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重生后拒吃软饭》 其名为:宋星幼1 边境星系启迪矿星。 本应日夜兼工嘈杂无比的第七矿区,似乎被废弃了。 各种造价昂贵的工程重机耗尽能源,东倒西歪满地都是。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如此庞大的矿区停止运转,全体人员尽数撤离,连这些动辄上千万的天价重机也扔在了原地,现场静谧荒凉得仿佛是这些钢铁巨物的坟场。 “砰!” 巨大的撞击声突兀响起。 倒在地上的一台重机,舱门从里面被踹开,连着合金挡板都呲着火花飞了出去,铿地嵌进山体。 里面踹飞舱门的人,好半天才从变形的舱口爬出来。 那是一道修长清瘦的人影,黑色短发在风中翻飞,身上没有任何防护,只脸上扣着一张描有赤红凶兽的面具。 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护具,倒像是不想以真实面貌示人,单纯用来遮挡面容的。 连眼睛都瞧不见。 除此之外,这人只身闯入高危地区,浑身上下唯一算得上是件武器的,竟只有背上的一把长刀。 不示真容,单枪匹马,武装不丰,即便是边境游侠也少有这样神秘作风的。 “怎么人都在矿洞里啊。”一开口,面具下传来的是日光般清朗的男性嗓音,语气倒是蔫了吧唧,颇有些抱怨的意思。 与那神秘持稳的气质大相径庭,好似是抱怨晚饭不可口的贪玩劣童。 面具人在重机的背甲上席地而坐,他手上拿着从重机内部拆下来的生命探测仪器,看着几个鲜活的红点攒在矿洞深处,长叹了口气,便随手把仪器从高空扔下。 他手肘撑在膝上托着腮帮子,歪头看着深邃漆黑的矿洞隧道,面具下遮挡的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几秒后面具人从几十米高的重机背甲借力几次跃下,屈膝落地,激起一圈烟尘。 他背脊笔挺,展臂缓缓抽出长刀,一步步迈入矿洞的黑暗中,轻飘飘的抱怨声立刻被空旷隧道扩大了数倍,“把矿洞当做巢穴驻扎,将人拖进去当成储备粮囤积起来,那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十五分钟后,面具人背着刀终于慢悠悠地走到了那一堆红点所在的位置。 黑暗中一道炽白冷光亮起,面具人掰断一根燃管,眼前骇人景象顿时一览无余。 宽阔的作业井中,倒垂下来十几个白色巨茧,每一个巨茧都呈现出分明的人形,显然被这些粗黏丝线层层包裹的,正是那几个幸存者。 抑住呼吸仔细去听,还能听见一丝丝混杂在一起的痛苦呻.吟从巨茧中传出来。 面具人将燃管丢到一旁,随后迅速抽刀斩断眼前还有声音传出的巨茧悬丝。 未免将奄奄一息的人摔死,面具人立刻单臂接住。还未将巨茧切开,只上手一摸,他就知道里面的人活不成了。 一个大活人被裹在里面,触感却是软绵绵的,仿佛里头只是塞了一团松散的棉花。 静谧压抑的昏暗空间里,面具人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将茧房切开,里面气若游丝的幸存者尚且还有意识,那是一个穿着矿工制服的男人,费力抬起的眼皮下迸射出强烈的诧异和惊喜,干涸的嘴巴张了张,也只艰难地发出几个喑哑模糊的字眼。 面具人安静地单膝跪地,俯身贴近他,想听一听这将死之人的遗言。 那男人却紧咬着牙竭力地想抻动胳膊做什么。 面具下传来悲悯的声音,“别费力气了,你的骨骼和内脏都被消化得差不多了,谁都救不了你,还有什么遗愿就说吧,我会尽量满足你。” 男人眼角不断地溢泪,也放弃了挣扎,只用气声说:“在……口袋里……” 面具人立刻在他的矿工服里翻找,最后在上衣内袋里找到了一颗被防反材料裹得严严实实的紫晶矿。燕卵大小,宝石级的纯净无暇,还算珍贵,流到地下市场约摸能卖个四五十万。 男人拼着最后一丝元气说:“请把这个、带……带给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口中就汩汩涌出泛着酸臭的浓绿消化液,眨眼间就断了气。 面具人静静地看着男人悲惨的死状,微微抬起手,然后用力在他脸上拍了一下,不解地大声问道:“喂!喂!带给谁啊?你家在哪?你说完再死啊!喂!” 显然不管他怎么拍打亦或呼喊,死去的矿工都不可能再回答他。 面具人拿着那枚紫晶矿沉默半天,咬牙切齿地揣进自己口袋里,一边在矿工身上翻找工牌一边抱怨地骂骂咧咧,“我为了四万块的学费才跑这里来,你倒好,直接给我一块四十万的宝石,信不信我给你私吞了……” 他叽歪个不停,找到工牌后就挥刀逐一将这些巨茧放下。 摸到里面软绵绵的,要还有气儿,就耐心听完他们的遗言,连话都说不出的,就一刀提前解决他们的痛苦。 十七个人,只有五个人没有被注入消化液,而是被当做储备粮麻醉后封在茧内,维持着正常的体征陷入沉睡。 面具人几个大耳光下去将幸存的五个人扇醒。 被抓进来的都是启迪公司的矿工,有男有女,皆是壮年。 幸存的五人中却有一个身形纤细的清俊少年,他双目紧闭地躺在被切开的茧房中,长睫融进阴影里,苍白羸弱,似一朵随时会凋零的易碎冰花。 便是此时仿若死了般的狼狈,也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 明明是一副温室里娇养出来的模样,身上竟也穿着矿工制服。 面对这样一个样貌出色的美少年,面具人也毫不留情地一耳光下去。 少年被打得幽幽转醒,看到面前一张放大的凶兽面具,立刻吓得尖叫一声,爬起来就要跑。 旁边四个幸存者正在活动仍受麻醉毒素影响的僵硬四肢,死里逃生,又身处满地横尸的昏暗矿井,本来就神经紧张异常,被少年那一嗓子吓得险些崩溃,也跟着惊叫起来。 五个人如同受惊的羊群,最后都因为毒素未褪,四肢不受控制,你绊我我绊你,吱哇乱叫地摔成一团。 此时燃管耗尽,矿井内漆黑一片,惊惧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黑暗中嗤地一声,面具人重新掰了根燃管,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燃管的冷光中修长身影提刀立于横尸血泊,对于幸存的五个人来说,似恶鬼更似神明。 “你、你是谁啊?”貌美的少年费力爬起来,看着面具人战战兢兢开口问道。 “哦哦,忘记自我介绍了。”面具人扬手挽刀,倏地送入背后鞘中,打哈哈般地挠着头说:“我是受启迪公司委托来清除黑蚃(xiang)兽,顺便救你们的。” “对!我想起来了,是黑蚃兽,矿区出现了一只远星异兽!”一名高大健壮的矿工惊恐回忆那可怖的经历,“公司宣布全体撤离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刚逃出矿道就被它的茧丝淹没,很快就失去了意识,还以为死定了……” 其余人也相继应声,都是差不多的经历,只是他们足够幸运,被异兽留着当储备粮,没有立刻注入消化液溶解。 否则即便有人来救援,下场也会跟躺在地上的遇难者一样,在漫长的痛苦中死去。 “走吧走吧。”面具人举着燃管径自转身,走在前头,幸存者们连忙寸步不离地跟上。 少年亦步亦趋,略带哭腔地揪着头发抱怨,“我就知道离家出走是个错误的决定!” 一名年长的女性在后面轻轻拽了一下面具人的衣袖,颤声问道:“小伙子,那现在那只黑蚃已经死了吗?” “还没,我都还没见到它,显然它已经离巢了,不过以后面那些人被消化的程度来看,母兽应该不久后就要归巢进食。”面具人道。 少年跟在他身后,下意识地抱着面具人的手臂,惊讶道:“那是只母兽?对对……否则它不会一次性消化那么多人,必定是要用来喂养幼兽的,数量可能还不少!” 听他这么一说,剩下的矿工顿时越发紧张胆寒,生怕周围的黑暗中随时会窜出一只幼兽。 虽然不知道这种只分布在边境星系的高危异兽,为什么会出现在境内工业区。 但他们深知其中危险,即便是刚出生一天的幼兽,肢刀就硬化得足以轻易切断人类的骨头。 少年此时才从巨大的惊吓中稍微回魂,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人,见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把冷兵器,不禁又有些崩溃,“好恩人,你就拿把刀来清除那种高危级异兽?没有什么杀伤性强的能源武器吗?” 面具人佯装镇定地轻咳一声,“黑蚃这种生物对能源有感应,携带能源武器难以伏击,反而会被它先盯上。” 少年道:“那、那你整点底火武器也比带把刀好吧?” 面具人哦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挠了一把后脑的浓黑短发,“我没有钱买嘛。” 少年一时无言,又打量起他的好恩人,只见对方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衬衫长裤,衣料甚至还没他们这几个矿工用得好,看起来确实十分简朴。 只不过在少年眼里,这些都被他只身勇闯凶兽巢穴救人的英雄光环掩盖了。 少年感激涕零,猛拍胸脯大声承诺,“好恩人,你接这个委托酬金多少?出去之后我给你付十倍!” 面具人倏地转头看他,想必面具下的双眼早已放光,声音都高昂了不少,“真的?” “当然!”他说完,附耳过去小声道:“你放心,我可不是吹牛,去帝王星打听打听我无忧少爷的名号。” 面具人脚下一顿,声音忽然变得晦涩,“你来自帝王星?” 帝王星,是整个兰斯洛帝国的心脏,兰斯洛皇族和权臣贵族居地。 能在帝王星被叫一声少爷的,背后可不仅仅是无尽财富,更有滔天权势。 而他一直惦念的那个人,也来自帝王星。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其他矿工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你们能不能别聊了!这矿道里不知潜藏着多少幼兽,引来一只都可能要我们的命!你真以为拿把刀就能和高危级异兽打啊?” 无忧有些不满那矿工对救命恩人的态度,但又确实怕潜藏在黑暗中的危险,便只回头瞪了对方一眼,就赶紧捂住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一向随和好说话的面具人安静下来,似乎在沉思,周身多了股沉重压抑的气息。 低价劣质的燃管耗尽,早已无能源供给的矿道猛地被黑暗吞噬。 “不用担心幼兽。”半晌不说话的面具人沉沉开口,再次掰亮一根燃管。 范围不大的光源笼罩着众人,映亮矿道,无忧瞳孔猛涨一圈,惊讶地张着嘴,和其他矿工一起愣在原地。 面具人步履不停地走在前头,光源随着他移动。 地上,墙上,一泼一泼的血迹,一堆一堆死于利刃的幼兽尸骸,也随之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他头也不回地走在乱尸中,踩着还泛有余温的血泊,声音低低传来,“它们早就死光了。” 其名为:宋星幼2 过了许久无忧才回过神,面具人早已穿过尸群走远了。 周围血水盈道,赤雾弥眼,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体内的麻醉毒素还未褪去,导致嗅觉失灵,此时还不知道是怎样的腥气冲天。 矿工们彼此对望,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 无忧用还没驯服的两腿追上去,走进尸群里的时候都不敢乱看。 黑蚃这种高危级异兽除了军人,连军校生都甚少见过,更别提他这种一直在帝王星养尊处优的小公子。要不是翻过几眼异兽全科,他连黑蚃是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一堆狰狞尸体血淋淋地摊在眼前,差点给他吓晕过去。 “这、这些全都是你杀的?”无忧踩着一地血洼追上他,哆嗦着发问,“你到底是谁啊?” 仅凭一把刀就能杀光数量众多的黑蚃幼兽,且毫发无伤,这得是远征军上尉级别,并且精神力至少也有S级的吧? 面具人气息沉重,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发问,“你来自帝王星,认不认识一个叫毕泽·兰斯洛的人?” “啊?”一瞬的怔忡让无忧忘却了恐惧,他压低声音说:“兰斯洛可是皇族……冠以兰斯洛姓氏的全帝国只有三个人——当今的皇帝陛下伊戈纳错·兰斯洛,大殿下旗恩·兰斯洛,小殿下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他一直被严密的保护起来,我还没资格接触到那种高度。你说的毕泽·兰斯洛……如果这是他的真名,那只能是小殿下了。” 面具人口出狂言,“他死了吗?” 无忧惊得一个趔趄,“怎么可能啊!小殿下未来极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储,他真有什么不测无异于国丧,那是要牵连无数人的!而且年初陛下还不顾首相阁下反对,暂停了远征行动从边境回宫,就为了给小殿下庆祝19岁的生日。” 面具人再次沉默下来,他那张面具扣得严实,无忧怎么打探也观测不到他的表情。 于是小心翼翼问道:“你……和小殿下有仇?” “没有。”面具人干脆道:“只是太久没他的消息。” 此时更想不明白,既然他没死,为什么没有回来。 无忧听得半懂不懂,“你认识小殿下?” 面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 无忧摸着下巴思索。 后面紧紧跟着的几个矿工目露不屑。 瞧面具人这身寒酸打扮和为了钱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雇佣工作,说好点听是游侠,说难听点就是流民,怎么可能有机会结识小殿下那种帝国权力顶端的人。 嘴皮子一碰谁不会吹啊,他们还能说自己跟伊戈纳错陛下是挚友呢。 无忧全然不这么想,此时对面具人又感激又崇拜,丁点不怀疑他话的真实性,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最终心一横咬牙道:“算了!大不了回去后挨顿骂,我带你回帝王星吧。” “帝王星有高维锁,我过不了审查。”面具人摇头拒绝。 他没有合法身份,连机甲学院的入学申请都是花两万块买的一个假身份,核心星系都进不去,更别说帝国的心脏。 否则一年前他就去帝王星寻那位小殿下了。 “这样啊……那我回去后帮你打听打听?我族里还是有些长辈很有脸面的。”无忧拍胸脯承诺,“你叫什么名字啊?到时候我托长辈跟小殿下说去。” 他话音一落,面具人倏地站定脚步,竖起一指缓缓转头,“嘘——” 无忧心下一凛,立刻意识到,母兽归巢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矿道出口,无忧捂着嘴弯腰往外窥探一眼,远远的就看到一幢小楼般的庞大黑影正朝他们这里奔袭而来,无忧顿时被吓得飙泪,赶紧缩回去满眼泪花地哆嗦着小声说:“怎么办……怎么办啊!” 旁边的几名矿工也恐惧已极地缩成一团。 不管刚刚在矿道里他们亲眼见到多少幼兽的尸体,此时都无人觉得面具人的实力能在仅有一把冷兵器的情况下,和成年体黑蚃兽一战。 要是被母兽堵回矿道,他们必死无疑! 面具人扔掉熄灭的燃管,低声说:“黑蚃的视力和听觉都一般,但是嗅觉十分灵敏,它应该已经闻出矿道里幼兽尸体散发的血腥味了。所以它不会去别的地方,只会回矿道,你们出去随便找一台重机躲进去,轻易不要发出声音。” 无忧急急道:“那你呢?” 不等面具人回答,几名矿工就争前恐后地涌出矿道,找到一台倒地的重机,钻进去藏好了。 无忧还担忧地看着面具人,只见对方亮出白刃,正手开刀,刀尖铿地砸在地上击出一簇火花,冲他一偏头,“走!” 无忧咬牙,知道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即便他能把面具人拖走一起藏起来,在无法联系外界的情况下,被黑蚃发现也是迟早的事,终究要与之一战。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藏好,别给面具人拖后腿! 无忧抹着眼泪跑了,他就近藏到一台重机内舱,趴到挡风窗上使劲儿抹了抹。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黑蚃已经奔袭至矿道入口,而面具人则静静持刀,缓缓地退至矿道的黑暗中。 黑蚃这种异兽之所以会这样命名,该因其酷似蛛形虫的外形,但危险等级远比蛛形虫高出数倍。 这也是一种拟态现象,伪装出偏弱生物的外形,降低捕猎者的警觉性,以锋利的肢刀或剧毒,一击必杀。 不同于蛛形虫的是,黑蚃是可以体内消化的,在时间和环境不允许的情况下,它们仍会以兽类的方式吞食猎物尸体。同样的,环境优渥时间宽裕时,它们就会以茧丝包裹猎物注入消化液,进行体外消化,以保存自身能量,最后吸食干净或者哺育幼兽。 总的来说,这是一种非常聪明,非常善战,却并不怎么好战的高危怪兽。 但,面对被残杀的幼崽,再温顺的生物,也会被彻底激怒。 即便被厚重的合金壁包围,无忧也能听到半身钻进矿道的黑蚃兽,发出的巨怒嘶吼,几能撕裂白昼,震耳欲聋。 那只母兽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身躯庞大,通体漆黑,两侧各生有两对复肢,似魔龙利齿。 最后一截足肢则是令机甲小队都闻风丧胆的肢刀,削薄锋利,状如弯月,挥击间轻易便可切开机甲的保护层。 能与之硬碰硬且呈碾压之势的,也就只有兰斯洛皇族那以自动机械锻造的佩刀。 也正如此,成年黑蚃的肢刀是边境游侠或星盗团的冷兵器首选,一把处理好的肢刀,在地下市场买卖都需万金之数。 无忧眼见那只母兽整个都钻进了矿道内,心脏紧紧揪成一团,忍不住屏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黑漆漆的矿道口。 静谧中,一截白亮的什么东西从矿道内曳光而出,最后叮地楔在一台重击舱壁上。 无忧定睛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半截黑蚃的肢刀! 他还没反应过来,黑蚃的嘶吼再度传来,那吼声依旧震天,无忧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吼声中似乎多了一丝丝痛苦。 很快异动出现,矿道对于黑蚃来说略显狭窄,无法转身,无忧只看到覆有一层铁鳞的黑蚃尾腹从矿道倒退出来,同时身侧的数条足肢正胡乱地勾着墙壁或地面,留下道道深壑,仿佛前头遇到了什么恐怖天敌,一个劲儿地往后退,狼狈至极。 待黑蚃全身退出,无忧看到那只母兽的一条前肢已断,正血淋淋地挂在一边。 母兽痛苦地嘶吼甩头,无忧才发现面具人一刀捅穿了它的螯齿,刀身没入母兽口器中,而他竟还死死握着刀柄不撒手,就这样吊在母兽脸上。 无忧急得心脏快炸了的时候,黑蚃挥出利肢,这要是击中别说是个人,就算是台机甲也要被切成两段! 无忧险些叫出声,好在下一个瞬间面具人翻身跃起,一脚蹬在黑蚃螯齿上生生拔出长刀,溅出一泼鲜血。 只堪堪被削断了几缕额发。 面具人稍一落地,连口气都不待喘匀,立刻拖刀而上! 轻身狂走的黑蚃此时猛然间像是背上压了一座山头,轰地一声趴地不起,它依旧嘶吼嚎叫着,七条足肢嵌进地面足有半米,却无论如何奋力都无法起身。 那是最纯粹的精神力碾压,是人类驰骋星海从无敌手的至高战力! 面具人身影穿梭在黑蚃的足肢之间,借力跃起,手中长刀抖出滴水不漏的银光,以冲势在巨兽的嘶吼中倏地楔进黑蚃头甲。 一击得中,面具人也丝毫不打算收手,竟然两手推着刀柄,在黑蚃背甲上一路向尾腹奔跑,手中长刀劈裂层层鳞甲与血肉,随着他的奔跑生生将巨兽剖开! 血液如湖水般漫下,面具人持刀轻灵翻跃,稳稳落地。 无忧激动极了,从内舱下去向浑身是血的面具人跑去,像个尽职的啦啦队员,欢呼雀跃,“你太厉害了!太牛了!太帅了!” 他跑到面具人身边,耳边是黑蚃垂死地哀叫,和面具人急促地喘息。 无忧这才意识到对面具人来说这也并非是件轻松的事,他担忧问道:“你没受伤吧?” 面具人摇摇头,慢慢弯下腰,单膝跪地,最后直接呈大字型仰倒在温热的血泊中。 他抬手把面具推上去一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鲜红薄唇,大口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累得不轻。 无忧看他纤长脖颈满是汗水,便蹲下来用手给他扇风,乖巧得像个小丫鬟,守在原地等他休息好。 面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真的、会给我十倍、酬金吗?” 无忧哭笑不得,千钧一发死里逃生,他惦记的竟然是这个,“你两次救我,我回去给我族叔说一声,你要多少他都会给你的,本少爷的命可金贵了,你想想你一口气能说多少个零吧。” 面具人勾唇笑起来,鲜嫩薄唇泛着湿润水光,即便看不见他的长相,这抹笑容也甚是不羁明朗,无端的便让人脸红。 “多了不要,就四十万吧,能省去我不少麻烦。” 无忧撇嘴,“才四十万,不知道的以为本少爷的命多便宜呢。” 他们被巨兽身体的阴影拢住,无忧抬头看了一眼还在汩汩冒血的黑蚃巨躯,心里叹念面具人这身手,要是能给他弄一个合法身份,将来必定会成为一个人物。 无忧正盘算着之后回帝王星要怎么跟族叔撒娇,死乞白赖也得给面具人弄个合法身份时,正躺着喘息不断的面具人忽地暴起,一手摸到血泊中的长刀,一手搂着无忧的腰将他夹在胳膊下,眨眼间就急退了十数米。 一声爆炸猛地响起,黑蚃在轰然间血肉横飞,化为无数肉块,血沫似雨水般淅沥淋下。 “啊!黑蚃死后还会自爆吗?”无忧吓得一激灵,被面具人夹在胳膊下像只羸弱的鸡崽子。 “有人。”面具人将无忧放下地,手中长刀一振,滴血不沾。 隔着血雨和一地肉块,对面果然立着几道持枪的人影,同样没有携带能源武器,那几人却是用底火武器全副武装。 站在前头的一个男人将步.枪甩到肩上,脸上戴着黑色风镜,冲面具人打了个手势扬声道:“抱歉抱歉,不知道你还活着,没炸到你吧?” 无忧小声问:“他们谁啊?” 面具人淡淡道:“跟我一样,都是受启迪公司委托来清除黑蚃的。” 无忧愣了一下,俊秀的脸蛋气得涨红,冲对面大骂,“你们有病啊!那黑蚃都快死了你们还扔炸弹,抢人头是吧!要不要脸啊!” 既然同样都是受了公司委托,怎么刚刚面具人和黑蚃鏖战的时候不见他们出来帮忙,现在打都打完了,倒是一个个冒出来抢功! 那黑蚃都给生生剖成两半了,过不久就自己死了,用得着他们补刀?! 真是不要脸! 无忧话音刚落,对面响起一声点射,面具人快一步举刀挡在无忧面前。只听锵地一声,刀身呲出一簇火花,纹丝不动。 无忧吓了一跳,立刻意识到对面有人冲他开枪了,要不是面具人警觉迅速挡了一下,他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他们、他们怎么还要杀人!”无忧脸色煞白,连忙躲到面具人身后,吓得气势全无,只敢扒着面具人的肩膀露出双眼偷瞄对面。 面具人语气森冷,咬牙切齿,已然发怒,“你们在挑衅我?”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他的四十万! 他的四十万要是有什么事,他就把这些人大卸八块论斤卖了! 其名为:宋星幼3 对面几人踩着血泊缓步走来,“别误会,大家都是被雇佣来的,内讧可是要影响口碑的。” 面具人微一偏头,余光看到之前躲在重机里的几个矿工,被对面雇佣团的两人拿枪抵着押出来。 矿工们瑟瑟发抖,眼神惊惶地看着面具人,祈求他能再救他们一次。 “他们要干什么?”无忧心绪大乱,完全想不明白公司派来救援的人,为什么要对幸存者下手。 面具人抬手缓缓把面具扣下来,已是一副开战在即的姿态,“他们是我救的人,你们敢动他们一下试试。” 对面有个扎着一头扭博辫,活像在脑袋上捆了个菠萝的壮硕男人冲出来,气急败坏开口:“小子!你不就地清除活口就算了,还把他们救出来,已经严重违反委托内容!” “我的委托内容里,可没有要清除活口这一项。”面具人漠然道。 无忧一头冷汗,“所以你救我们真的是顺便?公司不是委派你来救人的,只是为了清除黑蚃?” 面具人略一点头,无忧顿时又气又怕,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为什么工业区会出现这种远星异兽?分明是启迪公司特意引进的! 黑蚃对能源有感,启迪公司妄图拿黑蚃来偷偷摸摸精准开采能源矿,但是安保部门能力不足,控制不住黑蚃,结果就导致这巨兽把矿区当成了人肉工厂! 怪不得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通知附近要塞,让军队善后。 公司是一点责任都不想担,就硬捂,委托面具人这种游侠散兵把黑蚃除掉,目睹过黑蚃的幸存者全部灭口,这事儿就轻飘飘地解决了! 无忧气得浑身发抖。 真是岂有此理! “你少说废话!自己不动手也别碍事,把你身后那小子交出来!”那男人状得跟座小山似的,足有两米高,怒气冲冲地上前一步就要越过面具人去抓躲在他身后的无忧。 无忧满眼惊恐,面具人猛地抓住那人的一头扭博辫,一脚踢在他膝盖直接将人押跪,在对方吃痛地叫声中,横刀架在他颈侧。 他那把刀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锻造的,砍黑蚃的铁鳞都犹如切豆腐般轻易,更别说人类柔软的皮肉。他只是把刀架上去,刀锋便自动咬进皮肤,鲜血淋漓地顺着刀尖滴落。 对面几人一看他动手,便立刻爆吼几声架枪瞄准,“放开阿赞甲!” 面具人语气凶狠,死死扯着阿赞甲的小辫儿,“放了矿工!” “妈的!我再说一遍,把阿赞甲放开!” “你妈的!我也再说一遍,放了矿工!不然我就先拿这个菠萝头开刀!” 菠萝头阿赞甲的头皮都快被他撕下来了,满脸吃痛,颈侧血流不断,硬生生被他压跪在地上想反抗都起不来身。 双方互不相让,凶狠地冲对方爆吼,战斗一触即发。 眼前场景仿佛是两拨在抢地盘的雄狮,谁也不惯着谁,非得一方见血才算完的架势。 无忧一直以为面具人是那种实力强悍,但温和心软好说话的类型,忽然露出这么凶顽的一面,还让他有些诧异。 最后是面具人磨着牙撂下狠话,“再不放人,我就把这菠萝头的颈动脉切了,他顶多撑五分钟,你们之中谁有信心能在五分钟之内击败我再来救治他?嗯?!” 谁也看不见面具下是张什么样的脸孔,什么样的表情,但光从他凶戾的语气强硬的动作,以及单刀孤身就迅速击杀一只成年体黑蚃兽的实力来看,他的威胁甚是起效。 对面雇佣团的几人纷纷色变。 阿赞甲血流得快赶上喷射了,身上衣服早已被浸透,再拖几分钟,不等面具人动手切他的颈动脉,他这条命也照样得交代,连忙大吼,“这小子是真想杀我,你们还不放人!” 领头的那人咬牙切齿,打又打不过,同伴的命还在人家刀下卡着,只能一挥手,“放人!” 几名矿工一得自由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到面具人身后,此时几人再也不敢有丝毫小瞧他,眼里泪光闪动,看着面具人,仿佛地狱的蝼蚁在仰望天上的神明。 矿工回来了,面具人也收起长刀,轻轻一振将血珠甩飞,刀身立时光洁如新,被他往后轻抛收刀回鞘。 然后毫不留情地在阿赞甲的背上用力蹬一脚,将他踹出去。 阿赞甲捂着飙血的颈侧被同伴围起来,恨恨道:“小子,这事儿没完,你坏了规矩,就算我们不和你纠缠,也多的是道上人不会饶你。这件事启迪公司要捂下来,你非要捅出去,你身手再厉害也顶不住的。” 阿赞甲的话很快就得到了证实,一道轰鸣遥遥传来,从天际显现出一架灰银色带有启迪公司标识的安保部门轻型舰,举重若轻地降落在他们的不远处。 安保部门顾名思义,那是维护整个矿区安全的作战部门。 也许他们粗心大意之间导致黑蚃兽脱离控制,但若以能源武器武装到牙齿,解决一个面具人,也不过是一发约束重炮的事。 至于动用能源武器要怎么跟军方报告,对付入侵者和对付远星异兽,明显前者更容易遮掩过去。 阿赞甲等人看到启迪公司的人来收拾残局了,不禁冷笑着对面具人道:“你已经力竭,没力气再和整个安保部门的人战斗了,我劝你还是照规矩办事吧。” 矿工们目露绝望,深知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命如草芥,是生是死半点由不得自己。 无忧则物极必反地呼呼喘气,怒骂起来:“我看谁敢动我!知不知道本少爷是谁啊!我……” “住口。”面具人低呵一声,打断无忧的无能狂怒。 不管无忧的身份有多金贵,在想杀人了事的强权面前,说出来只会让他们的处境更加严峻。 他伸手轻轻把无忧往身后护了护,看着轻型舰的舷梯降下,黑压压地走下一波人,又自动分成两列。最后从舰上下来一个身形挺拔修长,气质高雅的年轻男人。 那人一头黑发在风中翻飞,墨绿眼瞳暗自流淌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威慑,上位者的强硬气势压迫得现场安静极了。 他仿若无觉地踏进血泊中,黑蚃的污血和碎肉立刻将他昂贵的黑靴弄脏。 无忧看着那人先是傻了几秒,随后惊喜地往前迎了几步,“宋上校?!是、是族叔让你来找我的吗?”无忧内心欢呼不已,太好了,靠山来了! 谁知那年轻男人压根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和无忧擦肩而过,双眼饱含温情地站定在面具人身前,声若箜篌,满腹伤感,“我终于找到你了,星幼。” 无忧顿时更傻了,连着那几个雇佣团都脸色猛地苍白起来。 宋阳之,地位仅次于皇室的大贵族,宋家的长子。 十五年前宋家丢失幼子宋星幼,整个家族铺天盖地地找了十五年,均无任何蛛丝马迹。 这个戴面具的小子……就是流落在外的宋星幼?! 面具人东张西望,最后才确认宋阳之是在对他说话,略一歪头,甚是不解,“你在跟我说话?” 宋阳之眼眉含笑,温柔优雅,“和我回去吧星幼,父亲一直很想念你。” 面具人沉默了许久,“你认错人了。” 宋阳之似乎有些难过于他明显抗拒的态度,长眉微蹙,眼神伤怀,抬手想将他的面具揭下,面具人立刻如同被触动逆鳞,猛退一步,气息阴沉下来。 宋阳之却压根不想轻易放过他,迅速反扣住面具人想拔刀的右手。 他的力道犹如钢浇铁铸,即便是实力强悍的面具人,竟也丝毫无法挣脱。 此时单杀黑蚃的英雄在宋阳之手中如同一只被铁链栓住的小兽,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宋阳之语气依旧温柔眼神和煦,像极了溺爱幼弟的兄长,他另一手张开五指覆在那张面具上缓缓揭开,口中悠然道:“你小时候就长得和我极为相似,你的眼睛你的面孔,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不管你化用了多少代号,你的名字,都是宋星幼。” 面具落地,无忧忍不住歪头去看,见到了好恩人的真容,顿时睁大了眼。 不同于他的行事风格,更不同于游侠散兵的身份,没人能想到面具下会是一张俊美已极,高贵清艳的少年脸孔。 一双墨绿的眼瞳,明澈似圆月,此时正激荡着一股剧烈的情绪,阴测测地瞪着高出他一头的宋阳之。 两个人近距离站在一起,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六七分相似的脸孔,同样一双深潭般的眼。 “好恩人,你真的是宋星幼啊。”无忧吃惊地喃喃。 面具人……不,宋星幼反应激烈,眉头剪刀般竖起,立刻否决,“我不是!” 宋阳之完全不松开他的手腕,任凭他在自己身边挣扎,声音轻轻,却冷肃无比,“将他们拿下。” “是!”两侧的列兵立刻行动。 在训练有素的军人面前,雇佣团的几人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几秒钟全员就哀嚎着被压跪在地,双手反扣在身后戴上了一双合金手铐。 形势徒然逆转,绝望从矿工的眼中,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至于你,无忧少爷,”宋阳之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无忧身上,看得他皮一紧,“泽瓦将军托我带句话,让你回去好好等着,他会把你的屁股揍成八瓣儿。” 无忧脸都白了,赶紧护住自己的屁股。 “放心,我不会代行。”宋阳之轻笑,他的语气重新柔软下来,低头看着一门心思想挣脱的弟弟,“我们走吧,星幼。” 说完便像拽一只小鸡崽那么轻松,拖着宋星幼往舷梯走。 宋星幼两脚蹬地,死活挣不过他,又惊又怒地吼一声,“放开我!” 宋阳之立刻听话地松手了,宋星幼没想到他真的会放手,猝不及防间趔趄一步,噗通一屁股摔在泥泞血泊里。 其名为:宋星幼4 一个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放手,一个没想到对方毫无防备,导致宋星幼结结实实摔了个屁墩儿。 他两手撑地,咬牙怒瞪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兄长。 “抱歉抱歉。”宋阳之立刻回身要扶他起来。 满身污血的宋星幼却是麻利起身,众目睽睽之下,拔腿就跑。 战斗和逃跑都是他最擅长的事,打得过就往死里打,打不过就往天边跑。 没有长官的吩咐,列兵们也不敢阻拦。 宋阳之站在原地,唇边含着一抹无奈笑意遥遥看着弟弟逃跑的背影,轻轻抬手,吩咐道:“先把人都押下去,护送无忧少爷离开。” “是!”列兵们立刻应声,两人恭恭敬敬地将痴呆状的无忧请上舰,剩下的人则分成三波。 一波押送收人钱财替人灭口的雇佣团,一波安置惊慌失措的矿工们。 另一波则守在原地,敬候缓步离去的长官,和必定会被带回来的小少爷。 宋星幼在前面跑,宋阳之在后面踱步追,他能听见身后传来那道矜贵优雅,不紧不慢的声音,“星幼,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强行带你走,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很乐意护送你过去。” 宋星幼才不理他,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几个喘息的功夫就窜出去老远。 然而他不管怎么跑,跑了多久,稍一用精神力感知,就发现宋阳之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仿佛一条永远甩不脱的影子。 急得他心里忍不住咒骂起来。 忽然间,宋星幼双脚站定,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立时出了一头冷汗,这种被更强的精神力所辖制住的感觉并不好受。 就像那只被自己以精神力压制的黑蚃一样,精神力的角逐中一旦落于下风,迎来的就是开膛剖腹。 在这股迫人威压中,宋星幼咬着牙竭尽全力抬起手,妄图拔刀,殊死一搏。可在宋阳之的力量面前他终究过于渺小,直到脚步声靠近,那双沾满污秽的黑靴已至面前,宋星幼也没能拔出刀来。 “星幼。”宋阳之垂眸,温柔地唤他。 宋星幼眼神不再恼怒,静静地看着对方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墨绿眼眸。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宋星幼知道,他并非没有经历过害怕、恐慌、走投无路的时刻,要度过这种时刻,需要支付一些会令他感到痛苦的代价。 他并不惧怕痛苦,那早已伴随他许久,差不多都要习惯了。 但是他没想到那个人外人,山外山,来得这么快。 他尚是第一次像今天这样,完全被另一个人的精神力轻易辖制,毫无反抗之力,他并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代价。 宋星幼内心忐忑不安,面上却露出明朗笑容,弯着眼眉对宋阳之笑眯眯地说:“如果有可能的话,我需要做什么你才会放过我?叫你哥哥吗?嗯?哥哥,放过我好不好?你就当做从没见过我吧。” 一声亲昵的哥哥显然让宋阳之愣了愣,随后他用拳头抵在鼻端,忍不住低头轻笑起来,“我很高兴时间并没有改变你,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会冲我撒娇,拜托我帮你处理问题。” 打出一发糖衣炮弹,但发现并不管用的宋星幼顿时冷下脸,“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放过我?” 宋阳之颌首,闭上眼睛缓缓摇头,“无论怎样都不会。” 宋星幼胸口起伏一瞬,眼神恹恹地看着他,“我想洗个澡,然后送我回启迪公司,我要拿回自己的酬劳。” “没问题。”宋阳之说着便收回了浩瀚如海的精神力。 宋星幼脱离辖制,原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也不想着什么殊死一搏了。 真跟宋阳之打起来,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殊死以赴,没有一搏之地。 “我们走吧。”宋阳之微微俯身,笑着做了个“请往这边走”的手势。 宋星幼瞪他一眼,气呼呼地往轻型舰的方向走去。 路上他恼怒地开口,“你刚才说不会强行带我走。” “当然。”从始至终宋阳之的眼神、语气、态度都极为温柔,“我会等你自愿跟我回家,在这期间,我很愿意听听你这些年的经历和想法,也非常愿意给你讲讲你小时候的一些事。” “我不愿意跟你讲,我也不想听你讲。”宋星幼语气凶恶,“更不会跟你走!” 在宋阳之眼里却像个叛逆期的孩子,他忍俊不禁,顿时引来宋星幼的瞪视。 他们回到舰前,宋阳之快一步捡起地上脏污的面具,当着宋星幼的面,置于掌心用精神力倏地绞成齑粉,并笑道:“你不再需要这种东西了。” 宋星幼看着他的独.裁行为,闷了半天才说一句,“那是我八十块钱买的,你照价赔偿。” 宋阳之笑道:“没问题。” 宋星幼瞪他都瞪累了,也没瞪出什么效果来,此时懒得再理他,扭头往舷梯走。 约摸还剩十人左右等候在舷梯两侧,武装到牙齿的两列尖兵,在宋星幼刚踏上阶梯时,整齐划一地抬手行礼,异口同声,“向您问安,小少爷!” 从未有过如此尊荣的宋星幼被惊得一僵,他转头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尖兵,目光忍不住落在对方端在胸前的追.击.枪上。 L-446,今年才出的最新型能源武器,配备于机甲兵团和远征军部队。 针对高危异兽和高精神力敌人所研发的,杀伤力惊人。 宋星幼很是眼馋,别说这种高精尖的武器,就连早就被军方淘汰流落到地下市场的旧制能源武器他都没摸过,只在拍卖会场上见过。 奈何兜比脸还干净,连一把底火手枪都买不起。 宋阳之看出他眼里的心动,勾唇一笑,一手搭在他肩上同他一起走进舱室,微笑道:“最精密的战斗机甲,最纯净的精神抚慰剂,最高效的治疗剂,最高精尖的武器防具,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你是宋星幼。” 对于一名战士来说,这简直是世间最动听的一段话。 说不心动是假的,宋星幼面上不显,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登舰。 宋阳之没有安排侍从照顾他,而是亲自上任,将他领进舰上设备最为齐全的舱室,为他调节好水温,亲手奉上换洗衣物,“时间很充裕,你可以泡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肚子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 宋星幼摇头,站在洗手间里目光警惕地作势要关门。 宋阳之没有制止,只满足地看着他,“好吧,你现在又脏又臭,的确需要先洗个澡。” 宋星幼:“……” 在宋阳之走后他忍不住抬手闻了闻满是血污的衣袖,血腥味混着黑蚃各种内脏破裂后溅上的体.液,已经不是腥臭所能形容的了。 宋星幼被呛得咳嗽一声,赶紧把背后的长刀卸下,好好的放置一旁,这才迅速把自己扒干净。先站在水帘下冲去污血,然后跳进放满温水的浴池,眯着眼睛浸泡进去。 他有多久没这么舒坦过了?宋星幼掰着手指想了想,嗯,好像从来没有过。 他这还是头一次泡澡。 真舒服。 他往下沉了沉,心里发出满足地喟叹。 三十分钟后宋星幼穿上一身料子贵得把他全身器官卖了都买不起的衣物,他倒不想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实在是原本那身衣服,脏得不能再脏了。 宋星幼站在镜子前叹气,微微皱着眉,看着自己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忍不住摸了摸。 宋阳之大概自己都生不出这么像的吧。 门边的指示灯反复亮起,扬声器里传来宋阳之温和充满耐心的声音,“洗好了吗星幼?” 宋星幼手忙脚乱地把刀背上,然后鼓捣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门,宋阳之的声音再度响起,“右下角有个银色键位,踢一下。” 宋星幼上去就是一脚,液杠门这才打开。 宋阳之两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干干净净面容俊美的弟弟,笑容越发温柔,“吃点东西吧,我给你煎了份肉排。” “无忧呢?”宋星幼跟在他身后,想起了自己的四十万。 宋阳之道:“他的身份很敏感,擅自离家出走一个月,他的监护人非常担心,我已经派人护送他回帝王星了。” 到嘴的四十万飞了。 宋星幼绝望的想。 宋阳之的目光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注意这位失散多年的幼弟,见他两眼无神,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忍笑道:“好了,他临走前告诉过我要给你四十万以作报答,我给你准备了新的腕机,连你的面具钱都在里面。” 宋星幼眨眨眼,“真的?” “真的。”他无奈地抬手,想在宋星幼脑袋上揉一把,结果弟弟躲得飞快,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进了餐厅,宋阳之给他端上一盘煎得香嫩的肉排。宋星幼的确饿了,还没坐下就拿起餐叉直接把肉排插起来,张嘴就要啃。 宋阳之优雅从容地在他对面坐下,眼眉温和,语气无奈,但不容反抗,“放下。先坐好,刀叉并用。” 宋星幼看他一眼,没有理会,就这么不服管教地站在桌边先咬了一口。 宋阳之倒没什么不悦,只轻轻摇头,“你一定要这样吗,星幼?你我行我素,我不依不饶,你还没腻吗?” 想起对方缠人的功力的确不容小觑。 宋星幼拗不过他,悻悻地落座,手指不协调地拿着刀叉,把骨瓷盘切得咯吱响。 他满心不耐,有这切肉的功夫他早把肉排炫完了! 宋阳之还在对面温馨教学,“耐心一点。餐刀稍微倾斜,力道放轻,这只是一块食物,不是让你解剖它。” 宋星幼撇嘴,“你还不如给我一个馒头。” 宋阳之笑着扬眉,“难道你回家之后跟父亲同桌用餐时,要坐在那啃馒头吗?” “我又没说要跟你走!”宋星幼紧紧捏着刀叉,像头被激怒的小兽。 宋阳之再度无奈摇头,“你一定要这样吗,星幼?你百般不从,我誓不罢休,你还没腻吗?我们心里都清楚,你必定是要跟我一起回家的。” 宋星幼咬牙切齿。 能不能给他一把枪,让他把这人给毙了! 宋阳之露出优雅得体的笑容,最后补刀:“你应该知道,你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如果你不是宋星幼,孤身一人,怎么应对启迪公司的报复?” 宋星幼微怔,“你是军官,难道要对启迪公司的恶行视而不见吗?” 宋阳之沉默一会,“如果能对你有一定的逼迫,我可以选择装聋作哑,你只能选择和我回家。” 宋星幼气息湍急,目如坚冰,脸色苍白。 宋阳之两腿交叠,双手随意交握搭在膝头,平静地看着宋星幼,“强权可以覆灭一切,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你本在强权之列,只要你是宋星幼,摧毁启迪公司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可若你不是宋星幼,启迪公司要碾死你,也易如反掌。是面对强权,或成为强权,你要怎么选呢?” 其名为:宋星幼5 餐厅安静得可怕,宋星幼沉默了很久,餐盘里被大卸八块的肉排早已经冷透。 他还没吃饱,看着盘子里的嫩肉却一点胃口都没了。 长睫垂下,将阴影拢进双眼,衬得那双澄澈眼眸似两颗毛绒绒的墨绿宝石。 “我……”宋星幼张张嘴,两颊毫无血色,他在犹豫挣扎,未再天真地质问宋阳之明明说好不会强行带他走。 口头约定只能算屁话,更何况那连口头约定都不是。 在他正式回答之前,宋阳之双眸重新染上温度,声音透出柔软笑意,“现在,你告诉我是否后悔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矿工,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宋星幼眉头一皱,不解地看着他。 宋阳之道:“纯粹的善良的确珍贵,但并不值得被追捧,有利可图的正义才最为坚实稳固。舍己为人的高尚情操太过虚假,不能广为传播,更不能广泛的施行效仿,这样的正义,孱弱得不堪一击。” 他好像一个脏字没说,就把自己批评得狗都不如。 宋星幼吃了没文化的亏,像是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他觉得自己应该发怒据理力争,又不确定他到底在说什么,于是这气也不知道该不该生。 憋了半天也没想出得回敬一句什么。 宋阳之长眉微蹙地看着他,语气深沉,似乎是有些伤感,“如果你在我身边长大,我绝对不会让你长成这样的性子。” “我怎样不需要你来评价,如果我真的是你那个失散的弟弟,你与其在这里批评我,不如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把我弄丢!”他时时刻刻都充满了警戒和攻击性。 宋阳之看起来很难过,“对不起,这的确是我们的过失。” “所以……启迪公司的事,你会管吗?”宋星幼犹豫问道。 宋阳之微笑,即便不为了宋星幼,这事他既已知晓,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更何况等无忧到达帝王星,随便和泽瓦将军提一嘴这里的事,不为别的,就为无忧险些因此丧命,启迪公司的决策高层也必然要人头落地。 不过此时他还是说道:“当然,为了你。” 宋星幼立刻意识到,他刚刚只是在摆长兄的架子教育自己,并非真的要对此装聋作哑,还是暗暗松了口气的。 于是消退的食欲卷土重来,他叉起一块肉要往嘴里送。 宋阳之拦了一下,“已经凉了,稍等一会,我再去给你重新煎一份。” “不需要,凉了又不是坏了,吃不死人。”宋星幼毫不在意,直接吃起来。 宋阳之静静看着宋星幼在他面前将一盘冷得油脂都凝固了的肉排吃完,眼神隐约透出一股复杂来。 他本该众星捧月,在帝王星大放异彩,为家族的荣誉而战,享受仅次于皇室的尊荣。 明明从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以成为众多封臣引以为傲的领袖标准来培养。 十五年的时间改变了这一切。 宋阳之扪心自问他从不是严肃刻薄的兄长,如果宋星幼在他身边长大,他会允许弟弟像帝王星无数的继承人们一样,养出一些骄矜傲慢的习惯来,他本就有那个资格和权力。 有谁见过那些贵族权臣,会这样心满意足地吃一盘冷透的肉?如果侍从放任他们面前的食物冷掉都未曾更换,只会引来他们大发雷霆。 宋星幼没有注意到宋阳之此时的五味杂陈,接过他递来的热茶吨吨灌下。 饭后宋阳之递给他一副全新的腕机,系统账户早已经用宋星幼的名字注册好,那四十万零八十块也静静地躺在里面。 宋星幼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 毕竟他没有合法身份,自己腕机上绑了无数个买来的账号,支出收入每次都不能超过一千块,完成任务让人家转个账都得转十几次二十次的。 他不嫌麻烦,委托方还觉得烦呢。 然后他换上新的腕机,把旧腕机里面少得可怜的八百四十五块零七毛划进了新的账户。 不久,轻型舰便在启迪公司总部的约束场降落。 宋星幼在走下舷梯前拉高了衣领挡住下半张脸,不在多人场所露出真容已经是这一年来的习惯。 他走下舷梯,立刻迎来一队尖兵单膝跪地的迎接,“向您问安,小少爷。” 宋星幼不欲言语,却看到后舱有几名士兵从舰上拖下来几具无头尸体,是之前被押上舰的雇佣团,他诧异地看着宋阳之,“你把他们杀了?” “他们手上的人命比你想象中还要多。”宋阳之对此是不屑一顾的。 宋星幼沉默一会,“我以为你会把他们交予当地警局。” 宋阳之一笑,“可是怎么办,我是一名拥有庭外裁决权的军官,他们是手刃无辜性命的罪犯,不久之前更企图谋杀来自帝王星的两位贵族。” 宋星幼不说话了,反正不关他的事。 他不曾滥杀无辜,可手里也确实有几条人命。真比起来,有庭外裁决权的宋阳之,杀几个罪犯比他理直气壮多了。 启迪公司的总部依旧是忙碌的,并未因为宋阳之这位大贵族的到来而停止运转,但里里外外看不到一个闲杂人等,上次宋星幼过来接委托的时候还看到不少工作人员在悠闲地踱步喝茶,或其他部门的人进进出出。 此时整栋连排办公楼都是忙碌且安静的,宋星幼走进去,连前台的接待员都死死低着头,不敢以眼神乱看。 宋星幼对接待员道:“我找保安部门的大队长瓦拉隆。” 接待员声音颤抖,“好、好的,请您进贵宾室稍等。” 哦,上次他来的时候接待员趾高气昂地让他原地等着,前后不到一天,他就成贵宾了。 宋星幼忍不住叹气,又把衣领拉高许多,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不用了,让财务过来,瓦拉隆已经死了。”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宋阳之轻轻开口。 宋星幼顿时睁大眼睛回头看他,得到了宋阳之一个温柔似水的微笑。 接待员吓得两腿打摆,坚强地没有晕倒,只是浑身颤抖地走在前面领路。 宋星幼看着接待员后颈的那一层如瀑冷汗,往后退一步和宋阳之并肩,低声道:“你到底是杀了多少人?” “八十二个。”宋阳之十分干脆。 宋星幼大惊,也差点跟接待员一样抖起来,“这……为什么?” 宋阳之面色温和,眼神却冷若冰霜,“非法引进高危级异兽,致使矿区三百二十二名无辜矿工丧命,下决策的高层死不足惜,执行者和知情不报者同罪论之。” “请、请您二位在此稍等……财务、财务总监很快就到。”接待员哆嗦着打开贵宾室的双推门,站在门边抬手指引,头恨不得埋进胸口里。 宋星幼头皮发麻地走进去坐下,还在消化宋阳之把启迪公司高层都杀光了这件事。 他们刚落座,立刻有职工奉上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然后惊惧地回到茶水室。 “所以……启迪公司根本没人会报复我,你之前是故意吓我的。”宋星幼脸色苍白,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高层全因为这个造成重大伤亡的决策而死光了,还有谁会来报复他!? “倒也不是想吓你,而是让你知道,你无权无势,单纯因为救人,会把自己置于何等险境,这值不值得还需你自己权衡。”宋阳之慢悠悠说道。 宋星幼清楚的从他眼中看到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悠然。 他端起红茶想泼宋阳之脸上,最后迫于无奈,只能灌进自己肚子里。 一个只用精神力就能把自己全盘压制,又在一天内合法杀了近百且都是有权有势的国际公司高层的人,要反杀他,大概一个眼神就够了。 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 他一直对贵族权势这种东西没有更为具体的概念,毕竟一直在边境打转,从未接触过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 在宋星幼所接触过地位最高的人里,除了小殿下,大概就是安保部门的大队长瓦拉隆了。 自由支配麾下几千全副武装人员的安保大队长,被宋阳之随随便便当狗一样的宰了。 他宰的还不止瓦拉隆一个。 不得不承认,宋阳之确实有点把他吓到了。 他比谁都清楚,权势比单纯的力量更为恐怖,宋阳之却两者兼并。 宋阳之似乎是发现了弟弟隐约的畏意,开口泄出和缓宽柔的笑声,“这只是我职责之下的权力,你不用害怕。星幼,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更不会让其他人伤害你。” 宋星幼没说话,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鼻尖沁出点点冷汗。 门外传来一串焦急的奔跑声,很快一个金发凌乱的女人被火烧了似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又无比畏惧恭敬地说:“向您问安,宋上校。”她一双湛蓝眼眸迅速在宋星幼身上扫视一瞬,紧张得满头冷汗,不知该如何问候。 这种细枝末节本无关紧要,宋星幼只想快点拿到钱。 宋阳之却刻意炫耀似的,好心地介绍道:“这是我的弟弟,宋星幼,我们来拿清除黑蚃这个委托的酬金。” 宋星幼用衣领捂着脸,不舒服地恼怒皱眉。 那财务总监却是脑袋轰得一下,眼前阵阵发黑,心里不住地辱骂早就死了的瓦拉隆,边境那么多接委托的散兵你不找,偏偏找了尊神来! 宋星幼这个名字,就算拿到国外随便拉个人问都无人不知,兰斯洛帝国大贵族宋青云公爵丢失的幼子,至今为止已流落在外十五年,宋家全体上下耗费无数财力人力地找了十五年。 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失踪已久的宋家小少爷,还被瓦拉隆那个蠢货以区区四万酬金雇来处理那么危险的异兽! 幸好宋星幼没出事,否则宋上校何止杀遍高层那么简单,还不拿整个公司给他陪葬! “向您问安……小少爷……”财务总监艰难地问候完,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一身冷汗地跌坐在地。 其名为:宋星幼6 宋星幼一直独来独往,面具戴久了连名字都无人问起。 虽然他本来也没有名字,只在前几年被那位小殿下起了个昵称叫做尾巴,短暂的以尾巴这个名字被称呼过两个月。 那之后过了许久,有个面目可憎的老头子给了他一个代号,【73】。 一个月后他从【73】变成了【01】。 他被叫做【01】两年,再之后就没有名字了。 他早就已经习惯戴着面具在灰色地带生存,躲避光线和其他人的视线,还算是把自己隐藏得挺好。 面具让他觉得很安全。 直到今天宋阳之毫无预兆地打乱他早已规划好的生活。 无忧那么讲信用,还对他感恩戴德,拿到瓦拉隆的四万酬金后他还可以从无忧那里再拿到四十万。 然后他可以用一个叫米凯尔的假身份入学路特黎机甲学院,几年内他都不用为金钱发愁。 虽然毕业后这个假身份无法支持他进入国家系统,可是他能平安躲避数年,并可以找一份机械工的活计隐于众生。 这份规划里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永远见不到那位小殿下了,也永远无法听他亲口回答当初为什么没有回来。 但这个遗憾他早已接受,谁来着,好像是隔壁的【02】,对他说:“即便是那位万人之上尊贵无比的伊戈纳错陛下,也有出生当日母亲就吞枪自杀的遗憾,更何况是我们这种蝼蚁。” 所以在耿耿于怀数年后,他接受了这个遗憾,准备步入一眼望到头的蝼蚁生活,他很满意这个规划。 但是宋阳之的出现,大刀阔斧地把这一切给毁了。 他不想出现在人前,宋阳之打碎了他的“面具”,让他成为大名鼎鼎注定要万众瞩目的宋星幼。 他低头看着这位战战兢兢,被宋星幼这个名字吓得几次爬不起来的财务总监,一时也很茫然,自己该何去何从。 诚然金钱权势从来都是最好的东西,他也很需要,可他并不想成为如此高调的贵族。 在宋阳之起身作势要把财务总监扶起来时,她徒生出一股勇气,麻利地从地上爬起,不敢劳驾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军官,火速把宋星幼的四万酬金划了过去。 “对于遇害矿工家属的死亡抚恤金,有章程了吗?”宋阳之目光睥睨过去。 财务总监连擦冷汗,“是的是的,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正在向家属通知噩耗。” “拿来。”宋阳之道。 财务总监连忙扩开虚拟屏将拟定好的矿工家属名单调出来给他查阅,每个人的名字后都缀着一笔巨额赔偿。 宋阳之认真地翻阅完,面无表情道:“三天之内落实。” “是是。”财务总监忙应声。 宋星幼看着那份名单,忽然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工牌递给财务总监,是之前在矿洞里遇到的那个濒死矿工。 他问道:“可以把这个人的家庭地址给我吗?” “好的您稍等。”财务总监手指快速在虚拟屏翻飞,很快找到这个矿工的详细信息。 宋星幼喃喃道:“鲸落星城,荣誉镇,第四大街,771号。好的我记下了,谢谢你。” 他摸着口袋里那颗紫晶矿,这样偏远星城出身的人,偷偷私藏珍贵矿石,想必是要留给自己的家人改善困苦生活吧。 他因为公司的黑心高层惨死,多加一颗宝石当做赔偿也是应该的嘛。 而且,鲸落星城鱼龙混杂,是个有机会甩开宋阳之的好地方! 宋星幼在宋阳之肩上重重一拍,笑眯眯的,“鲸落星城,出发!” 宋阳之的确在履行之前对幼弟的承诺——在他点头同意之前,绝不强行带他离开。 这便在离开启迪公司总部后,陪宋星幼一起登舰,前往偏远的鲸落星城。 位于荒凉的马维斯星北部,冻土绵延万里,苦寒无比。 原本马维斯星是人类先祖向宇宙星辰进发后的第一个殖民地,那时候的马维斯星气候温暖四季适宜,非常适合人类在此繁衍生息。后来因为战乱,卫星毁灭,小型巨引源日渐靠近等种种问题,先祖们开始迁移在马维斯星繁衍了数代的居民。 但出于各种原因,马维斯星依然有一部分居民驻扎于此,未能离开。 而之前先祖们遗留在此的各种设备资源,则在几千年后还在哺育着这里的居民,谓之鲸落,星城由此得名。 马维斯星南部不算温暖,但好歹冻不死人。北部则已完全冰封,以现在的人力完全无法迁移整座星城,于是北部居民都转移到了冻土层下生活,说句不见天日也不为过。 宋家的私人舰队在星城广场徐徐降落,舰身醒目的飞蛾纹彰显其无可比拟的贵族身份,立时引来无数人远远围观。 那是数十年前黛微皇帝在世时,御赐于宋青云公爵及其家族。 飞蛾扑火,不顾其身,意指宋家上下对帝国的忠心和赫赫功勋。 兰斯洛开国几千年,被御赐飞蛾纹的家族至今只有区区五家——宋家、秦家、赫伦家、卡明族,以及十几年前覆灭的雪莱家族。 宋家居其首位,足以见得在整个兰斯洛帝国,宋家是何等尊荣。 这里的人们别说是宋家这样来自帝王星的大贵族,便是在边境有些脸面的小领主都是天方夜谭的大人物。 此时不大的广场停落三艘小型军舰已是满满当当当,上层冻土上还悬停着庞大的主舰和无数护卫舰,那架势像是要在今天轰炸马维斯星一样。 宋星幼从舷梯下来,自然注意到周遭人们惊恐的眼神,他微微叹气扭头对寸步不离的宋阳之道:“你有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宋阳之会意,命令随行人员在此等候,随后对他笑道:“这样可以了吗?” 宋星幼腹诽最好宋阳之也别跟着,但显然是不可能的,便只在心里嘀咕两句。 他一步步踏进寒风里,脸色很难看。 本以为宋阳之带的人只有那一架轻型舰上的尖兵,没想到是那么庞大的逐星舰,他还想趁机跑路呢,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星幼垮着脸向围观的一人走去,想问问路,没想到不待他靠近,那些人就呼啦一下作鸟兽散,好似他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杀人魔,避之不及。 宋星幼愣了愣。 宋阳之缓步上前,声色温和,“他们很害怕,因为小型巨引源的关系当地政府几次拨款强制这里的人迁移,大部分人都被政府安置到了更安全的地方,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拿着政府的拨款擅自花销没能离开。他们害怕被追责,更害怕政府彻底放弃这里,连着他们一起提前毁灭马维斯星。” 静谧片刻后,宋阳之冷淡地评判,“都是群贪婪私自的人罢了。” 宋星幼跟着斑驳的路牌去不远处的荣誉镇,头也没回道:“刚刚还有很多小孩子在,政府把钱给到小孩子手里了吗?” “那倒没有,滞留在此地的年轻人多是受到长辈的牵连。”宋阳之道。 宋星幼口气嘲讽,“政府懒政导致现在的局面,明知道这里是贫民窟,还把钱直接给到他们手里,他们不擅自花了才怪。既然是强制搬迁,就应该把拨款用在人力物力上押着他们离开,直接给钱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脑子拍板的。” 宋阳之扬眉,“你说得对,我会重新处理这里滞留居民的问题,以及那个没脑子的官员。” 宋星幼张张嘴,他不是那个意思,不过鲸落星城的滞留问题能得到解决也是好事,便也不说话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靠着路牌总算是找到了那个矿工的家庭地址。 那是集中区的三楼,全金属结构的楼房外部结满冰霜,经过几千年的风雪侵蚀和断断续续的修补,早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却是每门每户都住着人。 来开门的是个眼眶通红满面悲戚的漂亮女人,一头金发绾在脑后,似一捧枯草。 想必她已经被启迪公司通知了兄长的死讯,两眼无神地看着面前两人,用不太流利的通用语说:“你们有事吗?” 宋星幼不欲多言,直接把那颗紫晶矿掏出来给她,“这是你的哥哥希尔巴贡留给你的,不要轻易告诉别人,拿到抚恤金后就快点离开这里。到了更为安全的星城后要是缺钱就把这个拿去地下市场卖掉,低于三十八万都是坑你的。” 女人怔怔地接过那颗小小的宝石,半天都没说出什么话。 宋星幼完成那矿工的遗愿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大概走到一楼的时候,上面传来那女人悲痛欲绝的嚎啕哭声。 他拽高了衣领挡住脸,步履不停地离开了这栋危楼。 宋星幼不知是迷路了还是想自己走走,所去的方向和停舰广场背道而驰。 宋阳之默默跟着他,看着他毛绒绒后脑勺,肩背笔挺的修长背影,肩上斜斜背着一把兰斯洛刀,孤身一人在边境独行十数年,心善与凶恶兼备,将自己保护的很好。 “你失踪的那年才四岁,父亲顶着被陛下问责的压力,将你失踪的行政星整个封锁了两年之久,我们几乎将整个行政星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你。”宋阳之静静地开口,“当意识到我们大概彻底失去你后,父亲悲痛地双拳捶墙血流不止。我也如同刚刚那个失去家人的女人一样痛不欲生,如果这次不能将你带回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星幼,能不能给你的家人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其名为:宋星幼7 宋阳之轻柔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怆的哀求。 走在前头的宋星幼脚下毫无停顿,亦没有回头,沉默着走远。 如果他回头,就能看到宋阳之无奈又微红的双眼。 他薄泪盈眶地看着幼弟逐渐模糊的身影,明明权势滔天,此时却也只能地低声请求,还得不到任何回应。 宋星幼当然没想过会很容易甩掉身后的人,即便直到宋阳之没有跟上来,他也没像之前那样拔腿就跑。 光逃跑是没用的。 宋星幼绞尽脑汁,不得不承认宋阳之是他碰上的最为棘手的问题。 “我要在这里休息一晚。”宋星幼驻足于一家虽然破烂但已经是此地最好的旅店前。 鲸落星城由于过于荒凉贫瘠,又地处边境,人员成分复杂得很,投身旅店歇脚或者躲藏的外来人员还是不少的。 他刻意忽略了宋阳之那明显的低落情绪,直接走到旅店前台给自己要了个顶层的小房间。 别的地方顶层意味着一夜千金,无限风光。 这里则意味着严酷寒冬,滴水成冰,价钱也格外的便宜。 原本在漏风的大堂酒桌上端着酒杯豪迈狂笑的客人们,在宋阳之走进门后,一个一个瞪大了眼睛僵在原地,现场安静得如同风暴即将来临。 他们这些人或是来此歇脚的宇盗,或是趁乱劫掠的贼寇,最怕的就是宋阳之这种凶名在外,手握大权的军官,宰他们都不用走什么手续! 以前只能在各种战报新闻上见到的人,现在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简直比见鬼还恐怖! 他们动也不敢动,看着行事暴戾的宋阳之面带温柔笑意,步履优雅地走到前台一个挡着脸的少年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少年像是挑衅般扬着露在外面的长眉,已经给对方吃了什么排头一样得意,“忘记你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公子了,你还是回你的星舰上待着比较舒服。” 客人们齐齐抽了口冷气,这小子是真的不怕死啊! 宋阳之轻笑,也跟前台拿了顶层一间房的门卡,并随手把宋星幼的房费一起付了。 宋星幼眼神顿时恹恹,气哼哼地走在前头。 年久失修的老旧楼梯每走一步都在吱嘎作响,旅店共有四层,宋星幼一口气冲到四楼,刷开自己的小房间就哐地把门甩上,随后将自己扔到冷得像块冰的床上。 宋阳之还站在一楼阶梯上,他目送宋星幼上楼,听到那负气地摔门声,只淡淡偏头往大堂扫视一眼,十足的压迫感迅速弥漫,其中的警告意味自不必言说。 客人们纷纷低头,装聋作哑。 在宋阳之也上楼后,所有人不管是滞留在房间的行李还是房费,统统不要了! 如同身后有什么高危异兽在追赶一样,争先恐后地夺门而逃,呼啦一下散了个干净。 房间里,宋星幼面沉如水,躺了一会实在不知道怎么跑路,于是懊丧地两手抱头,在床上直打滚。 敲门声响起,宋星幼停止揪头发的行为,看着紧闭的门扉没有动。 宋阳之也没有锲而不舍,平静温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星幼,我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不能陪你吃晚餐了,稍后会有人把晚餐给你送来,记得开门。” 宋星幼趴在床上没理他,毫无隔音效果的门板外响起宋阳之逐渐走远的脚步声。 随后整个旅店都归于静谧之中。 宋星幼在床上躺了许久,满头思绪杂乱纷纷,他起身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确认隔壁没有任何动静,宋阳之的确不在,看起来短时间内也不会回来的样子。 少年心思一动,果断转身打开不大的窗户,刚好能容他这样身量修长又不算壮硕的体型通过。 宋星幼抓着窗棂潇洒一荡,身影立刻融入冻土下的黑暗之中。 他两手攀着管道,脚下几次蹬踹就静悄悄地爬上了房顶。 刚一冒头,早已在房顶守卫多时的一名士兵转身,对满眼诧异的小少爷行礼询问,“您有什么吩咐吗,小少爷?” 宋星幼尴尬地趴在屋檐,只感觉自己像个贼,行窃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 两人相视片刻,宋星幼一言不发地往回缩,逃也似的回到了房间。 他烦躁地在房间来回踱步几秒,又大步走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戍卫的士兵口出一模一样的台词,“您有什么吩……” 宋星幼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砰地把门摔上。 他当然会跑!所以宋阳之里里外外都分派了人注意他的动向! 宋星幼气得想吼一声,叉着腰像虫笼里的蟋蟀,被逗得团团转。 他负气地在房间里转了好一会,忽然灵机一动,走过去将房门拉开,迅速扫视了周围一眼,然后一把将士兵拉进房间。 “你们跟过来多少人?”宋星幼问。 士兵恭敬地垂首,“三人。” 宋星幼点点头,“屋顶一个,门外一个,楼下还有一个?” “是的。” 士兵话音刚落,宋星幼猛地一拳轰在他耳侧,士兵立刻被震得脑内眩晕,翻着白眼原地躺倒,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对不起了!”宋星幼一击得手,迅速蹲下来将士兵的外衣扒掉,又把对方扛起来扔到床上盖好被子,连脑袋都蒙上了,装作是自己睡在里面的样子。 随后他换上士兵的外衣,将自己的长刀藏进衣服里,大摇大摆地出门去。 反正宋阳之也不在,楼下也就一个人,要是被发现就照旧打晕! 好在楼下的那名士兵背身戍卫在门边,宋星幼身姿笔挺,高挑修长,士兵们和他也不熟,他就这么昂首阔步地走出旅店,士兵光是看他的背影一时竟然也没有察觉。 直到走远了,宋星幼才摸着紧张狂跳的小心脏,在寒夜中撒腿开溜。 他没有走大路,在崎岖陌生的小道里狂奔,尽量往星城的边缘跑去。宋阳之的舰队还悬在冻土层上边,现在跑出去立刻就会被发现,不如找个地形和人员成分都杂乱的地方藏几天。 等宋阳之大肆搜寻弄得星城人心惶惶时,再趁乱逃跑。 大不了挨饿呗,又不是没挨过。 宋星幼打定主意,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摸到星城边缘的一个风蚀洞,特意避开人找了些杂物堆在洞口,这就要蹲进去时,身后响起噩梦般的声音。 “藏在那里面可不是个好办法。”宋阳之长身玉立,无奈地看着他。 宋星幼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果然是宋阳之后,烦躁地喊起来,“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如果再次你失踪了,我会把整个马维斯星都派兵封锁,何况这个小小星城?藏在哪里都是枉然。”宋阳之慢悠悠地说着,一步步向他走去。 宋星幼再次被抓了个现行,觉得很是丢脸,摆烂地在洞口一个木箱子上坐下,恹恹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 宋阳之在他身边坐下,坦荡直言,“就是因为你会趁机逃跑,所以在你之前喝的茶里放了个纳米定位器。” 宋星幼倏地暴起,双眼满是怒火地瞪着他。 “别生气。”宋阳之轻声哄着他,“那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也会很快排出体外的,时效非常短。” 宋星幼愤怒不已,但宋阳之的态度就像一团棉花,任他怎么捶打都会绵绵地全部吸收,不做任何反馈。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会在短时间内跑?”宋星幼嘴硬。 宋阳之点点头,“确实不能完全肯定,但你一心想逃离这是必然的,所以我大概准备了七十多种防范准备。” “……”宋星幼一听头都大了,他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一种逃跑办法,宋阳之这么短时间就想到了七十多种并着手准备完全?! 他的愤怒完全被无力所取代,此时此刻才对宋阳之的那句“无论怎样都不会放你”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宋阳之不是那个面目可憎的老头子,没那么好对付。 “我们谈谈吧星幼,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让你对血缘亲人也不肯施以一丝信任?”宋阳之见他的脸色徒然冷肃,便轻笑一声,唇边呵出一团团的雾气,“如果你暂时不想提及,我不会再问。这样吧,我们来谈谈你和我回家的好处怎么样?” “有钱有权吗?”宋星幼冷冷道:“你已经展示过了,我没兴趣。” 宋阳之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纸质文件递给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又强势,“你用米凯尔·克里斯这个名字申请了一个规模甚小的机甲学院,并且已经通过申请。你为了学费才从启迪公司那里接受清除黑蚃的委托,且不说从路特黎学院毕业后你无法成就什么,光是假身份这一点,就很可能让你无法顺利毕业。” 宋星幼翻开文件,扉页上是兰斯洛皇家军校那个尊贵又充满压迫感的校徽。 再翻一页,则是已经录入系统的学籍,学生姓名宋星幼,士官学院统战系一级新生。 他愣了愣,没想到宋阳之先前说要处理些事情,会拿回来这样一份充满诱惑的文件。 宋阳之继续道:“ 你从出生起父亲就将你当做公爵继承人来培养,因为父亲疼爱你,并且你是家族有史以来精神力最高的新生代。父亲对你寄予厚望,陛下求贤若渴,你那么高的精神力更不该埋没在边境。” “比你还高?”宋星幼忽然问。 他对在矿区随便就让宋阳之压制而耿耿于怀。 宋阳之笑道:“当然,你比我,高出许多许多。” 宋星幼没说话,宋阳之继续道:“除此之外,你已经进入精神力发育期。以你的能力,本不用为了四万块的学费冒什么风险,但是你一直手头空空,因为赚点钱就必须花在购买精神力抚慰剂上,在你渡过发育期之前,抚慰剂就是无底洞。而且你应该知道,等级越高的精神力,需要的抚慰剂就越要纯净,而边境往往连一剂A级抚慰剂都见不到。如果你再这样使用低级抚慰剂硬撑,你会有生命危险。你在边境这么多年,应该见过精神力紊乱导致识域自毁而死的人吧。” 当然见过,还见过不少。 宋星幼沉默许久,转头问道:“七十多种?” 宋阳之微笑:“七十四种。” 威逼,利诱。 宋星幼想想自己还真是个人物了。 居然有一天会有位大贵族在自己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有个条件。”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解开衣服将长刀拿出来,抽出一段森白刀刃,露出那个锋刃旁隐约的名字,连着刀鞘砸在宋阳之腿上,“我要见他!” 小殿下 兰斯洛刀,狭身直刃,无弧,利于劈砍突刺。 帝国最常见单兵副武器的其中一种,也是皇室成员的佩刀。 其名声大噪始于百年前已故的莱托大帝。 是皇室中……不,可以说那位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杰出的存在,古今内外,无人出其右。 莱托大帝在任期间唯一使用的武器,便是年少时皇室成员人手一把的兰斯洛刀。在动辄星辰毁灭的战争中,莱托大帝仅凭一把冷兵器,横扫战场,踏遍焦土,以精神力绝对碾压,暴力横行。 持续千年的战争,止于莱托大帝的诞生。 他被封奉为神明,是无数国民的信仰。 于是民间越来越多的人效仿莱托大帝,兰斯洛刀也一跃成为单兵副武器中的榜首。 唯一不同的是,皇室佩刀是由自动机械晶碎后的尸骸锻造而成,材料非常珍贵罕见,极易传导精神力,且只掌握在皇室手中。 每一个皇室成员在能拎得动刀的年纪,都会得到自己专属的佩刀,锋刃边侧以银纹刻着姓名。 宋阳之本以为宋星幼的刀也是无数仿品中的一把,拿到手一看立刻辨认出这是一把真货。 真正属于皇室的佩刀。 流光灿灿,寒如冷月,轻似薄雾,本身便如同神迹,明明是由尸骸锻造,却像是有着活物的呼吸。 当他看见边侧的那串名字时,头一次在宋星幼面前泄露一丝戾气,长眉狠狠皱在一起。 “小殿下的刀,怎么会在你手里?”宋阳之甚为惊愕。 “跟你没有关系,你只说我能不能见他?”宋星幼极宝贝这把刀,在宋阳之看过后就伸手抢走,斜插回肩背上。 宋阳之眼神晦暗不明地沉默片刻,“当然可以,只不过眼下时机不妥,陛下在远征途中负伤而回,情形凶险,内庭戒严,非陛下召见外臣不得随意出入白金城。不过以后,你有无数次机会见到小殿下。” 宋星幼已经知道自己甩不掉他了,此时非常干脆地点头,“好,我和你回去。” 宋阳之随即露出笑容,年轻俊美的面容似春日暖阳,眼神格外和煦,“不过有一点,回帝王星后这把刀你不能再明晃晃地带在身边,这是皇族之物,你带着逾制又招摇。四年前小殿下遇袭,至今没有查清谁所为,他的佩刀也在那次遇袭中失踪,现在出现在你手里,怕是会引起陛下猜忌。” 宋星幼立刻想起四年前的某一天,那个黑发金瞳的少年随着流光坠落峭壁,身上血迹斑斑,多处骨折。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坠落而摔出来的,原来是因为遇袭,才迫降在自己面前。 “但这是他自己送我的,又不是我抢来的。”宋星幼有些不解。 宋阳之眸色深沉,“你当时在克拉克星?” “我不知那是哪,当时他机甲坏了,从天上掉下来,是我救了他,帮他修……”宋星幼欲言又止,像是提及了隐秘的心事,带来一些阵痛,“总之这是他主动送我的,没偷没抢,皇帝要问罪我也不怕。” 宋阳之没搭他的腔,只是兀自感念,口中怜爱地低声呢喃:“原来那时候你就在克拉克,你竟然在那里……” 他眼中碎光闪动,似是因懊悔而生出一层薄泪,心中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喘息着忍不住抬手想揉揉失散已久的幼弟的脑袋。 宋星幼像是那无情的雕像,什么感动落在他身上都白瞎了。 他拧着眉抗拒地猛一偏头,躲过宋阳之的触摸,然后站起来嘴里不知道是嘀嘀咕咕还是骂骂咧咧,向着停舰广场的方向走了。 宋阳之失笑,只能摇摇头跟上他。 …… 帝王星,白金城禁宫。 靡颜腻理的少年还在睡梦中,天光大亮,几次有侍从神色焦虑地进出寝殿,似是想将那少年唤醒,却都没有开口,静悄悄地退下。 时间缓缓流逝,待少年在静谧寝殿中醒来,密密叠在一起的鸦翅长睫缓缓展开,露出宝石般泛着水泽的双眼,蕴着淡淡的茫然。 他似是被幻想出来的人,完美无瑕到了极致,一金一红的眼眸怪诞又透出诡异的美感。 如旭日东升,如残阳陨落。 他躺在床上忽然偏头,看到身边空空如也,心里泛起一股嘀咕来。 真是稀奇,他昨晚喝醉了才回宫,宋星幼那个史前暴龙居然会让他上床睡,而不是轰出去。 刚嘀咕完,外头传来开门声。 毕泽吓了一跳,触电般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嘴里忙喊道:“我起来了我起来了!马上陪你用早餐!” 侍从面有难色地看着他,“小殿下……” 抬眼看到来人不是宋星幼后,毕泽才抚了抚小心脏,不过还是赶紧穿好衣衫穿戴整齐,随口问一句:“亲王呢?” 他看了眼时间,早就过早餐时间了,宋星幼怎么没来喊他,他昨晚有喝那么多吗? 好像没有喝很多,但也神奇的没有昨晚怎么回宫的记忆。 算了,不管了,赶紧哄好宋星幼那个祖宗才是上策。 侍从没想到他醒来会这么一句,愣神一瞬,赶紧道:“蓝里尔亲王还在陛下寝殿陪护。” 毕泽蹬上金靴,莫名其妙地看着侍从,“我没问我爸,我说宋星幼亲王哪去了?” “啊?”侍从被他问得不知所措,“宋、宋什么?那是谁?” 白金城内哪来的第二个亲王啊? 毕泽也啊了一声,两个人都莫名其妙,互相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小殿下您怎么了?”侍从瞬间脸色苍白,慌慌张张地往后退,“我这就去通传蓝里尔亲王!” “哎!”毕泽还想说什么,那小侍从好像被吓到一样,一溜烟的就没了。 寝殿再次陷入静谧之中,毕泽环首四顾,这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 这是他和宋星幼结婚之前的寝殿,也不对,他们结婚后根本没换地方,只是寝殿按照宋星幼的喜好里里外外换了风格。 他下床四处走了一遭,到处翻看,眼前不管是桌上的摆件,繁复的地毯,内设的执事系统,居然全都是结婚之前的模样! 一瞬间毕泽想明白了什么,脸上涨红。 焯! 宋星幼那混蛋要跟他离婚! 小殿下怒了,气鼓鼓地就要去找宋星幼亲王算账! 他对他那么好,床下察言观色,床上尽心尽力,从没让他有过什么不顺心。 反而是他宋星幼总是对自己没个好脸色,阴晴不定脾气糟烂,动不动把他蹬下床,他从来都没说过什么! 昨天不就是跟朋友许久没见,不小心喝醉了嘛,凭什么跟他离婚啊! 怒发冲冠的小殿下鞋都只穿了一只,刚出门就在灯光辉煌的走廊撞到了眼眉悲伤的蓝里尔亲王。 “你怎么了毕泽?”黑发黑眼的蓝里尔亲王曾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现今为人父母,时光流逝,也未曾在他的英俊面容上留下什么痕迹。 毕泽和他长相有三四分相似,亦更为俊美靡丽。 蓝里尔面上满是倦意,似是很久没休息了,眼窝有些发黑,此时十分担忧地走到毕泽身前,抬手覆在他额上试探,“抱歉,不该对你使用那么多镇静剂,现在醒了是不是很不舒服?” “爸爸?”毕泽怔怔地看着他,“你……染头发了?” 三年前,他的母亲伊戈纳错皇帝因心崩而逝,父亲悲伤难以自抑,一夜白头,日渐消瘦。 母亲逝世三年,曾经意气风发的美男子,就被无数的悲伤痛苦雕刻成了枯槁的行尸走肉。 而眼前的父亲,虽然神情憔悴,可肩上浓密的黑发翻飞,眼瞳若星光,华光灿烂。 蓝里尔看着满眼混沌的爱子,心中钝痛不止,“你不要担心,陛下的置心手术很成功,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以后好好修养就可以了,不会再有性命之虞。” 毕泽瞬间整个人僵立当场。 “陛下……?”毕泽脑中空白,哪来的陛下? 一年之内,母亲崩逝,皇兄牺牲,他被父族及宋家推为皇太子,还没正式继位,白金城哪来的陛下?! 毕泽完全忘记了几分钟前,他还在为宋星幼要和他离婚的猜想而愤愤不平,此时脸色雪白,怔怔地绕开蓝里尔亲王,然后往前小跑了几步,接着迈开长腿在长廊奔跑,很快不见人影。 蓝里尔知道他要去哪,紧随其后快步往内庭而去。 内庭寝殿,满身荣耀的年轻帝王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满头青丝如泼墨般散落枕榻,鼻息微缕。 她的胸膛被剖开,肋骨取下,内置一颗极其精密的机械心脏正处于排异阶段,身侧各种重要仪器环绕,一旦出现排异现象,它们会立刻代替心脏的工作进行体外循环,维持着帝王的生命。 毕泽急喘着冲进外殿,一直焦虑踱步的金发女人从深思中回过神,眼看毕泽要往内殿闯,立刻低声阻拦,“小殿下,陛下现在还不容打扰,您最好不要进去。” 毕泽马上就红了眼,焦虑、震惊、急迫等等情绪复杂地揉在一起,他几次喘息都不知道该先问什么,最后薄唇颤抖着说:“妈妈她……还活着吗?” 雅兰特首相眼神和蔼下来,轻轻道:“陛下已经没事了,您不用过分忧虑,也许之后会出现排现象,但解决方案有很多,不会有事的。” 的确不会有事。 毕泽静静的想,妈妈从远征中负伤,回帝王星后立刻接受机械心脏置换手术,术后并没有排异现象……但那颗机械心脏却在两年后的一场庆典中,当着众多封臣的面,一声爆裂。 帝王心崩,当场死亡。 毕泽双拳紧握,牙齿密密咬在一起。 他呼叫近卫,将那颗心脏的工程师押在外殿。 一向阳光纯稚的小殿下此时面布阴云,口吐凶狠凌厉之语,“卸了他的腕机,将他关押在内庭,不准任何人同他交谈!” 雅兰特首相不解,眼神诧异,但并未阻拦。 工程师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听完顿时瞪圆双眼,同样不解且惶恐地说:“小殿下,我、我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小殿下明示!” 毕泽只冷冷地看着近卫将他押跪,一名近卫转身恭敬回话,“小殿下,弗兰里用的是内置腕机,只能由自主意识控制。” 毕泽一言不发,他赤足上前,眼神如森冷深潭,带着沉重的威压走近。 不等任何人有所反应,毕泽凌厉拔出近卫腰间短刀,寒光一闪而过,抬手的瞬间,弗兰里置有腕机的右手从小臂位置炸开一道血线。 将短刀甩进鞘中时,弗兰里的右小臂也同时应声落地。 玩伴 小殿下的动作过于凌厉迅速,弗兰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整段小臂被砍下,血液喷溅,他甚至都没感觉到疼。 作为一名工程师,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双手。 即便现今科技足以连毛细血管都能完美衔接复原,可小殿下明显不会放他去接受手术。 他砍下的并非是自己的内置腕机,而是无限的前途。 在人类平均寿命高达三百岁的如今,弗兰里年纪轻轻,不足五十,便已经是帝王星首屈一指的高级工程师,的确前途无量。 否则也不会由他来负责主工要置换给帝王的心脏工程。 小殿下这一刀下去,把他的一切都毁了。 绝望和迅速失血都让弗兰里的脸色苍白无比,他怔怔地抬头看着毕泽,口中喃喃:“我不明白。” “你当然明白,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毕泽垂眸而视,声色发寒,“将他押下去,任何想和他交谈或在周围打探之人,立刻拿下!” “是!”近卫将地上的断臂捡起,迅速把还在吓傻了弗兰里拖下去。 蓝里尔亲王刚赶到就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顿时心急如焚,“你做了什么?!那是陛下的机械心脏的主工,你怎么能……” 毕泽长眉紧锁,一抬手打断了父亲的絮语,他转身目如坚冰地看着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雅兰特首相,“请把尽远阁下召回来吧。” 雅兰特微一扬眉。 从一开始毕泽命人把弗兰里这个功臣像狗一个押过来的时候,她就目露不解,但并未阻止,只默默审视着一改纯稚常态的小殿下。 看他疾言厉色,瞬息间砍下弗兰里的手臂时,都尚不出声。 此时听到他想将那位阁老召回,反而有隐约的劝阻意思,但态度上更多的倒像是种策问,“尽远阁下还在黎明上国的边境,您应该清楚,他的工作非常重要。让尽远阁下抛下重担回国,负责陛下的心脏后期维护,为您的擅作主张而扫尾?” “是的。”毕泽缓缓脱去自己沾血的外衣,坦然直言,“那颗心脏有问题,只有让尽远阁下排查我才放心。” 雅兰特静默数秒,声色严肃,“我马上去办。” 她对蓝里尔亲王略一点头致意,脚步沉稳地离开了外殿。 “你怎么知道心脏有问题?”蓝里尔勉强镇定下来。 毕泽两手覆在面上,为了让自己更清醒一点,用力揉了揉,长出一口气在沙发坐下。 他沉默许久,才抬眼对心中忐忑的蓝里尔说:“不会有事的,爸爸,不会再有事了。” 他真真切切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就像做梦一样。 蓝里尔看着行事凶顽的幼子,只觉得他一觉醒来,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毕泽不同于大殿下旗恩,从出生起他就是个被娇养的孩子,并无大殿下身为皇长子而天然的肩负某些沉重责任。 他的性情从未有过如此尖锐深沉的时刻,对谁都笑眯眯的,不止双亲和兄长,连一众封臣和禁宫仆从都十分喜爱这位活泼天真的小殿下。 纵然毕泽幼时也桀骜张扬了一段时间,但好在没有做出过于出格的事,更遑论像刚刚那样眼都不眨一下便斩落一人手臂,溅了自己一身血。 他的变化使蓝里尔有些内心不安。 “哥哥呢?”毕泽脑内嗡嗡的,胸腔里酝着一股恶心,在蓝里尔开口前无意识地问了一句。 蓝里尔在他身旁落座,看着幼子一金一红的异色瞳,里头流露着的茫然情绪,使得他心情也沉郁起来,“大殿下随陛下远征,陛下回来前命大殿下执帅远征军,不让他随行。” 毕泽似是累了般低头长叹,又揉了揉脸,这才想起来妈妈负伤归来这个节点,哥哥的确不在。 哥哥的时间……还有两年半。 毕泽再抬眼时,眼底溢出刀剑般的清光,冰冽坚韧。 他直接用蓝里尔的腕机给哥哥拨去了一通视讯,那边立刻接起,映入眼帘的便是黑发金瞳,一身威严戎装难掩高贵优雅的大殿下旗恩·兰斯洛。 “毕泽?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看到虚拟屏另一边并不是蓝里尔亲王时,旗恩眼神中的客气疏离缓缓化去,被面对幼弟时的温柔关切所取代。 毕泽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头晕恶心,说出来还有些丢人——上一世他突闻噩耗,看到自己的母亲被开膛的惨状一度痛哭不止,情绪激动得颤栗不止,父亲这才摁着他给他推了两针镇静剂。 “我没事。”毕泽轻声问道:“哥哥你身边有人吗?” 旗恩没出声,只是站起来走动几步进了一间无人的议事厅,“说吧。” 他以为毕泽是要跟他转述陛下近况,画面里的幼弟却面色晦暗,沉沉开口,“你的副官对你不忠,我没有证据,但你一定要小心他,他并非没有审问价值,身后也有所牵连,你要谨慎行事。从现在起,凡你入口的东西,都不要由他经手!” 蓝里尔不便出声,但也不妨碍在一旁目露诧异地看着幼子。 旗恩长久地没有回话,神情严肃,似是在考量,片刻后才正色道:“好。” 兰斯洛皇室并不是个繁盛的大家族,即便现今都是人工手段孕育后代,皇族的子嗣也十分艰难,几乎都是代代单传。 每一位小殿下的童年都很清冷寂寥,没有兄弟姐妹的陪伴。 后来从某一任皇帝开始,会从封臣后代中为小殿下挑选一两位年纪相仿的玩伴,被选中的人会和小殿下一起接受学前教育,一起长大,情比手足,几乎一生都绑定在一起,感情极为深厚。 几十年前,黛微皇帝也就是毕泽的祖母,在女儿伊戈纳错出生当日,于荣耀殿内吞枪自杀。 她幼时的那个玩伴早已位极人臣,权势滔天,在消沉三天后因始终无法走出这份痛苦的泥沼,交代好后事便以刀自戕,追随黛微皇帝而去。 尽远阁下是莱托大帝幼时的玩伴,雅兰特首相是伊戈纳错皇帝的玩伴,旗恩的副官自然就是和他一同长大的玩伴。 对于皇室成员来说,他们的玩伴,几乎和血缘至亲有同等的份量。 结束这次通话后,远在境外的旗恩将自己的玩伴兼副官斯莱叫到跟前。 一头浓密金发的斯莱和雅兰特首相有些疏远的表亲关系,金发翠瞳,面貌英俊温和,带着一丝书卷气。 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斯莱和旗恩完全就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相处起来有着惯性的随意,“是陛下有消息传来吗?” 斯莱给旗恩端上一杯热茶,便随意在一旁落座,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陛下的手术很成功,修养过后会康健如初。”旗恩的指尖在杯沿摩挲,氤氲热气很快濡湿他的指腹。他面无表情地抬眼,华光灿烂的澄金眼瞳静静看着斯莱,忽然问道:“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斯莱长长地嗯了一声,“大概……从三岁起,算算也有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里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从小到大,说句形影不离也不为过。 旗恩笑了笑,湿润的指尖在杯沿轻敲,“远征凶险,连陛下也命悬一线,也许我不该让你也跟过来,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 斯莱挑着眉打断他,“你也知道远征凶险,难道让我待在帝王星养尊处优,每天为你提心吊胆吗?” 旗恩一摊手,唇边是一抹无奈的笑意,意思是不跟他争执。 斯莱起身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出去继续处理手头的事务。 议事厅的大门关上,旗恩的笑色也隐去。 他端起那杯热茶端详几秒,然后传唤了麾下的医务官,将已经凉了茶水交给他。 一小时后,一份微毒物质的分析报告就被秘密交到旗恩手上。他面上全无表情,看着底下那行分析结果:易导致精神力紊乱。 剂量再小,也经不住长年累月。 旗恩挠了挠眉心,神情有着一股悠然的愁绪,好似并不为此苦恼,口中却又在叹气,“这可怎么办?” 杀了怪可惜的。 一周后,从黎明上国归来的滕尽远果然为帝王的机械心脏排查出一处重大隐患,那并不会影响心脏的泵血工作,却犹如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心崩致命。 小殿下毫无根据的决断得到机械工程方面最具权威之人肯定,雅兰特首相被吓出一身冷汗,立刻监.禁了所有参与此次手术的工程师。 尤其是主工弗兰里,祸及三代,被押扣在内庭单独受审。 毕泽对此并不言语,上一世妈妈崩逝后,弗兰里当然被严查重审,但并没从他嘴里吐出什么重要内幕。弗兰里必然背后有人主导这一切,但可惜他只是个小角色,没资格知道更多。 一周的时间已经让毕泽清醒缓和了不少,只要母亲和兄长平安无事,剩下的自然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料理。 帝王寝室外殿,毕泽还守在这儿,他向滕尽远要了那颗机械心脏的三维图纸研究,决定这一世弃医从武比较稳妥。 也不对,机械工程好像跟武不武的也没啥关系。 但只要不跟宋星幼一个学院就好! 毕泽看着面前虚拟屏上,从前天被上传直到现在热度还不断飙升的视频,忍不住磨了磨牙。 宋青云公爵十五年前丢失的幼子在近日被寻回,启迪公司放出一段矿区的监控视频,戴着面具的少年仅凭一把兰斯洛刀轻松单杀高危级远星异兽,引来全星域网民的狂欢和崇拜。 大名鼎鼎的宋阳之上校赶到,揭下少年的面具,那双深潭般的眼在这一刻犹如凝固的传说。 底下的评论都在激烈的讨论宋星幼这个名字,不愧是宋青云公爵的爱子,不愧是宋家最强的新生代,除了莱托大帝,谁能在这个年纪轻轻松松用冷兵器单杀成年黑蚃! 毕泽的心情十分复杂。 “您对宋家那个小少爷这么感兴趣吗?”从内殿出来的雅兰特见毕泽一整天都在刷宋星幼单杀黑蚃的那个视频,终于忍不住出声问。 毕泽眼神热切地看着她,“宋青云公爵回帝王星后肯定会为宋星幼举办宴会,我能不能不去啊?” 那场宴会是他和宋星幼的第一次见面,然后他就被打了! 即便后来他们结婚数年,毕泽都不知道宋星幼当初为什么要揍他那一拳。 那阴晴不定的暴龙兽实在是可恶! 再也不想跟他结婚了! 伊皇 皇帝在远征中重伤归国治疗,这件事除了一些位高的封臣家族外,没多少人知道。 以宋家的权势,皇帝命悬一线这种事想瞒都瞒不住,但是丢失十五年的幼子终于被寻回,也的确是件值得庆贺的大事。 碍于皇帝负伤,宋家的那场宴会并不盛大。 上一世毕泽去赴宴,一个是蓝里尔亲王见他近来郁郁寡欢,想让他去散散心。一个是宋星幼原本就是毕泽幼时选定的玩伴,如果他当初不失踪,那从小和毕泽一起长大的就不是希尔斯家的少爷凯奥。 于情于理毕泽都该去露一面的。 雅兰特没有立刻应允,只是慢条斯理道:“宋家是皇室的第一封臣,您不去的话,岂不是失礼?” 毕泽实在想不出什么托辞,“那如果我生病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雅兰特没想到他会这么抗拒,一时失语地摇头,“随您的便吧,这是您可以自己做主的事。” 闻言毕泽默默松了一口气,他把虚拟屏关掉,视频里那道矫健灵动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毕泽静静地回想上一世,他和宋星幼结婚数年,并非相敬如宾,但也有很多还算甜蜜的时刻。 就像宋星幼在几年婚姻中留给毕泽最深的印象那样,阴晴不定,好的时候很好,可下一秒就忽然风雨欲来。 一开始他听说是宋星幼指定要和他结婚,还以为宋星幼是喜欢他的。 结婚后才发现并不是那样。 宋星幼总是莫名其妙地就对他发脾气,但又矛盾的不准自己离开他的视线。偶尔宋星幼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会在用餐时和他聊一些琐事,低声说笑两句。 至于心情不好的时候……毕泽都数不清被他踹下床,抱着枕头去外殿睡多少次了! 母亲和兄长的死都很突然,原本高度集中在帝王手中的权力,没有来得及正式的交接到毕泽手中,那种混乱的情形下皇太子若要重新掌权,是件漫长且吃力的事。 作为皇太子的那段时间,毕泽到现在都觉得浑浑噩噩,说不清是他需要宋家的支持,还是宋家需要他这个皇室正统血脉做挡箭牌。 宋家势大,现在想来宋星幼也不见得是自愿和他结婚的。 这一世还是放过彼此比较好。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想再挨宋星幼欺负了! 毕泽下意识摸摸赤红的右眼,当初第一次见面,宋星幼那一拳让他眼眶青了半个月! 想起来他就委屈。 翌日,帝王苏醒。 雅兰特得知消息立刻赶往寝宫内殿,让她提前屏退左右,有事商议。 一进门就看到床铺空空,日光晴好的露台上,只披了一件寝衣的伊戈纳错正大马金刀地靠在栏杆,手里搓着一颗鲜红苹果正要往嘴里送。 雅兰特瞬间怒急攻心,大吼一声:“住嘴!” 伊皇张着嘴定格在原地,然后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口,“吃个苹果都不行?” 雅兰特箭步上去把苹果抢下,怒气冲冲道:“在您痊愈前不准吃固体食物,医务官怎么和您交代的!” 伊皇不以为意,“我换了个心脏又不是换了胃,为什么不能吃?” 雅兰特不欲和她纠缠,冷着脸说:“反正尽远阁下也回来了,不如我现在去请他过来,让尽远阁下好好跟您解释为什么不能吃!” 两人都是滕尽远教导长大的,即便伊戈纳错如今高居王座,在滕尽远面前依旧是个怂瓜。 于是飞快地把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的苹果给喷了出去。 雅兰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借着滕尽远的威压把桀骜不驯的皇帝赶去床上躺着休养。 “所以,找我什么事?”伊皇靠坐在床头,即便是私下里,眼底也积沉着征战寰宇的赫赫威严。 雅兰特早就习惯皇帝的不着调,坐在床边正色道:“您这次千钧一发,御前会议及众多封臣都希望您尽快立储,以备不测。” “哪个棺材板说的以备不测?老子还没死呢!”伊皇大怒,金灿灿的双眼满是杀气。 “我说的。”雅兰特面无表情。 伊皇眉头抽搐,呵斥道:“以后这种话不许在人前说,你私下跟我说说就得了呗。” “我这不就在私下跟您说着呢吗?”雅兰特深吸一口气,“早些年我就提过立储的事,您跟我打哈哈敷衍,现在呢?如果这次您真出什么意外,两位皇子背后各有大势封臣拥护,会引起战争的。” 伊皇沉默良久,“毕泽还很小,在他没有能力的时候越过他立储,岂非不公?” 雅兰特带了丝火气,知道接下来的话会触动帝王逆鳞,也还是忍不住道:“您把小殿下养在温室,精心照顾,恨不得他娇嫩得跟花朵一样!把大殿下带在身边征战寰宇,俨然一副准王储的模样,您这样就公平了吗!?” “住口。”伊皇平静也森冷地开口。 雅兰特站起来焦躁地来回走动,“您的保护对小殿下来说有害无益,试想您这次要是没能醒过来,您觉得小殿下有能力和军中积威的大殿下抗衡吗?” 伊皇的胸口剧烈起伏,皮肤下隐约透出机械心脏泵血的蓝光,瞬间暴怒,“他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眼睛都生生让人剜去一只!要不是泽瓦恰好在附近巡视要塞,毕泽现在已经没命了!我还怎么敢把他推到人前?我只能选择保护他!” 雅兰特没有孩子,并不能完全体会伊皇当时身为母亲,看着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孩子是何种心情。 小殿下十五岁时在克拉克星附近遇袭,失去一只眼睛,伤势过重导致记忆也受损严重,十五岁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伊戈纳错当初愤怒到癫狂,将附近宇盗团全屠了一遍,继而问罪领主,血染星环,牵连众多。 可其实到如今都没能查清楚,当初究竟是宇盗作乱,还是蓄谋刺杀。 泽瓦将军赶到的时候,只有小殿下在血泊中沉浮,全无他人踪迹。 兰斯洛皇族那双灿烂的澄金眼瞳和佩刀,寰宇独一无二,小殿下的眼睛被刻意剜去后也没有下落,邻国的地下市场都遍布伊皇的眼线,却也没有小殿下右眼和佩刀的蛛丝马迹。 这件事只能尘封下来,谁再提及,只会招惹伊皇雷霆盛怒。 雅兰特静默几息,边打开腕机的虚拟屏边低声说:“小殿下也并没您想象中那么脆弱,不知您醒来时蓝里尔亲王是否说过小殿下剁了弗兰里的一只手……”她抬眼观察伊皇的神情,见她略显错愕,便知道蓝里尔没有提及,于是调出一份文件予她览阅,口中继续道:“小殿下断言弗兰里主工在您的心脏工程中动了手脚,断了他一手,看押在内庭。尽远阁下也是小殿下执意召回来的,否则您胸腔里埋着的,还是颗定.时.炸.弹呢。” “你确定是毕泽,而不是旗恩?”伊皇对一向纯稚乖巧的幼子会凶顽行事有些不可置信。 “大殿下不是被您留在境外了吗。”雅兰特无奈,“您那份好勇斗狠的基因遗传给小殿下,也并不奇怪。记忆受损之前,小殿下不也顽劣桀骜不服管教么?” 她交给伊皇的那份文件则是毕泽前几天就处理好的转院档案,从原本的医学院,转去了工程学院机械系。 “这是毕泽自己要转系的?”伊皇长眉微蹙,看到工程、机械这种字眼就头痛。 “小殿下有自己的打算,他从小就对这方面感兴趣,尽远阁下也很愿意教导他。即便是记忆受损后他本来也是想选择工程学院的,是您刻意误导他,想让他远离纷争,他才进的医学院。”雅兰特毫不留情的抨击帝王在此事上的昏庸。 伊皇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地说:“是他自己想研究怎么才能恢复记忆,才进的医学院,跟我有什么关系。” “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说的就是您这样的。”雅兰特十分嫌弃,又摆出严肃的态度说:“小殿下早已经长大了,只是您爱护心切,尚未察觉。您在他这个年纪时,早已君临寰宇,杀敌万千,不要再以保护之名限制他了。” “我又没父母护着。”提起那个自己刚出生就吞枪自杀的前皇帝母亲,伊皇的心情也十分复杂,爱之余恨之又敬之。 雅兰特见这位战场杀神的神情罕见得有些讷讷,便知道自己说服她了,于是在伊皇肩上拍拍,转移话题道:“对了,还有件事,宋青云的幼子,就是那个当初被小殿下选中的玩伴宋星幼,找到了。” “是吗,这是喜事啊,那孩子还好吗?”伊皇顺势下台阶,跟着她说。 “怎么说呢,不亏宋家的孩子吧,流落在边境外十五年,依然优秀得没话说。”雅兰特把宋星幼单杀黑蚃的视频找出来,“当初要是这个孩子进宫作为小殿下的玩伴就好了。” “这话你可别当着毕泽的面说,他跟希尔斯家的那孩子感情可好了。”伊皇随便应一句,目光落在视频上,没一会便眼中冰霜骤结,“他这把刀,怎么看着像毕泽丢失的佩刀。” 杀机 宋月昀是在宴会当日回来的。 宋家第二子,也就是宋星幼的二哥。 宋星幼随宋阳之落地帝王星的第一天,几乎整个帝国都知道宋家的幼子被寻回的事。 父亲宋青云公爵有军务在身需要耽搁几日,二哥则是皇家军校的三级生,得知幼弟被寻回后具体是什么反应宋星幼不知道,反正他没第一时间回来,也未曾托宋阳之带什么话。 陌生的父亲和二哥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宋星幼是无所谓的,但显然并不像宋阳之口中那样,有多惦念在乎他。 宋星幼也乐得清闲,不过也没少趁机揶揄宋阳之几句。 宋阳之依旧是那幅好脾气的温柔模样,对此耐心解释,父亲身为公爵的繁忙,宋月昀身为军校生的约束,后来见宋星幼一直兴致缺缺便也不再提,只是默默料理好他回家后的一应琐事。 宴会当日清早,公爵官邸上下都在为晚宴而忙碌着。 一身漆黑军装的宋月昀靠在宋星幼的房门前,微微歪头看着床上抱刀而眠的陌生身影,长眉高挑,墨绿的眼瞳深处蕴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沉情绪。 长廊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宋月昀偏头看去,大哥宋阳之正步态优雅地往这里走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宋阳之随口问一句。 宋月昀扯了扯帽檐,最终还是将檐帽脱下来,淡淡应道:“刚回来。” 待宋阳之走到近前,宋月昀指着室内,再也忍不住地低声且用力地说一句,“他就像头动物一样!” “住口。”宋阳之神色微愠。 宋月昀皱着眉,堪堪按捺住心里的不爽,倚靠在门框不再言语。 宋阳之走进室内,宋星幼刚好被他们交谈的细微声音吵醒,已经坐起身,安静地看着他们。明明是刚睡醒,他眼中却是一丝惺忪不见,因为多了宋月昀这个陌生人,而越发清光锐利。 宋阳之看着一地被他丢下来的床品,甚至连床垫都掀了,一边弯下腰将软枕捡起来,一边慢慢走到床沿,无奈道:“怎么又把东西捣腾了一地?” “我跟你说过床太软了我睡不着。”宋星幼连绒被都扔下地,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睡了好几天。 宋阳之开口前,门口的宋月昀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大哥,你应该给他准备一个洞穴,他肯定会睡得很香。” “你是谁?”宋星幼毫不避讳地和宋月昀四目相对,双方都不慎友善。 “宋月昀。”他一步步走进房间,宋星幼也赤脚下床,和他面对面站得极近,两人互不相让,剑拔弩张,“你应该叫我一声二哥。” 宋星幼从胸腔哼出一丝冷嘲,“你算哪根葱,还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宋月昀立刻被激怒,双眼杀机已现,不待他发作,宋阳之耐心耗尽的冰冽声音突然响起,“滚出去。” 宋月昀的嚣张显然越不过宋阳之,气焰尽数被他那一声斥詈浇灭,咬着牙颇有些受辱的意味,最后只恨恨瞪了宋星幼一眼,负气离去。 宋阳之仍像个老妈子似的一件件把宋星幼丢在地的东西捡回去,再出声时语气已然和缓下来,温声细语的,“别在意,像月昀这样臭脾气的公子哥,你以后还会碰到不少。也不必忍气吞声,冒犯到你头上来,就揍回去。” 宋星幼撇撇嘴,也收敛了刚刚那一身尖锐的敌意,重新跳上床,把宋阳之刚捡回去的软枕挨个踢下去。 “星幼!”宋阳之叹气。 “我不喜欢,我真的睡不着。”宋星幼也不是故意刁难他,第一天晚上他也是老老实实窝在床上睡觉的,结果睡了没两小时就腰酸脖子痛,软得一点着力点都没有,这才连着床垫都掀了。 宋阳之无法,只好唤人来把他所有床品都换下去,床垫也更换了材质。 “下午父亲就回来了。”宋阳之亲力亲为地帮他铺床,口中闲谈道。 宋星幼洗漱完手里捏着一颗新鲜欲滴的水果,抛来抛去,他知道晚上有一场为他庆祝回家的晚宴,那个至今不见踪影的繁忙父亲自然会回来。 他不甚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问:“毕泽会来吗?” “这我可不敢打包票。”宋阳之直言,他铺好床,让宋星幼躺回去试试,口中缓缓道:“按理来说,你回家这么大的事,禁宫必定要有人前来关问。陛下在休养,大殿下在境外,那今晚来的不是蓝里尔亲王就是小殿下。” 宋星幼躺在软硬适中的床上,眉间不再有前几日的急迫,已经接受“小殿下”是何种高高在上的身份,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但眼下他既然已经到了帝王星,也不愁没机会见他。 宋阳之笑道:“如果今晚是小殿下前来,你们数年不见,要是他已经不记得你了呢?” “那我就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宋星幼忽然恶言恶语,跟空气挥了几拳。 宋阳之扶额,人生头一次想冒冷汗,“星幼,虽然我刚刚说有谁冒犯到你头上,你可以揍回去,但那可不包括小殿下。” 宋星幼没出声,知道他什么意思。 宋阳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怎么样,这个硬度躺着舒服吗?” “嗯嗯,这样就行了。”宋星幼很是满意,伸手在宋阳之肩头拍了拍以示嘉奖。 宋阳之哼笑一声,将他从床上拽起来,“你再满意今晚也睡不了了,晚宴结束后就和月昀一道回学府星去,开学都有月余了,你半路插班早点入学比较好。走吧,下去用早餐。” 毕泽是宋星幼答应回帝王星的理由之一,理由之二则就是皇家军校的入学资格。 历代帝王,权臣贵族,五星战将,均出自于兰斯洛军校,这是一份无论多少金钱都买不来的顶级资源。 当然宋星幼不是要倒反天罡篡位,或承袭宋青云的爵位,亦或鏖战边境保家卫国。 他只是单纯的渴慕力量,唯有自身强大,才不会被他人轻易掣肘,这是他还被叫做【01】时就坚定的信念。 宋阳之的精神力数值尚且不如他,所展现出的力量却是压倒性的,一个眼神就将他轻易辖制。 他们之间的巨大鸿沟,就是这十五年间所接收的资源不同。 所以入学这件事宋星幼并不抗拒,甚至十分期待。 他走在前头,宋阳之落后他一步,看着弟弟这几日相处下来明显温和许多的态度,不再像初见面那天充满防备警戒,宋阳之十分欣慰,似是融化了一块坚冰。 餐桌上没有见到宋月昀的身影,两人用完早餐,宋星幼被赶去挑礼服。 晚宴开始前,宋青云公爵才披甲执锐地出现在宋星幼面前。 那是个眼眉肃穆的中年男人,威严赫赫,目光锐利,见到宋星幼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大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差点砸了宋星幼一个趔趄。 宋青云看着幼子隐约警惕的神色,沉声问一旁的宋阳之,“他健康吗?” “他很健康,父亲。”宋阳之恭敬有加地垂首应声。 宋青云朗声一笑,又大力拍了拍宋星幼的肩膀,随后给了他一个硬邦邦的拥抱,便毫无眷恋地松开,径自抬脚离去,掷地有声的威严腔调传来,“阳之跟我过来。” “是。”宋阳之应声,抬头看着父亲去了书房的方向,低声对宋星幼说道:“晚宴很快就开始了,父亲应是有军务要和我谈,不会耽误很久的,你不要乱跑知道吗?” 宋星幼点点头,全程没他什么事。 这就是宋阳之说的“父亲很想念你”? 他并不将宋青云的冷待放在心上,反而还松了口气。 宋星幼过往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父母这种角色,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青云这个早已消失在他认知中的父亲,不咸不淡的最好。 他晃去了宾客还未登门的宴会厅,百无聊赖地等着。 比邀请的时间还早登门的客人是位名叫泽瓦的将军,宋星幼一身笔挺的黑色礼服站在父兄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泽瓦将军身后正冲他笑嘻嘻的无忧。 “好久不见。”宋星幼率先开口。 无忧道:“好恩人,今晚宴会结束我们一道回学校吧。” 宋青云侧目,停下和泽瓦将军的寒暄,笑问道:“星幼和无忧认识?” 泽瓦将军先是瞪了无忧一眼,这才面含感激地把无忧离家出走被困矿区险些丧命,星幼小少爷仗义出手救无忧狗命的事简述一遍,今天是特意来当面致谢的。 宋青云笑声震耳,大手哐哐地砸在宋星幼肩上,异常自豪,“好,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无忧嘿嘿笑,心里痛骂他族叔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宋星幼则是被砸了好几下,默默往旁边站了站。 宾客越来越多,宋星幼也没能和无忧私下说几句话,被宋青云和宋阳之带着向宾客们介绍,耳中塞满了奉承,这个勋爵那个将军的,绕得宋星幼头晕眼花。 没有逃席的唯一理由,就是想知道毕泽会不会来。 喧闹的宴会厅是某个瞬间冷凝下来的,宋星幼正在揉后颈和无忧低声说话,忽然间整个会场静谧无声,随后一叠声的“向您问安”响起。 宋星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宋阳之摁着后颈强行压跪。 宋阳之用力到发抖,似乎生怕宋星幼有一丝无礼,大手覆在他后颈毫不卸力,压得宋星幼无法抬头。 他侧目环顾,身边的无忧和宋阳之都恭谨地单膝跪地,垂首不语。 满场宾客皆是如此。 只有一串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逐渐向他走近。 宋星幼莫名有些紧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随后一双金靴驻足在他面前,然后是冰冷地抽刀声,寒刃抵在他的下颌轻轻用力,宋星幼被迫抬起头,看到的就是肩披万丈威压,金瞳含冰,杀气若群龙腾飞的帝王。 伊戈纳错垂眸而视,淡淡道:“能救你的,只有一个可以说服我的谎言。” 勇气 对边缘星系的人来说,帝王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只知道是这偌大帝国的主人,或者说,是帝国的统治者也是守护者。 大多数人世世代代都和帝王星扯不上什么关系,更别说是那位权柄之大,发动战争亦或终止战争都可以全凭自身喜好心情的皇帝。 宋星幼也不例外,在一秒钟前,他根本没想过会有一天能和皇帝面对面。 甚至需要从皇帝手中活命。 伊戈纳错居高临下,手中战刀纹丝不动,满场寂静无声。 宋星幼脑袋一片空白,不知皇帝为何忽然对他发难,他也来不及深想。 与宋阳之不同的是,伊戈纳错根本就没有动用丝毫的精神力,只一个寒潮般的冰冷眼神,就彻底激发了宋星幼的生物本能。 面对强敌,不是逃,就是战。 逃就要趁早,战就要强攻! 否则他一定会死在皇帝刀下。 只一刹那,生存的本能比大脑的反应要更快,宋星幼牙齿紧咬,精神紧绷,倏地从空间痕取出长刀,正手开刀,直劈而去,快得刀身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光弧! 谁都没想到宋星幼居然胆大包天敢对皇帝动手,几乎同一时间耳边响起宋阳之急切地高喊,“星幼!” 以及宋青云阴沉地斥詈,“放肆!” 宋星幼充耳不闻,或者说他现在已经完全接收不到任何外界的动静,整个人绷得如拉满的弓弦,只想着必须活下来! 叮地一声伊戈纳错的刀尖被击打得偏移,随后就是眼神惊恐却又充满战意的少年,拎刀直上,意图取她首级,犹如蚍蜉撼树。 伊戈纳错心中哼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单手崩刀于前,眼见少年已动杀意跃步挂劈而来,她脚下动都未动,单手顺势拨刀,一个斜撩,瞬间缴械。 从宋星幼拔刀到被缴械,全程不到两秒钟。 宋星幼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弱兽,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颤栗不止。 无人说话,静谧中只有只有伊戈纳错转刀的声音,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宋星幼满眼的惧怕和不屈的战意,用刀尖挑着他的长刀簌簌久转。 随后叮地一下,宋星幼的长刀在伊戈纳错收刀的瞬间被锐刃劈断,哐啷落地。 伊戈纳错的视线落在断刀上。 并不是毕泽丢失的佩刀,她认错了。 “陛下,请您惩罚幼子的无礼。”宋青云走上前来,复又恭谨地单膝跪地。 宋阳之满额冷汗,但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长刀,他隐晦地默默松了口气,随后求情道:“陛下,星幼不懂得御前礼仪,实属无心,请您饶恕他的过失。” 父兄的声音落在宋星幼耳中都模糊得犹如嗡嗡蚊蝇,完全听不真切。 他只看着面前的皇帝那身杀气似乎缓缓隐去,内心头一次生出一股被强敌放过的侥幸。 “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起来吧。”伊皇再开口时,威压不减,但那股慑人的冷漠已然褪去,又变成在王座厅听群臣争辩还能安然睡觉的不着调模样,她着脸色苍白的宋星幼,忽然问道:“刚刚怕吗?” 宋星幼直到现在还忍不住轻微地颤抖,声色栗然地老实说:“怕。” 伊皇顿时朗笑,毫不吝啬地夸赞,“惊惧已极却无丝毫怯懦,没多少人有勇气敢在这种情形下迎难而上,向更强者挥刀。你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我很期待你的未来。”言罢,她看向宋青云,“宋青云,这孩子流落在外十五年,恐怕我不能将他的坚韧勇武归功于你的教育了。” “您说笑了陛下,能得您的赏识是星幼及整个宋家的荣耀。”宋青云垂首,姿态恭谨却也不失权臣的傲气。 一直静静站在伊皇身后的雅兰特首相疲惫地扶额,陛下这丢人行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厅内众人得到皇帝的应允后接踵起身,宴会厅很快恢复了喧闹,但因为皇帝的存在仍带着一丝克制。 但并不妨碍他们私下的细语和内心对宋星幼的欣赏。 陛下说得没错,宋家这个幼子的确勇气可嘉,胆识过人。原本还以为流落在外那么多年,早已不成气候,没想到这么凶猛,面对陛下还有提刀一搏的胆气。 公爵大人还真是好命啊。 宋阳之见宋星幼鬓发都已经让冷汗打湿,知道他吓坏了,低声说:“回去换身衣服,陛下不召见的话,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 宋星幼一下回过神,立刻转身离去。 无忧壮着胆子上前问安后请示暂退,伊皇对他点点头,看着无忧清瘦的背影,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瞬间的复杂。 雅兰特首相也默默看着无忧,目光略带惋惜,轻叹一声。 另一边,宋星幼离开宴会厅回到自己卧室就直冲洗手间,控制不住地一阵呕吐,紧张到全身脏器仿佛被一只巨手挤压过一样。 无忧在仆从的指引下找到宋星幼的房间,他也被吓得不轻,到现在说话都在磕巴,“你怎么敢的啊!你刚刚、 你差点……你怎么敢对陛下动刀的!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要是陛下真对你做什么,你现在脑袋都飞了!” 他说完,两腿打摆地站不住直接扶着门框蹲下。 宋星幼吐完才觉得郁结在胸腔的恐怖消散许多,他接了杯水漱口,精致的鼻尖满是细小的汗珠,眼神发直,“我差点没命了。” “你知道就好!陛下见都没见过你,怎么可能真的会对你下手,你太冲动了!”无忧心有余悸地哇哇叫。 宋星幼跟他说的压根不是一回事,此时也没心情搭理他。 他只知道,伊戈纳错皇帝当时的眼神是真的对他有杀心。 混迹边境这么久,那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就像屠夫看待砧板上的肉,没有外露的凶狠,因为那连生命都不是,下刀的时候不会有丝毫犹豫。 “我讨厌这种感觉。”宋星幼灌了几口水,眼神从紧张恐惧过渡到不屈不甘。 “那你在帝王星就得规规矩矩的,以你的家世,别人就算了,但上头还压着皇族呢。这儿可不比边境,规矩比人命还大!”无忧苦口婆心。 宋星幼忽然问他:“皇帝有多强?” 无忧在此之前也没接触过皇族,关于历代帝王他都是从各方面资料上看的,“你知道陛下在国外被称为暴君吧?她十四岁执政,二十岁到三十八岁一直在边境镇压黎明上国和幻城兽面军,从无败绩。如果不是碍于国际舆论,幻城早就让陛下屠完了。三十八岁后陛下开始率军远征,开疆扩土,拿下新星十七颗。你说她有多强?” 宋星幼用袖子横擦一把唇边的水渍,兀自沉思。 一个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国境内的皇帝,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明显的杀意。 鬼才信她是在开玩笑。 宋星幼走出洗手间,从枕头下摸到那把陪了他四年的长刀。 似乎真的如宋阳之所说,这个东西会引来陛下的猜忌。小殿下遇袭时丢失的佩刀,突然出现在他手中,任谁都会觉得他和袭击小殿下的事有关吧。 陛下身为小殿下的母亲,爱之深,关之切,自然不肯轻易放过这细微的蛛丝马迹。 可是…… 宋星幼看着刃侧那串隐约的名字,有些难过地蹙眉。 这明明是毕泽亲手送给他的。 那时斑驳日光下,黑发金瞳的少年面带赧然笑意对他说:“你精神力很高,拿去防身,这个比热武器好用多了。乖乖在这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然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宋星幼眼眶酸涩,这么久以来其实已经习惯这种遗憾了,却没想到这遗憾背后还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想起前不久他还大言不惭地跟宋阳之说,自己没偷没抢,皇帝要问责也不怕,此时只觉得可笑。 他固然理直气壮,可刚刚皇帝那态度,如果他拿出的真是毕泽留下的这把刀,只怕对方根本不会留给他分辨的机会,可能连刀都不用挥,意念一动就能碾碎他的识域。 宋星幼铿地把刀刃推回鞘中,喃喃自语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讨厌这种感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无忧颤颤巍巍地挪过来,扑倒在宋星幼床上,“你也不用太担心啦,你老爹宋青云公爵战功赫赫,历经三帝,有权有势有面子,就算是陛下也得礼让三分。以后有公爵府给你遮风避雨,安心当个纨绔吧。” 回答他的是宋星幼空洞失神的声音,“遮风避雨之物,亦可叫人不见天日。” “啊?”无忧被他突如其来的深沉吓了一跳,抬起头时早已错过宋星幼的神情,他只是看到好恩人背对着他,将长刀收回空间痕,笔直挺拔的背脊微微颤抖,以为他还在处在巨大的惊吓中。 也是,谁面对陛下的刀锋能镇定自若。 宋星幼却是低头看着自己颤动不止的双手,惊讶地发现原来一直躲躲藏藏的自己,内心深处竟会因为见识过绝对的足以轻易毁灭自己的力量而兴奋。 当脱险后本能中的恐惧褪去,随后升腾起来的兴奋居然会令他发抖至此。 他本以为自己是明哲保身型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从未艳羡过强于他的对手,哪怕是宋阳之都未曾让他有过如此想法。 原来只是因为他没见识,没直观的感受过何为碾压,何为强者。 入学 原本是为了庆祝宋星幼归家的宴会,在伊皇出现后便偏移了重点。 直到宴会结束,人声散尽,宋星幼也没再回到宴会中心。 宋阳之恭送御驾后匆匆回到内宅,见宋星幼和无忧在房间里闲聊,面上早已恢复如常,一直悬着心这才缓缓放下。 “没事吧?”宋阳之走进去,声色轻柔地安抚,“陛下已经回去了,不用怕。” 宋星幼没有作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因为有无忧在场宋阳之不能明说,只能低低道:“收好,不要示人。” 宋星幼点点头。 无忧懵里懵逼,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随口问一句:“我族叔也回去了?” 宋阳之道:“泽瓦将军说了你想和星幼一起回学校,就没来叫你,一会你们就和月昀一道走。”说罢他又看着宋星幼,没再说什么关切的话,只交代道:“有些军务需要我同父亲随行,今晚就要离开,在学校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问题必须即刻解决就去找月昀,联系我也可以。” “知道了。”宋星幼应声。 无忧嘿嘿道:“放心吧宋上校,我就在他隔壁系呢,他们统战系的我管不着,但是当个导游我还是可以的。” 宋阳之一笑,“那就拜托你了。刚刚在会场也没见你们吃什么东西,我让人备了晚饭,去吃点吧。” 无忧确实觉得饿了,兴冲冲地往外跑。 宋星幼也觉得饿,起身要跟无忧一道走,宋阳之忽地按住他的肩膀,低声说:“父亲在书房等你。” 宴会上发生的事,虽然陛下当众予以褒扬,但谁也不知道宋青云是怎么想的。 宋星幼无话可说,被宋阳之送到书房门口。 他敲门后里面传来沉沉肃语,“进来。” 宋阳之怕他畏惧父亲威严心里会紧张,默默施予一个温柔有力的眼神,结果宋星幼压根没看他一眼,直接推门进去。 宽阔书房严谨肃穆,宋青云站在窗边,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昏暝的环境中透出一股格外严肃的深远意味来。 “你找我。”宋星幼走过去,在距宋青云两米远的地方停下,一声父亲犹豫许久也没叫出口。 宋青云转过身,颇有压迫感的脸孔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父子俩相互沉默,两两相望,一时间不知道这气氛是在对峙还是尴尬。 良久,宋青云率先打破沉默,往前两步抬起大手又要往宋星幼肩上砸。 宋星幼都快被他砸出心理阴影了,见势立刻往旁边一躲,用行动表达自己对他这个动作的抗拒。 好在宋青云不以为忤,眼神略显自豪,“你做的很好,没有落荒而逃,更没有给我丢人。” 宋星幼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目光带有一丝审视,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父亲,试探问道:“你不生气吗?” 宋青云短暂地沉默一瞬,语气颇为惆怅,“如果你在我身边长大,就不会这么问。” 又是这句话,宋星幼稍显厌烦地皱着眉,好像他愿意在外流浪一样。 “你大哥说今晚你要去学校,统战系的确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去吧,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给我丢人。”宋青云轻轻挥手,让他离开。 宋星幼莫名其妙,立刻转身就走。 宋阳之还等在门外,似乎是知道宋星幼很快就会出来,提醒道:“晚餐少吃点途中才好休息,我没办法去送你了,不过你第一个假期我一定去接你回来。” 宋星幼看他一眼,似乎是意识到此次一别会许久不见,便也难得乖乖应一声。 他回到餐厅和无忧一起吃晚餐,两人闲聊着,直到一身军装的宋月昀黑着脸前来催促,才一道离开,登上前往学府星的私家轻舰。 宋星幼靠在舷窗看着无垠天幕和万千星辰,轻轻深呼吸,知道一觉醒来后,他的生活会再一次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帝王星,伊皇和雅兰特在白金城的主道并肩踱步,近卫和侍从都早已被遣回,冗长道路只有两人并肩而行。 雅兰特道:“材质是卡尼金,一种稀矿。” 说着,她将一截断刀递给伊皇。 “这玩意儿能切开黑蚃的背甲?”伊皇拿在手里轻轻一捏,断刃便完全变形。 “那要看在谁的手里,在您的手里,它就是寰宇最危险的利刃。”雅兰特耸肩,“在我的手里,就是生锈废铁一块。宋星幼的精神力数值您是知道的,别说是这种级别的武器,真给他一把生锈的废铁,剁一只黑蚃也是很容易的。” “我知道吗?”伊皇想了想,“忘了,很高吗?S? S+?” “很高,比您还高。”雅兰特目露嫌弃,“您是不是觉得他一个孩子精神力比您高,伤自尊了,故意忘记的啊?” 伊皇将断刃悠闲地抛来抛去,“精神力这个东西嘛,不能光看数值,还要看运用精度和耗损量,非常复杂,你这种没有精神力的生物是不会懂的。宋星幼的精神力运用的如何,咱们也不知道。” 雅兰特很想像小时候那样踹她两脚,但自从她继位执政,就再也没这种机会了,“说了这么多,您还是有所怀疑吗?” 伊皇的玩世不恭倏然褪去,“他是被宋阳之带回来的,如果毕泽的佩刀真在他手上,宋阳之必定能认出来。你要是宋阳之,你会怎么做?” 雅兰特看着她手中把玩的断刃,虽然她觉得不太可能,但也无法否认的确有这种可能。 “如果我要保护他,在知道会让您起疑的情况下,必定会进行调换,毕竟兰斯洛刀过于普遍,并不突兀。”雅兰特认真分析,“但是如果您再继续发难,可就不好像今天这样圆过去了,不管宋青云怎么想,必然会有人觉得您在质疑宋家的忠心。” “影响不好?” “影响不好。”雅兰特颌首,“您没有证据,现在完全是凭空想象,瞎冤枉人,瞧瞧您今天把那孩子吓得。” “嗯……今天确实是我冲动了,听说他还救了无忧的小命是吗?”伊皇状似检讨,脚下龙行虎步。 “是啊,启迪公司案件的卷宗我都看过了,人是他主动救的,泽瓦将军欠那孩子好大的情。”雅兰特说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 进入禁宫前伊皇惆怅开口,“赫泽元帅还好吗?” 雅兰特情绪低落地摇头,“携手百年的爱人骤然离世,这才过去几年啊,怎么可能好。” 伊皇道:“无忧知道吗?” “不知道,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您疯了吗。” 伊皇皱眉:“他不知道?那他离家出走干什么?” “谁知道他呢,新生儿的叛逆期吧。”雅兰特失笑。 两人又诡异地沉默下来,伊皇要去找毕泽谈谈他转院的事,分别前那个那个那个了半天,才想起要说什么,“你把那个那个那个什么来着,哦!毕泽小时候尽远阁下留给他的那把短刀,给宋家那小孩儿送去,当做我的赔礼。” 雅兰特诧异,“那可是‘有云’晶碎后锻造的第一把刀!” “不是你说我把人家吓坏了嘛,影响又不好,我弄坏了小孩的刀,总得赔把新的吧。不过还是要派人盯着他,直到我打消怀疑。” 伊皇吩咐完甩甩手走了。 雅兰特摇头叹气,不知道说她是关心则乱还是疑心病重。 前往学府星的路途上,宋星幼一直在地听无忧叭叭叭,看他调出虚拟三维模型跟自己讲解哪里是药剂室哪里超级智脑接待室哪里是试验田哪里是附属外科,讲得无忧嘴都干了。 宋星幼兴致高昂,在看到“医学系模型”这几个大字的时候立刻兴致缺缺。 “我又不是医学系的,你跟我讲医学系干嘛!”宋星幼一把夺下无忧差点送进嘴里的水杯,不给他喝! “可我是医学系啊,到时候方便你来找我啊!”无忧据理力争。 宋星幼面无表情,“我干什么要去找你?”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无忧非常笃定。 宋星幼深吸一口气想反驳,仔细想想好像又是事实,纵然不是无忧以为的好朋友,至少目前是朋友。 最终宋星幼“忍辱负重”地把水杯还给了无忧,自己扒拉起三维模型,找找统战系在哪。 “你翻的是机械系,统战系在旁边呢。”无忧出声提醒,“不过你了解一下工程系的地图也挺好的,你们统战系和机械系是出了名的双子系,相辅相成,大多数在校内关系就很好的士官和机械师在毕业后也会持续合作。你入学后会很快就能认识机械系的人,说不定其中就有你未来的专属机械师。” “机械师这么早就绑定吗?”宋星幼对这些并不了解,接过无忧递来的一颗剥好的水果塞进嘴里。 “那不然为什么叫双子系?这种需要默契的合作,当然是早点绑定才好培养默契啊,机械师可抢手的很呢。”两人大半夜不睡觉,吃吃喝喝,无忧忽然想起来什么,神秘兮兮道:“你不是想找小殿下吗?我昨天听族叔说小殿下转院去了工程学院机械系。” 到达 提到小殿下三个字,宋星幼的眼神和动作都出现明显的迟滞。 无忧叉腰,“不过我可不认得小殿下,他肯定不会缀以兰斯洛这个姓氏入学,瞳色也必然做了一定伪装。你们不是很多年没见了嘛,你还能不能认出来啊?” “他……”宋星幼一时也不敢断言,毕竟是四年前的事了。四年时间不足以改变一个成年人的外貌,但那时他们都才十四五岁,沉默许久最后宋星幼讷讷地开口:“他长得很好看,应该不至于认错。” “好看的人多了呢,我们药剂系有个学姐长得跟天仙似的。”无忧不以为意,“小殿下长得像陛下吗?” 宋星幼回忆中靡颜腻理的金瞳少年,立刻被晚上威压万丈的恐怖皇帝所取代,连忙摇了摇头,“只有眼睛像,金灿灿的。” 他以前还惊讶怎么会有人瞳色会那么灿烂夺目,好似金乌高悬。后来才知道只有皇族血脉才有那样一双眼睛,可在毫无月影的夜间闲庭信步,目视万物。 “这不废话吗,他是陛下亲子,眼睛肯定像啊。”无忧哔哔啵啵个不停,“那看来小殿下是像蓝里尔亲王了,听说蓝里尔亲王是赫伦家族出了名的美男子,念书时上台演讲都能吸引全校前去围观。后来领兵御前听命,和陛下日久生情,小殿下还是陛下亲自孕育的呢,不过听说这几年两人感情淡了许久。” 无忧嘴里一堆的听说,也不知道听谁说的。 史家难道还会把帝王的内帷感情也记录下来吗? 宋星幼没他那么强的八卦心,不过既然说到此处,也顺势问一句:“为什么?” “我们和黎明上国纠缠上千年了,莱托大帝在世时倒是停战了几十年,后来不是又打起来了嘛。据说19年前在边境有场战事十分严峻,开战前陛下突然要分娩无法指挥更无法出战,那是她人生唯一一次大权旁落,蓝里尔亲王没征得陛下同意,定制战术披甲上阵,后来陛下罢了他的军职和一切军中权力。”明明周围没有旁人,无忧还是谨慎地压低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 宋星幼迟疑问道:“亲王输了?” 无忧讳莫如深地摇摇头,“输了,就是人头落地,祸及满门。蓝里尔亲王赢得很漂亮,伤亡甚少,但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陛下产子后亲自上阵。” “那为什么……” “你动动你的猪脑行不行?”无忧去戳宋星幼的头,碍于这方面宋星幼一窍不通,他强忍着没有把无忧的手指掰断,继续听他说,“我们的陛下是个武人,做事大开大合,不玩也看不起怀柔那套,何况我们和黎明上国有血海深仇,陛下对黎明上国的态度一直都是追着杀,压着打!蓝里尔亲王不仅更改陛下先前定下的战术,竟然还阵前谈判!不过也是幸运,他拖延了一定时间,足以让陛下完成分娩,及时赶赴战场。” 宋星幼眨眨眼,一脸茫然,“所以……” 无忧看他那幅浑然不觉的样子,摇头叹气,“如果陛下当时没有中途赶到,蓝里尔亲王也不会输。他的错误在于,一不该在陛下分娩时夺权,二不该更改陛下先前布置好的定局,最不该抗命没有服从陛下的命令。” “她是帝王,在她需要以帝王这个身份领军征战的紧要时刻,却又被只有女子才会经历的生产所困住。她的爱人亦是臣下,蓝里尔亲王作为臣下抗命夺权,作为爱人弃她不顾。”宋星幼总算是听懂了。 无忧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伸手拍拍宋星幼的脑袋,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好恩人好朋友打了一拳。 无忧捂着乌青的眼眶说:“是这样没错,帝王星是整个帝国的权力中心,多方势力混杂,你这方面太不敏感了,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尤其是面对皇族,今天晚上如果陛下真的一刀把你杀了,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什么话都不会说,这就是皇权。” 宋星幼这个时候才有余力回想当时的情形,帝王拔刀时,哪怕是一直以来表现出对他极为爱护的宋阳之,都未曾意图阻止。 在伊戈纳错表态前,所有人包括他的公爵父亲,都只能恭谨地跪着。 哪怕下一秒他就可能血溅当场。 无忧静静地说:“你现在,已经身处权力旋涡的中心。” 宋星幼后背沁出一层后怕的冷汗,无忧也忍不住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聊着聊着给自己也聊怕了。 此时此刻两人都对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和皇帝阴晴不定的乖张产生一丝畏惧。 “不过我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无忧很是不解。 这件事只有宋星幼和宋阳之知道,在经历过皇帝的杀气后,他只能摇摇头装作同样不解。 那把刀依旧安静地躺在他的空间痕里,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拿出来了。 这天晚上两人聊了很久,后半夜才相继睡去。 不到睡醒,就被宋月昀没好气的叫嚷声喊醒,他们到了。 宋星幼早已习惯睡到中途因为各种原因醒来,即便只睡了两小时不到,也精神奕奕。他走出舱室就看到眼尾挂着泪珠,头发乱如稻草,正哈欠连天的无忧。 反观宋星幼,穿戴整齐,连衬衫衣领都笔挺如新,眼瞳清光如洗,哪里像睡到一半被强行唤起的样子。 宋星幼不得不承认宋月昀有一点说的没错,他有些习性的确和动物很像。 至于那个陌生二哥宋月昀,压根没等他们,见宋星幼已经醒来就独自下舰。似乎有校内的朋友来迎接他,一些高昂的男生混杂在一起从敞开的舱门传进来。 “天都没亮呢,走吧走吧,我带你去宿舍,都安排好了,早课前还能再眯俩小时呢。”无忧困得痛苦不堪,走来抱着宋星幼的胳膊,软绵绵地挂在他身上打哈欠。 宋家的私家轻舰直接按照宋月昀的意思,降落在士官学院统战系的约束场。 舰长从驾驶舱出来,脱帽向宋星幼和无忧行礼,走在前头要领宋星幼先回宿舍休息。 兰斯洛军校新学年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了,此时又未逢假期,约束场只有宋家的轻舰停泊。 宋星幼属于半途插班,无忧则是因为一个月前离家出走以及逃学。 宋月昀要不是为了回来参加庆祝弟弟归家的宴会,此时也正融入在统战系的凌晨中好眠。 黎明未至,约束场灯光大亮,但再往外扫视过去则是漆黑一片,唯有星点室灯缀在耸立周围的巨大楼影中。 舰长送两人下舰,无忧被夜风一吹清醒了点,但还趴在宋星幼的肩上,对舰长挥挥手道:“不用麻烦你了,我带他回宿舍就行了,你回吧。” 舰长是个长相严肃的中年男人,他在宋阳之麾下听命,对无忧只有恭敬没有忠诚,更不会违背宋阳之临行前下达的照顾好小少爷的命令,所以只是笑笑并不回话。 宋星幼看他一眼,只觉得有无忧在会更自在点,便出声道:“我已经到了,你回去休息吧。” “是。”换个姓宋的开口,舰长便颌首,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无忧对统战系不熟,走着走着还得翻出模型看看校内空轨站在哪,于是拉着宋星幼又吹了十多分钟夜风才找到。 宋星幼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也不觉得麻烦,无忧在找路,他扭着脑袋到处看。 统战系恢弘无比,院系内种植着随处可见的岗哨树和长青梧桐,月影下是充满压迫感的高楼林立满目。他也不知道现在站在什么位置,在不远处还看到一座庞大的尖顶建筑,门楼是颇为大气的三个字——竞技场。 “竞技场是什么意思?”宋星幼被无忧拉进空轨站的时候还指着远处的尖顶好奇问道,眼里仿若初生儿童,对周围的一切都觉得新奇极了。 无忧困得要死,想起来宋星幼的学生卡还在宿舍内,便刷了两遍私人账户,打着哈欠说:“打架的地方呗,这种东西只有你们统战系有。” 宋星幼当然知道竞技某种程度上跟打架划等号,但这是校内啊,而且还是军校,“军校内还纵容学生打架吗?” “哈哈,何止打架啊,”无忧拉着他上了空轨,一心只想赶紧回宿舍钻被窝睡觉,“竞技场内还能赌博呢,当然参与人员仅限你们统战系,这是你们的特权。” 宋星幼不解,“为什么统战系有这种特权?” 论高贵,那应该是星舰学院,论前途,那应该是信息学院。 轮得到统战系一群武人搞特权? 无忧神秘兮兮又不怀好意地冲宋星幼笑起来,“因为,你们统战系都是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疯狗。” 宋星幼:“……” “这都是老传统了,校长觉得统战系的学生破坏力强自制力低,精力过剩就容易闹事儿。所以这个地方是专门给你们消耗精力的,省得你们天天杀人放火鬼点灯的。”无忧摊手,“我可提前警告你哦,你是半途插班的,统战系的疯狗一个个都崇尚实力,眼高于顶,对你这种空降兵可不友好。明天你上课,肯定会有人质疑你挑衅你,你可小心点。” 卡明人 其实不用无忧警告,宋星幼本身就具有足够高戒备意识,更遑论到了一个完全陌生,强者环伺的地方。 路线遍布全校的一列空轨停在混合宿舍区。 宋星幼推醒枕在他肩上睡着了的无忧,告诉他空轨停了。 无忧擦擦下巴不存在的口水,拉着宋星幼出站,熟门熟路地学生卡刷开移动宿舍门楼。 进去就是有半个操场大的大厅,比宋星幼见过的最奢侈的酒店大堂都要富丽堂皇几倍,一时令他语结。 他见过的所谓宿舍,多是像蚁巢那样在有限的空间里最大化安置更多的人,空间狭小,设备简陋,转个身都能闻到舍友刚呼出的气息。 而眼前这栋灯光辉煌的宿舍楼,高逾百米,住的学生却不足百人。显然剩余的偌大空间和精良设备,都是为了服务学生。 宋星幼不禁想起自己差点入学的路特黎机甲学院,他倒是没看过宿舍区,但整个学院都赶不上兰斯洛军校的一个混合宿舍区大。至于机甲那玩意儿,路特黎学院里的那堆钢铁倒更像是破旧的拖拉机。 “这个是出入记录,不用在意它。”无忧指着右边说。 大厅右侧的宽阔墙壁有一幅庞大的蓝光屏幕,上面是楼内全体学生的姓名,未归者姓名标红,显示寝室为空。 此时屏幕上只有寥寥几个红名,包括宋星幼和无忧在内。 那刺目的宋星幼三个字非常醒目,宋星幼看到自己名字,上前查询,默默记下自己寝室所在的楼层和门牌。 显然宋阳之的确是安排好了一切,他所在是间双人寝,A702,室友:无忧·卡明。 无忧上前把目露惊讶的宋星幼拽进悬浮梯,嘴里咕哝地抱怨:“有什么好看的,我都说我带你走了。” “你竟然是卡明人!”宋星幼头一次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那双墨绿的大眼睛波光流转,不眨不瞬地看着无忧的白净小脸。 悬浮梯很快到达七楼,夜深人静,长廊铺着厚重的编绒地毯,尽数吸走两人的足音。 无忧走在前头,“我是卡明人有什么好惊讶的?就因为我们是少数宗族吗?小心我去举报你搞人种歧视。” 宋星幼步履不停地跟着他,连连摇头,“我听说卡明人不老不死,是真的吗?” 无忧差点捧腹大笑,用学生卡刷开寝室的双开门,招招手让宋星幼赶紧跟上,“你这都是听谁胡说的?不信谣不传谣啊。” 宋星幼一下有点失望,好似古早时期小朋友长大后得知孙悟空是不存在的一样,幻想瞬间破灭。 他跟着无忧穿过宽敞的大门,以为会看到两张床铺,但映入眼帘的是布置精致奢靡的客厅。地面铺就的地毯则比走廊的绒编又华贵许多,织物精靡得是什么材料他都认不出。 “之前只有我一个人住,客厅里都是我的东西,你随便用,我有空再收拾一下腾一半空间给你。”无忧进去后就把自己撂进柔软的沙发里,四仰八叉地躺着,还惬意地扭了扭,“纠正一下你的幻想,我们卡明人不死是真的,但还是会老的,你今晚没看到我族叔那张老脸吗?” “那位泽瓦将军?不老啊,也就看着比宋阳之大十岁的样子。”宋星幼物欲不丰,对这个豪华寝室兴致缺缺,但对神秘的卡明人十分好奇,他想起那些流传在边境的有关卡明人的特性,在他对面坐下紧追着问:“你死过吗?” 边境流传卡明人不管男女都没有孕育后代的能力,这个数量极少的宗族却还能千年不灭,是因为只有碎尸万段才能真正杀死他们。 寿终正寝或者意外死亡的卡明人,死亡后会自行尸解重塑肉身,就像蚕蝶化蛹那般,一段时间后再获新生。 只不过是彻底的新生,他们会失去上一段人生的记忆和物质、身份、地位的积累,族内称之为“新生儿”,由族内指定监护人,负责其独立前的一应需求。 像无忧这么年轻的卡明人,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刚“死”过不久。 卡明人是没有父母的,那他口中的族叔泽瓦将军,必然就是无忧的监护人。 果然无忧点头,“大概两年多以前吧,我在蓝海异星要塞赫泽元帅的辖区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你应该知道我们族内对于每个人生阶段的割席律法,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上个阶段是谁,又因何而死。在要塞醒来,可能是个前线战士,不小心牺牲了。” 无忧语气并无伤感,他似乎也不觉得上个阶段是属于自己的,更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 宋星幼兴奋得两颊微红,眼神炽热,好似无忧是个什么稀奇珍宝。 无忧被他盯得发毛,心说他的好恩人的确适合统战系,疯狗潜质这就出来了。 “我还想睡觉呢,赶紧把你的事情搞完!”无忧起身把宋星幼往左侧的房门拽。 里面是间设备齐全宽阔整洁又豪华适度的卧室,一侧的书桌上放着课表,柜子里除了平时衣物还挂着好几套威严的制服。 在公爵府时宋阳之给他当老妈子,在校内则由无忧接过老妈子重担,方方面面给宋星幼解释。 无忧先帮他把学生卡录入腕机,告诉他学生卡的一些用途,又把柜子里的制服一套套拿出来介绍,“这套只有一个臂徽的是战训服,你平时上课穿就行。这套有胸章肩穗的是军礼服,基本跟常服一样穿不上。这套平时需要借给我穿的是作战服,你们演练和实习期间穿……” 他还没介绍完,后面还有好几套制服,无忧却拎着那套霸气侧漏的作战服不撒手,很是眼馋。 毕竟这是真正的军装,统战系毕业生入伍后穿着这个直接换肩章就行了。 宋星幼坐在床边托着腮帮子问:“你自己没有吗?” “我只有白大褂,勘验服,还有下地除草育苗时候无菌罩衫,要不跟你换换?”无忧怼他。 宋星幼看着无忧被他一圈打出来的青眼眶,思绪早就飘了。 他揍了个卡明人,下半辈子都够吹的了。 无忧终于扒拉完一柜子黑压压的制服,又郑重警告他,“还有哦,如果在非上课期间碰到穿白制服的人,不管你在干什么,赶紧跑!千万别被他们追上!” “为什么?”宋星幼问。 无忧欲哭无泪,“因为哪怕你只是蹲在花坛边上吃个烤地瓜,都会被他们记过并全系通报。” 哦,宋星幼懂了,传说中的五军纠察。 就是没想到校内也有。 “好了,课表你自己看,我去补觉了。”说了这么久无忧都还没清醒,跟宋星幼挥挥手回自己房间了。 宋星幼沉默地起身,把被无忧翻得乱七八糟的制服挂回去,又取出明天要穿的战训服扔到床上。 他自己也躺回去,枕着手臂看着天花板出神。 独处的时候本来以为心情会有些复杂,真到了这个时刻反而格外清明。 宋星幼静静的想,这只是目前阶段的一个挑战和试炼,也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片刻后宋星幼利落地翻身跃起,拿起战训服进了浴室。 七点钟在机动教室有课,他没时间补觉了。 六点半,无忧还在睡觉,宋星幼没去打扰他,穿戴整齐径自下楼。 大厅蓝光幕上的红名已经亮起大半,往空轨站的道路上也有不少学生跟他一样赶早课。 这是个混合宿舍区,各学院各系各年级的学生都有,穿着不同的院系制服,或踽踽独行或成群结伴。 宋星幼一身统战系的漆黑战训服十分吸睛,身姿如松竹般颀长笔挺,从楼道一出来就吸引了不少视线。 那些窃窃私语根本没想过会不会被正主听见,密密麻麻地将认真看地图的宋星幼包围。 有人惊艳于宿舍区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小帅哥,有人疑惑怎么从没在统战系一级生里见过这个人,有人则抓住重点惊奇发现这少年和宋阳之上校长得好像。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句,“我操,这不是宋星幼吗!” 刹那间喧嚣长安,周围的学生们或惊异不定,或审视鄙夷。 宋星幼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抬头扫视一圈,墨绿的眼瞳波澜不惊,下一秒却在人群外围看到了一张俊美靡极,熟悉万分的侧脸。 “毕泽……”宋星幼惊异喃喃,死死盯着远处有着清艳侧脸正和同伴说着什么的少年,脚步下意识地向他走去,挡在眼前的学生被他大力推开,引来周围人群的不满抱怨。 宋星幼仿若无觉,一步一步向四年前的少年走去,一步比一步快,最后小跑起来! 似乎是学生的抱怨声太大,那少年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瞳孔猛涨,双双震惊,不约而同拔腿就跑! 一个追,一个逃! “毕泽!”宋星幼咬牙高喊,在清晨的冷风中撵着那道背影开始狂追,“你给我站住!” “快跑啊!”小殿下完全没想到回学校第一天就能碰到恐怖前妻,吓得脸都白了,只赶紧催促了凯奥一声就忙不迭逃命去了。 再一次的初见 一大清早,空轨站里不算拥挤,但也是人头攒动。 各学院的学生好似一锅被搅浑的粥,因为慌忙躲避,你踩我的脚,我推你的背。叫骂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却都无法阻止穿梭在人群中急速飞奔的两道人影。 “让开让开!”毕泽几乎慌不择路,连回头看一眼余裕都没有,抱头鼠窜进站,又发现实在没有能躲的地方,被追得绕了一大圈后又跑出站,一个劲儿往前猛冲。 他的额发被逆风吹散,露出整张极为俊美的脸庞,眼里盛着和完美无瑕的外表完全不符的惊慌失措,仿佛身后有条恶龙在怒吼追击。 “我们跑什么啊!”一头雾水的凯奥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跟着毕泽跑一边转头张望。 终于凯奥看到了远处似乎是在追他们的人影,虚眸一看,诧异道:“那不是宋星幼吗?” “躲的就是他!”毕泽声音都抖了起来。 宋星幼怎么会出现在混合宿舍区!他上一世不是住在统战系宿舍那边吗! 毕泽在心里绝望哀嚎。 昨天的晚宴他刻意没去,谁曾想跑到学校来竟然也躲不过! 看宋星幼那不追到他就不罢休的架势,毕泽隐隐感觉他躲得了晚宴,躲不了那迎面一拳。 救命啊! “我、我们躲他干嘛啊?”凯奥甚为不解,当即脚下刹车,横眉怒目:“你跑个屁啊!他敢找你麻烦,看我怎么教训他!” 毕泽转头看一眼,凯奥已经大马横刀地站在路中间,背影透出一股“想往前走就必须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决,于是他大喊一声:“我会回来给你收尸的!” 然后就毫无义气地跑了。 宋星幼牙齿紧咬,目如熔岩,眼见毕泽跑进一栋高楼的转角消失在视线内,急得气息沉重,脚下提速追赶。 他眼里压根就没看到挡在面前的凯奥。 凯奥知道宋星幼才是小殿下幼时选中的玩伴,要不是他无故失踪,也轮不到自己。 此时再见宋星幼,心里升腾起某种类似一较高下,证明自己不是次货的复杂情感来。 “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不是公爵之子,你要是敢……” 凯奥话都没说完,已至面门的宋星幼直接一脚蹬在他胸口,直把凯奥踹进绿化带的灌木里,速度丝毫不滞地追进拐角,光速消失。 从头到尾连眼风都没动一下。 草冠攒动,凯奥捂着胸口晕头转向地从绿化带爬起来,眼神茫然得仿佛迷路的孩童。 发生什么事? 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毕泽沐浴在路过学生的诧异眼神中,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随时回头,身后那道恐怖的身影都在。 他叫苦不迭,只觉得自己现在活像一条误入农舍的野狗,被主人家拿棍子不要命地狂追。 “你给我站住!”宋星幼几乎咬牙切齿,他不熟悉地形,要是平原就罢了,偏偏周围高楼林立无数陌生设施,不知道毕泽下一秒会往哪钻,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跑! 鬼才站住啊!毕泽在心里大吼,穿过空轨站点,远远看到工程学院大门,惊觉已经被宋星幼追到家门口来了。 有这个必要吗! 足足追了他几公里! 就在毕泽愣神的功夫,一把兰斯洛刀泛着寒光铿地一声钉在他半步前的地面,刀身足没进去半截!力道之大,这要是往他身上插,非把他心脏捅穿不可! 毕泽吓了一跳,下意识顿住脚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宋星幼箭步上前直接将毕泽扑倒在地,骑在他身上痛骂,“你他妈跑什么!嗯?!越喊你越跑,你再跑一个试试!” 两人都气喘吁吁,一个是气的,一个是吓的。 “我……你追我我当然跑啊!”毕泽磕磕巴巴,躺在地上不敢动。 上一世和宋星幼结婚后他们基本没有长时间分开过,每天都会见面,一起用餐,一起商议军务,大概只有睡觉不是每天睡在一起,毕竟宋星幼亲王会忽然间心情不好,然后把他蹬下床赶去书房。 自重生后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他也有半个多月没见到自己的亲王了。 此时毕泽近距离看着许久不见,却又明显怒气勃发的宋星幼,几乎六神无主。 而宋星幼看着毕泽一双和记忆中有所出入的赤瞳,意识到他做了一定的伪装,可除了瞳色以外,再无其他出入。 他绝对不会认错四年来几乎每一天都会在他脑中浮现的脸庞。 “话说……”毕泽绞尽脑汁,尽量使自己神态自然,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这一世和宋星幼划清界限,就绝不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此时便用面对陌生人的心态轻轻开口,“你是谁啊?” 他看到宋星幼愤怒激动的眼神猛然间斥满愕然,“你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你吗?”毕泽猛地心虚,脑洞迸发,会不会宋星幼也是重生回来的? 如果他也有上一世的记忆……要是他知道自己故意装作不认识他…… 毕泽瞬间冷汗涔涔。 宋星幼会扒了他的皮! “你不记得我?!”宋星幼好似在短短几秒内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双手压在毕泽的胸膛,深潭般的双眼定定看着他,以目光描摹他熟悉的眼眉,缓缓流露出一丝悲伤来,“你不记得我了。” 毕泽怔忡间回想起上一世宋星幼揍他一拳前,也是这样迷茫地喃喃自语。 你不记得我了? 你不记得我了。 所以你才没有回来。 然后他的眼眶就青了半个月。 事后他还朝母亲撒谎,是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不想皇帝的怒火烧到这个刚刚被找回家的瘦弱幼子身上。 后来事实证明宋星幼一点都不瘦弱。 宋星幼缓缓从毕泽身上起来,俯身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尘土,面上全无表情,默默地转身离去。 毕泽望向他笔挺却莫名透出一股痛楚来的背影,心里倏地猛跳几下,不是滋味。 他第二次问自己,他应该记得宋星幼吗? 他从小在帝王星长大,虽然他因重创记忆受损不怎么清楚十五岁以前的经历,可人人都说他和凯奥形影不离,这之后也一直是凯奥陪着他,重新建立深厚的友谊。 在凯奥的叙述中,他唯一一次离开帝王星是因为私自前往边境找尽远阁下,在途中遇袭。 就是那次遇袭导致他重伤濒死,他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一只皇族的金瞳。 幸好泽瓦将军及时赶到,虽然没有擒获贼匪,但好歹保住了他的性命。 从头到尾,他的人生经历中都不可能有和宋星幼接触的余裕。 他不应该记得宋星幼,根本见都没见过。 为什么两世和宋星幼的初见,他都会问这么一句? 难道他应该记得他吗? 毕泽从地上爬起来,情绪低落的深想时,忽然看到宋星幼调转脚步走来,然后猝不及防间眼窝一痛,被宋星幼一拳打得往后踉跄两步。 “再见!”宋星幼咬牙恨恨地说完,拔起地上的长刀收回空间痕,龙行虎步地走了。 毕泽张了张嘴,吃痛不已地捂着右眼,怒瞪宋星幼远去的背影,所有夹缠不清的惆怅与不舍都被宋星幼这一拳给轰没了! 他气得跳脚,直到看不见宋星幼的身影了才敢指天画地的怒喊:“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再喜欢你了!” 就这样!很好! 这一拳就当是上辈子欠他的! 毕泽揉着眼睛往回走,心里鼓胀着一股说不清是因哪方面引起的难受,一边走一边嘴里气哼哼地骂咧两句。 他很快就在半途和捂着胸膛的凯奥相遇,一个捂眼睛一个捂胸口,面面相觑,似乎都有点尴尬。 直到毕泽放下手,露出明显红里透紫的眼眶,凯奥瞬间就炸了,“他敢打你?!我现在就报给陛……我告诉你妈去!” 凯奥立刻抬腕要向伊皇通禀,一抬手却是拉扯到胸膛,顿时一阵尖锐的剧痛传来,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毕泽阻拦他,“没有,我自己摔倒撞的。你没事吧?宋星幼打你了?我送你去医务楼,别不是骨折了。” 对于那暴龙兽的身手毕泽可谓是深有体会,他是真觉得凯奥骨折了。 凯奥痛得脸都白了,额头都是冷汗,强壮镇定地叉腰挺胸,“怎、怎么可能,我可是S级的牛人!被踹一脚就骨折,你瞧不起谁呢?” 毕泽默默道:“宋星幼的精神力是S+级。” 凯奥瞬间佝偻得仿佛一个小老头,弯腰驼背地挂在毕泽身上,似乎被精神力更强的人一脚踹骨折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了,痛得哼哼唧唧,“快快快,带我去医务楼,我肋骨好像断了。” 两个被恶霸欺凌过的伤者相互搀扶,打算去医务楼的治疗舱躺一躺,今天上午的课也不用上了。 另一边宋星幼在校内疾走许久始终无法压下心里越发膨胀的伤心和愤怒,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想起毕泽心里就隐隐滋生出一股恨来。 最终将他从负面情绪拉回现实的是时间,宋星幼一惊。 糟了,他迟到了! 体罚 宋星幼心急如焚,他已经迟到半小时有余了,周围却是全然陌生的景色,一时之间连往哪个方向赶都不知道。 宋星幼立刻调出地图来,昨晚无忧说过,统战系就在机械系的隔壁,而他现在正杵在工程学院的门口,离得非常近。 只能抄直线了! 宋星幼确定地点后关闭腕机,立刻掉头狂奔。 毕泽扶着骂骂咧咧的凯奥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宋星幼一脸低气压地重新杀回来,小心脏瞬间扑通扑通加速狂跳。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觉得揽着凯奥的后腰这个姿势似乎过于亲密了,于是在看到宋星幼的第一时间就赶紧撒了手,第二秒才反应过来,赤瞳露出恐惧,他怎么又回来了! “他怎么又回来了!”凯奥哀叫一声。 两人都绷紧了皮,脚下无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宋星幼如一阵疾风般刮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擦肩而过后冲着工程学院的高墙几下攀登便轻巧迅速地翻墙而过,消失在墙院里。 毕泽和凯奥干巴巴地相视一瞬,凯奥说:“这小子也是我们工程学院的?” 毕泽摇头,到底是夫夫数载,他对宋星幼颇为了解,看一眼时间就明白了,“不是,他是统战系的,今天有早课,他已经迟到了,所以才这么急。” 至于为什么要翻墙,那肯定是为了抄直线,节约时间。 “嚯嚯,这早课都快结束了这叫迟到吗,他这是旷课吧,有他好果子吃。”凯奥淤堵的心情舒畅不少。 要管理统战系一帮疯狗,必然有高于其他院系的严苛规定,不管是迟到还是旷课,都是十分严重的事,碰上教官心情不好可能还会当逃兵处置,体罚是肯定少不了的。 毕泽也知道这一点,愣愣地看着宋星幼消失的高墙出神,有点担心他会被怎么罚。 “你扶我一下啊!”凯奥痛得哼哼唧唧。 毕泽回过神,骄烈的光线下令人惊艳的面庞俊美得欺人太甚,清凛赤瞳深处蕴着淡淡的距离感,“你腿又没事,自己走,非拉拉扯扯干什么?” 很有可能胸骨骨折的凯奥:“你有毛病吧?” 还忽然装起清纯来了。 最后毕泽还是把凯奥拖到了医务楼,一检查,骨头和内脏好好的,就是胸口一个青紫的脚印无比扎眼。 “这小子!我绝不放过他!”凯奥痛骂不止,指天画地。 “他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你的小骨头就真危险了。”毕泽好言相劝,凯奥要真的非报这一脚之仇,上赶着找打,他也没有办法。 “你干嘛老是帮他说话!”凯奥不满地拉着脸,明明是想证明自己不是次货,结果刚打照面就被宋星幼一脚证明他还真是个次货,凯奥不爽极了,“你要是更喜欢他,现在找他去。” 更换玩伴历史上又不是没发生过,反正小殿下一开始选择的就是宋星幼。 凯奥拧巴地想着。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踩到了毕泽的尾巴,只见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极力要和宋星幼撇清关系的样子,“谁喜欢他!你有什么证据!你别瞎说!” “……”凯奥托着腮帮子看着两颊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的小殿下,只感觉他今天尤为奇怪。 两人从医务楼出来的时候,宋星幼也终于一路跑酷赶到了统战系机动教室。 只是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他发丝凌乱气息湍急地冲进门时,凌教官刚好宣布结课。 这是个环形阶梯教室,中间是教官讲桌和可操纵的立体虚拟机甲模型,数百名身着漆黑战训服的学生环坐周围,压迫感十足。 在宋星幼冲进来低头向凌教官因迟到而致歉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他身上。 已经结课,上课期间的严谨气氛被打破,坐席间很快响起一些窃窃私语,和明目张胆的议论。 “这是宋星幼?真的假的?” “你看他领口的飞蛾纹,全校有几个敢在领口绣这东西?不是宋星幼,难不成他是秦千机?” “第一天就敢旷课,公爵之子就是有架子啊。” “哼,最看不起这种空降兵。” “他空降没错,但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好像给你一把刀你也能单杀黑蚃一样。” “我还挺期待以后能和他切磋来着。” 那些议论声有褒有贬,有质疑,有好奇,但独独没有教官的声音响起。 宋星幼也觉得自己第一天就旷了整个早课很是离谱,大错特错,站在原地看着默默收拾教案的凌教官,等她斥责。 凌教官是个从前线退下来的年轻少将,及腰长发随意地绑了个马尾,面容清丽又不失威严,她冷了宋星幼好一会,慢慢收拾完自己的讲桌,关掉虚拟模型,这才悠然地转头看了稍显局促的黑发少年一眼,“你是我班上的学生?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在她冷待几分钟功夫里,外头长廊已经因为结课而热闹起来,挤满了看热闹或者说看大名鼎鼎的宋星幼的学生,教室里的学生倒是一动不动。 只有一个娃娃脸的长发女生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径自起身离开,对眼前的一切都不甚关心。 “是,我叫宋星幼……” 娃娃脸女生和他擦肩而过时淡然而低声的提醒一句,“讲话前记得说报告。”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星幼深呼吸,眼神毅然,“报告,我叫宋星幼,今天是入学的第一天。因为私事耽误了早课我很抱歉,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意思是,你是插班生?”凌教官随便把教案叠在一起,淡淡道:“不是转院转系,而是插班,恕我任教时间太短,我还是头一次见过统战系的插班生。” 宋星幼眨眨眼,心里微有些紧张,也不太明白教官是什么意思。 凌教官拿着教案闲散地捶自己的肩膀,散漫开口:“你知道统战系的入学名额是怎么获得的吗?” 宋星幼诚实地摇头。 凌教官一笑,“在场的每一个学生,都是真刀真枪在实战考试上流汗流血,通过三十位考官综合评判后从几十万人中选拔出的精英。你告诉我,没有经过任何一项考试,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人群里响起一些嗤笑。 宋星幼脸颊发热,尚是第一次被人羞辱到面门上来。 可是他无从反驳,他的确是乘着家世的东风,空降于这实力至上之地。 他们的瞧不起和质疑,都是应该的。 “报告!”宋星幼紧张却也坦然,他两手背在身后昂首直视,丝毫不怯教官的刻意施压,“我站在这,是家中父亲兄长的安排。有没有资格继续站在这,是我的本事。至于我有没有这个本事,那就要看教官给不给机会了。” 嚯—— 好大的口气。 学生们有人目露欣赏,有人流泛鄙夷。 凌教官倒是看不出喜怒,只是继续拿教案捶着肩膀,目光略带审视地看着眼前坚韧不拔的少年。 最后她漠然勾出笑意,“滚出去。” 宋星幼眉头一紧,又听凌教官淡淡开口,“滚去重力室,如果你能最后一个倒下,我会视作你已经通过实战考试靠实力获得入学名额,认可你的本事。如果不能,就给我滚回你的公爵府。” “跟我来。”说完凌教官走下讲桌,径自离开。 宋星幼不疑有他,立刻跟上。 学生们则呼啦起身,从未这么积极地赶去重力室。 微型重力室各系都有,本身是个多功能用途的测验室,到了统战系这里直接变成了体罚学生的场所。各个年级但凡碰到犯事儿的学生,教官就直接把人扔进去几小时。 再疯的狗,在几倍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的重力下,靠精神力硬撑数小时,那也得累够呛。 大多数时候教官甚至不允许动用精神力,就纯靠体能扛。 这学年开学不久就有个高年级学生因为演练事故被教官丢进去了八小时,被放出来的时候光流汗都直接高渗性脱水了,最后是爬出来的。 重力室不远,凌教官悠闲地走在前头,宋星幼面色严肃地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长廊则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无数腕机接送消息的提示音响个不停。 不出五分钟,宋星幼跟在凌教官身后的照片和空降第一天就因旷课被罚进重力室的消息,就传出了统战系,热热闹闹地挂在了内网,全校皆知。 重力室的屏蔽场中央已经站了十数个被体罚的学生,均清一色的战训服,从臂章可分辨大多数是二三年级的学生,一年级的只有宋星幼,以及那个一开始就走人的娃娃脸女生。 不知道场内的重力数值是多少,被体罚的学生们神色倒是并无异常,好似只是随意地站在那。 “停一下。”凌教官对在场外监督的一名男教官挥挥手,“把重力关了,场地借我使使。” 男教官立刻关了屏蔽场的重力,中央的学生们面色如常,却都长长出了口气。 “哟,这个才第一天入学,因为什么?”男教官认得宋星幼,或者现在也没几个不认得宋星幼了。 宋家声势浩大地把人接回来,爱惜得和眼睛一样,谁知道入学第一天就被凌教官丢重力场来了。 教官的试炼 凌教官只是挂着悠闲散漫的微笑,一手指着屏蔽场,悦耳的女低音冲宋星幼响起,“站到中间去。” 中间方格里正站着之前好心提醒宋星幼的娃娃脸女生,她长相十分可爱,带着一丝明显的幼态,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却无半分纯稚,泛着暗淡的倨傲冷漠。 她见宋星幼走来,便面无表情地往旁边让了让。 宋星幼低声致谢,两手背在身后站好,身姿并帝王星大贵族的傲气,却充满不屈不挠的韧性,如一杆战火中的标枪。 凌教官对一旁监督的男教官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什么,很快就知道了。” 军靴砸地的声音传来,凌教官接驳重力室的主控系统,走到所有人面前,高声宣布,“今天的惩罚没有上限,谁敢给我倒下,记大过!扣学分!负重奔袭百公里!取消这学年的所有装备补贴!” “为什么?!” “凭什么!” “教官你太狠了吧!” 除了娃娃脸女生,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立刻炸了锅,怨声载道地抗议起来。 凌教官只看着宋星幼,笑容中似乎带着针对性的恶意,“我当然知道你们不必接受如此严苛的惩罚,要怪就怪我们公爵府的宋小公子,是他牵连了你们,本来你们在这儿站半小时就能走的。” 凌教官这招转移矛盾十分成功,高年级的学生们个个气喘如牛地瞪向宋星幼。 宋星幼只觉得一口气血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无法反驳,毕竟教官说的是事实。 用严重的惩罚迫使其他学生拼尽全力抗衡,让他知道想通过这份试炼没那么容易,最好知难而退。 也用严惩无辜人员的方式让他愧疚,他撑得越久,就越是牵连无辜,最好早早放弃! 凌教官的针对十分明显。 “开始了啊,不准用精神力。”凌教官话还没说完就开启了重力场。 学生们连抱怨都还没来得及吐出来,瞬间被数倍重力吞没,只能顶着一股劲儿咬牙抵抗。 宋星幼没想到凌教官一上来连过渡时间都不给,直接就是四五倍重力压在肩上,连他都有一瞬的不适,身体虽然纹丝不动,下颌却也紧绷起来。 这要是换成普通或者精神力偏低的人,早被重力拽趴,压碎胸骨了。 凌教官扫视一圈,不断推高重力数值。 学生们多是咬牙强忍,与重压抗衡的同时还要竭力控制精神力的外泄,纷纷大汗淋漓,苦不堪言。 精神力这个东西,在被动环境中和睡着后的呼吸一样,会自动进入自保状态,要想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抑制精神力,需要更强大的控制力和精度。 一旦控制力或精度不够,精神力就会奔出识域,斥满每一个细胞,甚至溢出体外。 “苏那珥,滚出去!” 第一个扛不住的学生出现了,凌教官手指一抬,关闭了他所在方格的重力。 宋星幼面前那个名叫苏那珥的二年级学长一屁股跌坐在地,浑身汗如浆出,大口喘息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瘫在原地休息了半分钟才慢吞吞爬起来,扭头用湿淋淋的脸对着宋星幼,愤愤地怒瞪他一眼,离开了屏蔽场满脸不忿地站在旁边。 重力数值还在不断堆高,宋星幼不仅能感觉到内脏骨骼被万丈山峦挤压拖拽般的负重痛楚,还能分辨出游走在附近的属于凌教官的精神力。 谁抗不过这不断增加的重力,或者没控制住奔出识域的精神力,就会像苏那珥一样被立即驱赶,迎接之后的重罚。 宋星幼闭上眼睛,此时就连睫毛都仿佛重逾千斤,呼吸难续,全凭意志力硬扛。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重力数值又不知道堆到了怎样可怖的高度。 宋星幼小幅度地短促喘息,耳边开始接二连三地有人发出强撑之下的低沉嘶吼,也有扑通倒地的哀嚎痛叫。 凌教官一声声威严的“滚出去”响起,压在他全身的重力犹在,仍一点点地持续叠加。 此时周围再无半点动静。 宋星幼还保持着笔挺站立的姿势,两腿分立,倔强得犹如磐岩。 只不过与一开始不同是,他两手不再背于后腰,而是坠着巨石般紧贴身体两侧,脸色苍白得可怕,呼吸急而短促,谁都能看出来他的溃败就在下一秒! “莱薇拉!”凌教官冷酷地高喊:“滚出去。” 宋星幼听到自己右边响起窸窣的声音,然后是绵软无力的脚步声,似乎是那个好心的女生。 他看不见身边已经再无一人,不知道已经实现了自己狂妄的大话,他通过了凌教官的考核,在数十倍重力下成为最后一个倒下的人。 不对,他还没有倒下! “差不多了吧?”男教官看着早已经突破有史以来的体罚数值,宋星幼的身体也在高年级学生都没撑过的重力下开始明显颤抖,但还坚毅地站在那,已是让人惊诧佩服。 先前还因为被宋星幼牵连而满腹愤怒的学长学姐们也早就安静下来,看身出名门的宋小公子岿然于前。 他们都刚从上场离开,最是明白那能轻易击溃身体和意志的重压有多恐怖。 学生们的眼神从最开始的不忿、鄙夷、嘲弄,变成现在统一的钦佩涌动,由衷欣赏。 他没有一个人能在这种重压下支撑一分钟,宋星幼却是从头站到现在! 凌教官看着独立在场中央的宋星幼,若有所思地沉默几秒,然后猛地把重压又推高了几个数值! 一瞬间,宋星幼仿佛被怒潮巨浪迎头拍下,再也撑不住地往前猛跨一步,俯身下意识地张开五指准备支撑。 一旦手掌落地,立即视为倒下! 边上围观的学生们忍不住为他在成功的前一秒倒下而揪心不已。 宋星幼似乎是想起了这一点,一手悬在地面几公分的高度,竟然硬生生扛住了! 学生们惊喜交加,纷纷屏住呼吸,生怕打搅了他。 宋星幼转而撑着膝盖,还在咬牙坚持。 不行。 不行! 在这里倒下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你赢了。”凌教官说着缓缓降低重压。 最后彻底关闭重力的时候,宋星幼终于能大口呼吸,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小溪似的汗水里。他睁开眼睛,晶体混浊,视线早就花了,过了许久才恢复清明。 凌教官面带笑意地站在他身边,刻意佯装出的严厉刻薄尽数褪去,俯身对他说:“你很不错,宋星幼,无论是精神压力还是物理重力都无法将你击败,你成功用实力为自己在统战系博得了一席之地,欢迎你入学。” 宋星幼又渴又饿,喉咙干得沙哑,几乎连呼吸都觉得累,还是忍不住轻松地笑起来,“谢谢教官。” 不知道谁带的头,学长学姐们仿佛自己得了褒奖一般激动地鼓掌。 凌教官直起身扫视他们一眼,笑眯眯地说:“刚刚说的惩罚不算数,只是为了给宋星幼施压而已。” 学生们欢呼起来,凌教官的笑容瞬间凝固,猛兽般冲他们咆哮:“很开心吗!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比不过一个刚入学的新生,你们脸上很有光是吗!我都替你们主教官丢人!一个个还有脸在这嬉皮笑脸!” 十几个学生排排站,低着头安静如鸡,羞愧不已。 凌教官继续吼:“今天结课后负重奔袭一百公里,跑不完不准睡觉!赶紧滚!” 学生们个个丧眉搭眼,浑身肌肉酸痛,排着队出去。 只有那个娃娃脸女生还坐靠在墙边默默喝水,她也是一年级新生,无需接受处罚。 “还有你,宋星幼。”凌教官垂眸,“上午结课后负重奔袭三十公里。” 宋星幼还气喘吁吁地躺在那,引着精神力在体内奔腾冲刷,缓解重压带来的不适。闻言缓缓睁大一双漂亮又锋利的眼,“为什么?你不是已经认可我了吗?” “是啊。”凌教官一摊手,“这是你的入学考试,负重奔袭是对你早上旷课的惩罚,你有异议吗?” “……”宋星幼张张嘴,哑口无言,“报告,没有异议。” “你继续休息吧,别耽误下节课。以后上我的课再敢迟到,你就自己来这儿站着。”凌教官断开重力室的主控系统,走到一旁拿起教案继续悠闲地捶肩膀,和那个男教官一块离开了。 宋星幼挺过一关,长出一口气,瘫在地上动都不想动。 “要吗?”娃娃脸女生和宋星幼一样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发梢都在往下滴汗,她走到宋星幼身边递给他一瓶水。 宋星幼静静看她一眼,盘腿坐起来,接过瓶装水再次向她道谢,随后拧开大口灌了半瓶。 “我叫莱薇拉·雪莱,和你同班。凌飞是我们的主教官,她人很好的,严厉但也非常负责。她这么做是在帮你,如果你有实力就能堵别人的嘴,如果你没有留在统战系就是死路一条,那她就是在保你的命,你不要记恨她。”莱薇拉淡淡地说。 宋星幼心里明白,点点头,“我知道。” 雪莱。 宋星幼这才发现莱薇拉的领口也有铂金丝绣成的,象征高贵和战功的飞蛾纹。 打断他们谈话的是宋月昀的视讯,宋星幼一接通就看到便宜二哥气急败坏的脸,“你有什么毛病!入学第一天就旷课,你是宋星幼,不再是边境的野兽!没规矩的东西!” 宋星幼面无表情,挂断。 异兽 宋月昀话都还没说完,立刻又拨过来。 宋星幼再次挂断。 宋月昀再打,再挂断。 然后宋星幼将其定向拉黑删除。 他偏头看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莱薇拉,尴尬地一笑,“不好意思。” “没关系,宋月昀脾气暴躁眼高于顶,早有耳闻。”莱薇拉无所谓。 宋月昀是高他们两届的学长,家世高贵,实力出众,在学生中很有一些声望。 莱薇拉作为一级新生是和他没什么交集的,但宋星幼作为宋家丢失多年找寻多年才终于盼回来的幼子,宋月昀对他的态度这么差,属实也是让她没想到。 清汤大老爷,难断家务事。 “你很厉害,院系联赛的时候我希望能邀请你当队友。”莱薇拉向他伸手。 宋星幼礼貌地和她握手,院系联赛是什么他不知道,只点头道:“你也很厉害。” 他意识到莱薇拉才是那个真正最后一位倒下的人,外表仿佛一个没长开的小孩,又是一年级新生,却在众多高年级学生中耗到最后。 不管院系联赛是什么,宋星幼都十分乐意有她这样实力超群的人作为队友。 莱薇拉眼神冷冰冰的,手脚发抖地起身,“下节课在动态训练场,我先走了,回见。” 宋星幼和她道别,继续翻看腕机,除了宋月昀一堆的未接通讯外,还有无忧的。 估计是知道宋星幼在受罚所以打了几次没接通就没打了,但是给他发了个简讯:你牛。 附图一张内网被讨论得火热的截图,全是有关他入学第一天就旷课,被教官拎去重力室罚站的图文。 宋星幼长叹一声。 这个名字实在是太高调了,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宋星幼有预感接下来的校园生活也不会平静到哪去。 他没有回无忧的信息,同样手脚酸麻颤抖地站起来走出重力室,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时间只够他赶回寝室冲个澡的,更别说饱餐一顿。 重力室的大门打开,长廊里还挤满了围观的学生。 他们看到宋星幼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一看就知道被教官整惨了。 人群里有不少嗤笑声响起,他们并不知道重力室发生的事,只以为是正常的体罚,宋星幼就一副身体濒临崩溃的样子,难怪宋家让他空降。 不少人还当场怀疑宋星幼是不是真的半个月前才找回,会不会早就找到了,为了让他避开实战考试才在开学后宣布? 那些质疑的眼光开始不善,变得尖锐含戾,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拿绝对的实力和性命考进来的,没有人会容忍无能的弱鸡玷污战士的荣誉,不论他家世有多高高在上! 宋星幼向来警惕周围的风吹草动,自然能察觉他们投射来的质疑和……杀气? 他不欲和同学们起什么冲突,也实在没那个力气了,前路被一个身材高壮的男生堵住,宋星幼有气无力地说:“可以让一下吗?我赶时间,谢谢。” 那男生两眼冒火,一言不发,就堵在那不动,意思十分明显,就是要跟他过不去。 宋星幼自觉已是十分礼貌,对方还不依不饶。 他抬起眼,真正身经百战的杀气如高塔迎面倾倒,迫人欲逃,“滚开!” 那男生包括附近的人都被震慑住,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直到宋星幼走远了才懊恼回过神,悻悻散了。 远处,眼眶青紫的毕泽收起望远单镜,见宋星幼没什么事才稍稍放心。 刚刚见他被一堆人不怀好意地围住,还以为要打起来了,他刚想过去,宋星幼一个眼神就压制了“群情激奋”。 毕泽拍拍自己的小心脏,还好没过去,隔得老远都让宋星幼激起了被暴龙前妻支配的恐惧。 他属实多此一举,宋星幼有什么好值得担心的,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走吧走吧,上课了。”毕泽一身机械师工装,衬得肩宽腿长,此时两手揣兜里好似无事发生般就要回去。 凯奥跟他在身后,从到尾莫名其妙,“你对宋星幼这么上心干嘛?” 毕泽像是被空气噎住一样,“我对他上心干什么!你以为宋星幼是人吗?他就是个令人发指的魔鬼!他的灵魂都被地狱之火烙上了一个字,恶!以后看到他有多远躲多远!” 凯奥:“……” 我说什么了?反应这么大,欲盖弥彰。 宋星幼并不知道毕泽悄悄来过统战系的事,他回宿舍后紧急冲了个澡,重新换上一套战训服后就按着地图往动态训练场赶,还好没有再次迟到。 动态训练场的上课内容宋星幼也不了解,刷了学生卡进去才发现这是个庞大的露天场地,中间类似操场般的地面全部用合金材料铺就,以繁复的花纹用来防滑,周围是足以容纳四五个班级学生的座位看台。 此时场地中央空无一人,周围却是座无虚席,显然是场联合课程。 宋星幼从顶端过道下去,东张西望地找空位。 “来这里!”位置最好的第一排还居然还有个空位,边上是莱薇拉,她高举双手左右交叉地挥舞,吸引宋星幼的注意力。 “谢谢,我还以为没位置了。”宋星幼小跑过去,在莱薇拉身边坐下。 “确实没位置了,我给你占的。”莱薇拉一偏头,让他去看只能在过道位置席地而坐的诸多学生,“今天是公开课,有新型异兽公布,高年级的都凑过来了,导致位置不够。” 宋星幼也差点要挤过道了,他眼眉明朗,冲莱薇拉郑重道谢,又说:“中午请你吃饭吧。” “你还有三十公里要跑呢。”莱薇拉提醒他。 宋星幼唉声叹气,早餐没吃,午餐也没得吃了。 “晚上吧,正好我带你认认路,餐厅很大的。”莱薇拉说着,把被汗水浸湿又干透的黏腻长发绑在后脑。她还是在重力室罚站时那一身,根本没回寝室换洗。A 课时开始,名叫加坦杰厄的教官手持一根黑钢锁链从左侧入口进入场地中心,他手里的锁链还在簌簌颤动,猛地绷直,教官脚下却是纹丝不动,拽着锁链全力往外拉扯,不知道另一端究竟牵制着什么。 很快又有三台小型机械兵从入口涌进,每一台都牵制着一根钢链,随着一阵直冲天际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头通体暗沉背有漆黑披甲的四足异兽奔袭而来。 那异兽足有中型机甲高,巨口长满片状利齿,身躯庞大,衬得教官和满场学生如同蝼蚁般渺小。 教官和智能机械兵分四个方向将异兽控制在场地中央,坐席间炸了锅,学生们高声议论,对面新型异兽的出现激动不已。 莱薇拉也两眼放光,他们坐在第一排,距离近得都能数清异兽的牙齿。 宋星幼面色毫无波澜,轻声说:“泰坦龙,七万吨,它应该还有一条尾巴,这只好像被切了。” 莱薇拉猛地转头看着他,“你居然认识?这是边境前不久新发现的异兽,都还没公布呢。” 宋星幼点头道:“我就是从边境来的啊。” 他们的对话被旁边过道的学生听见,此时也满腹好奇地凑上来围着宋星幼问:“你跟这玩意儿交过手?战斗力怎么样?” “泰坦龙的胸甲和背甲都可以吸收动能,转化释放,底火武器是完全没用的。”宋星幼以前的生存环境十分恶劣,像这种级别的异兽没少交手,“战斗力么,被附近要塞评为中危级。它没有毒腺,但是口水里菌群极多,比起它的利爪和尾锤,他的口水才是最致命的,十分钟内就可感染致死。” 宋星幼跟他们讲起某次委托中,跟他一起合作的雇佣团只是因为脖颈被泰坦龙的牙齿划伤一点,觉得不舒服就去睡了,等他的队员发现时,他已经在睡袋里被细菌分解成了一滩烂肉。 几个同学听得纷纷露出一脸吃不下饭的欲吐神情。 莱薇拉道:“中危级,也就是说一发高速炮的事,小型单兵机甲完全可以灵活作战。” “单兵作战的话,瞄准背甲下的神经中枢,可以做到一击毙命。”宋星幼撂下结论。 “真的假的?”有个学生略显质疑,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宋星幼再说,教官都还没开始说话呢。 宋星幼淡淡看他一眼,另一个男同学把质疑的那人挤开,“你不乐意听你往旁边站站,别碍着我听。” 加坦杰厄把异兽目前已了解的信息公开在顶上的教学屏,高声道:“军方命名为披甲泰坦龙,成年体六十三米,七万吨,这个同学们看图片哈,还有条尾巴来着,被奥比克教官不小心玩断了,之后再捕获到成年体再给你们拿来练手。” 目前为止和宋星幼说的毫无出入。 教官一边取出一把旧型底火步.枪,一边冲异兽的胸甲扫射,弹壳和子弹都叮叮哐哐落了一地,“所有披甲位置都可吸收动能,转化后释放,以后不要让我看到大傻子开着机甲对它打拳啊。” 围着宋星幼的几人看着他的眼神,肃然起敬,“你牛。” 龙之大一锅装不下 经过一轮火花四溅的扫射,异兽的胸甲没有丝毫破损,缝隙间亮起丝丝缕缕的幽蓝光线。 它正在转化刚刚吸收的动能,此时突然释放,把栓在长颈的钢索震得急颤,哗啦作响。 加坦杰厄在异兽的吼声中随手扔掉打空弹匣的步.枪,从空间痕取出单兵离子重炮,一边调整一边教学,兵鲁子的响亮嗓音经由扩音器传遍全场,“虽然被评定为中危级,单兵作战亦可强攻,没有毒腺,但是口水菌群多,进入伤口必定感染,十分钟内就会死人的哈。” 说完,加坦杰厄一炮轰去,直接把还在凶猛咆哮的异兽头颅轰成血沫。 血液如倾盆大雨,浇了前排学生一个彻头彻尾。 刚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的宋星幼再次被浇透,他无语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总算知道莱薇拉从重力室出去后为什么没有回寝室清洗换衣服了。 无头异兽在钢索下痛苦挣扎,利爪在合金地面刨得火花迸射。 教官调整重炮角度继续道:“这玩意儿轰掉头仍然可以保留65%的战力,心脏也一样。” 话音刚落,蓄能完毕的重炮再次纠缠出一束炫目光芒,将异兽的胸口轰出一个血洞。 前排学生也再次被血水浇了一遍。 即使重创如此,泰坦龙也没有倒下,血液从它的伤口如开闸的水库般奔涌,很快就在中央场地积了一层。它泡在自己的血泊中,仍在和钢索角力妄图逃脱。 教官脚下燃起推进器的底火,他凌空立于满场学生的目光中,一炮将泰坦龙的背甲轰烂。 原本因为巨兽挣扎而绷得笔直的钢索,纷纷随着庞大身躯的瘫倒而哗啦震动,随后软绵绵地落地。 加坦杰厄道:“看到了吗,唯有破坏背甲下的神经中枢,才能做到一击毙命。记好了,别以后战场上见到了以为轰碎脑袋就没事儿了。” 宋星幼的话再一次得到证实。 加坦杰厄的演示并不比宋星幼的解说多出多少信息,或者说,宋星幼对于这新型异兽的了解十分全面。 没有人再去怀疑宋星幼真的和泰坦龙正面作战过这个事实了。 几个学生围着宋星幼热情地问东问西,“还有呢还有呢?” 宋星幼想了想,饿得肚子咕噜叫,“它的颈肉和肋排特别好吃。” “啊?”同学们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显得有些懵逼。 尤其加坦杰厄正站在巨兽的尸体上,以捕获泰坦龙成年体时的录像进行教学。 加坦杰厄:“速度,力量,都是顶尖的!” 宋星幼:“颈肉很嫩,用黄油香煎,又香又多汁。” 加坦杰厄:“不要觉得是中危级就轻敌,泰坦龙的尾锤足以砸碎中小型机甲的保护层!” 宋星幼:“肋排小火慢烤,用紫金草增香,外焦里嫩。” 同学们:“……” 莱薇拉面无表情,肚子大声的咕噜一声,“不好意思,早上没吃饭。” 几个同学面面相觑,随后大笑起来,只觉得宋星幼这个插班生有意思得很,最重要的是,他的实力绝不逊于他们。 说不定宋星幼当个插班生反而是好事,反正现在他们听完,只会庆幸实战考试时没有宋星幼这个宰杀泰坦龙香煎烧烤的人来当对手。 连高危级的黑蚃他都能拿把刀生剖了,更何况他们这几个豆芽菜。 “宋星幼,下个月的院系联赛能不能邀请你当队友啊?”有个金发碧眼的男同学兴冲冲的开口。 又有人急切道:“你滚一边去吧,你队形不是早就确定好了吗?宋星幼!你加我的小队吧,我推举你当队长!” 一直默默听着的莱薇拉在他们一个个都向宋星幼递出邀请时,血迹斑斑的幼嫩脸庞猛地多了丝戾气,一拍桌子道:“他已经答应我的邀请了!” “这又不分先来后到!”其他同学据理力争,“宋星幼你再考虑一下啊,我小队的药剂师可是年级第一呢,后勤有保障!莱薇拉现在根本连队形都没凑齐,你跟她组队太吃亏了。” “放你的狗屁!” 他们围着自己叽叽喳喳个没完,宋星幼听得头大,又十分好奇,“院系联赛是什么?” “哦对对,你刚入学不知道。”金发的男同学解释道:“这个是新生入学三个月后的一场联合实战测验,各学院所有新生都要参加,五人一组,不限学院。至于测验内容我也不知道,每年都不一样,但这么庞大的联合测验肯定少不了小组之间荷枪实弹的对抗,医学院和工程学院的新生都很抢手的。” 宋星幼有点兴致缺缺,“必须参加吗?” “这是比赛,也是考试,当然必须参加。”莱薇拉说。 “哦。”宋星幼不感兴趣,“再说吧。” “你好好考虑啊,我们加个好友呗,我给你留个位置,考虑好了就联系我!” “我也要加我也要加!” 宋星幼被围着把通讯号要走,莱薇拉也顺势跟他交换了一下。 幸好加坦杰厄教官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还在演说,否则非把他们这几个上课开小差的多动症丢重力室去。 课时进入尾声,加坦杰厄高声道:“泰坦龙各方面的动作捕捉都已经上传到模拟训练室,同学们空闲时间可以去摸两把试试深浅。再宣布个事,下个月的院系联赛,校方已经决定把亚成体泰坦龙投放至赛场,新生们自求多福吧,下课!” 随着教官话音落地,坐席间响起新生们的怨声载道,高年级的幸灾乐祸。 每届新生都要受院系联赛的苦,今年的新生尤其倒霉,直接碰上这种新型异兽。 加坦杰厄一边设定几台智能机械兵的清洁模式,一边乐呵呵地说:“高年级的别高兴太早,你们下一次战场实习,必定会投放在泰坦龙分布地区,要面对的是成年体,还不如新生呢。” 这下高年级学生也加入了这片怨声载道中。 宋星幼起身准备回寝室再洗个澡,回去路上问莱薇拉,“战场实习什么意思?” 莱薇拉拧着自己的长发,把血水挤出来,扭头看着宋星幼,微有诧异,“怎么你入学,你家里人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宋星幼略一点头,“算是吧。” 莱薇拉也不欲多问,解释道:“统战系和其他院系都不一样,我们毕业后要面对的是瞬息万变的战场,作战经验都是在真正的战场累积出来的。院系联赛结束后,我们就不再被视为新生,每两个月就会被分批投入真正的战场实习一段时间。现在四年级的前辈没有一个在校内,据说是被派送到了远征军的大前线,现在由旗恩大殿下指挥。他们已经去了两个多月了,应该这几天就会返航了。” 比起院系联赛,这个所谓的战场实习才真正让宋星幼兴奋起来,“那我们联赛结束后,两个月内也要被派到战场去?” “对啊,是生是死,各凭本事。”莱薇拉也在混合区寝室,和宋星幼一道进入空轨站。 宋星幼隐隐期待,兴奋过后又有点焦虑于时间紧迫,毕竟他半途插班,没有受过早训,新生课程早就开始近三个月了,他甚至连机甲都没摸过,不知道这点时间够不够他恶补回来的。 两人在寝室楼下分别,宋星幼还得去赶下节课,上午课时全部结束还要去负重奔袭三十公里呢。 一上午他忙得跟个陀螺一样,若有所思地跑进大堂,就看到宋月昀透着寒气的背影站在那。 宋星幼止住脚步,宋月昀听见动静也转过身,看到他满身血污腥不可闻,立刻嫌弃地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与宋月昀同行的还有两个同年级的男生,他们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长椅上,看向宋星幼时脸上有着一抹高高在上的高傲。 “你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野生动物。”宋月昀扯下胸口的领巾,优雅地抵在口鼻前,一举一动都是贵公子的倨傲睥睨。 “有屁快放。”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剑拔弩张,在确定宋月昀没有半分善意后,宋星幼自然懒得再和他多说废话。 “宋星幼这个名字本不该属于你,”宋月昀目光冰冷彻骨,“既然父亲和宋阳之已经承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你已经是宋星幼,就不要再给我表现得像个无智的动物!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发誓,在你做出给家族抹黑的事情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宋星幼冷眼看着便宜二哥的狂妄自大,忍不住耸肩一笑,径自往悬浮梯走去,“你还挺拿自己当回事的。” 他的言下之意和态度都明确表示,宋月昀在他眼里,连个屁都不算。 宋月昀立时被激怒,他没有追进悬浮梯,只放下领巾冷冷道:“有你求我的时候。” 宋星幼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回寝室洗澡了。 他的确不把宋月昀当一回事,但很快也就知道宋月昀是什么意思。 当他收拾好进入空轨站赶往理论教室时,发现他的账户被冻结,一毛钱都刷不出了。 宋星幼怒火中烧,谁也不能! 动!他!的!钱! 紊乱 宋星幼的账户里有三千多万余额,是宋阳之在公爵府时转进的。 统战系虽不比工程学院和医学院那么烧钱,但也只是仅仅次之而已。 消耗完所有学校的固定配额后,训练室、模拟机、机甲能源、枪械零件等等,全都要花钱,光是精神力抚慰剂就是一笔很大的花销。 宋星幼之前游走在边境时随随便便就能赚个几万十几万,但手里仍旧拮据得捉襟见肘,就是因为抚慰剂这个东西对于精神力A级以上的人来说,十分重要,万分烧钱。 几乎和性命挂等号。 A级抚慰剂对于宋星幼这种S+级的精神力来说纯净度一般,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那是宋星幼能买到的最好的抚慰剂。 边境物资稀少,抚慰剂这种东西更是少见。宋星幼只能把手里的钱攒着,碰到药剂贩时一次性把A级B级抚慰剂买空。 一剂A级抚慰剂在核心星系寥寥几千块,在边境需要五万。 诚如宋阳之所言,他这么久以来一直在用低于精神力等级的抚慰剂硬撑,识域或多或少有所损伤,最明显的症状就是注射抚慰剂的间隔越来越短,证明这些低级抚慰剂在逐渐失效。 再这样下去,识域彻底损毁,精神力暴冲,都是可以预见的惨烈后果。 宋星幼原本打算今天结课后让无忧带他认认路,看看在哪里购买S+级的抚慰剂,紧急修复一下识域的积年旧伤。 没想到宋月昀胆大包天,敢冻结他的账户! 其中三千万宋阳之若是要回,宋星幼绝无异议,但账户里的四十多万零头是宋星幼真刀真枪赚来的! 跟公爵府没有任何关系! 宋月昀敢动他的钱,无异于想要他的命! 宋星幼完全被激怒,关于保命,他最是擅长。 任何威胁到他性命的危险因素,直接拎刀杀光! “宋月昀在哪个班!!”空轨站里,宋星幼凶神恶煞地攥住一个穿着战训服的高年级男生的衣领,冲他咆哮。 眼中熊熊怒焰和扑面而来的杀机把对方震得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就说了。 宋星幼立刻松开他,抬脚就要进站,又想起账户刷不出钱连空轨都搭补了,只能掉头出站,凭两条腿走过去。 军靴砸地的声音沉重得可怕,那男生和同伴面面相觑,心脏还在扑通跳。 宋星幼怒不可遏,一路杀到宋月昀所在班级才发现扑了个空。 这只是理论课的固定班级,统战系的课程流动性很大,非同班同学根本不可能熟知对方的课表,现在又在哪里上课。 宋星幼在来往学生们的惊奇视线里,当场拨打宋阳之的私人通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转接到留言。 分别前宋阳之身有军务走不开,连送他入学都没时间,想必私人通讯完全关闭了。 可他又不知道宋阳之的军用通讯! 宋星幼又急又气,恨不能把腕机砸碎时,通讯终于被接通。 那头是个陌生的男性嗓音,是宋阳之的内务官,“向您问安,小少爷,上校目前不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星幼杀气腾腾的暴怒打断,“你转告宋阳之,两小时后我的账户还没有解冻,就派人来给宋月昀收尸!” 说完直接挂断,掐着点又赶往下节课。 徒留长廊里一群高年级学生目露震惊。 震惊于宋星幼的嚣张狷狂,以及宋家刚被找回的幼子,和次子宋月昀不和这件事。 理论教室,宋星幼由于是插班生,位子落在大后排的角落。 依旧是凌飞主讲,光幕上是从前线传回来的一段作战影像,凌飞正滔滔不绝地解析战术和部队机动性。 宋星幼在后排抖腿,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把钱看得很重,毕竟是性命忧关的事,账户一秒没有解冻他就着急上火一秒。 此时不禁暗恨当初太过轻易就信任宋阳之,贪图合法账户的方便,否则怎么会落到身无分文的地步! 宋阳之又一直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兄弟俩联合给他的下马威。 “宋星幼!”凌飞威严的声音越过众多学生,沉闷地砸进宋星幼耳中。 “到!”宋星幼一愣,立刻起身。 凌飞都快气笑了,“上我的课你敢发呆?三十公里不够你跑的是吧,那就五十公里,再敢发呆就一百公里!” 宋星幼眨眨眼,纤长羽睫扇动出忽明忽暗的阴影,他理亏地颌首,“是。” 凌飞没有让他坐下,转而问道:“蛛形虫倾巢而出,作为最高指挥你怎么分配手底下不足一千的机甲兵?” 宋星幼想都没想,十分耿直地回答:“报告,精神力碾压,无需出动机甲兵。” 原本看笑话的同学纷纷面色凝重,气不打一处来。 靠,宋星幼这家伙,炫耀是吧? 凌飞也无奈地挥挥手让他坐下,“认真听课,又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么高的精神力。念在你刚入学跟不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坐下吧。但是从今往后这种有问题的意识形态及早改正,战场上不要耍个人英雄主义。” 宋星幼无法开口辩驳,他不是个人主义,这只是他一贯的作战风格,因为他从无同伴。 凌飞没有为难他,继续讲课,客堂很快恢复平静。 宋星幼不敢再开小差,尽力集中注意力,在凌飞宣布下课后第一时间查看账户,结果仍处于冻结状态。 宋星幼心口的火气一压再压,整个人暴躁得像颗随时会轰然炸开的氢.弹! 偏偏这个时候凌飞还不忘提醒他,绕演练场受罚。 宋星幼只能憋着一股气,饿着肚子去演练场武装负重百公斤,开始五十公里的奔袭体罚。 这一上午他没干别的了,不是受罚就是受气。 途中无忧来电,要跟他一起去吃午饭。 宋星幼在跑出十公里后出现明显的精神不济,每抬一步觉得小腿重逾千斤。 他没有机甲,钱也都尽数花在抚慰剂上,奔袭和饿肚子这种事对宋星幼来说是家常便饭,他绝不可能因为上午那点量的体罚和饿两顿饭,就累到想一头栽倒的地步。 那只能因为精神力出现紊乱迹象。 他需要抚慰剂,否则…… “我在受罚,中午没时间吃饭了。”宋星幼喘息不断,他想起无忧就是药剂专业,急切地跟他说:“你手里有没现成的镇静剂?” “没有,不过我可以给你现做,你要镇静剂干嘛?”无忧那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人还没离开调配室,正着手给他现做镇静剂。 “我在……”宋星幼举目四顾,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跑哪个科目的演练场周边了,只能有气无力道:“我给你发个定位,你过来找我,尽快。” “好滴!”无忧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乐呵呵地哼着歌挂断。 宋星幼脚步放缓,身边是不断超越他的同样在受罚的学生,没有人注意到宋星幼的满额冷汗,和几乎抬不起头地脱力状态。 来得及吗?宋星幼默默心想,抚慰剂无忧不可能立刻送来,只能先用镇静剂顶上,一针下去强制休眠,多少对精神力的紊乱有一定的限制效果。 但是之后怎么办?账户不解冻,他上哪在这种紧急时刻去搞高纯净的抚慰剂? 此时此刻宋星幼活撕了宋月昀的心都有了。 他麻木机械地往前跑,很快思绪就像风中的云团般被吹散,聚也聚不起来。 半小时后无忧揣着镇静剂从空轨站溜达到小组对抗演练场的外围过道,本来以为只有宋星幼在受罚,过来一看少说也有二三十个统战系不同年级的学生在同样受罚,一个个武装负重披坚执锐,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无忧一手揣兜里一手拨打宋星幼的通讯号,眼睛尝试分辨谁是自己的好恩人。 跑到最前边势头最猛的那个人影有点像,落在队尾一副明显脱力连腿都要抬不起来的最不可能。 他的好恩人可是能单杀高危异兽的猛男。 无忧挂断没人接通的通讯,朝最前头那个已经跑完正在解除武装的身影走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队尾的人影扑通一头栽倒。 “统战系还有这种弱鸡啊,负重奔袭都能累成这样。”无忧啧啧啧地摇头,怎么考进来的。 附近演练场的学生有几人过去将那人扶起。 不知道是谁惊讶地喊了一声:“我操,是宋星幼!” 无忧脚步猛地顿住。 又有人喊:“他精神力出现紊乱!谁有镇静剂赶紧给他来一针!我□□受不了,我要吐了!” 无忧总算回过神来,赶紧冲过去。 刚靠近就感觉到一股凶戾的精神力穿透身体,识域被强行入侵,随之便是一阵头晕目眩,恶心欲吐,甚至有一瞬间视线都是花的,险些也跟着一头栽倒。 那几个扶人的学生都像触电般弹开,如此浩瀚强势又暴虐的精神力,他们也是尚且头一次接触,此时无一例外,纷纷跪倒。 “给我!”宋星幼还有最后一丝,强撑着响无忧伸出手。 无忧才是那个真正的弱鸡,宋星幼精神力轻微的紊乱已经让他站不起来了,他咬牙捂着钝痛不已的脑袋,用力把镇静剂抛过去。 属于尾巴的回忆 “尾巴……尾巴!” 清朗悦耳地呼唤声传来,宋星幼睁开眼便看到一丛茂盛葱郁的树冠,强盛的日光从枝叶间筛漏下来,碎光斑驳摇曳,光明与昏暗交替,好似日升月落的轮动。 他在一片青翠草地上起身,远远便看到波光粼粼的湖边,挽着裤脚撸起衣袖的俊美少年正趟在湖水中,手中反持一把锋利长刀,刀尖上挑着一条鲜活挣扎的肥鱼。 少年笑色晏晏地跟他挥手,一双金瞳灿若艳阳,“看我叉到了什么!” 宋星幼看见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很快一串窸窣敏捷的脚步从他身后传来,宋星幼刚转头,一道单薄身影似树丛间灵敏的小动物般倏地同他擦肩而过。 那是四年前的自己,和四年前的毕泽。 宋星幼站在原地淡淡地想,面上全无表情,只默默地看着他们。 那时名字还被叫做尾巴的自己快步跑到毕泽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叉到一条鱼而已,两人都高兴得不得了。 尾巴在毕泽身边踩着水蹦跳,笑得仿若得到了全宇宙的幸福一般,他仰着头看着毕泽的刀尖,用刚学不久还有些磕巴的通用语说:“吃的!” 彼时的毕泽才是他回忆中真正的模样,身形没有那么高大,样貌没有如今糜丽,也没有像个陌生人一样问他“你是谁”。 他看到毕泽微笑着摸摸尾巴的脑袋,然后将那一尾肥鱼扯着尾鳍拎起来,像是教学般放缓了声音,字正腔圆地说:“虹旗鱼。” “轰……虹、虹旗鱼。”尾巴也认真地重复一遍。 “对,说得很好!”毕泽把鱼甩到岸上,嘉奖似的又在尾巴头上拍拍,“走,我们中午烤鱼吃。” 然后两人趟着水一块上岸,纷纷和宋星幼擦肩而过。 在一个木头搭成的小棚屋前,还倒着一头直立起来足有两人高的重牙虎,已经被更高级的捕食者凶残地拧断了脖子。 毕泽拎着鱼站在庞大的虎尸旁,叹了口气,“你抓它干嘛呀,我们吃不了这么多。” 尾巴立刻像是做错事了一样,收起笑容,两手讷讷地背在身后绞了绞。 毕泽发现了,朗朗笑道:“没事,没关系,吃不完扔湖里喂鱼,把鱼养得更肥更大,我才好抓更多的鱼给你吃。” 尾巴这才笑起来,那时候他还不太会说更丰富复杂的语言,只是重重地点头,高兴地嗯了一声。 宋星幼很喜欢吃鱼,但他怕水,即便在这片森林里生存多年,也没有学会捕鱼,所以很少能吃到水里的东西。 毕泽在的那两个月里,几乎每天都在重复捕鱼、杀鱼、烤鱼、修机甲这四件事,连睡眠都很少,一直靠精神力撑着。 现在回想起来,宋星幼倒是觉得,毕泽其实很想离开这里吧。 可惜尾巴满脑子都是:有毕泽在很好,和毕泽在一起很开心,每天都有鱼吃。 全然不知道这段美梦般的时光很快就会一去不复返。 梦里的天空忽地昏暝下来,原本还在烤鱼的两个人,眨眼只剩下尾巴睡在星光下,身上盖着毕泽那件黑红交织印有兰斯洛皇族纹章的外衣。 毕泽从机甲坠落的山崖回来,身上脏兮兮的全是泥土和泄露的能源液,他跳进湖里仔细清洗干净,然后轻手轻脚地回到尾巴身边躺下,打算小睡一会。 星辰夜幕下,两个还没长大的小少年依偎在一起,一旁篝火的微光将两人青涩稚嫩的脸庞映出洋洋暖意。 宋星幼静静看着毕泽躺在那偏头望向安睡的尾巴,他也不知道那时毕泽在想什么,只见他眼中波光流转,缱绻着一丝化不开的温柔,然后撑起半身又俯下,轻轻吻在尾巴的唇上。 尾巴立刻就醒了,墨绿的大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毕泽腾地弹起,面红耳赤地说:“对不起!” 尾巴也跪坐起来,歪头观察毕泽明显慌乱的神色,然后单纯地笑了笑,从下而上像个小炮弹般撞进毕泽怀里,将他扑倒,也学着毕泽动作在他唇上重重印下一吻,然后说:“对不起!” 随后两人都笑出声来,毕泽一下一下地抚摸尾巴的脑袋,尾巴则仍被困意挟持,趴在毕泽的胸口继续睡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宋星幼终于皱起眉。 他当时根本不知道对不起三个字什么意思,更不懂这个亲吻的动作,更更不懂这背后的含义。 毕泽偷亲他,然后说了一句对不起,他还以为对不起是喜欢的意思。 就像他喜欢吃鱼,喜欢骑着晚餐在树林里奔跑,喜欢躺在山崖上晒太阳。 也喜欢毕泽。 漆黑夜幕又很快转为碧蓝如洗。 山崖上,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一台中小型跃迁式机甲勉强被修复得能将就将就,可惜能源无法补充,不管是进星际途航行还是跃迁,都很冒险。 当下的毕泽也唯有冒险一试,他把机甲上徒增重量的火控武器和能源仓都卸了个干净,进行减重,仅剩的能源也只有泵在机芯轴槽里的那一点了。 登机前,毕泽从空间痕取出那把长刀,对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的尾巴说:“你精神力很高,拿去防身,这个比热武器好用多了。乖乖在这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尾巴接过来,像幼儿园小孩耍铅笔刀那样随意挥了挥,然后欣然收下。 明艳的日光下,毕泽那双光华灿烂的金瞳内泛起一丝明显的赧然,他往前走了一步,似是要对即将分别的小少年说什么,却又始终没开口。 是尾巴踮起脚尖,在毕泽柔软的唇边轻轻亲一下,声音似日光般晴明,“对不起。” 毕泽摸他的脑袋,两人都笑得眼睛眯起。 尾巴似乎一点不对他们的分别有所惆怅,一直笑眯眯地,他只是知道毕泽要走了,但是很快就会回来的。 “如果卫星系统失灵的话,我需要走得更远去联络要塞,太危险了,否则真想带你一起走。”毕泽摸着尾巴的的脑袋说:“我给你抓了很多的鱼,在你吃完前我一定回来接你。” 尾巴只是点头。 毕泽没有转身,倒退着登机,眼里都是不舍。 尾巴则蹦蹦跳跳地挥手,开心欢送。 “等我啊!”舱门关闭前,这是毕泽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时大小宋星幼并肩站在一起,四年后的宋星幼已经比四年前的自己高出一头有余,一个满目冰冽深沉,一个纯稚如初生的羔羊。 大宋星幼淡淡道:“他不会回来了,他是个骗子,也许他离开的第二天就把你忘记了。” 小宋星幼则摇头晃脑地在原地蹦来蹦去,额发上下翻飞,高兴地目送毕泽离去,全然不知很快他就会迎来人生的至暗时刻。 这个梦清晰又冗长,宋星幼心口抽痛地迷糊醒来,视线发花,头顶是治疗舱的透明软盖。 他又疲惫地闭上眼睛,耳边是谁大发雷霆的斥詈声,透过治疗舱传进来后已经变得有点模糊不清了。 等等……治疗舱?! 宋星幼瞬间彻底清醒,猛地弹坐起来。 治疗舱开启费用十五万!后续治疗时长按小时收费! 一剂一百块的镇静剂就能解决的事,无忧这个大傻子为什么给他开治疗舱! 真是要命,他都不知道在里面躺多久了! 宋星幼仿佛火烧屁股般开启软盖滚下来,单膝落地,吓得喘息不止,赶紧去看一眼开启时间,已经使用四十三分钟了。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一小时五万,一下二十万没了。 “你疯了吗你给我开治疗舱干什么!”宋星幼抬头就看到无忧挺得笔直地站在旁边,痛惜已极地冲他嚷嚷。 无忧则沉默不言,眨着眼疯狂地给他使眼色让他看身后。 宋星幼完全没接收到无忧眨得眼皮快抽筋的暗示,还在心疼自己那打水漂的二十万,心疼万分地搁那嚷嚷:“我不是已经注射镇静剂了吗大哥!你哪怕给我扎一针抚慰剂也行,你开治疗舱干什么!” 哪怕是S级的抚慰剂,校园价顶多两万。 他的存款只有四十四万零九百二十五块零七毛,治疗舱一开,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这玩儿基本都是用来救治濒死伤患的,他只是精神力出现轻微紊乱,又不是识域要爆炸自毁了! 无忧财大气粗,感个冒都要进治疗舱躺一下他没任何意见。 但是他不行啊,他光是看一下都心痛得滴血! 无忧真的很想呼他一巴掌,此时又完全不敢造次,低低说:“不是我开的。” “那谁开的!”宋星幼咆哮。 “我开的。”一道熟悉纯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宋星幼愣了愣,转身便看到一身机械系制服的毕泽站在那,他身旁还单膝跪着满额冷汗的宋月昀。 此时宋月昀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趾高气昂,被小殿下传唤来后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痛骂,他眼睫低垂,冷汗涔涔,连呼吸都在颤抖。 而刚刚还在大发雷霆,对宋月昀冰冷斥詈的毕泽,在宋星幼转身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如同见了猛虎的羔羊,一身威严化为虚无,甚至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地开口:“我、我开的,怎么了……” 室内仅有知晓毕泽身份的五个人,还有一个便是目露嫌弃的凯奥,坐在旁边满脸无语。 小殿下不知道着了什么鸟魔,把宋星幼二哥狗血淋头地狠批一通,对宋星幼本人却像见了鬼一样,不知道怕个什么劲儿。 真是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