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之异世来客》 第一章 22星系G1887。 灰蒙蒙一团好似浑沌,无处不在的黑气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缓慢移动,像是腐肉之上生出的黑色虫卵,成千上万不停蠕动,在红外线仪器之下那些黑点一个个相似又不同,那是生命体的象征。 宇宙之中有太多星球,但并不是所有星球都值得拥有一个具有含义的名字,草草一个数字就是它们的代号。 不被重视、只是在纸张上留下一个符号就封入档案的星球,正是藏污纳垢的极佳场所。 这颗腐烂星球上的“居民”成这里为“垃圾星”。 D区。 早上十点,正是垃圾回收站忙碌的时候,七八个卖主正带着自己带来的“宝贝”准备换取一天的口粮。 “总共七十一点八星币。” 机器声滴滴了两下,正在忙着的老板扭头看了眼,随后非常放心地说了句:“自己去机器上拿。” 一只白净的手从黑色的衣袍中伸出在机器上输入几个字符后,机器滴了一声滚出几个星币。星币是帝都流通的通用货币,就算是在偏僻的垃圾星也依旧使用。 收到钱后,他没有说话只是轻微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表现谢意,他脚边放着的袋子里是他刚刚交换了星币的物件,那是一堆五花八门的破铜烂铁五颜六色的金属有的上头沾满了油污。 垃圾回收站里头不仅有他这一个卖家,其他的卖家被那一闪而过的白皙晃了眼,视线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这个神秘的来客。 黑色的衣袍将他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浑身上下连一处皮肤都没有露出来,他很安静并不像其他卖家那般抱怨天气太糟或是物价又涨了,他只是安静地将装满回收品的牛皮袋往机器上放下,都不需要老板动手自己分门别类的放好,轻车熟路,显然是一位老卖主了。 他收好钱,拿起自己带来的牛皮袋转身走了。 “诶,凭什么那家伙这么轻松就走了?!” 垃圾回收站的老板是一个壮实的大汉,一身剽悍的腱子肉上因为汗水泛着油亮的光,他抬头看了眼抱怨的“人”眼神之中藏着鄙夷,意有所指道:“他到我这五个月了,可从没有多拿一分钱。” 此言一出一旁哄笑出声。 被怼了一脸,那“人”恼羞成怒,一把扯回自己的牛皮袋,看样子是不想卖了。 能在D区开回收站手里头没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阿廖卡见状停下忙活的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爱卖不卖。” 垃圾星上回收垃圾的卖家如此多,缺他一个也不差什么。 被下了面子,萨塔面色难看,但他也并没有立刻扭头离开。垃圾星上确实有不少回收站,但是老板阿廖卡的价格却是最实惠的,他这一车东西要是卖给别家得少几十个星币。 那可不划算。 阿廖卡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要走快走,我还要忙下一个!” 闻言,其他几个等着结账的“人”赶紧凑了过来,将那站在哪儿不挪窝的“人”挤了出去。 “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卖挡在这做什么,我还等着拿钱去买饭吃嘞!” “快走快走!” 萨塔从未被如此下过面子,此刻一张脸涨得通红,竟然开始破口大骂:“我看你是和刚刚那个小雌鸡有一腿吧,一句话都不让说,宝贝着嘞,难怪要把我赶出去,怕是戳破你的秘密了吧!” 阿廖卡闻言抄起手边的铁棒,蒲扇大的手掌在空中打出凌厉的风声,虎目一瞪:“你他虫的说什么鬼话,脑子被虫啃了不成!” 萨塔缩了缩脖子,仍旧嘴硬:“被我说中了吧,恼羞成怒了!” “虫屎的,看老子不把你的虫腿一根根掰断!” 老板阿廖卡挥舞着沙包大的拳头,眼看一场恶战就要爆发。一侧的卖主见状赶紧拦着:“老板,别和那种虫计较,做生意嘛和气生财!” “对对对,就当听见了个屁,把他放了,眼不见为净!” 混乱闹做一团,等阿廖卡冷静下来,刚刚嘴贱的萨塔已经趁乱溜之大吉,阿廖卡狠狠把铁棒帮地下一扔,吐了口唾沫:“我呸!心脏看什么都脏!” 一旁的卖家连声附和,回收站再度繁忙。 头顶的火球热的仿佛要烧穿皮肤,阿廖卡扯了扯身上遮挡阳光的袍子坐在椅子上堪堪喘一口气,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小心打开水壶,喝了一小口水。 垃圾星上的水是宝贝资源,这个鬼地方没有四季,一年到头都旱的要命,土地因为缺水结块就连最耐旱的植物都无法生存。 垃圾星也总是会下雨的,只不过降下来的雨水混杂着超标的金属颗粒,喝进去排不出来沉淀在身体里,久而久之身体就烂了。 他们必须从别处换去水源,入口的水必须经过特殊处理,但就算如此,喝到口中的过滤水都带着一股苦味,泛着怪异的黄。 最后一个卖主瞅见阿廖卡喝水,眼馋的咽了口口水,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畔,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先前那个,老板,你和他有交情?” 老板阿廖卡闻言瞅了他一眼,眼前这位叫做卡西欧的是和他有着三四年生意往来的老主顾,在垃圾星生死不过是须臾,很多时候前一天还和你聊着家长里短的“人”第二天就横死街头,三四年总是有些交情,刚刚就是他最先劝架。 阿廖卡心里还是有些感谢他,他知道自己脾气暴躁,原本以为这些年他脾气已经好了不少,没想到今天差点就爆了,他今天是真想揍那满嘴狗屎的家伙一顿。不过要是真的打起来,今天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阿廖卡没有否认:“不算熟,这五个月他每天都会来我这卖东西拿钱。” 卡西欧吃惊地张开嘴:“那你还帮他说话,甚至要为他揍虫?!” 阿廖卡烦躁地搓了搓手:“你满嘴喷粪的家伙污蔑我,我不揍他我揍谁?!” “不过…”卡西欧忽然凑近了:“你真没有那样的心思?” 阿廖卡老脸一红,嗓门贼大,像是做贼心虚:“哪有,你胡说什么?!” 他的年纪说不定都能当人家雌父了,不过是觉得对方孤苦伶仃可怜才格外照顾一些,更何况那只虫也并未占他便宜,每次收了他给的东西一定会用别的东西或什么方法还回来。 阿廖卡从未在垃圾星上见过如此正直的虫,毕竟在这里谁都想这如何踩别虫一脚。 卡西欧挤了挤眼睛:“这有什么,谁都不是铁做的,想要那个啥正常,垃圾星上没有雄虫,雌雌恋正常的很,虽然看不到脸但是感觉应该不会丑。” 卡西欧还记得先前从那黑袍子里头一闪而过的白皙,那样白净的颜色,他从未见过,他曾在垃圾站见到过一本色|情杂志,里头有各色各样的雌虫照片,不仅如此还偷偷藏了一张雄虫的照片,那杂志是他的宝贝疙瘩,每晚都得看两眼才能入睡,可里头也没有哪一张有如此白的颜色。 漂亮又尊贵的雄虫…… 卡西欧眯着眼睛望向灰白的天空,那不是他们这些在垃圾星每天想着如何活到明天的虫子能奢望的,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无比庆幸自己只是一个精神力低等的劣雌。等级越高的雌虫对雄虫的信息素反应越明显,身为劣等雌虫的他没有这等麻烦,也许这勉强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卡西欧自嘲地笑了一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感受到一丝血腥味,他的嘴唇因为太干裂了个口子,回到了先前的话题:“不过他也把自己裹得太严实了吧,连个毛都见不到!” 阿廖卡看他那副模样就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举起手给了他一下,听到他吃痛大叫才没好气地道:“在垃圾星谨慎些好。” 正揉着手臂倒抽冷气的卡西欧闻言也停下动作,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得沉重:“是啊,谨慎些好。” 谨慎些,才能活得久。 回收站老板阿廖卡差点和卖家打起来以及后续的一切,身为话题中心人物的温漓并不知道,此刻的他正急着往E区的关口赶。 顺利度过关卡,温漓松了一口气。头顶的温度已经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不小心接触到光线的肌肤上传来灼烧的痛感,他咬着牙脚步不停。 和稍微能算热闹的D区域比起来,E区只能用死气沉沉来概括。这里的天更加灰暗,连空气中弥漫的沙尘里都参杂着细微的金属尘屑。 路旁,一个缓慢挪动的身影倒下,连声呻|吟都没有发出,不远处生着脓包的野狗正虎视眈眈。 温漓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加快脚步,他必须立刻找到躲避物,否则强烈的光线和随时会来到的沙暴也会让他变成某个野狗的饱餐。 这片灰色的星球上是堆积成山的金属废物,像这样回收从中区主星运来的废弃物的垃圾星还有很多。 这是一个不会有新生命的地域。 在太阳的光线几乎要达到不可忍受时温漓终于找到了遮蔽物,也是他在这个垃圾星上所谓的“家”。 进门前他按照习惯仔细地打量了门口,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身影后他才推开了门。 一进门温漓立刻脱下鞋子和黑色外袍,然后扯出一个大袋子将它们装进去。 垃圾星上到处都充满着金属碎屑,这种东西都或多或少掺着毒素,重型污染区更是恐怖,连空气都带着沉重的金属尘埃,若是吸到肺里疼的整宿整宿都睡不着。 F区域是重污染区域,温漓住在E区,但小心谨慎些总是不为过。 温漓曾经去过重型污染区,那时候他实在缺钱。在垃圾星球只有被生活逼的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去重型污染区。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说是一个屋子实际上有些过于委婉。这个十平米的小屋是由废旧金属拼凑而成,凹凸不平的墙面和裸露在外的机械手看起来像是一个死去的巨大金属怪的尸体。 只不过这具金属尸体上缠绕地花花绿绿的布条显出几分滑稽。 各色的布条被绞成细细的长条塞住了缝隙,然而细的连肉眼都见不到的尘沙依旧会钻进来,落在桌椅上和碟子上。 温漓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将覆盖在表面的尘土抹去,坐下。 外头再一次刮起了风,听声音就能判断出风沙巨大。 温漓感到庆幸。 身处的这个金属尸体给了他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若是没有这处小屋,他现在恐怕得去睡大街了。 不过也可能不会,温漓抿了抿唇,可能他已经死了,那些无家可归留宿街头的“人”很多都活不过几天。 温漓这话不是开玩笑,他曾经亲眼见过一个开着飞船的疯子对地面进行扫射,那些躺在大街上的“人”尚未来得及从饥寒交迫的睡梦中醒来就被打成筛子永远困于梦魇之中。 想到这,温漓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从过滤器中取了一些水洗了洗手,这个半旧不新的过滤器是他花大价钱从市场买的,他不希望自己还没离开垃圾星就得了癌症。 在垃圾星死亡似乎如影随形,有些“人”无家可归横死街头,有些“人”为钱奔波死于污染,有些“人”则在日复一日的毒素之中悄然死去。 垃圾星的每个“人”都是一个容器,毒素在他们的身体里积累,直到这个容器承装不下最终破裂。 不知如何生,不知何时死,就连睡梦中都在担惊受怕。 死亡似乎成为了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温漓不想死。 被充当镜子的破旧的金属碎片上模糊地映出了温漓的面容,眉骨柔和,嘴唇饱满,墨色的头发半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小鹿一般的杏眼,是非常容易心软的长相。 他的皮肤非常白,眼尾的弧度漂亮,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弄出水来。这是张非常漂亮的脸蛋,但是这张脸在垃圾星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在弱肉强食的垃圾星,漂亮算得上一种罪孽。 瘦小的雌虫在垃圾星上可是活不了多久的,若是样貌出色更是完蛋。 温漓的处境更加糟糕,因为他并不是雌虫。 金属镜面里,温漓侧身,长时间未剪的头发已经有些长软软地贴在后颈,镜面之中清晰地映出他那光洁的后脖颈。 没有一丝虫纹。 只要是雌虫就会有有虫纹和腺体,而温漓没有。 在这个奇异的世界中,没有腺体和虫纹的只有雄虫。 温漓不认为自己是雄虫,他觉得自己是人。 可是…… 低头,刺痛的手臂上被强烈光线灼伤的肌肤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温漓抿紧了唇畔。 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还算不算人了。 第二章 炙热的阳光烘烤着金属,整个房间之中升了好几个度。 像是不知疲倦的烘干机,将本就稀少的水分全部蒸发。 虽然勉强能遮风挡雨,但是由于金属的热传递效果实在太好,这个房子里的温度昼夜相差极大,白天热的要命,晚上却常常冻得睡不着觉。 现在正是太阳高挂在头顶的时候,此时是最热的,就算有屋檐的遮蔽此刻房间的温度也热的让人止不住冒汗,难以想象要是直接在这种温度下暴晒皮肤会发生怎样惨烈的变化。 此刻这个金属废弃物组成的房间的主人坐在唯一一把椅子上,这张断了腿的椅子被捡回来修补过后成为了房间中一件重要的“新家具”。 温漓放下卷起的衣袖遮挡住正在愈合的伤口,不断传来的刺痛让他微微皱着眉,对着光亮的金属残片温漓撩开过长的头发,缓缓黑布一点点缠上白皙光滑的后颈。 来到这个奇异的世界一百五十余天,温漓依旧无法接受自己不是人的猜测,像是掩耳盗铃,把那快速愈合的伤口遮掩的同时也将这一问题再度回避。 这个世界的大多数虫的后颈之上都有着花纹,没有花纹的则是珍惜的雄虫。 物以稀为贵,那是和平时代的事情。 这是他在垃圾星学会的第一件事,想要保护自己必须低调行事,他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是雄虫的秘密。 这是一个用性命买来的教训。 那是他睁开眼的第一天,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鼻腔口齿都像是被糊上了烂泥腥臭恶心,周围很黑,有很多东西压着他让他的四肢都无法动弹,他费力挣扎出一只手臂,仿佛是在淤泥里打滚的泥鳅,狼狈的要命。 一个尖利的声音刺痛了他的耳膜,强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雄虫,你们竟敢对我放肆!” “我要叫雄保会把你们全部抓起来!” 温漓费力的眯着眼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一个略矮的身影被团团围住满脸怒气地大声喊叫,他面前站了几个人高马大的身影,因为背着光温漓并不能很好地看清他们的脸,尚未等温漓求救的呼声出口,下一刻那个被围着的身影就被压倒。 为首的那个男人像是拎小鸡仔一样将那白胖青年扯过来,粗鲁地撩起他脖颈之后的头发,看见那光滑的后颈之后露出一个含着血腥和恶意的笑容:“竟然是一只雄虫,真是捡到宝了!” 带着怒气的呵斥变成惊恐的尖叫。 后来变成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 那青年的惨叫声一直在温漓的耳边回荡,从嘶声尖叫到有气无力最后没了声息。 那些污言秽语和疼痛的喘息和呻|吟像是邪恶的魔咒一般将温漓紧紧缠绕,让他忍不住发抖。 他不知道折磨持续了多久,他只知道到了最后他听到一声嗤笑:“死了?真没用。” 那个被折磨死了的青年像是被垃圾一样被丢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温漓的身侧,他看见了青年的惨状,看见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绿色眼珠,瞪得那样大仿佛下一刻就要滚落出来。 血腥味伴随着膻味和臭味混合争先恐后地钻入温漓的鼻孔,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他抬起头,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看见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脖颈上几道鲜红繁复的纹路,像是一只吐着信子染血的蛇。 那些花纹像是鬼魂,在温漓无数个梦魇之中闪现。 直到很久之后,在他确认那些男人不会再回来之后温漓才颤抖地爬起来。 这一刻他终于发现自己身处何地。 那是一处万人坑,他……躺在死人堆里。 温漓闭了闭眼,忍住呕吐的欲|望,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 那扶着桌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入口带着涩味,压下了强烈的呕吐欲。 那只惨死的雄虫叫做加利,住在帝星的他突发奇想跑去其他星球旅游,没想到突发情况落到了垃圾星上被强取豪夺折磨致死,他是一只C级雄虫。因为他断联时最后的坐标定位并非垃圾星所以联邦帝都的官员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这里。 不过,垃圾星上的虫每天都忙着生忙着死没有谁关心这些,温漓虽然知道,不过当他得知消息想要告明真相时,联邦帝都的军队已然离开。 他们只是例行公事。 没有谁会在乎你,你只能靠自己。 温漓皱着眉,再一次告诫自己,这里不是文明的人类社会,这里是垃圾星,弱肉强食的地方。 每天温漓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诫自己,他在自我洗脑,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文明有时候是一种珍贵的馈赠,排除了明目张胆的暴力和残忍。 不得不说,温漓真的有一副漂亮精致的皮囊,就算是眉头紧锁也别有一番美感。 温漓不知道的是,雄虫的外貌和他们的等级成正比,像是他这种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 他初见时惨死的雄虫五官仅仅只是端正,就已经是C级雄虫,还获得了帝都许许多多的财富,若是换成温漓,只会是只多不少。 然而他并未身在帝都,而是在垃圾星上。 一个生活在垃圾星的漂亮雄虫…… 这完全是不能想象的! 雄虫本就稀少,只有帝星那种豪华繁荣的地方才会有雄虫居住,垃圾星住着的可都是阴沟里的臭虫,这里有穷凶极恶的逃犯、占山为王的地头蛇、还有无数被称为低等贱民的苟且偷生者。 他们生活在数不尽的垃圾之中,生在这里死在这里,他们身上似乎都浸透了垃圾的酸臭味。 谁能想到在垃圾星这种地方会出现一只雄虫,还是一只漂亮雄虫! 不过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种思维定势,温漓才得以伪装成雌虫平安无事得度过了五个月。 他并非坐以待毙的人,想要活下去必须离开垃圾星。 这五个月里他一直不断打听,已经找到了办法。 想逃离垃圾星的虫并不在少数,不过这代价极其昂贵,想要偷渡到其他星球的虫必须付一大笔钱,这才能获得一个逃生的机会。 温漓将换来的星币攒好,这五个月除了食物开支外他尽量把钱都存了下来。 五千零八十一块七星币。 这是他所有的身家,偷渡的费用是五千,今天他终于攒够了钱。 温漓将钱又数了一遍,微微翘起了嘴角,他小心翼翼地将钱收好藏进了最底层的罐子里,点上一层塑料隔膜,然后倒入腥臭的泥土和苔藓。 这是温漓的双重保险。 这一百五十多天的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不敢把钱放在身上,害怕自己遇到拦路抢劫被洗劫一空,也害怕有谁会发现他藏在垃圾星的家,将他的心血全部夺走,所以他把钱放在了这个毫不起眼的盆栽里头。 没有一个强盗会拿一个无足轻重的盆栽。 沉甸甸的盆栽对他们而言是毫无用处的累赘。 做好了双重保险,温漓终于松了口气他用干布擦了擦手,随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小片压缩饼干。 这是垃圾站的老板给他的礼物,说是看他身板小让他多吃点长得壮实才不会被欺负。温漓知道老板说的有理,他并不是死要面子的人,况且他真的需要食物,于是他收下了老板的好意,作为报酬他在老板的桌子上偷偷放了几个星币。 他记得老板对他的好,但他还知道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谁好。 他并没有和回收站的老板攀谈深交,二十多年的生活经历教会了他闭嘴。 守住自己的嘴,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温漓吃的很慢,一小口一小口,压缩饼干很干也很硬,质地粗糙喇嘴,像是粗糠没什么味道,温漓细嚼慢咽,因为他不能噎着,噎着得喝水,而水是宝贵的资源。 他吃的很认真,也很仔细,若不是他手里的包装清清楚楚写着压缩饼干几个字,不知情者怕是会以为他在吃什么美味佳肴。 温漓将压缩饼干吃了四分之一后就不吃了,剩下的四分之一他打算当作晚饭。 在垃圾星上食物也宝贵,一切都得省着来。 虽然已经有了五千星币,但是钱还是不够的,他需要买食物的钱。 温漓休息了一下,打算继续去干活。凑够了偷渡的费用,他觉得高兴,仿佛身上有充满了活力,他从袋子里取出黑袍穿上,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哪出露出来或是打眼,他才穿上鞋小心翼翼地将门一丝缝隙。 外头并没有什么人,温漓正要出门,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关上门。 等到出来时,明显发现他怀中的牛皮纸袋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他小心地抱着,视线朝四周望了望没发现有谁在外头,才迅速地把遮蔽物盖上,快步离开了。 怀中抱着的牛皮纸袋勾勒出一个圆罐的形状。 心脏在不停地飞快跳动,温漓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他听到口鼻传来的呼吸声,感受到太阳穴的跳动,他终究是按捺不住时刻想要逃离的心。 他的怀中抱着的叫做希望。 第三章 啪——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偷渡费早就涨了!” 那靠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好似一只老鼠,张口露出一口烂牙,那参差不齐的黑黄烂牙恶心又恐怖,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发出怪异的笑声。 那双吊三角眼之中充满着贪婪的欲望,他的目光仿佛恶心的粘液,温漓深吸一口气问道:“不是五千星币吗?什么时候涨价的?” “五千?哈啊?早就涨价了!” 明摆着就是宰客,就是吃中你一定会买所以坐地起价,温漓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这些但是这个坑他不得不跳,因为他必须离开。 温漓咬牙:“现在需要多少?” 吊三角眼伸出一个指头晃了晃。 温漓的眉头皱的死紧:“一万?” 没想到价格翻了一倍,这也太多了,他以为只是涨百分之三四十。五千块钱已经是他省吃俭用存了半年的钱,一万块的话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存三个多月。 “不不不,怎么可能只有这些呢?”吊三角眼哈了一声,贪婪的目光在温漓身上缓缓游走:“是十万星币。” 温漓忍不住失声:“十万?” “你怎么不去抢?” 吊三角眼双手插兜,满眼工于心计的算计和贪婪市侩,温漓那根本算不得辱骂的话语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哈,你出钱我出路子,你情我愿的东西怎么能说是抢?” “想要离开的虫子那么多,不缺你一个,位置只有这么点,先到先得,价格只会越来越贵,现在是十万块,明天后天是什么价格谁都知道!” 黑袍之下,温漓的双手紧握成拳,被废弃金属磨得凹凸不平指尖扎进肉里发出刺痛,他看着眼前坐地起价的偷渡虫咬紧了唇。 他不甘心,五千块钱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一百五十多天几乎不眠不休,没有干净的饮用水,没有足够的食物,他每天胆战心惊,勒着裤腰带小心翼翼不引起注意,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离开的希望,现在连这希望也破灭了。 感受到温漓的沉默,吊三角眼隔着黑袍打量温漓的视线变得越发淫邪,他舔了舔唇:“虽然钱不够,但总归是有其他的办法。” 闻言温漓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什么办法?” 黑袍因为剧烈的动作微微起伏,露出他一闪而过的小巧的下巴,仿佛藏污纳垢之中一抹纯洁的白,越发的引出犯罪的欲|念。 吊三角眼朝前走进了一步,伴随着浓重的口臭的是那让人做呕的话语:“张开腿就行了。” 张开腿就行了…… 张开腿…… “啪——” 一声巴掌声之后是暴怒的吼叫,劈里啪啦一阵响声后,一个身影跌跌撞撞推开那金属垃充当的“门”跑了出来。 恶心! 好恶心!! 真的好恶心!!! 温漓低着头不管不顾地跑着。 那淫邪的目光好像蛇一般将他缠绕,那恶心的触感仿佛粘腻的液体向他涌来,呼啸的要将他淹没。 这种事! 这种事!! 为什么要让他碰上这种事情?! 他已经很努力的在生活了,为什么要让他遇到这些事情?!! 天底下有那么多悲惨的人,为什么他也是其中的一个? 他又没有烧杀抢掠,也不是十恶不赦,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他??!! 那积攒在心中许久的怨气与疑问在得知希望破灭的那一刻如同压抑的火山终于喷发,那失控的岩浆沸腾的愤怒几乎将他焚烧殆尽,让他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跑—— 跑—— 跑—— 他撑着膝盖弓着背颤抖地呼吸着,肺腔因为吸入过多掺杂金属尘埃而抽搐疼痛,冷寒将他额头上的碎发浸湿,苍白的脸像是雨夜之中爬出来的水鬼。 路旁的“人”漠然地来来往往,他们漠然地眼神对这种事情早已熟视无睹,在垃圾星随时随地都会有虫痛苦地倒下去,就算是难以接受的死亡在经历太多之后也会变得习惯麻木。 口腔之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耳中心跳如雷,温漓茫然地睁着眼抬着头。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瞧一瞧看一看,看上哪个就带走哪个啊!” 不远处粗暴的吆喝声恍惚地传到温漓的耳中,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抬起颤抖地腿朝那边走去。 那里是做着奴隶交易的场所。 一个又一个“人”跪在地上衣不蔽体,他们的脚上各自套着一个沉重的脚镣,像是一只邪恶恐怖的触角汇集到最中间那个身高体壮手握长鞭的男人身上。 “来啊,都来看一看,都是上好颜色的雌虫,腰细腿长屁股大!” 手握长鞭的男人随手抓起一个脚边的雌虫,粗糙的大手毫不顾忌地在他的腰上腿上游弋最后在他的屁股上狠狠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被打的雌虫低着头闷哼一声不敢反抗,在一众打量的目光之中,他是一个随意被摆弄的货物。 “太瘦了,会不会没干几下就死了?” “怎么会?虽然瘦但是该有的都有,也没有病,只要给一口吃的,活个几年没问题的!” “真的吗,看起来一点都不耐干啊?” 看着买家兴致缺缺的模样,手执长鞭的男人从鼻腔之中发出一声哼声,随后扬手,像是为了证明什么。 “啪——” 一个跪在地上的雌虫不偏不倚地领了鞭打,他颤抖地低着头,腰腹之后一道鲜红的血痕盛开。 “啪啪啪——” 那被打了数鞭子的雌虫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跪着朝前爬去祈求着某个买主大发善心地将他收下。 听着耳边出价的声音和那雌虫的惨叫和哭泣,温漓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窖。 他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他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吗? 那些噩梦一般如影随形的画面再一次在他眼前展开,他身上黑袍无风而动,因为他在颤抖。 “各位各位,我这趟出去可弄到了个宝贝,花了大力气大价钱弄来的宝贝!” 手执长鞭的男人看着气氛已经差不多,故作玄虚地拍了拍身后蒙着黑布的笼子,这偌大的笼子大刺刺摆在那里早就吸引了买主的好奇心,此刻一听到奴隶主神秘兮兮的话语,一众买家都急不可耐地哄闹。 “早就看到了,没事搞得神神秘秘,藏了什么宝贝啊?让我们亮亮眼!” “对啊,就是,拿出来让我们亮亮眼啊!” “打开!!” 这些哄闹叫喊正是应了奴隶主的心意,他扯着黑布猛地一拉。 “唰——” 肮脏昏暗的奴隶贩卖地仿佛变亮了几分,那弥漫着金属尘埃而显得污浊的空气仿佛映出绚烂的色彩。 砰—— 砰砰砰—— 心脏仿佛猛地漏了一拍,随后是剧烈的跳动。 啊——真像。 温漓听到自己的心这样说。 橱窗里漂亮的洋娃娃。 他有一头漂亮的银发,就算是血污也掩盖不了他那美的几乎称得上锐利的面容。因为突然的亮光,那漂亮的眉微微皱着,纤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眸。 下一刻,那双闭着的眼眸睁开了。 污言秽语忽然大声起来,可温漓却感觉四周都变得安静下来。 平静。 非常平静。 像是有什么巨大的魔力,温漓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空掉了。 他看着笼子中的那双眼睛,金色的眼睛凶猛如同林中野兽,明明身处困顿牢笼可却好似自在于林间漫步,丝毫不见慌张。 那双金色如同宝石的眼睛好似冬日结冰的湖面,平静无波,沉稳冷静强大。 温漓死死盯着笼中平静的野兽。 不,还是不一样的。 那并不是漂亮乖顺的洋娃娃。 “五千星币!买一个身强体壮的雌虫,买回去能当奴隶能当性|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么好的价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声粗狂的幺和声将温漓从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中唤回。 温漓被这双眼睛的风采震慑,一时间没注意到其他,但只要细看就能发现台上的奴隶主似乎热情地过了度,像是急于脱手,找个冤大头弥补自己的损失。 确实,这位压轴之物看起来实在太过凄惨脆弱。 他的后背上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一只腿以怪异的姿态扭曲着,显然是断了,身上有许多烧伤,还掺着碎裂的金属玻璃,他看起来就是一只随时会死去的雌虫。 这种款式的买回去且别说使用他,怕是还得搭上医药费,万一死了人财两空。 垃圾星上的虫又不是傻子,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吹来的,因此没有一个出价。 有几个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笼中的雌虫,显然有意,不过嘴上仍旧指指点点,显然是想要奴隶主再少一点。 温漓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五千星币,我买下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却好似一阵清风划过嘈杂的人群卷着边儿传到笼中野兽的耳中。在一众惊诧的目光之中,他打开怀中抱着的牛皮纸袋掏出曾经装满了他的希望的盆栽。 “砰”地一声,伴随着瓷罐的碎裂是钱币碰撞发出的闷响。 温漓指尖颤抖着递上怀中的钱币:“我…买下他了。” 第四章 疯了! 他绝对是疯了!! 回到狭窄得不到十平米的垃圾房中,温漓脑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此。 他怎么会花五千块钱买一个快死的雌虫? 五千块钱是他省吃俭用快要半年才存下来的钱,他如今浑身上下只有十几块钱,根本就不够他们花的。 这个雌虫看起来很不健康,浑身上下都是伤口,状态蔫蔫的,感觉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一样。 他现在剩下的钱管一张嘴都勉强,哪有闲钱去买额外的口粮和药剂? 要问在垃圾星什么东西最贵,莫过于治疗药剂。 这里的“人”都是贱命一条,活得下去就活,不然就死。 温漓坐在椅子上看着口袋里仅剩的十几块钱罕见地情绪外放,他捂住了头,眼中懊恼明显。 因为房间之中多了一个“人”,此刻的他并没有脱下外袍,他害怕暴露自己小心翼翼掩盖的雄虫身份。 这充满了细菌和毒素的外袍穿在身上让他非常不舒服,可他又不能脱下,想到这里他再一次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买回这只陌生的雌虫。 怎么办? 好想洗手,好像喝水。 紧绷的情绪缓和下来,温漓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也疼嘴巴也干。 温漓抿了抿唇站起来,走到了一处由垃圾金属隔离出的小凹槽之内,他回头瞥了眼坐在墙角阴影中的雌虫。 似乎是因为疼痛,他靠坐在角落的阴影之中闭着眼睛,双手因为铁链的禁锢垂放在地上,厚重的铁链和脚踝上的镣铐混在了一起。 为了保障买主的安全,奴隶主并没有取下货物身上的镣铐,只是把转交了钥匙。 这只雌虫身上的伤很重,厚重的铁链对于伤口的恢复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出于自身安危着想温漓实在不敢解开禁锢他的铁链。 先前在笼子里看不出来,但这只雌虫身量极高,一米九多的个头,虽然看起来并非肌肉喷张,但是在这样的身高前堪堪一米八的他着实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感。 想起奴隶主转交时交代的话语以及特殊货物身上比其他雌虫都厚重了好几倍的铁链,温漓再次皱眉叹了口气。 没事找事,他真是疯了。 温漓握着手中的钥匙,再次瞥了眼角落中的雌虫确保自己能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而对方不能看见自己后,迅速脱下了那让他浑身不舒服的黑袍。 衣物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 温漓没有发现,在他低头的间隙身后那双亮起的金眸,那眼中并没有他以为的濒死重伤的孱弱,也没有任何痛苦和恐惧,那双金色的眼睛淡漠又冷静,冰冷宛如机器。 命运似乎总是捉摸不透,温漓并不知道此刻他身后这个花了他几乎全部身家的雌虫竟然是帝星虫王陛下的第三子安德烈·维莱纳斯,凭借着令人惊叹的战绩获得“帝国利刃”的帝国殿下。 然而此刻的“帝国利刃”被束缚了手脚成为成为垃圾星奴隶贸易中的以五千星币成交的货物。 温漓快速换好了衣服确认自己的后颈依旧遮挡地非常严实后,才快步走到过滤器那儿倒了一杯水,拉开覆盖在面上的布料,几口水下肚,他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站着喘了口气。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温漓再次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这个他一时冲动花了五千星币买下来的麻烦。 这只雌虫低着头,面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 他看起来像是在等死。 脑中突然闪现这个想法,温漓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思索片刻他终于还是抬脚朝安德烈走去。 安德烈听着那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垂在身侧的手臂紧绷,正当他想着该如何出手之时,他眼前多了一抹显眼的白。 “给。” 那白皙的手指握着一个水杯,微微将沾着水渍的杯口转了一个方向。 安德烈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顿。 眼前的这只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仿佛一件精美的造物,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手指上有着深深浅浅不同程度的伤痕,有的旧了留下一道浅白的痕迹,有的新的还泛着红。 这并非是一个常年握枪支或是干粗活的手,但是这只手也确实遭受了风霜洗礼,上面遍布的伤痕和老茧可以看出这只手的主人过的并非逍遥快活。 温漓见安德烈没反应,以为是他嫌弃自己用过的杯子,他抿了抿唇:“没有多余的杯子只能先这样。” 安德烈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被布料遮挡大半的脸,堪堪只露出一双眼睛。 黑色口罩的映衬得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惊心动魄,他的眼睛就算不笑也微微弯着,形状仿佛含春的桃花,本该上扬的眼尾显出微微下垂的弧度,显得莫名乖巧。 安德烈看着温漓,金色的眼眸之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动了动带着镣铐的手,铁链因为摩擦发出喀哒声响。 还没等他抬起手,一声叹气轻轻拂过耳畔,随后那双白皙的手指拖着杯子抵在他的唇边,手指的主人无奈地垂着眼:“出于安全考虑,我现在不能解开你的手铐,喝吧。” 安德烈垂眸看了看唇边的杯子,就着杯子喝下水。 口中有一股涩味,但是安德烈知道这已经是经过处理的饮用水。 雌虫的举止很有教养,从他喝水这个简单的姿态就能看出,他受教育的程度绝对不低。 温漓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安德烈,人下意识做出的行动往往比较真实,面前这只雌虫即使是满身狼狈也依旧难掩通身的贵气。 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遇难了才会沦落至此的吧? 就和他一样。 温漓抿了抿唇,垂下眼。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温漓拿着杯子正要起身忽然听到一声低沉的道谢,手指微顿,有些意外。 安德烈半闭着眼眸缩回了角落的阴影之中。 他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 多处金属碎裂划出来的伤口,腿骨断了,手臂也折了,但是最严重的是断裂的肋骨,细碎的骨渣顺着血液游走若是扎进内脏那才真是雪上加霜。 他现在的卫生情况堪忧,很可能会造成二次感染,他需要药物,但是现在显然无法获得。 唯一的方法就是自愈,S+级别的雌虫的治愈能力强悍,但是自愈的前提是足够的休息,因此他需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他闭着眼,身体做出自我保护的动作,蜷缩在阴影之中,像是一个随意被丢弃在垃圾堆里的废物。 温漓打量着安德烈,这只雌虫不太一样,他没有因为他的一时心软向他求救,也没有做什么越界的举动,除了刚刚的道谢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安静地过分。 细碎的银发在额前微微晃动,明明房间中现在没有风,为什么会无风而动? 温漓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只雌虫在发抖。 “簌簌——” 安德烈倏忽睁眼,冷光好似寒刀,双眸之中厉色难掩,铁链哗啦作响。 温漓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安德烈倒抽了口凉气:“放…放手。” 安德烈看着掉在自己小腿上的抹布以及洒了大半的水,缓缓松开了手。 温漓犹豫许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打算把自己剩余不多的水用来给安德烈处理伤口,没想到对方这一握差点让他的手腕直接报废,水也洒了一地。 温漓揉着自己发疼的手腕皱着眉看着地面上因为高温快速蒸发的水渍满眼惋惜。 “抱歉。” 温漓有个心软的毛病,无论对方做错了什么只要和他道歉,一般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看着安德烈满身狼狈垂头道歉的模样,口中责骂的话语无法出口,只能嘟囔着惋惜。 温漓咬了咬牙,起身将过滤器中仅剩的一点水倒出来,打湿抹布后朝安德烈走去:“我身边没有伤药,但是伤口不处理不行,只能先清理一下。” 解释完自己要做什么,温漓伸手解开安德烈的衣物,干净的布料擦过伤口逐渐被染得脏污,温漓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为了赚取学费他曾接过诊所里照顾病人伤患的活计,一般就是给医生打杂干的都是脏活累活,处理简单的伤口包扎。诊所所在的地段还算太平,但偶尔也会有些帮派混混火拼受伤。温漓在医生旁边耳濡目染看了不少也学了不少,有些时候诊所里头忙不过来,他也能搭把手。 温漓自认为自己也算见过“世面”,可是安德烈身上的伤着实让他大为震惊。 对方能活着简直就是奇迹。 除去身上那些擦伤淤血不说,他的手臂断裂,胸口心脏周围因为肋骨断裂凹陷了一个大坑,皮肉映出血色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他花的五千星币可不能打水漂,事到如今只能撑着头皮硬上。 一个小时后,看着地上染了血的四五块布料肉疼地闭了闭眼,最后一点过滤水也已经用完了,幸运的是他也算草草处理完了这只雌虫的伤口。 脖子因为长时间僵直有些酸疼,温漓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嘱咐:“不要碰水,不要移动伤处,要遵循医嘱按时……” “吃药”两个字被温漓及时吞回腹中,他有些懊恼自己的肌肉记忆,下意识就把当初诊所里教的那一套说出口了。 没等温漓想到如何圆回尴尬,一声致谢再次响起,温漓抬起头落入了一双异常平静的金眸中。 这位“病患”看起来非常冷静,毫不慌张仿佛受伤的并不是他。温漓从未见过这样的患者,想当初那些天天火拼的混混来了诊所里也是哭爹喊娘,没几分钟就要拽着医生问自己会不会死。 他们的心中充满害怕、恐惧和惊慌,他们的面容因为疼痛扭曲着,口中发出刺耳的咒骂或是哭号。 雌虫的声音全哑了,但是除了这点好像没有任何异常。 温漓能感觉到清理时他手下的肌肤因为疼痛控制不住地发抖,但是整个过程他没有听到任何痛吟。 这只雌虫会死吗? 这么多的伤口,溃烂化脓二次感染,没有药物治疗,没有有营养的食物,甚至没有足够填饱肚子的东西…… 他能在这个凶残冷漠的垃圾星活下去吗? 自己又能真的救活他吗? 温漓抿紧了唇畔,房间中的氛围似乎变得凝重,温漓伸进裤子口袋里的手指紧紧捏着钥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拿出来。他想起刚刚靠近时对方快速迅猛的动作,他不敢。 他是好心,但不是滥好心。农夫与蛇的故事他已经在许多人身上领会过了。 温漓瞥了对方一眼,最后取出自己仅剩的一件外袍:“这个你先穿着,你的衣服不能用了。” 温漓说着就要将那沾了血的衣物取走,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刚刚一直随意他动作的安德烈忽然制止了他。 “请不要拿走它们。” 闻言,温漓松开了手。 他看着安德烈仔细将破损的衣物折叠收好,忽然出声:“你是军人吗?” “什么?” 温漓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词语,换了一个曾听过的用词:“你是军…雌吗?” 他初见时就在怀疑雌虫身上穿的是制服一类的服装,然而由于衣物实在太过残破导致他不敢妄加揣测,但是安德烈折叠衣物的动作让他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毕竟只有接受过训练的军人才会下意识地叠出一个整齐的豆腐块。 安德烈望着温漓片刻后点头:“是的。” 闻言温漓眼前一亮,他喜欢军人,他在电视上看过许多穿着制服的军人,他们目视远方身上的军装笔挺,神色坚毅,保家卫国威风凛凛。 他本来也打算大学参军,只可惜他的申请书刚刚上交就被一场车祸夺走了生命,再一次睁眼已经在垃圾星了。 因为是军人所有才会有那么快得反应速度,才会有如此高的警惕心,温漓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正确。 一句军人可比什么保证都有用的多,这下他不再犹豫掏出口袋里的钥匙解开了安德烈手腕的镣铐,将手中勉强还能用一用的抹布递给安德烈。 温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解释道:“手铐脚链不利于你的伤口恢复,按理说我本来应该全部解开这些锁链,但是我害怕你会伤害我,所以只取了你手腕上的镣铐,方便你的行动。你既然是军雌,那一定不是什么坏人…不,坏虫,大概率是受难流落到此地,又不巧被奴隶主抓了过去。 我买下你并不是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要是想走也随时可以,只不过垃圾星的环境很恶劣,水源稀缺空气中也喊着毒素,紫外线过强或烧伤皮肤还有时不时回袭击的风暴,以你现在的状态怕是太过勉强,等你好了我也不会强留你,你留了很多血需要及时补充水分,但是过滤水都用完了…… 你可能不知道,在垃圾星上的水源是大问题,并不是所有的水经过过滤都能入口,空气中沾满了微量毒素和金属碎屑,就算是过滤后也不能喝,勉强能饮用的一般是经过地表稀少植被过滤后的地下水,这样的水源只有在C区才有,而且每一次都有很多“人”在那里排队,而且今天关卡已经关闭了……” 温漓有一个自言自语的坏习惯,每次说起什么就会滔滔不绝甚至前言不搭后语,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絮絮叨叨许久了。他有些脸热的看向自己唯一的听众,然而出乎他意外的是对方没有露出丝毫不耐,他在静静地听着。 温漓很意外。 这个自言自语的习惯曾给温漓带来许多麻烦,很多初见温漓的人发现他自言自语能说上许久时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他。后来能和温漓说上几句话的人虽然不会把他看作疯子但是却那么不在意他说的话,每每他开口是总是敷衍,随便转一个话题岔开,久而久之温漓就不喜欢和人说话了。 他来到垃圾星半年,这个习惯不仅没有改掉反而越发严重,有些时候温漓都觉得自己像是疯了。 可安德烈的神情和眼睛似乎都在告诉他他在认真听,他没有把他当成神经病。温漓抿着唇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 “轰隆隆——” 外头一声巨大的响声,随后是一阵仿佛余震的摇晃。 温漓像只兔子一样扑向一侧掀开遮挡沙尘的废旧的金属挡板,他看到了灰暗的街道上无数蜂拥出来的“人”。 第五章 看着那群如同丧尸出城朝西北方涌去的黑压压人群,温漓迅速放下挡板,抿紧了唇。 他忘记了! 他竟然忘记了今天是半月一次的废旧垃圾投递的时间。 F区的重污染区每隔半个月差不多的时间会送来大批废弃金属,那些是来自于其他高等星球的废弃物,有很多值钱的零件。 要是运气好,这一天捡到的东西价值足足抵得上一个星期的劳累。 温漓也去过重污染区,那时候他非常缺钱,就像现在一样。 温漓扭头看了眼角落里的安德烈又想起自己口袋里剩下的几个钢板,几秒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他迅速拿出塞进袋子里的黑袍将自己像往常一样裹好,他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门把,即将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回头。 他看了眼安德烈所在之处。 这里没有药物,没有水,也没有粮食。 温漓咬了咬唇最后从怀中掏出那块本来打算当做晚饭的压缩饼干塞进安德烈手中,言简意赅道:“待在这里别出去。” 他来不及和安德烈解释太多,只能期望安德烈能明白他刚刚嘱咐的深意,提醒铃已经响过了,现在时间就是金钱。 要是去晚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温漓匆匆出门了,临行前特地把门上锁,这些都是为了以防万一。 路上有卡车疾驰而过,但更多的是和温漓一样拽着牛皮袋匆匆忙忙的拾荒者,他们此刻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为了生计而战。 远处,那扇黑黢黢打开的关卡仿佛地狱之门,密密麻麻的黑点朝里头涌去,他们从身前“人”的背上身上踩过去,他们不在乎脚底下的是谁,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挤进去。 温漓来的晚了门前的人流量不再像刚打开时那样恐怖,他加快脚步凭借着灵活地走位挤了进去。 看着垃圾堆中那群一哄而上爬上呈小山一般堆积的废旧金属的竞争者,此刻的他和其他虫一样眼中只有这肮脏但具有价值的“垃圾”。 “滚开!” “这是我的!” “什么你的,明明是我的!” “是我先看到的!” “谁先拿到手就是谁的!” “该死的家伙!” “你骂谁该死的家伙呢?不想活了?!” 他们扭打在一起。 一言不合就开打,为了一点钱财就厮杀这样的事情在这里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温漓拿着牛皮袋默默远离了他们,他没有卡车也没有运输工具,那些大头的物件不属于他。 他没有强健的体魄和占据优势的身高,和别人起争执绝不是明智之举。 他有的只有一双手,和一个牛皮袋。 经历半个月的拾荒生活,现在的他已经能一眼看出什么是无价值的废物,学会如何迅速且悄无声息地把牛皮袋的空间价值最大化。 悄悄地来,悄悄的走。 他不想引起任何注意,能安全地活着就好。 温漓忍住伸手擦汗的冲动,这些并未处理的重金属上有许多细菌病毒,他拽着牛皮袋的口子扎进弯下腰屈膝深吸一口气,背部传来的沉重感几乎让他憋不住口中的那口气。 他咬着牙,迈开腿朝前走了一步,第二步。 肩胛骨被后背的金属压得生疼,粗糙的牛皮袋因为沉重不断后坠将手心磨出一道又一道口子。 温漓咬着牙在心中打气,这些天每一次他都做到了,没理由这一次做不到。 天色已经擦黑,空虚的腹部早已饥肠辘辘,发颤的双腿在土地上落下一声又一声沉重的脚步。 阿廖卡老板即将关闭店里称重的机器,对于拾荒者而言今天是垃圾投放的日子,对于他这类回收垃圾的买主,今天正是他收摊卖货的时候,他已经将近期积累下来的废品分门别类交易成功,此刻的他打算给自己放个小假,他哼着小曲正要关门。 “老板……” 听到熟悉的声音,阿廖卡老板扭头看到了温漓以及他脚边放着的那个沉甸甸的牛皮袋。 阿廖卡老板提高了点声调,对于温漓此刻过来兑换钱币感到奇怪,他认识温漓这么多天从未见过他一天来两次的:“温?你不是早上才来过吗?而且现在不是废金属投放的日子吗?” 温漓喘了口气,没有回答老板的问题,只是问道:“今天还收吗?”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他刚刚步行穿越了两个区,此刻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而且也没有时间了,他要赶着D区的关卡落下前回去。 阿廖卡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他已经收好了摊子,此刻只要拉上门就能立刻回家。 温漓抿了抿唇,似乎明白自己有些强人所难:“抱歉,老板但是我现在有点急。” 他身上只有十几个星币,这点钱对付他的晚饭绰绰有余,但是他还买了一只受伤的雌虫,他需要钱。 阿廖卡老板看着自己已经收拾好了的摊子,又看了眼明显是急匆匆过来的温漓,最后决定卖一个面子:“行,你也算是老主顾了,这次就算了。” 垃圾回收站的灯光再一次亮起,看着在机器面前分门别类帮他算钱的阿廖卡,温漓朝他投去感谢的目光:“老板,谢谢你。” 正在忙的阿廖卡随意挥了挥手:“一点小事,客气什么。” “总共是二百二十六块八星币,取个整,我算你二百六十七块好了,这里是钱你拿好了。” 温漓小心将星币收到身上放好,朝阿廖卡礼貌地道谢后打算离开。 “温,等等。” 温漓回过头。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温漓微微一愣,垃圾回收站的老板一直照顾他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一直都很谨慎从未流露过多的信息,不久前偷渡站发生的事情让他浑身的细胞都拉响了警报,此刻面对阿廖卡的好心他也无法放松。 阿廖卡老板小麦色的脸上露出一点不明显的红:“你从来没有一天两次到我这里来换星币,我觉得奇怪就随口问问,应该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紧绷的神经勉强恢复平静,温漓僵硬地扯了扯嘴:“没什么事情,只不过我需要钱来买药。” “药?” 阿廖卡的声音忽然拔高了好几个度,他一下子从工作台窜出来,胸前挂着沾满油腻脏污的围裙滑稽穿在身上:“温,你是那里生病了吗?” “也是,你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常常吃不饱。” “温,你等等。” 阿廖卡像是机关枪一样哒哒哒的不停根本没让温漓找到插嘴的机会,关卡门上就要落锁此刻的温漓心里面上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焦急的神色。 “温,这是我今天得到的糖水罐头,给你一瓶。” 闻言温漓脸上的焦急都一僵,几乎在听清阿廖卡给的物件是什么时就失去了拒绝的能力。 糖水罐头…… 天知道这几个字对他的诱惑力有多大, 他有多久没有吃到正常人的食物了。 仿佛啃墙灰的压缩饼干,苦的发涩的过滤水,有有毒的空气…… 足足五个月,这样非人的生活几乎将他逼疯了。 温漓低下头:“谢谢。” 阿廖卡见温漓收下了罐头露出笑容,随后像是变魔术一般又拿出了一个小瓶子:“这也是朋友送的,你拿着。” “这是……” 温漓眼瞳扩大。 阿廖卡塞给他的是一瓶营养剂,在垃圾星,这东西简直是贵的离谱。 温漓下意识拒绝:“这太贵重了。” 阿廖卡爽朗的笑声响起:“我这么大个不需要这些东西,倒是温,你看起来真的很容易生病,可千万不能生病啊。” 温漓抿紧唇不知所措,面对恶意他可以无视但是面对纯粹的善意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口头的感谢显得那样的浅薄:“老板,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阿廖卡眨眨眼:“一点小事,别放在心上。要是真想谢谢我常来照顾我的生意就行。” 什么照顾生意,明明就是亏本生意。 温漓抿紧唇,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这份善意,因为阿廖卡给他的东西都是他正需要的,从前他还能将相应价格的钱币偷偷塞到工作台上,但是现在这些物品的价值远远超过了他所拥有的钱币,而且他真的很缺钱。 言语总是轻飘飘,就算是再多的谢意重复多次也只会显得单调。只有当一个人拥有了能力才能回报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温漓不会浪费老板对他的好意。 柜台上那双结实粗大的手掌微微蜷曲着,像是有些窘迫,长着粗大指头和蛤壳似的又厚又供的指甲抓出一道木屑。 那双虎口和手掌都长着亮闪闪老茧的大掌抬起在温漓的肩头拍了拍:“温,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是,不管怎么样,要好好活着啊!” 看着那带着善意和温暖的脸庞,温漓感受到一种久违的酸意,眼眶突然又开始发烫。 人能忍受许多侮辱和打骂,可偏偏一点善意却能穿透他们刀枪不入的盔甲让他们在一瞬间几乎溃不成军。 温漓眼眶酸涩,点了点头。 他会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见到希望。 第六章 温漓回到了他的住所。 看着门上那个完好无损的铁锁,温漓心中微微一松,看来那只军雌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并没有暴力破门离开。 温漓从黑袍的口袋之中拿出了钥匙,钥匙插进锈迹斑斑的铁锁中鼓捣几下,铁链发出嘎吱的声响坠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推开门,温漓第一时间就是寻找安德烈。 而他张望找寻的眼神几乎是瞬间就落入了那双明亮的金眸中。 雌虫扎起了遮挡面容的银发,擦去了脸上的脏污…… 高挺的鼻梁之下是略薄的唇畔,虽然失了血色但是无损形状的优美,棱角分明勾勒出的优秀的下颚线,琥珀色的双眼仿佛宝石,他像是一块蒙尘的宝石显露出以往熠熠生辉的辉煌。 温漓看着安德烈缓缓张开的唇畔抿紧了,他垂下眼。 他没想到这只雌虫竟然如此的……漂亮。 漂亮这个词语用来形容一个男性形象并不是很恰当,可是偏偏莫名其妙的,温漓见到安德烈面容的第一眼脑中浮现的就是这个词语。 像是一把镶嵌着宝石却削铁如泥的匕首,染过鲜血和脏污,被干净的绢布擦拭之后露出了真容。 难怪那个奴隶主竟然要价五千星币。 要是他像现在一样洗干净了脸绝对不止五千星币。他落在某些不好买主的手里,怕是会遭遇很多悲惨吧? 温漓想起奴隶场中那些害怕被鞭打折磨的货物被迫露出乖顺的模样,忽然就觉得自己的五千星币花得挺值得。 要是这样的人被打断脊骨碾碎尊严实在太过可惜。 温漓脱下黑袍塞进袋子里,视线随意一瞥很快就发现了房间里的不同之处。 他之前匆匆丢在地上的衣物被收起来了,那张“床”上随意揉成一团的被单被叠的整整齐齐,房间里那些由废旧金属搭建起来的刺眼的摆设也稍稍变动,显出几分顺眼的意味。 虽然他往常也会对房间进行整理和打扫,但是疲于赚钱的他根本没有足够的精力进行大整理,因此往往是确保干净就行,现在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地方却被收拾的妥帖干净,莫名像一个适合睡觉的地方了。 这只军雌对这个房间做了整理和打扫! 这个念头在温漓的脑海之中快速划过,他看着满身狼狈甚至没有条件处理伤口的安德烈,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 《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美此离开时都满心担忧地在唐三藏周围画了一个圆圈一再嘱咐让他不要跨出这个圈子,孙悟空苦口婆心劝了又劝,可每一次唐三藏都是重蹈覆辙。 温漓本来觉得自己像苦口婆心的孙悟空,并没有对临行前匆匆的嘱咐抱有太大希望,只期盼着对方不要惹出太多麻烦就好。 可是他以为是个包袱的家伙不仅没有逃跑也没有像他悲观想象中那样死去,反而还给他打扫了房间整理了卫生,做完这一切之后乖乖地回到金箍棒画出的圈圈里。 可现在的情况远比他料想的好太多,莫名让他生出一点走运了的感觉。 他好像买到了田螺姑娘。 温漓偏头看着自觉回到角落阴影中的安德烈,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邀功和讨赏。 “你整理了房间?”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我,我得报答你。” 他的回答直白又真实,温漓被这毫不掩饰的诚实惹得弯起眼眸,故意逗他:“你说你要报答我,你知道救命之恩在我们那里都是怎么报答的吗?” 安德烈没有回答金眸注视着温漓,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看着满眼认真的安德烈,温漓口中那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打趣话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拍了拍手:“没什么,不重要。” 温漓伸了伸僵直的手臂:“谢谢你替我整理房间。” 他没注意到身后听到谢谢的安德烈眼眸中浮现的诧异。 温漓走到椅子前坐下,过滤水已经没有了,所以只能将就这用抹布擦手作罢,他看着还傻愣愣站在角落的安德烈抬了抬手:“站那干嘛,过来。” 安德烈不明所以但还是靠近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弯曲成一个弧度。 温漓伸手在怀中掏着什么,余光瞥见安德烈拿出什么放在桌子上,抬眼一看是自己临走前丢给他的那一小块压缩饼干。 “怎么没吃,肚子不饿吗?” “军雌能三天三夜不吃饭。” 看着垂首站在自己身前的安德烈,温漓有些失语:“能挨饿又不代表不会饿,给你饼干你就吃,又不是你偷来抢来的,给你的干嘛不吃。” 这倒是第一次有虫对安德烈说给你的就是你的,而他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虽然出生皇族,但安德烈是雌虫。身为雌虫他所承担的并非只有皇子的风光霁月,在那个不缺雌虫的皇室之中他必须拥有价值,拥有别虫无法替代的独一无二的价值。 自从他记事起,他就知道他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 他的雄父是帝国最尊贵的虫,他拥有许许多多的孩子,他只是其中一个。 为博那位尊贵的雄父一笑,安德烈花了别的虫难以想象的汗水和努力。 他已经习惯了明码标价的往来,像温漓这样莫名其妙救了他并且并未向他索取任何报酬的行为让他感到不安。 就像是……从天而降的恩惠。 那一小块压缩饼干再一次被推到他眼前,他有些笨拙地将它握在手心,他感到一种习以为常认知体系开始奔溃的错乱。 “快吃。” 比起劝告,命令语气的话语对安德烈更加有效,温漓注视着安德烈咬住了那块压缩饼干才略微满意地继续掏口袋里的罐头。 饥饿到内部消化的胃在得到食物的安抚后不再叫嚣,疼痛缓缓化开不再难以忍受,然而身体疼痛减轻的同时大脑似乎变得混沌。 看着安德烈含着压缩饼干的模样,温漓忽然有一种拿着猫薄荷喂流浪猫的错觉,落难流浪的猫咪看着好心人送去的食物,不知所措的呆愣在原地。 银色的头发此刻梳理后拢在一起,看起来干净整洁。 还是一只爱护皮毛注重形象的流浪猫。 温漓对自己脑子里冒出来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好笑,笑意似乎冲淡了眼尾的疲惫,下垂的眼尾微微上扬。 “你叫什么名字?” 安德烈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温漓从怀中掏出一个罐头和营养剂,识趣地移开眼,这些东西并不是他能肖想的,能有食物缓解饥饿已经是远在他意料之外的好。 被问及名字,他低下的头再度抬起:“安德烈。” 温漓发现安德烈每次说话时都会直视对方的双眼,那种认真聆听的感觉让温漓有些高兴,他把桌上的营养液朝安德烈的方向递去:“安德烈,这个也给你。” 温漓见安德烈盯着自己的掌心没有动作,还以为不知道这东西是营养剂,开口解释:“营养剂,能补充营养。” 安德烈当然认得温漓手中拿着的是营养液,虽然是最下等的营养补充试剂,但是在这个地方这种东西的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安德烈没有接过,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温漓。 温漓今天忙了一天已经很累了,举着营养液的手臂发酸发涨,他没等安德烈反应伸出手直接把营养液塞进他的手中。 因为动作幅度松垮的袖子顺着手腕滑落,白皙的肌肤上一圈青紫格外明显。 安德烈忽然上前一步握住了温漓的手腕:“这是我弄伤的。” 温漓看着手腕上的淤青不甚在意地唔了一声:“没事,我皮肤薄随意碰一碰就会这样,只是看起来吓人,唔吓虫,呃,你做什么!” 安德烈握着温漓的手腕抬眼低声道:“可能会有些疼。” 下一刻,温漓的手腕被滚烫的掌心包裹,互相使力缓缓推开。钝痛从手腕上传来,温漓知道安德烈这是在帮他疗伤。 自己不甚在意的小伤口被别人放在了心上,这种感觉对于温漓非常新奇,但这感觉……并不差。 安德烈小心地揉着他的手腕,反复揉捏直到被包裹的那块淤青散开,连带着四周的肌肤都变得红粉才收了手。 温漓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弯起眉眼:“谢谢安德烈。” 那带着笑意的谢谢像是羽毛,落在安德烈的耳中划过了他的心间。 他感到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他不知道为什么温漓要向他道谢,明明他的手腕是因为他受了伤他帮他治疗本就是理所当然。 他不明白的还有很多,比如两次递给他的压缩饼干,比如现在他眼前的营养液,又比如他买主脸上的笑容。 “安德烈,你不喝营养液吗?” 声音从前方传来,安德烈抬起头看着眉眼舒缓带笑的温漓,四目相对,他的眼神直白:“你比我更需要营养剂。” 温漓被这眼神看的莫名一愣,明白安德烈是什么意思后抿唇一笑。 他好像明白安德烈为什么拒绝他的营养液和压缩饼干了。 “安德烈,不用担心。” 明亮直白的眼神。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温漓觉得这话说的很对,面容上可以覆盖假面,但是眼睛确实无法遮蔽。 贪欲、性|欲、渴望、憎恨、怨毒,还有无数勾心斗角的算计。 这些天他在垃圾星上见过无数双这样的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纯澈的眼神。 莫名地让他想到金色的太阳,任何阴影黑暗仿佛都在这双眼睛之下无处遁形。 看着递到自己身前的营养剂,温漓微微摇了摇头,他拿起桌上的糖水罐头轻笑地晃了晃:“没关系,我有这个。” 他那又添了几道红肿的手指握上糖水罐头的拉环,可能是心力憔悴,或是今日的劳作超过了往常,温漓握着拉环的手指几次都没有成功。 一双修长的手握上了糖水罐头,轻轻一扯,糖水罐头发出“啵”的一声后打开了。 看着面前打开的糖水罐头,温漓再次灿然一笑:“谢谢安德烈。” 末尾他的名字在舌尖滚上一圈轻轻吐出,温漓偏过头微微扯开了口罩露出一个小口,喝了一口糖水罐头,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炸开,许久没有尝到正常食物的温漓眯起了眼,他的语调懒洋洋的上扬:“安德烈,营养液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比我更需要它。”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安德烈莫名从他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他的意思。 他想他活下去。 温漓很累,累的一动不想动,今天他已经超出了负荷,但是房间里忽然多了一个人他撑着眼皮不敢入睡。 虽然让病人睡地板实在太不人道,但他不敢让安德烈和他同床共枕,只得扯了件衣服让供他夜间保暖。 温漓忍着困意眯着眼瞅着角落里安静的身影许久,久到他觉得对方应该已经睡着了才终于撑不住地闭上眼睛。 房间里变得非常安静,只有略重的呼吸声响起。 片刻后,角落里的身影忽然动了动,金色的眼眸注视着床上缩成一团的身影,许久垂眸,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只见那右手拇指上沾染了一层晶莹的液体,那是他刚刚开糖水罐头时染上的。 他将拇指送至嘴边,缓缓伸出舌尖舔了舔。 劣质糖精的味道。 但也是甜的。 第七章 温漓是被吓醒的。 双眼死死瞪着天花板,额头上冷寒密布,他又做恶梦了。 温漓喘了口气想要抬手抹把脸就被四肢传来的酸疼弄得重新倒回去,腰酸背痛。 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滑落,他下意识伸手抓住,是一件黑色的外袍。 从噩梦中惊醒大脑尚未混沌,紧紧抓着那件黑色外袍的手指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迷迷糊糊觉得这件外袍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很快身上的酸痛就将温漓的注意力分散了七七八八,疼得他呲牙咧嘴。 两条腿又酸又胀感觉好像不属于他了一样,去一趟重污染的F区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他没有时间休息,他必须爬起来。 他需要过滤水也需要食物,不干活就没有钱。 之前的那些天他都能做到,现在没道理做不到。 他一定可以的。 在垃圾星快半年温漓自我洗脑的本事已经练的炉火纯青,手臂支起抵在床上,他低着头心里默默打气咬着牙想要爬起来。 下一秒,眼前手臂上多出一只手,随后后背被一拖,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坐起来了。 温漓有些发懵,他抬眼就看到了一双漂亮的金眸。 温漓吞了口口水,他喉咙里仿佛有烈火在烧,口渴的厉害,然而此刻已经没有过滤水了,每一句话都仿佛撕扯着嗓子:“你…好了?” 他不得不佩服雌虫的恢复能力,不过是一晚上的休整安德烈竟然行动自如了,若不是昨天温漓亲手帮安德烈处理的伤口,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看不出其他。 安德烈点头,他觉得温漓的脸色有的不好。 对方似乎很不放心他,连睡觉都带着口罩。隔着口罩,他只能看见温漓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他的眼角眉梢露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安德烈觉得比起自己温漓更像个患者。 安德烈:“我能和你一起干活。” 温漓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不行。” 安德烈身上的伤有多严重他是亲眼见过的,那样的伤放在人身上早就去见阎王爷了,虽然虫族的身体构造比人类强悍但是那种致命伤也绝对不是休息一晚上就能恢复的。 他身上的星币远不够给安德烈买药物,只能期待虫族所谓的强悍的自愈能力,此刻的安德烈需要的是休息静养。让重病未愈的病人跟着自己去捡垃圾,周扒皮听了都摇头。可别竖着走出去,横着拖回来,那温漓才真是没地方哭。 至于安德烈说要和他一起出去干活,温漓只当作是对方觉得感谢内疚的客气话。 “你好好待在家里,我今天会去弄水回来,你……咳咳!” 温漓想要在今天出门前嘱咐安德烈几句话顺便宽慰他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病才是大事,只可惜喉咙像着了火似的,又痒又疼话没说出口倒是咳嗽了好几声。 然而时间却并不那么宽容,在温漓咳嗽的间隙刺耳的喇叭声突兀地响起。 想到今天的任务,温漓头皮一紧,慌慌张张从床上跳下来。 他昨晚累得要命衣服都没脱直接睡的,这样刚好可以节省一些时间,他胡乱的想着伸手去翻昨晚塞到塑料袋里的外套。 然而在他的手够到之前,一双大手又提前完成了他的动作。 温漓来不及说谢谢,赶紧拿过,一边套一边走。 在温漓做这一切时,安德烈一直跟在他身后随时,像是影子,悄然却敏捷。 这是外头的喇叭响了第二次,喇叭三响,门就关闭了。 温漓什么也顾不上了,匆匆拉开门就往外跑。 安德烈看着打开又闭合的门,沉默地待在原地。 房间内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安德烈垂着头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指,神色莫测。 眼前,昨日紧锁的门此刻虚掩着,他静静地注视许久抬手将它关紧了。 温漓拽着自己的外套匆匆跨进了即将关闭的大门,他今天要去C区取水,如果连关卡门都过不去,就又得缺水三天。 没有食物还能熬一熬,没有水可是真活不下去。 在垃圾星不同地区以字母命名分为ABCDEF区域,自上往下污染严重程度逐渐递加。就算是在一个垃圾腐烂毒素泛滥的地方也依旧有等级分布,权力无处不在,在垃圾星也有“上层”。 A区域住着的都是“头头”,B区住着的是交了保护费和“头头”们有利益往来的“贵族”,C区则是“头头”手下的“小头头”,鱼龙混杂一片。A区和B区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下等贱民”能进入的,只有C区会在特定时间开放,当然要想进去必须付出代价。 温漓住在E区,想要到达C区域必须跨过两个关卡,徒步的话需要三个多小时,来回就要废掉大半天。 今天他起得晚,所以一路上根本不敢停,一路上连口气都喘不匀,总于是在关卡闭合前赶到了C区。 来到C区第一关就是过路费,C区住着的都是“头头们”的手下,也就是所谓的“各路长官”,他们属于不同帮派,却每一个都是臭味相投,喜欢收取过路费。 十个星币是最少的,一般都是二十、三十,有时候狮子大开口,五十个星币。 五十个星币是温漓捡垃圾一天腰酸背痛才勉强能得到的费用。 有时候运气不好,同一段路能碰上四五个帮派,一个星期都要白干,这些地痞流氓最喜欢干的就是雁过拔毛,什么都不剩。 远远地他已经听到了祈求和哭喊,那是一张憔悴衰老的脸,满眼泪水地拽着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似乎是在祈求他能给自己留下点钱换口水喝。 他喊着家里已经死了一个,还有一个也病的快死了,他说他还有老虫瘫痪在床需要食物和水源…… 他说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的钱,求求他们让他过去吧。 温漓拢好衣服低下头,抱紧了装水的罐子,将早已准备好的钱币递上,匆匆而过。 垃圾星是逃难地,许多犯了罪的虫会来,许多收到迫害的虫也会不得已在这落脚,拖家带口的他们常常只能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 他今天运气还算好,只碰到了两个收过路费的帮派,花了四十个星币终于赶到了水源所在。 那是一口小小的水井,七八个拿着刀剑棍棒的男人坐在水井旁,他们是来“收水费”的,想要打水的虫必须先交钱。 他今天来的晚了,此刻水井旁已经排起了长队。 在垃圾星任何东西都需要星币。 这口勉强能饮用的水井是珍贵的摇钱树。 一群有“远见”的地痞流氓霸占了这口水井,毫不费力就能获取钱币,星币就像他们霸占的这口水井一般生生不息。 温漓知道抱怨是没有用的,反抗也是没用的,没有强大的能力反抗只会带来无谓的牺牲。从前有虫受不了日益上涨的“水费”起来反抗,代价就是被一刀刀割下了肉,在一群大笑着的暴徒面前疼的死去活来嚎叫许久断了气。 鼓动被压迫的人起来反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枪打出头鸟,谁都怕当出头鸟。 C区的环境虽然比E区好些,但是太阳依旧猛烈,此时已经是正午,长时间的暴晒让温漓几乎快要站不住。 队伍长的像条扭曲的蛇,缓慢地爬行,前后传来的汗水和酸臭的味道熏得他头晕眼花,他能看到前头站的“人”脖颈和脸颊的油垢,能感受到身后时不时撞上来的力道,他必须时刻警惕不要被夺走现在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温漓只觉得眼前一阵白一阵黑,他终于看到了那口水井,仿佛感受到清凉的滋润,喉咙更加干咳,几乎到了冒烟的程度。 四周似乎有谁在窃窃私语,但是温漓不甚注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口清冽的水井上,他费力舔了舔干涩的唇,尝到了血腥味。 终于轮到了他,他将准备好的星币递上,抱着罐子上前。 小心地将罐子反放在地下,他将水桶丢进水中确认装满了水后伸出手臂一圈一圈地将水桶勾上来,因为姿势的原因他的黑袍勾勒出一小段劲瘦的腰肢。 打水有个规矩,交一次钱只能打一次水,无论水桶是满的还是空的,只要提上来的,交的水费买的就只有这一桶中的水。 为此温漓已经总结出了一些打水的技巧,虽然做不到满载而归,但是大半桶水总是能没有问题。 清冽的水将他的罐子装满了,温漓小心地将罐子盖紧站起身要走。 “喂,小子!” 一只手臂横贯在他身前,阻拦了他。 “你的钱不够啊!” 温漓抬起眼,看着那群咧着嘴巴带着恶意的“长官”:“刚刚交过钱了,五十星币。” 上一次他来打水时就是这个价格。 “哈,那是上次的价格了,看来你的消息不太灵通,现在是一百了!” “一百?” “刚刚不还是五十吗?” 温漓听到身后开始吵闹,他直视着所谓的“长官”,他明明看见他前面的“人”付的就是五十星币。 “安静!” 砰的一声巨响,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男人咧开嘴露出猩红的舌:“就在刚刚涨价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四周一片死的寂静。 温漓看着拿着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一言不发。 那男人看着温漓,视线上下打量忽然吹了声口哨:“我手下的小弟萨塔昨天孝敬的钱差了许多,听说是因为一个浑身都裹着黑破布的家伙,这让我很不高兴。” 温漓握紧了手强迫自己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人将手上的刀一抬,下一瞬温漓的肩膀一重,他闻到了腐烂血肉的味道,让他禁不住作呕。 “哈,小子,你嘴还挺硬的。” 温漓使劲掐了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百是吗?” 男人偏了偏头,似乎才想起自己刚刚随意改的价格:“没错,水费一百。”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在温漓的腰和腿上不断打量,尽管宽松的黑袍遮掩了许多,但是他一眼就看出了温漓的遮掩。 这样的身材…… 难怪有虫英雄救美,昨天萨塔那小子说垃圾回收站的老板为了一个小雌虫不做他生意导致他没钱孝敬自己,他还觉得是萨塔耍小心思不知死活找的借口,现在看来倒有点可信度。 男人眼神之中闪现淫邪的光,他似乎已经做好温漓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求着他赏点水喝的模样。 温漓从口袋中又摸出五十星币,他瞥了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声音冷静:“我可以离开了吗?” 男人似乎没料到温漓竟然有钱,他扯了扯嘴眼中闪过狠厉,握着刀的手开始使劲。 在这么多虫面前,这个小子竟然敢拂他的面子! 要是看得懂眼色就该立刻跪下祈求他。 温漓这个钱一出,后头的虫面色都灰败了几分,他们知道今天以后水钱又涨价了,这意味着他们的生存难度再一次加大,意味着许多虫会被渴死,意味着许多个家庭又要再添死亡。 但是这些,温漓没有心思顾及,此刻他只想要得到他的水:“我付了钱,请你收回刀。” 男人忽然笑了一声撤走了刀:“好啊。” 巨大的刀因为重力插进了泥土之中。 温漓微松口气朝前走了两步,下一刻一股大力狠狠袭上他的背脊,疼痛在后背炸开。 “虫屎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让我来看看你这破布下头到底都藏着什么!” 眼前止不住的发黑,温漓看见一只大手朝他抓来,眩晕的眼前映出鲜红繁复的纹路。 不!! 温漓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鼻腔似乎再次被伴随着膻味和臭味的血腥味灌满,纠缠了他无数日日夜夜的梦魇再一次朝他袭来,他看见了一条猩红宛如游蛇咧着嘴朝他吐出染血的信子。 亲密计划之服 不!! 不要!! 温漓不知从那里爆发出来一股大力猛地躲过了朝自己抓来的大掌,惊恐的双眼死死盯着男人脖颈上盘旋的猩红纹路。 他记得这道纹路。 跑! 立刻跑!! 浑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尖叫着逃跑,下一刻他再一次被剧痛和大力打的踉跄倒地。 疼。 好疼。 绷紧的理智让他死死抱着怀中的罐子,那是他花了一百四十个星币才得到的水。 “该死的,还敢跑!本来还想和你好好玩玩,现在看来,还是把你打服了先!” 拳头如雨水落下的感觉很疼,温漓下意识蜷缩起身体,他咬紧牙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巨大的恐惧伴随着疼痛将他死死缠绕,他一手捂着水罐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帽子,他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是雄虫,他不能让对方看见他的脸。 他祈求着这些暴徒像从前那样打累了就离开,祈求着他们只是一时兴起觉得他无趣就会离开,他祈求着…… 他祈求着有谁能来救救他。 死死抱着水罐,温漓弓着背缩着头,尽力保护致命的部位,一动不动仿佛死尸一般。 下一刻背脊狠狠一痛,温漓墨色的眼眸狠狠一颤,几乎失声痛呼,可理智却让他将这含着血腥味的叫喊囫囵咽下,哭喊和求饶只会让这些暴徒更加兴奋。 “大哥,不好了,克莱因联盟来了!” “哪里听来的瞎话在这危言耸听?信不信我把你的虫脑壳拧下来当皮球玩?!” “不是,大哥是真的,克莱因联盟已经把附近的几个星球都攻打了一遍,上头好些虫得到消息都准备跑了。” 男人眯着眼似乎是在掂量小弟口中这条消息的可信度:“你看见他们跑了?” 小弟双腿颤颤:“我…没看见,但是听说乌头团他们已经跑了。” “虫屎的!” 男人啐了一口唾沫,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有些不甘心地朝倒在地上缩着不动的温漓抓去。 眼前因为眩晕一阵阵发黑,碎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脸上,看着那再次朝自己抓来的大掌温漓狠狠一咬舌尖,疼痛刺激着神经,他听到了骨骼碰撞的声音。 “操,竟然还有力气!” 夹杂着怒气,那双大掌再次朝他抓来,这一次温漓再也没有力气躲开了。 如坠寒渊,绝望遍身。 “克莱因联盟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刚刚还聚在一处的虫忽然散开。 温漓听到一声狠狠的咒骂,近在咫尺的双脚远去了。 天空之上黑压压洒落一片阴影,温漓看到了许多架战斗舰压低了朝他这个方向飞来。记忆之中炮弹坠落炸开的血肉残肢再次浮现,温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呼——” “呼呼——”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没有哭号叫喊,没有疼痛呻|吟。 温漓颤抖着睁开眼,战斗舰呼啸而过带来的风掀起他的黑袍。 他没死。 他还活着。 温漓颤抖地捂着脸爬起来,抖着手指用已经破损的黑袍裹好自己,抱着水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拖着脚步垂着头,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浑身上下都疼,筋骨的疼痛让他几乎每一次呼吸都成为折磨。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这是垃圾星时隔几个月的一场暴雨。 带着金属的沉重和微量毒素的苦涩充斥鼻尖时,温漓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E区。 雨水落在身上很疼,但是后来温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感受到的是冷,腿脚仿佛麻木,身上的衣服浸透了雨水沉重如同铁块。 又冷又重。 大雨之中一件黑炮伫立,因为大雨而空荡的街道中有一个身影一步一步朝前,青白的脸染血的唇,像是水中爬出的艳鬼。 轰隆隆一声雷响,温漓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他看着被雨水打倒的遮蔽物,看清了那裸露出来未上锁的门,迟钝的脑中忽然付出一个念头。 那只雌虫逃走了吗? 这么好的机会,有谁会不离开?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湿冷的潮气中,青白的指尖搭上了虚掩的门。 嘎吱一声,房中的雌虫敏锐地抬起眼。 大雨倾盆的昏暗之地亮起一双眼睛。 背后是浓黑如墨的大雨,身前是明亮干净的小屋。 温漓站立在门口,扶着门框,雨水顺着他湿漉漉衣袍落下,这一瞬间他忽然感到高兴。 有人在等他。 有人在等他回家。 原来被人等待回家是这种感觉。 “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 踉跄的步伐因为稳健的胳膊停下,温漓费力抬起头想要扯出一点笑意说自己没事。 但是却做不出来。 他没事。 他很好。 他还能继续。 这些违心话已经被他用了无数遍,在自欺欺人的每一天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现在他真的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他实在太累了。 好冷,好痛…… 安德烈僵直地伸着胳膊,突然靠入怀中的身躯带着颤抖的冷意,潮湿的水汽中裹着浅淡的腥味,隐隐约约,让人想到水中浮沉的游鱼。 翻起白肚快要死去。 胸前的衣物再一次湿润,只不过这一次似乎不单单只是冰冷湿气,那湿润多了些温度,一点点晕开在他的肩窝。 安德烈僵直的手臂缓缓收拢,一点、又一点,最后覆在颤抖的脊背上,轻轻拍了拍。 湿了的黑袍被丢在床边,水罐中的水被倒入了过滤器中,沉闷地嗡嗡声晃晃悠悠地响起,如同白噪音,单调乏味地催人入睡。 肩窝那不同冰凉雨水温度的潮湿早已和雨水混为一体,紧紧贴在胸膛上被过高的体温逐渐烘干。 那几滴泪实在太过轻微,像是雨水落入海面融为一体留不下任何痕迹,轻微的仿佛连曾经存在都是一种错觉。 安德烈注视着床上缩成一团的身影,抬起略微滑腻的指尖放在鼻尖轻嗅。 血腥味。 他没有错过温漓缩在他怀中时不断颤抖的身躯,更没有忽略他那明显不正常的走路姿势。 他的买主受伤了。 安德烈朝床上缩成一团的身影走去,可还没靠近,床上的小鼓包就开始抖动,安德烈迈出去的腿悄无声息地落下。 他的买主现在非常不安。 床上的身影再次不安地动了动,一条青青紫紫全是伤痕的胳膊裸|露于空气之中。 安德烈的眼瞳一缩,瞬息之间已然来到温漓身侧。 大片的青紫从胳膊蔓延至肩胛最后没入被子的遮挡中,五指似乎狠狠用力抓过什么,断了的指甲正渗着血。 安德烈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瞬。 金色的眼眸中出现了陌生的色彩,细微的、缓慢的、难以察觉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有了变化,又好似什么都没有。那沉静如同海面的眼眸中漾起了些许涟漪,扩散、四溢,最后碎成一块又一块。 耳边老旧的过滤器的嗡嗡声好像停止,温漓听到似乎有谁在叫他,但他实在太冷太累,浑身仿佛千斤重,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 他看见了一片逐渐溢开的金色。 有谁扶起了他让他靠入了一团温暖中。 有谁在对他说话,可温漓听不清了,疲惫的眼睫将他带入了沉沉的黑暗。 安德烈看着乖顺地靠在自己胸前张着嘴呼吸的温漓,指尖微顿。 睡着了吗? 不,看起来倒像是昏过去了。 本以为要费些力气才能将缩成一团小鼓包的温漓弄出来,没想到对方在听见他声音后只是无意识发出两声轻哼后就任他动作。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上,带着丝丝缕缕的痒意,安德烈微皱起眉,他看着胸前昏睡过去的温漓。 他的脸惨白的厉害可嘴巴却格外的红,可能是觉得冷下意识地往他怀中蹭,安德烈只是微微一动那殷红的唇中就发出几声轻哼,后来竟然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他像是一个回到母体的孩童,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感到害怕。 安德烈没有移开温漓绕上他脖颈的手臂,直接就着这个姿势伸手往温漓身上一探。 入手皆是湿冷。 这样子睡着会生病的。 安德烈看着连睡梦中都皱着眉嘟囔着冷的温漓,并没有犹豫多久就伸出了手。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摘去遮挡温漓脸庞的口罩。他的买主与他相处的时刻都带着口罩,很显然对方并不愿意露出真面目,那他也自然不会越过雷池。 但是湿衣服总是得脱掉的。 安德烈扯过被子裹住温漓企图锁住一些热量,随后手指纷飞,快速且轻巧地划过一个又一个纽扣,像是抽茧剖丝解开紧贴在温漓身上的湿衣服。 清瘦骨感的锁骨显露,莹白好似暖玉。 手下的肌肤很白,很细腻,虽然细腻软滑,却含着筋骨,像是上好的瓷器。 入手虽温润,却实打实的具有硬度。 然而可惜的是暖玉染瑕,白瓷纹裂,这具漂亮的躯体上有太多不该出现的伤疤。 青紫、瘀血、红痕,划口…… 没了衣衣物的遮掩,温漓身上的伤痕暴露个彻底。 那洁白的肌肤上不均匀地出现青青紫紫,有些地方红肿渗血,明显就是殴打所致,在后背和手臂的位置格外明显。 安德烈可以确定就是这些伤口就是温漓今天出门之后才添上的。 他今天去了哪里,这些伤口又是怎么来的? 想到温漓护在怀中抱回来的那一罐子水,安德烈垂在身侧的手指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细瘦修长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很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买主着实太瘦,他无法想象这副弱不禁风的躯体到底是如何在这个肮脏的星球上存活。 指尖下的肌肤颤抖,他听到了呢喃的梦话说着冷。 安德烈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分了神,他闭了闭眼,扯过一侧的棉被将打湿的那一面朝外将温漓裹住。 伤口碰到了脏污的雨水,若是不清理干净说不定会引发高烧。 棉布吸饱了过滤水,一点点在温漓的肌肤上擦过。 安德烈做的很仔细,确保温漓身上的伤口都清洗过后才收了手,将温漓漂亮的身躯重新裹回棉被里头。 然后他看向温漓那被雨水打湿了的头发,柔软的黑发已经到了肩膀的长度,此刻吸饱了水湿哒哒地黏在脖颈上。 安德烈撩起温漓的头发,指尖一探,感受到手掌下不同寻常的触感他微微皱眉。 将那湿漉漉的长发全部剥离,他看见了颤在温漓脖颈上的一圈黑布,那黑布缠绕了许多圈直到将脖颈那块肌肤全部遮掩。 安德烈皱起眉头。 这一块是雌虫腺体所在的位置,自打他第一次见到对方他似乎就一直裹着这条黑布,这下面是有什么吗? 安德烈想起那覆盖着大片青紫的背脊上白皙又干净的肌肤。 太干净了。 雌虫都有虫纹,等级越高虫纹覆盖的面积也就越大,虽然虫纹只有在特殊时期才会全部显现平时一般隐匿在肌肤之下,但是腺体附近那块却是难以遮掩的。 他的买主的脖颈有些太过干净了。 安德烈曾听闻,劣等雌虫的虫纹常有残缺,他们总是用东西遮掩…… 安德烈的指尖朝湿了的黑布探去,他并不好奇温漓脖子下藏着的秘密,但是脖子上缠着湿哒哒的一团总归不舒服。 “不要……” 刚刚还安静的温漓忽然开始挣扎。 安德烈松开手。 “不要碰……” 试探几次反应却一次比一次剧烈,安德烈蜷了蜷手指最终还是放弃了,他拿着干燥的抹布一点一点擦拭温漓的头发,直到感受到发根已经不再潮湿,才收了手, 顺着床沿坐下,他没有离开。 他怀中的身影总是在害怕,一旦他有一点离开的念头就会猛地开始挣扎。 腹中空空,饥饿和干渴刺激着神经。 安德烈看了眼桌上摆放着的过滤水,身体上的渴望不断地催促他,但是他却迟迟不行动。 明明只要站起身一伸手,只要将那唾手可得的过滤水饮下,那叫嚣的渴望就会安分守己,可是他依旧没有站起身。 在叫嚣的渴望声中,他闭上眼睛。 不知为何,面对着这一小罐他的买主用满身伤痕换回来的过滤水,他无法下口。 心脏处仿佛钻进了一只小虫子,酸酸麻麻地疼。 安德烈垂眸看着紧紧攥着他衣襟的温漓,僵硬地拢住那瘦削的肩膀,空隙一点点减少直到贴合,咽喉肺腑之中那灼烧的热意莫名减退了。 只余下胸中那莫名的酸涩。 当时他不知道这种感情叫做愧疚。 第九章 “唔……” “不要……” “不、不要……” 安德烈在听见温漓的梦呓声时就睁开了眼,本来安睡在床上的身影此刻扭动着胡乱摆动着双臂。 双眸紧闭,面如金纸,额间冷汗涔涔,显然陷入了梦魇。 “不要……” “不要碰我!” 安德烈抓住他乱动的手臂,下一瞬眉心狠狠皱起。 好烫。 他伸手摸向温漓的额头,感觉掌心好像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碳。 这样的热度…… 安德烈想要把温漓从被子中解出,然而回应他的是对方更加剧烈的挣扎,死死抓着被子浑身颤抖。 “……” 看着将整个身体都缩进被单之中的温漓,安德烈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中,嘴唇翕动却什么都没发出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温漓,他不知道温漓的名字,此时的他和温漓唯一的联系就是温漓是他的买主。 “……不要!” 酸软的四肢在空中胡乱动着,紧闭的眼眸被泪水打湿,手臂横在身前遮挡着脸,混乱间泪眼婆娑地朝安德烈望去。 “你怎么样?” 见温漓睁开了眼睛,安德烈凑近了些,手掌抚上他的颤抖的背脊,扯动嘴角想要表现出温和的模样:“你发烧了身上很烫,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任凭安德烈如何呼唤问话,躺在床上的温漓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像是失了神,又像是陷在某种梦魇之中。 他呆呆地睁着眼睛,眼角不断滑落泪水。 他在无声地哭泣。 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无声无息,隐没进鬓角,很快就晕开了深深的水渍。 安德烈感觉心头一跳,抿紧了唇。 此刻的温漓已经不再挥舞着手臂挣扎,四肢软绵绵地无力垂落,任凭安德烈将他揽入怀中,胸膛剧烈起伏,像快渴死的鱼。 他胡乱地挣扎太过剧烈,遮挡面容的布料松散,细细的带子松了一边此刻只有虚虚地挂在耳朵上。 这不对劲。 这是因为高烧无法控制肢体,要是高热在猛烈一些会引发痉挛甚至昏厥,严重可能导致痴呆。 安德烈皱着眉再次唤了一声,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次的呼唤似乎有点作用,胸前好似陷入梦魇失神的温漓竟寻着他的声音在他胸前蹭了蹭。 这一蹭,本就松散的口罩彻底松掉了。 金色的瞳孔微微扩大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苍白的脸颊因为高热染上不正常的红晕,连带着烧上了眼尾,因为痛苦溢出的泪珠将眼尾的红晕开,干裂的嘴唇因为高烧变得通红,微微张开呼吸着。 就那么一瞬间,在战场上从未走神的“帝国利刃”陷入了怔愣。 片刻,却足以心惊。 “渴……” 温漓皱着眉头,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 下一刻,干燥的唇边递上一杯温水。 干渴的唇如同缺水的鱼感受到了湿润立刻贪婪地吸吮,可偏偏喝的太急,长久未曾得到滋润的喉咙感受到水的滋润一阵发痒,呛得他咳嗽不止。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颤抖的身躯在笨拙地安抚下逐渐恢复平缓。 “安…德烈……” 安德烈凑上前听着温漓微如蚊吟的呻|吟,垂在身侧的手指因为大力发白:“是,我在。” 他这双手带领过无数战士出生入死,伫立于高台一呼百应,却从未安抚过病痛。 回应安德烈的是胸前紧抓不放的手指。 “好冷……” “我好冷……” 瑟瑟发抖的身躯被拥入滚烫的怀抱,覆盖在脊背上的掌心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处青紫。 泪水从眼角滑落,温漓那双婆娑的泪眼之中颤抖地映出安德烈的面容。 似乎是找回了点意识,但很快这点意识又消散离去。 他再一次开始挣扎。 再度陷入梦魇之中,他不停地晃动手脚,可偏偏此刻的他因为高热浑身无力。 听着耳边胡乱地呢喃和呻|吟,安德烈只觉得胸腔之中像是被灌入了冷沉的湖水,那股不知从何而起的酸涩更重,他狠狠闭了闭眼。 他的买主急需退烧。 “哗啦啦——” 一声闷哼后传来铁链哗啦啦落地的声音。 巨大的金色羽翼凭空出现,流光溢彩。 涌入的寒风激得恍惚颤抖的温漓睁开了眼,他看着门口背对着他的身影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下一瞬来势汹汹的高热再一次将他淹没。 天空上多了一道好似流星的亮光。 E区红灯区。 一片死寂的街道忽然灯红酒绿,推搡叫骂的声音好似锣鼓喧天。 在这一片吵杂之中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一个黑影于面前伫立,下一瞬到了柜台前。 门口一个喝的醉醺醺的酒鬼擦了擦眼似乎不太明白刚刚还堵在门前的黑影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叩叩叩——” 昏暗的柜台之后突然冒出一个矮小的身影,好似刚刚从土中爬出带着阴森的气息。 黑影的语速很快:“我需要消毒剂,营养液,退烧药,食物和水。” “哈,这些东西可是大价钱啊。”矮小的身躯发出一声阴冷的嗤笑,昏暗的灯光映照出半边他恐怖的脸:“我这的东西可不是白拿的,你能付出什么?” 叮—— 一枚胸针从黑袍中滑落在柜台上,血红色的宝石用黄金饰品镶嵌,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昏暗的柜台仿佛都因为宝石的闪耀添了亮色,腐朽如鸡爪的手指猛地伸出,带着贪婪将这枚胸针紧紧扣住。 那是一个皮包骨的长脑袋,安置在一个芹菜梗一样结实多筋的脖子上,呆滞突出的眼球因为贪婪鼓出发红的好似生肉一般的长眼皮。 坚硬的鹰钩鼻像是嗅到了什么,像是乌龟伸长了脖子朝前探去,他手指仿佛盲人一般不停摸索,可口中的话语却得寸进尺:“你从哪得来的东西?不会是偷的吧?谁知道你这东西是真的还是假?” 柜台里头这个被贪婪包裹的是一个靠着倒卖珍宝为生的“典当”,他自诩半辈子见过的东西不少,但是这样的珍品倒是第一次见。 一眼他就知道,这会成为他经手的最有价值物件。 “你要的东西太多,这个物件可换不了这么多东西。” 可是如入骨髓的贪婪还是费尽心机地贬低这颗珍宝,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高的利益。 他这拙劣的把戏屡试不爽,走投无路的家伙们常常会低价贱卖他们的一切,只不过这一次他的伎俩不再作效。 下一刻那只贪婪把玩胸针的手指被狠狠压下,黑袍之中是一双冷如寒冰的金色眼眸:“我需要营养剂、消毒液、退烧药以及食物和水。” 他盯着典当那双贪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立刻。” 高阶精神力的威压在典当台弥漫开来,甚至连喧闹的大堂都蓦然安静了下来。 本来还想狠狠宰一笔的典当却猛地哆嗦了一下,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回避那幽深宛如猛虎一般的眼眸,快速地将对方需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偏僻的小门被打开,一个身影好似鬼魅一般消失,下一刻空中多了一道闪光。 缩回黑暗中的典当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中那枚漂亮的胸针,痴痴地赞美。 “有了这个珍宝,我一定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把它献给A区的头头,不不不,我要把它藏起来,有了这颗珍宝我能买下一个星球,到时候我就是星球的主宰者,到时候我就是一切的头头,哈哈哈!” 安静空荡的街道上闪过一道亮光,一直径直飞行的亮光忽然转入了四通八达的闭塞小巷。 片刻后,小巷深处的死胡同里忽然多了许多道黑影,他们看着失去踪迹的金光低低咒骂几声后再次隐入黑暗。 寂静的黑夜中忽然一声惨叫响起,随后一切归于死寂。 黑暗之中总是有无数阴暗蔓延滋生,有什么东西扭曲爬行而过,将角落里的尸体嚼碎吞噬。 一个圆球状的物件从黑暗中咕噜噜滚出,惨白的月光下映照出它本来的面目,那是颗沾着鲜血的眼球。 一条细长的舌头探出,将那染血的眼球卷走了。 亲密计划之亲亲 安德烈在掩蔽物不远处收拢了翅膀,黑暗之中他身上的黑袍是最好的掩饰,他快速观察四周后推门而入,视线紧紧盯着床上的身影步伐飞快。 宽厚的大掌贴上额头。 入手的热度已经到达了心惊胆战的地步,安德烈不敢耽误,他拧开纯净水的瓶口,掏出退烧药。 指尖覆上那烧红了的脸颊,安德烈小心翼翼地扶起温漓的头,笨拙地劝告着温漓张嘴吃药。 此刻的温漓已经烧的迷迷糊糊,已经认不出人,此刻的安德烈于他而言是梦魇中的恶鬼,他浑身颤抖地推拒着。 脸颊上感受到一点刺痛,安德烈并未在意。 他热的几乎要化在他的手臂上。 时刻都想要缩回被子里将自己包裹的动作,是缺乏安全感和害怕才会做出的举动。 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看着浑身发抖喊着“不要”的温漓,安德烈狠狠心,强硬地将对方的双手拢起束在头顶。 “不,不要,不要碰…唔!” 两只修长的手指捏住了脸颊脸侧的软肉,烧红的唇畔被迫朝外嘟起。 安德烈抬腿压住了温漓乱踹的双腿。 退烧药被强硬地塞入口中。 “呕——” 一双大手抵住了滚烫的唇畔。 纯净水被举起。 安德烈低下头。 寒凉的水汲取了热量变得温热,缓缓地流入唇畔口腔,咽喉被迫吞咽连带着苦涩的药片一同落下,进入咽喉食管,滋润了几乎被烧化了的肺腑。 温漓终于不再挣扎,他被捉着的手腕失了力道,无力垂下。 安德烈移开了压在温漓身上的小腿。 倒在床上的身影无意识地张着唇,殷红的舌尖朝外露着,像是有些不满甘霖的远离。 安德烈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滚烫湿滑的触感仿佛仍旧停留在唇齿之间,呼吸微顿,他抬手扶起了温漓,轻轻扶起他的下巴。 一杯温水再度入腹。 舌尖在沾了湿润的嘴唇上轻轻扫过,喝饱了水也解除了干渴,它终于不再贪婪地探求。 乖乖地,他靠在安德烈的胸膛上睡着了。 看着靠在自己怀中昏睡过去的温漓,安德烈眸色沉沉,他垂眸看了眼指尖沾染的晶莹,轻轻在衣角蹭了蹭。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裹着花香的雨水,隐隐约约带着点熟悉的腥味,滑腻又冰凉,安德烈鼻尖轻动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双手抱着昏睡过去的温漓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再动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退烧药终于在后半夜起了效果,感受到怀中的温度恢复正常,昏暗中那双一直保持警醒的金眸终于放松。 慌乱中被丢在床榻上的物件被一只大手捡起,冰凉的药膏被细心地捂热一点点涂抹上破皮的伤处,粗糙的纱布缠上伤口,将一切遮掩。 细细簌簌的声响直到白日将炙热的光线洒向这片土地才堪堪停下。 一点点将所有的狼藉收拾了个干净。 ***** 房间中上升的温度和晃眼的亮度打搅了床上疲惫的人,睫毛微颤后他睁开了眼睛,空中的飞尘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此刻处于一个陌生的世界。 四肢和背脊传来的疼痛让温漓皱紧了眉头,他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湿冷的湖水中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的蛇,狰狞的凶兽,无数双看不见脸朝他抓来的大手……他一直在跑,一直想逃,就在他精疲力竭的时候梦境忽然换了一副模样。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豌豆公主。 面前是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床单,可本该柔软入云朵的床铺却磕得他生疼,但是因为这床铺太过温暖还能勉强接受。 温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从未睡过柔软大床产生的执念吗?毕竟无论是在学校八人宿舍狭窄的硬床板还是垃圾星废旧金属勉强凑成的床都和柔软的云朵相差太远。 混沌的大脑逐渐清醒,温漓眨了眨眼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墨色的眼眸蓦然睁大了。 混沌如浆糊的大脑被眼前的场景猛地一激,清醒的过了头。 温漓咽了咽口水。 此刻的他正靠坐在一个怀抱中,熟悉的温暖自后背传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牢牢扣在怀中,像是禁锢更像是保护,腰部之下被棉被遮挡,但是温漓凭借着自身的触觉依旧清晰地勾勒出那几乎可以成为旖|旎的风景。 背心贴着胸膛,他们双腿交缠。 他……没穿裤子。 这真是一都不敢动了。 这个姿势…… 难道梦里一直磕着他难受的东西就是这个? 为什么他只套了件外套坐在安德烈的怀里?昨晚发生了什么? 大脑混沌如同浆糊,太阳穴因为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开始抽疼。 温漓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思索着该如何在不惊动安德烈的同时移开圈在他身上的手臂。然而这等苦恼并未困扰他太久,他身后金色的眼眸已然悄然睁开。 额头被温热的手背覆盖,温漓浑身一僵,下意识闭上眼。 额头上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了他的休息,温漓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闭上眼睛装睡。 额头上的大掌移开:“不烧了。” 平稳无波的语气中,温漓莫名听出了一点高兴的意味。 不烧了…… 对,他昨晚好像发烧了。 温漓努力平缓呼吸,假装被打扰了睡眠微微躲了躲。 腹|下被什么滑腻的触感擦到,安德烈看着偏离开自己胸膛的温漓圈在对方腰间的手微微使力。 正在忐忑装睡的温漓感觉腰间被抬了抬,下一刻他平平整整地躺在了床上。 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温漓忍不住将双眼睁开一条细缝。 他看见了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宽肩窄腰,流畅的肌肉线条没入腰窝。 下一秒,他撞入一双平稳无波的金色眼眸。 温漓:…… 他现在装睡还来得不及吗? 叠的方方正正的衣物递到眼前,最上头的是他自制的简易口罩。 温漓睁大眼睛,后知后觉地朝自己脸上摸去,入手根本不是粗糙的布料,他用来遮挡脸的简易口罩不见了。 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恐,他捂着脸低着头,脖子僵硬的好像枯树。手指慌慌张张朝后颈摸去,特意扣的绳结依旧牢固,感受着布条粗糙熟悉的触感温漓松了口气。 还好,脖颈没被看到。 雄虫的身份没有暴露。 温漓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入眼依旧是那双冷静的仿佛不会沾染半分情绪的金眸。 忐忑不安的心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你淋了雨昨晚发了高热,我脱了你的衣服,给你喂了水。” 安德烈没有说温漓的口罩是他在梦魇中挣扎时自己弄掉的,对方发了高热就算口罩没掉后头喂水吃药的时候他也会摘下,说与不说没有区别。 紧握着被子的指骨因为用力泛着青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像是在害怕。 安德烈退后几步,低声:“抱歉。” 温漓本来还很紧张,可是安德烈这一声低低的抱歉莫名让他心中纷乱的情绪化了大半。 “你先穿好衣服,我不看你。” 看着站在自己三步开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温漓抿了抿唇朝放在床边的衣物伸出手。 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然后下一刻忽然消失,一声惊呼。 安德烈忍住回头的动作,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你怎么了?” 温漓看着自己腰腹手臂以及大腿上缠绕的纱布神色复杂,指尖划过伤处摸到了陌生的滑腻感,他嗅到了药膏的味道。 纱布,药物…… 头脑中似乎有什么破碎的画面浮现,口齿之间仿佛还能感受到苦涩的味道。 温漓瞳孔缩紧,他想起来了。 昨晚他发了高热,有人喂他吃了什么。 那几乎要将他烧死的高热能褪去,他吃下的大概率是退烧药。 这里除了他就是安德烈,喂他吃药不可能是别人。 可是,安德烈是从哪里得来的药?! 温漓心头一跳,猛地扭头看着信守诺言背对着自己的安德烈,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安德烈立刻回头。 四目相对,他看见了一双沉黑如墨的眼眸,那双眼中含着什么剧烈的情绪,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 他的买主穿好了衣服,朝他举起裹着纱布的手,他苍白缺水的唇畔紧紧抿着,背脊微微发颤。 安德烈清晰地记得那背脊有多么单薄,倚靠在他怀中每一次呼吸都会下意识地轻颤,最后终于在他笨拙地安抚下逐渐平缓。 温漓的墨眸紧紧盯着安德烈,他已然发现安德烈脚腕上的铁链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他拴在门上的铁链,那条铁链足足有婴儿手臂粗细,钥匙仍旧还在他睡前放置的地方。 温漓吸了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门上的铁链去哪里了?” “被我掰断了。” 温漓目光落在安德烈的脚踝上:“脚链也是?” “是。”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知道真相的时候温漓仍然忍不住吃惊,但更多的是惊慌和后怕。 他还以为铁链锁门很安全,看来是他太天真了。原来雌虫的力气如此巨大,他这些天一直都是用铁链锁门才得以安睡,自诩心细考虑周到,现在看来真是可笑。 温漓抬起眼看着不远处的安德烈,语气冷冷:“你既然能掰开铁链为什么没有离开。” 安德烈清晰地感知到了温漓的变化,对方看着他等待眼神很冷很凉充满了警惕,和昨晚毫无防备窝在他怀中的模样截然不同。 安德烈缓缓放下抬起的脚:“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 温漓愣住了。 农夫与蛇的故事见得多了,他都忘记了还有田螺姑娘的故事。 安德烈想要报答他。 这话温漓并非第一次听了,但是却是第一次被他放在心上。 他看着安德烈的眼睛,那双眼睛明亮,像是高悬于天空的太阳,青天白日之下全然是光明磊落。 很难怀疑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会心怀不轨。 他应该能相信他。 温漓听到自己的心在说话。 毕竟有哪个心怀不轨的家伙会留下了等候苦主的质问? 无论他怎么想,在他发烧期间安德烈照顾他这一点就是事实。 人总是喜欢论功劳,但安德烈却什么都没说。 温漓见过许多人干一点点小事口中时刻念叨着,生怕别人不知道。 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温漓指了指手臂裹着的纱布:“这些药物哪来的?” 温漓非常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身上的星币少得连听个叮当响都不成,根本不可能买到垃圾星昂贵的药物,至于安德烈,他能沦落到成为奴隶,就算身上有钱大概率也被被人洗劫一空。 他和安德烈凑在一起就是一加一等于俩,俩个倒霉蛋。 不过安德烈是军雌,能徒手掰断铁链,武力值绝对不低,这些东西大概率是抢来的。 然而安德烈的回答否认了温漓的猜想。 温漓皱眉:“你说这些都是你换来的?” 他的语气带着明晃晃的质疑。 安德烈没有说话,只是直视着温漓的眼睛不闪不避。 他说的是真话。 温漓从安德烈的眼中读出这层意思。 所以说这些东西是安德烈换来的?! 用什么换的? 温漓的呼吸猛然急促,他伸手将站在床边的安德烈猛地一拉,捞起衣袖急切地在他身上摸索:“你不会是……?” 温漓身上仅仅套了一件外套,他朝前探去的动作露出了腰腹一小截白皙的肌肤和胸前大片的锁骨。 白的发亮,精致晃眼。 安德烈视线微顿,不着痕迹地撇开眼。 没发现安德烈身上有那些见不得人的痕迹,温漓松了一口气,可旋即理智又将他的思绪拉回:“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你用什么换的?” 用什么换的? 安德烈看着一脸焦急望着他的温漓,缓缓垂下眼眸:“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过是嘉奖的勋章。 在生命面前荣耀并不重要。 他能得到一次也能得到第二次。 温漓合理怀疑安德烈在骗他,他在垃圾星待了一百多天深切地知道这几样东西有多珍贵,如果安德烈没有撒谎那他交换的物件绝对非常珍贵。 可安德烈都沦为奴隶了,身上怎么可能有值钱的物件。 温漓瞪大眼:“你不会和什么不三不四的家伙签订了不合理条约吧?” 看着眼含担心再次扑在他身上寻找奴隶印记或是伤口的温漓,安德烈微微撇开眼,手指将温漓身上散乱的衣物不着痕迹地收拢:“你想多了,没有不合理条约,我藏了点东西。” 温漓满眼狐疑:“什么东西。” 安德烈看着头发散乱等着自己的温漓,右手抵唇:“不重要。” 这下,任凭温漓如何询问安德烈都不开口了,他只是轻声说着不重要就用其他话题将温漓的询问轻轻揭过。 温漓定定地望着安德烈,心中仿佛有一小角忽然坍塌。 能在垃圾星换来纱布药物的物件足以换得一个偷渡机会。 若是不行,安德烈也选择可以逃跑后用那个物件换取钱财离开E区这个鬼地方,完全可以不管他的死活趁他高烧的时候离开。 可是安德烈没有这样做。 他没有抛下他逃跑,照顾生病的他,在他醒来后也没有讨功劳或是挟恩图报。 他看起来很可靠、值得信任,默默收拾好一切。 他看起来很正直,看了他的脸没有任何狎昵的动作和神情。 温漓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高热过后的脸颊带着点潮红,拿着口罩的手指摩挲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戴上。 一直独来独往,小心翼翼掩藏着身份、遮挡着容貌,害怕被伤害,害怕被折磨,害怕会死去,但现在忽然有一个人看见了你的脸,在最脆弱的时候也没有伤害你,他照顾生病的你,用仅有的财产换来了救命的药物。 常说患难见真情,温漓有些忍不住了。 他想要一个陪伴。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他感到孤独。 孤独。 很孤独。 一个人独来独往,并不表明他习惯了孤独。 软弱的情感像是恶魔一般不断低语着将理智赶跑,温漓忍不住偏头打量安德烈。 就算是疲惫也难以掩盖这张脸庞的英俊,棱角分明的下颚似乎透露着硬朗的男子气概,抿紧的唇畔好似表露坚毅和刚强,垂落在身后的银发给他添了几分贵族的气息。 除了那头漂亮的银发,其实他那个被冷落在橱窗之中的洋娃娃一点都不像,他并不像没有自主能力的洋娃娃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他像是驰骋在马背上的骑士,坚强勇猛、战无不胜。 安德烈很坚强。 他看起来很值得信任。 第十一章 喉咙里头漫上来一股痒意,温漓皱着眉偏头,本以为咳嗽几声就能停止,没想到喉咙的刺痛仿佛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咳咳咳咳咳——” 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他趴在床边捂着闷痛的胸口。 下一刻,眼前就多出一杯水。 道谢的声音被不停地咳嗽声打断成几节,温漓捧着杯子仰头喝水,他喝的有些急,一点水渍溢出唇角,但很快就被灵活的舌卷了进去。 他身上的衣服不合身,此时的姿势让他露出一小段腰后的肌肤,白的晃眼。 安德烈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温漓咳嗽地太厉害牵动了胃部,咳着咳着就开始反呕。然而胃中空空,除了酸水什么都没有,食道口腔漫上一股酸意,温漓呕得眼泪都出来了。 抓在腰间的手指泛着青白,死死按着。 一杯水硬是分成了三次才终于喝完,胃部的疼痛让温漓本就不多的力气消失了个彻底,仿佛变成了被掏空内里的枯树,蜷缩着倒在床上紧闭双眼。 温漓的右手死死按住自己作乱的胃部,那力道大的似乎要将那块血肉活活抠出来,他仰起头,眼角蓄积的泪水滑落。 “很疼?” 耳畔低沉的声音响起,一只大手带着烫人的温度覆上他按着胃部的手,笨拙但小心地揉了揉。 温漓浑身一颤,他抬起眼。 看见了安德烈带着担忧的眼眸。 他的眼神让温漓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物件。 温漓忽地感到鼻头一酸,眼眶湿热。 这么多天了,第一次有人问他疼不疼。 安德烈的神情更加慌乱,他看着眼前忽然湿了眼眶的温漓几乎是手足无措的慌张:“这样会不会好些?” 安德烈一直知道自己不会讲话,教习他的老师不知骂过他多少次嘴笨,所谓的兄弟也明里暗里嘲笑他,做的再好又如何没有一张巧嘴讨赏撒娇,只能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落在腹部轻揉的手掌僵硬,他绞劲脑汁想出来的安慰笨拙又生疏,让温漓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想哭。 温漓不喜欢哭,他很少哭,有人心疼眼泪才有作用。 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觉得眼泪有用的他现在终于体会到这项武器的作用。 温漓抿着唇,低声道:“肚子饿了。” 他垂着眼没看安德烈,他从未和谁示弱过,但是被人关系的感觉太好,他没忍住说出了真心话。 他真的很饿,昨天吃的糖水罐头根本不顶用。 话音刚落,温漓的肚子就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温漓的耳朵蓦然一红。 他觉得自己不知道犯什么蠢,肚子饿了和安德烈说有什么用处,拿着星币去买压缩饼干才是正道。 腹部的抽疼总是一阵阵的,熬过去就好了,温漓撑着虚软的手臂坐起来:“你也饿了吧,我出去买点食物回来。” 温漓嘴角掠过一点弧度,像是欺人也像是自欺:“我已经好多了,一点疼没什么的,得起来干活。” 他不是没有受过伤,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也总是受伤,咬着牙坚持一下也过来了,这点伤没问题的。 现在得解决的是温饱问题,他身上的钱交了水费和过路费剩下还有八十星币,这点钱勉强够他和安德烈的一餐。 先吃了饭,吃饱了饭才能有力气干活。 “啵——” 一声清脆的响声,温漓的动作顿住了。 一双大手托着一个铁盒罐头刚刚那一声啵就是拉开罐头发生的声音。 褐色的、带着香味的方形固体。 是肉! 安德烈将铁盒罐头往前送了送:“给你吃。” 简直就像是魔法,被食物刺激到的温漓口中不由自主分泌唾液,但他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接过而是看着拿着罐头的安德烈:“这也是你换来的?” 安德烈点头。 他向来沉默少言,温漓看着他又问:“你吃过了吗?” 安德烈:“……” 温漓:“留给我的?” 安德烈:“嗯。” 温漓眼中出现复杂的神色,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他拍了拍身边:“坐下。” 肉罐头被放在中间,温漓先是自己吃了一块,随后看向安德烈,后者在他的眼神示意下终于伸出了手。 温漓收回了目光,开始享用手中这块并不算多的肉。 肉罐头的味道并不好,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陌生的味道在口腔弥漫。 温漓忍住呕吐的欲|望,不断将口中的肉块咀嚼,嚼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它们在口齿间化为虚无。 得到食物供应的胃部终于不再翻江倒海彰显它的威力。 腹部隐隐的钝痛让温漓觉得浑身无力,余光掠过身侧的身影。 对方坐得板板正正目不斜视,军人的自我约束在他身上体现的非常明显。 温漓身上涂抹的药,身上裹着的纱布以及刚刚嘴里咽下肉块都是安德烈换来的,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安德烈真的做到了。 可能是温漓的注视太过明显,被注视着的身影偏过头,温漓再一次陷入了那片迷人沉静的金。 当初他是因为这双眼睛才会鬼使神差地买下对方吗? 怎么会有人拥有如此坦然沉静的眼睛,当初被关在笼子里也是如此,仿佛他并非深陷囹圄难关,那样的镇定自若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无法击垮他。 看着这双眼眸,温漓感觉心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逐渐回归,仿佛暴雨中颠簸在海面上的小船终于看见了灯塔,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他找到了新的激励。 现在的他不是一个人了。 身上的疼痛不再难以忍受,温漓撑着疼痛酸软的手臂想要下床,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口中小声重复念叨着“好了”、“坚持”、“得干活”这几个字眼,然而下一刻一声低沉的话语打断了他的自我洗脑。 然而一只手制止了他,覆在肩膀上的力道轻柔却不可抗拒。 “我可以去。” “什么?” 身为S+雌虫安德烈的听力敏锐地过分,他自然听到了温漓那洗脑一般的话语,他直视着有些错愕的温漓重复了一遍:“你需要休息,我去干活。” 安德烈的神色郑重,任凭谁都不会怀疑他话语中的认真。 温漓摇了摇头:“你?不行,你受了那样严重的伤……” 安德烈打断了温漓的话:“我已经好了。” 感受着温漓不太信任的目光,安德烈没说什么起身走向角落。 被掰断成三截的铁链凄惨地落在桌子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安德烈看着因为吃惊张大嘴巴的温漓低声道:“这样你可以相信了吗?” 蜜色的肌肉线条流畅轻轻松松就将婴儿手臂粗细的铁链拧成了几段,可就在前天这条手臂上还有一道深可见白骨的伤口。 安德烈没有接受任何药物治疗,唯一的处理就是用还算干净的水稍稍清理了伤口。 这样真的正常吗? 可眼前铁链凄惨的尸体确确实实存在。 温漓咽了咽口水。 做完这一切的安德烈站在温漓身边:“我去干活,只要你信得过我。” 温漓从安德烈的脸上读出了一点急切和祈求的意味。 他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眼花了。 对方可是连拧断钢铁都毫不眨眼的人,怎么会急切,至于祈求那更是痴人说梦了! 至于安德烈口中说的“信得过”,扪心自问温漓仍旧有些怀疑,但是这一次他愿意试一试。 看着温漓一直不说话,安德烈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握紧了。 他完全能理解,面对一个只相处过两天的虫有警惕心很正常。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拖着病体去干活显然不可行,更加需要注意的是…… 安德烈的眉头狠狠拧起。 万一买主出去又被殴打了这么办? 想到温漓身上那些刺眼的伤痕,安德烈觉得昨晚胸膛中的酸胀再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更加猛烈。 下颚的肌肉越发紧绷将本就明显的线条凸显,眼睫遮挡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开始翻涌。 “叮叮当当——” 星币落在桌子上发出声响,安德烈抬起头,有一双白皙的手掌郑重地握住了他的手。 温漓看着眼前亮的惊人的眼睛,扬起一个笑容:“我信你。” 失去血色苍白的唇畔勾出浅淡的弧度,那双墨色的眼眸弯弯,他靠坐在胡乱拼成的金属隔板上,成了这昏暗惨淡之中唯一的亮色。 掌心被星币坚硬的棱角嗑地发疼,安德烈却丝毫没有注意,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抹浅淡的笑。 他听见对方说—— 我信你。 莫名其妙,胸腔中的酸胀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第十二章 指尖能感受到空气中粗粝的沙尘,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头顶烈日的暴晒让人头昏脑胀,口干舌燥。 到处都是金属废弃物,黑褐色的土地结成一块又一块,大地仿佛被割了咽喉的尸体,从耳根到耳根,凄惨而恐怖。 土地在金属的废物底下受苦受难,在破烂的机器底下死去。 安德烈抬起头,他披着温漓出门穿的黑袍,还算宽大的袍子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紧巴。光线似乎钻进了他那双浅色的眼睛,使眼球深处的虹膜射出了金黄色的小点。 C区域的关卡门一天会开关三次,最后一次就是在太阳落山前。 他记得临行前温漓反复叮嘱过的嘱咐,他需要在E区域收集足够多的金属废品并在关卡落下前到达D区域的垃圾回收站换取足够的星币,再用这些星币买回食物,一块压缩饼干的价格是五十星币上下。 压缩饼干对身体机能的恢复毫无作用。 身侧,道路两旁皆是拖沓着脚步负重前行的虫,拖着或是扛着脏兮兮的牛皮袋,他们脸上的神情麻木而平静。 那是无力反抗的平静,是无可奈何被迫的乖顺。 垃圾星的F区是重污染区域,不能去,临行前温漓凝重的神色在脑海中再一次浮现。 安德烈看了眼前头的关卡调转了方向。 大风刮过,吹散了那浓稠地有了形状颜色的金属毒素沙层,露出一座诡异荒诞的巨大金属废墟。 * 烈日在头顶缓慢爬行。 垃圾堆是由大量金属堆积而成,长久的日晒让金属表面的温度几乎达到恐怖的地步,手指覆盖上金属的表面的瞬间就会被烫掉一层皮肉。 因为温漓的特地嘱咐,他提前在手上缠绕了布条,稍稍减少了热度的痛苦。 安德烈在皇家学院各门科目都是A+,除了嘴笨这一毛病他是万里挑一的好学生,他的学习能力被许多老师夸奖过。不消多久,他将装满了的牛皮袋背起,转身离开。 鼻腔被沙尘侵蚀,头顶的烈日越发灼热,安德烈瞥了眼路边被啃食后剩下的白骨加快了脚步。 这个地方不适合养病。 昨夜在心中浮现的念头悄然成型。 按照温漓的说法,安德烈顺利通过了关卡带着牛皮袋来到了温漓口中的垃圾回收站,门口有一个巨大的长的像黑甲虫的巨型金属。 垃圾站里头站着许多等着结算的虫,安德烈排到了队伍的末尾。 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就算是在雌虫堆中也能称得上一句鹤立鸡群,更何况安德烈身高腿长、背脊挺括,独有的气质让他往那里一站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诶,兄弟,你打哪来的?” “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诶兄弟,你这袋捡得很不错啊,是老手了吧?!” “兄弟兄弟,你这袋宝贝是从哪个区域搞的?我也去弄一袋来。” 等待中闲聊的攀谈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安德烈的沉默冷淡的态度让零星几个凑上前套近乎的虫面色悻悻,哼哼几句嘟囔着离开。 安德烈顺着缓慢移动的队伍前进,视线不着痕迹打量着四周。 一路过来他没有见到任何通讯设备,D区域的居民比起其他两个区域好了太多,起码能做到有衣蔽体,但他们手腕上同样也是空落落,这个落后贫瘠的星球上并没有普及光脑。 没有光脑,只能寄希望于无线电。 可据他观察,在这个星球上无线电设备似乎都是稀少之物。 他已经从温漓那里大致得知了垃圾星的情况,这个星球是巨大的垃圾填埋处理场,这里的居民靠着收集贩卖废旧金属生活,运送到这里的垃圾大多来自附近的主星球。 垃圾回收站里可能会有无限电设备。 安德烈的视线快速扫过一处垃圾回收站中堆放着的金属废物,那是沾染着废弃化工物件的放射金属,并不是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安德烈觉察到一道格外炙热的视线,接受过的训练让他立刻锁定了视线的来源,一个手拿机器身材壮硕的雌虫正盯着他看,他身前是等的不耐烦的卖家。 “老板,你愣着做什么?快点算钱我还等着用啊!” “对啊对啊,等会儿关卡闭上了我去哪搞物资,我他虫的嗓子都要冒烟了就等着今天拿了钱去搞水喝!” “搞快点!” “好好好,我知道了,别催了,马上就好。” 这些对话足以让安德烈确定对方是垃圾回收站的老板。 感受着那时不时落在身上的视线,安德烈不着痕迹地皱起眉。 面对主顾的催促,阿廖卡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视线仍旧时不时看向安德烈的方向。 很快就轮到了安德烈。 回收垃圾的机器嘀嘀地叫了几声,报出应给的交易额。 二百一十七星币。 安德烈看着机器上显示的数字紧绷的下颚微松,这些钱足够他采办今晚和明天的食物。 下一刻,安德烈伸手要去取出星币的手臂被挡在空中。 他抬起眼望向阻止他的雌虫。 阿廖卡按着安德烈的手臂,定睛朝他身上看了眼后:“你和温是什么关系?” 温? 安德烈垂在身侧已然弯曲的手指微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阿廖卡抓住黑袍的一角,神情激动:“你不知道为什么会穿着他的衣服?!!说,这衣服你哪里来的,你把温怎么了?!!!” 安德烈看着拽着黑袍神色激动的阿廖卡,垂眸。 原来他叫温。 对方一直没告诉过他的名字,以至于阿廖卡来质问他时他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听到安德烈的回答,阿廖卡更加激动,一双虎目瞪得巨大连红血丝都能看清:“还是说这衣服是你抢的吗?你杀了他?!!” 在垃圾星扒死虫的衣服在正常不过,很多虫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抹了喉咙,掏空钱财扒光了衣服丢在街头沦为野狗的晚餐。 脑海中温漓的模样再一次出现,安德烈想起对方谈及垃圾回收站老板时温软的神情,眼角眉梢带着浅淡的笑意。 他说,那是个好虫,很关心他。 言语之间难掩感激和信赖。 而此刻被笑着谈起的老板向安德烈证明了他对温漓的关心,活生生、明晃晃,毫不掩饰的关心。 可是那层关心背后还藏着别的东西。 想到对方谈及眼前的虫时那种全然感谢和相信的神情,安德烈忽然生出一股怒气,他按住了阿廖卡揪着他领口的手指。 “松手。” 右手手指上传来好似骨裂的疼痛让阿廖卡脸色越发难看,他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安德烈愤恨出声:“温每天都会来我这里换取星币,不可能今天有了例外,你到底把温怎么样了?你要是不说今天这钱你别想拿走!!” “他没事。” 本来已经做好听到噩耗准备的阿廖卡忽然得知温漓没事直接愣住:“……什么?” 安德烈看着愣神的阿廖卡没有停顿继续道:“这衣服是他让我穿的。” 闻言,阿廖卡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你说……什么?” 粗壮的指节再一次抓上黑袍,玻璃珠一样的眼瞳死死盯住安德烈的眼睛:“我不相信!这五个多月他身边都没有其他虫,不可能……” 安德烈注视着阿廖卡,声音冷寒:“不可能什么?” 在那仿佛藏着刀光剑影的目光之下,阿廖卡只觉得心中暗藏着从未见光的阴暗被连血带肉地剖了出来,他咬着牙嘴硬:“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把衣服给你,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一定是你偷的抢的这件衣服!” 看着黑袍上被抓出来的褶皱,安德烈莫名觉得碍眼,他按着那不知轻重几乎要撕破黑袍的粗手,用力:“我说的都是事实。” 阿廖卡的脸一点点胀红,被捏住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但眼睛仍旧死死盯着安德烈:“不可能,我不相信!” 安德烈自顾自从机器中取出星币,金眸冷冷望着捂着颤抖的手指的阿廖卡:“相不相信是你的事。” “你别走!不说清楚不许走!” 眼见着安德烈要离开,阿廖卡下意识就伸手拦,却被安德烈的眼神震慑在原地无法动弹。 外头毒辣的太阳西垂,提醒着所剩时间不多。安德烈无意再与阿廖卡纠缠,见对方不再阻拦自己转身离开。 “你和温到底是什么关系!” 身后不死心的叫喊再一次传来,安德烈脚步顿了一拍。 他们是什么关系? 安德烈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了。 对方用了五千星币买下了他,今天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天,今天他知道了他的名字,只不过是从别的虫口中得知。 温,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字词在唇舌间微弹后发出,带着亲昵的味道。 日暮西垂,朔日融金,巨大的火球一点点坠入烟尘染就的黑夜,安德烈站在一点点消失的光线前伸手抚平了胸前被抓出的褶皱。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他救了他,他要报答他,仅此而已。 亲密计划之公主抱 在一片昏暗中,安德烈回到了温漓的处所。 遮挡物后的门依旧和他离开时一样,微悬的心稍微放平。 手掌堪堪搭上门板欲推开,忽然听到一声响声传来,随后是一声低呼。 安德烈浑身一凛,下一刻已然进了门内。 那一直占据着他大脑的身影此刻靠坐在床边,半边身子落在外头,伸着手指费力地朝地上破碎的罐子探去。 他被开门的声音分了心,本就不甚平稳的身形失了控制。 遥遥欲坠。 “小心——” 一股带着炙热气息的风卷住了他,他的腰被抬起,天旋地转,忽然的凌空感让温漓下意识伸手寻找能攀扶的支撑。 看着地上那些碎裂后露出尖利棱角的碎瓷片,安德烈后怕地抱紧了怀中的身躯。 还好接住了,要是真摔在这些碎瓷片上,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好可惜。” 温漓看着碎了一地的他的瓷片忍不住叹气着可惜,他因为口渴想去拿水喝没想到手指酸软无力不仅没有喝到水反而还把装水的罐子打破了。他总共只有两个陶瓷罐子,都是他捡来的,一个被他当作花盆偷偷藏钱,一个则是用来装水,现在两个罐子都碎了。 看着被抱在怀中的温漓竟然还想着去捡,安德烈扣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 “嘶疼——” 看着怀中的身影皱着眉头轻抿嘴唇喊疼的模样,安德烈手臂的力道下意识的减轻。 安德烈的手劲其实不大,真正让温漓吃疼的原因是腰腹上的伤,不过这也让他因为心疼可惜而出走的理智回归,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安德烈抱在怀里的姿势有些羞耻,抬手拍了拍扣在腰间的手臂:“安德烈你放我下来。” 然而抱着他的雌虫没有松手。 温漓觉得奇怪,抬头去看安德烈的眼睛。 他对上了一双压着怒火的眼眸。 掺杂着惊慌和后怕的怒气。 温漓缩了缩脖子,他觉得安德烈的眼神有点吓人:“你怎么了?” 看着面前有些瑟缩的温漓,安德烈闭了闭眼,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曾参加过许多次危险的战役,也曾救下许多人质,每一次的危险程度都远远大于这次,但是从没有哪一次他的心脏如此剧烈的跳动。 那种情感,被他遗忘许久的情感…叫做害怕。 他不该害怕。 身为帝国的皇子,身为带领军团的将领,害怕是安德烈最先学会抛弃的东西。 无用的情感只会让他失控,造成恶果。 安德烈抿紧了唇。 “安德烈你快放我下来。” 胸前的催促再一次响起,安德烈垂眸看去。 没有揽着他脖颈的手臂小幅度地晃动着,似乎是因为害羞,苍白的脸颊上慢慢浮上一抹红晕。 从安德烈的角度看去还能看到温漓倚靠在他胸膛上的脖颈,微弯成漂亮的弧度,莹白细腻,美中不足的是那抹盈润的白被一条厚厚的黑布拦腰截断,破坏了那让人心动的美感。 圈在腰间的手臂如同铁桎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有越发收拢的迹像,温漓扣在铁臂的手指用力,有些难堪:“安德烈!” 虽然外形上都是男性,但安德烈比他高也比他有力气,这种被公主抱的姿势让温漓感到不浅的压迫感,再加上安德烈从回来开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叫他也没有反应…… 温漓皱眉抿紧了唇。 “啊……” 视线被陡然拔高,温漓下意识抓紧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一声低呼,他睁大了眼睛。 他被抱着坐到了安德烈的肩膀上。 不再是让他感到羞耻的公主抱姿势,此刻的他坐在安德烈的胳膊上,像是抱小孩一般,护着他的腰和臀,而安德烈则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蹲下单手处理地上的碎瓷片。 温漓脸上的红晕扩散了,烧到了耳边。 “安德烈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安德烈没说话,只是看了眼温漓光裸的足。 温漓一噎:“你把我放到床上。” 安德烈又看了看被水打湿的床,扣着温漓腰腿的大手没有放松,但是这次给了回应:“床上湿了。” 终于听见安德烈说话,温漓吊着的心一松。他看着床上那块并不太大的水痕,只觉得安德烈的理由太过牵强。 刚想说别的地方又没有湿,安德烈已经收拾好碎瓷片抱着他站起来。 陡然的凌空感让温漓控制不住地闭上眼,他…有些恐高。 安德烈的个头已经达到了一米九,他虽然比不上安德烈,但是也是一米七八的身高,此刻被抱小孩一般坐在安德烈的臂弯里,他离地面足足有两米多的距离,浑身上下只有屁股那块地方不是悬空的,他害怕自己挣扎会摔下去,绝对非常狼狈。 他抿着唇,揽着安德烈脖颈的手指紧紧抓住了那处的衣服。 指间泛着淡淡的粉色,弯曲的指骨因为发力显出一点白,在黑色的衣袍上显得格外的扎眼。 安德烈拾起瓷片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后恢复如常。 他动作迅速,干活麻利,很快就把碎瓷片收拾的一干二净。 安德烈用干布将打湿的床铺覆盖,才终于像是满意一般把护在肩膀上的温漓放下。 屁股挨到实实在在的床板上,温漓憋在胸口的那口气才终于吐出,他仰起头看着安德烈。 安德烈很高,身上的肌肉也很有力量。 他抱着他蹲下起来来来回回几次可却一点汗都没出,轻轻松松,连气都没喘一口。 温漓并不觉得自己的体重有多轻。 那包裹在黑袍之中的身躯孔武有力,健美漂亮,让人忍不住心生羡慕和向往,但同时也让他感到一丝恐惧。 让他本就不安的心再度翻腾。 等待的时间总是容易胡思乱想。从前他出去捡垃圾的时候都累得半死除了要赶着关卡关门根本注意不到时间的流逝,陡然闲下来才发现原来一天的时间很长。 在安德烈离开的时间里,温漓想了很多东西。 他害怕自己的避风港会被发现。 他害怕会有谁突然闯入这里,夺走他的东西,然后杀死他。 因为害怕即使眼皮沉重他也睁着眼睛不敢入睡。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望着那扇门,像是魔怔了一般,每分每秒守着那扇门。 越等待,越不安。 越不安,越不敢移开视线。 那扇门像是横跨在善恶界限上,谁都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打开,更不知道打开它的是谁。 所以,安德烈一开门温漓就发现了。 然后就发生了刚刚的一切。 他们谁也没说话,空气似乎有些僵住了。 温漓其实没有生气。 看着安德烈前前后后整理狼藉又去折腾滤水机,心中的不安慢慢散去,他心里知道自己这莫名其妙的不安是因为自己受了伤一时间失去了劳动价值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安德烈没有抛下他离开已经让他很高兴,一回来又忙里忙外,温漓经历过自然知道其中的辛苦。 但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又一圈让他觉得脸热又尴尬。 这样的安静让温漓感到不适,就在他抿着唇打算抛个话题出来打破安静时,一杯水递到了他的眼前。 这杯水顺理成章地成了温漓的台阶,他接过喝了一口,打开了话匣子:“今天的收益如何?” 望着开口说话的温漓,安德烈紧绷的下颚微松,连语速都快了不少:“我买了食物,还有星币剩下。” 说着,他将买回来的食物和剩下的星币摆在桌上而后抬起眼望向温漓,那副神情像极了狩猎归来的猛兽,将自己的战利品一一叼出来哄巢穴中伴侣的欢心。 温漓看着摆了大半桌子的食物和星币双眼之中充满了惊讶:“这些都是你赚来的?” 安德烈点头,他并没有看桌上的战利品而是盯着温漓的眉眼,他看到扬起的眉梢、惊讶但难掩喜悦的眼睛。 下颚紧绷的肌肉松了松。 温漓点了点桌上的星币,足足有八十多,再看了眼那些他舍不得买的昂贵食物,忍不住再次惊叹:“竟然有这么多!” 听到温漓的感慨,安德烈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邀功或是骄傲,他依旧保持着冷静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温漓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安德烈。 安德烈出去的时候大概是正午,现在太阳不过刚刚落下,满打满算也才六个小时。出门前他给了安德烈五十个星币,现在安德烈还给他八十星币还有这一大桌子的东西,按照物价这一桌子的东西起码得要两百星币,这样算来,安德烈今天赚了两百多星币! 两百多星币!! 温漓压下心头的震颤,看着安德烈的视线火热。 先前的不安迷惘全都散了个干干净净,眼前这个可是大宝贝啊!要知道他一天最多才能赚到一百星币,还是运气好的时候,安德烈赚取星币的效率比他高了太多。 “安德烈,你真是太厉害了!” 温漓忍不住出声夸赞,他生得好看,受到欢快的情绪感染神色更加鲜活生动,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看着笑着对他说出赞扬的温漓,安德烈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等待着赞扬之后明里暗里的鞭策。 “安德烈,你比我厉害好多,我有时候一天都赚不到这么多的星币,你第一天就做的这么好,你真是太棒了!” 安德烈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睁大了,脸上那那面无表情的面具倏忽裂开一条缝,他望着朝他竖起大拇指笑得灿烂的温漓心中像是有什么被轻轻碰了碰。 身为皇子,他听过许多称赞,那些称赞并不代表什么。 也许一开始是曾带着真心实意,但是逐渐地就变了味道。 那些夸赞早有了预设,他们认为他本该得到那些赞扬,做到最好得到赞扬是他分内之事。 他们觉得他就该站在顶端,受万民仰望,他们不会接受他的失败。 他们的赞扬不再是增添他荣光的花圈,反而成了束缚他呼吸的锁链。 每一次赞扬都是期待他更进一步的催促剂,都好似追赶在身后的警醒。 可温漓的赞扬却和那些完全不同,就是简简单单地觉得他做到这件事情很厉害,没有任何要求。 就只是赞扬他而已,就只是夸赞他。 没有任何其他的要求。 强行保持着冷静运作的头脑忽然发了热,有什么堵在胸口的东西猛地涌向了咽喉,未经思考直接吐出。 “‘温’是你的名字吗?” 温漓微微一愣:“什么?” 安德烈将温漓脸上的迷惘收入眼中,低声开口:“今天在垃圾回收站,老板问起你,他叫你‘温’。” 温漓唔了一声,才想起之前为了避免麻烦随意给出的称呼,那时候他刚刚来到垃圾星所见所闻全然超出以往的认知几乎被吓破了胆以至于见到谁都疑心重重,也就是那时候他碰到了垃圾回收站的老板阿廖卡,对方的热情让他无措。 虽然名字看上去好像只是个代号,但是刚来到垃圾星的温漓显然不怎么想,对于他而言“温漓”这个名字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提醒着他是个人类。陡然被问道名字,有一种隐私被侵犯的感觉,为了应付他情急之下给出了“温”这个代号。 后来他和老板渐渐熟悉,也知道对方并没有什么坏心思,问名字也属于交往中的正常项,只不过当时给出去的称呼不好更改,“温”这个名字就这样留下来了。 温漓从思绪中回神,看着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的安德烈莫名有点心虚。安德烈费尽心思照顾他又辛苦赚钱,忙里忙外好一通折腾几乎算得上掏心掏肺了,他却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对方。 一方面对安德烈说自己买他并不是想要他做什么,一方面又享受着他的照顾和付出,然后连个名字都不告知。 感觉自己像一个渣男。 对自己太渣的行为感到唾弃,温漓微微皱眉:“我不叫温。” 他眉眼之间的笑意消失,显出几分冷漠,安德烈将所有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垂下眼:“抱歉。” 闻言温漓眼中露出疑惑,他偏头打量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高大军雌,明明人高马大徒手能断铁链,可此刻他低着头垂着眼说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抱歉,看起来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 真是奇怪。 温漓口中的疑问未曾说出,余光忽然瞥到了安德烈垂在身侧的手,那五根手指一根根攥紧,因为大力显得发青。 温漓这下是真的皱眉头了。 “安德烈……” 听到温漓喊他的名字安德烈下意识抬头,下一刻眼前晃入一抹白。 抬眼,一抹笑意绽开撞入眼底。 “正是介绍一下,我叫温漓,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右手微微朝前探出,白皙的掌心微微朝上,手背绷直,这是一个华国人常用的打招呼方式——握手。 “温漓……?” 安德烈将这听起来有些拗口的字词轻轻重复。 温漓点头,眼眸明亮:“对,温凉的温,漓水的漓,这才是我的名字。” 金色的眼眸仿佛初生的太阳,须臾就变得明晃晃亮眼,因为云彩遮掩略显暗淡的光芒此刻大盛,漂亮又炫目。 温漓看着他们在空中交握的双手再次一笑:“一起吃饭吧。” 安德烈露出一丝极其浅淡的笑容,轻轻应了一句好。 那昙花一现的笑容让温漓蓦然失了神,心中莫名生出一点可惜的感觉,但很快这点可惜就被摆在面前的大餐打消。 难得得饱餐了一顿。 亲密计划之同床共枕 难得地有顿饱饭,温漓眯着眼睛咬着口中的肉块着实很满足,所以对于眼前让他饱餐一顿的功臣他是越看越喜欢。 他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口中的话语因为欢快的情绪一句接一句蹦出,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许久。 温漓嘴边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这自言自语的坏毛病一见到人就忍不住发作,一旦开了话匣子那就是天南海北什么都能扯上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内里没有逻辑就算了,自问自答算什么事啊! 安德烈不会把他当成神经病吧? 温漓看向安德烈的目光带了点小心的打量,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看到嫌弃或是惊疑,后者安静地抬眼看他,那双凌厉漂亮的金眸似乎是在询问为什么他忽然停下。 像是一个认真听讲的乖乖学生忽然发现老师止住了话语注视着自己,安德烈心中莫名生出点紧张感,脑中思索着温漓刚刚所说的话语斟酌许久开了口:“垃圾星的不适合养病也不适合生活。” 温漓刚刚在吐槽垃圾星的环境,安德烈的回答让他知道对方真的有在认真听他讲话。 “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看着温漓坚定的眼眸安德烈垂下眼,那句你想去哪在口中饶了几圈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一定会的。” 从安德烈口中说出的话总是让人信服,温漓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墨色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柔软的不像话。 他说,安德烈听,每句话都有回应。 看那双沉静的金色眼眸,温漓忽然叫了安德烈一声。 安德烈抬起头,眼神安静地询问着温漓。 “没什么。” 温漓低下头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嘴角翘的高高的。 他很高兴,看见安德烈坐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吃饭听他说话,让他想起来从前总是在学校里看见的那些同学和情侣,朋友之间总是成群结伴或并肩而行,情侣则是更为亲密手拉着手。 他们吃饭的时候很热闹,有说不完的话题,有讲不完的趣事。 温漓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时光。 他没什么朋友。 因为他没有交朋友的条件和能力。 朋友也好情侣也好,需要时间和精力来维系关系。 温漓的嘴角微垂,随后又高高扬起。 现在他有朋友了。 安德烈很好,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很有耐心,情绪稳定。 见温漓吃完了,安德烈自然而然站起身收拾桌子。 在这期间温漓就捧着脸,双眼直视着安德烈,晶亮晶亮的。 安德烈走到哪里他的视线就跟到哪里,那黑亮的眼眸忽闪忽闪带着笑意,毫不羞涩大胆直球。 安德烈正在收拾用具的手指微微顿了顿。 背后的视线像是带着滚烫的温度,让他非常在意。 他觉得奇怪,他向来是公众人物按道理来说早已经习惯了别虫的注视,可是为什么温漓的目光如此不同? 感觉…… 安德烈抿了抿唇。 如芒在背。 他呼出一口气,快速收拾好一切,扭头,果不其然,那双让他在意的眼眸依旧盯着他。 安德烈忍不住捏紧了手指:“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温漓摇头:“没有。” 安德烈:“那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温漓啊了一声,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过:“啊,抱歉。” 看到温漓脸上浮现的好似懊恼的神色,安德烈反而觉得更不舒服了:“为什么说抱歉?” 温漓挠了挠头,他看着安德烈,后者正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很认真,并非是那种故意逗人玩或是带着恶意的模样,温漓发现,安德烈的问题总是很直白。 但是…… 温漓弯起眼睛。 他喜欢。 直来直往很赞,无处不在的猜测总是让人疲倦。 温漓笑眯眯,避而不谈安德烈刚刚的问题:“我可以看着你吗?” 在温漓带着晶亮笑意的眼神中安德烈顿了顿,他垂下眼:“可以。” 温漓眨了眨眼睛,这么轻松就征得同意了? 他的朋友可真好。 这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温漓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要和安德烈多多接触才对。 这个念头在看到安德烈收拾好一切自然而然回到前一晚窝着的角落时强烈到了极点。 温漓看着席地而坐的安德烈,漂亮的唇畔抿紧。 让一个重伤初愈的人、甚至伤还没有好全的人干了一天的活计之后睡冷冰冰的地板,实在太没人性了。 更何况,现在安德烈已经是他的朋友了。 朋友之间一起睡觉不是很正常嘛,他记忆里宿舍中的同学总是喜欢一起在睡前打游戏,打累了有时候就直接睡一个被窝,不在乎对方有没有洗脸刷牙,洗个脚已经是最大的尊重。 他因为要打工赚钱没有时间,而且就算有他老旧的手机也支撑不起那些占据内存极大的游戏APP。 最开始住宿的时候,宿舍的同学为了拉近关系会带他一起玩,有个同学很热情说自己有备用机拉着要带温漓玩几把。 可是初次碰到游戏的温漓根本就看不懂那些眼花缭乱的技能,他也不理解那些同学口中耳熟能详的“术语”,那种全然的陌生带来的不是刺激而是惊慌。 温漓所谓的学霸光环并没有在游戏之中得到彰显。 他成了队伍里拖后腿的家伙。 热情的同学带着他玩了几把,可是全然的陌生感让温漓的指尖都在发抖,看着同学们似乎有些勉强的脸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心里着急,可越着急就越跟不上。 结果可想而知,温漓在那位热情的同学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色。 那种嫌弃的神情。 虽然很隐晦,但是温漓见过太多这样的神情,他太熟悉了。 这种神情会逐渐从隐晦模糊变成不加掩饰。 所以在那嫌弃变得晃眼之前他该及时止损。 他默默把同学的备用机还给了他,抱歉地说自己实在没有天赋。 同学接过备用机的神情有些别扭,他满嘴不在乎地说新手都是很菜的,多玩几把就好了,温漓看着他只是笑着拒绝。 他说自己不喜欢玩游戏。 听到这话同学似乎松了口气,那种浅薄的内疚从他脸上一瞬消失。 温漓明白,人总是不希望自己承担责任。 就好比他的这位同学,听到他说不玩游戏是因为自己不喜欢玩心中就会松了口气。 他内心会想着是因为对方自己的原因放弃玩游戏才不是自己不愿意带他玩,责任归在别人的头上,他就不会受到内心良知或是道德的微弱谴责,这件事就成了一件随时能抛掷脑后的小事。 温漓的想法很快得到了印证,因为那位热情的同学很快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后来有几次温漓在兼职中途回宿舍拿东西,他看见三个室友挤在一张床上,人手一部手机,你推我我推你,一边骂爹一边喊娘,时不时用手肘给对方一个暴击。 看见温漓回来闹哄哄的寝室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领导视察一般,空气寂静地有些尴尬。 热情的同学看见他尴尬地笑了笑,随后晃了晃手里的手机,问他要不要一起玩。 温漓微笑着拒绝了。 他知道那只是同学间的客套,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真的和他们一起玩。 人要有自知之明,要学会察言观色,不要讨人嫌。 这是前十多年生活不断灌输给温漓的道理。 果然,在听到温漓的拒绝后,三位室友的脸上都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 温漓唇边的笑意微顿,他快速拿好东西离开了。 寝室门被打开又合上。 隔着一墙之隔温漓听到他离开后的宿舍再一次锣鼓喧天,他没有离开,静静地听了一分钟。 男生的友谊就是如此简单。 热热闹闹、朝气蓬勃。 校园生活本该是最幸福的时光,没有步入社会的艰辛,学生总不会太过世故,勾心斗角也相对较少;校园里的环境优美,一来二去,情愫最适合滋生;校园之中的学生总是成群结队,一呼百应都不夸张…… 校园是最值得回忆的时光。 然而,并不是谁都能毫无负担地享受这样美好的时光。 他就不行。 不知从何是开始,被生活拖着双腿不停地奔波已经变成了他的常态。 他以为自己会习惯,但是怎么会有人能真的习惯苦难? 那只不过是陷在黑暗之中没见过光的蛆虫自欺欺人的言语。 温漓抿紧唇,他看着靠在墙角的安德烈,绯色的唇畔因为用力发白。 他记得有个学妹曾和他说过,他这个人太独来独往,这样的人没有朋友,朋友就是相互亏欠,你帮我我帮你,你欠我一点,我欠你一点,这样一来二去你来我往才会友谊长青。 向他这样一笔一笔都要算清楚,被人帮助了一点都记得还回去的人是很少有朋友的。 温漓还记得,当时那个学妹脸上的表情。 她说,那样会让人觉得很累。 他让人觉得很累。 温漓不知道自己当时听到这话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他只知道后来他不再尝试着去交朋友了。 但是,他和安德烈是朋友。 像是一只蜗牛小心翼翼地从脆弱的壳子里头伸出触角,因为是安德烈,所以温漓想要在尝试一次。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缠着的黑布一直都在,将他脖颈那块的肌肤遮掩的严严实实。 他的脖颈上没有虫纹按这个世界的标准就是实打实的雄虫,但是温漓固执地觉得自己是人。 他和安德烈都是男人的形态。 朋友之间挤一张床也很正常吧? 温漓犹豫许久,最终出声:“安德烈,你冷吗?” 虽然闭着眼但是一直感受到温漓的视线的安德烈缓缓睁开眼:“……” 他看着抿着唇好似欲言又止的温漓,回答:“不冷。” 温漓抿紧唇,懊恼自己出师不利。 安德烈以为温漓问完问题得到答案后就会睡觉,没想到一阵安静后细细簌簌的声音响起,安德烈睁开眼睛。 他望着坐在床上不睡觉的温漓,那模样似乎是在问他为什么还不睡。 温漓在安德烈的注视下别过头,耳畔飞上一抹红,他结结巴巴道:“安德烈,我……我有些冷。” 安德烈一怔。 温漓抿紧唇,几乎是羞耻地说出剩下的话语:“你能和我一起睡吗?” 昏暗的房间中,青年的那白如瓷窑的面颊上泛出淡淡的粉,他侧过的脸露出修长的脖颈,缠绕在脖子上的黑布将他衬得越发白皙,他掀开了被子,微微颤动的指尖和脸颊的羞涩仿佛是在邀请什么。 安德烈呼吸微滞。 他觉得有些口渴,垃圾星实在太过干燥,昨天温漓带回来的过滤水因为失误撒了许多已经不够他们一起用,因此他并没有喝水。 温漓偏着头等待着,过了几秒都没听见动静,他失落地垂眸,攥着被单的指尖发青。 被拒绝了…… 为什么?他和安德烈不是朋友吗? 温漓垂着头,先前脸颊上浮现的粉在此刻褪了个一干二净,红润的唇畔被他咬紧。 果然,他不适合有朋友吗? “……” 温漓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了叹气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一缕散在风中的烟。 随后是一具轻轻靠近的躯体,带着干燥的温度。 “快睡吧。” 温漓眨了眨眼,他感受到身旁的热度。 床很小,容纳他们两人实在为难,但安德烈始终和他保持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很绅士。 温漓闭上眼等待了许久,直到觉得时间已经很晚了才悄悄睁眼,他轻轻靠近了安德烈。 吸了一口气。 干燥、温暖…… 好闻的味道。 温漓很快睡着了,他不知道在他平缓的呼吸响起后的黑暗之中亮起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那双眼睛的主人注视着安睡的温漓,许久伸手帮他捻了被角。 温漓觉得冷并非全然只是借口,垃圾星的夜晚实在严寒,因为很冷他很难入睡,总是在梦中将自己缩成一团,时常还会从梦里被冻醒。 只不过这一次却不一样。 在他的梦中有一个巨大的火炉,温暖却不烫手,一直陪伴着他。 是个难得的美梦。 亲密计划 温漓做了一场梦,他梦见漆黑的雨夜里有一双巨大金色的翅膀,有一个身影背对着他打开门,然后飞走了。 他伸出手想要抓,没想到抓了个空,下一刻他就醒了过来。 “别走——!” 有什么东西擦过嘴唇。 温漓看见了安德烈放大的俊脸。 因为距离太近被放大的俊脸。 梦里他抓了个空,但现实中反而抓着了。 此刻的他正抓着安德烈的领口,因为太过用力,安德烈被他拉得附身,他们之间的距离近的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温漓匆匆忙忙松开了手。 安德烈面上并没有任何尴尬,他瞥了眼衣襟上的褶皱垂眸看着略显慌张的温漓,低声:“做噩梦了?” 安德烈的话及时给了温漓台阶下,他连连点头:“对对,我做噩梦了。” 其实温漓没有做噩梦,不仅没有这一觉还出乎意料的好,梦中的金色翅膀很漂亮,绚丽,是浓稠黑夜中一抹亮。 只不过后来那抹金色变成了安德烈的眼睛。 温漓捂着脸,感觉一股热意从脸颊蔓延至耳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安德烈,更要命的是一睁眼还真的看见对方,他拽着人家的衣服张口闭口喊他别走。 是因为他第一次交朋友吗? 只听说过有雏鸟情节,没听过还有雏友情节的啊! 温漓恨恨揉了把脸希望自己能清醒些。 等等…… 墨色的眼眸忽然睁大。 他刚刚醒来的时候嘴唇擦过了什么东西,触感软软的,温漓墨色的眼眸忽然睁大了些,整张脸热得几乎要烧起来。 他刚刚亲了安德烈吗? 脑海中的想法让温漓整个人都僵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瞳颤了又颤,蓦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温漓魂不守舍的模样让安德烈拧起了眉,前天他发了高热的模样在记忆中尚且分明,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摸温漓的额头。 温漓朝后缩去:“我、我没发烧。” 安德烈:“……” 看着躲开的温漓,他缓缓收回落空的手,想要询问对方做了什么梦的话语顿在口中。 “安、安德烈,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已经好了,我们该出门干活了。” 温漓低着头匆匆起身,他觉得现在的气氛太奇怪了,急于想要做点什么或是说点什么来摆脱,然而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去处。 那手的力道不大,刚刚好将他定在原地,安德烈的神情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你的伤还没好,需要休息。” 温漓微愣:“我昨天已经休息很久了。” 安德烈没有任何动摇:“你需要休息。” 温漓皱眉:“难道又要让你独自出门吗?” 安德烈:“你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温漓没想到安德烈会这样问,赶忙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独自出门赚钱而我躺在这里太不仗义了。” 他昨天躺了一整天,今天安德烈又让他休息。 有谁不喜欢让别人多干自己少干,倒是没见过抢着干活的人。温漓确实浑身都疼,买水时受的伤时刻都在作痛。但他身上有伤,安德烈身上也有伤,而且只会比他更重更疼,就算对方身体素质好,但也依旧是病患。 温漓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安德烈的腰腹伤,他亲眼见到那里破开个大洞。 温漓心里越发愧疚。 “你说我身上有伤让我休息,可你自己难道不也有伤吗?你在外面累死累活我独自休息这也太不够朋友了。” 温漓看着安德烈面露愧疚,他真心实意觉得安德烈太好了。在他愧疚的目光里,他看见了那双金眸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连带着接下来说的话也跟着奇怪。 “我们是朋友?” 这是个什么问题。 温漓盯着安德烈一眨不眨,重重点头:“对啊。” 同吃同睡躺一张床,不是好朋友还能是什么! 安德烈垂在身侧的手指忽然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几次过后攥成了拳头。 阿廖卡追着他问出的最后那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他问他和温漓是什么关系,现在温漓亲自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说他们是朋友。 朋友。 安德烈觉得高兴,但同时又有点说不清的失落。 他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 温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安德烈并没有把他第一天说的话当真,他看着安德烈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说过我买下你并不是想要你为我做些什么,我当时想买下你就那样做了,当时那种情况换做其他虫我也会……” 温漓的声音渐弱尾音含混在口中。 他曾思考过很多次为什么当初会买下安德烈,他无法不承认那是个冲动的决定,说没有后悔过那是不可能的,他左思右想用了很多个假如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当时的他几乎绝望,看见笼子里的安德烈后鬼使神差地产生了强烈的共情,笼子里的安德烈仿佛就是未来的他,那种朝不保夕随时大难临头的感觉快要将他逼疯了。 所以他就买下了安德烈。 温漓很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决定,不再纠结当初更不再提出假如。 但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安德烈,如果换做其他虫他也会出手相助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并不知晓。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谁能知道,温漓晃了晃脑袋将里头乱七八糟的假设抛开,抓住安德烈的手:“好朋友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况且我们不是约好要一起离开垃圾星的吗?不努力怎么会有钱,没有钱怎么离开。” 安德烈记得昨晚温漓和他说过的未来设想,他说了自己攒了大半年钱打算偷渡离开,但是最后因为地头蛇坐地起价没能成功。 原来的偷渡费是五千星币。 安德烈记得他的价钱也是五千星币。 他们的交谈到此为止,温漓很快转移了话题。 其实后面的话温漓不说安德烈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温漓用他辛苦攒下里的偷渡费买下了他。 所以他现在才会这么缺钱,所以即使他病了伤了也要爬起来去干活。 那五千块钱是他的希望。 安德烈记得温漓提及偷渡费翻倍时那种无可奈何的模样,他期待着、日夜盼望着能够离开。 他想离开,而他可以带他离开。 他已经找到了离开的方法,只不过在离开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 今天这个门温漓无论如何是不能出的。 “安德烈,我没那么娇气,身上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了,离开垃圾星得需要大量星币,两个人…呃虫干活攒钱总是比一个虫快,我觉得…呃!” 温漓的声音戛然而止,肩胛处的伤口陡然被按了一下,口中的话忘了个精光,疼的眼泪都快要落下。 安德烈移开手指,神色染上点无措:“很疼吗?” “嘶……” 温漓着实没想到安德烈会来这一招,哪有人会直接往别人伤口上按的,他又不是死的,肯定会疼啊,想着他瞪了安德烈一眼:“你说呢?你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眼中含着泪,这一瞪没有半分威力反而软绵绵的显得他越发可欺。 安德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检查一下温漓伤口的恢复程度是否真的到达他口中说的已经好了的程度。 答案很明显,对方只是在逞强。 但是伤口恢复的速度慢的有些奇怪了。 等级越高的雌虫恢复速度就越快,而判断等级有一个很老套但是实用的方法,那就是通过他们的外形容貌。无论雌虫还是雄虫,他们的外貌一般都是和等级直接挂钩,按照温漓的容貌,他的精神力等级怎么看都不会太低。 难道是他的精神力出了什么问题? 安德烈想起温漓裹在脖颈上的黑布,神色有些凝重。 帝星的皇家医疗团队对精神力研究大有造诣,到时候可以让他们给温漓做个全身检查。 温漓不知道此刻安德烈已经给他安排好了离开垃圾星后的行程,捂着肩胛嘀咕了一句:“你这手劲也太大了,我还没有门上栓着的铁链结实。” 闻言安德烈无甚表情的脸上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懊恼,眼中的无措更甚:“抱歉。” 温漓吃软不吃硬一碰上别人道歉一般就完事了,摆了摆手:“行了,没事,你身体壮实手劲自然大,我就是羡慕你。” 他是大度的朋友,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他眼睫上挂着几滴细密的水珠,悬而不坠,水光潋滟,看起来真的是可怜柔弱。 安德烈默默在心中把营养师安排上了日程。 温漓揉着肩膀站起身:“走吧,再晚点什么都不剩了,好朋友。” 温漓特地咬重“好朋友”二字,提醒安德烈他是他大度且能共患难的朋友。 安德烈没听出温漓言语重的深意,他看着被自己轻轻一按都能弄哭的温漓,心想绝对不能让对方跟着他经历接下来的事情,低声劝道:“你这样的情况拿不动那些金属垃圾,别出去了。” 只不过这一次的劝告不仅仅只是口头表达,温漓被拖着屁股扣着腰搬到了床上。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刚刚将他搬运到床上的安德烈就以一种常人绝对达不到的速度闪现到了门口。 金属门打开又关上,房间中只剩下温漓一人。 温漓敢保证刚刚发生的一切统共不过五秒。 他和那扇打开又合上的门大眼瞪小眼许久,把自己憋成了个河豚。 不讲武德,竟然耍诈! 他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和安德烈一样八块腹肌,看到时候谁抱谁! 第十六章 垃圾星,D区。 来来往往的回收站中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主顾,老板阿廖卡抹着额头擦了把汗打算歇一歇,然而屁股还没挨地柜台前突然落下一道阴影。 “要卖什么?称重机在那边。” 阿廖卡还未抬起头口中招待的话语已然出口,然而此次来的并非是诚心做生意的卖家。 “哟,老板生意不错啊。” 阿廖卡皱起眉,看见了一张有些黑黄长脸,一双吊三角眼中是小人得志的猖狂:“在C区开这样规模的垃圾回收站每年需要交的保护费不少吧?” 来者不善。 阿廖卡警惕地打量对方:“你想说什么,我开门是做生意的,要卖东西我随时欢迎不买东西出门不送。” “哈哈哈——!” 一阵刺耳的笑声,阿廖卡看着眼前的虫莫名其妙大笑皱紧了眉头,握紧了柜台之下的铁板手。 “老板,我之前也是诚心想和你做生意,可是你不愿意收啊!” 那虫咧开乌青的嘴,眼中满是恶意忽然凑近了阿廖卡:“老板,你不记得我了吗?” 看着眼前忽然收了笑容凑近的虫,阿廖卡终于在纷乱的记忆里抓住了蛛丝马迹,他猛地瞪大眼:“是你!” 那只满嘴喷粪污蔑他和温的臭虫! 萨塔阴冷一笑:“看来老板想起我来了,也是你每天操持这么大的生意可不得贵虫多忘事,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分担分担。” 阿廖卡冷哼一声:“想要分一杯羹?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能在这块地方稳住脚跟,手里没有两把刷子是不可能的,可不是什么烂鱼臭虾都能来随便踩一脚。 萨塔看着握着铁板手的阿廖卡缓缓后退:“老板你弄错了,你要对付的可不是我啊……” 随着话音落下,垃圾回收站四周缓缓出现数道身影。 萨塔狗腿地凑上前对着那群虫中间领头的身影咧开嘴:“大长官,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赚钱的地方。我知道E区这小破地方入不了您的法眼,但是这破地方方圆数十里只有这一个垃圾回收站,这附近住着的流浪虫多的如同虱子,每天都来这里换取星币,这不是老话说得好苍蝇腿也是肉,所以我就大着胆子来您面前献丑提一嘴,您看……” 看清为首的身影后,阿廖卡虎目之中出现忌惮的神色。 垃圾星的帮派团体很多,而其中有一个帮派号称红鬼,他们的成员手臂上上都有一条鲜红的刀疤,好似歃血为盟的契约。 阿廖卡警惕地环顾四周,对方足足有八个,他心中打颤但面上仍旧不显,死死咬着牙保持着头脑冷静:“各位长官,我做的都是小本生意混口饭吃罢了,这些年该交的保护费从未拖欠,不知各位今天来小地有何贵干?若是因为保护费的事情一切都好商量。” 阿廖卡只能期盼对方拿了钱能离开,就像从前一样,但是这一次他碰到的是红鬼。 “说到保护费…”为首的红鬼嗤笑了一声,手中那把大刀往地上一插,双手抱胸:“这些年你这块破铁篓子从没交过钱吧,这三五年林林总总加起来应该数额不少,应该得有这个数。” 红鬼比了个手势。 阿廖卡额头冷寒落下,刺得眼睛生疼,他大睁着眼瞪着对方,声音发了颤:“十、十万?” 红鬼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阿廖卡额头上的冷汗落得更快了:“这位长官,这也太多了吧,我这小本生意哪来这么多钱?” “怎么没有!长官你别看他这破地方虽然小,但C区每天来他这里换钱的虫最多,这日积月累怎么可能会没有钱!” 阿廖卡恨不得一口咬死搬弄是非、无中生有的萨塔,他每天都生意确实好,那是因为他这里给的价格公道,至于积蓄,每月上交的巨额保护费已经让他左支右绌,谈什么积蓄!狮子大开口,张嘴就十万,且不说他手里没有这么多钱,就算有,要是他这次给了就会有二十万,三十万,变本加厉,总有一天能熬死他! “既然老板不诚心,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阿廖卡心里发慌,急急忙忙解释:“不是不诚心,十万真的太多了!” “哈,今天这保护费你没有也得交,你这破铁篓子刚好抵债!” 插入土里的大刀被缓缓拔出,土腥混着血味朝阿廖卡袭来。 阿廖卡死死盯着眼前手执大刀的红鬼脸色发白,他明白了,对方根本就不是只想敲一笔,他们想要夺走他的回收站至于理由随随便便糊弄一个就行。 无妄之灾!真是无妄之灾!! 阿廖卡死死瞪着躲在红鬼身后的萨塔双目几乎充血,后者面对着他几乎要扒皮抽骨的视线满脸带笑。 小人得志的猖狂! 一场乱斗中,阿廖卡很快就落了下风,双拳难敌四掌,更何况还是一群,为首的那个让他忌惮的红鬼头子还没出手,只是他手下的这群喽啰就已经让他无力招架。 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可阿廖卡实在不甘心,垃圾回收站是他的心血,就这样拱手让虫他不甘心! 然而很多东西并非甘不甘心就能如愿。 乱战之中,阿廖卡身后没长眼睛躲得过明枪也没逃过暗箭,他被扣在地上气喘吁吁,前胸和后背添了不少血痕,他看着那个为首的红鬼缓缓朝他走来。 沾染腐烂血肉的味道的大刀贴上了他的脖颈。 萨塔的眼中明晃晃全是恶意,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地上狼狈的阿廖卡,脸上全是快意:“老板,识时务者为俊杰,说,你每天那么多钱都藏哪了?!” 阿廖卡的柜台被打翻,除了里头零星的星币,塞塔发现了一把钥匙,赶忙双手奉上 红鬼拍了拍萨塔的肩膀,脸上闪过一丝满意:“这件事做的不错。” 萨塔难掩吃痛赶紧低下头说都是长官教的好,被打断的胳膊因为拍打疼痛难耐,内心对阿廖卡的怨恨再一次涌出。 他身上的伤都是因为阿廖卡!若不是因为他拒收他的货物他也不会因为没凑到足够的保护费被毒打,他情急之下把回收站吹的天花乱坠,说阿廖卡每天有无数星币进账,红鬼闻言才收了手没把他直接打死。 想着他看了眼地上狼狈不堪的阿廖卡内心恨恨,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 红鬼手下已经去清理回收站,阿廖卡看着自己的心血被糟蹋胸膛起伏双眼暴突,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萨塔见状恶向胆边生,忽然开口:“你那小情虫这些天没来了吧?” “什么?” 阿廖卡满心满眼都是被糟蹋的回收站,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萨塔后知后觉明白他说的是温漓:“你见过温?!” “温……”萨塔咧嘴:“挺好听的,我是没见过他,不过你大概很快就会去见他了。” 阿廖卡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萨塔不再卖关子,眼中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那家伙已经死了,很快你也会死,刚好能去陪他,是不是很开心?” “你说什么!”阿廖卡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忽然开始剧烈挣扎,架在他脖颈上的刀划破皮肤流出血液:“是你害的他?你和那个雌虫是一伙的?!” 萨塔欣赏着阿廖卡凄惨无力的模样,他笑:“说一说啊,老板你为什么得罪不能得罪的虫,当初把你的小情虫借我玩玩不就好了,弄得现在这副模样真是…难看。” 阿廖卡死死瞪着萨塔:“你到底对温做了什么?!” 萨塔:“我可没做什么,是那家伙自己大胆,竟敢在C区惹事,闹地长官很不高兴,结果怎么样?当然是被按在地上揍,本来是不会死的,不过也怪他自己运气不好,遇上了克莱因联盟,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 萨塔啧了一声:“真可惜,本来还想玩玩他的,腰挺细,就这么死了。” 阿廖卡目眦欲裂:“你——!” 话语间,阿廖卡藏起来的小金库一个一个被发现,虽然没有远十万,但也有一半。拿到了钱,阿廖卡是否活着也不甚重要了,红鬼瞥了眼拿着刀的萨塔。 得到眼神示意,萨塔握着卡在阿廖卡脖子上的刀的手用力,他张了张嘴:“别急着心疼,现在下去你说不定还能找到他!” 手起刀落,眼看就是一颗头颅落地。 然而下一刻,一声破空的风声,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一声闷响,一阵惨叫。 阿廖卡睁开眼。 在垃圾星黯淡的天光之下,他看见了身前逆光的身影,高大但不雄健,比起其他虫的虎背熊腰那身影完全能称得上一句瘦削。 阿廖卡认出了眼前的虫,是那个穿着温衣服的雌虫。 右手被连根斩断,萨塔倒在地上嘶声尖叫。 安德烈看着满地打滚的萨塔眸色沉沉,金色的眼眸在垃圾星黑沉沉的天色下冷如寒刀:“是你害他受的伤。” 并非问句。 安德烈口中的话像是法官的判锤,悄然间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没有任何威胁的字句,一句稀松平常的话语,却让在场所有虫莫名捏了把冷汗。 安德烈的视线扫过一众雌虫,最后落在为首的红鬼身上,他闻到了曾沾染在温漓伤口上的味道。 他知道是谁伤他了。 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喽啰脸上刀疤狰狞恐怖:“没头没脑说什么鬼话,滚开!” “哗啦——” “飒——” 喽啰直挺挺地倒下,他死不瞑目的眼睛中似乎在疑惑自己究竟为何死去。 手下就在眼前被秒了,他甚至没看见对方是何时出的手,红鬼神色猛然凝重,双手紧握大刀精神力释放。 “啊——!” 鲜血从红鬼的眼睛鼻子嘴巴中争先恐后的冒出,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手指成爪抓向自己的眼球。 砰—— 他像个肿胀的皮球炸开了。 零碎的血肉洒了萨塔满脸满身,他口中因为疼痛发出的哀嚎消失了,透过猩红的视网膜他怔怔地看着原先红鬼所在的地方。 一滩鲜血中有两颗圆球状物体。 那是…还在动的眼球。 精神力碾压。 “……啊啊啊!” 后知后觉的叫喊,带着极致的恐惧,没有虫能看清安德烈的动作,他们逃跑的步伐还未迈出几步安德烈就到了他们面前,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手起刀落。 砰—— 一个。 砰砰—— 一对。 砰砰砰—— 死了,全都死了。 萨塔捡起断手朝外跑去,垃圾回收站的门口仿佛变成什么生的符号,然而…… “啊——!” 腿部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出声哀嚎。 萨塔面前,那双凌厉狭长的眼眸居高临下投下阴影:“还有你。” 话语间下了定论,生死已然判定。 “呃——!” 萨塔瞪大眼睛,张开了口,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咔嚓咔嚓——” 有什么东西被拧断了卸下,几秒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终于响起,萨塔仰面倒地,四肢以一种扭曲的形态垂落在地上。 说话间,安德烈已然扭断了他的四肢。 安德烈低头看着满脸惊恐像蛇一般扭动的萨塔,低沉的嗓音在一地血腥中好似恶魔的低语。 “伤害他的,我会在你身上一一讨回。” 17. 第十七章 《虫族之异世来客》全本免费阅读 萨塔扭曲着肢体,面部朝下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地面划出十指挣扎的痕迹,将那处的土地染的更深。 是血。 场面一片狼藉,现场一地残肢血肉横飞。 战士需要追求速度,干净利落,一击致命,以安德烈的能力他完全可以将在场的雌虫快速解决,但是他这次莫名不想那样做。 他让他们在极度的恐惧和痛苦中死去。 不仅是杀死对方,还在死前摧毁他们的精神,这并不符合他所受到的战士的教养,反而像是折磨泄愤的手段。 他失控了。 有多久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 安德烈闭了闭眼,他的脸颊飞溅上了血液,在满地血腥中朝阿廖卡投去无甚温度的一眼,看起来像极了尸山血海走出的煞神。 鼻尖嗅见隐隐血腥味,安德烈垂眸看向腰间,那里缓缓洇染一片暗色。 他腹间的伤口裂开了。 安德烈指尖拂过,黑袍上沾了血重了许多,他伸手探进口袋,随后拿起放在一边的牛皮袋抬脚朝不远处的阿廖卡走去。 “你……” “是你!” “你别过来!” 闻言安德烈脚步微顿,他看着倒在地上满脸惊恐的阿廖卡,他没有幸免迸溅的鲜血,萨塔被削断手掌时断手自他眼前掉落,动脉中喷出的血溅了他满脸,他看着那群凶神恶煞的雌虫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模样死去,止不住地干呕。此刻看着安德烈朝他走来,吓得是肝胆俱裂。 这样的眼神安德烈再熟悉不过了。 每一次他从战场上下来都会见到许许多多这样的眼神。 他是皇子殿下,也是帝国利刃,他们敬他,但更怕他。 他可以成为子民口口传诵的神话,但是这个神话不能活生生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满身的尸山血海中浸透的血腥味已入骨髓,除不掉,抹不清,更洗不净。 他们的赞美和敬畏需要距离。 安德烈很庆幸没有让温漓跟来,那只雌虫太过脆弱,一场高热都能夺走他的性命,若是让他看见这副场面怕是不愿意当他的朋友了。 安德烈看着脚步抖如寒蝉的阿廖卡,指尖从口袋中摸出一枚枚星币:“用这些星币加上这些废金属抵你的糖水罐头和营养液。” 抱着头害怕到几乎绝望的阿廖卡闻言愣住了,他抬起头目光茫然地看着躺在安德烈手心的星币和他脚边的牛皮袋:“……什么?” 他以为自己也会死的四肢横飞,没想到对方是来还钱的。 安德烈:“这是你给他的,我现在来还你。” 他没有说出温漓的名字,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不想,所以不说。他了解过垃圾星食物的价格,营养液和糖水罐头加起来大约是四百星币,这些星币和脚边这袋废金属垃圾足以抵消。 阿廖卡只给过温漓糖水罐头和营养液,后知后觉明白安德烈是在替温漓偿还,他慌张摇头道:“不要钱,不用还,这是我送他。” 阿廖卡的声音在安德烈的注视下一点点消失。 他讷讷地伸出手,掌心被星币坚硬的棱角划过,阿廖卡才终于意识到安德烈的深意。 他明白这钱和金属他必须收下,对方不仅仅是来还钱,更是来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斩断。 如此霸道。 阿廖卡想起初见时他在离去时安德烈眼中陡然窥见的那抹深影,逐渐消退的天光中那背影不断拉长扭曲,像是一只随时会挣扎而出的嗜血凶兽。 他怀着什么心思对方一清二楚,藏在心中的阴私就被看了个透彻,因为对方和他一样,也怀中不可告明的秘密。 即使恐惧临头,阿廖卡内心的不甘依旧难平,他咬着发抖的牙:“温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安德烈:“他在我身边,他很好。” 安德烈目光冷冷地看着阿廖卡,对方只是个C级雌虫,全靠一身蛮力保命,他提不了剑也举不起枪,连自保的能力也无,他配不上温漓。 阿廖卡在安德烈那如同机器打量死物的目光下两股战战,但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和温到底是什么关系。” 莫名刺耳。 “他不叫温。” 阿廖卡瞳孔震颤:“……什么?” “我们是朋友。” 安德烈站着,阿廖卡瘫坐着,他本就生的很高此刻居高临下带着难以言喻的威压。 “他…不是你能奢想的。” 满地血腥味中,毫无情感的声音比垃圾星的寒夜更冷寒,明明是正午最烈的时候,阿廖卡却后背发凉脊骨发颤,他攥紧手中的星币低下了头。 弱肉强食,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 强大凶兽在猎物身上留下的印记会让贪婪的鬣狗知难而退。 安德烈理所当然觉得阿廖卡配不上温漓。 他这个想法再看见温漓朝他笑得时候越发分明。 “你回来了?” 带着笑意的墨色眼眸一变,化为担忧。 “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多的血?” 鼻尖闻到一股极浓郁的血腥味,温漓的心在摸到黑袍上的血时猛地悬起,安德烈知道向来沉默少言,极有可能受了伤不说。 “哪里受伤了?” 安德烈看着温漓匆匆忙忙撩起他的衣摆,看到他微微抿起的唇,眉宇之间的担忧。 “嘶——,伤口怎么裂开了,疼吗?” 明明受伤的不是他,可他看起来却难受的要哭了,如此的…… 娇气。 安德烈垂眸,腹间早已被血染红,强悍的复原能力让破碎的内脏愈合了七七八八,裂开的是表皮,只是看起来吓人,这点疼痛比其他曾经受过的伤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他曾被激光穿胸而过,也曾被抽出脊骨。 S级别的军雌有强悍的复原能力,除了他的羽翼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复原,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经历过测试,一般三至四天能长出血肉器官,骨头的话会慢一些,但是十天之内必能长好。 疼痛对于他而言像是影子,如影随形。 从来没有谁问过他疼不疼,只在乎他会不会死。有些事情必须藏在肚子里,有些话绝不能说出口。 他的师长没有,他身居高位的雄父更不会。 现在温漓问了。 莫名其妙,好似鬼使神差,安德烈开了口。 “疼。” 他从未说过疼,不知道说这种话时语气得软,硬邦邦地从口中吐出不像撒娇更像是一场严肃的书面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