首和那个绿色小袋,小心中毒。 老丁与徐源长提着灯笼往回走,后面跟了几个不停打探的护院。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徐源长神色淡然,闭口不谈诛鬼之事。 老于世故的丁师傅嘻嘻哈哈,同样不会吐露更多细节。 …… 第10章 官府修士寻上门 回到魏五爷府邸,徐源长简单擦拭清洗身上泥土血污,涂抹老丁拿来的金疮药,用白布裹伤,再前去厅堂,见到魏家几位老爷。 神情越发憔悴的魏五爷,强作欢颜,很是感谢一番,说小儿已然无碍,招来管家,奉上百两银票作为谢礼。 另外三位老爷恭维着说一些奉承话。 聊了片刻,徐源长喝完一盏茶水,起身拱手告辞,魏五爷此时正头痛家里儿子相残恶事,焦躁忧烦,他已经收了谢礼,还留下做甚么? 案子有老丁他们去跟进,魏府家大业大的,镇上关系打点到位,不会横生枝节。 老丁也明确表示,如非必要,不劳烦他出面做证什么的。 拒绝了魏五爷挽留他多住一晚的客气,由老丁相送出门。 老丁将一柄青鞘剑和一瓶金疮药,以及装着酒肉熟食的包袱递给徐源长,损坏了徐道士的桃木剑,补偿一柄剑器做防身之用。 走出下河村西门,徐源长谢绝老丁再送,提着灯笼独自离去。 月光洒照大地,山村宁静。 徐源长目力过人,摸黑走夜路自是无妨,打着灯笼,是为不惊吓到夜行路人。 穿行崎岖山道,返回石盘村,沿途狗叫声阵阵,村子里灯光寥落,与出门查看的巡夜村人打过照面,徐源长走到哥嫂家院落前,敲了几下门,呼叫一声打招呼。 与还等着没睡下的大兄站门口聊了几句,省得大兄担心记挂。 “怎么还受伤了?” “不碍事,些许皮肉小伤,过两天便好。” “魏五爷家的小少爷,可治好了?” “费了点事,好了。” “那就好。” 没有过细多谈,徐源长让大兄关门早些歇息,他提着灯笼往鼓石坡走去。 回到孤寂清冷的院子,徐源长将几处地方检查一遍,他做下的记号完好无损,没有遭贼,再才推门进屋,点上油灯,慢慢享用一只肥美烧鸡,喝两盏酒水,填一填肚子。 收拾干净,从怀里拿出用布包着的那卷书册。 书卷封皮翻得起毛边,泛着旧黄,上写“岍山札记”四个楷字,瘦骨嶙嶙,很显险峻笔力,没有署名,慢慢翻看浏览里面的内容。 札记内页,蝇头小楷,图文并茂记载着五花八门的所谓“秘术”。 画符制咒,养鬼合毒等。 空白边缘处有各种字体,写着心得批注。 这是一卷名副其实的邪法书籍,不知过手多少主人。 徐源长大致看了一遍,对他的修行没甚用处,稍有些失望,等闲暇了,倒是可以仔细看看,记下其中的破解之法。 法能害人,亦能救人,看施法之人行事正与邪。 他不用法术害人,不妨碍他多懂些本事防身,用来破除邪法赚钱,积累功德。 将“岍山札记”连同两个小瓷瓶,用油布包了放进一个小箱子里,趁着夜色,摸黑到鼓石坡下方,摸索着掏出几块石头,里面是一個洞窟,把小箱子塞进去,将石头填上复原。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块石头,他已了如指掌。 藏东西的地方多着呢。 返回院子,从怀里取出法钱,就着灯火查看。 前世听多了“滴血认主”的桥段故事,眼前这枚铜光锃亮的法钱,他实在是感应不到有甚么神秘联系,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得到宝物的认主? 难道每次使用前,都要先弄得自个血淋淋的给法钱吸血,那也太惨了。 翻来覆去,不得要领,将法钱用红绳戴回左手腕上。 换上一套宽松的新长袍,盘坐床榻上打坐吐纳,缓缓恢复肚腹损耗的热力气团。 第二日上午,徐道士剑斩恶鬼的故事,风一样传遍邻近村镇,添油加醋,活灵活现,将鼓石坡上独自居住的徐源长,吹嘘成了能口喷火焰、目放金光的了不得人物。 乡野之地,从来不缺乏神话。 大柱带着婆娘孩子,到鼓石坡看望受伤的兄弟。 狗娃娘背着襁褓中吃手指头的奶娃,拉着出息了的小叔子,那个兴奋激动劲头,再无半分“长嫂如母”的做派,转述她听到的徐道士诛鬼精彩片段,不时还要追问一句。 “是这样子吗?” 狗娃缠着他三叔,要演一个口喷火焰。 满足他向小伙伴们吹嘘的小小虚荣心。 美娃不懂事,吃着糖豆津津有味。 徐源长笑得差点崩裂结痂的伤口,乡下人太能扯了。 他再三辟谣,嫂子仍然是不信,只得随他们高兴,吃了一顿丰盛午饭,送他们下山,鼓石坡上又恢复清静。 下午时候,族长和几位本家老爷,在家丁、护院陪同下,“路过”偏僻的鼓石坡,敲开院门,进去讨一杯茶水喝。 徐道士俨然成了石盘村超然物外的神仙人物。 同村乡民,皆感与有荣焉。 事情过去两天,丁师傅领着两名身穿皂青官服的年轻人前来拜访,只简单介绍一句,“这两位,是郡城里来的大人,与您问点事情”,便出门回避,神色很有草民见官低三分的恭谨。 请两人在堂屋落坐。 徐源长隐约有种心悸的感受,他猜到两人是官府修士,面上神色仍然如常。 “你不必忙碌烹茶,坐下说话。” 其中方脸留须的年轻人,扎着道士发髻,盯着对面从容落坐的徐源长,面上没有甚么表情,问道:“你是出云观弃徒?” 另外一人脸白无须,头戴书生方巾,双手负后,在堂屋踱步,打量空荡荡没有半点雅意的青砖房屋。 徐源长回道:“我在出云观学道三年,后转为杂役七年,因不能胜任外院繁重杂务,遭开革下山。” 他不承认是出云观弃徒。 连学徒都不是,何来弃徒一说?名声不好听。 对面方脸年轻人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甚么时候修炼出气感?从何处学到法术?” “遭开革前一日,寻到的气感。我没有学过法术。” 徐源长实诚回道。 “没有学过法术?那你下山当日,能够帮前山镇余德财府邸驱鬼,前夜还在下河村诛杀一头开智恶鬼,你凭甚么?” 方脸年轻人目光紧盯不放,审视意味浓烈。 徐源长说道:“我在出云山外院当杂役七年,经常随山上法师道童下山打下手,看法师画符驱邪次数多了,便学到一些画符用咒破邪的法门,无人传授法术,也就无从学法。” 另一人转身诧异看了一眼,笑道:“你画一张符箓给我们瞧瞧。” 徐源长稍稍欠身,道:“我前日诛鬼耗去不少鲜血,今日尚未复原,精神不济画不了符,前些日子,倒是画成了两张,我拿来给两位过目。” “也可以。” 等看过徐源长拿来的黄符,方脸年轻人又继续询问,不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 徐源长一一答复,对方没有问起法钱之事,他是绝不会吐露半句。 小半个时辰后,问话完毕。 方脸年轻人拿出一枚玉牌,朝徐源长晃了晃,道:“我们是大宁王朝清平城百缉司下属巡查使,我叫荣牧,这位是何时了,我二人奉命调查邪修害民案子。 “伱已经引气入体,能够引动法力绘制简单法符,符合散修基本条件,一旬之内,你前去清平城百缉司衙门,登记在册,领取散修身份牌,不得有误。” 徐源长拱手应“是”,在心底默默吐槽。 他诛杀邪修恶鬼有功,半句未提,反而当他犯人一样审问许久。 散修就该如此没有地位啊。 名叫何时了的白脸年轻人,递给徐源长一张纸片,笑道:“名帖上有详细地址,拿着进门方便,别误了时间。” 徐源长道一声谢,双手接过名帖,将两人客气送出院门。 …… 第11章 果然是别有深意 目送两人凭空飞起,袍服飘飘,往南方而去,徐源长忍不住的羡慕。 在出云观时候,偶尔也见有道士身影高来高往,出没于山顶云端之间,总不及亲眼目睹来得直观,他心底越发生出向往期盼。 远处山下,传来童声惊呼:“快看天上,有神仙咧!” “哇啊,真有神仙。” “飞得好快,比鸟儿飞得快。” “我先看到的神仙,我第一个看到。” 吵闹声一片,很是热闹,空中两个黑点消失在天边云层。 徐源长笑着摇头,童言无忌,神仙不会怪罪。 老丁从坡下小路转来,他闯荡过江湖,在城里见过大世面,多次目睹神仙,不会大惊小怪,知道在神仙的世界,他们自称是“修仙者”或“修士”。 徐源长将老丁请进院子,没有烹茶,而是切卤肉拿大碗倒酒待客,两人边喝边聊。 魏五爷终归是舍不得让大儿子去坐牢,一应罪孽,全部落在大少爷那个被抓现行的伴当身上。 上下打点使了许多银子,但是后面是分家单过,还是将大少爷一家遣去远处外乡,魏五爷一时间难以抉择,头发全部愁白了。 老丁叹息一声:“家门不幸,兄弟阋墙,徒惹人非啊。” 大少爷年约四旬,和小少爷的娘亲年岁相差无几。 而魏五爷只有两個儿子,身为嫡长子的大少爷受人蛊惑,想要独吞整个府邸家产,做下勾结外贼用邪法害命的恶事,坏了名声,这辈子算是毁了,还连累后辈。 他替五爷身体担心,却无法分忧,只能在共过患难的徐道士这里发几句牢骚。 徐源长陪着喝酒吃肉,于大户恩怨不予置喙,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后面听老丁讲些江湖怪事趣闻,徐源长很感兴趣。 酒足肉饱,日头过午。 老丁以切磋交流的名义,指点徐道士拳脚和提纵身法。 有些诀窍技巧,需要实战经验丰富的武者点拨。 徐源长学得很快,他有老丁不具备的法力作为基础,再则自小修习吐纳拳脚,难度较大的身法动作,他可以轻易辗转腾挪,毫不费力。 老丁见徐道士上手极快,便将人情做足,拿出压箱底的本事,倾囊相授。 又将他引以为傲的飞刀绝技,配合步伐一股脑教给徐源长。 太阳西斜,老丁笑呵呵拱手离去。 徐道士与他不是一个层面的人物,不担心抢去饭碗,再则他有大把银票在手,已然后顾无忧,仍然留在魏五爷家做一名供任驱使的护院,是为了报还恩情。 目送丁师傅身影消失在路口拐弯处,徐源长返回院子并关上门。 拿出丁师傅送他的一套柳叶飞刀,熟悉着扎腕、翻腕、甩腕、抖腕手法,配合定步、飞步、旋身等身法施展飞刀技。 丁师傅说他准头感觉不错,有飞刀天赋,也不知是恭维客气还是实话实说? 对面数丈外靠墙竖起的木板,上面用木炭画着一个个大小黑圈,不时传出“咄咄”声响。 他手上的伤势,经过两天调息修养,已经彻底恢复。 师傅领进门,后面需要长期飞刀练习和领悟。 方能达成炉火纯青,别出心裁地步。 如此过了七天,徐源长提前与大兄打了招呼,揣着村里开具的路引凭证,天麻麻亮来到青石镇,雇一辆马车,沿着官道往西南去。 百五十里路程,铜钱给得足,当天便抵达清平郡城。 在客栈落脚歇息一晚,翌日上午,徐源长寻到城西百缉司衙门所在。 向大门两边的挎刀甲士出示何时了的名帖,禀明来意,得到指点,从小门绕过雕兽壁照,走进别有洞天的大院。 徐源长一眼扫过,廊道四通八达,憧憧建筑掩映在苍翠古树间。 四处不见人影,寂静得可怕。 给人庭院森森,威严如山的神秘压抑感受。 沿着最右边的廊道,约百步,走到悬挂“散人院”匾额的建筑前,是这里没错。 徐源长走进大门敞开光线昏暗的厅堂,里面空荡荡,最里边的墨木柜台后也没人,他咳嗽一声,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身后传来低沉男子声音:“何事?” 徐源长忙转身。 不知什么时候,他背后站着一个穿皂青官服的中年男子,面色木然,离着不到五步,没有察觉半点动静声响,吓煞人了。 “打扰您,我是青石镇石盘村人氏,前来登记散修身份。” 徐源长往边上让开,不挡着对方的路,拿出何时了的名帖,双手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名帖,走去柜台后,查看了徐源长的路引凭证,拿出一本册子,简单登记了“清平郡青石镇徐源长”几个字,也不需要考核询问,随口道:“百缉司还有‘巡目使’名额,你可愿担任?” 徐源长谨慎问道:“请教大人,巡目使是甚么职务?” 男子点了点柜台上的名帖,“何时了给你名帖,没有与你说此事?” 徐源长道:“何大人没曾说起。” 他脸嫩年轻,装着不知这其中人情世故,其实何时了主动给他名帖,必定是另有意思,他前来百缉司,理应先去拜访何时了。 果然是别有深意。 但是巡目使,听着便不算什么正经差事。 中年男子没有多问,简单解释道:“巡目者,眼线耳目也。你今后厮混在散修当中,若是发现有重大作奸犯科,或俗世中有邪修鬼物害民,不管是诛杀邪祟,还是禀报百缉司,算你的功劳,视功劳多寡,发放奖励,平常没有月俸领取。” 徐源长听得明白,这不就是电视里的线人,二五仔嘛。 经常被乱刀砍杀死得很惨的那种。 “多谢大人抬爱,在下法力浅薄,见识短浅,担心经验能力不足,误了大人您交办的事情……” 如此诱人好差事,他是敬谢不敏,狠狠贬低自己。 谁爱要谁拿去,憋来找他。 男子嘿嘿冷笑了一声,似乎嘲讽对面小子的不识抬举,从柜台下摸出一枚褐色木牌,拿起毛笔,沾墨在木牌背面写了几字,连同路引凭证扔出来。 徐源长接过木牌和凭证,牌子正面雕刻着一座大殿形状,门上兽口狰狞,没有铭文,背面潦草写着“徐源长”三字,笔锋如刀刻进木内,这就是他的散修牌了? 也太随意了。 欠身行一礼,口中说“叨扰大人,在下告退”,赶紧走出门去。 官府修士的脸说变就变,他惹不起,更犯不着多看。 本来还有一肚子的问题疑惑,只能憋回去,待今后慢慢了解弄清楚。 走出压抑森严的百缉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是第一次来郡城,左右无事,便在大街上好生逛逛,熟悉一下郡城风物景致。 走出清冷宽阔的石坪,混进熙熙攘攘来往行人之中。 “道友,慈悲!” 迎面走来一位穿着宝蓝间黑条边绸缎道袍,纹饰低调奢华的年轻道士,风度翩翩,笑容如同秋日阳光般和煦,右手竖起,朝着徐源长打了个稽首礼。 …… 第12章 囊中羞涩 徐源长的第一反应是他被人盯梢了,不动声色回礼:“见过道友!” 刚刚从百缉司出来,他现在看街上哪个都像衙门安插的“巡目使”,这莫名其妙叫他留步的俊朗道士,要小心应付。 长相阳光的年轻道士,腰间佩着镶宝石长剑,笑道:“在下庄良,冒昧打扰,不知道友怎生称呼?在下负责接引陌生散修,前去衔玉园,那里是咱们散修在城内聚集、交换的据地。” 从袖内掏出一面褐木牌子,将背面写的名号亮给对方看。 徐源长看过散修牌子,他也分辨不出真伪,实在是太容易伪造,谨慎问道:“衔玉园在哪里?” 庄良往东边指了指,道:“城东老巷街上。道友若是信不过在下,你可以自己寻过去,还请与看门的言语一声,是庄良介绍来的。” 他似乎见多了这般不被信任的场面,又笑道:“郡城之内,百缉司耳目众多,道友放心就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如此正大光明的歹事?” 徐源长猜测这个长得比他好看的道士,是一个掮客,赚人头费的。 抱拳示意,没有多问半句,转身自行离去。 在街上漫无目的逛了一圈,又去茶舍喝了一壶茶水。 晃晃悠悠转到城东,徐源长谨慎着没发现有人跟踪,他找到老巷街。 麻石板磨痕很显岁月陈旧,冷冷清清的老街上,没见到几個行人,两边皆是高门大院格局,树木青翠。 来回走了一遍,折转停步在悬挂“衔玉园”匾额的门楼前。 徐源长往左右扫视一眼,走上台阶,跨进敞开的大门,没有看到守门下人,沿着青砖甬道往前走去,从花树小径转出一个青衣小厮,隔着老远便避在道旁躬身行礼。 “是庄良介绍我来的,麻烦你带我去见见其他道友。” “前辈,这边请。” 青衣小厮伸手倾身做请,前面引路。 走到左近一栋花树丛中的阁楼前,里面传出谈笑声。 青衣小厮双手贴腹,垂首低声:“前辈,到了。” 徐源长点头道一声谢,迈步登堂入室。 布置雅致的宽敞大厅错落布局,低矮围栏屏风和盆景点缀分隔。 七八名穿着各异的男女,老少皆有,分坐几处或手谈下棋,或品茗闲谈说笑,有穿着素裙的侍女,穿梭烹茶倒水。 众多目光纷纷集中在面孔陌生的徐源长身上。 有人惊咦一声,放盏起身笑道:“徐师弟,你也来了,哈哈,咱们可有好些年没见面。” 徐源长仔细辨认一眼,搜寻着记忆中的印象。 心底疑惑,这人谁啊? “是我,殷泉,咱们当年在出云观同门学道,你不会记不起来吧?” 穿着一袭锦白长袍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面上显出一丝尴尬,忙提醒相貌平平身形瘦长肤如麦色的曾经同门。 没想到当年那个性子懦弱、任人欺负的杂役,也有翻身成为散修的一天。 能寻到老巷街,走进衔玉园阁楼的皆是修士。 门口处设有简单禁制,没有佩戴牌子的凡人走不进来。 “哦,哦,是殷师兄,瞧我这记性,见谅,见谅!” 徐源长终于想起此人是谁。 十年前与他同一批通过考核,进入出云观外院学道的同窗。 如果说原主是一株不起眼的路边草,那么殷泉便是自带光环的明珠,能说会道,天资聪颖,深得授课道士们的喜爱,入门不到三年,殷泉便寻到气感,进入山顶重点培养。 从那以后,偶尔在山道上,匆匆见过殷泉几次。 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相貌长变了,也不知对方如何能一眼便将他认出? 只不知当年的天之骄子,为何会跌落凡尘,也成为一名散修? 算起来,殷泉要比他大上两岁。 殷泉大度地一摆手,笑问道:“是哪位介绍你来此地?……我猜猜,是庄良,他这段时间经常在百缉司街对面的茶舍喝茶,拉新人赚点外快。” 还是以前那般外向热闹性子。 徐源长笑着点头。 能够在陌生的衔玉园,遇到一位热情的前同门,他心底感觉踏实不少。 找对地方了,他有时间慢慢了解修士世界,以解心头许多疑惑。 殷泉将在座的几人,一一介绍给徐源长,见礼之后,又叫上徐源长,走上二楼,道:“这里是衔玉园出售典籍、功法、药粉、符箓、法器等物品的铺子,他们也收购各种材料、符箓、丹药等,不过收购价只有出售价的一半。” 朝柜台后走出来的穿着淡青长裙相貌秀美的年轻女子,介绍道:“这位是我以前同门师弟,姓徐名源长,何仙子,今后可得关照啊。” 青裙女子笑容温婉,双手放于腰侧,微微一蹲行了一个端庄福礼。 “徐道友,今后请常来往,有甚么需要,尽管开口。” “见过何仙子。” 徐源长还礼,注意二楼临窗位置,还有一位白衣女子侧身而坐,捧书翻阅,神情清冷,没有朝这边看来,而殷泉也没有上前去打扰的意思。 在殷泉的陪同下,浏览铺子里摆在货架和柜台内的修仙物品。 “殷师兄,何为灵币?” 徐源长见物品标价是用灵币做单位,低声请教。 殷泉知道这位师弟见识不足,都是从懵懂新人走过来的。 他从袖袋内掏出一枚比铜钱厚实,且大一圈,中间没有方孔的圆形玉币,半透明状,变换角度有隐约彩光流淌。 灵币正面是一座大殿的浮雕,背面篆刻着复杂浮雕图形。 徐源长上手感受片刻,将灵币还给热心肠的师兄。 殷泉低声解释道:“灵币是修仙界流通货币,在咱们千方界七洲通用,与世俗黄金的换算,能用一灵币换十两黄金,或换百两银子,但是没有谁会傻到用灵币兑换黄金或银子,灵币很难弄,很珍贵的。” 徐源长是第一次听说“千方界”和“七洲”的说法。 他只知道所在的大宁王朝,位于定洲东南位置,倒是不急着询问细枝末节,今后慢慢了解就是,扫过货架上的数字,顿时觉着自己穷得寒碜。 他怀里藏着引以为豪的二百五十两银票,二十多两散银,啥都不是。 一圈看下来,总算看到几样能够用银子购买的物品。 他当宝贝一样夹在经书中的空白黄符纸,这边十两银子一张,十张起卖,价格最低的符笔一支五十两银子,朱砂墨一小盒五十两银子,还有寥寥几样,都是标注了“普通”字样。 殷泉见师弟在角落处久久停步打量,低声问道:“你懂绘制符箓?” 徐源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只能绘制不入流的‘镇宅符’,成符率不高。” 殷泉宽慰道:“很不错了,符师非常赚钱的。” 当然前期也很烧钱,且需要天赋。 “走吧,我请伱去‘太白楼’吃酒,知道了此地,往后常来就是。” 殷泉也就是带师弟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来日方长,与柜台后的何仙子打了声招呼,两人下楼出门。 …… 第13章 修行不易,登楼难 “散修不易啊。” 光鲜俊朗的外表下,殷泉也是一肚子苦水。 与徐源长回忆当年山上的趣事,聊起捉弄同门的往事,再到修行漂零、历险赚钱等,偶尔感慨一声,倒一倒无处述说的苦水。 两人举杯换盏,聊得很是投机。 大部分时候,是殷泉一个人口若悬河在述说,或传授散修心得。 徐源长以两世为人的经验,能把话接住,将气氛维持在舒服范围,又不显刻意。 让殷师兄将这些年遭遇的不公和艰险,吐出来不少块垒。 要不然堵在心底憋得慌。 也知道殷泉为何一见面便将他认出。 因四年前,殷泉不慎触犯门规,被驱逐灰溜溜下山的途中,见到过遭人辱骂踢打的徐源长。 那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可怜巴巴双手护头委屈窝囊样,令殷泉印象很是深刻。 世上怎么还有那样的受气包? 换做是殷泉,早就挥拳头打了回去。 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是自己的事。 至于自身犯了甚么门规,殷泉闭口不谈,唯有长吁短叹,痛惜年少时候不懂事。 显然是一件不愿触碰的伤心往事。 “哈哈,人生得一知己,痛快哉!以前怎么没发现,徐师弟,你也是同道中人,欸,咱们意气相投,这朋友交得迟了。” “不迟不迟,就是这酒吃得迟了点。” “哈哈,再饮一盏。” 一场酒吃了近两个时辰,太阳西斜,两人走出太白楼,殷泉已有三分酒意。 殷泉还有事情去办,要与一個人生路上提携过他的贵人傍晚谈事,提前有约,便在路口处分开,说好明日上午,在衔玉园见面。 说晚上回去整理一些旧书籍,送给徐师弟,暂时将就着翻阅熟悉,不用花那冤枉灵币去购买。 徐源长目送殷师兄消失在人群深处后,他披一身阳光,独自往城南方向逛去。 以他沉稳的性子,亦忍不住嘴角翘起,流露出兴奋的神情。 有位古道热肠的师兄给予指引,散修路上,他将少走许多弯路瞎路。 听殷泉说过,从出云山走出来的散修,还有不少,提醒他要小心提防。 往往是所谓的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狠毒入骨,看样子殷师兄曾经吃过不止一次大亏。 在外面轻易不要透露来历跟脚。 合则交往,不合则远离。 一夜无事。 翌日,一身清爽的徐源长轻车熟路来到衔玉园,与行礼的青衣小厮点头微笑。 走进阁楼厅堂,便看到身穿宝蓝绸缎道袍的庄良,手持白玉山水折扇,大秋天的不时扇几下烘托氛围,正与两人高谈阔论,聊得很是热闹。 时间尚早,厅堂里就坐着他们三人,另有一侍女在煎茶,满室淡淡茶香。 “徐道友来得早啊,咱们又见面了,庄某有礼。” 庄良收扇起身,抱拳爽朗笑道。 给人如沐春风的舒服,似乎毫无芥蒂,昨日初次见面时候对方表现出的不信任。 徐源长抱拳回礼:“见过庄道友,感谢指点之情,下回请您吃酒。” “莫要客气,我与殷泉那小子相交莫逆,他的兄弟也就是我庄良的兄弟,今后一起吃酒。” 庄良用一句话拉近关系,又道:“殷泉与蓝道友有紧要事情,一大早出门远行了,我刚好在街头碰到,他与我说了几句话,你今后遇到甚么事,可以来找我。” 徐源长心头不无遗憾,不知殷泉什么时候返回。 答应送他的书籍,又没着落了,拱手谢过,又朝另外两位没有起身的男子拱手示意。 楼梯口走下一位白衣女子,道:“徐源长,你来楼上一趟。” 说完,转身又回楼上去了,没有多余客气。 徐源长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倒是认出对方,是昨天楼上在窗边看书的女子,冷冷清清的,拒人于无形,殷泉没有介绍姓甚名谁。 庄良挤了挤眼睛,促狭低笑:“还愣着做甚么,安仙子叫你,快上啊。” 徐源长带着疑惑上楼。 走进铺子,没看到另外那位何仙子。 白衣女子指了指柜台上放着的一个青布包袱,道:“殷泉让转交给你,你拆开检查一下。” 徐源长心底感叹,殷师兄做事还是很靠谱的,不知他下榻客栈住处,还特意将整理出来的旧书送来衔玉园,托人转交予他。 这份雪中送炭的友情,实实在在。 他记在心底了,抱拳朝走去窗边的白衣女子道谢一声。 走上前,解开包袱,里面是一个不大的黑色木盒。 边缘处有一圈蜡封,加盖了戳印。 看似大大咧咧的殷师兄,做事很显细心。 徐源长见几处戳印完整,便没有当场打开木盒,万一里面有书籍之外的东西露白,可不太好,将包袱背起,再次感谢一声白衣女子。 下楼后与热情的庄良聊了几句,随口提及,殷师兄见他初来乍到一穷二白,送给他几本旧书册,以便打消三人疑虑,再才礼貌告辞走人。 穿大街过小巷,观察着没有人跟踪,返回城南客栈。 关上房门,徐源长飞快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摞新旧不一的书册。 有两本前人游记,有一本修行基础常识典籍,有一门“轻身纵跃术”,一本“法术初解”和一卷最基础的符箓绘制,总共六本书籍,皆是入门读物,够他揣摩学习好一阵了。 徐源长当先翻阅修行典籍,封皮已经旧黄残破,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 从上午到傍晚,他待在房间内,废寝忘食看书。 几本书按侧重浏览一遍,又重新翻阅那本典籍,直到窗外天色煞黑,合拢书册。 总算是对修行的基础常识有了些了解,不再是两眼一抹黑。 不管是道、儒、释,还是其它诸子百家门派,皆是按四门十二重楼划分境界,功法传承不同,或有些古老的名称沿用。 体修和妖修则没那么多讲究,他们是按品秩阶数从低往高计算,分别对应十二重楼。 炼精化气阶段为第一门,也称“气门”,分别是引气境、固气境、化气境三重楼境界,之间实力、寿元相差极大。 每一重楼境界有初期、中期和后期三阶段划分,中间有明显束口分隔,后期心境积累足够,随时能开悟破关。 也随时会因各种不为人知缘由,陷入瓶颈卡顿。 有些门派修士,即使心性境界提升了,也不擅长争斗。 比如农修,医修,卦师等。 当然各有各的保命,或逃命手段。 徐源长算了下他从寻到气感,再到能够绘制出第一张镇宅符,有半年之久,他稀里糊涂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那样跨过无形门槛进入引气境初期。 好像也没甚么难的吗? 炼气化神阶段为第二门,也叫“魂门”,神者魂也,分别是金丹境、元婴境、魂门境三重楼境界,“脱离凡尘,铸造魂门”,功德圆满,迈进下一阶段。 能够走到第二门的修士,凤毛麟角,无不是身怀大气运者。 炼神还虚阶段为第三门,称之“虚门”,分别是洞虚境、无止境、超脱境三重楼境界,脱胎换骨,神魂合一,锤炼地仙之躯,上天入地,神通广大。 炼虚合道阶段为第四门,称为“天门”,至此典籍中再没有记载,空空如也。 每一门之间,皆有不同劫数考验。 书中有云:“登楼容易,破门堪比登天难。” 有人逆天修行,有人顺势而为。 没有定数,也不分优劣。 找对适合自身的仙路大道,加上机缘、气运等,方能步步登高,走得更远。 昨天听殷师兄提及过,他卡在引气境中期有大半年,始终不得其破解之法,更别提勘悟登楼了。 来往衔玉园的散修,有人陷入瓶颈数十年,想尽办法,仍然不得寸进。 这也是许多散修的宿命,不知路走岔在何处,步步艰辛。 破关登楼,着实不易。 而有些宗门弟子,凭着前辈指引教导,破引气境登楼,易如反掌。 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也。 …… 第14章 差点遭了暗算 带着满满收获感外出用过晚膳,徐源长返回客栈,开门之前先注意观察一下。 夹在门缝下方的一截短发丝还在,关上房门之后,点亮油灯。 走去窗户前看了看,暗记没有破坏。 又往床榻下方和角落处查看一番,再才从怀里掏出两本书册,坐下仔细翻阅。 他目前法力低微,实力不堪一提,在陌生城内不得不多提着几分小心。 “轻身纵跃术”正合他现今修炼,与老丁教他的世俗轻功身法,有相通之处,他很感兴趣研读,反复揣摩比划。 半个时辰后,起身将佩剑解下,在不大的房间空地辗转腾挪。 人影晃动,衣袖带起轻风,灯火飘摇。 直到街上传来梆子敲打和喊更声:“夜半子时,平安无事。” 徐源长一个筋斗轻巧翻落地上,动静极小,脸上露出笑容,轻身术学会了,后面需要长时间练习,以达到熟能生巧地步。 舀水稍做洗漱,吹灭灯火,盘坐床榻吐纳练功。 他学的是出云观正宗内息吐纳基础功法,听殷师兄说,吐纳功简单平稳,速度慢点,引气境用来修炼够用了,等到晋级固气境,也有条件更换高级吐纳功法。 隐约听得“咚——咚,咚,咚”的梆子声。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徐源长睁开眼睛,消耗的法力恢复如初,修为略有精进。 他下床正要宽衣解带,突然感知不对,急忙转身,借助窗户外微弱的天光,他看到有一股黑气从门下缝隙飘荡着进来,他立刻屏住呼吸。 房内顿时变得有两分阴森。 紧接着有一张薄薄纸片人,摇摆扭动着从缝隙钻进房间,没发出丝毫声响。 黑气裹住纸人,诡谲左右摇摆,化作一团虚影以极快速度变大。 “啪”,一枚法钱穿透虚影击中门板,金光闪烁,隐约听得一声鬼嚎,黑气虚影以肉眼可见速度溃散,纸人扭动着飞快缩小,摆脱法钱的金光,试图往下方门缝钻去。 徐源长手腕一甩,一道寒光飞掠。 “咄”,飞刀将纸人钉在门板上,那纸人兀自挣扎不休。 徐源长目光一凝,听得外面走廊传来“咚”一声响,似乎有人撞到墙上,紧着有两下脚步声响,他猜到施法者躲在外面不远。 破掉对方的纸人邪法,对方似乎没有遭受严重反噬? 好生蹊跷。 他左手一挥,第二柄飞刀射去,将纸人脖颈钉穿成两截。 纸人脑袋掉落,彻底失去动静。 徐源长拿过佩剑,他没有贸然打开房门,一个纵跃落到两尺许大窗户前。 拉开铜闩,推开一道缝隙,看到有一個黑影从对面屋顶消失。 观察好大一阵,徐源长沉思着关上窗户,他自认做得够小心,怎么还会有劫修找上门? 暗自庆幸他没有睡着,否则遭了暗算还不自知。 想想都不寒而栗。 或许与昨日在衔玉园遇到的庄良三人,脱不了干系? 他们看到自己背了一个包袱,从二楼铺子下来,即使他解释是殷师兄送的旧书,有人肯定不会相信。 散修嘛,用殷师兄的话说,一个个穷疯了。 见钱眼开,胆大妄为者众。 只不知对方用了甚么法子跟踪? 捡起落到地上的法钱,自从上次吸收过他的鲜血,法钱威力增强不少。 待下回再做尝试,让法钱再吸一次鲜血。 拔下飞刀,用刀子夹起两截绘制复杂符文的纸人,放到桌上,用刀尖钉住。 盘坐床上打坐到天明,背着包袱出门,去客栈大堂又续了两日的房费,在街上铺子用过早膳,转悠到太阳高升,徐源长来到城西百缉司。 朝守门的甲士出示散修牌。 徐源长获准进门,沿着最右边的廊道,来到散人院。 面色木然的中年男子,抬起头,吐出两字:“何事?” 徐源长将昨夜的遭遇,简短讲述一遍,从包袱内拿出木盒,里面装着两截纸人。 中年男子拿起纸人打量一眼,木然道:“你且回去,散人院自会遣人查案。” 随手将纸人收进柜台下。 徐源长心底有些失望,对方连敷衍都不加掩饰,是他想得幼稚了。 背着包袱走出百缉司,在街上又遇到笑得阳光的庄良。 他暗自纳闷,不会被庄良误会他是百缉司的巡目使吧? 城市套路太深,他想要悄悄回农村。 与庄良寒暄几句,口头客气约定下回吃酒。 不打探对方的事情,是散修的基本准则,除非对方主动提及。 徐源长返回客栈,总觉着就这样灰溜溜回乡下,心有不甘,没有弄清楚劫修用什么法子跟踪,如鲠在喉。 也不知殷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踱步思忖一阵,再次出门,没有背着包袱里装着的空盒子。 那贼人昨夜失手,他今日又跑了一趟百缉司,有脑子的都不可能再动手。 他又不是甚么有油水的主。 来到衔玉园,与厅堂内闲聊的散修微笑点头示意,先混个脸熟,也没指望有人热情,接着上二楼。 白衣女子守着铺子,放下书卷,问道:“需要点什么?” 徐源长笑着打声招呼,走到角落处,挑选了十张普通黄符纸,一支普通符笔,一盒普通朱砂墨,花费二百两银票,身家顿时空下一大截。 白衣女子收了银票,见徐源长踌躇着没有离去,道:“你有事便说?” 徐源长看了一眼门外,能听到楼下的声音。 女子面上没有不耐烦,语气仍然清冷:“铺子内有隔音禁制,里面说话,外面听不到。” 徐源长便将他昨夜遭遇的窝心事,低声简述一遍,请教道:“安仙子,修士一般有哪些法子跟踪,而不让人察觉?” 殷师兄选择将包袱托付给白衣女子,而不是让好兄弟庄良转交,可见白衣女子更值得信赖。 他在清平城举目无亲,别无它法,权且一试,即使遭了冷眼也无所谓。 白衣女子道:“你将纸人拿来,我帮你瞧瞧。” 徐源长道:“今日上午,我去了一趟百缉司,将纸人交给了散人院。” 白衣女子像是看傻子,微微摇头:“没有出人命案子,散人院不会理会,除非你帮他们做事……”绕着徐源长走动一圈,指着他左边衣袍下摆,道:“有人给你下了追踪药粉,欺伱修为不够,察觉不出来。” 徐源长恍然大悟,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刚刚接触修行世界两天,便被人上了一堂生动的弱肉强食课程。 看似水波不兴风和日丽的表面之下,实则暗流汹涌。 没有实力之前,他最好是夹着尾巴谨慎做人做事。 “你将衣服新换一套,再新换一处客栈,能避免麻烦,大白天的,贼人不敢明目张胆跟踪。” 白衣女子随口指点道。 徐源长抱拳谢过,将物品揣进袖内,下楼离去。 解开疑惑,他方能住得安心。 出了这种事情,城里反而比乡下安全,大隐隐于市。 他要等着殷师兄回来。 …… 第15章 学会第一门法术 新换过衣袍,悄然搬去离百缉司衙门一条街外的客栈住下。 徐源长选择二楼最里边的套房,有卧房和练功的厅房,深居简出,每日在房间打坐吐纳,修炼轻身术、飞刀技,看书画符,勤学不缀。 如此三个月过去,徐源长感觉修为深厚不少。 轻身纵跃术练得越发熟练,在两个房间来去如旋风,方寸腾挪,轻巧无声。 人影在空中翻转,有寒光连闪,划出不同弧线,“咄咄”,两柄飞刀分别射在另外一个房间内千疮百孔的厚木板上,溅起碎屑点点。 徐源长脚尖轻落地面,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盘坐吐纳半個时辰。 恢复损耗的法力,端坐桌前,翻看那本年头蛮久远的“法术初解”,手指比划着细细揣摩。 厚厚的书册讲解法术起源,理论注释居多。 后面附带四门基础法术,分别是障眼术、穿墙术、呼风术和唤雨术,最后一门唤雨术残缺一页,已经不全了。 这个世界的法术里面掺杂有不少神道咒语手诀。 需要体悟上苍,寻到冥冥中的一丝契机感悟,达成静极生变的平衡。 没有名师长辈指点,徐源长自个瞎琢磨了两个多月,却连书籍里的第一个最简单的障眼术,也施展不出头绪。 站起身,左手握着法钱摩挲抓捏。 这是他从书中学来温养法器的笨法子,名曰“盘养”,耗时日久,据说连顽石也能盘出感情。 在厅堂踱步苦思冥想,左手盘着法钱,右手不停掐诀。 他已经将手诀练习得又快又准,体内法力日渐充盈,咒语能够倒背如流,用舌尖默念瞬息间完成,不应该学不会障眼术啊。 口中念念有词: “见幻见真,搬运我空;尔之返虚,归之随心。奉万法祖师律令,敕!” 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徐源长停步恍惚了一下。 心有所感,回神之后忙往窗边桌子上看去。 一摞铜钱摆放整整齐齐,正好十枚,就那样凭空出现。 徐源长心头一喜,他不知不觉中领悟了障眼术,以他目前的法力,还变不来大件和复杂的物件,伸手摸进袖袋,里面的铜钱少了十枚。 法术守恒,不可能无缘无故变出钱财。 当然也能将别人口袋里的银子,变到自己口袋里来。 但是书上有告诫,法术一旦破掉,将要遭受反噬其害,承担相应后果。 据说有法术练得高深者,每天能捡到银钱,也不知是真是假? 定了定神,徐源长手上起诀,口中默念咒语,下一刻,桌上的铜钱凭空消失,他袖内多出十枚铜子。 “嘿嘿,还真是神妙,妙不可言!” 确认自己领悟了第一门法术,不会再失败,徐源长笑得合不拢嘴。 当日在青石镇上遇到的变戏法老头,用一手障眼术将他唬得不轻,下次再遇到,他也变一个给老头瞧瞧。 当然也就自个乐呵想想,他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显露本事。 第二门穿墙术,他记住了法诀咒语,练习得极熟。 暂时不敢实际尝试。 撞坏了墙要赔,撞坏了头自己痛。 戴上斗笠,压低檐子,徐源长拉开房门走出去。 在附近街道逛了逛,他穿着一身普通青布长袄,走进一家酒楼,点了几样菜肴,大快朵颐,好生犒劳一番。 又去附近的书铺,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籍消遣,离去时候买两本山河游记。 日子过得悠闲自在,闹市里取一份心静。 除了花银钱如流水。 每天修炼吐纳、飞刀、轻身纵跃术、拳脚剑术,花一个时辰练习基础符箓中的“破煞符”和“破幻符”,书中仅仅记载有三门法符,其中的“镇宅符”有五种,他全部学会了,没有浪费手头仅有的十张黄符纸。 因为镇宅符换不来灵币。 低阶破煞符和破幻符,在衔玉园铺子里有出售,视蕴含的法力多寡,四至六枚灵币一张,明码标价。 从外面铺子买回来的凡俗黄符纸,练习勾勒,用掉一摞一摞,他于两门符箓细微处的掌控了然于心。 他今日领悟出障眼术,觉着法力足够支撑。 时机成熟,可以尝试绘制低阶法符。 冬日暖阳,寒风不冽。 徐源长戴着斗笠每天穿行大街小巷,品尝美食,闲逛散心,还去城外沿着清江水堤走了走,花几天时日,将心境调整至水波不兴。 十二月初二,宜开张,出行,洒扫,搬家,动土,祈福。 是他从黄历中选出的黄道吉日。 徐源长焚香祷告一番,铺开一张价值十两银子的黄符纸,用他最好的符笔,沾着最好的朱砂墨,下笔如有神助,一气呵成。 朱墨纵横,符纹勾连,完成一张破煞符。 徐源长脸上露出一丝涩笑失望,徒有其形,不具神妙,这是一张没有谬误的废符。 将废符收去一旁,把他从街边铺子里购买的黄历厚书合拢丢到角落吃灰。 别占他桌上地方。 平复心绪,出门吃喝闲逛,将法钱握在手心摩挲。 后面数日,每天要绘制一张破煞符,然而接连绘符失败,屡败屡绘,他已然心如古井,差点要麻木了,天可怜见,终于让他在第八天瞎猫撞上死耗子画出一道成符。 有片刻的恍惚。 盯着桌上气韵微弱流转的破煞符。 徐源长强作镇定,将符笔小心放回笔架上,忍不住“嘿嘿”干笑两声。 他太难了。 也太爽了。 这般离谱的成符率,对他的心境是一次绝无仅有的考验。 端详着绘之不易的法符,徐源长仔细回想各种细枝末节的感受,最后摇头放弃,他抓不着那般玄妙感应,下回还得碰运气。 连续几日造天气刮北风,晚上时候沸沸扬扬漫天大雪。 待第二日中午时候,风停雪住。 徐源长新换上普通道袍,踏雪来到银装素裹的衔玉园,与冻得轻轻跺脚的青袄小厮笑着点头,挟一股冷风走进厅堂,里面只有寥寥三人围炉喝茶。 点头笑着示意,徐源长没有停步,上楼梯往二楼去。 “这位谁啊?” “殷泉认的同门师弟,来得很少。” “哦,难怪不认识。” 徐源长耳中听得三人的低声交谈,他已经走进铺子,一眼扫去,白衣女子端坐窗前看书,仍不见那位温婉何仙子。 “需要点什么?” 女子放下书卷起身,清清淡淡,与以往一模一样的打招呼。 徐源长从怀里取出一支薄盒,摆在柜台上,轻轻打开,对走近的白衣女子道:“安仙子,劳烦您帮我瞧瞧,这道破煞符,贵铺回收吗?” 女子走来带过一阵淡淡冷香,目光一扫,道:“品质较低,一枚灵币回收。” 徐源长知道是符纸材质低劣,容不下过多法力,谈不上失望,问道:“能兑换五张云黄符纸吗?” 女子看着修为颇有长进的道士,点头同意:“可以。” 云黄符纸一叠有十张,出售价两枚灵币,平常不拆散零卖。 徐源长将他辛辛苦苦绘制成功的一道破煞符,换回五张品质一般的云黄符纸,随口打听道:“安仙子,请问这段日子,可曾见到殷泉来过?” “见过,月初又出门了。” “哦。” 徐源长抱拳道谢,走出铺子下楼离去。 稍有些失之交臂的失落。 白衣女子拿起那道品质低劣的破煞符,走去窗户前仔细端详。 “用普通黄符绘制出破煞符,说出去,恐怕没几人相信吧?他手头拮据……似乎就一叠普通黄符纸?” 女子将破煞符收进自己袖内,补了一颗灵币在铺子账上。 等他下次再来,再好生谈谈。 老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是朋友。 …… 第16章 又遇彦山道长 一鼓作气花费七天时日,将手中五张云黄符纸夹杂剩余两张普通黄符纸,一天一张全部画完,材质提升的缘故,获得两道真正的破煞符。 相比第一次的艰难成品,这次无论气韵或品相,皆胜出一筹,令人振奋。 徐源长欣赏片刻,将法符收进薄盒。 他暂时不准备去衔玉园铺子出售,适当藏拙,留待明年吧。 还有不到十天便将过年,今日去街上逛逛,替哥嫂侄儿们采买些礼物,身上银子不到二十两,但是他掌握了一门赚钱技艺,今后吃喝不愁,心情格外舒畅。 大街上充斥着临近年节的气氛,各家铺子张灯结彩。 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徐源长没有再戴着碍事的斗笠,也不合时宜。 时间过去近四月,他现今实力大增,绘制符箓也是练功修炼,当初惦记他的贼人,不应该总是盯着他这个没油水的散修新人。 提着采买的布袋,一路好心情维持到城中繁华的乐水桥头。 “徐小友,请留步!” 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叫住逛街的徐源长。 偏头寻去,桥头空地角落处,一位穿着浆洗发白道袍的老者,脸色红润,有几分仙风道骨,摆着一个小小算命摊。 老者从小木凳上起身,手中拿一面写有“铁口神算”的小布幡,笑容可掬。 徐源长认出对方是当初在青石镇变戏法的跑江湖老道。 不过生意似乎比较清冷。 乐水桥头空地上,各种杂耍卖艺较多,看客们都被吸引过去。 “见过彦山道长,您这是改行算命了?” 徐源长上前行礼,笑着打招呼,走得近了,些微察觉对方身上有微弱的法力。 修为不高,似乎比他还不如。 世间有法力在身散修不少,大部分都是半吊子,熬不出头。 修仙资源和法术功法太难获取,心灰意冷者游历凡尘,也不失为一种生活。 不过像彦山道长这般,落魄街头变戏法算命的也很少见。 “老夫涉猎广泛,懂得颇多,偶尔换個行当。” 老者不在意小小调侃,混江湖的早就不要脸皮,打量着送上门的油光水滑肥羊,不,是珍稀贵客,脸上神色变得严肃,低声道:“老夫观你印堂发暗,命宫犯小人,近几日恐有血光之灾。” 徐源长听得如此熟悉的江湖套路言语,他不光是印堂发黑,连脸都要黑了。 忽悠,请接着忽悠。 “以道长您的本事,应当不缺银钱花销,何必如此戏耍咒我?” 再差劲的散修,也比普通人赚钱容易。 这般鼓唇弄舌,行江湖手段恐吓他,让他看轻三分。 他又不是没有社会阅历的真?毛头小伙。 老者见徐源长要走开,忙追上两步:“小友,若要趋吉避凶,请听老夫一言。” 徐源长站定脚步,笑道:“你且说说,凶在何处,吉又在何方?” 老者拄着布幡竹竿,一手捋须,正待好生卖弄一番。 徐源长又补充一句:“您老卦金几何?我身无余财,若是价格合适,我便劳驾您算上一课?” 坚决堵死老江湖敲竹杠的任何机会。 老者竖起三根指头,也不说要传衣钵的浑话了,一回生二回熟嘛,都是江湖同道,不能狮子大开口,日后好相见。 “三枚铜钱?” 徐源长试探着说道。 这个价格很亲民,老头的卦摊怎么会没有生意? 老者的脸都黑了,破了个大防,没好气道:“化解不易,本小利薄,三十两银子,概不赊欠!” 谈钱的样子,顿时没了慈眉善目仙气儿。 徐源长愣了一下,怎么不去抢?紧着哈哈笑着离去,他不与老头置气纠缠不休,有声音传来:“囊中羞涩,只能请您吃一碗素面,还您上回的请客。” 老者转头看去,地面的卦摊白布上悄无声息多出三枚铜钱,下意识往自个袖袋摸去,摇头笑道:“在老夫面前耍戏法,确实有街头卖艺的天分,老夫没有看错人。” 城里的素面,比镇上贵一文,要四文钱,这不是寒碜他嘛。 继续坐回去,收起三枚铜子,晒着太阳,半眯缝眼睛打量着路过的烟火男女,寻找潜在目标客人。 奇了个大怪,他换做什么营生,怎么都门可罗雀没生意呢? 要不就是被厚颜无耻之徒,白嫖不给钱。 难道是他长得不够老帅? 还是他这身浑然天成的飘然气度,让客人自惭形秽? “夫君,那算命老头好不正经……他拿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这里看。” “岂有此理,待我去与他理论。” “夫君切勿动手,莫打坏了人,要赔汤药费。” “……” 隔天一大早,城门刚打开不久,一辆马车驶出西门,闯进迷离晨雾,绕了一圈再往北上。 途中,徐源长下马车,在一个小镇停留用午膳,新换一辆马车,直到天煞黑,才赶到青石镇,他提前下车,背着包袱,抄小路绕过镇子赶回鼓石坡院子。 言者无心,他听者有意,没在城内继续多住。 要过年了,城里鱼龙混杂是非多,免得真个招惹血光之灾。 有些话是好的不灵,坏的准,小心无大错。 他隐踪匿行,返回偏僻乡下,安生待着独自修行就是。 出门几个月,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他给大兄留了钥匙,开门走进堂屋,整洁如初,桌上无尘。 一夜修炼,早上睁开眼睛,徐源长探查一番,神色略有诧异欣喜。 是乡野之地空气清新,比城内适合修炼? 还是要经常换地方,不能在一处待久了,以保持新鲜感? 他昨夜修炼的效果明显高于城内。 以前是修为和经验不够,感知不出其中细微不同。 挑上木桶,下山打清澈泉水,他而今身法修炼小有成就,攀爬陡峭之处如履平地,桶内滴水不洒。 灶房升起袅袅炊烟,院子里清冷依旧,却有人气荡漾。 用过早膳,太阳初升,徐源长提着背着大包小包,沿山路走进村子,与蹲在院子外捧碗吸溜面条的村民点头笑着打招呼。 不多时,他身后呼啦啦又跟了一群小屁孩。 饭也不吃,跟着去凑热闹,鸡飞狗跳。 “狗娃三叔回来了。” “有糖吃咧。” “包里都是糖吗?” 呼朋唤友,蹦跳吵闹不休。 听得动静的狗娃嘴角还沾着饭粒,跑出院门,惊喜得双眼放光,大叫大嚷迎着跑上前,身后跟着小小一只美娃。 “我叔回来了。” “叔,抱抱。” 徐源长笑着放下包袱,揉了揉咧嘴傻笑的狗娃脑袋,从袖内掏出一大包糖豆,让狗娃分给所有小孩,俯身抱起求抱抱的美娃。 小丫头扭动着要下地分糖豆,被塞了一包糖豆顿时笑傻了。 提着包袱走到院子前,与出门的大兄和嫂子打招呼。 大柱接过大包,手头一沉,狗娃娘将美娃接了放地上,嗔怪埋怨:“回家你买这些东西做甚么?浪费铜子。” “要过年了,给一人置办了一身新布袄子和新鞋,也不知合身不,嫂子手巧,可以改一改,还有两段新布,喜欢什么式样,再去镇上铺子里裁剪。” 徐源长笑着走进堂屋,取下肩头包袱,打开又拿出好些玩具。 美娃将糖豆包揣口袋里,也顾不上吃,一手拨浪鼓,一手抓着活灵活现小木马,疯跑出院子炫耀去了。 “你这个当叔的,别尽惯着他们。” “嫂子,给你带了几样城里的胭脂水粉,给大兄带了一坛好酒。” “啊,都成黄脸老妖怪了,可不敢抹这些城里人的稀罕物,你别糟践铜子。” 狗娃娘捧着几个精美细瓷瓶子,小心翼翼,责怪着合不拢嘴。 她觉着下河村的闺女,都配不上自家小叔子。 烦人啊。 …… 第17章 该来的躲不掉 乡野之地的传说,只能保持一段时间神秘和新鲜,除非能够持续创造神话。 冬日荒芜草枯,鼓石坡上清寂依旧,平日里无人问津。 徐源长每日挑水、种菜、练功、揣摩法术,平平淡淡过日子。 看山岚开阔日升西落,赏云卷云舒风吹草伏,不知不觉修为精进,又将障眼术领悟出新的变化,飞刀射出能够中途拐弯,等。 仍然没有尝试穿墙术。 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 徐源长用不着忙碌这些俗务,他越发喜欢吃大鱼大肉补充气血的食物。 能捱饿,更能吃,手头剩余的十余两银子,坐吃山空也能耗小半年吧。 他用不着为银钱操心太多,两张破煞符,给他无上底气。 夜黑无月,山风冽冽。 结束晚上的打坐吐纳,徐源长心无杂念,躺下很快入睡,陷入无知无我的状态,在自家床榻睡得格外踏实,有城里客栈不能给予的安全感。 五更天时候,天地寂廖,村里最勤快的狗子也歇了。 阵阵雄鸡打鸣声传来,此起彼伏。 一道黑影出现在鼓石坡,轻车熟路摸到院墙边缘,纵身轻飘飘跃过砖墙,没有碰触墙顶新加的碎瓷铁钉,落地轻巧无声。 黑影停步细细倾听半晌,随即举步走上堂屋台阶。 将手掌贴紧门板,隔着大门,用法力化作轻柔劲力缓缓无声移动里面的门闩。 他曾经来过几次,对院子和房屋结构非常熟悉了。 每次来都没有逮到人。 这回是远远观望,亲眼看到确认后,特意选在这个时辰行动。 乡下人讲究“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他不信这小子不回老家过年。 “铛叮”,两个小铃铛先后坠地,砸响一连串清脆滚铃声。 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黑影气得差点骂娘,手掌用力,“嘭”,门闩断裂,大门洞开,抢步冲进堂屋,那小子太狡猾奸诈了,居然在门闩两头安放铃铛,小小年纪,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江湖经验? 着实可恶。 原本想省点力气智取,既然行踪暴露,那就强行闯进去抓人。 瓮中之鳖,还能跑了不成? 这边即使打翻天,也惊动不了两里开外的村庄。 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将瓶里液体一饮而尽,两步跨到西边房门前,手掌一击,门闩崩断,随着房门震开,铃铛再次坠落乱响,黑暗中突然砸来一团物体。 冲势凶猛的黑影下意识一拳轰去,“砰”,是一個装着白灰的纸包。 灰尘溅开,一道寒光快如流星,已然射中闯进来的黑影胸口。 飞刀被弹开掉落地面,发出“当啷”声响,黑影身上荡漾一层微弱气波,退后一步化解撞击力道。 “等等,你是谁?你要打劫,找错人了,我穷得只剩下几本典籍还值点钱,全部给你。” 已经穿上外袍的徐源长,站定在最里面角落,叫道。 修士眼力敏锐,他看出对方喝了“护身符水”,短时间内普通刀枪不入。 他妙手偷袭一刀无功,以他现在的力道,墙壁亦能被飞刀洞穿,却伤不到喝了符水护身的贼子。 “交出‘岍山札记’,可饶你一命。” 黑影挥手将腾起的灰尘扫开,身上头上到处都沾染着白灰,口中发出古怪声音,往里面闯去。 徐源长再次叫道:“我给你岍山札记,你再进来,我毁掉书了。” 护身符水有时效性,不能硬拼,他必须想办法拖延。 对方是为了岍山札记而来,与那个在下河村被他和老丁做掉的邪修有关。 心底大骂百缉司那群尸位素餐的饭桶,连个邪修同伙都没查出来,反而查他这个杀贼的有功之士。 不干人事的白痴,耍官威的蠢物。 “混蛋,伱下毒耍诈!” 黑影突然暴怒,察觉白灰有异,手持长剑,往墙角方向扑去。 剑影挥动寒光,尽数挡住徐源长往堂屋逃脱的方位。 徐源长手腕一甩,一柄飞刀激射撞上贼子的剑光,猛烈碰撞,火星飞溅,将那蒙面劲装贼子逼停一步。 他心底有了计较,对方修为比他高,却也不会超出太多令他绝望地步。 面对躲到乡下也躲不掉的血光之灾,他心底出奇冷静。 右手掐诀,口中默念咒语,往背后墙壁一退。 整个人就这样诡异消失不见。 关键时候,他心生感悟,大胆尝试,没成想一次便施展成功“穿墙术”。 很神奇的体验。 “穿墙术……休要逃走。” 黑影惊怒不已,纵身跃起,往对面墙上狠狠撞去。 他也学过穿墙术,无数次鼻青脸肿,一直学不会穿墙过障。 法术的领悟与天赋和资质有关,换一门法术,或许就能轻易掌握。 最忌钻牛角尖,与自个较劲浪费时间。 “嘭”,凭着护身符水的防护,黑影用蛮力将青砖墙壁撞出一个参差洞口。 否则以引气境的身躯,又不是体修,这一下非得受伤不可。 黑影身上再次浮现气波,黯淡不少,冲出破洞,看到他要追杀的目标,已经轻松跃过院墙,便跟着追去,叫道:“你再逃,我返身去村里,杀尽那一片村民。” 徐源长站定在山石上,回头嗤笑道:“庄良,你以为蒙一张遮羞布,能盖住你身上的邪气?尽管去杀,我先行一步,去城里报给百缉司,天下之大,你能往哪里逃?” 黑影吃惊停步。 他已经掩藏得够好,怎么还是被那小子识破了身份? 不再刻意改变嗓音,冷笑出声,道:“大不了,我逃出大宁国地盘。” 相互言语威胁,双方对峙寸步不让。 徐源长好整以暇问道:“你那段时日盯着百缉司衙门前,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出现?” 黑影见对方不再逃跑,否则一追一逃,那小子利用宅院穿墙躲猫猫,他又能撞破几次砖墙,天光大亮都不见得能追上,也就满足对方的疑问,道: “王三那蠢货,当初没有告之我去向,我也是后来知悉他出事,得知是一个没有取得散修身份的新人干的,姓徐,不知具体跟脚下落,便在百缉司衙门斜对面茶舍天天守着,要不然我吃饱了撑的,赚那么点拉新人外快?” 徐源长思索着“哦”了一声,道:“你是百缉司的巡目使!” 他说得很肯定。 唯有百缉司的巡目使,有条件接触巡查使,从那些自大的蠢货口中听到一鳞半爪消息。 黑影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反问道:“你是如何看破我的伪装?” 他学过口技,将整个人裹得大了一圈,想不明白哪里出了纰漏? 以他的精明,自是明白对方在拖延时间,想让他的护身符水失效,还想等他毒发,好捡现成便宜。 他又何尝不是在等机会? 徐源长没有回答,继续问道:“你那同伙王三,应该不至于为了几百两银子,出手行邪法对付凡人?” 庄良没好气道:“他是为了弄几个魂魄,顺手牵羊将狗大户家的银钱大部分搞走,不担心事发……你如何看破我的伪装?” 不问清楚,心有不甘。 徐源长哈哈笑道:“我随口讹你,你这人太好骗了。” 那夜遭纸人暗算,他早就将怀疑目标,放在庄良三人身上。 那日另外两人没有起身,离他五步开外,唯独庄良近身了,还是两次,热情攀谈,送他出门。 有在他身上释放追踪药粉不被人察觉的便利,再则事发第二天,又在百缉司衙门前街上遇到庄良。 种种巧合,交织成蛛丝马迹。 他不怀疑才怪。 庄良勃然大怒,感觉智商受到侮辱,纵身杀去。 他竟然被一个乳臭小儿讹骗自爆身份,置身于被动又危险境地。 那小子必须死。 …… 第18章 棋高一着(感谢“ 瞬影魔痕”的打赏鼓励) “看刀!” 徐源长双手连甩,两柄飞刀射出如电,故意激怒对方,纵身往坡下左右两边交替飞掠。 “铛”,庄良挥剑成网,用巧劲磕飞其中一柄,却奇怪地没有碰到另外一柄,光线幽暗,他以为自己看岔眼了。 下一瞬间,“砰”,他胸口处中刀。 符光气波浮现,岌岌可危。 “障眼法!” 庄良吃了一惊,那小子将障眼术练到如此地步。 能够给飞刀施加幻术,借助夜色晦暗,让人真假莫辨。 这份本事让他越发抓狂,纵身追杀,如影随形,剑光不离对方左右。 他可以失败多次,对方托大,只要失败一次,便将万劫不复。 看那小子身上有几多飞刀可耗? “你没有中毒?” 徐源长一路腾挪,纵跃在下山坡路上。 这里地形他闭着眼睛都熟悉,尤有闲暇关心这个问题。 双手旋甩,挥洒自如,又是两柄飞刀出手。 障眼术要尽可能利用光线、环境、道具,他前两天有所领悟,让法术更进一层,然而还不能及远,三丈左右,他目前能施展的范围。 要不然他也用不着犯险,与贼人刀尖共舞,处处惊心动魄。 “砰”,庄良再次中了一刀,他攻势不减,穷追不舍,冷笑道:“区区乌绿毒,能耐我何?” 徐源长纵跃蹦跳间撩开外袍,露出腰带处系着的一圈精巧飞刀,再次两刀飞去,故意叫道:“我忘了,你是王三贼子同伙,他留下的乌绿毒对付不了你。” 回来这么多天,他早就从鼓石坡下方的石洞,取回来箱子,拿出那本“岍山札记”和两个小瓶。 修为见识高了,他也有胆量打开瓶塞。 经过尝试,发现两个瓶子里分别装的是绿色毒药粉和其解药丸子。 些许毒粉让沾染上的老鼠、兔子,两息倒毙。 他不懂用法术激发毒粉冒出绿火毒雾的手段,便在白灰中掺杂一些,混淆视听,作为暗器之用,使用前吞服了一颗解药丸子以防万一。 彦山道长提醒他有血光之灾,于真与假,他谨记在心头,做过不少准备。 又是两轮飞刀激射,徐源长纵跃闪避之际,见到对方身上的激荡气波终于溃散。 他心下一喜,手中再次出现飞刀。 然而庄良左手一张符箓拍在身上,冒起一阵腾腾黑气,盘旋着将周身护得周全,让胜券在握的徐源长立刻傻眼。 “小子,猖狂啊,叫嚣啊,你的飞刀还剩几柄?你的法力还能支撑几时?” 庄良一把扯掉脸上的黑布,俊朗的脸庞笑得有几分狰狞。 等着这一刻,他差点将耐心耗尽。 好戏正式开始,引气境散修之间的争斗,法力之外,不就是斗的灵币吗? 他心痛得心头滴血,即使将那小子碎尸万段,也亏大了。 徐源长退出五丈开外,趁机歇一口气。 从山上一路追逐退避到山脚,每一步皆不能行差踏错,消耗的精力和体力,可没有外表看上去的轻松惬意。 斗智斗力,性命攸关。 “你这是甚么符箓?煞气十足,看着很邪门。” “黑煞护体符,价值十枚灵币,保证伱将周身插满飞刀,也打不破这层煞气护体。” 庄良笑得呲出八颗牙齿,很好心地给予解答。 他是主攻一方,消耗的法力,远远要少于对方,护身符水替他挡下大部分攻击,他要留着法力,关键时刻使用,绝对不能让对方逃掉。 徐源长好奇问道:“衔玉园铺子,没看到有这般符箓出售?” 庄良耐心极好,道:“小子,城外有黑市,你孤陋寡闻,当然不知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交出‘岍山札记’,饶你不死。” 他搜寻过那处院子,连茅厕都翻遍了,也没找到想要的书籍。 还好心地帮着将院子打扫了两次,免得露馅。 徐源长“哦”了一声,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鬼话,笑道:“你先前以为凭着一瓶便宜符水,能拿下我,哪知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得不得动用花费十枚灵币的压箱底符箓,哈,血亏大了……” “混蛋,找死!”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庄良左手掐诀一圈,喝道:“哪里逃!” 他陪着对方耗时间解释这么多废话,自有其目的。 那片地面枯草突然生长,几個方向草茎蔓延,迅速缠绕在徐源长脚上,急切间影响了他闪避的方位速度。 庄良得意大笑着飞身挺剑,对着那可恶小子肩头刺去。 他还要留那小子一命,拷问出“岍山札记”的下落,要不然这趟买卖,亏得裤衩子都没了。 “噌”,徐源长终于拔剑出鞘,一记平平无奇的对刺,斜指向扑来的对手肚腹。 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的同归于尽打法。 他脚下较劲扭动,一阵阵草茎“嘣嘣”断裂声响。 庄良胜券在握,可不想与狡猾的小子以伤换伤,忙中途变换招式。 剑光下斩,“铛”,化解那小子狗急跳墙的一剑,蓄势多时的左手覆着法力猛然出击,这是他临时算计的后手,以强凌弱,步步紧逼。 “砰”,两人以掌对拳,硬碰硬狠狠对了一记。 徐源长“咚咚”倒退出七八步,挣脱草茎束缚,差点一跤跌坐地上,从左臂到肩头酸痛,一时半会的使不上力。 有一张黄符四分五裂,纷飞在夜空中。 “混蛋,我要杀了你,你怎么会有破煞符!” 庄良身上腾腾盘旋煞气,掺杂了一道青光,护身煞气顿时出现了漏洞。 他在暗算对方为之窃喜同时,也遭了对方在手掌藏符,想要近身暗算的需求。 双方一拍即合,联手演练了一场默契大戏。 只是庄良差点气疯,想破脑袋也没明白,那小子一穷二白,哪里来的灵币购买破煞符?效果还如此之好。 没人提携带着,散修新人想赚钱都找不到门路。 他可不信殷泉会大方到送出灵币。 对于散修而言,每一枚灵币皆来之不易,要精打细算着花销。 送出几本不用的旧书,那是做人情,为了今后获取更大回报的惠而不费投资。 徐源长将长剑往前方一掷,“嗖”,逼迫发疯一般杀来的对手挥剑格挡,稍一阻止对方攻势,他脚下继续左右倒退,山下碎石崎岖,杂草丛生,他右手捞起两柄飞刀。 目光凌厉,口中默念,神情出奇专注。 待那身影冲至近前,两柄飞刀脱手激射,在空中一变二,二化作四。 刀光分作上下左右,尖啸声刺耳。 庄良脸色微变,催动出现漏洞的护身煞气快速旋转,只要熬过片刻,能将护身煞气修补完好。 那小子的障眼法借助夜色幽暗掩护,仓促间,他一时分辨不出刀光真伪。 听那破空利啸,都不像是假的? 心生惧意,疯狂挥剑想要挡下这一波飞刀攻击,然后退走。 那本破书不要也罢,犯不着搭上性命。 或许可以借助巡查使之手,先下手为强,诬陷那小子窝藏贼赃。 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铛铛铛铛”,连着磕飞四柄货真价实飞刀的庄良,诧异之余剑光稍滞,居然都是真家伙,那小子故意将精巧飞刀重叠在一起施展,真真假假迷惑他? 眼角突然觑见寒光近身,他脸色大变,再想躲避已然来不及。 脖颈侧面陡然中刀,正是护身煞气旋转而至的漏洞空隙所在,巨大的冲击劲道,将他脑袋狠狠撞向右边,冲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飞刀没柄而入,丝丝鲜红渗出。 他一脸的不可置信,那小子的飞刀能拐弯,对时机的把握也太精准? 脚下踉跄倒退,身上煞气维持不住飞快溃散,口中发出嗬嗬怪叫:“你……不能杀我……” 一道刀光应声射出。 正中额头,将其后面的话语掐断。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是巡目使就了不起啊。” 徐源长眼中露出深深疲惫,以及一丝厌恶,幸亏他在城内,闲着时候,去铁匠铺子多打造了一排精钢飞刀。 他施展轻身术、障眼术和飞刀技,还要观察时机,几乎耗尽法力。 看着对手扑地倒毙,见其左手刚摸出的一枚青铜牌子摔在碎石地上,“叮当”,弹出一步外,背面朝上,显出“巡目使”字样。 徐源长目光微凝,决定毁尸灭迹,将那牌子扔去几十里外的河里,越远越好,不给自己找麻烦。 对于打过两次交道的百缉司衙门,他报以极大的忌惮和不信任。 再去主动报案,他就是脑子有坑,被驴子踢了。 …… 第19章 不做坏事便是善行 天光微亮了。 徐源长提着锄头、铁锹从山坡处走回自家院子,花费近一个时辰,清除一路战斗留下的痕迹,给那死鬼在另外一座山脚找了处风水好地,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所有扔出的飞刀全部寻了回来,有十余柄严重折损变形,另外埋了。 回到房间,看着西墙破开的透风大窟窿,他微微叹了口气。 战斗一时爽,后续补墙…… 勉强提起精神,将房间地上墙上门上沾染的白灰,连同被褥一起清扫出去,点一把火烧掉,以绝后患,住处偏僻,他做什么都不会打扰到邻居。 关上西屋房门,他走进东边空房,关好门窗,稍做防护布置,坐定在椅子上闭目吐纳。 体力、法力和精神消耗巨大,松懈下来身上无处不痛。 迫切需要调息恢复,连收刮到的战利品都顾不上清点。 腊月二十九,家家户户飘出煮肉香味。 得闲的汉子们凑堆掷骰子玩叶子牌,吆五喝六,喊声震天。 有人突然说起,早上天亮之前,西边山脚下,好像有动静和怪笑声,听着很是瘆人。 另外有人附和,说起夜也听到了隐约叫声,再听时又沉寂消失不见,好生吓人。 有胆小的赶紧岔开话题,说大过年的别说这个,咱们村有道士,镇得住。 到中午时分,徐源长睁开眼从椅子上起身,法力恢复大半,又有一战之力,简单弄了饭菜,填饱空空如也肚皮,从地上捡起两个布袋。 全部倒在桌上,一堆半透明灵币玉色生辉,映照着光亮,隐约有光彩流淌。 细细清点一遍,竟然有九十七枚之多。 徐源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猜测庄良积赚如此多灵币,是为了凑钱购买低阶法器,衔玉园铺子出售的最便宜法剑,也要百枚灵币,品质有保证。 现在这笔横财全部便宜他了。 另外还收刮到四百两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 让他空瘪的钱袋,一下子鼓起,身家暴涨。 其它的零零散散,包括法符、纸人、长剑、装逼的玉扇等物,统统舍弃埋掉,不能因小失大,只没有寻到功法书册之类,稍有些遗憾,或许是存放在其它地方。 那個在下河村被诛杀的贼子王三,身上没有灵币,估计也是放在住处。 将银票收进怀里,散银放进袖袋,灵币全部归拢进布袋。 他打算等晚上天黑人静时候,将这袋灵币分三处藏起来,暂时不会动用,不想招惹别人注意,等风头过后再说。 目前以提升修为,增强法术实力为要务。 拿出那本替他招来横祸的“岍山札记”,逐页仔细翻阅一遍,里面记载的画符制咒,养鬼合毒控僵尸之法,都不是好路数,他没有发现特别之处。 点起蜡烛,将书凑近灯火,一页一页透光照看。 翻到封底,对着灯光,终于看出异常,里面透显出隐约的墨色线条。 书籍的封皮封底皆是双纸合裱,甚至三层纸合裱一起,显得厚实硬挺,也就形成了夹层,将秘密藏于其中,确实隐秘,不仔细难以发现。 用刀子将封底割下,浸泡在一盆冷水里。 整个下午,徐源长清理出墙壁破洞,用白灰掺合泥沙做浆,从角落翻出以前剩余堆放的青砖,加上破洞外挑选的好砖头,自己动手,修补窟窿,清扫擦拭忙活到天黑。 捞出盆里泡发的纸页,小心将其慢慢揭开,一分为二。 露出夹页的秘密,上面用简单笔墨勾勒出一张地形图,有山川走势,岩石林木,偏下方的三山中间,画出一个明显的洞口黑圈,边上勾勒着水波纹。 “藏宝图吗?” 徐源长低语一声,图上无文字标示。 庄良便是为了这份秘图,穷追不舍,最终将命丢掉。 他连清平郡堪舆图都没见过,无从知晓图中所示为何处了。 记下抽象简单的地形图,脑中有个大致印象,找出一本他从镇上买来的旧书,将湿纸夹进去,趁着天黑出门一趟,将灵币、藏宝图和岍山札记分别藏稳妥。 趁着夜黑寂静,施展轻身术,跑出二十里之外,将收缴的那块“巡目使”青铜牌和散修褐木牌,分别丢进河里,埋进土里,彻底消除后患,再悄然返回院子。 盘坐新收拾出来的床榻上,仔细复盘他与庄良的惊险生死一战。 被人用来跑江湖变戏法的障眼术,属于最低级幻术,这回生死争斗立下大功,给了他新的启发,障眼术修炼还大有挖掘潜力,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皆是自保取胜手段。 通过激烈实战,他对目前的飞刀式样,有了新的想法。 薄的还可以更薄,两片三片叠起来,不显累赘。 厚的可以再厚点,势大力沉加大攻击力道。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他不得不将自己的牙齿都武装起来。 为了生存得好好的。 他秉承着不做坏事便是最大的善行。 子夜过去,便是大年三十。 约莫五更天,徐源长提着灯笼,摸黑走进村子,远远近近,爆竹声零零散散响着。 狗子们很安静蛰伏,不乱叫乱吠遭人嫌。 清平郡地域是过早年习俗。 几间房屋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大桌子,鸡鸭鱼肉满满一大桌,热腾腾香喷喷,都是平常舍不得吃的好食物,点烛烧香先祭奉祖宗,充满仪式感,所以叫“过年”。 这一天必须要笑,轻言细语,说些客气吉祥话。 一边吃着丰盛年早饭,窗户纸透着暗蓝色干净晨曦。 外面鸡鸣鸟叫,香火味四处随雾气弥漫。 早饭吃完,天色将将光亮。 狗娃将嘴巴一擦,口袋里塞着大大小小爆竹,都是他三叔送他的礼物,家里还有一大袋子,够他放肆疯玩七八天。 他将是这个春节整个村里最风光的崽。 美娃放下筷子,小短腿跑得车轮一样,口中还叫:“哥哥,等等我。” 小奶娃扶着椅子,摇摇晃晃站立,小手指着外面,“咿咿呀呀”叫唤,想要外出玩耍。 将碗筷帮着收去灶房,徐源长被狗娃娘推了出来,大兄已经在堂屋用火盆升起了劈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烟火气熏眼睛。 两人烤着火,脸上映得通红,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家常话。 狗娃娘收拾忙完从灶房过来,端出瓜子、花生、糕点,塞给奶娃一块糕点任由乱啃。 闲话一阵,徐源长从袖内摸出一个布包,递给大兄:“等过完正月,谁家要有地卖,大兄可以买下来,只不能太劳累了。” 大柱接过布包,拆开一看,几锭银饼子,火光照耀下闪烁亮眼光芒。 他家几亩薄地,产出不够,人多口多,不够嚼头,最大愿望是能多三亩地糊口。 “这……这也太多了。” “是啊,老三,你留些在手头,还要娶媳妇用。” 狗娃娘看向对面的小叔子,伸手准确抓住侧边差点摔一个屁股墩的奶娃。 徐源长不敢接娶媳妇这茬,忙岔开话题,说自己赚钱容易,又和大兄商议明天去拜年之事。 大柱将银子交给狗娃娘收管,兴奋地表示,有钱了要请人开垦荒地。 几年下来,荒地盘成熟地,最是划算了。 眼里充满对生活的憧憬。 …… 第20章 红柳村怪事 “砰!” 徐源长揉着撞得生痛的额头,往后退出一步,盯着自家青砖墙壁,疑惑不解,他的穿墙术失灵了? 从大兄家返回,左右无事,体内法力亦已恢复,便习练法术,以加深感悟。 谁知一下将他撞了回来。 问题出在哪里? 若是关键时候,穿不过去,耽误时机,可是要命的大事。 思索着回想前天晚上穿墙而过的体悟,良久之后,徐源长走去角落墙壁处,平心静绪,法力流淌,默念咒语往后一步倒退,眼前一黑一亮,他已经踩在屋外台阶上,面墙而立。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的穿墙术掌握得没有问题。 也大致猜出原委所在,他盯着墙壁施法,下意识会觉着撞到头,造成念头不通达,穿墙便会失败,如果闭着眼睛呢? 眼不见为净,和背转身往后倒退一个道理。 随后经过多次尝试,验证了他的猜测。 稍有些无奈,或许等今后法力高深,习惯成了自然,也就无所谓睁眼还是闭眼? 他翻阅过的修士游记里,记载了一个高手趣闻轶事。 由于恐高,该高手不敢飞上三丈高的空中,否则便会脸色苍白汗出如浆,一头栽倒掉落,因此得了一个“三丈高手”的戏称诨号。 看了半個时辰书,勾勒练习一阵破幻符的线条。 见太阳不高了,起身出门。 在大兄家用完晚膳,一家子围坐火盆前守岁。 聊天谈古嗑瓜子剥花生,其乐融融。 还不到子时,玩闹一天的两个小家伙熬不住,眼皮子打架,脑袋一点一下钓鱼。 徐源长掏出红绳串着的十二枚铜子,一人塞一串压岁钱,打发他们赶紧去睡觉,给睡在摇篮里的奶娃也塞了一串压岁。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他修炼之余,享受这样的烟火气。 正月初一,用完早膳,由大兄带领,徐源长牵着穿上崭新棉袍的狗娃,提着竹篮往村里宗祠走去,路上遇到的男人汉子,相互行礼说着吉祥话。 参加完初一祭祖上香,再回家提上礼物,领着两个小娃去二叔家拜年,用了一碗霜糖茶,打发小家伙们自己回家玩去,他拎着其余礼物,去族长和几位长辈家走动拜年。 后面几天便不再外出。 每天练功、看书、画符、练习飞刀和法术,悠然自得其乐。 初十上午,正在院子里练习障眼术配合飞刀技施展,听得敲门声响,紧接着是老丁的大嗓门:“徐道长,吉祥安康,万事遂意!” 徐源长没想到丁师傅会前来拜年,走去打开院门。 “丁师傅,吉祥安康,慈悲!” 两人行礼寒暄。 走进堂屋放下提来的礼物,丁师傅从背后拽出躲躲藏藏怕生的黑瘦小子,呵斥说是小儿,不懂礼数,要小家伙行大礼下跪拜年。 徐源长笑呵呵扶起,塞了一串铜子压岁钱。 坐下喝茶聊天,约刻余钟,丁师傅起身告辞,他不便打扰太长时间。 来过拜访过,礼数到了就足够。 隐居乡下的修行生活,单调平淡,清静如溪水漫过鹅卵石。 徐源长不觉枯燥,他上辈子受够了内卷到冒烟的焦虑生活。 为碎银三两,奔波劳累,喝酒陪笑脸装孙子,换工作比换新鞋还勤,钱夹子比脸还干净,想躺平又不具备优渥条件。 既然上苍让他重活一世,他有机会换一种全新的活法,何不为自己而活? 别人眼中的枯寂沉闷,他享受淡然甘之如饴。 每过几天都能感受自己的进步,他喜欢不停突破带来的新奇感受。 从春季山雨空蒙,走进盛夏流火蝉鸣。 不觉又是半年过去。 难得的夏日阴天,徐源长立于鼓石坡高处,手诀掐动,默念咒语,突然翻手往空中一指,喝道:“急急如律令!” 神秘咒语牵动这片天地之力,有一股热风凭空涌来。 “呼”,吹起灰尘沙石,绕着他身周过去。 随着手指摆动,热风盘旋两圈,缓缓消散无形之中。 徐源长早在一个月前,夏初一场雷雨暴风天气,突然引发共鸣领悟“呼风术”,受修为法力限制,风术威力尚有不足,且消耗巨大。 他仍然每天都要坚持修炼呼风。 近些日子,他发现自己的修为进入了缓慢龟速阶段。 明白需要外出走动,换一种修炼环境和方式,不然将造成修炼障。 用典籍上的话说:“心境不前,障滞自生。” 修行久了容易故步自封,所以需要外出云游,接触新鲜事和人,寻找心境触动便是这个道理。 院子方向有敲门呼叫声传来。 面向苍翠远山,想着事情的徐源长醒神,从鼓石岩顶走下来,转到院子前边,与行礼的老丁回礼说话,老丁还带来一个穿长衫管家装扮的男子。 介绍之后得知中年男子是南边十里外红柳村人,名叫柳东。 推开虚掩的院门,请客人进去说话。 柳东显得很是急迫,说久闻徐道长大名,烦请徐道长拔冗前去红柳村,帮东家府上瞧瞧,近些日子,柳老爷总说看到有人影突然出现,不拘白天晚上,与柳老爷打个照面,盯一眼又消失不见。 奇怪的是府上其他人皆看不见。 发生了如此怪事,闹得府邸上下不安,短工帮工纷纷请辞。 徐源长沉吟片刻,仔细询问一阵,见柳东说不出所以然,便答应走一趟。 背起在镇上定制的竹箱,里面分格装着符纸、符笔、朱砂墨、经书等整套行头,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很爱惜自己驱邪道士身份。 能够有机会见识不同邪祟,也是一种修行体验。 锁上院门,一行往东边走去。 途经大兄家门口,徐源长叫住疯玩的狗娃,让狗娃将他行踪告知其爹娘一声,要不然大兄会担心,他也不知这趟外出办事,需要几日时间? 走到山下,上了柳东准备的马车。 马夫驾车急赶。 路途上与老丁聊天,方知老丁金盆洗手来魏府做护院之后,经媒婆介绍,娶的是红柳村女子,与柳老爷也算亲戚。 柳老爷病情严重,请神婆、附近道士做法,皆不能送走纠缠柳老爷的人影。 老丁得知此事,自是力荐他结交的徐道长,特意陪着跑这一趟。 乡野之地,不乏名声远播的高人。 抵达地方下车,徐源长从柳府门匾、门外的一对石狮子开始观察,进门不久便察觉到一缕古怪阴气,他抬头看向院墙外的红柳树,垂绿枝条有部分遮掩在墙头。 按说高门府邸,靠近墙边不会栽种大树,以免为蟊贼所趁。 走到三进院子的东厢卧房门前,徐源长仔细看着贴在门框上方的镇宅符,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那张镇宅符一反常态倒着张贴。 如此明显的位置,犯如此低级错误,进进出出的人没看出来? 那个画符的师傅,是谁派来搞笑的吗? …… 第21章 将有祸至? 从廊庑匆匆迎出的三位少爷,以及陪着徐道长身边的管家柳东、老丁几人,见道长目光盯在门上方,皆顺着看去。 柳东“哎呀”一声,冲身后的护院叫道:“快去拿梯子来,那张符贴反了。” 气恼不已,前一位做法师傅也是他请来的。 这时候出了差池,少东家们怎么看? 徐源长摆手阻止:“暂时不要动它。事出古怪,必有蹊跷。” 能画出黄符的师傅,不可能将符贴反过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院子里有一个其他人看不到的存在,故意戏耍为之。 柳东、老丁和年约三旬的柳家大少爷闻言皆色变,赶忙往四下里看去。 经过道长提醒,似乎那看不见的东西就躲藏在暗处。 太吓人了,突觉着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徐源长走上台阶,穿廊过室,径直走进宽敞富丽的卧房。 有丫鬟忙撩起遮挡的帷幔薄纱,一个满身贵气脸色疲惫老年妇人,在侍女搀扶下,从床榻边缘起身,微微欠身行礼,神情有些为难:“老爷刚刚睡着,道长您看……” 这次请来的法师,也忒年轻了。 徐源长目光一扫,注意到房间内其它地方贴着的两道黄符,全部是倒着的。 酷暑时节,即便是阴天不见阳光,外面仍然热得人流汗。 卧房内有一种别于它处的古怪阴凉。 徐源长打了個稽首还礼,还不及说话,床榻上安睡着憔悴脱相柳老爷猛地惊醒弹起,口中叫道:“鬼,有鬼打我……” 这一下出其不意,将两个侍女丫鬟吓得花容失色。 柳家两位少爷忙往道长身后躲去。 其他人不能进入卧房,在外面听得老爷惊叫,一个个吓得不轻。 老丁“哐啷”一声拔刀出鞘,刀为凶器,能镇邪驱鬼。 这回的恶鬼好生厉害,徐道长来了,反而当面搞出动静,是要与徐道长斗法? 老妇人返身一把扶住喘粗气惊恐不已的柳老爷,哽咽着安抚:“老爷,没事呢,请了徐道长前来做法驱邪,您不会有事的。” 徐源长只是观察着,没有当即出手,以他目前的修为,感知越发敏锐, 房间内确实有看不见的东西存在,有人称之为“鬼”。 他突然转身,看向右边角落,左手握着法钱,右手掐禁鬼诀,他察觉到的古怪气息悄然消失无踪,没给他出手机会。 “它出去了。” 徐源长不说还好,这一说屋外顿时人人自危,生怕那鬼从背后找上自己。 房间内温度缓缓回升,三位少爷如释重负,背脊不再发凉。 皆能感觉阴森压抑尽去。 柳家大少爷原本还有些瞧不起嘴上无毛的年轻道士,这下觉着道长高深莫测,法力如渊,比管家前面请回来的两个草包法师江湖骗子,高出了天际。 徐源长张开右手,在柳老爷眼前轻轻划圆晃动,三下之后,一声轻喝: “睡去!” 神情恍惚木然的柳老爷应声闭眼,往后仰躺下去。 刚沾着床铺,便鼾声如雷响起。 这一下神乎其技,令房间内几人肃然起敬,如看活神仙。 徐源长神情淡然,他前些日子,拿出岍山札记揣摩研看,学到许多不一样手段。 其中就有江湖人称邪术的迷魂。 他以法力催动迷魂术,用到正事上,效果立竿见影。 打开竹箱,拿出一把稻谷,将右上角落的一把椅子圈起来。 嘱咐别动划线的稻谷和那张座椅。 椅子上有淡淡的交叠脚印,光线昏暗角落,不留心根本看不出来。 朝柳家大少爷道:“你带我到府邸四处走一走。让柳老爷好生睡一觉,不要叫醒他。” 后一句是对其他人说的,又吩咐侍女丫鬟:“将黄符撕掉,门窗全部打开,纱幔收拢,房间光亮点,通风透气,柳老爷方能睡得踏实。” 老妇人忙点头应允,示意丫鬟们赶紧照办。 病急乱投医,何况年轻道长出手不凡,立刻将纠缠老爷的那东西赶走了,让老爷睡得安稳,听道长的肯定没错。 外面蝉鸣再闹,看样子是吵不醒老爷。 谢天谢地,谢祖宗保佑! 柳家大少爷拿出对待族内长辈的态度,恭谨热情,将有真本事的道长请出去,哈腰欠身,亲自在前面领路,务必要请道长将看不见的脏东西驱逐出去。 另外两个少爷紧跟在后面,还有老丁、管家等人,浩浩荡荡,声势可观。 当然像老爷妾室房间,大少爷和二少爷夫人的房间,除了道长以及相陪的柳家大少爷、二少爷,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着,不能进去一探究竟。 徐源长停步在中庭正堂,注目“天地君亲师”牌位前方的小香炉。 炉子内的敬神香,插在前面的三支,只烧了半截便熄灭,齐刷刷的透着古怪。 柳家大少爷和管家、老丁也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柳东额头上的汗水都急出来了,忙辩解道:“不应该啊,咱们府上一直是用的镇上齐家老香,从来没有出过这事儿,待明天,我亲自跑一趟,问问他们家主事掌柜,怎么做事的?” 他不能背这口黑锅。 两件怪事尽与他脱不开干系,他的管家位置岌岌可危。 徐源长看向柳家大少,道:“麻烦你带我去村里柳家宗祠走一走,问题或许出在那里。” 他观察了一圈,总总迹象表明不是外邪入侵,是家神闹腾,但是还有许多疑惑未解。 据他所知,家神闹主,应在柳老爷身上,将有祸事发生。 柳家大少面上显出为难神色,他一个小辈,可做不来打开宗祠让外人进去瞧一瞧的主,即使为了自家老爹也不行,族长和几个老头凶起来,还不拿拐杖打破他的脑壳。 “你带我去见能做主之人,我与他说一说。” 徐源长没有为难对方,给出台阶下。 几人来到宗祠院子的附近,柳家大少爷敲门走进一处稍显陈旧的府邸。 飞檐脊兽,雕窗廊柱,看着当年也是富裕过的大户人家,不多时,搀扶一位白发苍苍老头出来,脸上布满褐色斑点,后面还跟了一个年轻人,长衫洗得有些发白。 徐源长让众人退下去,他上前单独与拄拐的白发老头耳语几句。 老头瞪大眼睛,很大嗓门道:“你个道士莫要诳人?” 徐源长又凑近说了两句。 “走走走,快去宗祠,不能耽误。” 老头很着急上火,往前面趔趄快步走去。 几个年轻人忙上前去搀扶,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将村里辈分最大的活祖宗给急得一路小跑。 “快去叫人,叫族长、老四过来。” 老头气喘吁吁吩咐,柳东和另外一人答应着,拔腿分头跑得飞快。 穿过空旷的砖石场坪,老头拉住听得动静从偏门走出来的跛脚中年守祠人,询问可有每天上香,宗祠可曾发现什么响动古怪,等等。 守祠人忙表示自己没有偷懒疏忽,宗祠内没有什么不妥,拿眼睛去瞥站定一旁的年轻道士,再看跟着的柳二爷家的大少爷。 听说柳二家闹脏东西,难道是要开宗祠烧香? 不多时,另外两个身形富态头发灰白的老头,撩着长袍下摆一路紧赶跑来,后面跟着跑得汗水涔涔的柳东几人。 柳氏族长稍喘匀一口气,与徐道士见礼寒暄两句,走去一边低声交流,片刻后,三名老者不再耽搁,从侧门进入,守祠人小心伺候在后。 其他人包括徐道士全部留在外面,不得允许,谁都不能迈过高高的门槛。 静待片刻,里面传出白发老头的大嗓门叫声。 “祖宗显灵,不孝子孙磕头请罪,诚惶诚恐,给您赔不是了……” …… 第22章 突然不想管了 由柳氏族长为首的三名老者出门礼请,徐源长跨过侧门走进宗祠,一路观察着穿过中间天井的石板通道,走进供奉牌位的祠堂正殿。 硕大的香炉前方,插着三根燃烧一半熄灭的立香,整整齐齐。 在其它烧尽残香衬托下,非常显眼突兀。 应该还出了其它古怪,比如中间牌位倒下过,扶正过后看着还有点歪斜,台面有些许灰尘痕迹深浅不同。 守祠人屁股上的两个脚印,讲述了老人们的愤怒。 徐源长在三人的注视下,淡定从容走了一圈,然后出殿,走到天井停步,与三位老人商议:“今晚夜间子时,贫道做法与柳祠家神交流,试着找出事情根源,还一方清宁,您三位意下如何?” 他此时说话,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年岁无关。 柳氏族长忙点头同意:“但凭道长安排。” 另外两人表示必有厚报酬谢,请道长放手施法。 这已经不是柳二的家事,家神闹主,宗祠显灵,种种迹象皆是给予后人示警报信。 还不知红柳村将有什么大祸事发生? 徐源长交代了需要置办的物品,与三老商议一阵,便当先出门。 在外面等着的众人围上来,柳家二少爷口无遮拦,很没眼力劲打探问道:“徐道长,可寻到那脏东西的跟脚……” 由守祠人搀扶出来的白发老头,听得勃然大怒,举起拐杖劈头盖脸打去。 不孝东西,在宗祠外信口雌黄诽谤祖宗显灵为脏东西,气煞他也。 要是惹得祖宗怪罪,那还了得? 另外两个老头忙拉住,安抚长辈情绪,呵斥抱头鼠窜的年轻人去正门外跪着,就当是为了他爹祈福。 小杖受,大杖走,柳家二少爷挨了几拐。 满腹委屈,还不知错在哪里? 徐源长没有理会别人的家事,让老丁先行回去,这里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他由其中一位老者陪着去附近一座清静院子歇息。 瓜果茶水,有丫鬟家丁伺候。 徐源长在凉亭独坐喝茶,翻阅带来的岍山札记,里面的养鬼篇章,记载了和鬼神沟通的旁门“请阴神咒”,与正统道家法术“幽通”相差甚远,将就着施展吧。 他又不会神婆过阴的本事。 柳氏家神似乎不愿与神婆打交道,要不然前些天请来的两名神婆,多少有些收获。 不是所有宗祠家宅能够蕴养出家神,据说与香火、阴德、气运等相关。 也不是所有家神能够显灵,或者能托梦后辈。 家神为无形之物,走不出地盘,法力强者能庇护家族开枝散叶,不受外邪侵扰,弱者只能在一宅一府活动。 徐源长突然抬头,往对面院墙上方看去。 墙外一颗高大的红柳树,一丛垂枝翠叶无风晃动,像有东西被惊走。 他面上显出沉思,刚刚察觉到窥探,感受与家神出现时候大不一样,肯定不会是人,要不躲避不了那么快。 难道真有外邪? 这可是大白天,阳气极盛的午末。 红柳村还真是古怪连连。 他起身走去墙边,纵跃跳上布满碎瓷片铁钉的墙檐,轻身如羽,不受影响。 看呆了月门处站规矩伺候着的丫鬟,捂嘴不知是该叫人还是噤声? 隔壁是荒草空地,那颗红柳树离院墙约两丈远,垂下来的枝条,能碰触到砖墙,他伸手摘一片柳叶,谨慎地嗅了嗅,往树枝各处仔细观察,没发现邪祟残留气息。 返回凉亭继续研读岍山札记,对付外邪,用札记上的偏门法子,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 提笔写了一张纸条,唤来丫鬟,将纸条交代在外守候的家丁去办理。 后面再没有被窥探过。 夜晚子时,徐源长在几位老者的陪同下,走进宗祠。 天井处布置了供桌,摆放小三牲,香烛等物,西北角一口大缸装满新挑的井水。 点燃香烛,徐源长做法请家神,口中念念有词,香雾袅袅弥漫,随着最后一声“神道有灵,速显真影,敕!” 悬挂在走廊的灯光照耀下,大水缸有波纹荡漾。 一阵阴风突兀吹在天井处,烛火飘摇不定。 整个宗祠笼罩了一层阴森幽凉气息。 有模糊影子出现在波动水面上,头戴高冠,身穿古衣式样,面貌不清。 “跪!” 随着白发白须老者一声激动喝令:“拜!” 三面走廊上观法的柳氏众多男子,大多心底悚然,或好奇,或敬畏,秩序井然,包括柳二爷家的长子、三子,全部下跪大礼参拜。 五位老者躬身作揖,再起身看向那口大水缸。 心头激动难耐,宗祠香火供奉,竟然蕴养出了难得一见的香火家神,待事情过后,召集所有散枝柳氏宗亲,包括在外做官的几位,举行家族大祭,拜谢祖宗庇佑,香火长存。 又颇为忐忑,到底出了甚么大事? 徐源长走近前去,问道:“柳氏家神,可是有要事相托?” 水面波纹剧烈震荡,传出阵阵“哗啦”声响。 徐源长耳力过人,侧耳仔细倾听,只能隐约捕捉到“红柳”、“西南”、“水潭”少数模糊字眼。 反复出现,似乎极为重要。 柳氏家神竭尽全力也不能表达完整意思,神通微弱,波澜起伏,水缸承受不住“轰”一声崩裂,水流四溅,家神身影消失不见。 徐源长退避到天井高处,抱拳相送。 黑夜里猛然传来一声凄厉猫叫,吓得好些跪地男子一個哆嗦,汗毛倒竖。 徐源长抬头看去,西边屋脊高处,蹲着一头黑猫,剪影如屋脊兽,一双眼珠散发绿幽幽的光芒,正与他对视。 徐源长盯着看了半晌,黑猫近阴,确认柳氏家神附身黑猫身上,那种阴气感觉很像。 是要带他前去寻找外邪吗? 深更半夜,情况不明,徐源长哪敢贸然跟随一头黑猫乱闯。 再则施法诛邪之前,他得先了解情况,搞清楚有不有危险,莽着头将自身陷入险地的蠢事还是少做。 他要时刻保持冷静,不能为了高人形象,将自己代入到救苦救难的高度。 走出宗祠,与随后出来的几位老者打听,西南方位是不是有一片红柳林子,可有水潭之类? 柳氏族长、白发老者与另外三老诧异交换眼神。 他们听不懂家神与道长交流了什么,然而能够透露这几个关键字眼,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白发老者叹息道:“那处有座红柳矮山,长满红柳树,山脚处有一口深潭,为红柳村……沉潭之地。” 徐源长听闻之后非常无语,大家族处置偷情女人,私刑相当残酷。 皇权不下乡,没谁会可怜沉潭女人,留下的徒有骂名。 他也没想到事情真相会是这样子。 沉潭之地,冤魂不散,闹到家神惮压不住地步,还不知怎生凶险。 徐源长抱拳道:“诸位另请高明吧,贫道不擅超度法术,不敢误了红柳村大事。” 他不想管了。 白发老者一把拉住,作势便往地上跪去。 徐源长忙伸手扶住,还赖上他了,苦笑道:“族老莫要折煞在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勉强不来。” 白发老者老泪纵横,苦苦哀求道:“一事不烦二主,祖宗显灵,家神认定道长能化解这场祸事,还请道长看在乡邻份上,发发慈悲心,出手帮我们一次,从今往后,红柳村再不设沉潭私刑了。” 柳氏族长和几位老者纷纷保证,不再设沉潭私刑,他们也怕了,那片地方确实邪性,近几年牲口都绕道走。 为了几个伤风败俗的女人,谁也没想到会惹出如此事端。 徐源长想了想,道:“明日白天,准备好祭品香烛纸钱,我去看一看情况再做打算。” 大晚上的,他不可能闯进女鬼窝大打出手,那不是积功德,而是造大孽。 插手了此事,确实不宜半途而废。 再则他白天察觉到的窥探,绝对不像是冤魂作祟。 还另有其它东西。 红柳村这地方,到底是风水好,还是歹呢? …… 第23章 作恶者,有恶报 时日,六名精壮汉子,赤膊扎腰,抬着猪、鱼、鸡三牲祭品,供桌香炉等用具,族老乡民护院簇拥着披头散发的徐道人,来到村子西南边的一片红柳林子外。 徐源长抬头看一眼上空,满天阴云,偶尔露一点阳光下来。 前方泥路尽头,幽森林子里透露丝丝阴气。 吩咐一声,众汉子手脚利索,将供桌香炉祭品摆去路边,迅速撤退下来。 以往不觉如何,此时众人感觉瘆得慌,手臂上鸡皮疙瘩凸起。 那昏幽林子,令人心头莫名悸动不安。 徐源长点燃香烛,祷告一番,将四根黄香按规矩排开插入香炉,见香雾散乱摇摆,祭品酒水色泽不变,便知林中冤魂不受祭品香火,不肯善罢甘休架势。 他还是想要谈一谈。 抱拳作礼,朗声道:“阴阳有别,天人相隔,尔等阴魂不宜滞留凡尘,有何未了之事,且说来听听,贫道或许能够从中化解。” 冤魂或残魂执念深重,不肯入幽冥,历经阳世磨难关口而成阴魂鬼物,能熬过者几乎是十不存一。 若鬼物滞留人世间过久,怨念迷失,极易酿成祸患。 或被邪修收养祭炼成傀儡工具,而为帮凶。 都不会有好下场,最终鬼魂溃散,难有渺渺轮回机会。 等了片刻。 突然林子里传出一声隐约凄厉女子尖叫:“我好恨……我有冤啊……” 一股阴风吹过,柳枝摇晃,细叶婆娑似怪笑。 一众老壮男子皆感背脊惊悚,头皮发麻。 其中一个留着两撇胡须的干瘦男子,脸色发白,双股颤抖,惊恐往边上张望,那声音怎么听着有几分熟悉,他又不敢独自溜走。 徐源长心下越发疑惑,能够发人声的鬼魂,他见识过,修为超出现在的他,不过还是被他干掉了。 以他的了解,普通鬼物凭怨恨本能行事,想要开口说人话,得修炼到开智地步,如同凡人里面资质合适者,方能修行学道,否则阳世间不到处是厉害鬼物乱窜了? 他怎么听着,是真正的女子在学鬼叫? 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其中捣乱? “你有何冤屈,红柳村族长、族老皆在,你可向他们申诉?” 徐源长顺着口风说道,他原以为要通过鬼物那一套施法交流,如此更好,一五一十摆在明面上,他也不用受累,他尽一个道士的本分,让他们双方了结恩怨。 “柳二牛……你为还赌债,半夜间偷带赌徒返家,意图侵犯自家婆娘,被发现之后,反口诬陷自家婆娘偷人,你还算人吗?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啊……” 林子里女鬼叫声,一下高一下低,凄厉愤怒。 附近数里的聒噪蝉鸣,突然寂寂无声。 白发老者回头寻找,气得浑身发抖,口中大骂:“那畜生人呢?” 那汉子附近数人忙让开去,目光充满鄙夷,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还算人吗? 两撇胡须干瘦男子双脚无力支撑,一屁股跌坐地上,冷汗直流,叫道:“我没有,你胡说,伱個贱婆娘……你伙同奸夫要谋害我这个亲夫,你事败拿刀砍我,闹得左邻右舍都看到了,我手臂上的伤口疤痕仍在,是铁证……你就安心去吧,我请高人帮你做法超度,给你烧纸钱纸人纸马纸房子……” 他怎样都没料到死人会变鬼来喊冤索命了。 干瘦男子吓得差点失禁,拼了命的辩解、许诺,试图蒙混过这一关。 女鬼声音幽幽泣泣,控诉道:“翻墙跑脱的赌徒,原本是青石镇泼皮,叫何大壮,左边脸颊有一颗大黑痣,便是柳二牛诬蔑的奸夫。 “那一刀是柳二牛自己砍伤,刀伤偏左臂内侧,皮肉之伤,我若砍他必定是伤在外侧,他一刀背将我砸晕,待我醒来,已经口中塞了抹布,装进猪笼抬到了水潭边,百口莫辩……我死得好冤啊,更令我娘家蒙受羞辱……” 女鬼指名道姓,还原事情经过,环环相扣。 白发老者挥拐对着地上的干瘦男子暴打去,怒骂道:“畜生,你安敢做出如此恶事,害祖宗不得安宁,老夫打死你个祸害。” 干瘦男子抱头惨叫,往空隙蹿逃。 同村族人犹豫着没有阻止,有好些还是当日抬猪笼的同犯,往后面退缩。 白发老者气喘吁吁,兀自大骂不止,族长族老几人低声劝阻。 徐源长听出那女子绝对不是鬼物,说话条理清晰。 一个乡下妇人,即使变成鬼,就能有这般见识? 落入他耳中,细微破绽有好些。 他只是冷眼看着,没有任何多余言语动作,看那逃跑的柳二牛跌跌撞撞,拐弯又绕回来,对众人视而不见,往对面红柳林子跑去,还不时回头,脸色惊恐惨白,像是有鬼在后面追杀。 徐源长稍有诧异,更加袖手旁观看好戏。 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对林子里藏着的存在,很是好奇。 能大白天施法迷惑柳二牛。 他愣是没有看出端倪,当然他若出手,有几门手段可以破掉,一种不成换一种就是,他现今会的东西多了。 那存在似乎不能肆意妄为,要不然柳二牛早就没命。 惊扰红柳村宗祠家神,由家神显灵闹主,等到寻来法师,然后通过法师前来化解的当口,当众述说冤情,还那沉潭女子名声清白。 如此一环套一环,隐线暗藏,算计着实厉害啊。 徐源长揣测明白之后,越发不会插手,至多推波助澜。 “鬼打墙……柳二牛中了鬼打墙!” 有人低叫,声音带一丝惊惧。 这可是大白天啊,上午阳气充盈,鬼物怎么能施法迷惑? 见柳氏族长、族老等人看来,徐源长面色沉重,假装跨出两步,手指悄然掐诀,默念呼风咒,第三步跨出之际,前方林子里突然起怪风。 树动枝摇,卷起无数细叶往道士身上袭来。 灰尘乱风打得众人慌忙惊叫后退,好些人被风沙迷眼,供桌上的香烛米粒吹落地上乱跑。 “鬼来了,快跑!” “护院,保护族长、族老,大家不要乱!” 这一下突变将众人惊吓得不轻,场面很混乱失控。 紧要关头,没人顾上那个冲在前面的道士。 甚至有人心生埋怨,道士本事不济,偏生还要逞能,招惹得鬼怪发怒。 徐源长趁机又退了回来,他就做个样子,为了一个作恶赌徒人渣,他才没必要与林子里的那个东西斗法拼命。 “三娘,饶我一回……是我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别打了,求求你。” “不要拖我啊,我不想死……” “饶了我吧,请看在拿儿面上,他还小……” 大风陡然停息,退出十余丈外的众人,听得林子里传来的清晰踢打声,以及柳二牛惊恐变调的惨叫求饶,一个个听得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他们可以想见,被厉鬼殴打撕咬害死的凄惨可怖模样。 “扑腾”,落入水潭的响声,终止了惨叫,结束了柳二牛罪恶一生。 几乎所有人都暗中松了口气。 …… 第26章 守望相助,各行其道 性子严谨的徐源长,仍然没有当即答应,问了一个不相干问题。 “镇上何大壮,溺毙在茅厕,是你动的手吧?” “才不是我,是胡三娘自己报仇。” 柳纤风见对面道士不信,跺了一下芊芊细脚,道:“好吧,我承认出了点力气,将胡三娘带去镇上,借给她些许法力行事,我这可不是助纣为虐,那等泼皮恶人,丧尽天良,死有余辜。” 徐源长暗中点头,这就对上了,胡三娘的鬼魂孱弱,去不了镇上。 如果对方不承认出了力气,他便要考虑拒绝柳纤风,转而用委婉语气问出一个关键问题:“我大道独行,无牵无挂,为甚要与道友比邻?” 柳纤风小脸在灯光照耀下,显出两分严肃神色:“以道友目前的修为,还做不到‘大道独行,无牵无挂’,据我所知,我辈修行之士想要有所树建,‘法侣财地’缺一不可,其中的‘侣’便是能互帮互助的同道。 “你我有缘相遇,虽然了解不深,行事却颇为默契相投。 “我不擅争斗,却还有些沟通花花草草本事,利用树木布置简单幻木阵,亦能帮着收纳一地气运,契约之下将尽力给你一份助力,若是相处不睦,咱们再解除契约一别两宽,你意下如何?” 徐源长心底早就一百二十个同意,面上思索半晌,虽然还有些问题,却无关紧要,笑道:“行,我答应出面买地,今后咱们守望相助,各行其道。” 柳纤风唰一下飞在空中,翩翩起舞,雀跃叫道:“太好了。就知道你人还怪好嘞。” 挥手抛出一個袋子,漂浮在道士面前。 若是道士没有出面出银子,照料胡三娘的遗孤,她还要犹豫不知多久。 “买地的钱不用你出,我略有些存余,不够再与我言语一声。” 听得出柳纤风的兴奋激动,徐源长没有客气,接过袋子,打开里面是一些散碎金、银、珠宝、玉石之类,估算着值三百两银子绰绰有余。 这么大一包物品,不知小小的红柳娃藏于哪里? 站定路上,两人商议了一些山盟细节,徐源长走去路边,折了一把红柳枝条,与柳纤风告辞。 返回鼓石坡,徐源长没有再提灯笼,他施展轻身术纵跃翻过山石,在杂树丛生的荒岭山谷游走小半时辰,选定有水源的山脚到山坡,将红柳枝条分别插入碎石地面杂草中。 多一个树魅邻居,修行之路,将能多一份扶持。 至少像上次那样遭遇偷袭,能多一个御敌帮手,不至于孤立无援。 徐源长离去之后,山脚各处的红柳枝条,快速扎根地下,老叶脱落,新芽萌发。 柳纤风悄然出现细长叶片上,撒着欢打滚飞舞,于无人夜独自开心。 她将有一个新家。 随着对人世间认识的加深,血脉传承的觉醒,她有了深深危机感。 既然不能独善其身,那么便寻找同道共行。 隔天上午,徐源长去大兄家坐了一阵,闲聊几句,起身沿山道近路,来到族长府邸,着人通禀,徐源长在中庭正堂见到迎出来的族长。 看茶寒暄,浅谈几句。 族长笑问道:“贤侄前来,可是有事?” 昨夜红柳村的大火,烧得这边能看到,草木灰随风飘到石盘村,一大早着人前去探听,方知是徐源长在红柳村做法镇压邪祟,超度鬼物入幽冥。 神威大展,动静之大,经过之曲折离奇,红柳村人津津乐道,不过避而不谈家丑。 当然也就越传越玄乎,版本各不相同。 村里有如此本事的侄儿,他这个族长焉能不喜? 徐源长将他想要购买鼓石坡西边里许外的碎石荒地山谷一事,讲与族长听,想请族长遣人办理。 他去镇上做这些事情,乱七八糟的打点必定不少。 嫌麻烦琐碎,时间还拖得长。 族长仔细问过,他看好的侄儿不是要离村出走,遂满口答应。 徐源长拿出四百两银票放到族长桌前,又拿出两块散碎金子,说是请人办事的茶水打点。 他去年外出待了大半年,赚多少钱,谁都没数。 他在下河村出手一次的报酬,是银票百两,来钱很容易,族长应该听说过。 他去城里办了散修身份,来往衔玉园,结交了其他散修,百缉司也拿捏不到他的银钱来路。 从族长家里出来,徐源长返回鼓石坡,又过起清静自在的独居修行生活。 过五天时间,族长遣人喊他去西边碎石荒地,与几个县城小吏、镇上公差等人,还有村正、族老为证,勘定划出六百亩贫瘠山地。 徐源长签字画押,一式三份,他留一份地契在手。 后续有镇上公差、不良人将打桩划界。 徐源长拿些碎银散钱打发一众小吏、公差,就这样,他也成了大宁王朝地主的一份子。 每年皆要上交镇里一份基本税赋,若是开垦出来,按田地等级缴不同费用。 这里面有许多操纵,则不言之。 村里人听说此事,议论纷纷,有好事者攀山越岭,看过地块直摇头。 太贫瘠了,土薄碎石多,要开垦一块地,花费不知多少时日。 徐源长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不受丁点干扰。 过去几天,等一切尘埃落定。 徐源长再次踏足登记在他名下的土地,与现身相见的柳纤风,对山盟约,分说清楚,就此结为守望相助的同道。 到此时,柳纤风方才放下戒心,笑着道:“徐道友,这么大片地盘,伱也可以选定一处结庐修行。”小手指向东北边山坡一片岩石平地,道:“那里不错,聚气之地。” 徐源长笑道:“过两年再说,我需要外出游历心境,开拓眼界。” 目光扫过已经长得人高的十余株红柳。 柳纤风飞在空中,闻言道:“你外出之前,可以去买些树木,像松、柏、刺枣、海桐、朱藤、万年青等种在荒地里,我修行之余,可以打理一二。” 有些惊喜,需要时间慢慢揭露,她不想一下子显露太多。 人类有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不想被当异类给出卖,日久见人心,她等得起。 徐源长笑着答应。 随后三天,每天皆有壮汉劳力运送大大小小树木进山,种在荒地各处,只要银钱出得到位,不需要徐源长这个地主动一根手指头。 与大兄提前打了招呼,在一个阴云的上午,徐源长飘然离去。 以脚步为尺,丈量着游历路。 不日,来到一座名为后丘的小镇,秋雨午后,暑气消散不少,走进铺子吃了一碗卤肉面,听得外面传来敲锣声响。 有客人付钱往外走:“耍把戏的又来了。” “这回是什么?” “谁知道呢,走着,瞧瞧去。” 徐源长跟着街上闲汉们,来到东头一片空地。 一个穿短褂的中年壮汉,双臂肌肉贲张,抱拳朝围拢的众人喊江湖套话:“各位老少爷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儿樊大虎携小女借贵宝地献丑卖艺,耍花枪,玩戏法,胸口碎大石,刀枪不入,样样皆会,有钱的捧个钱场……” 一大串不歇气喊下来,锣声早就停了,有看热闹的青皮已经不耐烦叫嚷。 “啰嗦个甚么,我们要看那女娃演胸口碎大石。” “对极,要看那女娃表演刀枪不入。” “演得好,爷们打赏十个铜钱。” “老子赏二十个大钱。” “哈哈,谁要看臭汉子演戏法吧,樊什么虎,你下去,让女娃上来。” 各种喊叫纷乱,一个个把目光盯在一位穿红布劲衣,腰间系青布,凸显出玲珑身段的年轻女子身上,看着有几分英气飒爽之美。 红衣女子见惯了各种场面。 毫不怯场忸怩,一个抱拳利落推出去,在空中划一道弧形。 “承蒙各位抬爱,小女子便为大家先演一场‘刀枪不入’,后丘镇爷们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许诺打赏肯定不会食言。” 此话一出,激得各路汉子嗷嗷乱叫。 “女娃有种,咱们爷们可不孬,你敢演刀枪不入,爷们赏三十铜子。” “后丘镇爷们不孬,你演胸口碎大石,老子打赏五十。” “我等下要亲自拿刀砍,女娃你敢演刀枪不入?” “演了,快演了。” “爷们,不差钱。” …… PS:老严赤膊上阵演一个刀枪不入,感谢大家支持!(此处应有掌声) 第27章 女子胸口碎大石 穿着青衫的徐源长,背着远行游历的竹箱,饶有兴致打量着红衣女子。 再看看似乎满脸为难的中年壮汉,心底感叹,这两父女演的一场好戏,由女子表演胸口碎大石,演刀枪不入,光是噱头就能多收百十颗铜子。 他能看出樊大虎下盘沉稳,身法矫健,一身功夫不俗。 红衣女子也有功夫,但是能表演刀枪不入的硬气功,他表示怀疑。 近距离感受,他没察觉两人身上有法力流露。 一众爷们被一个走江湖女子撩拨得打了鸡血一样,就连几个滚刀肉、不良人也高喊打赏,催促年轻女子快点表演。 红衣女子脚尖一挑,将一柄出鞘短刀挑起,伸手轻巧抓住刀柄,舞了几个飘亮刀花。 突然转身一刀猛劈,刀光如匹练。 “嚓”,将中年汉子手中拿起的一块木板,一劈两爿。 刀口整齐光滑,顿时赢得满堂喝彩。 有识货的看客,悄悄竖拇指,与同伴低声议论。 徐源长也忍不住颔首,这一手刀法不错,钢刀锋利,不是似真实假的样子货。 如此犀利的钢刀,他想不明白女子要如何表演“刀枪不入”? 红衣女子倒转刀柄递给中年壮汉,几步走去用白灰划线的边缘,从圈外一位满脸病容的中年妇人手中接过一碗水。 徐源长看到那水面还有热气袅袅,水下有残渣。 他心头一动,符水? 刚刚注意力在红衣女子和壮汉身上,没留意到那妇人是卖艺人一伙。 从人群外绕过去,靠近中年妇人,没察觉到其身上有法力。 红衣女子一口将水饮尽,连同残渣吞入肚腹,将碗还回去,缓缓卷起左手袖口,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粉臂。 走到场中,女子伸右手接过钢刀,没有任何废话,手起刀落直接砍将下去。 “呼”,刀身映着阳光,闪亮耀眼。 胆小看客忍不住惊叫一声,闭眼不敢多看。 “咚”,一声不轻的碰响。 没有手臂断落地面,鲜血喷溅的残忍惨景。 红衣女子拿开刀口,凹陷下去的皮肤弹起,只留下一道白印痕迹,那处皮肉以肉眼可见速度肿起,女子将手臂举起,展示给几個方向的看客过目。 引来一阵议论赞叹,喝彩声响起。 女子又连着用刀子在手臂横划几刀,再用力刺几次。 刀尖陷入肉里,仍然安然无恙,毫发无损,众多看客啧啧称奇。 “有哪位好汉不信,尽可用自己携带的刀子,在我手臂上划两刀,刺几下,试试小女子‘刀枪不入’本事的真假。” 红衣女子笑吟吟邀请看客上前,进入互动环节,将气氛调动起来。 中年壮汉双手捧托着小铜锣,一脸谦卑笑意开始讨赏。 将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此时没谁舍得就走。 或多或少要给几文钱。 徐源长仍然没看出红衣女子身上有法力气息,那碗符水令他越发好奇,与他见识过的护身符水大不相同,随手放下一把铜子。 “铛铛铛”,碰撞出一片金属响声,中年汉子连声道谢。 有青皮拔出腰间牛耳尖刀,走上前去,试着在红衣女子细皮嫩肉手臂划拉几刀,惊叹几句,满足了出风头的虚荣劲儿,然后心满意足打赏大把铜子。 徐源长在心底暗道,瞧瞧人家这份专业态度,合该变戏法赚不到铜子的彦山老道吃土。 要看相没看相,要互动没互动,凭甚么让看客们心甘情愿掏钱? 他在考虑,怎样才能见识对方画符的本事? 若是可能,他想花钱学来对方的符水技法,不会因为对方是跑江湖的,便小觑人家的手艺,能花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他担心对方敝帚自珍,不肯传授吃饭的技艺。 暗自计算着时间,符水护身皆有时效性。 果然,红衣女子没有过多拖延,见父亲一圈讨赏下来,收获颇丰,大声宣布:“胸口碎大石,马上开始,请两位力大的兄弟,上场来检验石头真假。” 徐源长微笑着看女子表演,他没有上前凑热闹,场外好事者众多。 红衣女子躺在准备好的两张长条凳上,由两名青皮汉子合力抬起验证过的大青石,看吃力程度,有百十斤,放到女子身上,随着中年汉子抡起大锤敲下去。 “砰”,坚实的青石裂开成两块。 再次赢得一片喝彩、叫好。 看各路卖艺壮汉表演胸口碎大石次数多了,司空见惯,几时见识过胸脯鼓鼓的漂亮女子表演过如此绝技? 茶余饭后,又将多一次向人炫耀吹嘘的谈资。 拿走石块,红衣女子起身展示窈窕身形,除了胸口衣服上沾着灰尘石粉,若无其事,脸不红气不喘。 有好事者叫着,“再来一次,来一次!” 女子却端起铜锣笑吟吟收取打赏,口中大声感谢。 这回收到的赏钱,比上次更多。 徐源长猜测符水差不多失效,女子不敢冒险。 接下来轮到中年汉子表演,由女儿打配合,虽然很卖力,气氛顿时差了,到后面几个节目全部演完,再收赏钱时候,好多看客趁机溜走。 看一场戏收三回钱,谁禁得住? 见识了红衣女子刀枪不入的真本事,街上的混混地痞,没有谁口花花挑衅找事。 几个不良人早就散去,就连调/戏年轻女艺人的保留项目都没有进行。 徐源长走近前去,朝中年汉子抱拳:“樊师傅,好手艺。” 壮汉忙放下手头收拾道具的活计,留意到青衫汉子腰间的佩剑,他对这位大方的看客印象颇深,三次打赏,有百十文钱,且无轻浮举止,抱拳客气回礼:“朋友过奖,过奖。” 红衣女子和病恹恹的中年妇人看了过来。 徐源长低声道:“萍水相逢,在下冒昧,等下收拾妥当,在下请三位去前面的铺子用点家常便饭,有一事相商,绝无恶意。” 壮汉眼神顿时有一丝警惕,江湖中的行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朋友有话请直说,我们不惯与外人吃饭,见谅!” “是在下唐突,先前见令爱表演刀枪不入,我想求得那碗符水的技法,价格您尽管开,我想办法满足。” 徐源长此话一出,壮汉愣住了。 还以为这小子对小女有甚么非分之想,说出来的却是这事。 红衣女子和妇人走到近前,听得貌不惊人看客的低声话语,两人对视一眼,妇人眼中出现忌惮神色,能识得符水,提出购买秘法者,必定是修士无疑。 闯荡江湖多年,是头一次遇见修士有闲心在镇上看卖艺耍戏法。 “我开价二百两银子,你也肯出?” “能,绝无二话!” 徐源长赶忙答应红衣女子开出的“天价”。 对他而言,能学会一道符水,区区二百两银子的价格等若白捡。 衔玉园铺子里根本就不出售护身符水的秘法,只出售成品符水或护身符,四至六枚灵币一瓶,一次要喝一瓶符水方能有效果。 还是要游历啊。 这不就撞上了好机缘。 …… 第28章 凡人画符耗寿元 “欸,叶儿,你怎么不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 中年壮汉想要阻拦,没来得及,他忍不住有些埋怨女儿,还是江湖阅历欠缺,沉不住气啊,这大街上是谈生意的地方? 对方能叫破符水秘法,必定是识货的行家。 得应对谨慎,不可随意待之。 再则财不露白,如此一笔多得他心惊胆战的银钱,他担心被别人听去,引来灾祸。 徐源长瞥一眼妇人,对壮汉笑道:“樊师傅勿恼,我还可以加点。” 妇人一把紧紧抓住女儿,低声道:“小女鲁莽不懂事,请先生见谅,不过小女开价的交易,肯定得算数,能否找个清静地方说话?” 红衣女子先前刀枪不入的手臂,被妇人掐痛了,见到娘亲眼中的愠怒色,不敢再多话乱说。 徐源长指向斜对面的茶舍,道:“咱们去那边说话。” 他已看出病弱妇人是主事人,对方似乎认出他的修士身份,言语中的小心翼翼和担忧,让他有种当街强抢民女的负罪感。 不至于啊,他是正经好人,就想做成一笔互利互惠的生意,并且提点对方一点性命悠关的关窍。 不过片刻,中年汉子将东西收拾成两个包裹,提着背着来到茶舍。 徐源长要了楼上包厢,一壶好茶,等伙计出去,关上房门。 从袖内摸出一个布袋,徐源长点出一叠银票。 他前些日子游历经过临平县城,将柳纤风给的散碎金银、珠宝换成了银票和碎银,方便外出携带。 唯独两块青白色小玉石籽粒因价格没有谈妥,他留在身上没有出手,打算自己把玩。 妇人从随身小包袱内,翻出一方旧绸缎帕,解开帕子拿出一本封皮无字的薄册,低声道:“先生请先看书,若是不满意,银票尽管收回去,分文不取。” 意思再明显不过,保命为先,身外之物皆可舍弃。 红衣女子即使察觉不对,亦心有不甘,被妇人再次抓着手臂,只能扭过头去不看。 她想要银钱替娘亲治病,不用这般东奔西跑抛头露面,浪迹江湖过日子。 徐源长双手接过书册,没有说话,翻开仔细浏览。 字迹不似女子,笔画雄厚,书册边缘翻得起毛边,纸张泛旧黄斑驳,至少有百十年了。 是一门“地神护身符”的手抄本,详细记载着法符的运笔、念咒、静心、用神,有拆解注释,到后面是一张完整的符样图形。 徐源长没心思喝茶,打开放地上的竹箱,拿出黄符纸、符笔、朱砂墨摆在桌上,皆是他买来的普通物品,路上做练习画符之用。 好不容易遇到能学习一门护身符水的机缘,他当然要当场勾勒验证真假。 银钱损失事小,上当受骗则有辱智商了。 徐源长接连勾画三张,熟悉了符样笔画顺序之后,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画出第四张,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已经验证了这门法符不假,后面需要时日揣摩练习。 什么时候能画出成符,他也不清楚。 妇人从对面走到了侧面,见年轻人仅仅片刻便掌握一门符样的画法,相比她当年学符,不知强出多少,出声指点道:“笔画在匀不在力,笔意在缓不在急,观想地神最要紧。” 徐源长听着似歌诀的顺口溜,琢磨片刻,道:“请教樊夫人,当如何观想地神?” 每一门画符皆有其独特的讲究。 有人指点,相比自個瞎练,可以省却大把时间,少走许多弯路。 妇人忙低头道:“不敢当。地神无形亦有形,先生可以观想大地为任何形态,画符之时,最好是‘足踏大地’。” 徐源长豁然明白了,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不记载于书中的秘传,放下符笔,将桌上的一叠银票全部递给妇人,道:“令爱喝的符水,应当是樊夫人您所画,在下奉劝一句,凡人画法符,伤身伤寿元,今后还是别再画了。” 对于这位没有法力在身的妇人,画符天赋之高,感到由衷佩服。 可惜只是个凡人,每一张成符,消耗的是精气神和寿元。 焉能不积缺病弱? 红衣女子吃惊叫道:“娘……” 妇人用眼神阻止丈夫和女儿多问,她似乎心知肚明,朝徐源长微微欠身:“多谢指点,我今后不会再画法符,若是先生无事垂询,我等先告退了。” 徐源长理解对方的警惕和提防,点头道:“你们先走,我再琢磨下这门法符。” 目送三人出门,并带关上房门,他猜测樊夫人或许是散修之后人,要不然得不到那几句真传? 民间自有高手在啊。 喝完一壶温茶,徐源长下楼出门,在镇上寻了一处客舍,要一楼接地气房间住下。 逗留数天,用掉几摞符纸,偶然之间,徐源长用普通符纸画成一张法力稀薄几无的法符,愣怔片刻,随即哈哈大笑几声,充满欢欣愉悦。 又掌握一门能吃饭的本事。 他消耗的是法力,樊夫人消耗的是寿元,所以对方炼制的符水,他看不出端倪。 趁热打铁接连又画了十张,掌握诀窍之后他又画成一张。 符纸太差劲,能承受的法力极少,相对来说他的消耗便少,这样的符对他没甚作用,用手法烧了一碗符水,喝下去体会一番“刀枪不入”感受。 聊胜于无吧。 低阶修士一击爆发的力量,不是这般劣质法符能承受。 歇息一晚,徐源长背起竹箱启程,沿着官道往郡城方向跋涉。 外出周边几县游历月余,见识了凡尘百态,在僻静山岗经历过蟊贼劫道,荒寂野外住过黑店,尝过掺杂蒙汗药的浊酒,稀奇古怪的体验让他感叹普通凡人晓行夜宿外出不易。 难怪有“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的说法。 也曾经遇到过修士。 相逢点头安无事,各走各的道。 修士也是人,是人便有好坏利益之分,无缘无故的不会对陌生人动法。 若是有宝物外露,引起修士贪心那便另说了。 走出镇子不远,后面“嘚嘚”小跑来一辆马车,车窗帘子撩开,一个年轻书生与路边的徐源长一个照面,眼神对视,书生忙叫停马车,下车后拱手热情出声邀请。 “兄台,可愿与颜某共乘一车,交流学业,吟诗作对,同行一路?” 徐源长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家伙,虽然他肚子里有些经典诗词存货,却从不自认为读书人,拱手谢绝:“颜兄好意心领,徐某没读过几本书,作不来诗词对子,不耽误颜兄雅兴,颜兄请便。” 他有点看不明白对方,像是有法力,又不像法力在身,很古怪的感受。 书生被拒绝后没有多做停留,遗憾拱手作别。 潇洒上车离去。 …… 第29章 追到衔玉园来了 历时大半年之久,重回清平城,行走在热闹街道上,徐源长此时感受颇不相同。 修为实力相比去年冬末大有长进,掌握了几门法术、符箓本事,信心提振,他将用所学慢慢添置防护、攻击手段,为安身立命下些本钱。 在客栈歇脚一晚,翌日上午,换过一身青布道袍的徐源长,来到东城老巷街衔玉园。 走进阁楼厅堂,高谈阔论者有七八人,仍没见到殷师兄在,便微笑着点头示意,径直上二楼去了,留下好几个低声议论。 “谁啊?面生得很。” “殷泉的师弟,去年见过两次。” “哦,听说殷泉前些时候回来,发了一笔小财。” 徐源长听得殷师兄无恙,心底放心了,走进铺子,与柜台后起身的秀美女子打招呼:“何仙子安好。” “徐道友,可有些日子不见。” 青裙女子稍一辨认,笑着道。 作为店铺女伙计,过目不忘的认人本事,必须要有。 徐源长笑着客套两句,朝窗户边放下书册起身看来的白衣女子走去,笑道:“见过安仙子。” 他曾经听散修提及过两位女子的姓名,青裙女子叫何秀峰,白衣女子名为安慈玉,是铺子的掌柜,但是衔玉园背后的主人非常神秘,还无人知道姓甚名谁。 安慈玉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伸手示意请坐,道:“殷泉回城了,前几天还在打听你的下落。” 何仙子稍有些惊讶,女掌柜对一介新人露笑脸另眼相看,稀罕事儿。 不过随着那边禁制开启,她重新坐回椅子,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不会胡乱打听。 徐源长从袖内拿出薄盒,放到桌上打开,推到对面,道:“这道破煞符,麻烦安仙子帮我作一个价。” 安慈玉拿起符箓打量几眼,道:“两枚灵币,另付你百两银票。” 徐源长笑着拿出四枚灵币,笑道:“帮我购买二十张云黄符纸,剩余两枚灵币,换对应的符笔、符墨。” 他知道铺子回收的符箓,是按出售的半价算,另付的银票是一种认可。 过去这般长时间,他已经不惧使用手头的灵币。 难道还不允许有一点收获吗? 若是向散修出售破煞符,能卖两枚至多三枚灵币的价格,但是要得到不识货散修的信任比较难,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特别是散修,需要交往和时间。 安慈玉收起灵币和符箓,认真叮嘱一句:“你能用普通黄符,绘制出破煞符一事,最好不与外人说起。” 徐源长记下此点,亏他独来独往,与谁都没有炫耀过,笑道:“多谢提醒。我游历途中,还曾见识过凡人画出法符。” 安慈玉愣了一下,摇头道:“可惜了。” 她在可惜凡人的绘符天赋浪费了,而拿命画符,不值当。 于修士而言,那种符箓成品比鸡肋还不如。 拿到购买的符纸等物品,徐源长没有多做停留,请安慈玉见到殷泉,代为告知一声,他这些天上午会前来衔玉园。 下楼与两个熟面孔客气寒暄几句,和陌生散修认识,再礼貌告辞离去。 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对现今的他来说最为有利。 庄良那事的影响,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走出衔玉园,在老巷街西头迎面碰到走来的殷泉,两人相视大笑见礼寒暄。 殷泉打量着已经修为大进的师弟,很是高兴,笑呵呵介绍身旁站立着的一位头戴蓝色帷帽窈窕女子。 “这位是蓝影儿蓝师姐,当年也是从出云观走出,对我多有提携。” 徐源长忙行礼:“见过蓝师姐。” 他感觉这位师姐性子清冷,对他这位“同门”师弟,客气两句,并没有几多热情。 站定街上说一阵话,殷泉邀请去太白楼吃酒。 蓝影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礼貌告辞离开。 殷泉不以为意,笑呵呵帮着解释:“蓝师姐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喜交往,人很好的,你别介意。” 徐源长当然不介意,他结交的是殷泉,与蓝影儿不相干。 看出殷泉对那位遮掩容貌的师姐,似乎情有独钟。 两人吃了一顿酒,殷泉听说徐师弟大部分时间在乡下隐居,也不打探住处,只交流修行心得,说些外出探宝的凶险往事,又说九月初一带师弟去城外黑市见识一番。 十天过去。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日上午,徐源长来到衔玉园铺子,出售四张他绘制的破煞符,购买了二十张符纸,补齐二十枚灵币,买到一门基础的“演火术”。 必须要有能够攻击的法术手段。 有散修私下朝他推销过基础法术和绘符秘法,价格远低于铺子,他以囊中羞涩推脱了。 殷泉告诫过,没有一定的眼力劲,就老老实实购买铺子里出售的物品,免得浪费了灵币,还耽误时日,甚至可能练出问题。 而散修之间的交易原则,是“钱货两讫,概不负责”。 交往多次,见安慈玉有意给予他在修炼上指点,便坐下来,翻阅新购的书册,请教演火术练习方面的诀窍。 安慈玉委婉劝诫暂时不急着炼法,以制符为手段谋生,将基础打牢实。 坐了一阵,徐源长起身告辞,外面传来一個男子招呼声。 “徐道友,我们又见面了,颜某有礼。” 徐源长转身看去,将书收起揣进怀里,一下想起,走来的风度翩翩年轻书生,正是他在游历路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奇怪家伙,邀请他“共乘一车,吟诗作对”,被他不给面子拒绝了。 便客气地回了一礼。 见那书生与何仙子、安慈玉都是熟识,安慈玉甚至起身给了一个笑脸,礼数周到。 他猜测不透,那个看着他笑呵呵很热情的书生,意欲何为? 他一无色二无财,无事献殷勤,他心底发毛。 听书生自报家门,名叫颜若行,在郡城学宫修行,他顿时提起几分谨慎,难怪书生身上的气息很陌生古怪,那是文华官气,走的是另外一条修行路子。 他认识几个来往衔玉园的儒家散修,身上流露的是法力。 颜若行笑着道:“徐道友,咱们也算是认识了,能否借一步说话?” 徐源长猜不透这人的意图,竟然追到衔玉园找他。 话说到这份上,他不可能不问青红皂白再拒人千里之外,也想听听对方找他究竟是甚么事,如此锲而不舍,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颜道友请!” 安慈玉稍有些诧异,不过什么都没有多言。 两人走出阁楼,在颇为宽阔的衔玉园行走,来到一座水榭亭台,相请着客气落坐。 颜若行笑道:“我布置一层‘滴水不漏’禁制,莫让人听去咱们的谈话。” 右手两指并拢朝水面一点,道道水气升腾,盘旋着将亭子笼罩,随着水光消失,禁制完成。 外面再看亭内,朦胧不清,而里面看向外面,与先前并无二样。 徐源长暗自吃了一惊,举手投足间布置出如此神妙禁制。 这等修为,肯定已经达成固气境。 瞧对方的神色,稀疏平常,并无半分值得炫耀。 颜若行开门见山道:“徐道友,我愿用灵币收购你手头的文运石,还请割爱,你专修道法,拿着文运石没甚用处,不如换些灵币或法器划算。” 搞了半天,是找自己交换宝物。 徐源长松了口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哪有甚么文运石? 怎么自个不知道? …… 第30章 留给有准备的人 见书生不似开玩笑,徐源长陡然反应过来,是柳纤风送他的两块玉石,他游历途中因价格没谈妥,便留着自己把玩,从袖袋内取出两颗青白色玉石籽料。 比铜钱略大,水清润泽。 “这两颗文运石,我出一千灵币,你意下如何?” 颜若行没有掩藏自己的欣喜,直接开出一个自认比较合适的高价。 徐源长心动归心动,仍然问道:“颜道友,你能否告诉我,你是如何看出我身怀宝物?” 颜若行倒是没做隐瞒,解释道:“我读书破万卷,从经文典籍中领悟些许文字奥义,积少而成文气,开七窍,故而目能‘望气’。 “那日一面之缘,见你身怀丝丝文气,便想邀请你登车交流学业。 “听你自谦说没读过几本书,再仔细看了一眼,方知是伱身怀文运石,担心引发你误会,先行离去了,这些日子忙于其它事务,至今日方有空暇前来衔玉园询访。” 徐源长暗自庆幸是碰到信奉“取之有道”的君子,否则换一个修士,实力又超出他太多,强买强卖都算好的结果,只怕要持强抢夺,杀人夺宝都有可能了。 他思索着将两颗玉石放到对面桌上,道:“颜道友,我想换一个条件。” 颜若行捏起一颗玉石,仔细感受着,笑道:“你有甚么条件,讲来听听,只要我能做到,我尽力而为。” 徐源长就喜欢和讲道理的高手打交道,道:“我想进郡城道宫进修一些时日,学习正式的道法基础。” 钱财乃身外之物,学好本事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郡城有百缉司、学宫、道宫三处地方,其中百缉司是王朝衙门,对来往修士负有管理、问询、缉拿之职责,任何修士闹事,皆归其管辖。 学宫和道宫分别负责监察地盘上书院、道观,及教化、接待等事项。 颜若行哈哈一笑,将两颗文运石收入袖内。 他秉持规矩却并不迂腐,有便宜送他,为甚么不占? “就这样说定了,我将你弄进清平城道宫三個月,给你一个在道宫流云台听讲学习机会,能否学到东西,凭你自己的本事。” 他其实心底颇为欣赏,这才是真正聪明人的做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要一个穷鬼散修放弃一千枚灵币,换一个学习机会,需要极大气魄。 颜若行站起身,看向对面跟着起身的年轻道士,道:“先前见你买了一本火法书册,劝你一句,暂时别学,你不适合从‘演火’修炼起,顺序错了,事倍而功半,甚至有碍今后的修行。” 徐源长心底悚然,想起安慈玉也在委婉劝他先别学法,抱拳请教:“那我应当先从哪门开始?” 他猜测颜若行又是用“望气”帮他看出的问题。 高手自上而下,洞若观火,而自下往上,朦胧不清困难重重。 颜若行道:“从‘升木’开始吧,我对道家了解不多,你进道宫之后,多与张望道长请教,我与张道长除了儒、道观念有别,私交甚笃。明日辰时末,你先来学宫门前,我带你去道宫。” 每位修士学习道法的顺序不尽相同。 宗门修士有长辈教导,散修只能自己瞎摸索,有什么学习什么,找到什么修炼什么,不懂学法术还要契合自身有顺序先后之分。 到头来积弊深重,瓶颈处处,难以远行。 送别颜若行,徐源长径直返回客栈房间,这段时日出售破幻符,他手头的银票已经积赚足够,原本准备在城内购置一处小院,有处长久落脚地,既然事情有变,便暂缓一缓。 下回见到柳纤风,让她再翻找下库存,是否还有文运石? 问一问她,从哪里寻到的两颗稀罕文运石? 要不是自己觉着那两颗玉石,才值五两银子,太亏了,说不定已经将玉石卖与了珠宝铺子,令明珠蒙尘,自己损失惨重而不知。 翌日一大早,徐源长从城西来到城北郡城学宫门前场坪。 等到太阳升起老高,一身书卷气的颜若行从宽阔的大门台阶走下来,简单寒暄两句,潇洒地一扬手:“走,去道宫。” 徐源长赶紧跟上像是要去踢场子的书生。 学宫与道宫在同一条街上,离得并不甚远,约三里便到。 颜若行滔滔不绝,领着谨言慎行的徐源长,走进无人值守的道宫大门。 四处古木成荫,小路四通八达。 书生明目张胆抨击道:“这地方冷冷清清,无趣得很,一个个修炼得像是欠了他们一麻袋钱,整天板着僵尸脸,我好久没有来过。” 徐源长不敢苟同。 在别人家里议论主家脸面,这书生莫不是真个来踢场子的? 从边上小路突然走出一位青袍道士,斜眼冷笑:“颜若行,你每回来都没甚么好事,还想我们夹道欢迎不成?你心里没点数。” 颜若行哈哈笑着拱手一礼:“庆斋道长,好长时间不见,听说你去奉仙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得空暇了,咱们切磋几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随你先挑。” 庆斋道长板起面孔还礼,针锋相对:“颜若行,到了道宫地盘,你要客随主便,画符念咒,法术斗剑,尽你挑。” 颜若行摆手:“君子动口不动手,打打杀杀的大煞风景,没意思得紧。” 他指向一旁拘谨站立的徐源长,介绍道:“庆斋道长,我这位好兄弟姓徐名源长,仰慕道宫治学严谨,特地前来求学三个月,还请收留。” 徐源长大汗,颜若行这家伙也太不靠谱,以为提前打好招呼,原来是临时硬塞。 他能将那一千枚灵币讨要回来吗? 他双手抱拳,行了一个道家礼节:“晚辈徐源长,拜见庆斋道长。” 中年道长还了一礼,打量着气度沉稳的年轻道士,问道:“你以前在哪里学道?” 徐源长回道:“在出云观待过几年。” 中年道长了然点头,是被出云观放逐下山成了散修,问道:“你且说说,道家无为何意?” 徐源长稍一思索整理,回道:“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埶,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 他昨晚在住处,潜神默想,将前世听说过、看到过的一鳞半爪,与这世看过的典籍相结合,提前做过一些思考应对,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若不然突然被考问,他如何能仓促做答,拍几句漂亮马屁? 颜若行啧啧赞叹:“出口成章啊,徐兄弟,你应该去学宫读书。” 话锋一转,唱反调道:“但是,你这个兄弟不讲究,当着我的面说甚么‘道家能为万物主’,将我们儒家至于何地?” 庆斋道长面色和缓,谁都喜欢听好话,特别是有不对付的外人在场情况下。 没有理会颜若行的挑衅,知道书生一张利嘴如刀剑,难缠得很。 庆斋道长颔首道:“善,你能从典籍中拼凑出这份答案,足见平日用功,进门考核便免了,你去十方院办理登记,明日入学听讲。” 徐源长大喜,朝庆斋道长和颜若行分别施礼感谢。 要不是有颜若行的推荐,和从中作梗式的反衬,他只怕连门都不敢进来。 终于有机会学习基础的常识和道法。 …… 第31章 差点遭人构陷 日近晌午,徐源长请到殷师兄去太白楼吃酒,一路神神秘秘不肯透露是什么事。 雅厢包房内,一大桌丰盛佳肴美酒上齐,酒过三巡,徐源长将他要去郡城道宫学习三个月的事情,告之师兄,殷师兄待他有提携照料之恩,将喜事与之分享。 再则此事也瞒不了多久。 殷泉羡慕得眼珠子都绿了,嚷着要吃最好的太白佳酿,吃一坛打包带走一坛。 “今日上午去衔玉园,听到老莫几个在议论,说学宫的颜教谕昨天找过你,你是托颜教谕的人情?” “是啊,游历途中与颜道友结识,想着试一试,哪知还真给成了。” 徐源长不便将文运石的事情讲出来,顺着话头说道。 “那是你与他投缘,换个人试试,必定是不成。” 殷泉做梦都不会往交易方面去想,才出道一年半的师弟,连购买几门五行法术册子的灵币都凑不齐整,身上能有甚么好东西? 两人正说着话,关闭的房门“砰”一声被人大力推开,门闩崩裂掉落。 走进一個穿皂青官服的方脸男子,面色阴沉,正是百缉司巡查使荣牧,喝道:“徐源长,你的案子犯了,束手就擒,与我们走一趟。” 随后进来的是巡查使何时了,脸上带着天生笑意,扫一眼屋内吃惊的两人。 徐源长放下酒盏,示意师兄不要说话,免得揽祸上身。 他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 奇了怪了,他们是怎么能查到他头上? 过去八个多月,这效率感人啊。 他脸上没有一丝惊慌,道:“两位大人,你们是不是误信了谁的谗言?徐某奉公守法,从来没做过亏心事,更没有犯过甚么案子,近来还得郡城道宫赏识,收录进流云台听讲。” 他只说没做亏心事,没犯案子,可不敢信誓旦旦保证没有诛杀过贼人。 还好,上午刚办理的道宫“流云台”临时腰牌,拿出来还热热乎乎。 荣牧接过递来的铁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与稍显错愕的何时了交流一个眼神。 徐源长半点也不想跟两位去百缉司喝茶,适时笑道:“是学宫颜教谕举荐,他今日早上亲自送我走了一趟道宫。” 一千灵币的天价跑腿费,得让颜教谕多露一会脸。 他没有实证落到对方手中,首尾处理得干净,所谓的案子无非是猜测,或者有人诬告。 庄良是百缉司埋下的巡目使,接到线索举报肯定要追查。 他扯两面虎皮做大旗,总有一头能令对方顾忌。 何时了哈哈一笑,接过牌子还给徐源长,打圆场道:“肯定是误会,有些家伙嘴上没有把门,胡乱攀咬,岂能当真?不打扰你们吃酒,走了。” 来得匆忙,没有仔细捋一捋这小子的底细,没成想与颜教谕攀上了干系。 捕风捉影的事儿,还查个甚么? 回头查一查这小子与颜教谕是否真有交情,倒是很有必要。 徐源长客气地将两人送到门口,低声与看着好说话的何时了打探:“何大人,请问是谁与徐某过不去?下回徐某得防着再遭小人构陷。” 何时了没有回头,与荣牧并肩往前走,却传音道:“庄良的兄弟庄郁,怀疑伱谋害他哥哥,空口白话,没有实证,你也别往心里去。” 徐源长心底有数了,他还真不知庄良有兄弟在城内,他与散修圈子不熟,都是点头之交,或许,庄良去年谋划对付他,与兄弟露过口风,却又说得不多。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回郡城来了,庄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庄郁就去百缉司报了案子。 他现在有个上得台面的临时身份,关键时候确实顶大用,若不然被带去百缉司衙门,还不知怎样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生惊险。 一千灵币花得太值当。 听殷师兄私底下说过,外出探险归来的散修,大多手上沾血,算不得甚么大事。 只要手脚干净,不留把柄后患,别让百缉司修士找上门就行。 掩关房门,坐下与殷泉喝了一盏酒,问道:“殷师兄,庄郁其人你熟悉吗?” 殷泉听话知音,便明白两位巡查使上门,是为了何事,庄良已经失踪大半年,低声道:“见过几面,不熟,那小子性子孤僻,与我们不合群。” 关系有亲疏远近之别,他和庄良称兄道弟,哪及得上他与徐师弟性情相投。 他提携徐师弟,当初的想法是有同门之谊,为了将来一起出生入死,外出探险能放心后背,就如同当年蓝师姐提携他一样。 他考虑深远,想着慢慢观察心性人品。 然而徐师弟一下子攀上颜教谕的交情,又进入道宫听讲,道宫监察地方上各道观,是建立人脉的好地方。 令他喜出望外。 殷泉补充一句:“我知道庄郁和庄良的住处院子。” 徐源长沉吟道:“他既然掌握了我的行踪,当知道早上我和颜教谕一起去的道宫,还要报案诬陷,是孤注一掷……他应当不会再回住处。” 他对谁都不会说是自己诛杀了庄良。 别人猜测是一回事,自己说出来那就是无可救药犯蠢了。 殷泉提议道:“庄郁那小子成天关家里炼制药粉,我去摸一下情况,离这里不远,很快能回,你等我一阵。” 徐源长笑道:“劳烦师兄费心。” 以殷师兄的经验,不需要他提醒如何避免打草惊蛇。 殷泉出门不到两刻钟,便回来了,低声道:“我去的时候,有公差正在贴封条,百缉司衙门认定那小子诬告潜逃,案子也就与你无关了。” 徐源长点头,是颜若行的面子好使,道:“城里他待不久,他的实力如何?须得防着他狗急跳墙。” 殷泉想了想,“稀松平常得很,听庄良说过,那小子在研制毒药。但是搞不到厉害的药材,也是白搭,以咱们的修为,小心着点,能避免中毒麻烦。” 说了一阵,酒席散场。 殷泉在郡城人脉广泛,他自告奋勇明察暗访庄郁下落。 徐源长返回客栈,拿出钥匙将要打开房门之际,他突然警觉停手,夹在门缝下方的一丁点头发丝还在。 他屏息摸出一块青布帕子,折叠三次,小心往铜锁和附近门上擦拭几遍。 有些许灰白色粉末留下。 这家客栈的伙计,每天都要在中午之前擦拭一次各客房门,打扫得很干净。 将青帕反折,保留其上的粉末。 打开房门,查看窗户留下的暗记完好,没有人进入过房间。 快速收拾一番,徐源长背上竹箱,退掉客房,绕去西城另外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傍晚之前,来到东城与殷师兄约定见面的茶舍,等了片刻,殷泉和戴着帷帽的蓝影儿走进包厢房。 “庄郁已经离开清平城,有人看到他从西门出去,不知去向。” 徐源长打开竹箱,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小心地取出青布帕子,展开露出上面的灰白色粉末,道:“中午我回客栈,从铜锁和房门上发现,毒性很烈。” 他下午用鸡子、兔子做过实验。 殷泉脸上露出慎重神色,偏头道:“影儿,你帮着瞧瞧。” 蓝影儿一声不响揭掉帷帽,容貌甚美,然而左边脸颊有一道暗红丑陋伤疤,与光滑白皙皮肤对比,触目惊心。 难怪走去哪里都要戴着帷帽,原来是破相了。 “丁公藤、九里香、金灿子,还有天南星……这是丁公蚀骨粉,配比不明,回头你去衔玉园铺子,找安慈玉购买一颗‘百遏丹’备身上,就是价格稍贵,关键时候能解大部分一阶毒救命。” 蓝影儿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将帷帽又仔细戴上。 似乎只有这样,能隔绝外界的异样目光,保持她心底的美好。 …… 第32章 三言几语指点 想法很丰满,现实往往很现实。 徐源长来往流云台已有八日,那些出自道观名门大宗,前来道宫交流听讲的年轻道士,个个天才卓绝,听说他的散修身份,又修为低弱至尘埃,不用商议便将他孤立排斥。 高傲得连表面工夫亦懒得做,当他这个听讲的散修不存在。 不是一個圈子的修士,没法硬融。 而道宫执事讲课的机会,每一旬仅仅一天而已。 平素是听讲的学员道士们自行提出问题,在台上相互辩驳诘难,或以法术、符咒切磋交流,一较高下。 徐源长毫不气馁,这点冷板凳算得了什么? 他用纸笔将台上辩论一一记录,观摩法术优劣,开拓眼界高低。 他基础差,上次得了颜若行提醒,再不敢胡乱修炼法术。 每天只是练习吐纳和飞刀术,画几张黄符。 是日中秋,有执事前来授课解惑。 一名穿着灰布道袍的留须中年道长从门外踱步走进来,走上中间流云台,神情和蔼,慈眉善目,台下十八道士起身抱拳行礼。 “给张道长请安!” 后排旁听的徐源长跟着照做,猜测这位或是颜若行说过私交甚笃的张望道长? 张道长谦和抱拳回礼,笑着双手下压,示意众人落坐。 “还是老规矩,请提出你们准备的问题。” 前排站起一位玉树临风的俊雅道士,走去台下,将一张纸笺双手送呈案桌上,是众人精心挑选出来的问题,其中经历了好几天的辩驳,甚至上手切磋较量几场。 因为张道长定下的规矩,每次只能提一问。 下一回想提问请教,得下月中旬。 张道长拿起纸笺,念道:“请问三步九迹如何感知九天,历九州,巡历天下?” 这种高大至上,莫名其妙的问题,听得徐源长一头有两个大,满脑门雾水。 我是谁?我在哪里? “诸位道友,你们这是想一问三惑占便宜,不是我不想解答,实则后面两问涉及范围极广极艰深,以我之修行境界,勉强做答反而引偏你们的思维,所以今日重点解答第一问,一家之言,姑妄听之。” 张道长自曝其短,引起下方两边道士一阵善意轻笑。 随后,张道长以自身感受,详细讲解他理解的三步九迹与感知九天的玄奥内在,不时在台上走罡步,又演化扩大十二迹,三五迹等不同步法。 到后面,人在空中演法,飘飘欲仙似要归去。 台下道士时有领悟,面露惊喜。 徐源长持笔竭尽所能将张道长所言一一记载纸上,可惜那些别人听得会心一笑的妙论,他稀里糊涂,不知所云,更看不懂半分演法,基础差得太远。 在坐的道士,全部是固气境修为,所以人家提出的问题,他是两眼一抹瞎。 待张道长解答完毕,已然过去近一个时辰。 “今日讲课至此结束,下回是九月十五,规矩依旧。” 张道长收敛仙气,又恢复那个慈眉善目朴实模样,环视一圈众人,笑道:“又是一年中秋日,隔壁学宫那些意气书生,年年叫嚣,良辰佳节,邀请咱们道宫切磋诗词感悟,以我偷懒的性子,大可不必理会,‘他叫任他叫,我自逍遥修行到天亮’。” 下方学员道士们不干了。 谁还不是天之骄子,谁还没有热血沸腾时,都是年轻人,谁怕谁啊? “诗词小道尔,我等修道士感悟天地人世间,出口能成章,下笔惊鬼神,道长请赐下题目,去比就是了。” “文无第一,他们凭甚么说他们的写得好?” “都写,都写,今晚上门去踢场子。” 铁打的流云台,流水的听讲道士,去年也是这般的激情四溢,豪情万丈。 今年换了不同面孔,仍然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张道长笑着嘉勉台下众人几句后,道:“无需题目,随意发挥,能与‘中秋’有关最好,想去的晚上去学宫斗诗词,不必在意胜负输赢,当是结交朋友了。” 一众道士轰然应诺,拿出纸笔,苦思冥想。 早就看不惯隔壁书生们摇头晃脑的酸样,能用诗词打脸,且不妙哉。 张道长踱步走到后面,朝赶忙放笔起身行礼的徐源长点头,笑道:“颜教谕喊我吃酒,托我对你关照一二,我想知道,凭甚他的脸面大过一千枚灵币?我就只能吃一盏劣酒?” 徐源长低声回道:“晚辈运气好,游历路上在野外拾捡到两颗文运石,恰巧又偶遇颜教谕,他一双眼神厉害,回城后找我购买,我便用之换一个进流云台听讲机会。” 既然颜若行自己与张道长说了一千灵币的话头,他再交代清楚不算违诺。 眼前这位看似和善的道长,实则不好糊弄。 张道长点点头,对眼前貌不惊人的散修道士有两分刮目相看,气魄甚大,笑道:“老颜一双贼眼确实能明察秋毫,于我们修士而言,运气甚至较资质天赋更重要,而你的选择,又较运气重要。” 两颗文运石,他还不至于惦记。 上下打量一番恭谨的年轻人,道:“你修行的吐纳基础功法没有问题,保持心境磨砺,慢即是快,切不可贪图高级功法,贸然更换门庭,至少引气境内不用改换,今后晋级固气境后,更换功法须得慎之又慎,与现行吐纳功法有承前启后贯连为宜。” 徐源长心头一凛,躬身受教。 三言几语指点,已然让他受益匪浅。 张道长也在打量观察年轻人,笑道:“伱现今学会几门法术,方便演示给我瞧瞧?” 功法为修行主干根基,法术为繁茂枝叶,亦是遮风避雨之护道手段,两者缺一不可,又相辅相成。 徐源长应“是,请道长指点”,手上快速掐诀,默念咒语,身边的桌上出现一叠铜钱,他第一个施展的是障眼幻术,熟能生巧了。 “移物障眼法,还会深一些的障眼法门吗?” 张道长点了点头。 徐源长拿出一柄柳叶飞刀,对着后面空处一甩腕,飞刀在空中化出两道寒光。 其中一道盘旋着折返回来,他的飞刀技已经越发精湛,徐源长伸手接住,另外一道自是障眼法,撞上墙壁消失不见。 张道长赞道:“这是幻物障眼法,练得不错!” 徐源长又倒退着演示了“穿墙术”,返回讲室后再来一招“呼风术”,他发现自始至终,前面的道士们即使回头观望,也没察觉后面的动静。 猜测张道长用出了类似颜若行施展的“滴水不漏”那般神奇禁制。 张道长示意伸出手,见到徐源长左手腕处系着的法钱,略一扫视,很普通的法器,搭腕探查片刻,指点道:“依你的资质,修炼五行法术时候当以‘木’为先,打下深厚基础,然后‘火术’,或‘风’、‘雷’术,再‘土术’,最后是‘金术’、‘水术’。 “你还没有修炼五行法术,若是顺序有差池,调整过来有些麻烦。 “修士精力有限,不可能将所有法术学全,择一门两门精深,化气境之前,切记贪多嚼不烂。” 徐源长继续请教:“张道长,您看我选哪一门‘木’术打基础为佳?” 这些天旁听前面道士们争论,与宗门修士为伍,开拓了修行常识,障眼术、穿墙术和呼风术不算纯正五行法,神道法诀咒语过大半,严格算起来是“神通”类。 他的天赋似乎更擅长操控神通类法术。 …… 第33章 文字当货卖识家 张望道长笑道:“道门木术繁多,有升木、长青、缠绕、绿林、枯木等之分,我建议你选择‘青龙升木术’,主修其中的‘升木印’,以一门为根基,再领悟旁的法术为佳。” 徐源长得到如此详尽指点,很是心满意足,躬身道谢。 “你先别急着谢我,青龙升木术属于道门正宗秘法,除了道宫和崇龙观,别的地方即使有出售,大都残缺不全,我也不能贸然传授与你,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两年之内,你拿价值一千灵币的宝物来交换。” 张望道长迎头一瓢冷水轻轻泼下来。 法不轻传,看在小辈合眼缘、根骨合适份上,提出拿宝物交换的考验。 徐源长有些傻眼,合着说了半天,您逗我玩呢? 两年时间,他累死累活以画符为赚钱手段,也难以赚够一千灵币,那样的修行失却了惬意心境,很可能会得不偿失? “你可以退而求其次,修炼其它‘升木’术,效果稍差强人意。” 张望给出其它选择,转身往前面走去。 能够指点如此多,已经对得起颜若行的托付。 徐源长暗地里一咬牙,顾不得了,机会面前得尝试着挣扎一二,道:“张道长,您请稍等片刻。” 他坐下来,铺开一张小宣纸,提笔沾墨,写下“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行墨水淋漓行楷字。 他也不想忘恩负义打脸颜若行啊。 实在是老颜自称私交甚笃的张道长许得太多,秘法可遇不可求。 学宫、道宫两家近邻较劲,中秋晚上要以诗词会友。 张道长先前言语中满不在乎,其实内心满是在乎,用言语小手段刺激青年才俊们抓耳挠腮憋墨水要去踢场子,他冷眼旁观心里门清。 他抄袭炮制的这首“水调歌头”,横空出世,必将成为今夜最亮的星。 老颜啊老颜,对不住了。 张望看了第一句,便眼前一亮。 好嘛,这小子藏着掖着有如此绝世好句。 难怪颜若行那装嫩的小白脸与他吹嘘,说徐源长读书比修道更有出息,还真不是妄语,紧着往下看,越发心旷神怡,酣畅淋漓。 好大气魄,不愧是修仙之人,写到天上去了。 好个高处不胜寒! 后面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引起他心头似有起伏感悟。 等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结束,张望已经能够预见今晚的斗文将会非常精彩,郡城学宫精心筹备的脸面,要被这首词踩地上摩擦,再摩擦,反复摩擦。 重要的事情,摩擦三遍。 那群酸书生的嘴是不是比鸭子还硬? 张望提醒笑道:“将词牌名一并写上。” 他修为高深,但是看这词也能几次引起心潮起伏,了不得。 徐源长在前面空白处,写下“水调歌头”几字,没有署名,放下毛笔,见张望伸手一抹,已经将整幅词作收走不见。 张望心头的惊讶更甚,这首词完整呈现的那刻,形成一丝灵动文气,跃然纸上。 他当然不能放任慢慢消散天地间,用手段将难得的钟灵文气禁锢。 曾闻绝世好文,能引来天上文气,今日算是亲眼目睹。 惊世好文采啊! “徐源长,用伱这幅词作,换我一门‘青龙升木术’,你可愿意?” “愿意,多谢张道长成全。” 徐源长抱拳惊喜致谢。 一首词当一千灵币,他还有一肚子,随时能够出售。 他的猜测没错,张道长要用这词打脸学宫。 他的机会抓得将将好,否则换一个时候都难说,对于道士来说,诗词不过小道尔,消遣时候的谈资,远远不如学宫的书生们看重。 但是道士也是人,是人便有好胜之心。 他在心底再次对颜若行道了個歉,为那一千灵币,您多挨一巴掌也不亏。 “明日上午,我传你术法。” 张望留下一句交代,步履匆匆出门。 他是崇龙观高手,传一门基础秘法,可以自己做主。 他要将词作另外抄誊一份,再与执掌郡城道宫的知观事分享这个消息。 打脸是一门技术活,要让所有饱受学宫那群书生鸟气的有道之士,尽情参与其中。 今儿过佳节嘛,众乐乐矣。 原稿当然要卖给颜若行。 他要那钟灵文气没用,颜若行手中有一颗珍稀宝物“太和石”,他已觊觎多时。 徐源长心情极好,收拾纸笔等放进竹箱,背着走出讲室,每次的听讲只有半日,下午不用来了。 讲堂内众多年轻俊杰,仍然在搜肠刮肚,苦苦为难腹中可怜的墨水。 时近傍晚。 徐源长来到太白酒楼,走进三楼雅厢,刚喝完一盏茶水,殷泉与戴着帷帽的蓝影儿走进来,前些天,便约定今日佳节共饮。 吃酒闲话,殷泉探听徐师弟这些日子,在道宫的见闻和收获。 徐源长捡有用的与两位分享,借机阐述他听来的“五行顺序,因人而异”说法,并提出解决法子,专精学得轻松的那一门法术,不会有错,摒弃其它杂七杂八的五行法,或许能破开瓶颈。 蓝影儿早就揭去帷帽,低声道:“以前曾经听闻‘五行有序’的说法,不知这里面会有如此讲究,我尝试只修一门水法,放弃另外四门试试。” 她已经卡在引气境后期瓶颈两年了。 殷泉叹了口气,学到手的东西,想要摒弃,何其难哉。 为了能走得更远,再难也要尝试。 徐源长看向对面的殷师兄,犹豫一下,说道:“听讲堂的道士曾经说过散功重修,能解决前面乱序麻烦,我明日或许能请教道宫执事,得一个准信,要不你们再等一等。” 此话一出,对面两人陷入沉默。 蓝影儿看向殷泉,脸上露出笑容:“如若散功之法可行,我先,你后。” 殷泉勉强挤出一丝笑,“你是师姐,你先来。” 两人不能同时散功,必须要有一人留着修为实力,护得两人周全。 散修的艰辛,使得两人性命相依,相濡以沫。 后面酒席吃得比往常沉闷,早早便散场,殷泉吃得有两分酒意,拉着蓝影儿,踉踉跄跄大声唱着不着调的歌谣,往南走去,街上行人匆匆。 清平城每天日暮关闭四门,戌时正宵禁。 徐源长独自往北走,他穿行小巷,观察是否有人跟踪,不多时绕去了西城。 圆月东升,学宫那一片灯火通明,街上人来人往,正是热闹开始。 学宫、道宫所属,不受城内宵禁管辖,巡夜军卒会绕开城北那条闻道街,不与买醉狂放书生们朝面。 …… 第34章 何方高人所作? 听得学生来报,庆斋道长、张望道长等几位道宫执事,率二十余道士前来学宫,言说共度佳节,以诗词会友,颜若行顿时有种被人上门踢场子的糟糕直觉。 等他赶去月桂台,双方泾渭分明坐定东西两端,正相谈甚欢。 枝头桂灯高挂,天边圆月如盘。 颜若行走去与众多老朋友打招呼,见一个个云淡风轻,窥不出深浅,后面正襟危坐的两排年轻道士,大多还在搜肠刮肚临时抱道祖脚,没有智珠在握的意气飞扬。 他有些揣测不透几个老家伙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几盏茶水下肚,客套话后,学宫这边作为东道,一首首诗词佳作由年轻书生率先抛砖。 或摇头晃脑,或低吟浅唱,道士们奋起反击,虽稍逊了几分文采风流,然不甘人后的热血勇气,将这场正面碰撞逐渐推向高峰。 书生们意气上头,直呼“酒来,笔来”。 可谓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恣意洒脱,笔下生辉。 道士们落败是迟早的事,或者说已经一败涂地,强撑着不承认罢了。 到后面才思枯竭,连临时凑数的打油诗都扔了出来。 书生们击筷高歌,乘胜追击,疏中狂率。 沉默喝茶的一位年轻俊雅道士,突然起身,将背后的硕大行囊取下,拿出一卷轴,默不作声往身后空中一抛,好一幅巨作,漂浮悬空缓缓展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上阙一出,书生们所有狂态收敛,肃容整衣,口中吟哦低声,赞叹不绝。 文字的力量和隽永,让傲娇的儒家天才们为之沉醉,心入佳境。 道士们回头看向背后横空出世的佳作,心旷神怡,神采飞扬。 要不是气氛不允许,他们要将筷子敲断。 矜持啊,风度啊,再将目光落向操控空中卷轴的易云,是这一届道士学员中的优秀者。 也不对啊,那卷轴上的大字笔力遒劲老辣,不是出自易云手书。 颜若行眼中的震撼、惊叹不加掩饰,此词一出,今后学宫的中秋文会可以休也。 卷轴上的大字是张望手笔,但是打死他都不信张老道能憋出如此豪迈文采,两人相交多年,那焉坏的老道是個什么人,他能不清楚?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有书生口中吟哦“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突然引发共情勾起伤心事,捶胸嚎啕大哭,也有道士举杯邀月,向往“高处不胜寒”的意境,还有人回味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余韵。 不一而足。 颜若行却紧紧盯着最后的署名,竟然是“佚名”二字。 如此恢宏巨作,必将传唱千古,怎么能不署名? 被道士们拿一首绝世佳作打脸,他认了,输得心服口服,如沐春风,欢迎天天用如此惊世骇俗文字上门打脸,以饱眼福。 但是怎么能不署名? 是故意挑衅,让他们求之而不得是吧? 几名教谕相互一个眼神,同时起身,朝着对面几位道宫执事拱手。 “感谢诸位让我等见识如此磅礴佳词,今日文会,道宫摘得桂冠,技高一筹,还请告之,此词出自哪位先生之手?” 颜若行出声请教。 对面几位道宫执事起身抱拳回礼,诗词不过小道尔,面上云淡风轻,心底的酣畅淋漓差点没按捺住要满溢出来。 张望道长微笑道:“贫道今日于廊道拾得,或许是练手之作,上面没有署名,待来日问清作词之人,定给颜教谕一个回复。” 他是打定主意就不告诉你们。 颜若行哈哈一笑,大声道:“‘把酒问青天’,且可无酒待贵客?今日佳节,不醉无归,上酒,上好酒!” 很快,双方年轻书生道士们“打”成一片,不分东西排座。 酣畅高呼,举杯邀月。 教谕和执事们坐于上方,谈诗词论玄道。 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颜若行将张望道长请去一边,提出想要一睹于廊间拾得的练手之作真迹,不能任由如此旷世大作,埋没籍籍无名,他晓之以理,动之以几十年交情。 张望道长没有趁机拿捏,爽快地从纳物空间取出一支扁平木盒,递去对面。 颜若行打开木盒,目光一凝,略过稍显刻板无趣的行楷小字,他紧紧盯着被禁锢字里行间的那丝灵动文气。 此乃作词者手书真迹无疑,还必须是第一次面世之作。 绝世文采,引动天地钟灵文气凝聚。 典籍传说是真的。 他见证了一卷奇迹,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不负平生啊。 “贫道没有骗你吧,捡到词作时候,真没有署名,颜老弟,可否将原作还回来了?” 张望道长笑得慈眉善目,一点也没有待价而沽的俗气。 颜若行稍一平复心绪,将木盒盖上,收进自己袖内纳物袋,拿出一颗鹅蛋大醇黄玉石,没有半分不舍,递给笑眯眯的老友,道:“算我欠老哥你一个人情,下回有甚好事,必将还之。这词谁写的?” 他锲而不舍惦记着。 张望把玩着太和石,内里一道虚影缓缓盘旋如太极,赞叹不已,转身往回走,道:“老弟,你又何必执着如此,今后有缘,自会知晓作词之人。那人志不在诗词,别想太多了。” 徐源长不是正式的道门中人,他不能说出去。 交情归交情,送上门的人才,焉能拱手相让给学宫? 听徐源长说过,与颜教谕也就是两颗石头的交易之情,今后能否见面,还不一定。 翌日清晨,徐源长背着竹箱从后门走进流云台,讲堂内闹哄哄的堪比菜市场,十八个道士神情激昂,大声热烈议论着“把酒问青天”,遥想“高处不胜寒”的仙气意境,述说着昨夜的痛快淋漓扬眉吐气。 一个个将诗词小道挂嘴边,纷纷猜测是何方高人所作? 徐源长放下竹箱,取出纸笔书籍,翻看一册游记,不参与道士们兴奋不可耐的共情。 碰得壁多了,自不会再去自找没趣。 有道士注意到角落里的身影,那般无动于衷,似乎道宫在中秋文会上头一回赢了学宫,事不关己,没有丝毫关心。 再联想到昨日张道长与散修旁听学员,布置禁制,单独谈了许久。 渐渐的,便有了些不一样的大胆猜测。 “徐源长,张道长请你去‘烟霞亭’,他在那边等你。” 一位道宫巡事站定后门处,招呼看书的徐源长。 徐源长忙收拾东西,背上竹箱快步出去。 …… 第35章 有人跟踪 随着道宫巡事走到西边烟霞亭下,徐源长抱拳谢过,拾阶而上,步入亭内,行礼见过负手等候的张望道长。 张望转身,笑道:“昨夜一首‘水调歌头’,名动郡城学宫,要不了多久,必将传唱天下,有一处古怪,如此佳作竟然是‘佚名’?” 徐源长微微欠身,道:“诗词不过小道,再大名气,与晚辈也无干。” 本来就不是他的,他只是做了一趟转手买卖。 他要那虚名有何用? 张望点点头,这份不骄不躁沉静心性,才是学道之人啊。 “你且坐下,我授你玉牒传你崇龙观秘法,望你秉持正道,超脱凡尘,做一名修行路上逍遥人。” “是,多谢道长教诲。” 徐源长端坐石凳,调息静气,接过张道长递给他的一片晶莹似透明玉牒,按照吩咐,将玉牒轻轻按在额头眉心位置。 无数文字、图形、符纹似虚影,涌入他的脑子,很是神奇的传功法门。 约顿饭工夫,不再有内容灌注,玉牒也变作了白色。 张望收回玉牒,让有些晕晕沉沉的徐源长今日且先回住处,整理所得,明日上午,再来烟霞亭,听他讲解“青龙升木术”的基础部分,以及如何凝练升木印。 道修自身,后面便是自己的事了。 他不会欠小辈的人情。 徐源长晃了晃脑袋,记起一事,忙请教张道长,关于散修错练五行法顺序,能否散功重新来过之问题? 他是在讲堂,听道士们高谈阔论,曾经提及此事。 张望笑道:“散修不易,这便是天无绝人之路的那一线艰辛机会,散功后专修适合自己的一门,少却五行杂乱烦扰,有破除瓶颈的机率。” 看着认真倾听的年轻人,道:“散修的难处,一开始便注定了,没有前辈帮他们找出五行修法顺序,万事开头难,中间更难,而修练五行术,是为了今后第三重楼化气境破门,‘登楼容易,破门堪比登天难’,你现在还差得远,脚踏实地步步前行,切勿好高骛远。” 徐源长洗耳恭听受教,躬送再三给予指点的张道长出去,在亭内又待片刻,再才背起竹箱离开。 他听出道长似乎有意要送他一桩机缘,暂时没将话语挑明而已。 一路穿行大街小巷,绕一圈后返回客栈。 静坐房间调息半个时辰,平复脑子里充满的不适,以张道长指点的法子慢慢内视翻阅玉牒灌注给他的“青龙升木术”,一字一句,看完概述和基础部分,后面的内容暂时看不清。 他猜测是修为不够,崇龙观防止秘法流落在外的一种手段。 不觉大半天过去,日挂西山时分。 洗漱干净,徐源长外出买几张烧饼,拿手上啃吃充饥,往城南走去。 半道上,他突然转身往后面人群扫视,看到一个戴斗笠的壮实身影,闪身消失在转角处,等他赶去时候,狭长小巷里早就不见那人踪迹。 竟然有人跟踪。 走进与殷师兄约定的茶舍,走上二楼,推门进去。 殷泉和蓝影儿早已到了,喝茶低声交谈着。 徐源长将有人跟踪他的事情,讲与两位听。 殷泉皱眉道:“庄郁身形矮瘦,再怎么改头换面,也难凭空长出半尺以上,或许是其他人,今日我去衔玉园,老莫他们在问我,好奇你如何进道宫之事,我解释了一番。” 徐源长这才释怀,今后小心着就是。 他每天进出道宫,被城内过路散修偶尔撞见到并不稀奇。 将张道长那番话讲述给两人听,该做何等抉择,由二人商议着办。 他可不敢保证散功之后重修,一定能够破境晋级,世上没那般轻松的好事。 散修磨难多,好处靠抢,破境要赌。 一切皆是随命。 陪着喝了一阵茶水,徐源长先行离去,新换了一家客栈住下。 隔天上午,前去烟霞亭听取张道长点拨教导,询问数处疑惑后,徐源长又翘课了,没去流云台讲堂听道士们争辩高深问题,他返回住处,开始修炼青龙升木术。 三日后,调运法力凝练出木气,正式开庭辟府,木气为法种进据中庭窍府。 后面按部就班,勤修不缀持之以恒积累便是。 按秘法记载,少则半年,能够尝试凝练升木印雏形虚影。 修木法前期威力不显,能滋养神魂体魄,于吐纳功法修炼有细水长流好处。 这日,徐源长背着竹箱从后面走进讲堂,目光扫去,道士们高谈阔论,视他如无物,前排有一名白面俊雅道士与同伴说话,朝他微笑点头,打了一个友善招呼。 徐源长点头回应,他认得那道士名叫易云,第二重楼固气境后期修为,抱月观天才修士。 来流云台听讲却没有道长讲课的日子,日复一日,徐源长竖起耳朵,将他听到觉着有用的学员争论用笔记下来,五花八门,让他大开眼界。 指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渐渐地与叫易云的道士有了言语交集。 大多时候,是易云在聊些修行见闻,他听着偶尔捧两句场。 君子之交淡如水处之,不刻意奉承谄媚,不急功近利。 时日久了,又有几名道士对他这個旁听散修产生兴趣,主动搭话,后面还叫他一起参与外出的酒席聚会,他也没矫情拒绝。 多个朋友多条路。 散修与宗门修士是不同圈子,他想多学一些散修接触不到的知识。 各道观、世家年轻道士,前来郡城道宫交流听讲,也有结交志同道合朋友,拓展人脉的意图在内,十八人又分成了三个亲密小圈子。 他跟着以易云为首的圈子混,认识了玉如观的何述堂,连燕山燕家修士燕玉寒等人。 讲堂里有两位出云观道士,其中一位年轻俊杰名叫贾义隆,徐源长有点印象,在出云山时候听人说起过。 两人得知徐源长是从出云观下山,他们脸上神情不大瞧得起“弃徒”。 徐源长便敬而远之,犯不着去奉承巴结。 九月初一,蓝影儿散功之前,殷泉邀请徐师弟一起,三人前去城南二十里外的一处庄园,参加“黑市”集会。 所谓黑市其实就是人脉广泛的修士势力,组织的周边三个郡城修士交流会。 一年举办一次,三处郡城轮换着来,不分散修、宗门弟子皆可摆地摊出售手头不用的物品,不问来路。 有部分是赃物,个个欲盖弥彰蒙着面孔,久而久之形成了规矩。 殷师兄说,郡城百缉司早就将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黑市”仍然在可控范围,里面不知混进多少巡目使,有些特别的物品,千万别拿出来摆摊招祸。 殷泉和蓝影儿取下背上包袱,两人寻到相邻空位摆摊,出售他们这些年辛辛苦苦收集的各种功法、五行秘术、典籍、材料、碎片等,既然要散功重修,只留下一门看好的秘术,其它统统卖掉,要徐师弟挑几本合用的留下,被徐师弟婉言谢绝。 徐源长面上蒙黑布,还戴了一顶斗笠,四处转悠,此地嘈杂堪比闹市。 他看到不少气息强大疑似固气境修士,也在摆摊出售物品。 地摊上甩卖的典籍、法术册子繁多,便宜堪比大白菜。 徐源长精挑细选,大半天转下来,将带来的包袱装得满满当当,所花不过三十枚灵币,还花十枚灵币挑选了百张麻黄玉符纸和云黄符纸,当然其中也夹杂了一些次品,凭他的绘符经验,统统挑出来。 蹲在一处地摊前,翻找好大一阵。 徐源长挑选出一本罡步册子,是大名鼎鼎的“大豁落斗术”,后面残缺严重。 曾经听易云他们辩论过大豁落斗术和二十八宿罡术、日月五星罡术的优劣,三方争得脸红脖子粗,后面相互用罡术飞身空中对抗切磋,残影纷呈,令他印象极为深刻。 翻阅一阵,与摊主讨价还价,从八十枚灵币砍到三十枚灵币成交。 他口袋里的灵币已然所剩不多。 将罡步册子揣进怀里,徐源长起身,突然朝后方扫视,入眼尽是蒙面人,气息混杂,身形彪悍者众,他没有找出刚才从背后窥探令他察觉的那个人。 此獠竟然跟踪到黑市来了。 …… 第36章 大豁落斗术 庄园非小,前来黑市的修士络绎不绝,偶尔有争吵斗嘴,没人敢在此地动手争斗,据说有三重楼化气境高人坐镇,曾经有闹事者下场极惨。 徐源长沿着开辟出来的道路,七弯八拐转了好些圈。 地摊上随处可见的各式法器,他不能分辨好坏,手头拮据,更买不起。 天色将晚,寻到殷师兄两人摆摊的位置,收拾东西,三人出庄园施展轻身术赶回清平城,路上修士不少,三五成群。 每次黑市开埠三天时间,许多远道而来的修士,或在庄园过夜,省得进城麻烦。 今日城门口增派了百缉司修士,见到这群大包小包像是打家劫舍归来的蒙面人,一一查看身份牌。 分别之际,殷泉郑重嘱咐:“师弟,散修混得艰难,更有人看不得别人过得好,你万事需小心。” 他和蓝影儿要隐居一段时日,散功之时,凶险不容打扰。 徐源长抱拳相送,直到看不见人影。 他没问殷师兄是去乡下,还是大隐于市。 修行路上众生皆苦,大道漫漫各自安好。 返回客栈,背起竹箱,提着包袱,徐源长穿行小巷,消失在暮色里,赶在宵禁之前,他绕到城北离道宫不远的附近,找一家客栈租了一处小院住下。 有院子方便他修习大豁落斗术。 点亮灯火,将就着吃了一只他路上购买的烧鸡,几张香油面饼。 洗净双手,翻阅残册,从头至尾仔细浏览一遍,又找出他做的课堂笔录,对照易云他们争论的罡步要点,细细揣摩学习,在院子里慢慢走动。 先熟悉残册上的基础步伐,明日寻个机会向易云等人讨教入门。 半个时辰后,结束罡步练习,铺开新买的麻黄玉符纸,用心绘制三张破幻符,成了一张便住手。 他的法力已经足够挥霍,画太多容易精神疲惫。 破幻符的成符率稍低,能够卖出三灵币一张,上回二十张符纸用完,前几天去衔玉园铺子将六张成符出售,添了两枚灵币,凑齐二十灵币整数,买了一颗解毒的百遏丹放身上,有备无患。 打坐吐纳调息半个时辰,接着练习他目前赖以保命的攻击手段飞刀技。 空中刀光掠影,破空啾啾声不绝,偶尔有刀光分出方向迥异的两道寒光,他神情专注,不时有飞刀射中他找伙计要来的粗木桩上,对穿而过,射入第二根木桩。 他没有尽全力,否则木桩要爆开。 沉浸体悟障眼术和飞刀技的配合,前些天,有两次差点找到那种动中生变的平衡,估计离下一次突破不远了。 空中掠影飞刀只剩一柄,纤薄小巧,绕着他身周盘旋。 他偶尔伸出两根指头,准确敲中刀柄位置,将飞近的飞刀再击发出去。 练习飞刀先练眼神,这是丁师傅教他时候的叮嘱。 他身为修士,眼力出众,随着修为提升,感知越发敏锐,省却许多练习飞刀的妨碍。 技近于道,他的飞刀技离“道”还差十万八千里,但也悟出不少心得。 不知过去多久,他再次敲飞出去的刀光,在空中突然一化为三,凭空多出来一道。 心神一懈,“铛”,飞刀撞上木桩坠地。 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的幻物障眼法又有进步。 将所有插在木桩上的飞刀一一拔出来,有厚有薄,有重有轻,他在考虑,待下回将绘制的符箓出售,订购三柄真正的法器飞刀。 估计需要的灵币不少? 感受到贫穷的徐源长,面上笑容渐渐消失。 拿出一個绿色小瓶,面无表情,慢慢地给几柄飞刀淬毒。 第二日来到流云台,讲堂里扎堆的道士少了好些,易云招呼道:“源长,你没有去黑市瞧瞧,昨天述堂他们去了一趟,说黑市东西便宜。” 何述堂道:“可惜没几样能入眼的材料,假货劣货太多。” 后面进门的燕玉寒接话拆台:“老兄你一双眼珠子,骨碌碌四处寻找蒙面仙子身影,哪有时间看地上的东西?” 其他几个嘻嘻哈哈,纷纷调侃浓眉大眼的何述堂。 讲堂里尽是血气方刚年轻男子,今年好生奇怪,没来一个坤道学员。 徐源长放下竹箱,笑道:“我昨天也去了黑市,没遇见何兄、燕兄他们,买了一些便宜的符纸,还选了几本书册。” 易云眼神微动,笑问道:“源长,你会制符?可有成品,让我们见识见识。” 制符、炼丹、炼器等技艺,前期耗费极大,散修很少有财力支撑。 即使能绘制低品符箓,成符率也惨不忍睹,入不敷出。 徐源长谦逊两句,打开竹箱,取出那本残破书册放一旁,拿出昨晚绘制的破幻符,递给走来的易云,请易云多多指教。 跟着过来的何述堂,一眼看到放在桌上的老旧残册,笑道:“这册‘大豁落斗术’残本,我昨天还翻到过,源长你眼光不错,从黑市里淘到真货秘法,不是做旧的赝品。多少灵币拿下来的?” 徐源长笑着道:“听何兄这样说,我算是放心了,就怕买到假货,当时费了一番口水,狠劲砍到三十买下来。” “你赚了。我随口问价,那摊主开价一百五,我跟他说最多八十,他追着喊成交,我愣是没搭理他,径直走了。” 何述堂翻看着书册。 其他几个取笑“还价不买,缺德冒烟”、“差点被宰了肥羊”之类,何述堂性子宽厚,从来不与计较,开得起玩笑。 易云将破幻符还给徐源长,夸赞几句“气韵灵动,品质上佳”的套话。 他有些看不懂眼前身无长物的散修,能画出这般法符,制符天赋不差,没有散修势力招揽? 或者为修真世家效力? 张道长应该不是看重对方的绘符天赋? 徐源长客气几句,顺势向何述堂请教大豁落斗术的修炼。 他买到残册,不算偷师学艺,不犯忌讳。 性子大大咧咧的何述堂没有推脱,将基础的三步九迹、十二迹步法对照着书册示范了两遍,依次点明所步方位,象征意义,威力所在等小诀窍。 后面与众人就大豁落斗术是否能禁制鬼神,展开新一轮离题万里的内斗辩论。 徐源长赶紧拿回被何述堂当作道具挥舞的残册,那肉眼可见的残屑,飞得他心都提起来了,还是放进竹箱内稳当。 他立马拿出笔墨纸砚,将方才何述堂指点的诀窍要点一一记录于纸上。 随后几天,他学会大豁落斗术的基础罡步,又请教何述堂、易云几次,对于罡步掌握初窥门径,又多了一门保命手段。 九月初九,重阳日。 中午下学时候,何述堂喊住他,说晚上有聚会,让他一起出来热闹。 下午在客院住处练功,见太阳不高了,徐源长稍作洗漱梳理,出门穿行小巷,绕到城中最高的“望仙楼”。 望仙楼共有七层,伙计领着他走上三楼,推门进去,易云、何述堂六人提前刻余钟到了,一个个正襟危坐,面上露出正经人的微笑,轻言细语。 原来还请了四位书生,共度佳节。 其中有两位彩袖儒袍的秀美女子书生,难怪一个个故作斯文了。 …… 第37章 斧锋勾魂,差那么一点点 有外人在场,聊的又是宗门圈子趣闻逸事,徐源长插不上话,也无需他多话。 陪着喝酒凑热闹,当一个安静的烘托气氛吃客。 四位男女书生没有提议以往聚会的诗词助兴,行几个酒令等文雅对抗节目,都是认识许久的朋友,不整那些幺蛾子。 席间也在探讨那位深藏不露的“佚名”,到底会是谁? 易云突然笑道:“灯下黑啊,你们猜会不会是源长?” 众人愕然,全部注目灯下黑的吃货某人。 与一根排骨拐角处那块嫩肉较劲的徐源长,差点将舌头咬了,忙放下骨头,拿起边上的毛巾擦拭油乎乎的双手和嘴角,迎着众多探究目光,认真道:“再多喝几盏酒,谁敢说那首‘水调歌头’不是我写的,我就和谁急!” 众人哄堂大笑,气氛越发热烈。 何述堂拍着桌子,举盏大声道:“我就钦佩先生的勇气,敬‘佚名’先生!” 所有人都举盏,乐不可支敬佚名先生,包括厚颜无耻的徐某人。 房间内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一场酒席吃完散场,早就过了戌时正的宵禁时辰。 几人毫不在意,大摇大摆行走在寂静无人的大街上,巡夜士卒举着火把上前查问,看到明晃晃的几块道宫、学宫腰牌,忙不迭行礼避开。 畅通无阻走回城北的“闻道街”,众人行礼道别。 书生们往学宫方向走了。 几位道士停步道宫门前,说了几句话,徐源长拒绝几人相送的好意,他就住在附近不远,有身份牌在手,路上不惧士卒盘查。 挥手作别,徐源长独自行走在月朗星稀的夜里,驱散一身酒气。 走到第二个街口拐弯处时候,异变突生。 一道藏身树上阴暗处黑影飞扑跳下,瓢泼寒光携带凌厉杀气,从头顶劈杀而至。 徐源长听得响声瞬间反应过来,脚尖轻点,身影往后激退,仓促间左手甩动。 “铛”一声撞击巨响,火星飞溅,另一道寒光吞吐从他额头前方掠过,头发切断几缕,差点将他开瓢,幸亏他感知敏锐,凭脚下步伐神奇让开少许。 飞刀瞬息激射。 “铛”,又一声撞响,寒光势头稍顿。 紧着双斧抡开,如车轮碾压,滚滚之势好大一片笼罩。 三两個呼吸间,徐源长双手接连甩出数柄飞刀,尽数撞碎在黑衣蒙面杀手挥舞的短柄薄斧光幕之上。 左右闪退,惊心动魄,纵是出刀如飞亦始终不能拉开距离。 斧风寒刃将他衣袍划破好些口子。 招招致命,不死不休。 对面的追杀太快,要不是他新学的罡步颇具神妙,转折腾挪间每次出乎对方意料,否则仅仅凭着普通轻身纵跃术,只怕已经被那如影随形的斧刃斩杀成数截伏尸街头了。 可惜初学乍练,他还不能将罡步达成生巧地步。 他怀里有一瓶自己炼制的符水,奈何腾不出空隙饮用。 生死之间的挣命,越发刺激得他的神情无比专注,转瞬间从这边街道退去三丈外对面。 蒙面杀手眼中露出一丝算计得逞的狠厉,双斧逼迫左蹦右跳的道士到了墙根脚下,不给道士纵跃飞越,或左右闪避的喘息机会。 后面有墙壁挡路,逃啊,看还往哪里逃? 双斧交错杀去。 泼水不进的寒光却意外斩在空中。 两道裂痕出现在墙壁上,碎屑粉尘往下掉落。 “穿墙术!” 蒙面杀手惊愕继而大怒,他忘了还有这等不实用法术,令他的算计功败垂成,一斧头劈去。 “轰隆”,墙壁垮塌七八尺大小洞窟,碎砖如箭矢飚射,等他闯进去,正好看到那狡诈小子消失在附近的墙壁下。 又穿墙返回街上了。 蒙面杀手怒不可遏,转身从破窟窿灰尘钻出,迎面便是数道刀光激射而来。 “抓强盗啊!” “强盗闯进家里来了。” 听得动静巨大,院墙那边传来几个男子的惊叫声,还没到吹灯睡觉时候,几人察觉拆墙动静只不敢露面查看。 “铛铛”两响,蒙面杀手顶着飞刀冲杀向三丈外的道士,突然他觉着不对,明明有四道刀光,怎么才两下撞响? 陡然察觉危险临身,他极力扭动身躯,躲过后背一刀偷袭,衣袍却被刺破,背上划出一道血淋淋伤口。 皮肉之伤无关紧要,蒙面杀手背后肌肉一紧,鲜血顿止。 他观察多日,对目标道士的修为实力摸过底,除了机警过人,速度却是一般般。 他只想着偷袭一击必杀,速战速决,没想着浪费护身符水在自己身上,更没料到成了这般纠缠局面,那道士的身法平实中奇巧诡变,斧锋几次差那么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啊,功亏一篑,欲罢不能。 眼见又是四道飞刀光芒激射,蒙面杀手挥斧继续冲杀,再次撞碎两柄飞刀。 他猛地扭动身躯,左脚处却被防不胜防的飞刀刺伤,听得远处传来的尖哨声,知道今日无法从道士手中讨到便宜,转身便往早就踩过点的幽深巷子方向逃去。 那滑溜道士身上到底藏了多少飞刀? 他大爷的,怎么就用之不尽? “迟了,留下吧。” 徐源长双手同时甩出,一道刀光盘旋在杀手前面干扰,后面射去的刀光一化作三。 蒙面杀手双手挥舞各挡一方的斧头,突然力有不逮,速度一缓。 “噗噗”两声,两柄飞刀分别刺中杀手前胸后背,特别是后背一刀,力道之强,爆出一处豁开巨大通透伤口。 “混蛋,使毒……” “你都暗中偷袭了,还不准我飞刀淬毒?” 徐源长嘿然冷笑一声,可算是搞定了对手,他突然转身,差点一刀飞射出去,见到墙头出现的是一身灰袍的张望,忙抱拳行礼。 “不错,性命相搏就不能迂腐,用尽手段,一切为了活命。” 张望道长其实到了有一会,他没有出手,看着徐源长从劣势翻盘,那份能够利用自身所有法术的机变,获得喘息之机的第一时间,喝掉一瓶符水,他相当认可,保命为先,身外物浪费也不可惜。 蒙面杀手轰然倒地,两柄斧头砸得“当啷”巨响。 后背一飞刀已经洞穿其心脏,断了其生机。 全身皮肤呈现古怪的青白斑点。 那是中毒不深的迹象。 徐源长全力以赴之下,没想着留力生擒蒙面杀手,对方修为远胜于他,他只担心杀贼不死,引来甚么同归于尽的杀招。 以前在下河村那次遭遇,他记一辈子,不会再重蹈覆撤。 后续查案子是百缉司的事情,他心底大致有所猜测,杀手或许与逃走之后杳无音信的庄郁有关? 城内散修即使有人嫉妒,也不至于在城内贸然出手偷袭他,会用其它法子。 巡夜士卒赶到,在张望出示令牌之后,他们顿时变作了打扫战场的局外人。 很快,百缉司修士飞来,张望简单将事情交代一番,让他们追查蒙面杀手的身份,为甚要在城内刺杀徐源长? 徐源长丢给吵吵闹闹索赔院墙主人一颗银饼,平息砸碎花花草草的小事端。 亏得有那道院墙,让他获得喘息之机,化被动为主动赢得最后胜利。 他从不觉着修炼的法术没用,没有机会也要想办法创造良机。 与张望道长告辞后,返回附近客院。 换下一身洞洞装,缓缓踱步,思索复盘着遭遇的惊险偷袭暗杀。 他决定,尽早去衔玉园铺子定购法器级别飞刀。 一磕就碎的武器,何来一击制敌的杀力? 总觉着手头的灵币不够用。 …… 第38章 推销秘笈的彦山道长 第三天快中午时候,有道宫巡事招手将徐源长叫出讲堂,引去路旁树下。 是百缉司衙门的巡查使荣牧前来找他。 “现已查明,行刺你的蒙面人,是从八百里外接天城过来的散修杀手石虎,有人曾看到庄郁在接天城出现,庄郁有幕后指使嫌疑,百缉司在加紧追查庄郁的下落。” 荣牧板正的脸上挂着一丝随和笑容。 谁能想到小小的散修,咸鱼翻身,抱上了张望道长的大腿,闲云野鹤的张道长亲自过问案子,郡城百缉司必须要卖面子。 或许要不了几年,这散修能加入崇龙观成为一名宗门弟子。 徐源长抱拳感谢:“辛苦荣大人费心。” 荣牧摆手:“职责所在,理所应当,下回有甚么消息,我着人告之你一声。” 送走特意跑一趟的荣牧,徐源长面上波澜不惊,返回讲堂,继续旁听众人高谈阔论的争辩,用笔记下各种思想碰撞的闪光火花。 他现在很喜欢听学员道士们吹牛皮。 不着边际,率性而为。 与智者同行,与高人为伍,人生幸事也。 下学后,徐源长背着竹箱走在大街上,阳光和煦,心情大好,躲在暗处捣鬼的庄郁,有百缉司追查,算是了去他一桩心事。 走进酒馆犒劳自己一顿,再悠闲转去东城老巷街,走进衔玉园。 阁楼厅堂内闲谈的修士较往常少了许多。 “莫兄,怎么就你们四位,其他道友去哪里发财了?” “徐老弟你来了。每回黑市过后,补充了一些必须物品,大家口袋里紧紧巴巴,去那几处‘三不管’地界寻些门路,殷老弟也有些日子不见。” “黑市上的物品确实丰富,看得人眼馋。” “徐道友,你去不去‘环云山’?咱们正还缺人。” “不去,不去,我这点斤两有自知之明,不去给你们添乱。” 徐源长笑着随口应付几人。 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符师,有光明前途,跟着半熟不熟的几人去三不管的环云山遗址探险,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扯了几句闲话,走上二楼,与何仙子和安慈玉分别打了招呼。 去窗户边坐下,徐源长从竹箱内取出薄木盒子,打开拿出一叠破幻符,道:“总共十二张。安道友,我想打听下,能否定制这般式样的飞刀,低阶法器材质,是什么价位?” 从袖内摸出一柄柳叶飞刀,放到安慈玉面前桌上。 安慈玉伸出纤纤玉指,捻起刀柄掂了掂,道:“低阶法器飞刀,相同式样厚薄,大约要重两倍余,伱能用得惯?” 徐源长嗅着幽幽冷香,道:“还行。” 安慈玉放下飞刀,翻动一叠符箓,里面用麻黄玉符纸居多,不是铺子出产,口中道:“飞刀定制至少要三柄起,价格四十灵币一柄,虽然飞刀用料相对较少,耗费时间却多。” 徐源长将破幻符出售换回来三十六枚灵币,这回没有额外的银票,加上身上剩余,四十灵币出头,只够打造一柄低阶飞刀,还不能下单定制,略坐一阵,告辞离去。 慢慢筹集灵币吧。 上回他斩杀了蒙面杀手,在张望道长面前矜持了一下,没来得及收刮战利品,被百缉司修士当赃物全部拿走。 他有丢了一个亿,亏得很慌的感觉。 安慈玉看着道士背影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微不可察叹息一声。 她想招揽这位很有绘符天赋的散修,让其加入安家效力,却慢了一步,这位徐道友竟然攀上郡城学宫颜若行的关系,进入道宫听讲。 据说张望道长对徐道友青睐有加,为了前天的一场暗杀,亲自出面督促百缉司查案子。 是人才,走到哪里都发光。 她觉着亏大了。 徐源长独自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不觉吵闹,习惯性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来到乐水桥头,他下意识往树荫空地角落瞥去。 那里摆着一个孤零零书摊,仙风道骨的彦山道长独自坐在冷板凳上,仍然做道士装扮,像见了亲人,起身朝他热情招呼。 徐源长自失一笑,每回见到彦山道长,都是经营不同的门当。 不知这次又忽悠他什么? 让他购买书摊上的绝世秘笈? 绕过桥头卖大力丸、耍把戏等摊子,走到位置最差的书摊前方,笑着抱拳行礼:“好长时间不见,道长近来可好?” 彦山道长笑得很高人风范,还礼道:“托福,一切安好。外出云游了大半年,才开张摆摊,徐道友便来照顾生意,咱们缘分不浅。” 笑得很爽朗,伸手往摆在旧布上的书册一扫,道:“咱们老朋友了,买一送一,都是老夫精心挑选的好书,特别是那边一排,不传之秘,只卖有缘。” 说到后面,将声音压得很低,似乎生怕别人听去要占他便宜。 徐源长笑着蹲下来,“我挑选几本。” 去年底时候,彦山道长摆算命摊子,神神叨叨说他有血光之灾,算是提醒了他。 这份人情,他准备多买几本旧书来偿还。 有时候,高人和骗子仅仅一线之隔。 他已经分不清彦山道长到底是混迹凡尘的高人,还是靠嘴走江湖的骗子? 上手便抽到一本“六甲奇门化身术”,好大的名头,如雷贯耳啊。 他在讲堂听易云他们提及过此类绝技秘术,据说非常难学,寻常道门修士根本没资格修炼,没想到在旧书摊上,他看到了崭新的秘笈书册。 是崭新的,还泛着墨香,缘分啊。 他没有翻开,毫不犹豫要将书籍放回去。 他只想还人情,可不愿当傻子。 “且慢,徐道友,你既然与此书有缘,何不结此善缘?” 彦山道长笑得有几分神秘。 徐源长缩回手,思索片刻,问道:“这本书怎么售卖?” 彦山道长立刻伸出三根瘦骨嶙嶙的手指。 “三十两银子,好,我买了。” 徐源长财大气粗,他准备还了上回的卦金,还没掏出银票,听得彦山道长道:“法不贱卖,老夫说的是三百灵币。” 徐源长脸上似笑非笑,与对面脸不红心不跳的老道对视。 一个眼神清澈,一個幽深不见底,徐源长确认没有听错,再次准备放下崭新的秘笈。 他是想还人情,但口袋里的实力不允许,脑子里的清醒更不同意。 这么一眼假的新书,敢狮子大开口要他三百灵币。 怎么不去百缉司明抢! 彦山道长忙阻止道:“可以赊着,不急着给灵币,你先将书拿回去翻看,修炼出神妙本事,等你什么时候有灵币了,再将欠账平掉。若是觉着此秘笈一文不值,你明后天再拿来还给老夫,如何?” 徐源长见老道神色认真,他思索着将书收下,怎么样都不亏。 也不想再看其它新书旧书,抱拳转身待走。 彦山道长搓着手指,嘿嘿讪笑道:“要不……徐道友你先付三十两银子的定金,老夫……实在是囊中空乏,不趁手得很。” 徐源长很爽快地掏出一张银票递去。 老道是骗子,还是高人。 过几日便见分晓。 …… 第39章 真真假假,谁知? 见背着竹箱的年轻道士走去街对面,消失在拐角处,彦山道长把地上旧黄麻布往中间一收,麻利地将众多只卖有缘的秘笈往背上一甩,像背着一包袱破烂,口中嘀咕盘算。 “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有了银子谁愿意摆地摊吃灰?且去太白楼叫一桌酒席,祭一祭遭老罪的五脏庙。” 挥一挥衣袖,走得很是豪气。 原地留下一张孤零零摇摇晃晃三条腿破板凳。 徐源长走出一截,再返回来时,已找不见刚才还在的老道。 “溜得这么快?” 摇摇头,还差他一本赠送的书册呢。 他现在已经对竹箱内的“六甲奇门化身术”,不抱太大奢望,高手难遇,骗子常见,是他幼稚了。 不过三十两银票,倒是不会觉得心痛。 返回客院,徐源长简单洗漱,拿出课堂笔录册子翻阅,尔后又修炼半个时辰青龙升木术,凝练温养中庭窍府中的木气,再接着又修炼大豁落斗术,一样样练完,已近黄昏时分。 闲着无事,徐源长拿出六甲奇门化身术崭新册子,抱着甄别真伪心态,一字一行往下看去,墨迹新鲜,文字多有涂改,说是草稿不为过,书写不会超过一月之久。 他却看着思索着渐渐入神,不知不觉将一整本薄册认真翻完。 里面记载的“化身术”浅显易懂。 “化身之前种元印”,他在考虑凝练法力开辟神庭窍府的可行性? 天色渐黑,徐源长缓缓踱步,许久过去,他决定尝试修炼不属五行的神道秘术,若是没有成效,不练便是,后面还有“元印为台请六甲”,“法力奇门照化身”两个步骤。 即使不成,亦当无大碍。 外出用了晚膳,半个时辰后,盘坐静室,潜运法力观想额头神庭窍府。 慢慢地感知神庭窍府位置传出些许发热麻痒。 可也仅止于此。 约一個时辰,徐源长睁开眼眸,面色平静起身,明日早上再做尝试,他按照化身术秘笈修炼,没有任何不适,也没察觉半点神异。 这门法术,他判断不了真伪。 翌日早上,继续尝试,仍然是无功而返。 上午去流云台讲堂厮混,徐源长侧面打听六甲奇门化身术可有“化身之前种元印”的讲究,他是见识不够的散修,但是他结交的朋友,个个见多识广,有两重楼那么高。 “源长,你从哪里听来的顺口溜?可别叫人给骗了,我虽然无缘见识六甲奇门化身术秘笈,宗门典籍中有这方面记载,‘开灵识,祭奇门,六甲神,请化身’的四个步骤,还是略知一二。” 何述堂随口道出十二字真诀。 对他们这个圈子而言,不是甚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徐源长知道自己上当得很彻底,干笑两声,颇有急智凑趣道:“昨天我在乐水桥头,见到有旧书摊上出售六甲奇门化身术秘笈,唬我一跳,下回我买来给大家瞧个乐子。” “哈,源长尽管买来,让我等开开眼界。” “兴许能练成绝世法术,我出三文大钱,要一睹为快。” “别争,我出五文。” 讲堂里气氛轻松,渐渐地又将话题转到明日,准备请教张望道长的艰深问题。 三群学员意见相差极左,辩论激烈,很快又飞上空中一对一切磋。 每回的课题准备,都是在最后一天用比斗方式来定夺。 徐源长已经能从空中飞掠的身影,与他所学的大豁落斗术相互印证,从而窥到点点腾挪激闪诡谲奇正运用,不再是外行光看热闹了。 中午下学后,徐源长背着竹箱直奔城中乐水桥头。 果然不见彦山道长那厮的踪影。 为了区区三十两银子,不值当啊。 翌日,九月十五。 张望道长前来讲堂授课,接过提问纸笺,念道:“请问何以至柔、至静、至慢,达成为内外感悟平衡?” 扫视一圈下方求知的目光,张道长放下纸笺笑道:“你们这回越发过分,想要一问四惑,是叔潜的主意,还是易云的算计?” 台下发出阵阵轻笑。 “回禀道长,是于慎的独创,与我等无关。” 易云笑着回复,表示不背这次的锅。 宋叔潜是启天阁道观的弟子,于慎为半月殿道修,和易云一样是这届学员中的佼佼者,各领一个圈子,相互竞争。 也是郡城道宫有意为之,让小圈子相互对抗辩论,学习氛围不能太过一团和气。 “‘柔、静、慢’是道家修行的三种智慧,能引申不同心境感悟,三者之间又颇为牵引关联,‘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柔是一种生命力量,上善若水,守柔曰强……所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静为燥君’,水静下而清澈,方能映照世界,人心亦是如此,‘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先慢而后静,少则得,多则惑,大器慢成矣,道家做事不暴不躁,不乱不浊,一切要悠然‘徐生’,勿自乱阵脚……” 张望道长深入浅出阐述三者的特质,如何调整三门修行心境。 梳理“致柔”“守静”“用慢”的关联,以达成“清凉无为”之上境。 却没有触及三者内外感悟平衡的话题。 一个多时辰的讲授,让徐源长对于道家基础“柔、静、慢”有了整体性了解,不再是一知半解,支离破碎。 他还触类旁通与障眼术、飞刀技进行柔、慢均衡互证,获益良多。 修行守静,施术致柔,心境用慢。 笔录薄写了十页,等空闲下来,还要添加细节和心得补充,这堂课对他太重要。 “今日讲课至此结束,下回是十月十五,规矩依旧。” 张望道长笑着宣布完成授课。 所有学员起身行礼。 随后是自由讨论时间,张望走到最后,随手放出禁制,单独考察徐源长这一个月对青龙升木术的修炼情况,解答了几处疑惑,飘然出门离去。 没有询问刺客案子的进展。 这一幕,所有学员再次看在眼里,自然也就记在心头。 话说一回是巧合,两回就是看重了。 半个月时间,在忙碌的学习中过去,那件刺客案子似乎石沉大海,荣牧没有给回讯。 徐源长又跑了一趟衔玉园铺子,出售绘制的十二张破幻符和地神护身符,身上凑齐八十颗灵币。 遵循张道长教诲,心境终于有所领悟,整个人多出一份不可言喻的沉静。 安慈玉看在眼里,心底再次暗悔不已。 人才难得,错失了。 …… 第40章 有些秘密,不能公之于众 一夜大雪,天亮方停。 盘坐床榻上的徐源长身着单袍,皮肤似有光泽,随缓呼缓吸微微闪亮,薄雾萦绕鼻息前端,经久不散,室外天寒地冻,静室内如有春风微漾。 随之薄雾消散,徐源长缓缓睁开双眸。 一夜用功,不知不觉突破修炼障,进入引气境中期。 飘然下床,感受着体内法力的沛然不同,徐源长嘴角露出一抹由衷笑意。 走在正确的修行路上,越能体悟致柔、守静、用慢的妙用。 归根曰静,生生不息也。 趿着布鞋踱步的徐源长突然停下,他惊讶地内视发现,神庭窍府已经不知何时开辟,种着一枚虚淡几无的法力元印。 他什么时候修炼过六甲奇门化身术? 打开竹箱,从底下翻出崭新秘笈册子,仔细浏览一遍。 缓缓调息凝练法力落户于神庭窍府,确认自己对于这门法术,已经非常熟悉。 气息堂堂正正,实为道家正宗,不是甚么歪门邪道。 难道是睡眠中自行修炼不成? 典籍中有这方面记载,特别是神道法术,种种奇异之处不同五行法。 既然有此成效,彦山道长卖给他的秘笈,不是胡编乱造赝品。 他心底又何尝没有得遇高人的期盼? 有些秘密,不能公之于众。 每日里照常去流云台上学,看学员们争辩切磋,请教修行常识,开拓眼界见闻,与另外两个圈子的宋叔潜、于慎等人渐渐熟悉。 额外学会三门辅助的灵视术、聆听术、传音术。 据何述堂吹嘘,凭着他高深修为,聚集法力于双目,施展灵视术,能在白天查看五里之外的蝇虫活动,也不知真假,后面被一群道士连消带打离题万里跑偏了。 徐源长通过数天仔细比较观察,发现神庭窍府那枚虚淡法力元印,他没有主动修炼情况下,以极慢速度缓缓增加,而中庭窍府的木气,每日修炼不缀,进度少得可怜,甚至出现倒退。 令他得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结论。 六甲奇门化身术真能自行运转,霸道地在吸收木气壮大自身。 他只能每天花更多时间,用来修炼青龙升木术,以便增强木气凝练。 还剩余几天,便要面临张望道长的讲课,还有对他的下一次考察。 他不便解释,担心越描越黑,主要是对“六甲奇门化身术”的来历抱有怀疑。 万一是“贼脏”,可说不清楚,老道早就跑人。 十月十二日,徐源长如往常来到讲堂,里面闹哄哄的,却不见宋叔潜那一组六人前来。 听了一阵,才得知宋叔潜奉命领队外出,配合清平城百缉司修士,围剿一伙流窜犯罪散修势力。 易云和于慎没有捞到外出机会,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下学后,徐源长背着竹箱穿街过巷,再次来到城东衔玉园,一楼厅堂坐了十余人,分作几处高谈阔论,交流着各种见闻。 “徐道友来了,喝几盏闲话几句。” “徐道友,近些日子,可曾见到殷泉,那小子不知将蓝道友拐跑去哪里了?” “见谅见谅,徐某也在寻殷师兄下落,诸位若有见到,带一声问好。” “徐道友什么时候想要外出,尽可找我们。” “多谢抬爱,一定一定。” 徐源长应付好大一阵,他没有喝茶水,再才登楼走进铺子。 今日只有安慈玉这个女掌柜在,见礼寒暄两句,徐源长拿出新绘制的十五张符箓,他已经对破煞符、破幻符和地神护身符,掌握得更上一层楼。 成符率提升到五出二地步。 安慈玉支付了四十五枚灵币,脸上露出一丝浅笑,道:“徐道友,咱们交往日久,亦不是外人,我有一桩生意想与你做,不知你可否感兴趣?” “请安仙子说来听听。” 徐源长从袖内摸出一個钱袋,凑齐一百二十之数,身上仅剩五枚灵币。 他必须尽快将三柄法器飞刀定制出来。 安慈玉收起灵币和一柄做样的飞刀,写了字据交给徐源长,注明用料、交货时间,笑道:“店铺内的短距离传讯符,供不应求,我将传讯符绘制秘册教你,你今后学会之后,绘制出来的千里传讯符出售给衔玉园铺子,价格为五枚灵币一张。” 徐源长笑了,还有这等好事,铺子里出售的短距离传讯符是十枚灵币。 能够新学会一门符箓,他自是愿意。 对方想要交好的意图没加收敛,但是有些细节,他得说在前头。 “能否定一个时日期限,或者是出售成符数量?” 他不想被一桩暂时占便宜的交易,束缚住手脚,迟早要离开清平城,去往更适合修炼的地方。 安慈玉想了想,竖起一根芊芊食指:“成符数量一百如何,不限时日。” 这与白送有何差别? 徐源长举掌,与对面白皙细嫩手掌一拍:“成交!” 安慈玉似乎不适应这等成交方式,忙缩手从袖内取出一本册子,放到桌上,道:“你在这里观看半个时辰,等下我示范绘制一张传讯符,很抱歉秘册不能带出铺子。” 徐源长还是第一次知道对方也是一名符师,端坐翻书,仔细记住册子里面的重点符纹内容,连有人上楼来铺子挑选货品,他亦没有注意到。 不过有禁制隔绝,没得安慈玉允许,别人看不出徐源长在翻阅什么书册。 半个时辰后,安慈玉走来坐下,收走徐源长翻看两遍的秘册。 摆上笔墨符纸,执笔沾墨,驾轻就熟画将起来,其中的起承转合与笔意勾连,交代得清清楚楚,安慈玉没有讲解。 这原本就是一场她私底下做主的“交易”。 最后一笔符脚结束,朱墨淋漓的云黄符纸有气韵细微波动,墨迹迅速渗透干涸。 前后不过六十息,安慈玉将符笔、符墨收走。 独独留下新鲜出炉传讯符。 又有人上楼,徐源长忙将成符收进袖内,背上竹箱,与安慈玉告辞,还和走进铺子的散修老莫笑着打了声招呼。 他也是刚才观摩安慈玉绘制符箓时候察觉,安慈玉竟然是二重楼固气境修为。 片刻间的气息流露,渊深磅礴,似与何述堂不相上下。 难怪能孤身坐镇一家铺子。 徐源长与楼下散修随意交流一阵,独自离去。 以他现今引气境中期修为,稍加小心留意,已然不惧在城内遭到散修暗算。 踏残雪返回客栈,趁着记忆新鲜,他赶紧拿出纸笔,将记下来的传讯符绘制秘册,一一写下整理,后面还附一张符样,没有特意标明详细起承转合,防着秘册外泄。 晚上时候,徐源长尝试着连绘五张,无一例外全部以失败告终。 尽管心如止水,脸上浮现一丝无奈。 观摩了符师高手的挥洒自如,他于细微法力掌控远远不够。 是一桩挑战啊。 …… 第47章 这趟浑水不该蹚 来到里许外一处山坳,停在溪水边一颗大柳树附近,徐源长打开竹箱,拿出一根红柳枝条,插在草丛泥地里,附和兴致勃勃聊天的柳纤风几句。 看着红柳枝条慢慢抽出嫩叶,长成一株开枝散叶比人高的小树。 树娘娘的独特天赋本事,令他叹为观止。 好生神奇,要是抓来种田,一年还不得出产好几季? “你又笑甚么,笑得很不坏好意的样子?” “笑了吗?你看花眼了。” 徐源长忙收敛嘴角不觉流露的神秘微笑,摸了摸停止生长的红柳树枝叶,岔开话题问道:“它能遮蔽我的身影和气息?” 柳纤风傲娇地一扬小脑袋,还不信她的本事? “那头黄皮子即使跑到你脚跟前,也发现不了藏在树荫下的你。” 为了显摆面子,她当然要费点法力,这个就不用特意提及了。 徐源长搬来一块石头,垫在树下当凳子坐,道:“等会你盯紧点,若是那头黄皮子从两人手下逃走,盯着它的去向,找到它的老巢,我去与它谈谈。” 柳纤风眨了眨眼睛:“等会将它堵在老巢,我借助树木藤蔓困它片刻,你出其不意一飞刀了结,干脆利落,与它有甚么好谈的?” 徐源长捡起地上碎石子,随手扔去溪水里,砸出“叮咚”声响,道:“伱别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套来试探我的态度,你我为伙伴,守望相助,只要你不坏咱们之间定下的盟约,我必不会从背后算计你这个伙伴。 “但是对于其它精魅妖怪,我自有一套行事做法。 “你可以帮我,亦可袖手旁观,我尊重你的规矩方式,咱们开诚布公,别绕弯子试探来去,没意思得紧。” 柳纤风双手捂脸。 被当面揭穿她的小伎俩,忒丢脸了,没脸见人咧。 徐源长笑着找一个台阶下,道:“你寻一下那两位躲在哪里?黄皮子又躲在什么地方?” 柳纤风听得寻人,浑然忘记刚才的小尴尬,手中出现一盏纤细萤灯,绿莹莹的照亮附近三尺一片,她口中念念有词,抑扬顿挫,如歌谣古曲,声音细细柔柔。 小红柳树枝叶摇晃应和。 像是有无形之风往村庄方向吹去,草叶微动。 片刻后,柳纤风说道:“两位修士分别埋伏在山梁后面东西两头,相隔有里许远,他们布置了至少三处土法陷阱,暂时还没发现成精的黄皮子,普通野物出现不少,还没有靠近村子。” 徐源长疑惑道:“有哪些野物?” 柳纤风眯缝着眼睛感知:“黄皮子最多,至少三百多头,黑压压一大片,其它还有狼、狐狸、野猪、山猫等,各待一处,静悄悄的没有弄出动静,数量不少,应该是从北边大山深处来的,潜藏在山梁那边的林子里,更远处似乎还藏了野物,懒得费神去看了。” “这么大的阵仗吗?那头成精的黄皮子不简单。” 徐源长神色变得慎重,野物扎堆。 这是要屠村的前兆? 不至于啊,在人类地盘上搞出屠灭凡人村落的蠢事,那头黄皮子有甚么依仗? “不对,那头黄皮子没这么大的本事,应该是仙桥村有人惹恼了山神爷,黄皮子祷告上苍,借山神爷的威势来搞事。” 徐源长突然一下想明白其中关窍。 唯有山神爷能够慑服如此多的山中野物,号令之严如军伍。 虽然山神传说虚无缥缈,但是典籍中记载言之凿凿,这世上是有山神、土地存在,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不知具体详情而已。 “这……这大山里真有山神爷?” 柳纤风说话都有些磕巴,心底有对山神的莫名畏惧,又想一睹真容。 精魅天赋本事皆是通过血脉传承。 随着修行渐深,觉醒的法门增多,知晓的隐秘越多。 她其实不怎么关心仙桥村凡人死活,因为她根本不是人类,做事全凭喜好感受,而有些人类自有取死之道,死则死耳。 “像这般情形,大山里应该是有山神,仙桥村祸事非小……” 徐源长思索着道,与那头黄皮子原本有化解可能,但是山神作祟,事情不在他的了解范围,他明日得去一趟清平城了,不找百缉司,他可以去找道宫,或者学宫。 远处突然飘来呜呜咿咿的怪声,很像五音不全的含糊唱歌。 夜里山间声音传得远,听着有些瘆人。 徐源长皱眉道:“麻烦你找出黄皮子的下落,不能让它完成祷告施法。” 他准备出手,凭孔才、姜唯严两個甚么都不懂的假冒捉妖人,阻止不了这场祸事,他们很可能见情形不对,直接撒手走人。 抢功劳毫不手软,有麻烦弃之如敝履,可是散修的一贯做法。 柳纤风举着萤灯往左右摇晃,口中默默吟唱。 山梁那边已经爆发出动静,一头头黄鼠狼发出尖锐叫声,带起滚滚灰尘,潮水般往山梁坡上漫去,奔跑速度极快,呜呜咿咿的怪声消失其中。 姜唯严惊叫起身:“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十多头黄皮子……” 他拔剑在手稍一犹豫,是撤退还是厮杀的当口,熏人欲呕的臭气包围过来,另一边传来孔才的大喊:“快退啊,太多了,小心遭那黄皮子妖孽暗算。”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他们摸清了黄皮子来去的路线。 没料到这回来的黄皮子会有数百头之多。 姜唯严嗅到臭得恶心的气味,赶紧屏住呼吸,拔腿往山梁那面纵跃攀去,连护身符水都不及开瓶喝下,已经没时间了。 话说蚁多咬死象,他不会那种大范围五行法,手中更没有大威力符箓,被围困了,他即使能击杀数十黄皮子,也难免遭到掩藏其中那头成精黄皮子偷袭。 不要指望孔才能赶来援手。 黑灯瞎火的夜里,又情况诡异,退去安全地方要紧。 心底怨恨那个说话遮遮掩掩的徐道士,肯定是知道要发生这般危险,说几句漂亮话退出,拿他们当枪使,后面再来捡现成便宜。 他仓促纵跃到山梁上,迎面扑来一道黑影。 忙挥剑格挡,毛茸茸一条尾巴将剑锋带偏,从他脸畔扫过,紧着听得一声“噗”响,巨臭黑气冲了他一头脸,姜唯严惨叫一声。 眼睛瞬间失明剧痛,鼻涕泪水横流。 “孔兄,救我……” 姜唯严被臭得晕头转向,再也屏不住呼吸,身体像中毒一般乏力,手脚酸软。 从山梁栽倒往回滚落,挣扎着发出绝望呼救声。 提前一步跃上山梁的孔才,看到里许外好友突然遭到偷袭,掉落山下,一路凄厉惨嚎遭受众多黄皮子撕咬的场景,他心底胆寒不已。 再瞥一眼蹲坐山岭上比狗子还高一个头的成精黄皮子,绿莹莹一双眼珠子,正与他冷漠对视。 他心头紧绷,用剑指地面,没敢掉头,往后倒退奔逃。 太惨了。 这趟浑水不该蹚。 可惜知道得太迟,付出了生命的惨痛代价。 …… 第48章 配合无间 “哐哐哐”,急促的铜锣敲响在村西头。 几名负责守着牌坊附近的村勇猎户,听到无数黄皮子尖叫,看着法师模糊身影被扑倒,听得山梁那边传来的呼救,而另外一个法师往东逃走。 他们朝村里狂奔,扯开嗓门惊惧大叫。 “法师被黄皮子咬死了。” “山上下来好多黄皮子,关紧门窗,不要外出。” “哐哐哐。” 有人叫嚷往宗祠集中,有人呼喝拿武器、用火油对付下山的众多黄皮子。 大人喊小孩哭闹,村里一片混乱。 那头巨大的黄鼠狼在黑压压的野物群簇拥下,从横梁山坡不紧不慢冲下来,卷起的灰尘扬起数丈高,声势浩大,将庄稼踩坏无数,一路畅通无阻冲到村外石牌坊前方空地。 尖嚎一声,黄鼠狼精交替纵跃着跳上三丈高的牌坊顶上,朝着北面大山方向人立而起,前肢作揖状,发出呜呜咿咿的怪声。 两三百头黄皮子拥挤在进村的土路上,全部仰头朝向石牌坊上方。 灰尘弥漫空中,气氛诡异安静,除了古怪的祷告尖锐如歌声。 村里铜锣声、喊叫声、哭叫奔跑声交杂混乱。 黄皮子咬死法师的恐惧,使得大部分村民不得不拖儿带女,往宗祠方向跑去。 有人大吼指挥男子就近拿来木柴、干草、清油、蜡烛等物。 正当黄鼠狼的祷告进入关键时候,一道身影突然从路边灌木丛后一颗小树下闪出,劈手砸出一张火焰符。 符箓化作流星般火焰,在空中拖拽出长长赤色弧形轨迹。 “砰”,飞出不到三丈突然爆开。 细碎火焰雨点般抛洒四方,吸收天地灵气蕴含法力的火焰,即使只有一点,落到下方密集的普通黄皮子身上,瞬间烧成熊熊火团,发出“嗤啦”火焰撩过毛发的响声。 一下子将大群黄皮子烧得炸窝大乱,惊恐四散逃命。 焦臭味、臭屁味混合熏人。 一团团火焰在黑夜里分外耀眼,凄厉尖叫着,引燃更多油光水滑的黄皮子。 不停有火团撞树上翻滚倒下。 几乎与此同时,数道寒光利啸着飞射十余丈外的巨大黄鼠狼。 “铛铛铛”几声撞响,黄鼠狼转身用利爪挡下偷袭的飞刀,祷告怪歌声停歇,施法在关键时候被打断,下方逃窜混乱又死伤惨重,气得黄鼠狼精怪眼珠子都红了。 功亏一篑,谋划毁于一旦。 山梁那边蛰伏的野物,不用指望了。 冤屈不能上达天听,没有完全获得上苍许可,山神爷也不敢擅自指使,趁机摧毁这座碍眼的牌坊。 黄鼠狼尖嚎一声,四肢一撑,从牌坊顶上纵跃飞扑而下。 它恨煞了坏它好事的人类修士。 它用偷袭加臭屁熏翻一个法师,咬杀于众多黄皮子之口,吓跑另外一个法师。 怎么都没料到,石牌坊左近,居然埋伏了一個更阴险的家伙。 这么近的距离,它一无所觉。 也不知人类修士是怎么做到的? 徐源长被乱蹿奔逃的黄皮子撞了几下,身上微微荡漾一层土黄波动,将慌不择路的黄皮子弹开,左右双手连甩,数道寒光激射向空中能拐弯的黑影,他脚下轻踩纵跃,穿过路边红柳树下,往水洼那处退却。 先前察觉这里面有山神算计,又听到柳纤风转述了姜唯严的凄惨遭遇,他当机立断,趁着黄皮子还没下山的时机,沿着沟渠往这边迅速摸来。 借助路旁红柳小树垂落如华盖的枝叶遮挡气息,他潜匿在成精黄鼠狼眼皮子底下。 有几头黄皮子就挤在灌木丛另一边。 气息相闻,近在咫尺,没嗅到他的气味。 那头黄鼠狼精图谋非小,害杀一名人类修士,他已经不用理会神道规矩的解决之道。 什么手段皆可用,即使全灭来犯黄皮子族群,亦不算沾染因果。 巨大黄鼠狼极为悍勇,挥爪连挡几下飞刀攻击,落到地面,紧着跳起,身如残影纵跃追杀,它速度极快且敏捷,掠过那丛灌木上方。 最多三息便能追上人类修士,它出离愤怒了,要撕碎打断它祷告的家伙。 待它穿过小树下方空隙刹那,蓦然察觉不妥。 无数红柳枝条突然疯长,像藤蔓一样从四面八方缠绕,密密麻麻,多不胜数,霎时间便将剧烈挣扎的黄鼠狼给捆得粽子一样,挣裂三条五条,更多枝条缠上来,越发坚韧紧实。 黄鼠狼尖叫着,被活物一样的枝条掀翻肚皮朝上,悬挂在空中晃动。 刻不容缓间,三道寒光激射而至。 惊恐的黄鼠狼剧烈扭转身躯,躲过其中两道。 “噗”,最后一道货真价实飞刀拐弯正中黄鼠狼左眼,锋利法器差点没柄。 “吱吱……” 浓臭黑气升腾,缠绕的红柳枝条迅速枯萎。 站定在对面五丈外的徐源长,甩手一记飞刀,射穿遭受重创还想逃脱的黄鼠狼右眼,彻底结果了憋屈致死一身本事还没有发挥半点的精怪性命。 黄鼠狼怎么都没料想到,暗处还藏了一个道行更高的精魅,与人类合起伙来暗算它。 它已经没有机会后悔,“啪”一声掉落地面,生机断绝。 “呸呸呸,好臭,好臭,快走,离这远点。” 柳纤风纤细身影出现在徐源长右边肩头,捂住鼻子皱着眉头叫嚷。 她不惧大部分毒物,这般恶臭到骨子里的气味,万一将身上弄得臭臭的,还叫她怎么过啊? 徐源长也不愿这股非同小可臭气沾身,几个纵跃到了十丈外的上风山坡处。 他提前激发了一张自己绘制的地神护身符,却也防不住臭气熏天。 身为符师,他尝试多次,学会了用符诀激发地神护身符的手段,更胜过喝符水的功效,而且方便,别人控制不了其中的细微操控,还是老老实实喝符水吧。 夜色里,漫山遍野黄皮子仓皇往北方逃窜,他没兴趣去追杀。 “快看,是那头黄鼠狼残魂,在捣甚么鬼?” 柳纤风仍然捂住鼻子,另一只小手惊讶指往牌坊方向。 徐源长凝聚法力于双眼,施展灵视术,看到飘在空中有一团稀薄黑气,状似黄鼠狼,人立而起,朝村子方向挥动前肢,扭动着诡异起舞,在进行最后而倔强的施法。 那团稀薄黑气迅速往四处溃散。 约三两息之后,黑气消失夜空中不见。 徐源长心底叹了口气,道: “它纵使身死,怨气难消,也不肯放过残杀怀崽黄皮子的凶徒,难怪有‘黄皮子报仇,祸及三代’的说法。” “那熬过三代之后呢?” “熬不过的,三代之内应该死绝了。” 徐源长摇头说道。 黄鼠狼知道找不上他,锲而不舍仍然要报复始作俑者凡人。 “你……还准备插手化解?” “欠债还钱,欠命还命,该还的债自有公道,再则我本事低微,化解不了这类冤屈和报应。我今夜不进村子了,在外面歇一晚上,明早动身回程。” 徐源长伸出指头轻敲了一下柳纤风的小脑袋,就这么不相信他,见小家伙知错地缩脖颈,暂且放过一次。 他出手击杀成精的黄鼠狼,挽救仙桥村众多凡人性命,是为了赚取功德。 如若事不可为,他也不会傻乎乎一头莽上去螂臂挡车。 要那悲壮和感动自己有甚么用? 留得有用之身,去请厉害的高手前来诛杀妖邪,才是正确做法,同样还不耽误他分润部分功德好处。 柳纤风笑嘻嘻转移话题:“咱们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去探查石牌坊地下,瞧瞧到底藏着甚么宝贝,你帮我护法。你肯定瞧不上村里拿出的银子酬谢,咱们自己找到的宝贝,也不负辛苦一场。” 她很担心同伴是个烂好人,没有原则只维护人类。 随着接触加深,她算是放心了。 …… 第49章 既然得罪,便往死里了结 “等等,你先查看一下山梁那边,蛰伏的野物退去没有,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徐源长忙出声阻止。 正事要紧,怎么老是想着钻地寻宝? 柳纤风嫌弃地看一眼那株红柳树下的黄鼠狼,太臭了,连带着对那株小树,也不爱了。 她道一声“你等我片刻”,身影一闪,已经飞去附近的大柳树枝叶丛中不见。 宁愿遁去里许外,舍近求远,借助另外一颗插活的小红柳树施法。 也不愿接触眼前这颗了。 盏茶时间,柳纤风返回来轻巧落到徐道士肩头:“野物全部退走。附近五里,没有发现逃走的修士踪影,没人打扰咱们寻宝。” 她眼中闪烁着晶亮光芒。 锲而不舍地将话题又给拐了回来。 徐源长注视着十余丈外的石牌坊,劝解一心想寻宝的小财迷: “纤风道友,你不觉着奇怪吗,山神为甚会替黄鼠狼撑腰,搞出如此大阵仗?你既然能察觉牌坊下有古怪,不妨大胆猜测山神的目标,或许也是牌坊?你看过的族谱记载,仙桥村几次毁于战乱、匪患,唯独这座牌坊一直存在,应当不是巧合。” 柳纤风张着小嘴“哦啊”几声,嘀咕道:“你怎么会想得如此深远,将一些不相干的东西,编扯到一起又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徐源长呵呵笑道:“伱在私塾外旁听,应当学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的道理,身为修士,想得多点是生存之道。” “好吧,听你的,暂时不冒险动牌坊地下。” 柳纤风还知道另外一句俗语,叫“听人劝吃饱饭”,等今后修为高了,再来探查牌坊地下的秘密。 反正也不怕存在八百年的石牌坊长脚跑掉了。 她喜欢宝物不假,有时候胆子并不大。 徐源长走到路边,施展“呼风术”,引来一阵大风将红柳树吹得“哗啦”作响,将扩散空中的奇臭吹走。 他走上前去,将两柄法器飞刀拔出,就着水洼用泥沙仔细擦拭清洗上面的血迹。 柳纤风捂住鼻子飞在稍远处,换做是她,那两柄刀子宁愿不要了。 四处倒毙不少烧焦的黄皮子残骸,但是加起来都没有那头成精的黄鼠狼臭。 她闲着无聊,将几柄散落扎进牌坊石头和碎石泥土中的飞刀,伸手摄取还给徐源长,身形突然一闪,消失在附近的树枝上,传音道:“有人来了。” 徐源长走上土路,施展灵视术看向从山梁跑下来的一道身影,分辨之后,扬声问道:“可是孔道友?” 风高月黑,村子里的嘈杂喊叫渐渐小下去。 灯火照亮了村中祠堂一大片。 半山坡处传来孔才的声音:“正是孔某。徐道友,那头精怪是驱逐了,还是被你诛杀了?诶,可怜姜兄落得一个尸骨残存的下场。” “那精怪已经伏首,不会再为祸人间。” 徐源长简单说出结果。 这没甚好隐瞒的。 孔才大喜叫道:“多谢徐道友帮姜兄报仇,他九泉之下亦能安息了。” 从山坡纵跃下来,见到二三十具黄皮子烧焦残躯,猜到徐道士动用了火焰符,但是想不明白,徐道士用什么法子摸近了没让精怪察觉? 要知道黄鼠狼的嗅觉堪称恐怖,隔老远能闻到生人气味。 走去路边,见到身上还缠绕着枯萎枝条的黄鼠狼,致命伤口在两只眼睛,看着不似剑刺创伤,因为从徐道友佩戴的剑鞘分析,剑身约三指宽。 一张皮子竟然完好无损,没有半点毁坏,果真是好本事。 孔才重重叹了口气:“可怜我那兄弟,死得好惨!” 他拍了拍身上灰尘,整理衣袍,朝数步外的道士郑重拱手躬身,行了一礼,以示感激之情。 徐源长还礼道:“人死不能复生,孔道友还请节哀顺变。” 孔才脚下轻点,两个纵跃便跳去水洼对面十丈之外,口中叫道:“徐道友,按咱们先前商议的分配方式,还请将这头精怪的皮子给我,也算是对姜兄身陨的小小补偿,咱们之间可以不伤了和气,你意下如何?” 徐源长听得耳畔传来柳纤风的细细传音,神色未变,道:“你将袖口上的毒粉拍打散布出来,已经伤了和气,我手上有百遏丹,你的算计不会得逞,劝你死了这条心。” 散修为了争夺修炼资源,无所不用其极。 又是在没有规矩的野外,他哪里会相信对方的鬼话。 不过是拖延时间,让他毒发的小伎俩。 孔才闻言再往远处退出七八丈。 即便是引气境后期能够施法的范围,亦不过十丈左右。 他必须确保不被对方用木法缠绕住,那头倒霉到家的黄鼠狼就是前车之鉴。 离得远点,随时能够逃走。 他可不敢小觑能够摸近黄鼠狼群不被精怪发现的徐道士,对方引气中期的修为,爆发出来的战力,绝对不比他这个引气后期逊色。 “百遏丹号称能解百毒,却解不了我散布的毒粉,你拖得越久,于你越发不利。” 孔才嘿嘿笑道,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进可攻退可走,若不是畏惧那小子能够毫发无损击毙一阶后期精怪的实力,他早就在散毒的同时发起偷袭。 这份毒药,原本是为了对付精怪准备。 徐源长摇头道:“不作死便不会死,让你死個明白。” 他身上有土黄色气机波动,隔绝了毒粉的侵蚀,口中还含着一片据说能解毒祛瘴气的红柳叶,是柳纤风炼制给他防身用,早在与孔才对话等待对方下山的时候,他悄然激发了一张自己绘制的高品质地神护身符。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身为符师,即使浪费一张护身符,亦不心疼。 柳纤风给他传音,发现对方散布毒粉,是一种菌粉幻毒,她炼制的柳叶能克制。 他更为放心,一个好汉三个帮,他越发体会到同伴的重要。 “不可能,没见你喝符水……” 孔才以己揣度人,对方与黄鼠狼精怪厮杀前,必定使用过一次符水,他下来的时间,是掐着点刚好符水失效不久。 他毫不犹豫往后纵跃,施毒不成,那便远遁离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不敢与老谋深算的对手硬撼。 跳到半空中,突然发现无数树枝藤条铺天盖地朝他缠绕过来,他落入对方不知何时布置的天罗地网,瞬间明白。 “你……有帮手暗藏!” 孔才惊叫,太阴险了,那头黄鼠狼便是这般被算计,他仓促拔剑四处劈砍。 四周树木、藤条成了他的困境囚笼。 经过法术加持的树枝藤条,坚韧异常,他费力劈断八条十条,密集的藤蔓枝条一拥而上,将落地的孔才捆成麻花。 情急之下,他手上出现一朵火焰,试图用火法来灼烧藤蔓枝条。 “噗”,一团青液凭空出现,将火焰扑灭。 “徐道友,还请饶恕小弟冒犯之过,我愿交出城内积存的灵币家财,今后对你惟命是从……” 两道寒光飞掠。 “嗤咔”,一刀封喉,一刀贯脑。 夜里重回寂静。 徐源长摇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打错了主意,生命便是代价,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既然得罪,便往死里了结。 是散修的一贯做法。 又补充一句:“埋了吧,别露出痕迹。” 他知道做这活,没有谁比人畜无害的柳纤风做得更好。 “放心吧,平平整整,风水独好。” 柳纤风应了一句。 她竟然学会了说冷笑话。 …… 第50章 关系处着处着就近了 徐源长将那头黄鼠狼尸身提去土路边,扯去缠绕的枯萎枝条。 不过片刻,柳纤风已经将所有多余的痕迹处理干净,包括那些枯萎枝条,踩坏的地面,长出了一模一样的杂草,残留的气息消散一空。 任何蛛丝马迹,皆掩盖在大象无形的自然手段之下。 “这些是搜出来的战利品,你瞧着有合用的便留下,没用的我来处置。” 柳纤风喜好寻宝,她是享受那种探寻的过程,普通宝物还真不入其眼,补充一句:“没甚好东西,那半瓶菌粉幻毒,还行。” 徐源长接过飞来的一个布包,放在地上打开,有百八十余颗灵币,其中有几十颗沾染了新鲜血迹和泥土,估摸着是孔才从山梁那边,拾捡的姜唯严掉落的遗物,没来得及擦拭干净。 收起灵币、两张火焰符,和一本名为《山河精怪杂集》书籍,另有五百两银票也收入囊中,用两根指头捏起那个明确写着“毒”字的黑色小瓶。 “纤风道友,这瓶幻毒给你使用,与你应该是相得益彰。” “欸,你别拐弯抹角骂人,我不懂那些弯弯绕。” 柳纤风笑嘻嘻道。 伸手摄过黑色小瓶,瞬间收得不见踪影。 以她神出鬼没的遁术和隐身本事,确实适合用毒,背后暗算之类隐蔽手段。 她本身防御偏低,不擅长正面硬抗,一人势弱,即使有二阶修为也有极大缺陷,法力不能持久,有了同伴互助,顿时如虎添翼能发挥出她的长处。 徐源长将剩余的瓶罐零碎包括一柄长剑、短匕,交回给柳纤风,由她去用手段处理掩埋。 柳纤风片刻后返回,翩翩落到徐道士肩头,闲谈道:“你是不是故意用那头黄鼠狼完整的皮子,勾起那个蠢货的贪心?” 徐源长否认道:“贪心是劫,他是死于自己的心劫,于我无干。” 看向东边,补充一句:“若是你执意要去探寻石牌坊地下的秘密,便是伱的劫,很可能我要失去一個难得的同伴。” 柳纤风精致的小脸色变,小声道:“有那么严重吗?” “是啊,控制住自己的好奇、欲望,在修行路上方能走得长远,我感觉那处地下非常危险,你若执意下去,可能会为此送命。” “呼,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柳纤风拍了拍胸口,听进去了徐源长对她的苦口婆心劝诫。 “怎么会,你是我的同伴,咱们有山盟之约,怎么能不要你?是我没能力搭手,所以才将话说得比较直。” “对,下回就该这般说话,虽然忠言逆耳,直话不讨喜。” “尽量吧,你又不是笨蛋。” “欸,好好说话,你别当面骂人咧。” 两人闲扯着,开着玩笑,关系又更进了一步。 柳纤风欢快踢着两条纤细小腿。 过了好大一阵,有灯火从村子里往这边移动。 五名村勇手持猎叉,神情高度紧张扫视警惕四处,黄皮子群没有动静,似乎散去了,他们被族长、村正委以重任派遣前来探查情况。 有人紧张得口干舌燥,后脑勺发麻。 总觉着黑黢黢的角落都藏着黄皮子,随时有扑出攻击撕咬的可能。 “黄皮子精怪已经伏诛,尸身就摆在村外。” 站在黑暗中的徐源长温和出声,仍然吓得其中两人“哎呦”往后跑去,而其中的曾来自是认得徐道长声音,顿时松了口气,抢过灯笼,往村口快步跑去。 很快,欢呼声从村外传来。 “徐道长击杀黄皮子精怪,平安无事咯。” “祸害消除,大家出来吧。” 两名村勇激动不已往村里奔去,沿途大声宣告这个好消息,压得整个村庄人心惶惶的祸事,终于烟消云散。 村民们奔走相告,洋溢着兴奋,无数汉子举着火把往村口涌来。 族长、村正等人相继来到西牌坊,察看那头闹得他们好些天没睡一个好觉的巨大黄皮子精怪,彻底放心了。 男女老少像过节一般,尽情宣泄他们经历恐惧过后的兴奋激动。 提灯笼举火把,四处拾捡烧死的黄皮子。 徐源长与族长、村正等人交谈片刻,拒绝了邀请他入村开席宴饮的热情,以有一名法师不幸陨身为由,无心吃喝,他在村外守护到五更天,便将去清平郡城上报此事。 等天亮了,村里可安排人手去镇上报案。 出了人命非小事,请族长遣人去山梁那边,看护住姜法师惨死的现场,别让野狗糟践了。 有几人目睹了孔法师从山梁上逃走的行径。 村里人口口相传,对于孔法师自没有什么好口碑,私底下贬得一无是处。 而徐道长力挽狂澜,为仙桥村诛除一害,受到村民一致的敬重。 族长、村正留下几个身强力壮的猎户村勇,陪着徐道长在村外守夜,他们年老熬不住,先行告辞回去歇息。 有人搬来桌子椅子,有人烹了好茶,灯火通明,拘谨陪着说话。 后面渐渐放开,燃起篝火,喝酒烤肉吃,谈笑热闹打发时间。 徐源长接受了二百两酬谢银票,待到五更天,用村里人拿来的麻袋,装起黄鼠狼精怪尸身,与陪着的几人挥手告别,提着麻袋几个纵跃没入黑暗。 早上太阳升起,徐源长披一身雾气露水,赶到清平城。 这回他没有带着柳纤风,城里高手众多,让柳纤风留在百林谷自家地盘安全。 在一家老铺用过早膳,徐源长来到闻道街,走进清寂无人的道宫大门,他停在道旁树下,等待一阵,有道宫巡事走来。 “你有何事?” “烦请通禀张望道长,徐源长求见。” “张道长去年底已经离任,你现在前来求见,迟了。” “那烦请通禀庆斋道长。” “庆斋道长外出云游,不知何时归来。” “呃……” 徐源长又报了一名曾经授课的道长名号,不巧得很,也于去年底离任,他失望退出道宫大门,提着麻袋转而往左近的学宫走去。 他不信任百缉司的修士,不想对牛弹琴说什么山神作祟的猜测,免得无端端惹祸上身。 以前随着易云、何述堂等人,来过两次学宫,对学宫并不陌生。 沿着石阶走进大门之后,没那么多讲究,他往里走了一阵,喊住从侧面林荫小道经过的两名书生,想打听颜若行的住处位置。 “咦,佚名先生,好长时间不见啊。” 其中一名彩袖儒袍的女子,稍显诧异出声笑道。 “伏道友说笑,徐某有礼。” 徐源长认出女子书生,是去年重阳日一起聚会过的半熟人,上前行礼将他的来意一说。 叫伏英的女子很爽快答应带着去找颜教谕。 学宫占地非小,不熟悉道路想找一个人很难,与同行男子低声解释几句,伏英带着徐源长走到大道上,聊着闲话,往深处走去。 当初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对语出惊人的年轻道士,印象颇为不错。 …… 第53章 法钱有变化 来到衔玉园铺子,与散修们闲聊扯谈,徐源长听到一个惊人消息,清平郡内不少道观、书院修士,汇同郡城百缉司衙门修士,清剿仙桥村以北一带荒山野岭的山精野怪。 有去那片名为“仙桥山域”碰运气的散修,被飞在空中的宗门修士喝退。 那般大的阵仗,人多嘴杂,根本瞒不住所有人。 众多官府和宗门修士数日间反复梳理,听说是在寻找一头惹祸的山精,必须抓获以正刑罚。 徐源长暗暗心惊,那一片不知藏着甚么秘密,他阻止柳纤风探寻仙桥村石牌坊地下,是正确的做法。 修行路上,未知危险无处不在。 量力而行,遏制心底贪欲,能省却不知多少祸端。 后面有散修提醒“莫议公门事务”,众人意犹未尽转了话题,又聊去环云山域和流霜峡域探险寻宝的惊心动魄事迹。 徐源长多坐了一阵,越发觉得他用功劳换取一个百缉司虚职的决定,无比正确英明。 有一个官府修士身份,是明面上的保障,另有诸多便利,譬如用功劳换取功法、法术秘笈、丹药、符箓等,按职务大小,能翻阅百缉司内部放开的典籍。 还有一点考虑,他有了一個官方身份,万一柳纤风的存在被人发现。 他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护得周全,大不了多付出一些灵币,今后人脉也将变得不一样。 他的功劳有柳纤风的一半,赚的灵币又是柳纤风占大头。 怎么能让财神爷出事? 上楼进铺子与何仙子和安慈玉分别打过招呼,徐源长领取他定制的三柄法器飞刀,站着聊了几句,再告辞下楼,拥有六柄法器飞刀,目前已经够用了。 暂时没有回绝安慈玉对他的招揽,等到消息落定,虚职入手之时,再委婉说出来不迟。 或者不用他多费口舌,信息灵通的安慈玉应该会知晓。 返回百林谷,徐源长每天早晚练功勤修不缀,修炼青龙升木术凝练木气,潜运法力观想额头神庭窍府,积累法力元印,练习飞刀技、障眼术、大豁落斗术等。 闲暇之余,出门到山谷树木间行走,感受生机木气,肩头坐着絮絮叨叨的小精魅。 神仙般逍遥日子,心境平和,修为法术日渐精益。 他与柳纤风形成心照不宣的默契,东北山坡上的院子,柳纤风非经允许不会踏足半步,而谷底有数颗枝繁叶茂红柳树围成的林荫地域,徐源长绕路走,那是柳纤风的“红柳闺院”。 修士之间关系再好,总会有私密不想让别人知晓。 三月中旬,烟雨霏霏,连绵多日。 徐源长左手握着屡立功劳的铜光锃亮法钱,在宽阔静室踱步思索。 他翻阅收集到的典籍、游记,以及从城里书铺购买来的古文解析等书籍,多番对照比较,勉强辨认出法钱上下两个符文为“大幻”二古字,左右符文复杂得令人发指,无从辨别。 他花银子拜托郡城和镇上钱铺掌柜,帮他留下收到的花钱,他高价回收。 这么长时间下来,共收集到六枚道庭铸造的不同年代花钱。 唯独他自己意外获得的花钱,有特殊法器功用,其它的只是样子货。 他前后试过几次,除了第一次手上鲜血被法钱吸收,后面无论他怎么尝试,法钱对于他的鲜血或者他弄来的鸡血、狗血没有半点反应,也感受不到第一次的渺渺仙音和隐约若现道观幻象。 他相信法钱除了诛鬼镇邪之外,还有其它特别功用,目前没找到正确的打开方式而已。 下雨天玩法钱,闲着也是闲着。 他尝试调用法力,施展他从书中学来的浅显祭炼器物法诀,用心祭炼法钱。 右手五指掐动如舞,不时用指头轻触左手平托着的法钱表面。 用法力和木气分别祭炼,法钱无动于衷。 他又换用观想法祭炼,以大地作为观想源,也就是所谓的“地神”,不过片刻,他左手握着的法钱,突然变做了一枚式样古拙铭刻八卦纹饰的铜戒指。 这便成了? 徐源长张开手心,凝视着形态大变的“法钱”,内壁还是那四个繁复符文。 摸索探寻好大一阵,他发现铜戒指除了恰好能戴在左手无名指上,仍然没有特别用处,用观想法可以轻松将戒指变回铜钱,然而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纳物戒指,稍有些失望。 衔玉园铺子有纳物袋出售,三尺空间大小,售价为五百灵币。 绝大部分散修外出都是背着包袱,或者箱子,一样能装物品,不用花那冤枉钱。 将铜戒指戴在手指上,倒是方便携带。 徐源长没有继续钻牛角尖探究,相信今后总有一天,能够发现法钱真正用途。 突然听得外面传来敲门声,显得颇为急促。 徐源长拉开静室房门,屋檐外细雨绵绵,天色已然不早。 他没有打伞,几步轻跃,拉开院子门,见到一位穿着布衣的少年浑身湿漉漉,卷起裤腿,打着赤脚,正是胡三娘当初托孤的孩子拿儿。 “拜见恩公。” 柳拿云身体单薄,春雨阴寒,脸色冻得青白。 身上狼狈,仍然一丝不苟拱手作揖,颇有两分年少老成的稳重。 “先进屋去,莫冻出病来。” 徐源长神色温和,将少年拉进院子。 他从少年纠结犹豫的眼神中,猜到有重要的事情发生,还是与他有干,他心底隐约有所猜测。 烧一盆柴火,让少年烤着,他去灶房起火熬了一碗霜糖老姜汤。 没有急着问事,给一些时间让少年考虑抉择。 等他重回堂屋时候,右边肩头坐着隐去形迹的柳纤风,他特意将柳纤风叫来了。 他伸出手搭在少年肩头,水雾气腾腾而起,片刻间蒸发其身上水迹,让少年喝了姜汤去寒。 “恩公,我今日下午在二老爷家里抄书,偶然听到二老爷和五老爷在书房谈话,昨夜家神托梦族长和二老爷,令他们筹划去城里请高人,对付以前祸乱红柳村的树精,后面我不敢多听,猜想或许与树娘娘有关,回家后,特意绕一圈前来报一声讯。” 柳拿云放下空碗,语速不快,一字一句将他的来意说清楚。 他读了书,觉着此事不报一声给恩公,做人猪狗不如。 去年冬天,红柳村举族之力,在数天内将无处不在的红柳树连根拔除,听说是族长和二族老收到家神托梦,务必诛除成精的树怪妖邪。 今年正月初十,他请丁师傅带他前来石盘村给恩公拜年,恩公特意将他带到这座山谷的一颗红柳树前,让他跪拜树娘娘,说今后每年正月初十,有时间都得来拜一回。 他又不笨,各种前因后果一比照,猜到了一些真相。 然而出卖家族机密,让读过书的少年觉得心底有愧。 恩公是有大本事的人,后面必定要与柳氏家神有一场计较争斗。 他经历不多,事关重大,顿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想到惨死的娘亲,那几个月的黑暗和痛苦,受尽嘲讽委屈,遭无数白眼笑话,饥一顿饿两餐,永世难忘,痛彻心扉。 他经常偷偷跑去那片红柳林子的幽潭边,独自痛哭流涕。 几次差点跳进水潭随娘亲而去,却又莫名其妙打消念头。 他痛恨赌鬼父亲,输得家徒四壁,还总是喝醉了回家打得他和娘亲伤痕累累,给他无限的阴影和恐惧。 有娘亲在,才有温暖和家,他坚信娘亲是被冤枉的。 恩公和树娘娘一明一暗替娘亲伸冤,保住了娘亲身后名,于他是再生之恩。 说出来后,心底莫名觉着好受了。 书里读到的“君子明是非”、“君子坦荡荡”,用时方觉艰难。 …… 第55章 峰回路转 “我不可能将红柳村知道我存在的族长、族老几人,全部诛杀吧,书上有句话,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与其担心自身安危,不如……该玩就玩,该修行就修行,想那些做甚么?” 来院子里串门的柳纤风安坐在椅子边缘。 很不淑女地晃荡着悬空的纤细双腿,撇着小嘴说得满不在乎。 徐源长给了一个赞赏眼神,呵呵笑道:“心性洒脱,当为我辈楷模,不过该在百林谷做的防护布置,一样亦不能少。也或许他们几位谨守家神吩咐,不会再往外传。” 柳纤风用指头揉着额头,颇为苦恼道:“我可以用木法多做几处布置,但是容易泄露气息痕迹,让过路修士察觉反而不美了。” 徐源长胸有成竹道:“再过几天,我去一趟郡城,出售这段时间绘制的符箓,加上咱们两个赚到的灵币,能凑齐六百之数,可以在衔玉园铺子购买一套低阶阵器,铺开在百林谷底,将你做的几处布置进行遮掩,双管齐下,更为稳妥。” 柳纤风喜道:“你购买木行阵器,我熟悉一下应该能使用。” 又补充一句:“即使今后搬家,也可将阵器带走。” 她不知外面行情,对灵币没甚概念。 但是她的勤俭持家是骨子里天生的,源于对宝物的孜孜不倦爱好。 “行,就这样说定,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你安心玩耍和修炼就是。” 徐源长暂时没有告之,他请颜教谕帮忙谋一个虚职之事,想等到事情落定之后,再说比较合适。 他要打造的百林谷修炼地,既能防备劫修侵扰,又不担心来自官府的搜查。 此地住得久了,难免要受到过路修士注意。 居安思危,防范于未然也。 柳纤风不知从哪里摸出宣纸,平铺在空中悬浮着,她拿出一支眉笔,在纸上勾勒出百林谷地形,兴致勃勃谈论着她对阵法布置的设想。 要因地制宜,随形就势,又不破坏山谷格局,融与树木环境之中,等等。 徐源长对阵法一窍不通,看了一阵,云里雾里败退下去,留下小树魅一個人在堂屋构想画图,他走进偏房静室,提笔画了几张法符,重新找回信心。 吐纳调息一阵,将精神修为调整到最佳状态。 徐源长拿出他最好的符墨符笔,铺上一枚灵币一张的玉纹符纸,凝神静气,持笔勾勒繁复的传讯符文。 他不知练习了多少次,早已经烂熟于心,下笔无滞,一气呵成绘制完成。 然而气韵不通,气机不与天地勾连。 桌上又添一张昂贵废符,徐源长这段时日失败得麻木了,他缓缓将符笔放回笔架,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画不成传讯符呢? 他不想去衔玉园铺子请教安慈玉,不能让私自给他这个外人观看秘册的安慈玉难做。 或许,他可以请颜若行帮他找找缘由。 也不知颜教谕是否懂符箓绘制? 思索片刻,又铺一张昂贵的玉纹符纸,徐源长持笔沾朱墨,神情专注绘制木影尖刺符,他调用木气于笔端,片刻间画完,随着符文气机贯通,淋漓符墨瞬间干涸。 他第三次画成了木影尖刺符的单刺符。 只是用玉纹符纸实属有点浪费,铺子里出售的单刺符也才四枚灵币一张。 但是他目前用便宜的云黄符纸绘制单刺符,十张下来没有一张成符,画得他没有半点脾气,还是对木气、笔力的细微掌控不到位,需要时间多加练习。 绵绵阴雨天气终于放晴。 徐源长也终于再次接到颜若行的传讯符,邀请他前往学宫走一趟。 中午时候,徐源长还是在那座雅致庭院见到风度翩翩的颜教谕,见礼寒暄过后,在亭子里落座。 春和景明,花香随风。 颜若行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其实观察对面修为不高的年轻道士好长时间,每回见面,徐源长表现出来的恭谨礼节,几乎无可挑剔。 第一次路遇时候不算。 那种不经意表露出来的不卑不亢和坦然,让他奇怪对方哪里来的信心? 要知道学宫、道宫的固气境小家伙们,见到他这张和蔼可亲的儒雅俊朗面孔,可不敢与他放得开谈笑。 哪里会像徐源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踏踏实实的,半点缝隙都没有。 装与不装,他这双招子还是分辨得清楚。 对面道士表现出来的沉静,或许也是张望道长堪不透的缘由? “徐源长,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去清平城百缉司挂一个巡查使虚职,但是百缉司需要你坐班,伱今后若是晋级固气境,可以将虚职转为实职,对坐班没那么严格要求。” “请问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徐源长有些好奇,不会是让他来学宫挂虚职吧? 颜若行笑着问道:“捉妖人知道吗?” 徐源长忙点头:“听说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捉妖人。” 像孔才、姜唯严那样假冒的捉妖人不算。 “捉妖人也是官府修士身份,隶属于司天殿管辖,于散修和修真世家修士而言,是一条不错的出路,而百缉司衙门的修士,大都是从各宗门挑选,你可以考虑捉妖人,目前正好有一个名额空缺。” 颜若行简单介绍和分析两者的区别,着重推介捉妖人。 徐源长还是第一次听说什么司天殿,清平郡城好像没有叫司天殿的衙门? 颜若行笑道:“你没有听说过司天殿很正常,司天殿开设在咱们大宁王朝的都城,也就是奉仙城,清平郡城有一个据点,很少有人知道,你若是感兴趣,我推荐你去参与考核。” 徐源长无语了,搞半天还要自己考,问道:“捉妖人能挂虚职吗?” 用功劳换一个百缉司巡查使虚职,还要天天坐班,等若是拿自由换一个身份,他得考虑这笔买卖是否划算? 或者把奖励落袋为安,今后再寻其它机会? 颜若行笑着解释道:“捉妖人清闲得很,和挂虚职差不多,我打听过了,引气境的捉妖人不用出任务,即使固气境捉妖人一年上头也出不了几趟任务,三两人一组,单独行动时候不多,捉妖人有机会收服妖物做灵宠,几头都行,不用花钱购买。” 徐源长听得此话,顿时心动不已,捉妖人拥有灵宠天经地义。 他算是给柳纤风落实了一个正式身份,一举解决后顾之忧,柳纤风那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应该没意见? 在人族地盘,所有精怪妖魅统统活得没有人权,随时面临各种不人道的灾难。 “麻烦您介绍我去参与捉妖人考核。” 机会往往在不经意间出现,又让他等到了。 他发现颜若行真是他的贵人。 除了某些言行看似荒诞不经,显得不靠谱。 颜若行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城北闻道街福禄巷黑记客栈,黑掌柜”,还写着“颜若行力荐”五个字,浓墨重彩,像是开玩笑一样。 “我提前打了招呼,你去找黑掌柜就成。” 徐源长收起纸条,抱拳告辞。 双方谁都没有提及,万一考核不过,是否还可以有其它选择? “请问颜教谕,您可懂符箓绘制?” 徐源长离去之前,突然想起一事,停步认真请教问道。 颜若行洒笑道:“画符捉鬼,是道士的看家本事,你问我这个书生做甚么?” 他悟的是言出法随、口蜜腹剑,笔斩邪祟一字压万斤。 去画符抢道士的生意,那且不是本末倒置? “唐突了,抱歉!” 徐源长赶紧出门走人。 …… 第56章 五步之后,豁然开朗 费了一番口舌问路,寻到闻道街东头深藏的福禄巷,找到不起眼的黑记客栈。 门面狭窄陈旧,写着“黑记客栈”的匾额掉漆严重,不论从远处看还是凑近了看,都不像一家正经做生意的客栈。 给人感觉这是一家隐藏在闹市里的“黑店”。 门可罗雀也就合情合理。 徐源长走上磨损得坑坑洼洼的青石台阶,漆色斑驳的木门虚开半边,他探头往里看去,是一条昏暗幽长过道。 穿堂风吹来,拂面阴森,胆子小的肯定当即打起退堂鼓。 他已知道这处不同寻常,稍用力敲了敲门。 “请问,黑掌柜在吗?” 声音回荡在过道,渐渐消失,好半晌都没等到有人回应。 跨过堪称古董的破损包铜门槛,踏足充满神秘、幽暗的通道,像是走进了另外一重不属闹市的世界,清冷寂静得令人望而生畏。 徐源长回头看去,木门消失不见,后面远处是一堵墙壁。 考核从进门便开始了吗?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感觉走了差不多百步,前面仍然是深不见头的微弱光亮。 不对,是幻阵,他傻傻地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尽头。 左手一抖,法力灌入,将摸出的破幻符往前面打去,身周有水波纹一样的细微涟漪荡漾,他施展灵视术似乎窥到一丝破绽,果断往左跨出一步,左手再次一抖,又打出一张破幻符。 身为符师,居家旅行常备有几张精品符箓,为应有之意。 他给自己准备了几张用一枚灵币一张符纸画就的破幻符、破煞符和地神护身符,相比普通破幻符能够容纳的法力,爆发而出的威力,增强倍余不止,这叫一分钱一分货。 “哟呵,来了个引气境小家伙,用破幻符闯阵,稀罕啊,谁介绍过来的?” 黑记客栈庭院深处的“聚义堂”内,一位长相文弱清秀的年轻男子,放下酒碗,瞄一眼墙壁上显出的影像,稍有些诧异笑道。 二楼房间走出一位褐衣男子,头发乱糟糟,大鼻头,面貌丑陋。 双手撑着过道木栏杆上,咧嘴笑道:“我认识他,算是半个熟人,他叫徐源长,散修,去年在道宫流云台听讲三个月。这回又是谁指点他过来参与捉妖人考核?” 楼下柜台后用算筹记账的一位彩衣女子,抬头瞥了一眼,道:“老颜也太不靠谱,推荐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家伙,说是悟性高,关他到天黑,算是给老颜一个面子。” 继续低头算账。 褐衣男子抓了抓乱发,“他好像与颜教谕关系不错,去年就是颜教谕将他塞进道宫蹭课三个月。” 清秀男子笑道:“千面,是你的熟人,要不要调低考核难度?” 褐衣男子鄙视骂道:“八脚,你小子别当着老大的面害我,清平城内,我认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都算熟人,我忙得过来吗?” “明白了,下回不当着老大的面问你,是兄弟我的错。” “滚蛋,你小子闲得慌是吧。” 褐衣男子骂骂咧咧,转身又进了房间。 清秀男子笑呵呵自斟自饮,偶尔瞥一眼对面墙壁上的影像,自语道:“身上带的破幻符真多,看你用完了咋走?百幻蛛丝阵,一条道走到黑,即使调低到一阶威力,没有过硬实力,也休想在天黑前走出来。” 见年轻道士将袖内藏着的破幻符用完,取下背后竹箱,打开后拿出一叠破幻符。 清秀男子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颜教谕该不会是提前告诉过那小子,让他准备如此多符箓吧?” 柜台后的彩衣女子再次抬头,见影像中的年轻道士,走一步打出一张破幻符,道:“不至于,对方是个符师,手中破幻符虽多,都是些低级货,再多也是白搭。” “好富有的散修。” 清秀男子感慨一句,浪费的都是白花花的灵币。 他专心对付手中酒碗,不再关注年轻道士的徒劳,离天黑还有一个半时辰,早着呢。 徐源长将手中的破幻符用得七七八八,便停下不再往前走,不管他如何利用破幻符破阵,前方仍然是一条幽暗通道,能看到光明,却找不到出路。 这样子肯定不成。 他站定原地,平复生出涟漪波动的心绪。 他是来参与考核的,没听说有性命之险,那么他可以大胆尝试,不管用什么法子皆行。 试了两张破煞符和一张不入流的镇宅符,没引发半点动静。 在死一般寂静的通道里,徐源长闭上双眸,缓缓调息,直到无我无存的守静心境,迈步凭着感觉慢慢往前走。 要是再走不出去,那就是天意如此,合该他考核不过。 他左手无名指戴着的铜戒指,不知因何被触动,散发出无形波动。 五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从幽暗通道中走进一座庭院,阳光透过树枝疏叶斜照身上,婆娑温暖和煦。 睁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果然要闭着眼走,心静不见虚幻。 回头往来时的通道方向看去,见到一只面盆大的花纹斑斓蜘蛛蜷缩吊在屋檐底下,突出的蛛眼在暗中闪烁别样诡异的光泽,他脑中微微一晕,赶紧转头不敢再看。 好生吓人的妖蛛。 “他走出了幻阵,不可能啊。” 清秀男子一口酒水差点呛得从鼻孔喷出,惊讶叫道。 柜台后的彩衣女子也稍显惊诧,道:“八脚,问问你那头花背蜘蛛,徐源长用的什么法子走出幻阵?” 能够在这般短的时间内走出来,是她小觑了对方。 二楼房门先后打开两间,头发乱糟糟的褐衣男子瞥一眼右边走出来的黑衣老头,再看向对面墙壁上影像中的年轻道士,呵呵笑着诬陷道:“八脚,是不是伱小子作弊,故意卖颜教谕一个好,擅自将难度降低了?” 清秀男子没有搭理,口唇唯动,然后朝彩衣女子道:“老大,妖蛛看着考核者平平无奇闭着眼睛,就这样走了出来,没有借助任何法器宝物。” “奇哉怪也,闭着眼能走出你布置的‘百幻蛛丝阵’,前面他是耍着玩呢?” 褐衣男子不大相信。 才修炼两年的散修能有这种本事? 彩衣女子吩咐:“叫他进来问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在庭院中四处张望打量的徐源长,看着前方紧闭的木门打开,露出一条通道,听得有男子声音传来:“徐源长,进来吧,别磨蹭时间。” 徐源长朝空中抱拳。 迈步走上台阶,走进门内,沿着通道往前走去。 面上神色不急不躁,沉静如常。 他算是通过考核了吧? 捉妖人考核,似乎也不是很难,他先前是没有找对法子。 …… 第57章 你身上有妖气 接连走过两进庭院,来到一座悬挂“聚义堂”匾额的旧木楼前。 古木苍森,雕梁画栋,无一不透着岁月烙印气息。 徐源长登阶而上,跨进木楼大厅堂,朝左边围坐一张旧木桌神态各异的四个人走去,抱拳行礼:“徐源长,见过诸位!” 从袖内摸出颜若行写的举荐纸条,上前递放到桌子中间。 似乎用不着了,他应该是通过了进门考核。 四个人排位很古怪,左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彩衣女子,鹅蛋粉脸,相貌清丽,一双大眼微笑透着可亲,右边坐着一位笑眉笑眼的清秀男子,手中把玩一只磨蹭铜光可鉴的酒盏。 正中并排坐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褐衣男子,和一位不苟言笑的黑衣枯瘦老者,老者法令纹深刻,不怒而威。 彩衣女子伸手拿起纸条,做個样子扫了一眼,笑道:“徐源长,你且认认,我们四人谁是黑掌柜?” 徐源长稍迟疑一下,道:“请问,这算考核吗?” 他注意观察着四位的神情,捉妖人考核,还要考眼力劲认人吗? 右边的清秀男子笑道:“当然算,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是考核的一部分,直到我们认为合格为止。” 徐源长再次问道:“请问,认人以多长时间为限?” 任何事情都不容易,想当个捉妖人,很有挑战啊。 对面头发乱糟糟的褐衣男子瞪着眼喝道:“叫你小子认个人,一句话的事儿,磨磨蹭蹭不爽快,给你十息为限。” 此话一出,三人全部瞪了褐衣男子一眼,让他闭嘴别说话。 徐源长心底已经排除了两位,目光在黑衣老者和彩衣女子脸上来回扫视,褐衣男子举起手掌屈指计数,在十息将要结束时候,徐源长朝左边的彩衣女子抱拳行礼: “见过黑掌柜!” 褐衣男子笑着赞道:“好眼力,合格!” 徐源长松了口气,抱拳道:“多谢。” 清秀男子笑骂道:“千面,你这样帮你的老熟人,老大知道吗?” 褐衣男子赶紧反驳分辨:“伱别瞎说,是你沉不住气第一个被识破,反倒怪到我头上,我怀疑你才是故意的。” 彩衣女子没有理会斗嘴的两人,笑道:“我叫黑霞衣,黑记客栈的掌柜,你先前用什么法子,从百幻蛛丝阵走出来的?” 徐源长将目光从对面的褐衣男子身上收回,他还有一个捉妖人朋友,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从来没有见过,一点印象也无。 他沉静回复道:“‘守静’‘用慢’,顺其自然便走出来了。” 这话说得玄之又玄,等若没说。 彩衣女子若有所思,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道家的“守静”不分初学还是宿老,静到极处能生出不一样的神通,闭目破幻,也能说得过去,眼前的散修道士,能够“守静抱一”,这份心境让她认可。 至于“用慢”,她听说过却是半点也不懂。 上次参与考核的两位道士,用的是另外的法子,凭法器之能和见识广博闯阵成功。 对面的黑衣老者,鼻子抽动两下,声音低沉道:“他身上有妖气。” 徐源长抱拳佩服得五体投地,这鼻子也太灵了,不愧是经常与妖物打交道的捉妖人,世人将妖、怪、精、魅等,统统叫“妖”,无非是大小有别。 彩衣女子笑着说得更为具体:“是树魅的气息,应该是一位女子。” 褐衣男子使劲耸动鼻子,嗅啊嗅,什么妖气也嗅不出来,感叹道:“你们天赋异禀,这本事我学不来啊。” 清秀男子呵呵笑道:“千面,你抓一头妖狗妖狼收其妖魂,保管鼻子灵光得很。” 彩衣女子看向三人,问道:“徐源长在引气阶段,便拥有了一个树魅灵宠,很合适做一名捉妖人,你们可还有不同意见?” 黑衣老者:“没有。” 褐衣男子:“附议。” 清秀男子咳嗽一声,道:“最后一个考核题目,你身为道士,却是学宫颜教谕推荐前来,那么请你这位道士做一首即兴诗词,也算一桩雅事。” 徐源长笑道:“您这是为难一个道士,要不我画一道符请您指点?” 黑掌柜已经发了话,他心底知道考核过关。 后面的不过是老员工故意为难新员工的无伤大雅玩笑。 他要是当真,就是蠢得可以。 褐衣男子笑得嘎嘎的拍桌子,以前交往不多,没料到这位对谁都很有礼数的徐道友,还是个妙人,让一个阵师指点符道,将难题反手推了回去。 清秀男子也没生气,自嘲笑道:“你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黑霞衣起身笑道:“欢迎你加入黑记客栈,从现在起,你就是大宁朝司天殿下辖的捉妖人,将授黑铁腰牌。” 一言而决,并没有太多繁文缛节。 伸手朝向黑衣老者:“这位是齐行善。” 接着介绍褐衣男子:“施望尘,绰号‘千面’,那位是赵均,绰号‘八脚’,我的绰号叫‘彩衣’,等你晋升青铜捉妖人,也可以给自己取一个绰号,这个不做强求。” 让手下取绰号,源自她的恶趣味,像齐行善就没有跟风。 徐源长笑着一一行礼:“请多多指教。” 几人分别回礼,褐衣男子施望尘朝着新加入的同伴哈哈大笑,一仰头间,已经变了一幅容貌,乱糟糟的发型也换成束发,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是在衔玉园铺子经常见到的散修老莫,全名“莫离”反而没人叫。 还真是熟人,连气息都变作引气境。 难怪叫“千面”,这个绰号起得恰如其分。 徐源长面上露出惊喜神色,到了一处新地方,有熟人照拂,可是大不一样。 施望尘用衣袖一遮,又变回丑陋的面孔,当然到底哪幅容貌是本相,只有他自个心底清楚,笑道:“徐兄弟,今后你就跟着哥哥我混,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多谢施兄关照。” 徐源长笑得很开心,诚心实意。 黑记客栈给他宾至如归的家的感觉,气氛很好,谈笑无忌,没有百缉司的压抑冷漠之感。 黑霞衣从袖内拿出一面黑铁牌子,正面雕纹繁复神秘,有“大宁司天殿”字样,她用法力在背面下方篆刻“清平城徐源长”六字,打入一丝气息,连同一只黑色小袋,一并递给徐源长,道: “你自己将身份牌祭炼一下,这只纳物袋有五尺空间,是你加入黑记客栈的奖励。下回再来,可以将你的小树魅带来,给她登记一下,授一枚身份牌,今后外出也方便。” 徐源长欣喜接过物品,笑着答应。 衔玉园铺子摆出的三尺空间纳物袋售价五百灵币,听说没有摆在柜台的五尺空间纳物袋,价格是一千灵币,这待遇太对得起考核难度。 他来黑记客栈算是来对了,当一名捉妖人,一举解决树魅身份的后顾之忧。 等到回去告诉柳纤风这个好消息。 她还不喜疯了去? 也庆幸有颜若行给他这个机会推荐参与考核。 要不然今后来往郡城,不经意遇到黑衣老者,或者黑掌柜,一个照面被他们嗅到身上的妖气,可就麻烦大了。 黑霞衣看向施望尘,道:“你们是熟人,今后三年,你做徐源长的带路人,他的住处安置,去百缉司衙门熟悉杂务等等事项,辛苦你了。” 施望尘晃着乱糟糟的头发,道:“应当的,自己人无须客气。” 又朝徐源长道:“走吧,徐兄弟,我带你去瞧瞧住处院子,咱们客栈人不多,还有三名同伴外出任务了,回头再介绍你认识。” …… 第58章 水涨船高不一般 徐源长做梦都没有想到,他才成为一名捉妖人,竟然有房子分,不,是一整座院子。 前后两进的雅致豪华气派大庭院,假山流水,花圃亭子,就连侍候洒扫的丫鬟家丁也应有尽有,还不用他支付月俸银子。 即使他只有院子使用权,没有所有权,这待遇也足以羡煞旁人。 “这条福禄巷两边所有院子,包括前面临街铺子,全部是咱们黑记客栈产业。” 施望尘带着徐源长沿走廊巡视住处,大手一划拉,解释了缘由。 有那么多铺子出租,足够养活所有院子的丫鬟家丁。 这一片还有专人管理杂务。 “住在福禄巷,安全这块你尽管放心,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蟊贼敢到福禄巷放肆,八脚豢养的那头大蜘蛛,便能让三重楼以下的贼子无所遁形,何况不止一头大蜘蛛日夜守护,喏,墙头树荫处睡觉的那头懒猫也是。” 徐源长顺着指向看去,墙头露出的半截黑色猫尾巴,“唰”一下消失不见。 这地方很好,固若金汤的好。 转悠一圈,施望尘让管事召集院子里三名侍女两名家丁,拜见院子的新主人。 徐源长讲了几句话,让众人一切照旧打理。 他没有更换侍女家丁的打算。 在施望尘指点下,祭炼了身份牌和纳物袋,将背上的竹箱取下来,把里面的物品一样样收进黑色纳物袋,背着一个空竹箱,随着施望尘走出院子。 “施兄,咱们这般好的待遇,出的任务是不是比较危险?” “在本郡出任务还好说,危险不到哪里去,比较麻烦的是去几处禁地,不过有同伴一起,同生共死,齐心协力,即便有危险也能闯过去。” 施望尘稍加点拨,点到即止,道:“你暂时不用操心外出任务,你作为引气境新人,有三年的过渡时间提升修为,熬过五十年期限,今后便是自由身,可以只用挂名。 “再则咱们捉妖人平常清闲自在得很,一年之内也就出三两次任务。 “引气境捉妖人的月俸是二十枚灵币,固气境捉妖人是五十灵币,化气境是一百灵币,这点俸禄塞牙缝都嫌少,咱们收入的大头,便是出任务赚取,平常有大把时间修炼。” 又特意提醒道:“所有新人有一年时间了解捉妖人的利弊,这期间随时能够退出,不过要退回领取的纳物袋和俸禄,你考虑清楚。” 这是他作为带路人必须尽到的解说义务。 徐源长思索着笑道:“危险无处不在,混散修在家里也可能祸从天降,当一个捉妖人,至少还有同伴,我不会退出。” 天下从来没有白得的好处,如果让他选择,他肯定是当捉妖人,而不是去百缉司,更不愿意当一個浮萍野草般的散修。 但有一点信念坚定不变,练好自身本事比什么都强。 关键时刻,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他需要的是一个为今后修炼创造良好环境的平台。 施望尘哈哈笑道:“老大没有说错,你确实适合做一名捉妖人。” 他也隐瞒了一点,这三年之内,是黑记客栈对新人的考察期,若是不合格,也当不成一名正式的捉妖人,曾经有新人因心性不过关而遭到开革。 两人走出小巷,改为传音交谈。 有些隐秘不宜让外人听去。 施望尘为他讲解捉妖人的权限、执行任务的范畴等事情,事无巨细,知无不言,等到两人走到城西百缉司大门前,让新人徐源长心中对捉妖人有了一个比较大概的认知了解。 捉妖人是要能够托付后背的同伴。 彼此间的信任,从进门开始培养,这点非常重要。 施望尘带着徐源长大剌剌走进百缉司,来到左边林荫小道处的散人院,见到穿皂青官服的中年男子,介绍道: “林道友,这位是我们黑记客栈新招的小兄弟,姓徐名源长,带他前来拜拜码头,还请林道友今后多加照拂。” “徐源长有礼,见过林道友。” “徐道友客气,今后便是一家人,可不兴见外。” 名叫林贤的男子脸上露出亲切笑容,再无从前的生硬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寒暄几句,中年男子将两人领到左近的一座院子,悬挂着“竹青坊”牌匾,里面房间摆着大大小小书架,满屋书香,与看护书屋的修士打了招呼,今后徐源长想要查看典籍,尽管来此地。 说了一阵话,施望尘领着徐源长告辞出门, 又走了几处楼阁院子,像“缉巡院”、“监风楼”、“勤务院”等。 徐源长还顺便在勤务院考核了一份道士“度牒”,流程顺畅没有半点阻碍,过几天便能拿到百缉司衙门颁发的正式度牒。 能够免除十亩田地赋税和四个劳力的徭役,他填的受益人是大兄名字。 对于小门小户来说,可是光宗耀祖而且实惠的天大喜事。 两人最后来到右边的珍物坊。 “这里是清平城内百缉司衙门和道宫、学宫修士购买出售物品的坊铺,每一座郡城的百缉司,都有一家珍物坊,里面的物品价格与衔玉园铺子相差无几,但是选择更多,你如果拿出捉妖人腰牌,能获得八折优惠。” 徐源长听得有八折优惠,笑道:“我正好想要购买一套低阶阵器。” 算下来能便宜一百多灵币,没必要去衔玉园铺子了。 施望尘奇怪徐兄弟一介散修,能够积赚到购买低阶阵器的灵币,一阶符师这么赚钱吗? 怎么他接触过的散修都是些寒酸苦哈哈。 他没有多问,将徐源长带到出售阵器、阵盘的房间。 陪着徐源长挑选了一套木行阵器,防护很一般,范围较广。 徐源长拿出身份牌,支付优惠后的四百八十枚灵币,口袋里仅剩几枚零花。 他有自己的考虑,今后来往郡城和百林谷两地,百林谷作为潜修地,必须要做好安全防护,他需要这套低阶阵器遮掩柳纤风布置的真正手段。 与铺子掌柜商定,约了阵师大后天中午前去石盘村上门安装阵器,调试阵法,他将要为此支付五十枚灵币的上门费用。 出门时候,迎面遇上荣牧与何时了两位老熟人。 “徐源长,伱这是……” 荣牧很是吃惊,看向一旁的施望尘。 对于黑记客栈的捉妖人,这张面孔他自是认识,在一座郡城内,抬头不见低头见,偶尔还要打官面上的交道,所以很惊讶徐源长又与捉妖人厮混到一处了。 这小子还真是能折腾,每回见面总要令他刮目相看。 施望尘嘿嘿笑道:“你们认识?那再好不过,徐兄弟是黑记客栈的新人,两位请多加关照。” 何时了笑得如同多年老友,道:“徐兄弟,下回一起吃酒,咱们认识有些时候,一直不得空暇坐一坐,一定得赏脸啊。” “何道友客气,等得闲了,我请两位。” 徐源长笑着应付,不一样了啊。 虽然他还是那个引气境小修士,随着身份地位的提升,得到的尊重,以肉眼可见速度水涨船高,虽然很虚,也足以慰平生。 客套几句,荣牧主动解释道:“徐道友,那件案子目前进展仍然不大,我与接天城方面催促一下,他们实在是不像话,拖拖拉拉的。” 他不敢再轻看这位能折腾的主,左右横跳,人脉越发广泛。 捉妖人的势力,遍布整个定洲十余王朝,今后说不定还有需要仰仗对方的时候,改善关系,势在必行。 “不急,不急,辛苦荣道友费心。” 徐源长可不会傻傻地告诉对方可以结案了,虽然最后案子也是不了了之。 他就是要故意恶心一下擅长见风使舵的荣牧。 …… 第59章 灯光如萤,照亮人心 出了百缉司大门,施望尘关心问道:“什么案子?可需要我与接天城方面的捉妖人打声招呼,请他们出份力气。” “不劳施兄费心,一件小案子,不值一提,由得荣道友去忙吧。” 徐源长笑着说得满不在乎。 施望尘人精一样,顿时会意不再过问。 两人在城中乐水桥头分别,徐源长背着空竹箱,春风得意,脚步轻快来到衔玉园,走进热闹的厅堂,与分做几处扎堆喝茶闲聊的散修男女熟络打招呼。 新添几张陌生面孔,他上前主动询问认识。 两年多散修混下来,他已经成了八面玲珑又沉稳的样子。 殷师兄和蓝师姐不知躲去何处隐居?一直没有消息,相熟的散修也很少问起。 来的来,散的散,混得时间长了,聚散离合成了家常便饭。 不再出现的朋友,只是修行路上匆匆过客。 死与活,并没有人太多关心。 徐源长走上二楼铺子,从袖内取出提前准备好的一支薄盒,将积赚的二十余张符箓出售,换到八十四枚灵币,盘算着又购买了百张云黄符纸和十张玉纹符纸。 他身上总是存不住灵币。 需要的东西太多,仍然是赚得太少。 从东门出城,天色已不早,他要赶回去,将好消息分享给百林谷的柳纤风。 下回再去学宫,当面感谢一声没有高手架子的颜若行。 福禄巷子,黑记客栈。 聚义堂内没有点亮油灯,横梁顶上镶嵌的几颗玉石,慢慢散发出柔和光芒,照得满屋通明。 清秀男子赵均翻阅一叠临时整理出来的卷宗,手不释盏,喝一口酒水,啧啧出声: “咱们那位新同伴,修道天赋似乎不差,对于神道法术和制符有独到见解,热衷于在乡下驱邪镇鬼,出云观的道士看走眼了,放过了一个人才。” 施望尘在对面翻阅另外一份卷宗,笑道:“我就佩服他赚钱的本事,短短两年多时间,瞧瞧他花销了多少灵币,粗略一算便是一千出头,对于散修来说,可是一笔巨款,这里面要是没有几笔横财,说出去谁信?” 柜台那边的黑霞衣,停下手中记账的毛笔,道: “还有一笔巨款没有记载纸上,他当初与老颜交易,老颜帮他推荐进入郡城道宫流云台旁听学习三月,价值一千灵币宝物,老颜没有具体说是什么宝物,只说宝物来路肯定正,瞒不过他的望气术。” 赵均放下卷宗,顿时觉着盏中酒水不香了,道:“他是天天踩狗屎,还是出门就捡宝?运气也太好了,以他去年的修为,肯定去不了远处。” 施望尘哈哈笑道:“还不兴徐兄弟捡到好东西,我就喜欢和运气好的人做朋友,和八脚你一起呆久了,整个人散发一股春天的霉潮味。” 赵均怒道:“去去去,我放蜘蛛咬你了。” 黑霞衣笑道:“老齐还跑了一趟道宫,宋知观事透露,徐源长曾经与张望达成一笔价值一千灵币的交易,获得张望传授一门秘术,具体交易内容,宋知观事不肯外泄,后来不知何故,张望没有将颇为看重的徐源长带入崇龙观。” 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东西。 捉妖人想要调查,等若是摆在明面上一清二楚。 有些细枝末节的隐秘,涉及到个人机密,也无需太过深入探查。 施望尘也有些吃惊,张望道长既然与徐源长达成交易,那么一千灵币的来路肯定正,叫道:“老大,那小子还有什么惊人之举,你就一次说出来吧,搞得我这個带路人好生有压力。” 赵均瞧不得损友的嘚瑟,鄙视道:“让你捡了一个现成便宜还卖乖,要不换我来当他的带路人,我赔你一头蜘蛛。” 施望尘仰头哈哈大笑:“容我叉腰笑会。” 黑霞衣接着道:“老颜这次推荐他前来黑记客栈参与考核,价值不会少于一千灵币,听老颜那臭不要脸的显摆,说什么‘黄金有价,友情无价’,你们自己算算,徐源长短短两年间赚了多少钱?” 两人已经凌乱在聚义堂内,实则是过份啊。 “八脚,给我一杯酒水压压惊,那小子太能赚钱,这才区区引气境,让我这个带路人压力山大。” “啊呸,伱不炫耀皮子痒啊,不给。” 赵均口中鄙视,很快翻出一只古朴玉盏,拿出酒葫芦,给对面倒满酒水,又问黑霞衣:“老大,长夜漫漫,能饮一盏无?” 施望尘笑得嘎嘎的落井下石:“你小子死定了,连三重楼高的老大也敢调侃。” 赵均去抢对面的玉盏,没有得手,骂道:“就不该好心给你酒喝,连老大的玩笑你也敢乱开,老大要是将你这个害群之马驱逐出黑记客栈,我第一个赞同。” …… 弦月照洒大地,夜深人静。 徐源长翻越山岭抵达百林谷,朝寂静似乎无人的空处笑道:“纤风,还不点上灯盏,帮我照亮山路。” 小小身影应声出现,笑嘻嘻提着一盏萤火灯,飘在前方。 “这么晚了,还从城里赶回来。” “事情办完,左右一个时辰能回来,天黑好赶路,有个好消息带给你。” “呀,是甚么好消息,值得你连夜赶回来?” 柳纤风闪身落到熟悉的肩头,任由灯盏漂浮着往前飞行,笑问道。 徐源长从袖内摸出黑铁身份牌,笑道:“我这回去城里,谋得一个适合的官身,叫‘捉妖人’,正好一并给你解决身份问题,今后不管是外出,还是让人发现你的存在,都不打紧了,你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城内,不用藏藏掖掖。” 将今天去城里的事情,从与颜若行的交易开始讲起,一一明述与柳纤风知道。 “不过要委屈你当我名义上的灵宠,咱们之间的交往,还是一如从前,山盟之约不变,你意下如何?” 等到将事情讲清楚,已经走到了东北坡上的新院子前。 徐源长停步在石场坪上,征询意见道。 仙路难登,危险层出不穷。 他需要有放心、能相互倚重的伙伴陪同一起前行,而共同经历过患难的柳纤风无疑很合适,不论是心性还是本事,与他皆投契相合。 “呜呜……我当然愿意,你既不离不弃,我当生死相随……呜呜。” 感性的树魅哭得稀里哗啦。 前方漂浮的灯盏,受影响如同风浪中飘零的树叶。 灯光如萤,照亮人心。 …… 第61章 拖入黑暗险地 灯盏照亮下,俩人分享了“半桶灵泉水”,柳纤风美得在空中跳了一曲轻柳飞扬舞。 若不是此地太过阴暗不见阳光,她恨不得在灵气充沛的裂缝洞窟住下。 徐源长目光扫视,寻到高处一座平台,似是前人开凿留下来的。 纵跃上去,笑道:“今后有时间我便来这里修炼……” 突然察觉山石轻微震动,漂浮空中的灯盏随着震动而晃荡,吓了他们一跳。 柳纤风叫道:“快走,地龙翻身就麻烦了。” 两人快速穿过石壁,地面还在震动,他们没有停歇,往数丈外的通道冲去,快到洞口时候,两人陡然同时停住。 “是密室那座丹炉在震动!” 柳纤风叫道。 刚才经过惊鸿一瞥,察觉密室丹炉正发出紫金色光彩,后知后觉刹住身形。 “走,瞧瞧去。” 徐源长倾听着密室丹炉和盖子碰撞的轻微金属声响。 那般沉重的丹炉,发出如此异动,两人一个眼神交流,柳纤风好奇道:“莫不是有宝物出世?” “别莽撞,小心无大错。” 徐源长提醒一句,跟着柳纤风身后走进密室。 他扫一眼仍然震颤着散发紫金光彩的炉子,目光注意观察密室地面、顶上和四壁,有石粉和碎土簌簌掉落。 柳纤风凑近去观察,低声道:“炉子底部好像有宝物,散发不一样的宝光,要不咱们将碍事的盖子挪开,跳进去探查?” 徐源长也凑近去,掂起脚尖往丹炉内里察看。 有一圈一圈的紫金光芒,从底部往四处扩散,消失在浑圆的炉壁肚内。 “再看看,别急着下去。” 光彩映照两人脸上、身上,迅速蔓延全身,突然化作无形诡异黑气。 待两人察觉不对,往后飞退时候,已然迟了,被一股巨大无法抵抗的吸力缠绕,拖入丹炉底部,像掉进水中消失不见。 丹炉停止散发光彩,于黑暗中深沉矗立。 再出现时候,两人进入了一处黑暗、阴森、充满寒气的地方。 安静得令人心悸。 徐源长明白中了陷阱,冷静地叮嘱跳到他肩头躲藏的柳纤风,道:“不要跑散了。这里或许有人,故意激发丹炉宝光,引咱们下来。” 修行路上的危险和机缘层出不穷。 既然遭遇,唯有想办法面对。 怨天尤人更会乱了方寸。 柳纤风半蹲着一手抓着萤火灯,一手抓住下方的衣领,这样才能给她安全感。 修为高并不见得胆气壮,面对未知危险,她胆颤心惊有些不知所措。 她颤声叫道:“谁?是谁在这里?” 黑暗深处传出一个苍老笑声。 “这回引进来一个聪明小子,没有乱了方寸,片刻间能猜到老夫的小伎俩,有点意思,小子你再猜猜,老夫将你们引下来,意欲何为?” 徐源长认真想了想,道:“无外乎是助你脱困,或者你夺舍脱困。” 他仔细分辨着身周寒气中夹杂的煞气、阴气和丝丝鬼气,脑子里急速思索他能拿出来应对的手段,面上仍然是平静如水。 遭遇困境危险,慌乱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除非是需要伪装的时候。 那个“存在”困于此地时间不短了,从洞府积存的灰尘和风化岩石能够看出。 柳纤风对暗中的危险,感觉越发强烈,这片地方隔绝了她与外界所有树木的感知,让她的本事大打折扣,她脸色苍白,气息不稳。 苍老笑声再起,那声音道:“很好,既然你猜到老夫的意图,希望你们能乖乖配合,助老夫脱困,事成之后,晶石、灵币、法宝等修炼资源,老夫不会吝啬。” 徐源长将戒指从左手无名指取了下来,握在掌心,悄然变回法钱状态,若是遇到鬼物可以用此宝克制,道:“不知前辈需要我们怎样配合?还请明示。” 他也揣测不透,暗中藏着的到底是妖还是鬼? 也可能是存活了至少几百年的修士。 这等绝地,不用指望谁能救他,先用言语试探,多了解些信息,总好过束手就擒。 转机往往在不经意之间出现,他要擦亮眼睛找出来。 “你们往前走百丈,到前面来,这样说话太费事。” 那个声音渐渐低落。 笼罩在两人身周的诡异寒气迅速消散。 柳纤风声音有些打颤,传音道:“我们要往前面走百丈吗?他……要是诳我们,哄我们近了,再对付我们,可如何是好?” 她是第一次遇上这般令她无所适从的困境,下意识便将沉稳的徐源长当做她的依靠。 徐源长传音道:“他或许在试探咱们,我们先照着做,你注意观察四周,有任何发现,传音告诉我一声,他能将咱们弄下来,本事非小,咱们边走边看,切记不要冲动。” 他需要直接面对那個暗中的存在。 对方应该是被困在某处,否则用不着这么费事,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躲避不是破局办法,他们暂时没有选择余地,除了照办以外。 柳纤风稳一稳气息,传音道:“都听你的。” 徐源长缓缓往前行走,将灵视术施展到极致,仍然看不了多远。 有薄薄雾气笼罩阻隔,暗黑色地面坑坑洼洼,了无生机,上方看不到顶,黑沉沉的。 走不到十丈,徐源长看到左近出现一堆枯骨。 他稍一停顿,举步继续往前行走,在心底默默记数。 举足叫跬,两足各跨一次叫步。 五尺为步,两步为丈。 他走出两百步时候停下来,前面仍然没有任何东西,空荡荡的一片,途中没有听到柳纤风传音。 偏头看去,柳纤风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他肩头睡着了。 提着的小灯盏竟然没有放手。 徐源长伸出左手,将柳纤风和小灯盏拿到手中,轻飘飘的没有甚么份量,紧着他发现柳纤风连同灯盏,化作一团墨绿气息。 他面色不变,将墨绿气团收进袖内。 柳纤风在此地受到的无形压制远远超过他,不知不觉便中招陷入了沉睡。 有灰暗光线从前方缓缓亮起,扩散到他身后十余丈外停止,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环,外面越发显得漆黑一片。 他看到光亮中间出现一个巨大的虚影,人躯山羊头,一双犄角往后弯如利刃,身上缠绕着银色粗链。 诡异的是人羊虚影半边为白色,另外半边呈现暗黑。 黑白扭动,给人不舒服的邪恶感受。 那双古怪的黑白羊眼,盯得他脑子微微晕眩。 徐源长挪开目光,不与之对视。 守静抱一,凝神静气。 “区区一阶修为,不受咱们的鬼域、神眼迷惑,身上定是有克制幻术的宝物,可以试试。” “试试吧,这般要死不活的,和你这老鬼共处一体,再不脱困,老夫都想寻死一了百了。” “啊呸,当老子愿意和你在一起,有本事你死给老子看啊?” “老夫又不想死了,免得便宜伱这个老鬼。” 人羊虚影身上传出两种截然不同声音。 没说两句,针锋相对争吵起来,黑白扭动非常剧烈。 徐源长保持着沉默,通过双方的争执,这竟然是罕见的神、鬼一体,还有那古怪的山羊头妖身,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搞到一处的? 修仙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 第63章 现学现卖,意不意外? 苍老声音一点一点讲解九宫由单面往立体多面变化,配合空中虚幻魔方,演化着九宫奇门的九种运行规律,摒弃繁冗复杂,精益求简,否则九天九夜也推演不完。 徐源长神情专注倾听强记,不时还要求暂停。 他拿出一柄飞刀当笔,在灰暗地面刻画记录着图形和古怪符号。 不到半个时辰,地上画出各种交错方形和看不懂的符文。 那个发声尖锐的老鬼沉寂着没有打扰。 将九幻宫可能运转出现的数种变化,一一演化推导,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苍老声音方才停歇。 “如何,你可记下九幻宫中枢运转方式?” “还请稍等,容我再思索加深印象。” 徐源长盘坐地上,一脸疲惫道。 “不急,你多花些时间,等到你进入中枢,我们能帮到你的时候可能不多。” 苍老声音很好说话,显然对于年轻道士的学习态度,很是满意。 若是换一个狡猾的蠢货,不狠狠教训几顿,难以听话。 徐源长听了更为放心,他就是担心进入“中枢”,还不能摆脱两位控制,也有可能对方故意麻痹他,一切还需要进入九幻宫中枢随机应变。 通过名叫曾望楼的老者讲解,他学到不少九宫奇门基础转换之术。 结合他“精通”的魔方转动,已经明了九幻宫的脱困方式,至于老者反复强调,九宫归一之后,要将中枢一角调整对向中间位置方能大功告成,他持保留意见。 他是被两个老怪物耍阴谋联手拖入困境,用不着感恩戴德帮他们脱困。 到目前为止,两個老怪物只字不提脱困后如何,只前面泛泛说了一句,少不了他的晶石、灵币等修炼资源,这如何信得? 十成可能是将他顺手碾死,不暴露他们脱困行踪。 四处寂静无声,灰白光环笼罩一片。 中间那羊头人躯的黑白怪物虚影,无声扭动着分外诡异,银色粗链偶尔有电光雷闪掠过。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徐源长精神恢复,飘然起身,道:“晚辈还有几处不甚明白,请两位前辈不吝指点。” 顺带着将老鬼也捎上,言语上不得罪。 苍老声音笑道:“你尽管问就是了,务必要将问题弄清楚。” 很是满意小道士的认真。 若是遇到不懂装懂的蠢物,那就误了大事。 当然他也不会随意让好不容易拖进来的人,进入九幻宫中枢送死,必须要考问一番,确认对方真学明白了,再前去破解不迟。 这鬼地方来一个活人,太难得了。 只怪他当年将洞府封存得太严密,又地处偏僻,矮山毫不起眼,目前为止仅仅找来这一位,小树魅不算人。 徐源长用脚将地面刻画的图形抹平一大片,用飞刀画出数个分组图形,仔细询问几处疑惑,特别是九宫奇门方面的问题。 空中再次出现透明的九幻宫中枢虚影,曾望楼不厌其烦演化着转动方块,解答徐源长的疑问,能够提出这些一针见血的问题,短短时间已经学得不错,足够用心了。 又过去半个多时辰,徐源长再次满脸疲惫盘坐地上歇息思索。 等到徐源长恢复过来,曾望楼提了几个问题,见徐源长不假思索回答出来,很是满意说“可以尝试了”。 尖锐声音叫道:“等等,小子,我有一点不甚明白,你身上到底藏了甚么宝物,不受九幻宫无处不在的幻气影响?” 徐源长回道:“我修道法,守静抱一,心如磐石,身无外物。” 他腰间的佩剑在两位高手眼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几柄法器飞刀也不堪入目,至于那枚铜钱,混在袖袋内与其它铜钱一起,两位也没有察觉不同。 他已经体现出了自身价值,有不有宝物还重要吗? 再则两个老怪物并非一团和气,除了脱困一事,其它大事小事矛盾不断,老鬼想针对他,曾望楼也不会同意。 曾望楼笑道:“老鬼,无关紧要的问题,休要多问。” 他也不信小道士能够用守静心境对抗九幻宫的幻气,又不是修行了千年的老牛鼻子,但是小道士表现出来的“静”气,确实了得。 拥有这样的守静心境,成功的几率又大了几分。 多年以来九幻宫消耗严重,内里的幻气缺少控制,小道士若是身怀道家“清静石”之类常见宝物,能对抗幻气干扰,以及先前他和老鬼的鬼蜮神眼影响,不算难事。 老鬼没有纠缠不休,再次保持沉默,不知在想些甚么。 柳纤风的传音声细细柔柔:“都怪我,害得咱们落入陷阱。” 她为自己找到修士遗址自责不已,而且关键时候,她竟然帮不上半点忙。 外面的什么幻气,让她不知不觉中陷入沉睡。 徐源长传音宽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咱们的运气了,你待着不要出来,即使遇到麻烦,也不要外出,免得我为之分心。” 柳纤风答应一声,便不再传音。 曾望楼叮嘱道:“进入九幻宫中枢,或许面临复杂变化,若不是老夫教你的那几种运转方式,你要冷静应对,察觉事不可为,记住从中宫的节点空隙退出,不可逞强,多尝试几次,总能遇到一次机会,还有几天,时间充足。” 徐源长道:“我明白。” 苍老声音接着道:“你左转退到光环外围,沿着光环边缘走出百步,正西方黑暗之外十步,便是破阵中枢,去吧。” 徐源长依言走到位置,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到。 静立片刻,凭空出现一个约三丈许的巨大透明“魔方”,六种深浅不一的灰色块面,缓缓旋转着,散发着神秘古老气息。 徐源长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整个人似乎没有分量,被吸得漂浮起来。 中枢激发,九幻宫二十六块立方体,各自往不同方向翻转。 徐源长观察两息,在老者提醒过的三息时间内开始动手,飞扑上前,伸掌抵住上方一个块面,往右边旋转,整个人一下子被带进中枢之内。 他没有太多时间停留思索,凭着对魔方的熟悉,毫不犹疑推动另外一块。 在外面观察九幻宫的变化,与置身其中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整个人被块面不停带进又转出,上下攀爬翻滚,九幻宫中枢太巨大了,相当于三层楼的高度,他一下子陷入其中,很快又出现在另外一边,忙得不亦乐乎。 他沉浸其中专心致志,脑子里拼命计算着魔方块面后续变化。 无数如幻如泡光影在眼前晃动,他不能停下,超过三息将前功尽弃。 藏身袖袋内的柳纤风缩成一团,通过偶尔一瞥,感受到外面世界的纷繁复杂和危机四伏的杀机,她心惊胆颤。 这地方对她太不友好,她根本不敢露头。 唯有默默等待,替一荣俱荣的徐道友默默祈福。 灰色光环笼罩的中间,羊头人躯的黑白怪物,转向朝着西边黑暗凝视。 老鬼看得眼花缭乱,低声惊叹:“不可思议,咱们抓进来一个对九宫奇门有超高天赋的小子,随便学学,还不到三个时辰,便掌握了如此复杂的破解法子,这回应该脱困有望。” 苍老声音显出两分凝重,并不乐观传音道:“老夫怀疑他学过,他的应对方式别具一格,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越来越熟练,有些……老夫也看不明白。准备好了,他敢独自逃遁,你出手帮他一把,将他狠狠打回原形,留着一口气别弄死就成。” “他敢!” 老鬼话音刚落。 黑暗中突然光华灿烂,非常耀眼。 空中响起九幻宫中枢打开的缥缈仙乐声响。 “快,拦住他,那小子要逃。” 苍老声音显得有几分气急败坏,山羊的白瞳中射出一道白光,化作无形扩散。 他没有料到,那道士能破解得如此之快,简直是不可思议。 置身九幻宫中枢不能观全貌,方块时刻在变动,难度倍增不止,他不一定能一次破解,或许要多次尝试。 他花费近百年时间研究九宫奇门,唯一的一次进入九幻宫,还被老鬼阴差阳错将他拉进绝地困境。 老鬼咆哮一声,从山羊另一只黑瞳射出一道鬼影往西边扑去,速度极快。 他绝不容许那狡猾小子自顾自逃了。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活人,还是一个能轻易破除九幻宫中枢的聪明小子,脱困机会近在眼前,他不惜损耗也要将那小子拦住。 …… 第64章 因果太大,难承其重 徐源长结合了前世玩魔方的纯熟经验,和老者新教他的破解方式,穿梭九幻宫中枢,以心有全盘的算路,一气呵成将九宫归一。 通道出现在中宫上方,耳畔响起缥缈仙乐声。 脑子里灵光四起,瞬间出现的阵阵感悟,让他恨不得停下来思索。 紧要关头,他不敢稍停。 飞身往如水波光纹荡漾的通道扑去,在九幻宫中枢这一片,他身体似乎没有重量,很神奇地让他提前体验了一把飞行的感受。 离波纹通道还有数尺,身体突然一滞,像是陷入泥淖,速度大减。 他心知不妙,拼命往前跋涉。 若是脚踏实地,他还能借助踩力对抗。 身处空中,以前又没有飞行经验,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小心,追来一道鬼影。” 柳纤风提醒叫道。 自从徐源长破解九幻宫中枢,她感觉好多了。 能够探头探脑从袖口处往外查看。 身后传来老鬼尖锐残忍的嘲笑:“小子,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老子留下来。” 徐源长猛然调转身体,伸出右手朝着扑来的虚幻鬼影打去,喝一声:“滚!” “嘭”,鬼影发出凄厉惨叫,似乎遭受了巨大伤害。 黑影里有淡金光芒闪烁,鬼气似冰雪消融。 远处的人羊怪物虚影受到牵连伤害,怪叫声连连,剧烈扭动咆哮着。 牵一发而动全身,银色链条爆发出耀眼的闪电雷光。 徐源长借助老鬼的一击之力挣脱曾望楼施展的无形禁制,斜着撞向水波通道。 在进入之前,他右手一招,用障物术的隔空取物,将他打入鬼物体内的法钱,轻易取走化作一点金光随之没入通道消失不见,他可舍不得丢掉能克制鬼物的宝贝。 苍老声音愤怒喝道:“给老夫……下来!” 竭力稳住人羊怪物虚影。 遇到如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鬼队友,他觉着倒霉透顶,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徐源长瞬间出现在巨大的丹炉底部。 他想也没想,手脚并用,往外面飞快蹿去。 九幻紫金鼎爆发出圈圈光芒,从炉口冒出,缠绕在他的脚上,将他拖拽着“噗通”一声摔在地面上。 他脸色都变了,想要爬起来,无比费力,身形止不住往后倒拽。 柳纤风从袖内飞出数丈,她能感受到洞府外面的红柳树,顿时精神百倍。 化作人形,小手一甩,丢出一根纤细柔韧红柳枝条,化作三丈长。 将艰难与光芒对抗的徐源长一把拦腰捆住,双手抓紧枝条另一端,用出吃奶力气想将徐道友拉回来,面孔涨得通红。 她口中念念有词,洞府外守护的三颗红柳树,枝条疯狂生长。 无数枝条沿着曲折洞口,蛇一般扭动钻进洞府,又蔓延进入密室。 随着新的枝条加入,终于拔河一样,将捆得粽子似的徐源长给抢了回来。 紫金丹炉发出剧烈震动声响,光芒伸缩不定。 似乎在宣泄不甘愤怒。 徐源长身上的枝条退去,他站起身,望一眼震动不已似乎要跳起来的巨大丹炉,转身往静室外走去,出了门,还很贴心将石门给关紧。 柳纤风绕着飞了两圈,问道:“你怎样了?挨了老鬼一击,可有受伤?” 徐源长一脸的劫后余生,笑道:“无妨,可算是逃出来了。” 法钱帮他将体内的那缕作乱鬼气拔除,除了手掌隐隐作痛,他没有受伤,他先前便是用法钱暗算了老鬼一把,打破了曾望楼的如意算盘。 柳纤风落到熟悉的肩头,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感慨万千。 下回再也不乱钻了。 宝物再好,哪有性命重要。 唯有差点失去,才知道珍惜当下。 顺着通道走出,外面阳光灿烂,看日头已近晌午。 徐源长轻松地拍打身上的灰尘泥沙,将阴霾晦气一并拍散在阳光下。 衣袍手肘部位磨破了一个洞口,看着柳纤风操控三颗红柳树枝条和坡上的藤蔓,将那处洞口掩藏起来,问道:“纤风,那三颗晶石,是在紫金炉附近发现的吗?” 得到提醒,柳纤风恍然醒悟,三颗晶石是曾望楼他们从丹炉里扔出来,做诱饵用的,悻悻道:“我应该细心点。两个老怪物太阴险了,他们故意抛出晶石引我上当。” 徐源长没有多说什么,吃过一回教训,下次就长经验了。 近段时间,他不准备再进这座洞府。 柳纤风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曾望楼这个名字,我在仙桥村的曾家族谱上看到过,前面几页多次出现,难怪先前听了觉着熟悉,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曾望楼是八百年前创建仙桥村的始祖。” 徐源长停下脚步,眉头微皱,疑惑道:“但是被困在下面的那位曾望楼,修的是神道,或许不是同一个人?” “找個时间,咱们再跑一趟仙桥村,或许能从村里的古籍中,找出更多线索。” 柳纤风提议道。 她当初偷偷翻阅族谱,并没有寻找其它书籍。 徐源长思索片刻,道:“等这一段忙完,我去城里百缉司书屋,翻找书籍查找一翻,或许能找出‘曾望楼’的跟脚,多些了解总是好的,若是没有线索,再去仙桥村走一趟。” 他有些不大愿意去仙桥村。 柳纤风迟疑着问道:“那座丹炉,你准备怎么处置?” 她吃过一次大亏,连带着对炉子也恨上了。 徐源长登上矮山,往百林谷而去,道:“暂时不用理会丹炉,等到咱们修为足够,说不定能将丹炉卖一个好价格,包括丹炉里面的秘密,没有实力之前,透露丹炉里的九幻宫空间,恐会招来祸患,因果太大,咱们难承其重。” “也或许到时候,咱们能将丹炉留着自己用了?” 徐源长语气平淡补充一句。 柳纤风吓了一跳,道:“切不可轻易接触那个炉子,这回能够侥幸逃脱,是两个老怪物大意了,没做周全防备,下回不会有这样的好运。” 打死她都不想再进丹炉。 当她身处九幻宫时候,简直是砧板上的肉。 她在两个老怪物眼里就是一坨食物,那种无力反抗的滋味,太过刻骨铭心。 徐源长笑着道:“先将密室封闭,咱们不走进去,两个老怪物有再大本事,也休想引得咱们上当,今后的事,等今后再说。 “晚上时候,你将打开的洞口用泥土一并填上,恢复原貌。 “每天需要饮用的灵泉水,你顺着钻进洞府中的根须取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免得暴露了洞府灵泉秘密。” 走下山谷,叮嘱道:“你先回去研究下我购买来的阵器和使用书籍,后日观摩阵师如何布阵。” 柳纤风答应一声,消失在树丛里。 她昨夜吓得够呛,需要回去好生静一静,平复纷乱心境。 徐源长返回东北坡上的新院子,给自己做了一顿饭食,填饱饥肠辘辘的肚腹,再简单清洗换了一套青布道袍,这才想起,空竹箱忘记在那座洞府。 唯有到时让柳纤风帮着取出来。 将法钱变回戒指,重新戴回左手无名指。 盘坐静室,慢慢回味着他破解九幻宫中枢时候,脑中浮现出的感悟。 思绪很是繁杂,他从如麻团的灵光里不紧不慢体悟寻找,一直静坐到天黑,终于让他抓住一丝明晰。 深夜时候,他从容起身,脸上露出笑容。 他循着感悟往障眼术方面深入,有了意想不到的突破。 念头一起,手诀往桌上一指,低喝一声:“变!” 桌上突然出现一摞铜钱。 他手指扫去,从那摞铜钱中间穿透过去,铜钱随之消失不见。 那竟然是一摞虚假铜钱。 他的障眼术已经达成以假乱真的地步。 或许,等他修为再有提升,他能够将路边的一块石头,或者一颗树变化为自己的假像,也可以将自己变为树或石头。 那才是真正的障眼术。 变幻无常。 …… 第65章 好友同为捉妖人 两日很快过去。 中午时分,徐源长在鼓石坡高处,等到从西南飞来的阵师。 见礼简单寒暄几句,得知来人姓钟名禁,是清平城百缉司在职二阶阵师,受珍物坊委托外出,帮客人安装阵器。 远处传来村里孩童“看,有神仙”的惊呼欢喜声。 钟禁笑道:“此地颇有烟火气息。”随着徐源长往西边山岭走去,随口道:“赵均道友精通阵法,远胜于我,怎的不请他前来指点一番?” 临来之前,阵器铺子掌柜特意告知了他客人捉妖人身份。 徐源长笑着解释:“些许小事,耽误赵兄喝酒,徐某心中过意不去。” 钟禁哈哈一笑,不再言语试探,转而聊些别的。 从高处俯瞰百林谷,徐源长指着下方几处紧要位置和坡上院子,商议能否用阵器布防,将之连成一线? 钟禁疑惑道:“如此布置,此套婆娑树荫阵威力分散,处处薄弱,不能起到应有的牵引防护作用。” 他不便直言,铺得太散,防护上形同虚设,浪费了这套阵器。 徐源长笑道:“无妨,徐某还有其它布置,麻烦钟道友费心。” 从纳物袋取出装有阵器的盒子。 钟禁接过盒子,没有再多建言,客人有要求他尽管布阵就是,飞身到谷底盘旋几圈,仔细计算一番,再才动手将二十余枚阵器一一布置埋下。 调试完毕,告知徐源长,阵器与环境地根相容,凝聚天地灵气需要等三日,今后使用阵法有哪些注意事项,如何保养等等。 他担心客人用一门布置得稀碎的木阵,妄图发挥出阵册上的聚合威力。 教会徐源长几手简单的操控阵诀,收取五十枚灵币报酬,飞上空中往西南方去了。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徐源长走去一颗红柳树下,笑问道:“如何,看懂了几分?” 柳纤风从枝叶间跳到肩头,近两天时间,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小脸上写满傲娇,道:“不难,下回我可以自己布置婆娑树荫阵,不用花钱请阵师了。” 她是天生树魅,与木气亲近,从血脉中觉醒了一些与木性相关的本事。 研究过阵册中记载的几种树荫阵布防方式,有阵师当面布置一遍低阶木行阵法,几处疑惑豁然贯通,她一看便学会了。 “好啊,你完善百林谷后面的布防,我去一趟族长府邸,商谈购买山地事项,明日咱们去一趟城里,将你的身份办妥。” 徐源长交代几句,往山坡走去。 柳纤风听得要替她办身份,喜滋滋一个筋斗翻到树叶间,忙着布置幻木阵去了。 快天黑时候,徐源长从村里返回,有钱好办事,他多拿出二十两银票的茶水费用,请族长帮忙置办六百亩荒地,族长自是满口答应。 他身为捉妖人的身份,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世俗的俗务,由族长等人出面较好。 翌日一早,徐源长背着从洞府拿回的竹箱,赶到郡城,寻到一家老铺用过早膳,再悠闲转到福禄巷子,来到黑记客栈门前。 边上一头趴地上的黄狗警觉爬起身,竖起耳朵瞪着狗眼打量徐源长背后的竹箱。 好灵敏的狗鼻子,嗅到了他竹箱内柳纤风的气息。 徐源长拿出黑铁牌子朝黄狗亮了亮,上回来的时候,没有见到这头妖狗。 黄狗摇了摇尾巴,慢腾腾又重新趴地上,耷拉着眼皮子打盹。 徐源长走进旧门洞开的客栈,穿过昏暗通道,与屋檐暗处蜷缩的大蜘蛛打了个照面,点点头示意,一路穿门过户来到聚义堂,与柜台后放下毛笔的彩衣女子行礼打招呼。 “见过黑掌柜。” 空旷的大堂内,暂无其他人在。 黑霞衣起身笑着还礼,新人三天香,等时日久了,混成千面他们那样的老油子,用不着每回见面要行礼,麻烦得紧。 简单几句交流,徐源长将竹箱从背后取下来,揭开箱盖。 柳纤风怯生生从一根红柳枝条上显出身形,忙跳到熟悉的肩头。 头一回进城,可把她紧张坏了,门口遇到二阶妖狗,后面又遇到一头二阶大蜘蛛,都是她的天敌般存在。 城里也太危险了。 “柳纤风拜见黑掌柜。” 黑霞衣笑着还礼,赞道:“好个俊俏伶俐的小树魅。” 她没料到徐源长的灵宠居然有二阶修为,也不知是如何收服的? 二阶树魅虽然不擅长攻击,有隐身和木遁之能,要想抓获,可是相当不容易,何况徐源长仅仅引气境修为。 瞧那小树魅眼神灵动,与徐源长相处融洽亲近,还真是奇哉怪也。 手中出现一块指头大翠绿如玉的晶石,用法力送去。 “欢迎加入黑记客栈。” 柳纤风忙接住这颗令她欣喜的木晶石,捏着裙角行了一个谢礼:“多谢黑掌柜赏赐,纤风拜领。” “小嘴真会说话,你稍等会,我给你办一個身份。” 黑霞衣拿出一枚黑铁牌子,很快将柳纤风的信息记载上去,打入一丝气息,将牌子递给小树魅,叮嘱她祭炼一番,今后有了身份,整个大宁王朝各郡城尽可去得。 门口的老黄狗再敢瞪狗眼,拿牌子砸它。 从外面走进一人,与转过身来的徐源长打一个照面,大惊小怪喜道:“徐源长,好小子,没想到新加入的兄弟是你,哈哈,咱们又见面了,你这回往哪里跑?” 徐源长也惊喜不已,来的是曾经在道宫流云堂一起同窗三个月的燕玉寒,他记得燕玉寒是连燕山燕家修士,忙上前行礼:“见过燕兄,别来无恙。” 柳纤风随着行了一个优雅拎裙礼节。 燕玉寒口中应“好,好”,盯着徐源长肩头上俏立行礼的小树魅,叫道:“好没天理啊,徐兄弟,你待在小地方哪里没去,怎么有如此乖巧懂事灵宠啊?” 他去无穷山域边缘游荡了一个多月,没有寻到合适的灵宠。 嫉妒使得他面目全非了。 外面有人接话:“是哪位徐兄弟,可是当初不告而别偷偷摸摸溜掉的那个欠揍小子?” 紧着跑进来一道身影,正是许久不见的何述堂。 这厮笑得后糟牙都露出来了,用指头虚点行礼连声道歉的徐源长,叫道:“你小子,等会找你算账。” 他记得礼数,朝看戏的黑掌柜请安:“老大安好。” 黑霞衣笑道:“既然你们是老熟人,那就用不着我特意介绍,你们聊吧,我手头还有些账目要算一下。” “老大您忙,我们也有些私账,要与这位‘跑路’兄弟好生算一算。” 何述堂呲牙咧嘴,将拳头捏得嘎嘣响。 笑得不似好人。 徐源长忙笑着小意赔礼道歉,许了数顿酒席,解释当初不告而别的缘由,费了不少口水,肩膀和后背差点被拍散架,方才将事情糊弄过去摆平。 能够与两位好友重逢在黑记客栈。 同为捉妖人,不亦乐乎。 …… 第67章 道长出现止夜哭 赶到仙桥村西边牌坊门前,夕阳半沉,晚霞绚烂。 徐源长瞥一眼路边那颗拔高到两丈的红柳树,枝繁叶茂,生长得真快,再仔细打量染着霞光古旧斑驳的石牌坊,传音询问肩头待着隐身的小树魅。 “你还能感知牌坊的古怪吗?” “已察觉不到,应该是上回,颜教谕他们来此地将漏洞堵上了。” 柳纤风回道,她还在嫌弃当初那颗红柳树被黄鼠狼精的臭气熏过,不肯离开公子的肩头,用一柄精致木梳,偏头梳理长长秀发。 来的路上,徐源长从两位猎户口中问出许多事情。 比如灭掉黄皮子后,村里来过六位飞落的大人物,后面县城的官吏、捕快来村里查了两天案子。 徐源长没有在牌坊门前多做停留,随着两位猎户走进村子。 沿途所见,孩童叫闹,鸟倦归巢,炊烟漂浮成山梁暮雾,相比上回过来是截然不同的生机景象。 路旁院子里出来打招呼的男人,笑脸堆满着敬意,大都认识神奇的徐道长了。 徐源长背着标志性竹箱,点头微笑回应。 挽救仙桥村无数性命的一场大功德,在这一刻,令他心底滋生出不一样的感受,酥酥麻麻,似清凉雨丝,他若有所思。 得到消息的曾氏族长和几位族老,在一众小辈的簇拥下前来远迎。 客气一阵,徐源长却不过客套,与曾氏族长并肩同行。 柳纤风早就溜了,她不喜这些凡人的俗礼。 徐源长看到路边好些树上墙角贴了黄符,上面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咒语,墨迹新鲜,他心底微微一叹。 进了族长家府邸,净手拭面,喝茶闲聊片刻。 徐源长提出在宅院前后走一遍,不用人多,让族长家大少爷和四少爷陪同便行。 曾氏族长自是满口答应,说了许多感激客气话。 先在前院看过,再去香堂,徐源长看到供奉的祖宗牌位,正中便写着“始祖望楼公”的字样,再瞥一眼攒满残香的香炉,心底有了些猜测,被困在九幻宫的那位曾望楼,或许便是借助后裔的香火供奉坚持了下来? 偏头往肩头看去,柳纤风出现在侧,传音道: “公子,我刚刚跑了大半个村子,这里家家户户都供奉着‘始祖望楼公’的牌位,祠堂还有曾望楼塑像和神坛,传承久远的一座大村庄,开枝散叶,在其它地方也有庄子,奇怪的是没有蕴养出香火家神雏形。” 徐源长走出香堂,传音叮嘱道:“若发现有其它古怪,不要急于探查,先告与我知,我给你画的‘宁神符’和‘护身符’,若是出现异样,赶紧与我汇合,不得耽误时间。” 他学会了许多介于法符与凡符之间的通用符箓。 用法力绘制,具备一些微弱沟通天地的神妙,他是担心北面大山深处的不知名“山神”捣鬼,影响到身为树魅的柳纤风。 能够搞出借助黄皮子精祷告上苍,差点发动群兽围攻山村的惨事,那东西行事邪祟,他是不得不防备着点。 像他修行守静,道炁初成,又隔得太远,那东西影响不到他。 “明白的,公子你也当心。” 柳纤风闪身消失在空中,她还要忙着去祠堂仔细翻找古籍书册。 徐源长一路巡查到三进后宅,他没去各处少夫人房间查看,用不着了,不是外邪侵扰,而是摸不着的因果报应。 有乳娘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出房间,在走廊屋檐下行礼。 约莫二十余岁的年轻四少爷忙道:“这便是夜夜吵闹啼哭的小儿,还请道长帮忙看一眼。” 年约三旬的大少爷瞥了眼不懂事的胞弟,有一丝无奈,却也不便多说。 徐源长走近去,瞧了瞧没出月的婴儿,睡得很安稳,低声道:“待晚上哭闹时,我再看过,外面风大,抱回房间去吧。” 四少爷稍显失望,朝乳娘挥了挥手。 一行返回前厅,在一众德高望重陪客的恭敬下用了一顿丰盛晚宴,徐源长要了一间静室歇息。 接近子夜时分,柳纤风悄然显出身影,熟门熟路落在肩头。 “公子,我将祠堂旧书古籍几乎全部翻遍,可以确定,镇压在九幻宫不见天日的曾望楼,与仙桥村始祖为同一人,找到一本当年曾望楼手书杂记,其中有提及‘九幻鼎’。” 徐源长接过旧黄册子,能嗅到一股防蛀虫樟香气味。 一页一页翻阅一遍,里面记载了“仙桥山罪神”,“九幻鼎”,语焉不详,与他心底所思两相印证,将册子递给柳纤风,让她找个时候还回去。 柳纤风笑道:“公子,我还发现曾望楼留下的武技秘笈,仙桥村男子所练的拳脚猎叉之技,便是出自那几册秘笈,不过缺少了心法,也简单了许多,你要不要翻翻?” 徐源长稍一思索,伸手要过几本装在盒子里的武功秘笈。 他翻了一遍,记下两套拳脚,以他的见识和功底,世俗武功上手便能学会,不是难事。 任何事情难的是要花大量时间练习,持之以恒学得精通,别开生面。 听得外面传来敲门声响。 “徐道长,麻烦您去瞧一瞧,小儿又开始哭闹不止。” 门外传来曾四少爷的声音,透着焦躁。 徐源长将书册递回柳纤风,让她去还了,打开门走出去,没有多说半句,与四少爷往后院方向走去,有伴当掌着灯笼。 路上遇到匆匆赶来的曾氏族长和另外两个少爷,略交谈几句,曾氏族长言词恳切,一同来到后院。 哭闹不止的婴儿,抱出到隔壁房间,脸色已经哭成青紫色。 徐源长走近去,还差着两步,婴儿立刻止住哭闹,睁着乌黑眼珠子,朝道长伸出一只小手,一下子将众人惊呆了。 有丫鬟赶紧跑去告知还在担心的四少奶奶。 徐源长伸出手指,从婴儿头顶到小手轻轻抚摸过去。 这桩因果他也不知该如何化解。 人力有时穷,他修行日短,所学有不足。 曾氏族长暗中佩服不已,捋须笑道:“山郎与道长有缘啊,见到道长便不哭闹了。” 前面请的几个道士、术士做法跳神,累一個时辰也不见成效。 都是一些江湖假把式。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恭维道长本事神奇,一下便治好了小小少爷的啼哭。 徐源长一根手指被婴儿紧紧攥着,不肯松手。 他知道未满月的婴儿,其实看不清人,只能随着光亮变化而转向。 至于为何止哭,或许是他身上散发的清静气场,驱散了冥冥中的扰乱,突然问喜笑颜开的曾四少爷道:“今夜是令郎啼哭的第几日?” 曾四少爷愣了片刻,还不及心中默默计数。 抱着婴儿的乳娘低声道:“山郎前面哭闹了六夜,今日是第七晚。” 徐源长脸色一下子有些凝重。 上回黄鼠狼精喊冤未满七天,被他打断后诛杀,这次看婴儿哭闹的架势,才开始便憋气得脸色发青紫,若他不出现,是要生生哭死的后果。 这报应,难办。 …… 第69章 行个方便喊魂回阳 带上竹箱,乘坐马车往西奔波十五里,来到古关村。 年轻男子名为古兴和,读过两年私塾,说话条理颇为清晰,不问时候,只是沉默相陪,绝不多话尴聊,将请来的道长让进青砖院子,招呼从东边灶房走出来的娘子赶紧煮芝麻豆子姜盐汤茶待客。 柳纤风飞起身传音道:“公子,这院子里有鬼气。” 她当初在红柳村和胡三娘的鬼魂相处数月,对阴寒鬼气很熟悉。 徐源长打量着并不大的院子,打扫收拾得干净整洁,传音回道:“艾婆婆是过阴神婆,经常与鬼魂打交道,沾染鬼气算不得什么。” 右边卧房传出来的阴气,落在他眼里很是明显。 “别忙着客气,先带我去瞧瞧病人。” 徐源长走进堂屋,目光掠过神龛牌位说道。 整个房屋院子清静得不像话,有淡淡的常年熏陶出来的香火气,没有看到小孩玩闹,连鸡鸭狗子都没有。 古兴和忙上前去推开右边卧房门,里面光线昏暗,拉着深色窗麻布。 褐木床榻上躺着一个神态安详的老婆婆,除了脸色灰白,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 徐源长伸手搭脉,眼前的艾婆婆生机尤存,气息微弱,整个人只剩一幅躯壳,魂魄离体不知所踪。 柳纤风传音问道:“她的魂魄不会真落入幽冥,回不来了?” 她很好奇活人的魂魄怎么寻到阴间? 还能下阴间去找鬼魂问事。 太神奇了。 徐源长没有回答,对一旁的古兴和道:“带我去艾婆婆拜神的神堂看看,你不用进去便是。” 过阴人必定要供奉鬼神,神堂不论大小,经常要上香敬拜。 是民间神道规矩。 古兴和忙走去对面,打开一扇狭窄木门,里面窗户在高处,开得极小。 拉着厚重黑布,使得神堂内暗如黑夜,阴冷瘆人, 徐源长摆手阻止古兴和去拿灯盏照亮,让其在外面稍等片刻。 他走进小小的神堂,一眼便看到北边墙壁上小小神龛里供着三姑神,地面放着常年跪拜用的厚布垫子,仔细观察一遍,没有鬼物暗藏。 他很快走出神堂,将木门关上,问外面的古兴和。 “令堂这回帮人过阴问事,主家过世之人,是否超过了四七时日?” 古兴和面上显出惊容,道:“是,刚好过了四七,家母原本推辞了,主家另外加了丰厚报酬,家母便想试一试……唉。” 活人挣死人钱,也不容易。 徐源长突然问道:“你家孩儿多大了?” 古兴和愣了一下,有些难为情道:“暂无子嗣。” 徐源长没再多问,走到堂屋将背后竹箱取下,道:“待天黑后,我上香请鬼神,询问一番情况,若无法带回令堂魂魄,明日早上你赶紧另请高明,耽误不得。”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等事情。 古兴和赔笑低声道:“麻烦道长了,不知……该如何酬谢道长?” “行有行规,若是能将令堂魂魄安然喊回来,令堂自是懂得支付报酬,不在多寡,在心意便行,若事不成,徐某分文不取,连夜返回去。” 徐源长神情平淡说道。 古兴和松了一口气,他先去请周边村一位居家道士救人,被婉拒了。 那道士推荐了名声响亮的徐道长,但说徐道长收费不一般。 做法之前必定要先看过病人,可以询问徐道长的酬金,若是承担不起,赔一顿好酒好菜,好言好语送回去就是。 招呼徐道长落坐,他赶紧去厨房端茶,分派娘子取下一截腊肉,去邻居借几个鸡蛋做晚膳待客,他忙着去村头购买鸡、鱼、猪肉和酒水等物品。 他们家好些年,养不成家禽牲口。 徐源长喝着香喷喷芝麻豆子汤茶,与好奇宝宝讲解过阴人的规矩。 修行路上要见识各种新奇事物,就当是增广见闻和历练。 “过阴人分为两类,一者为牵魂,不用亲自下去阴间,而是通过供奉的三姑神,烧香将新亡四七日之内的阴魂招来问事,但不是每次能成功。 “另外一种才是真正的过阴,据说供奉的是鬼王,需要有传承真本事,否则去到阴间轻则回来重病一场,重则直接就回不来。” 柳纤风眨巴着眼睛,恍然醒悟,道:“公子你的意思是艾婆婆为了赚取丰厚报酬,不惜亲自去了阴间,然后回不来了。” 徐源长点头道:“过了四九日,亡魂不出幽冥,艾婆婆就冒险自己下去了。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上香请鬼神问一问情况,就当是行善积德。” 也是丰富自己的修行经历。 柳纤风小脸满是崇拜:“公子,您懂得可真多。” 徐源长笑道:“多看多学多听,见识广了,懂得自然就多。” 技多不压身,他善于利用一切时机,在道宫求学那三个月,十八名同窗各有各的专长本事,他混迹其中,特别是最后一個月所学所闻,受益终身。 用罢一顿主人家尽心弄出来的饭菜。 待天黑透之后。 徐源长净手后在院子里布置供桌,摆上祭品、水酒,点上白烛,燃四支香,捧香在手,口中念咒请鬼神现身。 在修行界,请鬼神咒语不算秘密,不少神道古籍中有记载,又分众多不同流派。 但是起不起用,因人缘法而异,结果各有不同。 他亦没有把握,头一回尝试,附近地界的鬼差若不理会,他便只能做罢。 听说有本事的大修士,能够白天念咒敕令鬼神现身。 咒语念完,停步上香,剩下尽是等待。 若一炷香烧完没有动静,可以撤去祭品走人,不能强求。 突然,柳纤风传音叫道:“来了,鬼差来了。” 徐源长也察觉到院子里气氛阴森不同,温度下降了不少,祭品迅速失去色泽,飘散的香火笔直朝上,似被某个看不见的存在享用,他朝空中抱拳行了一礼。 有波动传至耳中,化作含糊话音:“何事?” 徐源长恭敬问道:“烦扰上差,徐某想请教艾婆婆过阴做法,而今魂魄不能还阳,可有通融法子?” 他说得很委婉。 一道模糊黑影出现在前方,幽幽目光如灰暗鬼火,打量着烧香请鬼神的道士和其肩头小树魅。 小树魅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不知是该飞落地上,还是继续待在公子肩头傻呆着? 大意了,下回要提前向公子请教规矩。 鬼影能感受到道士身上有微弱元印神台气息,随着香火隐约浮动,回复道: “艾月娥擅自以凡人魂魄下阴间,意图扰乱冥域,途中被本差察觉,将其魂魄困于凡冥通道,以做惩罚,既然你替她说情,本差便饶她一回,下次若敢再犯,绝不轻恕。” 徐源长没料到遇着的鬼差如此好说话,忙抱拳道:“多谢上差手下留情,可需要准备甚么特别谢礼?” 他猜测若是没人做法求情,艾婆婆的魂魄只怕难以还阳? 如果碰到不好说话的鬼差,不卖面子,或者根本不出现,他也没辙,艾婆婆犯规矩在前,怎么惩罚是鬼差说了算。 模糊鬼影摇头:“不用麻烦。” 随即消失在夜空里无影无踪。 院子里的阴森消散,温度迅速回复正常。 柳纤风拍着胸口,往四处偷瞄,传音道:“跟着公子又涨见识了,好紧张,都不敢看那位鬼差。” 徐源长笑了笑,朝紧闭的堂屋门说道:“可以开门了,你们去瞧一瞧令堂,应该很快能醒,等下给令堂用点肉粥。” 做法请鬼神,忌讳人多眼杂,让凡人看去不好。 有“鬼差现,凡人避”的规矩说法。 古兴和打开大门,听得卧房传来娘子的叫声:“娘,您醒来了,可吓煞我们。” 他惊喜不已,朝进门的道长告一声罪,忙跑去隔壁卧房。 在堂屋时候听到徐道长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几句话的工夫,便完成了施法喊魂,效果立竿见影。 可比他自家老娘又是跳又是抖的做法,快多了。 …… 第71章 领悟,木煞无形 徐源长见安慈玉主动提及,他笑着谦逊几句,闲聊着三巡茶水过后,便将话题往传讯符绘制方面请教,他能听出安慈玉有意给予指点。 身份不一样,待遇跟着切实不同了。 安慈玉走到窗边案桌前,摆出一套符墨、符笔,又拿出五张玉纹符纸。 “你画一张传讯符,我帮你瞧瞧。” “感谢,劳烦了。” 徐源长静神片刻,再持笔沾朱砂墨不疾不徐勾勒绘制。 法力透过符笔尖,若游丝不绝,一气呵成画完一张烂熟于胸的传讯符。 最后一笔结束,符文气机贯通,淋漓符墨瞬间干涸。 竟然成了! 安慈玉抿嘴笑道:“徐道友符法熟练,笔画精通,让我大开眼界。” 徐源长看看手中符笔,再仔细瞧瞧符墨符纸,恍然明白,嘿嘿笑道:“让安仙子见笑,是我想得太多太复杂,请问这支符笔什么价格?”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符墨、符纸皆没有问题,让他苦恼了半年的麻烦是符笔。 途中他新换过一次品质更高的符笔,仍然还是差了。 号称懂符、懂阵、懂炼丹,啥都懂一点的何述堂,传授他许多绘符窍门,偏生没有提及工具方面,二重楼高的何述堂用的当然是顶好符笔,也就不存在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 压根没有往这方面考虑。 安慈玉伸出纤细食指,笑道:“一百灵币,店小利薄,概不赊欠。” 徐源长掏出一百灵币,买下这支法器符笔,玩笑道:“安仙子你传我秘册技法,故意不点破其中小奥秘,让我一而再的购买符纸符墨练习,是给铺子拉生意吧。” 为了能画出传讯符,他不知浪费了多少昂贵符纸。 安慈玉笑得贝齿浅露,道:“我师父当年也是如此传授,说‘吃一堑长一智’,印象深刻,一辈子不会忘记,你应当感谢才对。” 她抢在前面,将桌上的成符收掉。 徐源长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子,认真道:“实在说不出口这个谢字啊。” 平素清冷的女子忍俊不禁,忙伸手遮掩嘴边。 徐源长又掏出十枚灵币,买了十张玉纹符纸。 背着竹箱从衔玉园离去时候,施望尘屁颠颠跟了出来。 “你小子可以啊,能将二重楼的安仙子逗得合不拢嘴,笑得花枝乱颤,其他散修都在传你小子是不是给安仙子灌了迷魂汤。教哥哥几手,我请你吃酒。” “天赋异禀,您学不来的。” “嘿,说你胖还喘上了,你小子还要跟哥哥混呢。” “施老哥,明儿您先上楼,与安仙子单独拉扯半个时辰闲话,我再教您绝招。” “这……她会赶人,我这脸太老,又薄啊。” 施望尘憋出一句实话,他变幻的许多面孔,非老即丑,很少有英俊小伙,一丑遮百般破绽,别人不忍细看,还是他当初学法时候总结的心得体会。 “您是有贼心没贼胆,我这张脸也不出众,要有迷死人不偿命的强大内心。” 徐源长随口胡诌说道。 他知道老施是闲得无聊,想找些乐子,也就配合着玩闹几句。 否则以老施二重楼后期的修为,换一个身份再去衔玉园,安慈玉必定招待周到,客气相迎。 曾经听安慈玉说过,她若太好说话,楼下的散修便放肆无忌,镇不住场子。 时日长了之后,她已经习惯冷冷清清。 开铺子做生意,有女伙计何秀峰陪笑脸就足够了。 两人闲扯一路,到乐水桥头时候,徐源长忍不住扫视寻找一遍,没有看到彦山道长,高人渺渺,难觅踪影。 “施老哥,您交游广,可曾听到我那殷师兄消息?快一年了,音讯皆无。” “不曾听说,他和蓝道友没在清平城,不知躲去哪里过小日子,或许能在接天城的黑市碰到,我到时留意一二。” “或许吧,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徐源长很感激当初殷泉对他的关照,相处时日虽不多,感觉很不错。 散修里面他也接触过好些出云观走出的修士。 皆不投缘,至多是点头之交言语朋友。 两人在外面用过酒饭,返回福禄巷已经是暮色四起,点点灯火渐渐璀璨亮起时候。 远处墙头屋顶蹿来一道黑影,如履平地,巷子里一条黄狗跑得贼快。 “唰”,小小身影从黑猫背上跃起,落到黄狗身上。 柳纤风一脸兴奋,玩得不亦乐乎,叫了一声:“公子,你回了,我玩去了。元宝,走也。” 随着她一声细细娇呼,名叫元宝的黄狗飞速用四个狗蹄子刹住身形猛地掉头,闪电一般蹿进巷子,纵身跳进一座院子消失不见,蹲在墙头的修长黑猫也跑得不见踪影。 百林谷的小淑女,进城熟悉之后本性暴露,成了不折不扣野丫头。 骑狗纵猫,野得无边了。 施望尘赞道:“好个灵性小丫头,才几次就将咱们黑记客栈两大护院给拐跑了,很了不得啊。” 在福禄巷这一片,不用担心小树魅暴露身份,引来外人觊觎。 何况柳纤风玩归玩闹归闹,她还记得时刻隐身,不让偶尔过路凡人看去。 黑掌柜送她的那颗木晶,花两個月吸收,令她修为增进一截,黑掌柜颇为喜欢小树魅,传授了一些本事。 柳纤风已经学会更高明的隐匿自身气息的法门。 即便是三重楼高手,也难以发现借助树木潜藏形迹的她。 徐源长笑道:“老大宠的,已经上房揭瓦了。” 两人走进客栈,与在客栈的黑霞衣、赵均闲聊一阵,徐源长独自返回自己的住处,洗漱之后,让伺候的侍女退下,他端着油灯走进静室。 从纳物袋拿出《洞神浮华经》,翻阅半个时辰,思索着起身。 他对于其中记载的“五煞密咒”很感兴趣,这几日一直在揣摩研究。 神道法术和仙道法术有极大不同,不仅仅注重资质,更讲缘分,否则拿到秘笈也学不会,神道秘法用得巧妙,颇具神异,即便是高一重楼的高手也防不胜防而中招受伤。 仙道法术脱胎于神道法术,经过长久演变而来,某些仙道法术还有神道法术的影子。 他与洞神浮华经有缘,上手学一门真正的神道秘法,或符合要求? 书上没有具体讲要敬香哪路神祇。 收起书册,左手起了一个法诀,默默念咒。 观想熟悉的地神,先做尝试练习。 中庭窍府升木印虚影突然盘旋而动,位于神庭窍府模糊请神台同时颤震,徐源长心头升起一丝明悟,他自身具备施展神道法术的条件。 那座六角九阶请神台雏形,是他能够连通冥冥神道的奇特媒介。 他根本无须特意烧香请神,消耗的是自身法力。 也举一反三猜测,上回能够顺利请到鬼差现身,不是他学会的请神手法独特高明,也不是他这张朴实无华的脸比木盆大。 而是请神台之功劳,鬼差愿意给他这个末学后进面子? 轻喝一声:“木煞!” 天地间煞气无处不在,五煞对应五行分别是木煞、火煞、土煞、水煞和金煞。 其它杂七杂八的煞气,大都是五煞混合或掺杂了其它东西演化而成。 他从与自身资质相合的木煞开始修炼。 五煞密咒是通过神道手段,将五种煞气施用于攻击的法门。 古来便有“煞伤无形”的说法。 对面墙壁突然凭空出现一片淡绿,状若根须细网蔓延,片刻深入墙砖。 徐源长心头一喜,这便成了! 走上前去,伸出指头轻触墙壁,淡绿悄无声息将青砖侵蚀出一个拳头大孔洞,越往里面去,呈现根须虬结网状,即便是后面法力不逮,也有部分根须已经洞穿墙壁。 木煞如毒,好生厉害诡异的神道秘法。 又多一门防不胜防护道手段。 就是比较消耗木气,以他目前的修为积累,三次之后无以为继。 …… PS:关于柳纤风称呼徐源长为“公子”,略作几句解释。 在人族地盘,妖没人权的,柳纤风目前是“灵宠”身份,她不叫“公子”似乎不妥? 如果各位有好的称呼,也可提出供老严参考。感谢。 第73章 谁在暗中算计? 被坑货带路人在关键时刻摆了一道的徐源长,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冷静猜测,老施或许是得到了黑掌柜的面授机宜? 要趁机在去往接天城的路上,给他一些真实“磨砺”照顾。 不就是二重楼高的劫修吗? 有甚么了不起。 如此想着的徐源长,转身果断撒腿便往东边跑去。 “等等我啊。” 舒方急赤白眼跟着拼命追赶,心头暗骂,未战先败,一群乌合之众。 蒙面劫修似乎不在乎先前逃走的老莫老齐两个,不紧不慢转向缀着,嘿嘿冷笑:“识相的交出所有财物,让爷爷费劲多飞一个山头,等会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徐源长几个纵跃跑出三十余丈,停步在林畔溪水处。 这地方不错,有水有树木生长,两边开阔。 面朝蒙面劫修,远处飞奔的两名男女劫修也出现在视野范围。 舒方跟着一个急停,反倒冲过徐源长身边两步才刹住脚步,差点踏进水中。 蒙面劫修飞在百丈之外,猫戏老鼠般出声嘲讽:“哈,还想负隅顽抗,小子你选的这处地方风水倒是不错,等下给你做葬身之地……” 徐源长突然纵身猛然转向,于毫厘之间闪过背后的一击绝杀。 右手甩出,飞刀乍现,寒光如影,厉啸激射向从背后偷袭的舒方。 舒方心头大悸,急挥薄如纸片袖剑格挡。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对方何时察觉到他是内奸的事实,否则怎么可能如此恰到好处避过背后咫尺间的一刺偷袭? 区区引气境,神识未开,背后没长眼睛,前面有同伴用言语威胁吸引的关头。 哪能分心防备背后早有预谋的暗算? 飞刀蓦然一化作三,“铛铛”两声撞上剑幕,力量爆发将薄剑狠狠荡开。 “后面!” 前方蒙面劫修眼睛陡然瞪大,大叫提醒。 然而已经来不及,他托大隔得太远,也根本解救不了。 一道寒光不知什么时候拐弯出现在舒方背后,“啾”,刺中被震得倒退一步的舒方后心,没有符水护身的血肉之躯,不堪法器飞刀一击。 飞刀洞穿而过,创口撕裂,鲜血飚飞丈许。 徐源长落在三丈外,随手又补一记飞刀,目光冷冽,反手取下背后竹箱。 当着气急败坏飞来的蒙面劫修面,他不慌不忙快速打开竹箱,拿出一根红柳枝条,往溪边草地一插。 “砰”,踉跄着双手乱抓的舒方一头栽倒在地,双目圆睁,气机尽失。 “好,好,你小子有种!” 蒙面劫修露在黑布外的眼睛几欲喷火,狞笑着已经飞到了三十丈外。 然而下一瞬间,他不敢轻举妄动,神色变得凝重,看着那道士插在地上的枝条,以飞快速度诡异发芽,抽出枝条往上方疯长。 这又是什么古怪法术? 引气境能做到吗? 只怕二重楼精通木行的修士也难以办到? 哪有插根枝条,长得飞快的道理? 后面赶来的一男一女同时停步,与低空中的蒙面劫修呈品字状阵势。 三人不敢再大意,先后拿出瓶子喝下护身符水,以防不测。 看不懂的才是最危险的,那个叫徐源长的目标肥羊道士,陡然露出獠牙,以雷霆一击反杀了他们一個同伴。 种种不合情理之处,让他们怀疑附近是否藏着其他高手? 徐源长风轻云淡,站定在亭亭如盖的红柳小树下。 绵绵柳枝条如翠玉帘子,轻轻随风摇晃着,于血腥弥漫的荒山野外,透着阴森瘆人的古怪。 “你们现在退去,徐某可以不予追究。” 徐源长说得像喝白开水般轻描淡写,处处透着不同寻常。 蒙面劫修疑神疑鬼查看了好半晌,没发现附近有修士埋伏的迹象,嘿嘿冷笑:“小子,别以为会一两门古怪神道法术,便能虚张声势吓唬住我们,待老子烧掉那颗怪树,看你往哪里躲?” 那道士的飞刀再能拐弯,同时七八柄刺他,也不可能打破他身上的二阶护身符力。 他手上出现一朵火焰。 徐源长嗤之以鼻,突然喝道:“打他!” 话音刚落,蒙面劫修背后的两名同伴,突然纵身而起,自左右同时举剑刺去,目标赫然是为首的二重楼劫修。 两人眼珠子通红,一如先前舒方从背后偷袭事件的重演。 蒙面劫修感觉到脑中有些许恍惚动荡,他下意识抗拒之际一时间反应慢了,竟然没能躲过,身上符光波动荡漾,将两人偷袭攻击悉数挡住,却也被打落地面,倒退着狼狈不堪,手中的火焰熄灭。 他想破脑子也没能明白,隔着三十丈外,怎么就莫名其妙中毒了? 他们还喝了符水,提前进行防护。 徐源长观想地神,口中默念密咒,左手掐诀,待察觉窍府中升木印虚影和模糊请神台同时异动,他跟着动了。 身如青烟残影,掠过二十余丈距离,左手弹指轻挥。 蒙面劫修接连打退两位同伴的胡乱攻击,猛地转身,手中挥剑如火龙暴涨,朝着欺近到数丈外的道士一记凶悍绝伦劈杀。 徐源长脚下轻踩接连几下换位,留下一串玄妙残影。 “砰”,一道火焰剑影斩在地上,泥石火星爆开四处飞溅,覆盖方圆数丈范围,熊熊火雨引燃附近树木。 徐源长惊险至极躲开对方阴险的一击,没让火点沾身。 二重楼劫修果然厉害,他在算计对方的同时,对方也给他挖了一个现成的大坑,以逸待劳,差点将他给活埋了,幸亏暗处有柳纤风牵制。 蒙面劫修要同时抗拒幻毒的侵害,根本没有躲闪徐源长的弹指一击,后背肩头位置中了无形木煞攻击,那处符光波动着呈现淡绿根须状,迅速蔓延开来。 “什么玩意?” 面对层出不穷没见过的古怪东西,蒙面劫修心生退意,担心再不走,今日怕是会阴沟里翻船,栽在那个在道宫听过讲的道士手中。 回身一剑斜扫,将背后不依不饶攻击他的两人手中长剑切断,以剑背反转敲去。 “啪啪”两下,将中毒已深被控制的男女同伴打晕过去,省得给他添乱。 还不及飞起身,听得“啵”一声轻响,护身符光崩溃破碎。 蒙面劫修皮肤上已经出现了点点彩斑,脑中恍惚越发明显,他手中摸出一张火红符箓。 背后的树枝“呼啦”一声猛地下扑抽打,巨大力道打得蒙面劫修猝不及防,踉跄着差点倒地,手中符箓掉落,被一根枝条飞快卷走。 “谁在暗中算计老子?” 蒙面劫修感觉很不妙,反手一团火焰将背后的大树给点着。 那道士确实有帮手,藏得太隐秘。 应该是二重楼修士,还擅长使毒,好生阴险。 徐源长趁着柳纤风暗中攻击劫修的机会,他以大豁落斗术欺身再上,这回他离得有十丈远,将木煞法诀打了出去,又以诡变身法从侧面滴溜溜退走,不敢有片刻停留。 上过一次恶当,他可不敢小觑对方的狡诈和杀力。 蒙面劫修背后衣服出现一片淡绿,他一无所觉飞身冲向天空。 左手甩出,点点火焰飞洒,将附近一片树木点燃,连同两名晕倒的同伴也被迅猛火焰吞没,他不想再与滑不溜丢的道士纠缠不休,干脆将同伴一起做掉灭口,免得自身根脚泄露。 舒方那厮收集的信息严重失实,导致这回的行动不利。 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同伴不值钱,失去可以再找,没甚大不了的。 徐源长叫道:“哪里走,留下来吧。” 他纵身急追,手中出现飞刀,不肯轻易让结仇的固气境劫修逃走。 那劫修中了柳纤风暗中释放的菌粉幻毒,加上他第二次施法的无形木煞,只要再拖延片刻,蒙面劫修还能剩几分战力? 恐怕连飞起来都将成奢望。 他心底发狠,耗也要耗死对手。 从熊熊燃烧的火林猛地钻出一团似人形丈许高火影,拖拽着火焰呼啸扑来。 这下攻击突兀至极。 追赶着的徐源长吃了一惊,闪避已然不及,两柄飞刀出手,同时将火影脖颈和胸口处洞穿。 “砰”,他身上也挨了火焰人影狠狠一脚,被巨大的力量踢得腾空倒飞起。 周身有土黄色符光急剧波动,抵消着胸口处烧起来的赤红火焰。 徐源长“噗通”一声重重摔砸在地上,身躯翻滚出三丈远,被一颗大树挡住,骨头散架一样痛疼,气得他大叫:“老施,你要袖手旁观到几时?” 与固气境修士之间差距巨大啊。 他没有察觉劫修几时做下的手脚,在起火的林子里布置了后手。 …… 第75章 咱们缘分不浅 施望尘将战斗场面一幕一幕拆开来点评下酒,徐、柳二人做得好的方面,他不吝言语赞赏,畏手畏脚或者急功近利不够机警的部分,展开了罚酒三杯的深刻批评。 他几乎全程都在观察跟进。 纵揽全局,而不让众人察觉,他有任务在身。 到后面,某个畏手畏脚的小树魅,听得气也消了,偷偷摸摸出现在徐源长肩头听讲。 “你们配合默契,能够做到这般结果,我这个带路人还是相当满意,所以老大让我看着给的奖励,提前给了也无妨。” 施望尘手中抛出一颗指头大翠绿晶石。 老大对小树魅,是真的太好了。 寄予厚望啊。 柳纤风早就将小脸上的熏黑擦拭干净,飞身而起,接住她最喜欢的木晶,翩翩行礼:“多谢掌柜姐姐赏赐,多谢施老哥教诲,我下次争取能做得更好。” 她跟着公子的称呼,不过也随众,偶尔还叫“老施”。 施望尘呵呵笑着伸手虚扶,道:“等去了接天城,让你家公子破费帮你准备一些合用趁手法器,我还是头一回见一个娇娇怯怯的小丫头,拿着楞么大的木棒打二重楼的闷棍,那气势颇有老大当年的神采。” 柳纤风羞得捂脸藏公子背后,弱弱辩解:“公子手头一直不宽裕。” 徐源长笑道:“一定买,施老哥到时帮着掌掌眼。” 这次从四个劫修身上共收刮到一千多枚灵币,从那个二重楼劫修身上搜出来一只三尺空间纳物袋,那柄淡红长剑是法器,即使贱卖也能换百十枚灵币,还有一些符箓、丹药之类。 用施望尘的说法,这趟买卖划算。 施望尘没有出力,不肯分润两人辛苦获得的战利品。 还有抓获的二重楼劫修,交由清平城百缉司审讯,将另外核算功劳。 施望尘又特意提醒一句:“徐兄弟,神道法门不可多学,更不必沉浸其中,咱们走的是仙道,切不可舍本而求末。” 徐源长欠身受教,《洞神浮华经》扉页上也有告诫:浮华事者,离本已远,错乱不可常用,时时可记。 在环云山荒野等了约半個时辰。 期间有成群散修路过,远远地看到大片树林烧毁,地上横尸,老莫和年轻道士对坐喝酒的场景,赶紧转道避开,即使相熟也装着不认识走人,除非关系特别好。 散修生存法则之一:事不找人,人别找事。 百缉司的何时了与两名穿皂青官服的年轻人从空中飞落。 寒暄片刻,徐源长将事情经过详细述说一遍,与三人做了交接,天色将晚,目送三人提着昏迷中的劫修,用油布袋装着尸骸飞走。 这是捉妖人处理案子的正常程序,些许收尾小事,转交百缉司衙门去追查,和以前散修时候不一样了。 施望尘和徐源长启程继续赶路,摸黑出了环云山区域,到前面小镇歇下。 翌日中午赶到接天城,途中再没发生拦路打劫的狗屁倒灶事情。 “咱们到了接天城,得去‘鸡毛巷’,在那边歇息,住得也安心,介绍你认识金不换金掌柜和几位朋友,就当是自个家里,别和他们客气。” 施望尘大大咧咧说道。 徐源长身上早就换了新道袍,背着竹箱跟随着施望尘,四处打量颇具山城特色的接天城,这一路请教,他跟着老施学到许多实用江湖经验。 他欠缺的不足的方面较多,慢慢学就是了。 “这里是接天城的繁华闹市,叫‘三盘街’,位于山脚下,因附近的三盘河而得名,去年十月中旬,这条街上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施望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城内城主、将军、大人物那些个不争气的纨绔公子少爷们,在人多热闹的三盘街纵马,踩伤踩死好些市井百姓,结果引得一位过路高人震怒。 “那些公子少爷们加上护卫随从,二十余人,连同马匹全部撞墙而死。 “横尸遍地,血腥惨烈得很,那位高人不知用的什么手段,还追根溯源将‘子不教父之过’的大人物们,统统给予了惩罚,有些当场丢掉性命,即使有人活下来,下半辈子也只能活死人一般躺着,好生酷烈的惩罚手段。” 徐源长默然,他当初“亲眼目睹”了那场纵马惨剧发生。 纨绔少爷们视市井小民如草芥,肆意妄为,他能够理解那位高人的愤怒。 谁说修为越高,离地越远? 他便赞同用那样的残酷手段与失去人性家伙说话,否则不能达成“以儆效尤”的目的,因为说人话,那些骄纵惯了不算人的家伙不会当人话听。 “人在做,天在看。” 他唯一能想到的高人便是彦山道长。 他当时屁股底下坐着的三条腿长凳,正是彦山道长曾经坐过的,后面再去找那条残凳,只见到了一地长凳残骸, 可惜这么长时间过去,与彦山道长缘吝一面。 看着早就恢复当初热闹的街道,他甚至找到了记忆中奔马撞墙的位置。 那片院墙应该是重新拆掉再修补过,颜色有明显差异。 然而转头时候,他呆住了。 对面的街边摆着一个寒酸算命摊子,彦山道长一脸颓废气色,衣袍污秽破旧,双手抄袖缩着脖颈独坐矮凳子上,白发苍苍,落魄不堪,守着门可罗雀的清冷卦摊。 他快步走上前去,不明白老道长又是玩的哪一出? 高人行事总是稀奇古怪,透着高深莫测。 但是如此糟践自个,又何必呢? 施望尘很奇怪徐兄弟的爱好,蹲在一个街边卦摊打量一个瞎子老道,那有甚么好瞧的,人家已经够可怜了,要施舍几个,掏钱走人即可。 “彦山道长,您不认得我了?” 徐源长蹲在老道长对面,上下打量好大一阵,问道。 “客官,你叫我吗?” 老道长似乎很高兴有生意上门,侧耳倾听,将枯树般双手整齐摆放腿上,正襟危坐,双眼蒙着一层翳白色,茫然无神,嗓门很大:“贫道古颜,古道热肠的‘古’,五颜六色的‘颜’,人称古道人,客官要算命还是抽签?三文铜钱一次。” 徐源长愣怔在当场,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彦山道长吗? 身上没有丁点修士法力波动气息,除了声音和相貌还像,老道长已不认得他。 一双眼睛也瞎了。 盯着落魄不堪的老道长无神双眼,他怎么有种心酸的伤感? 接着似乎看到了漫长时光的激荡流逝,和浪迹半生的飘零。 遍地白骨,尸山血海,一个苍老身影踽踽独行在剪影般的黑山墨岭之间,前途一片……黑暗。 峭壁之下是万丈深渊,无数诡影起舞盘旋幽空,时而俯冲试图袭击老者。 他耳畔仿佛回响着“咱们缘分不浅”的苍老爽朗笑声。 他恍然明白,老人在历劫。 生死间有恐怖大劫。 而他,是受冥冥力量指引前来,还人情的。 …… 第76章 抽两签,喜忧参半 施望尘走到近前,见徐兄弟看着瞎眼老道出神,低声问道:“是你认识的熟人吗?” 徐源长眼神瞬即恢复平静,伸手从竹筒抽出一根签子。 竹签通体暗红古旧,有一层年深月久形成的包浆,与寻常的签子不同,长约尺许,如同令箭形状,底下尖细圆钝,正反两面铭刻看不懂的神秘符文。 将竹签递到彦山道长手中,大声道:“古道长,麻烦您帮我瞧瞧这签怎样啊?” 老道长用手指摸索着签子上的图符,脸上露出舒心笑容,很大声道:“恭喜客官,上签,‘锦上添花色愈鲜,运来禄马喜双全’,三日之内必有双喜,心想事遂。” 徐源长哈哈笑道:“承道长您吉言,若是三天之内真有双喜,我提厚礼前来感谢。” 摸出三文铜钱,交到老道手中。 这边的动静,顿时吸引不少路人驻足看热闹。 彦山道长很有信心应道:“客官放心,必定灵验,贫道等着收您的赏。” 徐源长起身对施望尘笑道:“老施,抽一签,咱们这回出门办事,心头还没底,信则灵,才三文钱,不贵。” 施望尘呵呵笑着蹲下来,随手抽一支竹签,交到又老又瞎的彦山道长手中,道:“烦您解一解签子,得说实话,可不许哄瞒。” 老道长乐得合不拢嘴,一下子来了两单生意,今天的素面钱有着落了,道:“定是实话实说,‘看’到什么解什么。” 手指头摸索半晌,面上显出一丝为难。 施望尘知是抽的签不好,道:“您尽管照实说来,少不了您三文钱。” “客官您的是中下签,‘寻得骊龙颔下珠,忽然失却,落在水里’,得而复失之象,镜中花海底月,三日之内,您万事不可强求,随缘顺心为上。” 老道长仔细叮嘱道。 施望尘笑着摸出三文钱交到老道长手中,浑然没当回事,只是卖给徐兄弟一个面子凑趣罢了。 徐源长没有多待,与施望尘并肩行走在闹市,低声道:“以前曾与古道长有过三面之缘,这位道长的算卦解签颇为灵验,帮我解过一次麻烦,不过他已经不记得我了,毕竟每天要面对不知多少人。” 现在的彦山道长仅剩本能,他在考虑要怎么帮。 又不能帮了倒忙,还不能让别人知道瞎子老道是个在历劫的高人,免得坏了老道的事情。 他也不太清楚其中的门道,听说过修士修炼到一定程度,至少要化气境往上,将面临不同生死劫数,若历劫不过,便真的是一场空,身死道消。 他还欠着老道长三百灵币没还呢,目前时机肯定不合适。 施望尘笑道:“凡尘之中有奇人,不过凡人血肉之躯,难以承受泄露天机之‘缺’,我辈修士信命,但又抗命,所谓‘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想要成就金丹大道,还不知是何时?” 说到后面,神色已经满是憧憬向往。 徐源长回头往后瞥一眼,见到老道长摊位前围满了看客,有人正在抽签。 他笑了,已经想到帮老道长的法子。 简单易行,还不着痕迹。 两人转到城北半山腰,走进名字古怪的鸡毛巷,施望尘换了一幅容貌,朝一头昂首挺胸的大白鹅扬手打招呼。 大白鹅“鹅鹅”两声回应,大摇大摆往另一头去了。 施望尘推开“金记老店”的厚重木门,口中叫道:“章平风,杜吟吟,有朋自远方来,还不出来接客?” “老施那个吃白食的怎么又来了?” “关门,快关门。” 隔着一进院子,听得里面嚷嚷叫声,有一男一女笑着走了出来。 瘦高男子打量着背竹箱的徐源长,笑问道:“小兄弟面生得很,黑店又招新人了?” 施望尘收起玩世不恭嘴脸,一本正经道:“这位是徐源长徐兄弟,加入黑记客栈四个多月,我是他的带路人,请两位多多提携关照。”又介绍了两位捉妖人朋友给徐源长。 有新人在场,那两人收敛了没有过份玩笑。 寒暄见礼之后,一行往里面走。 走进聚义堂,徐源长又认识了金不换金掌柜、雷公虫等人。 天下捉妖人是一家,当然关系分亲疏远近,性情相投者自是走得近些。 瘦高男子和叫杜吟吟的女子,帮着安置施、徐两人的住处院子,都是独家大院,管家、家丁、侍女不缺,徐源长与众人不熟,他便不去参与老施与好友们的述旧。 他在后院花园打开竹箱,拿出一根红柳枝条,插入角落的水池边。 柳纤风跳上院墙,往外面张望片刻,这里没有豆芽和元宝,人生地不熟,她稍有些惆怅跳回小小的红柳树上,身影消失,且安静修炼吧。 路上遭遇一场与劫修的大战,又得老施针对性提点指导,她在经验上收获良多。 傍晚时分,徐源长随着前去外面酒楼参加洗尘宴,热闹一场。 第二日是八月底最后一天。 徐源长背着竹箱跟随施望尘走进山顶百缉司衙门,来到珍物坊。 说好了要给柳纤风购买合用的法器,一圈逛下来,由老施掌眼精挑细选一根碧绿衩子,一只暗绿镯子,需要花不少时日祭炼将尺寸缩小到合用,能增强柳纤风的防护和木行神妙作用。 可惜没有见到合意的棍棒武器,或木行剑器,挑了一瓶“牵尘木雾”的二阶毒粉,正合柳纤风暗中使用对敌。 共花费四百二十枚灵币,收到宝物的柳纤风又高兴又念叨,直说“太破费”。 出了百缉司衙门,施望尘又带着徐源长下山,走了一趟城南的清漪园,是接天城散修汇聚之地,里面有一家铺子,出售或收购修炼资源物品。 “老莫,徐兄弟,到这边来。” 远处的池水廊台上有不少修士扎堆,其中一人扬手招呼,是前天单独走了的齐再兴。 另有七八人认识老莫和徐源长,皆是从清平城过来的散修。 施望尘笑着走去和众人一一招呼,道:“今天就摆上了,东西不少嘛。”又与徐源长解释一句:“黑市期间,这里允许修士摆摊出售交易物品。” 老齐也摆了一个小摊位,出售杂七杂八不用的符箓、药粉、书籍等物。 徐源长与老齐聊了几句,他猜不透老齐和施望尘的关系,都喜欢装引气境散修,往散修堆里厮混,或许是有见不得人的目的? 两人心照不宣没有提及舒方,当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施望尘混得开,喜欢交朋友,到处乱蹿聊天,偶尔还捡起别人摊位上的物品打量,走到哪里哈哈声不断,是個场面人,热闹得很。 陆续有修士过来,或摆摊,或挑选物品。 徐源长一路看下去,地摊上的东西他多看少动手。 这里不是黑市,但是同样的品质没有保证。 能捡漏,更多的是打眼。 听得那边传来施望尘的怒声:“阁下此举太霸道了吧,这件物品明明是莫某瞧中,价格也讲好了,你这样横插一脚,可不合规矩。” “地摊上的规矩,不是价高者得吗?你个穷酸啰嗦甚么,哪儿凉快哪待着去。” 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透着不屑和狂妄。 徐源长心头一惊,忙往那边跑去。 对于彦山道长解的签子,他一点也不敢疏忽大意。 预感着会出事儿,得及时加以阻止。 行话叫“打破”。 …… 第77章 遭暗算,如山倒 “等等,我加价一百,东西拿出来,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 施望尘鲜少有动怒生气时候,拦在一男一女面前,从袖内摸出一个钱袋。 年轻男子身穿式样古怪白袍,腰间配华丽长剑,容貌清秀,眉宇间透着一股目空一切的倨傲,斜乜一眼,进了他口袋的东西,焉有再掏出来的道理? 与身边小鸟依人的黄衣女子道: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挡本公子的道,真当自个是甚么大人物?藏头露尾之辈。” 女子体态妖娆玲珑,根本没有正眼瞧围拢来的众多散修,娇笑道:“穷乡僻野之地,一个个眼窝子浅,别扫了您的兴致,咱们去别处瞧瞧?” 徐源长心头暗惊,对方看出了老施隐藏的修为,忙拉住还要争一個高下的老施,传音问道:“到底是什么宝物?” “一颗珍稀妖蛇蛋,摊主不识货,当普通妖禽蛋出售。” 施望尘传音回道,对于妖物方面,他身为捉妖人,自有些不一样的心得。 他看不出男子的修为,然而心有不甘,好不容易遇到一次大漏。 那女子看着是固气境后期。 已经有不少清平城和接天城朋友给他传音,说对方是外地来的,需要帮忙吱一声。 老齐连摊位都不顾了,跑来挤到身旁给予声援。 即使大部分散修只是凑个热闹,也显得他这边人多势众。 两名外地修士说话太狂,引起众人不满。 徐源长听得“珍稀”二字,便知彦山道长解的签子灵验了,将施望尘往边上拉去,传音道:“‘寻得骊龙颔下珠,忽然失却,落在水里’,信古道长一回,随缘顺心为上,不要争了。” 施望尘见素来沉稳的徐兄弟一反常态,对那江湖算命老道的话深信不疑,他陷入思索之中。 在这里动手显然不合适,然而咽不下这口憋屈恶气。 考虑动用捉妖人的关系,查到对方的落脚地,给狂妄无礼的外地修士一个深刻的教训,即使那两人是宗门修士又如何?是对方坏了规矩在先。 其他人见老莫不出头,纷纷交头接耳传音议论。 徐源长心底松了口气,还好,老施听得进劝诫,若不然他也没撤。 白袍年轻男子冷笑一声,道:“瞧在有一个人还算懂事的份上,不与你们计较。” 语气狂得没边,与黄衣女子扬长而去。 留下众多散修怒目而视。 徐源长注意到清漪园出口处,有一位怀里抱剑的黑衣道士,随着年轻公子哥出门之前,往池水廊台这边扫了一眼,其额头处有一道竖着的疤痕。 与黑衣道士目光稍触,徐源长像是被利剑刺了一下。 心惊肉跳,不敢直视。 那公子哥果然有狂妄的资格。 老齐低声抱怨道:“老莫,你怎么回事,在接天城内怕他个鸟,再高手又怎的,可以不讲规矩?” 暗示明的不行,来阴的也要讨回这口气。 施望尘笑着摆手:“算了,没多大回事,一颗不值钱的妖禽蛋,不做意气之争,你回去守摊子,我带徐兄弟到处转转走走,熟悉一下接天城,他还是第一次来。” 笑呵呵与其他人招呼着离去。 老齐疑惑着不再多说,以他对老莫的了解,不该这样啊? 走出清漪园大门,下了台阶。 施望尘传音道:“扶我一把,快,回鸡毛巷。” 徐源长见老施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吓了一跳,他都不知老施什么时候中的暗算,发作得如此凶险,心知肚明与那发生争执的年轻公子哥脱不了干系。 他忙从纳物袋内取出一顶斗笠戴在老施头上,将檐子压低,托着老施往城北半山腰方向飞奔。 江湖险恶啊。 他阻止了老施继续争辩,那公子哥仍然不依不饶暗中下阴手。 等赶回鸡毛巷,老施快要支撑不住,面色灰白,浑身冰冷,颤抖着无力往下滑。 徐源长一脚踹开“金记老店”虚掩的厚重木门,挟着老施往里狂奔,叫道:“金掌柜,快救人,老施遭了暗算。” 两道身影从空中飞落到前院,正是胖胖的金掌柜和精瘦雷公虫,他们速度最快。 章平风几位纷纷从聚义堂飞出落到院子里。 “不是中毒。” 雷公虫是用毒的行家,一眼便排除了一种情况,他伸手接过施望尘,探手查看,口中问道:“什么人动的手?什么时候?” 金掌柜也在查看,面上显出凝重神色,以他化气境之能竟然看不出症状。 徐源长忙道:“就在刚才不到半刻钟,是一个外地来的公子哥,与老施因为一颗妖蛋起争执。”将情况简单一说。 临到最后,说出那位公子哥的护卫是一位黑衣道士,额头正中有一道竖着的伤疤。 “那道士可是怀里抱剑,脸颊削瘦,眉毛粗短?” 金掌柜皱眉问道。 徐源长很肯定回复:“是。” 金掌柜显然已经知道那人是谁,对雷公虫道:“查出来了吗?” 雷公虫有些恼火,摸出金针在老施身体各处连扎七下,道:“中了不知名神蛊,造成气血急速枯竭,太歹毒了,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 朝金掌柜道:“你多带几个去抓人,我传讯道宫的常执事和学宫的宋教谕,请他们前来参详,他们精通医道,看能否找出解法。” 神蛊种类繁多,一时半会的他摸不清楚具体是哪一种。 只能分两步走,同时进行,但怎样都不可能放走暗下神蛊之歹人。 金掌柜传音说了一句什么,见雷公虫吃惊,摇摇头独自飞出去,他没有带其他捉妖人,带了也没用,很可能激怒对方。 捉妖人的牌子,对某些人并不管用。 雷公虫招呼两人将陷入昏迷的老施安置在前院西厢房,他接连发出黄符,最后给八百里外的黑霞衣传讯,将施望尘的情况大致说了。 徐源长回了一趟住处,将蜗居在竹箱内红柳枝条的柳纤风放出,让她待在后院红柳树内,不要乱跑,他又返回到金记老店。 西厢房内多了一位道士和一位书生,正在轮番探查躺在床榻上的施望尘。 他和章平风、杜吟吟等人在走廊上等着。 老施的情况显然不容乐观,里面三人尝试了不同法子,试图寻出神蛊种类,偶尔低声商讨,没有避着外面的捉妖人。 那位长脸道士给昏迷的施望尘补了两针,加强护住心脉,暂时保住性命。 徐源长以前在流云台讲堂内,听众人讨论过神蛊,大部分学员对于那等偏僻旁门左道不屑一顾,豢养神蛊不易,修炼更难,和某些神道秘法有相通之处,能施法于无形,即使修为高者也难挡攻击。 老施的修为,似乎还要低于那位公子哥。 当然修神蛊有弊端,如果被人用厉害法门破掉,施法之人将遭受反噬重创。 他在心中暗叹,也不知那个额头有竖疤的黑衣道士,是甚么路数,竟然令金掌柜那般忌惮? 小半个时辰过去,金掌柜从外面飞进院子,与房间内仍然忙碌的三位打了招呼,朝探询的雷公虫摇头,道:“见到了人,谈了好大一阵,那位公子油盐不进,死活不承认是他施法下神蛊害人。” “岂有此理,欺我接天城无人?” 雷公虫怒道。 道宫的常执事和学宫的宋教谕脸色也不好看。 他们只听说,下神蛊害人的公子哥家世不凡,非常不好招惹,具体的不便打听。 但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吧? …… 第78章 求来一道口水符 金掌柜上前查看床榻上昏迷的病人一番,皱眉问道:“可还有其它办法?” 雷公虫摇头道:“能尝试的法子,我们都试过了。 “施望尘中的神蛊非常罕见,不是寻常那几种,我们最多还能保他两个时辰性命。 “一个时辰内,要找到懂行的高手破除神蛊,否则即使能救回人,坏了气血根本,修为也就止步于此。” 常执事气不过,道:“那位公子就丝毫不顾忌大宁朝捉妖人面子?真有高手能破除他种下的阴毒神蛊,他不惧反噬伤害?” 金掌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没办法逼迫,道:“他一再声明自己不会那些旁门左道,说不是他下的神蛊,谁有本事破去就是,赌咒发誓与他无干。 “我已向都城司天殿上报此事,请求懂行的高手前来支援,目前还没有收到回复,不过从都城赶来接天城,时间恐怕是来不及了。” 常执事道:“我回一趟道宫,与知观事商议一下,看能否找到相熟的朋友前来诊治。” 金掌柜忙道:“有劳了。” 宋教谕以同样的理由先回去,在这里已经不起作用。 雷公虫、金掌柜分别往外发传讯,打听附近五千里内,谁擅长治疗神蛊之症,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因为即使有懂行的高手,若是没太深交情,轻易不会出手。 越是不好治疗的神蛊之毒,越是要谨慎对待,高手大都惜身。 走廊上的徐源长悄然退出气氛压抑的院子。 日头已经西沉,还有半个时辰天黑。 他心底很不是滋味,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老施命垂一线,他必须要尽一份力,赶到城南山脚下的三盘街,热闹了一天的街道显得清冷,路人行色匆匆。 徐源长一眼便看到蹲地上摸索着收摊的老道长,他走上前去帮忙,大声道:“古道长,晚上您有空暇吗?请您吃一个便饭。” 彦山道长听出了声音,直起身笑道:“是你那位朋友出了麻烦?” 徐源长将竹筒签子用地上的旧布包起,打成一个包袱,道:“您解的签子灵验,我想向您讨教,可有破解之法,帮我那朋友脱困?” 眼前的高人即使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处于历劫之险境,但是凭着一点曾经的修为本能,亦能算得如此精准,或许有法子解除施望尘的厄难? 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前来碰一碰运气。 彦山道长从袖内摸出三枚铜钱,道:“你拿着投一次,告诉我是字面还是背面。” 徐源长接过三枚普通铜钱,往麻石地面上一扔,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道:“古道长,三枚铜钱皆是背面朝上。” 彦山道长侧耳倾听,手指掐动,道:“他遭了阴人暗算,性命危矣。” 徐源长在心底默念“阴人”二字,一下子反应过来,老施是中了那位公子身边的黄衣女子的神蛊,女子看着妖娆娇俏,恁的歹毒。 难怪那位公子死活不承认是他施法害人,原来是这么個弯弯绕话术。 彦山道长继续道:“你再投一次。” 徐源长依言捡起铜钱,再次往地上一扔,道:“这回三枚铜钱两字一背。” 彦山道长问清楚三枚铜钱的方位,听说是两字在前,呈现犄角形状,笑道:“他有你这样的朋友,命不该绝啊,还有得救。” 重新坐回矮凳,拿起随身小包袱打开,摸出一支干涸秃笔,和一张普通的空白黄符纸。 将符纸铺在大腿上捋平,背转身把秃笔放口中舔湿,摸索着写就一个朱砂墨极淡的古体“破”字,符文不成形状,糊成一团,没起符头也没落符尾。 “拿回去烧成一碗符水,灌给他喝下去,吐出来就无事了。” 徐源长忙双手接过这道不规范的口水黄符,要往袖内掏钱感谢,老道长说得言之凿凿,他还是信的。 他虽然瞧不出黄符上的气机灵韵。 不管怎样,试试总是好的,一碗符水也喝不坏半死不活的老施。 “你先拿回去救人,谢礼往后再说不迟,贫道与你有缘,切记不可透露是贫道所为。” 彦山道长殷殷嘱咐道,担心惹来麻烦。 他是感激眼前的客官,昨天帮他带来了生意,让他挣到后面几天的饭钱,故而问卦之后出手破解。 他是偶然发现用口水写符,心有所想,事必灵验。 当然这个秘密,打死他也不敢往外说,更不敢随便卖符。 与眼前这位求上门的客人,他感觉颇为亲善,行话叫“缘分啊”。 徐源长说了两句客气话,转身匆匆离去。 等赶回鸡毛巷的金记老店,见黑霞衣和枯瘦老者齐行善已经赶到,正在前院与金掌柜大声争执。 “老金,你告诉我和老齐,此事到底是谁做的,他家势力再大又如何?在接天城残害捉妖人,这官司我打去都城,你怕他,我豁出去也要讨一个公道。” “黑掌柜,先想法子救人,那位公子赌咒发誓不是他下的神蛊,你现在去找他,即使打起来也于事无补,且请冷静,不要自乱阵脚。” “冷静个屁,不是那厮也与他脱不了干系,现在这一时半会的去哪里找人来救命?时间来不及了。” 黑霞衣满腔怒火,见徐源长溜进院子,也没甚在意。 徐源长知道自己说不上什么话,他更不想出风头,见西厢房内没人守着,都在前院劝的劝吵的吵,正是忙乱时候,他二话不说溜进房间。 从怀里拿出提前烧好的一小瓶符水,扶起躺在床榻上的施望尘,手指连点两下。 在施望尘张嘴之际,果断将符水便灌了下去。 迅速地将瓶子收进纳物袋内,把昏迷中浑身冰寒的病人放回床上。 再若无其事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听得床榻上的施望尘猛地翻身,往地下狂吐喷射。 “不好了,老施吐了。” 徐源长探头大惊小怪叫一嗓子。 外面正吵得热闹的几人,唰一下闪进厢房,差点没将碍事堵门的徐源长给挤进墙壁内里。 徐源长揉着胸口、肩头挣扎逃出门,有苦难言,做好事居然要受皮肉之苦,心想老道长画的口水符,效果也太好了。 喝下去就见了效果,看来老施这回是命不该绝。 接天城内东边的一座雅致客院。 白袍清秀公子坐在亭内,品着清香灵茶,欣赏漫天残霞微妙变化的景致,美人蹲地倒水服侍,胸前妙景展露无遗。 黑衣道士怀里抱剑,斜依远处月门,朝向西方望天,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黄衣女子脸上色变,左手去捂心口位置。 “砰”,右手已然无力,茶盏掉地上摔稀碎,热水溅了一地。 女子踉跄着起身,俏丽面目扭曲成一团,显得极为狰狞痛苦,口鼻溢出鲜血,天旋地转一头撞向公子。 清秀公子闪身出了亭外,弹开一滴血污,根本没有伸手相扶一把,疑惑嘀咕:“很快嘛,这就找到高人解除了‘影形虫神蛊’,可惜了本公子的一柄未成形人兵。” 那黄衣女子抽搐蜷缩着浑身溢血不止,状极凄惨。 “太叔先生,咱们礼尚往来,去鸡毛巷走一趟,回访金掌柜,顺便结识一下能解除影形虫神蛊的高人,也不枉此行外出游历。” 清秀公子没有多看女子方向一眼,笑得有些阴冷,用左手撑着剑柄往外面走去。 黑衣道士一言不发,木然跟着。 残霞黯尽,墨影如怪。 天黑了。 …… 第79章 上门兴师问罪 鸡毛巷,金记老店。 雷公虫屏住呼吸和全身毛孔,瓮声瓮气骂道:“老施,你饿死鬼投胎啊,都辟谷了,还吃这么多凡俗酒肉,熏死个人。” 他手中拿着一根细棍,在满地恶心巴拉秽物里挑拨寻找着什么。 已经活过来的施望尘笑得有些虚弱,道:“徐兄弟请客,我能不卖面子多吃一点?待我身体好了,请您去‘迎仙酒楼’,在座的都有份,不去是不给我面子啊。” “啊呸呸,你现在还有个屁的面子,我看到你就犯恶心……呕!” 章平风满脸嫌弃打击道。 杜吟吟捂住口鼻,道:“这味太难闻了,谁还敢让你请客?” 施望尘满脸奸计得逞的小人样:“我可是请了客,是你们不去,怨不得我抠门。” 黑霞衣将徐源长拉出门,后面跟着神色和蔼了许多的齐行善。 她目光直视着嘿嘿傻笑的徐源长,低声问道:“你用了什么法子,破除那般难缠的神蛊?放心,金胖子虽然为人奸猾一点,做兄弟还是够义气,不会往外乱说。” 齐行善眼中有一丝笑意,微微点头认同。 金掌柜很不满两人对他的“奸猾”评价,瞪了黑霞衣一眼。 他跟着来也想听听这位小兄弟的说道。 谁也没料到,施望尘体内的神蛊奇迹般破除了,先前就徐源长进去了一趟,他们几个在院子里忙着争执。 徐源长双手连摆,低声分辩:“老大,您别乱说,我这小肩膀哪有本事挑重担,肯定是雷道友他们几位医治及时,老施吉人自有天相,命不该绝,熬了过来。” 有些好事能承认。 但是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认。 黑霞衣用一双漂亮的凤眼盯着手足无措的新人,好半晌后,突然展颜一笑,道:“我没看错人,行,是千面那小子命大,自己活了过来。” 使劲拍了拍新人肩膀,以示嘉奖鼓励,又对金掌柜道:“老金,你的人你自己叮嘱。” “你这话说得,伤咱们感情。” 金不换嘻嘻哈哈占口头便宜,他人老成精,不会多问半句什么缘由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造化,不能因为徐兄弟修为低弱,便将之瞧扁。 接天城黑市开埠在即,正是鱼龙混杂时候,他也不穷究徐源长是从哪里寻来的灵药,反正能解除一场危机,打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公子脸面,心底很爽就是。 徐源长呲牙咧嘴揉着肩膀,老大下手忒狠,一点也不温婉良淑。 瘦高的章平风很嫌弃地搀扶着施望尘从房间里出来,连施望尘自个都嫌弃房间里的味道,吃的时候有多香,吐出来就有多恶心。 只剩下满脸苦逼的雷公虫,捏着鼻子还在用细棍挑拨着秽物,想要努力寻出那该死的神蛊。 奇了個怪,怎么不见影呢? 等到常执事从道宫再次赶到金记老店。 金掌柜一拍额头,他高兴之下忘记给别人退信,只怕某些高手正万里迢迢连夜往接天城赶来的路上,他忙拿出传讯符,一一发出讯息。 别来了啊,回克,人都已经好了。 人情债欠不起。 “好了?” 常执事一脸不可置信,往站定在屋檐台阶虚弱的施望尘身上,上下其手。 这才多久,他好像错过了什么精彩的场面? “真好了,常执事您别摸哪里,哪里不能摸,要不您去厢房,问一问雷公虫,他最清楚情况,我刚刚醒来不久,还满脑门子糊涂。” 施望尘不堪忍受,换个娘们他倒是愿意,眼珠一转,将求知欲旺盛的常执事往房间里忽悠。 他已经接到老大的传音,知道是徐兄弟出了力。 有些事情只能关起门说,不能往外张扬,徐兄弟的顾忌不无道理。 将常执事打发进厢房,施望尘已经恢复一些精神,赶紧出门住处摸去,还将无事人一样的徐源长给叫走。 气血亏损,比大病一场厉害多了。 回到住处后院厅堂,喝着香茗热茶,施望尘将下人赶去前院,得到徐兄弟与他打马虎眼的答复,他痛心疾首。 “咱们生死兄弟,你差点就不能见到活蹦乱跳的我,连我这个受害人也要隐瞒,天理何在?咱们兄弟感情何在啊?” 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奈何徐源长不吃这一套,问得急了,用言语吓唬:“施老哥您是想惹得高人生气,再将神蛊塞回你肚子里不成?” “罢了,那滋味可不好受,我不问就是……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施望尘知道某些高人有怪癖,不想让他知悉,他承徐兄弟的情便是。 真要是惹怒高人,反而不美了。 徐源长笑呵呵反问:“施老哥,能否将您的人情,折算换成万币?看得见摸得着,落袋为安,我心底也踏实。” “伱小子想屁吃,还万币,我这条贱命值那么多钱?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不去抢?” 施望尘瞪着眼睛,义正严词耍起无赖。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 金记老店那边雷公虫和常执事忍着恶心寻找半天,一无所获。 有两位不速之客推门走进来,后面一头大白鹅探头探脑,“鹅”叫一声。 黑霞衣站在前院和金掌柜说话,心情大好,暂时不追究下蛊之人的来历,等明日去问千面,什么状况都能弄清楚。 “姜汤汤,太叔逐月,是你们!” 黑霞衣认得两人,顿时什么都明白了,难怪金掌柜不肯告诉。 姜家势力太大,确实有不将下边郡城捉妖人放眼里的底气,而且得罪了非常麻烦。 她只有一点不清楚,问道:“太叔道友,你这样的高手,什么时候投靠了姜家,做起家丁护卫来了?” 她心头有气,说话也就夹枪带棒,尖酸刻薄。 黑衣道士呲牙嘿嘿一笑,说出来的话却半点也不斯文中听。 “咸吃萝卜淡操心,关你屁事。” 清秀年轻公子收起目空一切嘴脸,笑嘻嘻往黑霞衣身边凑:“霞衣姐姐也来了,正还打算下一程去往清平城,找姐姐玩几天。” 黑霞衣挥起拳头,瞪眼道:“姜汤汤,信不信我打你一个鼻青脸肿,谁和你玩呢,谁是你姐姐了?” 她焉能听不出对方的调戏之语? 这混账王八蛋,什么坏事缺德事都干,就是不干人事。 金掌柜怕得罪,她可不怕,当年在都城还不是将这家伙打得猪头一样。 清秀年轻公子适可而止停步,笑道:“多年没见,你这火爆脾气半点没变,也没人将你娶走收了。”往附近几人打量,道:“金掌柜先前还寻到我,冤枉我下神蛊祸害一个捉妖人,不是诬蔑我名声嘛。” 黑霞衣冷笑道:“以你的手段,用不着下神蛊那般麻烦,当面一剑击杀,干脆利落,念头通达。” 年轻公子哈哈大笑,不以为耻,道:“还是黑师姐了解我的性子,不过偶尔换换口味,将人整治得生不如死,让其悔不当初,也很好玩。”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等若承认是他令手下人动手。 金掌柜和雷公虫、常执事识趣地不出声。 在大宁王朝,姜家势力之大,用跺一脚地动山摇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他们不想出头得罪了名字古怪、性格更古怪的姜家四公子。 大宁王朝有“薛俞吴姜”四大为首世家,又称“雪域无疆”,背后宗门势力影响王朝的各个方面,盘根错节,底蕴深厚。 他们不清楚黑霞衣有何底气与姜汤汤如此说话。 大宁王朝似乎没有姓黑的大世家。 …… 又到上架时 哦豁,不小心追到“幻仙”上架。 来都来了,看也看了,然后却不过老严拉着拽着推着打滚儿的死皮赖脸热情劲,继续往后面捧场订阅,一发不可收拾。 ……以上是老严口水打湿枕巾的美好幻想。 这本新书比较吸量,一路走来很顺利,从新书入库,到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推荐位PK的成绩全部是同期分类第一,打到了新书总榜的第八名,一直PK上三江大推荐位。 这对老严来说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 是诸位衣食兄弟姐妹们鼎力捧场支持的结果。 抱拳,狠狠感谢! 明天中午上架,一口气连发八章,以实际行动回报诸位的各种支持和鼓励! 不玩虚的,保证质量。 希望首订能破两千,这个关乎上架后的推荐位。 真要是破了两千首订,老严手脚再摸,呲牙裂嘴也要爆肝加更! 特别感谢责编迦南老大的精心指点! 好了,滚去码字了。 拜托诸位! …… 《请叫我幻仙》又到上架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1章 真假捉妖人 《请叫我幻仙》全本免费阅读 打开竹箱,将新入手的树棍斜着放入书册空隙,和红柳枝条挤一起,上面特意盖了两本书籍,徐源长能感受到小树魅的欢欣。 蓝影儿不是多事之人,没有探询得了什么宝物。 徐源长突然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两名男子,黑衣蒙面,一高瘦一矮壮,眼神打了照面,徐源长示意蓝影儿与他往另外一边走。 他不是霸道不讲理之人,不挡着别人的去向。 那两人跟着转向,高瘦男子上前几步,传音道:“道友,你身上有妖气,我们是接天城捉妖人,怀疑你蓄养妖物,与我们走一趟。” 徐源长猜测是柳纤风得到宝物,激动之下泄露的一丝气息引来注意。 他在鸡毛巷住了两晚,怎么没见过这两位? 大宁王朝没有禁止私养灵宠的法规,讹诈到他头上来了。 矮壮男子跟着传音警告:“你背上的竹箱内藏了妖物,休想瞒过我兄弟二人,奉劝你别想逃遁,你引气境中期微末修为,在我手下走不过一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源长伸手让蓝影儿后退远点,用灵视术打量着吃定了他的二人。 其中矮壮男子看不出修为深浅,估摸着是二重楼固气境。 他左手往袖内一缩,取了一张地神护身符,黑市内严禁动手争斗,但也不得不防,说道:“空口无凭,两位能否出示一下捉妖人身份牌?否则我喊将起来,两位冒充捉妖人,可是大罪。” 他朝从侧面走来的齐再兴传音两句,简单说了情况。 矮壮男子没料到眼前的小子被抓了现行,不受吓唬,反而出乎意料主动声张闹将起来,与他预料的走向大相径庭。 附近看热闹的修士被吸引,纷纷看了过来。 他暗道一声晦气,碰到不怕事又一根筋的夯货,当机立断给同伴一个眼神,往不远的出口走去,不想引火烧身。 老齐一个闪身挡在两人前面,笑呵呵道:“两位在黑市冒充捉妖人,不给個交代,就想溜走?” “让开!” 矮壮男子喝道,双拳如顶牛,往多管闲事的家伙胸口撞去。 高瘦汉子闷不做声从侧面一拳轰去,然而下一瞬间眼前一花,拳头被拨得往边上打去,“砰”,巨力撞来,高瘦汉子惨叫一声凌空翻飞出去。 “住手,谁敢制造骚乱,杀无赦!” 有两名黑衣修士飞来,他们没有蒙面,高声呼喝威慑。 黑市里鱼龙混杂,来路不正的劫修太多,若是乱起来,必定死伤惨重,毁了黑市多年积累声誉,飞在空中巡视的其他黑衣修士迅速往大门处赶来。 一道磅礴威压突然出现,镇得所有异动销声匿迹。 徐源长伸手指向被阻拦在大门内的矮壮男子,叫道:“有人冒充接天城捉妖人,讹诈行骗,被我揭穿,他们狗急跳墙想制造乱子逃走。” 矮壮男子忙辩驳道:“你小子胡说八道,我们几时说过自己是捉妖人?我们是凑巧发现你竹箱内有妖气,好心提醒你将蓄养的妖物上交城内捉妖人,你故意混淆视听,分明是你们几人想趁乱逃走。” 伸手一指刚刚展露出固气境修为,以高明手法阻拦他们的老齐,再指向蓝影儿。 那小子竹箱内藏有妖物,是千真万确之事,先前有刹那的妖气泄露,他刚好离得近,被他袖内一件活物探查到了。 两相佐证,栽赃对方一个在黑市蓄意闹事罪名。 徐源长神情不变,对围拢过来的众多黑衣修士道:“我们去前面房间,将事情分说清楚明白,不搅扰了黑市秩序。” 这番言语很是顾全大局。 空中传来一个老者声音:“将几人带来厅堂,其他道友请继续。” 徐源长朝老齐点了点头,示意放心,又对沉静的蓝影儿道:“连累蓝师姐,是非黑白,等会便见分晓,请勿担忧。” 当先往前面走去。 老齐笑呵呵跟上,人群唰一下让开道路。 蓝影儿朝附近见到了要出声的殷泉传音几句,让他安静地留在外面。 别都弄进去,到时连个送信的人都没有。 矮壮男子和爬起身的高瘦汉子在众多黑衣修士逼视下,心底骂骂咧咧,不得不跟着往庄园前厅方向走去。 两人相互传音串供细节,等会不能露馅。 定要将那不识抬举的小子及其同伙,坑得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已经稳操胜券,唯有这样才能安然脱身。 徐源长走进厅堂,里面有一位穿着灰袍的老者,和两名身着皂青官服的百缉司巡查使,他更加放心,抱拳行了一礼,传音老者:“清平城捉妖人徐源长,见过前辈。” 灰袍老者神色略微诧异,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捉妖人身上有妖气泄露,太正常不过,与两名百缉司巡查使传音说了一声,再朝徐源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四人往边上的房间走去。 这一幕看得后面进来的矮壮男子眉头直跳,情况似乎不妙? 那小 第82章 不起眼的宝物 《请叫我幻仙》全本免费阅读 “公子,是我给你惹麻烦了。” 竹箱内的柳纤风传音说道,任何时候都不能得意忘形啊,要是没有捉妖人身份,将是难以脱身的大祸。 徐源长传音道:“咱们谨言慎行,但是遇事不怕事,想办法解决就是。” 柳纤风回了一声“是”,公子的道理甚合她心意,又传音道:“公子,等回住处了,给你瞧一样宝贝。” 她的兴奋仍然掩藏不住。 徐源长颇为好奇,那其貌不扬的树棍内藏了甚么宝物? 把柳纤风高兴成这样子。 回城寻一家酒楼,要了一间厢房,待酒菜上齐,关门举盏述话。 殷泉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酒也喝得不少。 感叹一年时光易过,散功重新来一回,令他体会到了失去后的艰辛,由徘徊到坚定心志的曲折过程,让他看到了今后修炼的出路,对突破登楼多出一份从来没有过的信心。 自己人面前,蓝影儿素颜以对。 她话语不多,找一个空隙,问道:“徐师弟,老齐的修为似乎是二重楼境?” 她已经恢复引气境中期,眼光不差,先前隔得也不远。 殷泉惊讶得差点打翻酒盏,以往经常和老莫勾肩搭背的老齐,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徐源长笑着点头:“齐老哥为人低调,他不想张扬此事。” 蓝影儿笑道:“明白了,我们不会乱说。” 殷泉旋即兴奋起来,“哈哈,齐老哥藏得太深了,下回……不,等黑市结束约请他吃酒,述述旧,老交情了,可不能疏远。” 蓝影儿挥拳轻敲了一记,道:“瞧你那点出息,求人不如求己,拿出气魄来,咱们自己登楼破境,且不快哉!” 换做一年前,她可说不来这般豪气话。 那时深陷瓶颈,迷茫不知前路。 心底很是感激徐师弟,当初帮他们指的路子。 殷泉捉住一只柔荑,笑道:“对,咱们自己登楼破境,双宿双飞……” 蓝影儿忙抽出手,白眼道:“越说越不像话,谁和你双宿双飞了?徐师弟在这里呢。” 徐源长举盏,一句玩笑话带过被狗粮糊了一脸的尴尬:“我刚刚喝酒,甚么都没看见,也没听到,你们继续。” 殷泉脸皮已经磨砺得比城墙还厚,举盏笑道:“哈哈,喝酒喝酒,敬我们的重逢。” “敬咱们早日登楼破境。” “对对对,这个值得喝三盏,干了。” 一场酒席结束,已是下午日头偏西。 徐源长随着两人前去城西他们买下的两进院子做客,坐了一阵,算是认门,下回方便走动,拒绝了殷泉要留客住下的好意。 徐源长返回半山腰的鸡毛巷子,走进金记老店。 听金掌柜说,黑霞衣和齐行善上午已经返回清平城,那位公子哥一大早离开接天城,往北方去了,特别加上一句,那公子哥不会再找老施的麻烦,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是找那位出手破解神蛊的高人。 徐源长连声附和,“那是,那是,不打扰您了。” 他又不是高人,关他甚么事。 金不换看着沉静从容的年轻道士出门,自语一句:“接天城内,有高人啊。” 翻阅书籍的雷公虫回了一句:“接天城地处要冲,有高人来去,再正常不过,去年就有高人暗中收拾纨绔和官员的先例。” 他在翻找关于神蛊方面的记载,抬头道:“我只奇怪,徐兄弟修为如此低微,又是初来乍到接天城,怎么恰好结识如此厉害的高人?” “谁知道呢,或许是机缘巧合。” 金不换说着摇摇头。 自己都不大相信,不过这等事情没必要深究。 徐源长又去探望窝在住处修养的施望尘,说了几句闲话,再才回自己的院子。 走进后院,柳纤风迫不及待从竹箱内闪身遁出,献宝一样举着那根黝黑树棍,忍耐不住叫道:“这可不是普通灵樟木,这是长了三千年以上的金樟木,即使只是一截分枝,于我而言,也是极好的宝物,我要花时间将它祭炼成集法杖、棍棒于一体的武器。” 她仍然执着于从背后打闷棍。 正面硬撼,还是算了吧。 徐源长一脸不可置信,道:“看不出来啊,这断截面也不是典籍记载的‘金若玉质,灿有霞光’,能有三千年之久?” 他倒是不会怀疑一個天生地长的红柳娃对灵木的见解认知,血脉传承太神奇了。 他是惊喜于这不起眼的树枝,竟然是万币不换的奇宝。 柳纤风用小手抚过树枝粗糙的表面,得意笑道:“修行界有句古话,叫‘宝物自晦’,这根树枝的珍贵在于这颗天然树瘤,它吸收了金樟木的精华和灵性,经历了至少千年之久沉淀,坚固不逊法宝,我需要花不少时间,与‘它’进行沟通,让宝物恢复原来的模样。 “也唯有收敛光彩,这根树枝方能流落凡尘,不知辗转多少散修之手,让我有机会得到它,这就是缘分。” 柳纤风唰一下飞到院子里的红柳树枝叶间,她要发愤图强,不能贪玩嘻戏荒废时光,又探出小脑袋,眼眸中闪烁财迷的宝石光芒:“明日去 黑市时候,你再叫我。” 徐源长笑着点头,不打扰小树魅用功,他自去亭子看书。 购买来的大半箱书籍,够他翻阅好些日子。 暂时不会分心修习唤雨术。 随后两天,徐源长和柳纤风打起十二分精神逛黑市。 购买一些符纸、符墨,还有用来捆人的法索,都不是昂贵物品。 用缴获的淡红火行法 第83章 观者,谛视也! 《请叫我幻仙》全本免费阅读 “古道长身遭天妒,流落街头,瞎掉一双眼睛,是因他算得太准,泄露了天机。” 回程的路上,施望尘没来由感慨:“自古以来,凡俗之中不乏算命高手奇人,没有任何修为在身,能神奇地窥探到命数隐秘,不过大都命运多舛。” 徐源长暗道,彦山道长即便是封闭修为,仍然能画符破除神蛊,请教道:“古道长生意好了,每天都要透露天机,会不会遭天谴之祸?” 他用巧妙法子,推波助澜帮古道长营造出名声。 此时又担心害了历劫中的彦山道长。 别稀里糊涂挨雷劈丢掉性命。 施望尘很肯定道:“他最多落得更倒霉的命运,不会遭天谴。没听他说嘛,能帮人消灾避祸,是他的功德,他透露天机等若在帮自己积德,他追寻的东西与平常凡人不同,或许是为了下辈子能有一个好的开始,谁知道呢,奇人的想法,咱们揣摩不透。” 徐源长放心了,没有帮倒忙就好。 至于让彦山道长更倒霉,须怪他不得,世上难有两全其美之好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清平城?不会是想要在接天城,暗中守护古道长一段时日吧?我觉着不至于,尊重他人命运,修士凡人不同道,不宜插手太过,否则你今后会遇到修行上的大坎。” 施望尘以带路人的身份,给予修行高度上的告诫。 他能看出徐兄弟与瞎眼老道长之间,曾经有过不寻常的交集,涉及私密,他不会多事询问。 徐源长点头受教,道:“我多待一两个月,殷师兄他们还要在接天城住些时日。” 他扯出殷泉做挡箭牌,因为彦山道长不是凡人,更不是普通修士。 他所作所为不算插手凡人事务,若不然他也不敢那般行事。 施望尘没有过多说教。 他是带路人不假,不是贴身护卫,点到即可。 正如他所言,尊重他人命运,想作死的可劝不住。 何必多费口舌,浪费精力? 当日下午天黑之前,施望尘和老齐改头换面,结伴悄然离开接天城,展露固气境修为低空飞行,绕一個圈子往西去了。 隔了几天,换过一身旧长衫的徐源长没有背竹箱,“路过”三盘街,他看到老道长很是落寞守着空摊,不复前几天的生意兴隆,将脸上的红润生生饿出了面黄饥色。 他在附近走了两趟,没怎么费劲,听到算命瞎眼老道长的倒霉事。 原来赚了铜钱的老道长,夜里遭了贼,家伙什都差点被偷走。 有好事者将消息传开,声称老瞎子连自个的小灾都算不到,何以能帮人算命?不是瞎蒙人嘛。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几条街。 老道长已经好几天没有生意,身无分文,三天饿了六顿。 徐源长径直走了,没有走近前去照顾生意,他在附近一带穿街走巷,快天黑时候,找到一伙混迹市井地痞混混的乌烟瘴气老巢,进去之后反手关门。 “嘿,小子你找谁……” 不礼貌的喝声,被生生“打”断。 小半个时辰过去,天已尽黑,所有被“折服”的地痞混混鼻青脸肿,将徐源长恭敬礼送出门,太可怕了。 痛改前非的混混趁着夜黑时候,将盗窃的铜钱如数奉还回去。 翌日,老道长的生意突然爆好,从上午忙到傍晚,唯独中午时候没人来,留出了吃面时间,客人们对于老道长的解签超满意,一个个赞不绝口,四处传颂老道长是名不虚传的“古半仙”。 有小道消息传出,偷窃算命老道长的小贼,遭了报应,差点性命不保。 经此一遭,古半仙的名声愈发响亮。 街头同行谁敢欺负老道长眼瞎故意搅乱生意,一群青皮壮汉上前仗义执言,拳头捏得义愤填膺,甚至将人拖去巷子深处,围得密不透风讲道理。 徐源长没有插手太多,是混混们欠下的因,还给彦山道长以果。 待老道长的生意走上正轨,他便让明里暗里守着的混混们滚蛋了,彦山道长生意不图有多好,能糊口温饱即可,不宜太过烈火烹油。 飘荡在异乡城池的徐源长,除了每天固定的修炼、功课、看书之外。 他去山顶的百缉司书屋翻阅典籍,偶尔去骚扰殷师兄一顿酒肉。 大部分时候,他在城内四处闲逛。 看世俗市井百态,看人情冷暖如饮水,看生老病死,看树叶枯黄随风飘落。 凡人的生活离他很近,又似乎将要离他远去,他神庭窍府时而震颤不自知,处于一种奇怪的游离心境状态。 修为进展竟然出奇的快。 他不喜不悲,时间如被秋风吹过,转眼便进入初冬。 细雨寒重,街道上撑伞行走的路人不多。 昏暗的小酒馆子,徐源长给对面的酒碗倒半满酒水。 彦山道长眼睛不便,太满了容易溢洒。 “吱”,呷一口烈酒,老道长舒服地将脸上纵横皱纹一一展开,又捏一颗盐水豆放进嘴里咀嚼,吃出百般滋味,最后化作一声疑问: “你要离去了吗?” “是啊,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出来日久,该回去了,祝 您生意兴隆,早日归来。” 徐源长举碗与对面轻轻一碰,说出一句别样的吉语。 各自喝了一口,老道长放下酒碗,笑道:“咱们以前肯定相识,感觉亲善,可惜我年岁大了,有许多事情想不起来,你可以向贫道请教一问,我或许能帮你解惑?” 他说得颇为有信心。 眼睛虽然瞎了,他有不少奇怪的本 第84章 名山大川,有缘再会 《请叫我幻仙》全本免费阅读 接天城不算太大,爬坡上坎使得大街小巷错综复杂。 蒙蒙细雨中,徐源长一脚深一脚浅如同醉汉,长衫尽湿,眼神空洞迷离,仿佛神游物外。 一道高瘦身影鬼鬼祟祟跟随,途经偏僻无人巷子,几次差点要蹿出来动手。 终归是顾忌在城内,忍住没有行动,一路跟到半山腰鸡毛巷。 斜刺里扑出一头大白鹅,伸长脖颈凶悍啄来。 高瘦黑衣斗笠人吓了一跳,往后闪身躲过,听得高亢的“鹅鹅”叫唤,黑衣人转身跑了,他已觑见那人在拍打巷中一座院门。 打开院门的家丁,忙将自家临时老爷请进来,高声招呼烧热水,侍女跑动着冒雨迎接老爷,清冷的府邸宅院一下子热闹充满生气。 浑身湿透的徐源长朝众人摆摆手,轻轻挣脱侍女搀扶,往后院走去。 几颗碎银抛落到家丁、侍女手中,飘飘然传来声音。 “赏你们,都用心做事。” 他出手向来大方,进门的时候,恍然回神想起,他今日请彦山道长吃酒,好像是忘记会账了,不过由老道长请他一顿,似乎也不错。 “谢老爷赏,谢老爷赏。” 一众家丁、侍女喜笑颜开,躬身行礼。 徐源长走进后院,柳纤风从翠碧如玉柳叶丛钻出,跳到肩头,惊讶叫道:“公子,你怎么弄成这样,出了甚么事吗?” “是好事,今日受高人点拨,我需要闭关一些时日,你不让他们打扰了。” 徐源长呵呵笑道,身上水气蒸腾,举步穿行青石小径,跨阶上屋檐台阶,走进他修行的静室,衣服已经蒸发干透。 柳纤风留在外面,看着房门轻轻合拢关上。 她感觉公子与平日似乎不同,具体是什么不一样,她又说不上。 第二日,寒雨过后天放晴,街头青石板坑洼处还残留着湿漉漉水迹。 三盘街少了一个瞎眼老道的算命小摊。 几天过去,一直不见算命老道出摊,有相邻摊位的相互打听,瞎老道莫不是出事了? 却谁也不知老道的住处,又几天过去,有挑担卖吃食的占了算命摊子,时日一长,便扎根停了下来。 市井小民忙忙碌碌为了糊口,偶尔念叨一句:“古半仙去哪里了?” 十月底,一场大雪覆盖整个山城。 银装素裹,天寒地冻,苦煞穷人。 闭关十余日的徐源长,身着单薄长衫,独处幽暗静室,三柄飞刀盘旋飞舞,灵动诡异更胜从前几分,他嘴角露出一丝舒心笑意。 经过彦山道长用“觀”字点拨,他引气境心境圆满,修为达到后期,却没有登楼突破,自己觉着差欠些积累沉淀。 在即将准备一鼓作气破境之际,做罢停了下来。 二重楼如同筑基,地基的牢固与否,将影响今后登楼的修行高度。 他决定在引气境多停留些时日,不急着登楼。 早晚的事儿,何必仓促从权。 换做其他散修,肯定是抓着机会突破,省得夜长梦多。 神庭窍府开辟出识海,虽然范围狭小,他已经拥有固气境方能施展的神识,学会了摄物术和控物术,三五丈内,使得他的飞刀如虎添翼,不再全凭着飞刀技巧转向攻击。 连同他的其它法术,也跟着水涨船高,越发的神妙。 最大收获应该是识海之上那座请神台,清晰不少,“法力奇门照化身”,他已经能够施法请出一尊模糊化身,用以迷惑他人。 他其实一直是被动修炼彦山道长传授给他的“六甲奇门化身术”,自然而然便走到这一步,托老道长的福,稀里糊涂练得小成。 知晓了左手无名指戴着的戒指上四個字:大幻仙观。 他隐约地与这枚能变法钱的戒指,建立了某种神秘联系,还需要时日进行沟通、温养,或许戒指将给他带来另外的惊喜? 伸手收了飞刀,打开房门,寒气扑面而来。 外面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柳纤风唰一下落到公子肩头,她很应景地穿着毛绒绒红袄子素长裙,精致玲珑,叫道:“公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她有些想念福禄巷的豆芽和元宝。 能看出公子修为大进,但是还没有登楼破境。 近两个月时间,她已经将那根金樟树棍初步祭炼完毕,掌握些许神妙,能够发挥出打闷棍的作用,不过还需要长年累月的修炼,方能炼化成功。 即便是如此,她仍然从金樟木获得不小好处,修为和法术提升不少。 徐源长闭关期间,每过三天由柳纤风将食盒篮子放到静室门口,他还做不到不吃不喝,笑道:“就这几天动身回去,先陪我外出一趟,瞧瞧古道长怎样了?” 折一根红柳枝条,回卧房换了一套厚实棉布道袍,背上竹箱,踏雪走出鸡毛巷。 穿街过巷走不到三里,柳纤风传音道:“公子,有一拨凡人鬼鬼祟祟跟踪,要不去偏僻巷子里,抓两个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