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弱小可怜但能吃》 清汤手擀面 记忆明明还停留在因观光栈道年久失修,从山崖坠落的一瞬间。 下一秒睁开眼,面前却是红烛摇曳的新房。 秦夏眉头紧皱,一刹那间大脑宕机。 我是谁,我在哪? 直到一份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才眨眨眼反应过来—— 自己穿书了。 穿的还是他在旅游途中,用来打发时间时看的一本古风网文。 剧情没有太差,但也算不上多么好。 通篇看下来,唯一给秦夏留下印象的角色却只有一个——反派虞九阙。 虞九阙是个教科书般的反派太监。 执掌司礼监与东厂,权势滔天,后扶持新帝登基,彻底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私底下更是贪污受贿、卖官鬻爵、草菅人命、声名狼藉。 这本撇去感情线,全程都在讲述原书男主,也就是虞九阙一手扶持的傀儡新帝如何与其斗智斗勇,成功将虞九阙抄家砍头的故事。 秦夏会对这个人物记忆深刻的原因在于,虞九阙是太监的同时,还是个“哥儿”。 哥儿又叫双儿,可以生育,外表肖似男子,体型相对纤细、五官秀美,虽也有部分男性特征,却功能不全。 大雍朝宦官势大,内侍多为哥儿出任,男子若想入宫,就得挨一刀。 别看内侍以“哥儿”居多,实则混出头的大太监全是净了身的男子,哥儿们往往沦为他们的取乐之物。 若是宫女,还能算个堂堂正正的“对食”,而哥儿什么也不算。 虞九阙能以这样的身份,成为只手遮天的九千岁,足见其手腕与魄力。 掌权时期,还推行了不少称得上有所远见的决策。 可他的“坏”,也是不能否认的。 至于为何一个被迫入宫的穷哥儿,会变成后来不择手段向上爬的当朝权宦,诱因书中也提到过。 乃是有一回虞九阙奉命出京办事,途中却遭了宫中的对头遣人暗算。 他拼尽全力假死逃脱,半路上受伤失忆,落入人牙子之手。 人牙子不知其身份,当成个普通哥儿挂在牙行出售。 因体格不够康健,被平原府齐南县的一个光棍无赖折价买走当夫郎。 随后不止失了清白,还时常在无赖喝醉后横遭打骂,吃不饱穿不暖,在这个过程中,虞九阙逐渐黑化。 一个月黑风高夜,虞九阙忍无可忍,发起疯来拿刀捅死了无赖。 大约是因为受了剧烈刺激,反而就此恢复记忆。 随后韬光养晦数月,杀回盛京,自此之后不择手段,步步高升。 而秦夏穿成的角色,正是这个齐南县的无赖混混。 掐指一算,他还有三个月就要横尸炕头,被埋在后院的菜地里。 意识到“自己”的结局,先不管原主去了何处,秦夏打了个激灵,当场酒醒! 他这一退,就退到了床边,还不忘提醒了未来的督主大人,现在的失忆小可怜一句—— “那个,你把衣服穿好,别着凉。” 虞九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被对方扯乱的衣服。 虽不解秦夏为何突然停了手,可还是快速把衣领拢紧,衣带重新系好。 接下来等待二人的便是一段沉默。 秦夏捏紧眉心,快速思索。 作为看了不少穿书的网文读者,他深知这种穿越是没有回头路的。 原主多半已经身死,对方回不来,他也回不去。 而如今穿来的时机恰好,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最好的解决办法无疑是把虞九阙送走,彼此之间不产生任何瓜葛。 然后自己就以“秦夏”的身份在这个朝代当一个普通老百姓,吃吃喝喝重活一世,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是在那之前,还要把今晚应付过去才好。 大晚上的,外面天寒地冻,总不能把虞九阙赶出家门。 正发愁该如何和虞九阙相处的秦夏,这时却碰巧听见小哥儿的肚子突兀地叫了一声。 他抬眼望去,目光所及,虞九阙面露窘迫地捂着腹部,还往床炕的角落缩了缩。 秦夏顺着原主的记忆回想一番,恍然大悟。 时下婚礼又名“昏礼”,于黄昏时分举办。 原主摆宴时光顾着和那群狐朋狗友喝酒,连碗热水都不记得给虞九阙送。 “洞房”之前,虞九阙自己顶着盖头,在屋里枯坐了好几个时辰。 怪不得会饿到肚子叫。 秦夏上辈子热爱美食,还是个烹饪大奖拿到手软的特级厨师,最看不得有人饿肚子。 虽然如此,被人听到肚子乱叫也是一件颇为尴尬的事。 秦夏轻咳一嗓,明知故问,“你饿不饿,我想去下碗面,要不要一起吃?” 试问哪个饥肠辘辘的人,不想在冬日的晚上吃一碗热汤面。 虞九阙思来想去,还是缓缓点了头。 秦夏穿上棉衣,离开了屋子。 殊不知自己走后,虞九阙望着他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从堂屋走到灶房的几步路里,秦夏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冷! 棉衣哪里比得上后世的羽绒服保暖,风一来就吹透了。 好在由于灶房内的土灶连着屋里的火炕,多少留有些余温。 秦夏用灶火引燃了半根蜡烛,举着打量了一圈灶房。 依着原主的记忆,他直接略过空空如也,耗子都懒得进的米缸,拉开了靠墙的旧木柜。 其中余粮有是有,但数量少得可怜。 满打满算只有一碗白面、半口袋杂面和几个鸡蛋,唯一和蔬菜能扯上关系的,除了墙上挂着的老蒜辫子,就是这柜子里油纸包的一把菜干。 秦夏对着烛火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这应当是菘菜晒的,也就是白菜干。 别说,这点东西,还真就只够下两碗清汤面的。 秦夏无奈地摇摇头,寻了个地方把烛台放好,当即忙活起来。 现在气温低,面饧得慢,哪怕放一晚上也不会发酸。 秦夏掂量了一下存货,打算把所有的白面都做成面条,两个成年人吃一顿绰绰有余。 剩下的杂面也拿出来一部分和好放着,这样明天一早正好烙几个饼子当早饭。 做好决定后,秦夏先去院子里的水缸提了一桶水进灶房,先把菜干洗净后泡好。 时下吃的都是井水,他用葫芦瓢舀了一点到口中尝了尝,凉意激得牙齿都在抗议,细品却有丝丝的甜味,没有涩意,看来是一口出甘水的好井。 不过到底是生水,他不敢多喝。 在面粉中加入盐和适量的水,揉成光滑的面团,拿一块干净的布盖上,暂且搁在一旁醒发。 秦夏弯腰将灶火烧得更旺,在大铁锅中倒满了水,打算多烧些热水备用。 等水烧开的时间里,他也没闲着。 原主一个光棍,偶尔下厨煮碗面疙瘩都是厨艺巅峰,自不能指望他把灶台收拾地多干净。 秦夏看不过去,找了块抹布便开始仔细打扫。 这期间水烧开了,他就着热水用炊帚把大铁锅也刷了一遍,同时烫洗了能找到的所有碗筷厨具等。 待到灶房被收拾地焕然一新,秦夏出了力气,更饿了。 他迫不及待地看了看面团,见已经饧到位,就把面团捞出,放在洒了些干面粉的案板上。 刚在热水里洗过的擀面杖还带着一丝余温,面团被擀成了薄薄的面饼,折叠起来后,手起刀落,眨眼的工夫面饼就变作了等宽的面条。 用手抓散,抖一抖,新鲜的手擀面就做好了。 好面需得好汤配,家里没有荤腥,这任务就只能交给鸡蛋。 继续烧火,蒸干锅内水分,加入油罐里剩余不多的菜油,油热后两个鸡蛋翩然入锅,煎至两面金黄,加水煮开,汤色变为飘着一层漂亮油花的乳白,成就一锅简易版“高汤”。 面条下锅,随沸水翻腾,眼看将熟,菜干亦投入怀抱。 干瘪的菘菜吸饱了汤汁,逐渐变得舒展,灶房的冷清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暖意融融的食物香气。 这股气息自是不止萦绕在小小一间灶房中,早就顺着不大的小院,几步的距离,自门窗的缝隙钻进了正屋。 虞九阙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他默默咽了一下口水,手指绞紧了衣带。 自己记忆全无,身带伤病,像畜牲一样被人看过牙口任意发卖,在牙行住的很多天里,他没吃过一顿饱饭。 脑海里还残存着秦夏带着浓烈的酒气,把自己按在床上撕扯衣服的画面,哪怕之后秦夏突然好似酒醒了一般变得客气有礼,还主动提出要去煮面,虞九阙仍然不敢对他抱有多少信任。 毕竟自己只是对方花五两银子买来的夫郎罢了,卖身契都握在人家手里,没有资格平起平坐。 虞九阙的眸色就此暗了下去。 秦夏端着两碗面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虞九阙还保持着自己出门时的姿势,缩在床炕一角,像是在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想及在原书中虞九阙今晚的遭遇,不由地有些唏嘘。 万事都有因果,只求自己拔除了恶因,来日也可避免结出恶果。 “阿九,过来帮我关个门,屋里就这么点热乎气,可别散了。” 他有心打破尴尬的平静,故作熟稔地与虞九阙说起话。 阿九是牙人随口起的名字,歪打正着和虞九阙的真名对应,知道内情的秦夏叫起来极为顺嘴。 虞九阙先是一愣,当看到秦夏确确实实端了两碗面时,心脏咚咚地跳了两下。 他依言下床关门,寒风拂面,吹得他打了个哆嗦。 等到回过身时,见秦夏已经把热汤面摆在了桌上,招呼自己道:“愣着做什么?快过来,趁热吃。” 葱油千层饼 虞九阙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一碗面。 只见面汤乳白,面条莹润,几根煮发的菜干虽比不上鲜菜翠绿馋人,可这点小小的缺憾,全数被旁边那枚金灿灿的煎蛋尽数弥补。 他肚子饿得发慌,见秦夏已经埋头吃起来,没有半点难为自己的意思,遂也试探着动了筷,挑了几根面进口中。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第三口。 热乎乎的面条爽滑筋道,不软不硬。煎蛋滋滋冒油,半流动的蛋黄伴随着煎蛋吸饱的汁水流入唇齿间,香得人舌头打颤。 虞九阙觉得鼻头与眼眶齐齐一酸。 大约是这些天常常饿肚子,还要在牙行与别人抢食养成的习惯,他快速把面条往嘴里送,几乎没怎么咀嚼就囫囵咽下去。 秦夏看他埋头苦吃的样子,当心他把胃吃坏,忍不住道:“吃慢些,不够锅里还有。” 虞九阙闻言,听话地放慢了速度。 秦夏见状放下心,低头继续吃起自己的那一份。 一大碗面下肚,秦夏已经有了八分饱。 他见虞九阙吃完后默默舔着嘴巴,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主动提出再去给他盛一碗。 锅里留的汤水多,他们吃得不慢,面条尚未变坨。 第二碗面依旧被虞九阙吃了个精光,面碗底朝天的时候,小哥儿本人连个饱嗝都没打。 秦夏迟疑地打量着他,心里生出个令人有些难以置信的猜测—— 该不会,还没吃饱? 话问出口,秦夏肉眼可见虞九阙的面颊飞红。 “我饭量可能有点大。” 又听他飞快解释道:“但我可以不用吃那么饱。” 吃得多,花的钱也就多。 虞九阙生怕秦夏会因此觉得养不起自己,而心生埋怨。 秦夏想了想书中剧情,除了一些描述虞九阙多么奢华无度,吃一顿饭恨不得要和皇帝一样摆它几十盘子菜,还有专门的小太监试毒外,不曾记得提到过这码事。 何况看虞九阙的纤细身板,饭量再大,还能大到哪里去? 怀抱着这个想法,秦夏淡定地回到灶房继续揉面团。 这一次虞九阙也跟了过来。 他身上穿着秦夏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另一件棉袄,坐在小板凳上帮忙烧火。 然而很快,秦夏就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得简单了。 一个面团、两个面团、三个面团…… 第三碗面、第四碗面、第五碗面! 前后足足五大碗面条,全都进了虞九阙的肚,连个响都没听见。 擀面到最后,秦夏已经麻木,甚至对于虞九阙连吃五碗后说“饱了”的事都深表怀疑。 “真的饱了么?” 虞九阙对自己其实是个“饭桶”的事实已经放弃挣扎。 假如明天秦夏把自己退回牙行,理由是“吃太多、养不起”,似乎也情有可原。 秦夏再三确认,在听到虞九阙克制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后,总算真的相信了他。 “且不说能吃是福,你看你,能吃还不胖,多好。” 秦夏出声安慰,同时隐晦地看了一眼虞九阙的小肚子。 书中曾这样描写虞九阙:容貌妖冶、性情阴鸷、一手遮天、心狠手辣。 而在此刻的秦夏看来,再可怕的反派也挡不住吃饱后凸起的小肚子。 这么想…… 还怪可爱的。 胡同里的更夫早已敲响两下梆子,二更天已过。 时下业无宵禁,酒肆、楚馆等多半通宵营业、欢饮达旦。 但普通小老百姓睁眼便是一整日的劳碌,仍旧习惯早睡早起。 原主本是个浪荡闲汉,过去时常过了午夜还在酒肆饮酒吹牛。 现今芯子换成秦夏,怕是要摇身一变,成为养生达人。 想及此处,叼着刷牙子*的秦夏不由打了个哈欠。 洗漱完毕,熄灯上床。 家里被褥足够,秦夏索性分了两个被窝,他一个,虞九阙一个。 成年男子,晨起难免有些本能反应。 加之他上辈子性取向就弯成了蚊香,虞九阙在他眼里和同性无异,若是擦枪走火岂不糟糕。 至于不继续“洞房”的缘由,他也早在揉面团的时候就想好了。 “我听牙行的牙人说你身子骨孱弱,将养好之前,怕是不宜行房。之前是我喝醉了,你别放在心上。” 虞九阙听在耳中,有一丝丝地庆幸,同时却也多了一份忐忑。 从牙行离开前,同样等待发卖的一位姐姐曾经告诉他,能卖给良家当正头夫郎,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只要在床帏之间哄好了汉子,有孕后生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只要不是太苛刻的人家,多半会就此放还身契,为他改回良籍。 虞九阙本已做好咬牙从了对方的准备,可秦夏偏偏临门一脚时收了手。 让人怀疑,枕畔的男人会不会已经后悔了。 试问谁想花五两银子,娶一个食量如牛还不宜行房的饭桶? 他遂又试探了秦夏两句,见秦夏不仅当真没这个意思,还心大得很,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这会儿连呼吸都放平了。 虞九阙只好缩进被子里,顶着一脑门乱糟糟的思绪阖上了眼睛。 他难以入睡,又不敢翻身,生怕吵到秦夏,这么拘着自己,不知熬了多久,倒也蹙着眉头睡沉了。 隔天一早,秦夏睁眼时,窗边晨光熹微。 冬日天亮得晚,秦夏估摸着应当还未到辰时,也就是七点,和他上辈子好不容易养成的健康作息差不离。 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今日要做的事,想起身时却发现事情有点不对。 也不知昨日半夜里同床的小哥儿多怕冷,明明隔着一个被窝,愣是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不说,还拼命地往秦夏这头挤。 秦夏因为睡得结结实实,竟毫无察觉,两人就这么依偎着过了一夜。 抽出自己的手臂时,秦夏不小心触到了虞九阙露在外面的指尖。 冰冰凉凉,好似是一丁点雪。 天色尚早,完全可以多睡一会儿。 秦夏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从床上挪走,没惊醒哪怕在睡梦中,眉宇间也笼着一层愁容的虞九阙。 临走前,还没忘端走炕头上饧了一夜的面。 早晨的空气无比清澈,秦夏仰头看向干净如一块玻璃的天幕,正式接受了自己穿书的事实。 往好处想,这个新身份四肢健全,无病无难,还是个县城“有房一族”,条件不可谓不好。 等他送走虞督主这尊“大佛”,凭借自己的两只手,高低也能在这大雍朝混个小康。 想开这一点,秦夏周身一轻。 打了水在灶房洗漱后,就开始着手用昨晚发好的面做烙饼。 天大地大,做饭最大。 过了一夜,杂面团成功发至两倍大,手指一按一个窝。 这个时代没有酵母,面团只得像这样发酵。 不过下一次就不用等这么久了,发起的面可以留出一块当做“老面”,下次混在面团里,发面的速度就会更快。 留出面引子后,秦夏先起锅热了一些油。 热好的油放凉后会得到“熟凉油”,混合面粉、盐和后院摘的野葱,就是可以做葱油饼的油酥。 但秦夏不打算做普通的葱油饼,而是打算做千层饼。 面团在案板上擀平成圆形,在上面均匀地抹上混合好的油酥。 再将上下两部分的边缘,隔着固定的距离切一刀,上下交叠后再左右交叠,由此形成千层。 这样叠好的面团被轻轻擀平,上锅烙熟,切开后便是层层松软,葱香扑鼻的千层饼了。 考虑到虞九阙的饭量,能切成六大块千层饼的烙饼,秦夏一共做了两个。 家里没有米,熬不了粥,秦夏想了想,索性拿了两个鸡蛋,打了一大锅鸡蛋汤。 虞九阙醒来时,饭香已经和昨晚一样萦满了整个小院。 他迷迷糊糊地看向早就空了的另外半张床,当意识到自己睡过头后,猛地一下坐了起来。 他身为刚过门的新夫郎,不早早起来干活就罢,居然还一觉睡到现在。 虞九阙只觉得周身发冷,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被秦夏休弃的结局。 他惶恐不安地穿好衣服跑出门,却不知是刚刚起床太着急还是天太冷,居然在跨过门槛时感到一阵头晕。 慌乱间他想扶住旁边的门板稳住身形,意外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再仰起头时,就看到了秦夏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夏扶着虞九阙,心里头一阵后怕。 刚刚要不是自己正往这边走,加上腿长步子大,及时一把撑住了对方,怕是这小哥儿多少要再摔出个好歹。 再看虞九阙惨白的脸色,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怕是颅内暗伤未愈,隐疾便会像这样时不时复发。 虞九阙不知内情,只有紧张。 缓过那一阵眼前发黑的晕眩,他当即竭力站直了身。 “我没事。” 他否认过后,又垂眸道歉,“对不住,是我贪睡起晚了,以后不会了。” 话音落下,回应他的是一声底色和煦的轻笑。 秦夏看着虞九阙,像看什么稀罕物。 “你慌慌张张地往外跑,衣带都系错了,是为了和我道歉?” 虞九阙低头一看,自己果然把衣襟系得一团糟。 他抬手想重新系,结果一不小心,把活结变成了死扣。 秦夏看在眼里,实在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他把小哥儿推回屋里,让他站在向阳处,一边替他梳理着恼人的衣带,一边道:“家里只你我二人,我习惯早起,与你无关,你若想睡,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什么妨碍。” 说话间,他修长的手指已灵活地挑开死扣,替虞九阙重新把衣裳穿好。 “头还晕着么?” 虞九阙讶然。 “你知道我……” 秦夏颔首。 “牙人告诉我你没了过去的记忆,这样的人多半是头部受创所致,想来受伤后你也没正经看过郎中,落下病根也在所难免。” 原来如此。 虞九阙与秦夏短暂地四目相对,不知何故,他总觉得眼前的男子生了一双好似能将自己看透的眼睛。 小插曲过后,两人总算能在堂屋相对而坐,吃起早食。 千层饼一块比巴掌大还大,十分厚实,最顶一层的饼皮焦酥,中间的饼瓤哪怕是杂面所做,也有不输白面的可口。 不用搭配什么腌菜咸蛋,单单空口吃便滋味十足。 秦夏超常发挥,吃了三块才收手,接下来边喝鸡蛋汤边看虞九阙“炫饭”。 虞九阙吃得多,但吃相却很好看,而且每一口都吃得很香。 秦夏看了一会儿,略微明白了为何前世网络上的吃播那么火。 他慢条斯理地喝汤,把吃饭的速度放慢到和虞九阙差不多同时结束。 后者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抢着去洗碗,还不许秦夏插手。 秦夏无奈,确认他再没什么不舒服,嘱咐他小心些,用温水兑了再洗碗后便放他去了。 很快院里传来水声阵阵,秦夏用抹布擦干净桌子,半晌后抱了一个陶罐走了过来。 原主对自己还剩多少银钱没有概念,花销从无节制,秦夏指望不上他的记忆。 哪知把藏钱的罐子倒空后,秦夏才知道原主明明是处处都指望不上。 数来数去,陶罐里也只有不到五钱银子。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小荷包,里面放着三个青玉骰子,是原主某次在赌坊走了大运赢来的。 这就是原主掏了银子买回虞九阙后,剩下的全部身家。 看得秦夏只想翻白眼。 这人当真是做事顾头不顾腚,一副打算带着夫郎喝西北风的架势。 怪不得后来会成日无能狂怒,靠酗酒、家暴发泄情绪。 秦夏上辈子身家尚可,也是见识过些好东西的。 他把那几个骰子倒出来,对着光看了看,觉得大约值些银子。 拿去典当,应该能换到一笔“启动资金”。 平头百姓要想在此间安身立命,无非是走士农工商四条路子。 士和农不必说了,厨子也算不得“工”,他能做的只有吃食生意,也就是从小商贩做起。 只是这第一桶金,应当靠什么吃食来赚更好,才是眼下最重要的问题。 铁板豆腐 “小夏哥!开门!我是豆子!” 秦夏闻声前往院中,木门拉开,只见外面站着一个头戴网巾的小个子汉子,正是原主干娘方蓉的儿子,柳豆子。 方蓉是原主母亲白如心的手帕交,两人的孩子还在肚子里时,就商量好了要认彼此为干亲。 原主这人唯一的好处,就是对自己的干娘还算孝顺,对柳家两姐弟也颇多照料。 即使不着调的时候更多,柳家的摊子若是有人来找茬,原主每一次都会出头。 “你怎么来了,这是出摊回来?” 秦夏扫了一眼柳豆子身后停的板车,上面放着摞在一起,用来装豆腐的木盒子。 “回来了,今个儿生意还不错,早早就卖完了,我娘之前嘱咐我,回家前路过你这的时候,给你送块豆腐吃。” “干娘不在家?” “我姐不是有身子了,害喜严重,我娘回村里看她去了,一大早搭牛车走的。” 说罢柳豆子就回身从车上拎过一个藤编的小篮子,里面沉甸甸的放着一大块豆腐。 “这还有半桶豆渣,小夏哥你要是不嫌弃,也留下吃。” 秦夏接过东西,“这叫卖完了?” 明明剩下的豆腐和豆渣,也能卖个十几文钱。 柳豆子憨厚一笑,挠挠脑袋。 “给自家人留的,算账就生分了。” 见柳豆子转身欲走,秦夏出言叫住了他。 “家里没人,你回去也冷锅冷灶,不妨留下来一起吃。” 柳豆子蹲在灶房里剥蒜,时不时瞅一眼灶台前秦夏的背影。 秦夏几次看在眼里,不由问道:“我背后有什么东西不成,惹得你看个没完。” 柳豆子把剥好的大蒜放进碗里,歪着脑袋道:“说不上来,我总觉得小夏哥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秦夏不动声色。 “哦?哪里不一样?” 柳豆子抠着薄薄的蒜皮,眉心紧蹙。 “我也说不上来,好似……气质更稳当了?还有,小夏哥你以前不是最厌烦下厨了,怎么现在看起来还兴致勃勃的。” 秦夏洗干净手,正在用布挤干豆渣里的水分。 “我成了亲,自然和以前不同了。” 柳豆子恍然大悟。 “怪不得,我娘也说我总长不大似的,怕是要给我找个媳妇才好,原来是这个道理。” 秦夏唇角扬起。 算算年纪,柳豆子今年才十六,对他来说就是高中生的岁数。 小孩子,就是好糊弄。 “剥完蒜,去后院扯几根野葱来,中午给你做两样没吃过的菜。” 柳豆子屁颠屁颠地去后院拔葱,秦夏把挤干的豆渣和切成厚片的豆腐备好,擦了擦手回了一趟堂屋。 桌边,虞九阙正在仔细地穿针引线。 听到秦夏进门的声音,赶忙站起来。 “相公。” “这是忙什么呢?” 虞九阙把桌上的衣裳往里推了推。 “箱笼里收拾出来的衣裳,有几件破了口子,怕是让虫蛀了,我想着补一补。” 他们早上用罢早食,秦夏有意将家中里外打扫了一遍。 为了让虞九阙做点轻省活计,别又犯头晕,他便将收拾箱笼的事安排了出去。 虞九阙十分用心,眼下已经把秦夏能穿的衣服都拿出来叠好。 秦夏有些意外。 “你会做针线?” 按照原书的剧情线,这会儿“虎落平阳”的虞九阙纵然地位还没有日后那么高,在宫里大小也是个十二监之一的掌事公公。 没想到还会做这等小事。 虞九阙抿了抿唇。 “会一些,缝补衣裳是够了。” 他深知自己比不上旁的小哥儿那么心灵手巧。 虞九阙摸着自己手指与虎口上的几处老茧,依旧不明自己过去是靠什么谋生的。 “这么厉害。” 秦夏上辈子也就会缝个扣子,对虞九阙的夸赞十分真诚。 “相公来寻我,可是有需要我帮忙的?” 虞九阙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他知晓这会儿家里有生人。 “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午间我留了豆子在家吃饭。豆子是我干娘的儿子,一个小兄弟。” 在虞九阙看来,这是秦夏的家,秦夏招待谁都是理所应当的,哪里还用知会自己。 可秦夏却愿意多说这么一句,说明是打心底里尊重自己。 他心头微微一暖。 “既然是相公的兄弟,合该招待的,我出去和柳兄弟打个招呼如何?不然显得失礼。” 于是柳豆子揪着几根还带着土的野葱,傻呵呵地从后院过来时,便看见院中秦夏的身旁多了个年轻小哥儿。 见了自己,还行礼道:“给柳兄弟问好。” 吓得柳豆子话都不会说了,赶紧丢了葱作揖道“好……也给嫂夫郎问好!” 惹得秦夏在一旁笑出声来,虞九阙也不禁莞尔。 柳豆子闹了个大红脸,心里却想起自家娘亲说过的话来。 他娘昨日来秦家帮新夫郎添妆,回去便说九哥儿长得端正标致,和秦夏很是登对。 “你小夏哥这人,别的不说,实打实长了好皮相,一般人和他站在一起,都活像秃毛鸡,这个小九哥儿却是个出挑的。只盼他成了亲后别再和先前那么不着调,夫夫一道把日子过好才是正理。” 如今看来,好似还真让他娘给说中了。 虞九阙本想进灶房一起帮忙,被秦夏以灶房太小,他和柳豆子两人就塞满了为由,劝他回屋里去待着。 “把炭盆拨弄旺些,暖暖和和地多好,一会儿饭好了喊你。” 虞九阙走后,秦夏发现柳豆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小夏哥,你和嫂夫郎的感情真好,回头我告诉我娘,她老人家定能放心。” 秦夏伸手把这多话的小子赶回灶房。 秦夏打算做的两道菜,是铁板豆腐和豆渣饼。 柳豆子跟着方蓉卖了这么久豆腐,还从没听说过“铁板豆腐”的吃法,好奇地不行。 秦夏遂一边做,一边教学。 锅里倒油,切成厚片的豆腐下锅煎熟。 煎豆腐时万万不可心急,时不时就去铲一下,这样只会粘锅或者把豆腐挑破。 等待的时间里,秦夏合着仅有的几样调料,一起拌了个料汁。 三勺酱油、一勺陈醋、半勺白糖,再加上切好的蒜蓉,搅拌均匀后放在一旁备用。 “豆腐还要煎一会儿,你我先团豆渣饼。” 鸡蛋打散,与豆渣和面粉一起倒入盆中,加适量的盐和葱花搅拌均匀,再抓一团到手里,用手掌按成差不多大的小饼。 柳豆子没两下就学会了,秦夏放心地交给他,自己端起铁板豆腐的料汁,用勺子均匀浇在了豆腐煎好的一面上。 豆腐因此由金黄转变为酱色,香气被锅里的热度激发,不住地向上蒸腾。 柳豆子连续咽了好几下口水。 谁告诉他,小夏哥的厨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成亲还有这作用不成! 等到豆腐的另外一面也煎到位,这道菜便能出锅了。 用筷子夹着,一块块在盘子上摞好,最后将余下的料汁往上一泼,洒上翠绿的葱花,还没入口,已是色香俱全。 “豆渣饼做好多少了?” 柳豆子数了数道:“约莫有二十个了。” 秦夏点点头,用一块豆腐抹干净了锅里残留的酱汁后,重新倒油烧热,先将第一批小饼下锅。 锅的正中间热度最高,很快便有几个小饼变作黄澄澄的色泽。 他夹出一个给柳豆子,“尝尝味道。” 柳豆子两眼放光地接过来,都顾不得烫,一口下去,香得直蹦跶。 “好吃!豆渣这么做,可比我娘做的豆渣饭好吃多了!” 秦夏笑道:“干娘做的豆渣饭也香得很,是你吃腻了才不觉得。” 接下来两人一个团小饼,一个下锅煎,流水线一般地将半桶豆渣变成了几十个小饼,在笸箩上堆得冒了尖。 “小夏哥,做这么多能吃完么?这东西凉了岂不就不好吃了?” 秦夏心下默道,那是你没见识过屋里那位的饭量。 “放心吧,能吃完。” 最后再用剩下的一点豆腐做了个小葱拌豆腐,聊作清口之用,秦家的午食便上桌了。 虞九阙把缝好的衣服搁进衣箱,出来一道布置碗筷。 鼻尖流转着豆香、酱香与油香,还没举筷,早已打心底里迫不及待。 柳豆子吃得头也不抬,满嘴冒油。 “好吃,太好吃了!小夏哥,秦奶奶以前做过这道菜么,我怎么没吃过?” 柳豆子知道秦夏的厨艺,八成是和秦家老太太学的。 老太太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干过厨娘,所以有此一问。 秦夏含糊道:“做过几回,觉得费油费酱的,就不做了。” 柳豆子不疑有它,加上嘴里满是豆腐,说话也咕咕哝哝。 “这滋味太妙了!我寻思便是去庙会上摆摊,一份卖五文的也有人要呢!” 秦夏听见柳豆子这句话后,预备给虞九阙舀小葱豆腐的动作微微一顿。 还真别说,铁板豆腐本就是现代风靡各大夜市的小吃,原料就是一味豆腐,其余的配料不值什么钱。 成本低,毛利高。 真要摆摊售卖,从柳家拿豆腐,两家还能互相帮衬。 原主不久前还听方蓉提起过,附近的街市上近来又多了两个卖豆腐的摊子,她家的生意已是愈发不好做了。 虞九阙见秦夏举着勺子发愣,半天什么也没入口,伸出筷子,轻轻夹了一块豆腐到秦夏的碗中。 秦夏被这块豆腐唤回了神思。 再看虞九阙,吃得面颊鼓鼓囊囊,像只小仓鼠。 他噙着笑意,吃罢碗里“夫郎”夹的豆腐,接上了方才的话茬。 “这么说来,我还真挺想去摆摊卖这个试试。” 柳豆子手一抖,咬了一口的豆渣饼落回碗中,睁大眼睛看向秦夏。 “我没听错吧,小夏哥,你居然愿意上街摆摊?” 上街采买 如果可以用八个字形容原主,那绝对是:眼高手低、好吃懒做。 有手有脚的年轻汉子,愣是成日里坐吃山空,以至于二十啷当岁都讨不到媳妇。 万不得已,掏空家底从牙行买了虞九阙。 即使如此,却也不好好珍惜,吃了上顿没下顿,连累虞九阙和他一起受苦,最后终于自食其果。 这是秦夏从原主记忆中得出的结论,所以面对柳豆子的惊奇,他毫不意外。 至于为何改变,理由完全是现成的。 “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不一样了。” 柳豆子看看秦夏又看看虞九阙,最终朝虞九阙竖起大拇指。 “嫂夫郎,你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多了。” 虞九阙一脸茫然,完全不知柳豆子为何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而秦夏为了同柳豆子证明自己的决心,说干就干。 饭后打着逛街消食的旗号,他揣上仅有的几钱银子和青玉骰子,跟在柳豆子身后,领着虞九阙一起出了门。 不多时后,在一家当铺门前停下了步子。 柳豆子知道那玉骰子是秦夏的心爱之物,恨不得每天不盘一盘就睡不着觉的。 这遭居然舍得拿出来典当,换来钱做生意养家。 成亲,恐怖如斯! “小夏哥,你真的想好了?就算是活当,以后想赎出来时,要付的利钱也不少。” 再好的东西进了当铺就要折个五成,柳豆子都替秦夏肉疼。 哪知秦夏一脸云淡风轻地进了当铺。 柳豆子在外面等的抓耳挠腮,好不容易等到秦夏夫夫二人出来,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怎么样?真的当了不成?” 虞九阙在一旁欲言又止,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秦夏。 他怎么也没想到,秦夏拿着骰子进去,开口就是“死当”。 “死当”意味着此物再无赎回可能,不过相应的,拿到手的银钱也会略多一些。 柳豆子听到“死当”二字,果然也惊掉了下巴。 “死当?小夏哥,你明知那骰子可不止值十二两银子。” 虽然十二两已经不少了,够县城里普通人家勒紧裤腰带吃上小半年的。 秦夏拍了拍怀中一下子变沉的钱袋。 “这骰子的来历你是知道的,本就是源自赌坊的不义之财,拿在手里,还嫌烫手。我现今成家,而后自当立业,已立志以后绝不贪杯,从此戒赌。这东西留着无益,舍了就舍了。” 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得柳豆子是肃然起敬,拍着胸脯道:“小夏哥,你只要有心,定能干出一番事业!咱们兄弟之间也莫客套,你有什么用得上小弟我的,尽管开口!” 秦夏上前拍了拍柳豆子的肩膀,毫不客气。 “眼下倒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你可知城里哪处医馆的郎中医术高明,我想带阿九去瞧瞧。” 柳豆子没多问虞九阙是哪里不舒服,对方是小哥儿,还较他年长,多问便是无礼。 三人一路穿行街市,走到某个拐角处,柳豆子遥遥一指。 “就是这处‘诚意堂’,里面的徐老郎中在城里口碑极好,诊金也公道,无论男女老少,只收十文。” 秦夏谢过柳豆子,又问过他城里划算的粮铺、油坊、杂货店等的地址,便让他先行回家了。 豆腐生意不好做,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磨豆子,故而每个下午柳豆子都会回家补觉。 方才走了大半晌,早已哈欠连天。 进到医馆,交了诊金。 瞧着岁数奔六张去的郎中捋着胡子,弗一搭上虞九阙的脉,花白的眉毛就乱竖起来。 “这脉象乃是内伤蓄血之症,蓄血脉微,元气必虚,长此以往,寿数危矣!” 医者仁心,老郎中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秦夏,好似他就是那个害得虞九阙“寿数危矣”的罪魁祸首。 幸而虞九阙及时为他分辩。 “此事与我相公无关,我曾流落街头,失了过往记忆,又遭牙行买卖,现在想来,可能是受过伤也未可知。” 原是落在过人牙子手里的,那过去遇见过什么事都有可能。 老郎中想及通过脉象发现的异处,沉了沉气,看秦夏的眼神仍带有一丝怀疑。 秦夏摸了摸鼻子。 “老爷子,我既带了人来,便是想给他治好的,您只管开药,我们定当遵医嘱好生调养。” 老郎中哼了一声,又为虞九阙细细诊脉,提笔写方。 “此事不可儿戏,他内里虚亏,有道是虚不受补,操之过急亦无用,且将这方子抓了去吃上十日再议。” 他递出方子,打量二人两眼,耐着性子补充:“年轻人,难免血气方刚,但此症有所好转之前,切记莫要行房。” 虞九阙的脸登时腾地一下红成柿子。 秦夏也好不到哪里去,顶着发烫的耳朵麻溜去抓药。 十副药,一副八十文,再加上一瓶三十文的安神定志丸,八钱多银子抬抬手就进了医馆的钱箱。 虞九阙心中五味杂陈。 既心疼秦夏抓药的银钱,又觉得自己对于秦夏,或许真是个大麻烦。 长此以往,秦夏真的还会对自己留有耐心么? 他下了台阶,对着走在身旁的秦夏道:“药钱……我会想办法还你的。我听人说城里一些人家或者商铺会招帮工,一日少说也有一二十文,日后我也会出门做事,攒了钱当做我的诊金和药费。” 秦夏只回了他两个字。 “不必。” 虞九阙心头一阵慌乱。 从昨晚到现在,秦夏对他着实太好了。 这份好带出几分不真实,令他反而愈发地患得患失。 秦夏注意到虞九阙的神色。 他说的“不必”,是因为自己现下付出的,除却本身无意为难虞九阙外,归根结底,背后都藏有私心。 对虞九阙好十分,是为了等日后对方恢复记忆,可以念着这份人情,放过自己,不找麻烦。 他已想好,等靠摆摊卖吃食赚到银钱,就给虞九阙在城中另外寻一个住处,将卖身契奉还。 届时二人没有夫夫之实,只需一封和离书即可再无瓜葛。 只是这些事情无法同小哥儿讲明。 “我们已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些生分的话。你就乖乖喝药,安心养病。” 虞九阙又能如何,只得抱着十副药的药包,和抱了金子一样谨慎。 看病只是出门的目的之一,秦夏和虞九阙一道,又沿街添置了不少东西。 第一站先去了粮铺,家里米面都告罄,再不买新的当真要喝西北风。 时下太平年景,粮价稳定。 先称了白面、白米各一斗,分别是八十文和一百文。 细粮价贵,以秦夏现在的身家做不到顿顿都吃得起,故而又称了两斗杂面。 杂面就便宜多了,一斗五十文,两斗才花了一百文。 此外粟米、高粱米、糯米、红豆、花生等也各称了一些。 其中糯米和花生最贵,前者一升十五文,后者一两就要三文钱,换算一下,一升足足三十文,可以换三升白米了。 问过才知花生这东西是朝廷发下来的种子,平原府这边不过刚种了两季,种的农户不多,价格自然高企。 秦夏庆幸自己穿越的时代合宜,像是番茄、红薯、土豆、辣椒等都已常见,花生纵然贵些,能吃到就好,不然他这个当厨子的,少不得束手束脚。 走出粮铺,转进油坊。 一壶棉籽油,用于点油灯,一壶菜籽油,用来做饭,统共花去五十文。 买时特地问了油坊伙计,后续多买一些能不能便宜些,伙计点了头,就是不知道具体能便宜到哪里去。 最后进到杂货店。 柳豆子介绍的铺子货品繁多,颇为齐全,秦夏拿了盐和糖,拣选了几种香料,譬如胡椒、花椒、干辣椒、大料等,花去一百五十文。 其实这些东西在杂货店买已算是亏了,像是花椒和辣椒,完全可以在家中院子里种上一些。 可惜秦家的菜地完全荒废,现下里面除了些野葱尚且顽强挺立,余下寸草皆无。 要想自食其力,只能等开春后撒种了。 到了这一步,两人手上都是大包小包,偏偏最大头的菜蔬蛋肉还一点没买。 秦夏看着过往路人手里提的篮子,身后背的背篓,深感自己生活经验太过不足。 正在这时,他瞧见了街对面有一个木匠铺子。 登时眼前一亮,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几句话后,秦夏以三两半的价格,从木匠手里买到了一辆略带瑕疵的木头板车。 中间留有搁置锅灶的地方,停靠时有支架支撑,不至于向一侧倾斜,正是街头巷尾不少卖吃食的小贩会用的样式。 因为是学徒的练手之作,用的不算是什么好木头,许多地方还留有一些木刺,但在秦夏看来这都不是大问题。 有了车,两人齐齐解放了双手。 “现在还差一套锅灶,一套调料罐,一把能固定在板车上的油纸伞……” 秦夏推着车,盘算着距离自己出摊还差什么东西没有采买。 虞九阙也试着想了想,提醒秦夏道:“相公是不是忘了盛小吃的容器,我瞧着街上大都是用油纸包的。” 秦夏一拍脑门。 “还真忘了这码事,你说得对,咱们再去买几刀油纸和竹签。” 掐指一算,五日后就是冬月初十。 城里的文华寺逢五、逢十设庙会,和村里的赶大集差不多,是城里每月最热闹的时候。 秦夏决定届时就在庙会上出摊,试试看这铁板豆腐,能不能让他赚到第一桶金。 试营业 考虑到自己要卖的吃食,秦夏花足足四两银子,到铁匠铺找工匠加急给自己打了个铁板,紧赶慢赶,好歹在庙会之前交了工。 很快到了庙会当日。 秦夏和虞九阙起了个大早,摸黑在炕头穿衣裳。 拾整好穿戴,秦夏下床去烧水,虞九阙揉了揉眼睛,把被褥叠放整齐。 塞在被窝里的汤婆子是家里原就有的,过了一夜里面的水已经变凉,却不好浪费,都是干净的,一会儿兑着热水洗漱刚好。 两人睡眼惺忪地在堂屋里刷了牙净了面,虞九阙用一根木簪子熟练地挽好头发,便看到秦夏在照着盆里的水,折腾他脑袋上的发髻。 奈何好半天过去,还有几撮头发在外面翘着。 虞九阙见秦夏眉宇间已有烦躁之意,主动道:“相公,我帮你。” 秦夏当真搞不定古人的长发,只得坐下来拜托虞九阙帮忙。 小哥儿的手法就比他熟练多了,三下五除二便收拢好的发髻,用蘸了水的梳子抿过,一丝碎发也无。 早食吃的是用昨天秦夏蒸的大馒头,蘸上蛋液做的煎馒头片。 老面馒头暄软有嚼劲,配上粟米粥和凉拌雪里红咸菜,虽简单,下了肚以后仍旧浑身暖和舒坦。 放下碗,两人马不停蹄地收拾出摊所需的东西,待到准备地差不多时,天色早已大亮。 系上围领,戴上暖耳,秦夏推车,虞九阙扶车,木轱辘轧过胡同里的泥土地,缓缓朝外行去。 —— 文华寺算不得什么古刹,据闻建寺不过几十年,却挡不住其香火旺盛,庙会也热闹。 一路往寺庙所在的城南方向走,同路可见不少推着车、挑着担的小商贩。 既有城里的住户,也有周边村镇过来的百姓。 时辰尚早,逛庙会的人马尚未到位,正是摊贩们争抢位置的时候。 “小夏哥!在这边!” 秦夏正在左右张望之际,远远便看见柳豆子在街边蹦着高朝自己招手。 过去才知,原是柳豆子事先给他们占好了一个摊位,一直帮忙守着。 低头看去,他腿边还放着两个大木盒,里面装着满当当的新鲜豆腐。 “这地方背风,过路人也多,我转了两圈,觉得这里最好。” 柳家在县城里有固定的豆腐摊,离此处不远,庙会上也少有人会买新鲜豆腐的,所以并不过来凑热闹。 只有方蓉听说秦夏今日要出摊,一早做好多出来的两板豆腐,遣了柳豆子送来。 “这地方确实合适,多亏了有你。”秦夏向柳豆子道谢。 “多大点事儿,小夏哥你这么客气作甚。” 柳豆子总觉得现在的秦夏格外“彬彬有礼”,按理说是好事,可他还怪不适应。 把板车停靠好,秦夏搬下藤筐,三人从里面拿出东西,布置起摊位。 三个调料罐一字排开,里面分别放着酱汁、辣椒面和切好的葱花。 辣椒面是秦夏自己的秘方,保管和市面上售卖的不是一个味道,若是遇上想吃辣的,可以加一些在豆腐上。 撑起的油纸伞雨天可以挡雨,晴天也可以挡尘。 现下很多摊贩都会在板车上插一把小伞,稍作装饰,兼顾美观与实用。 秦夏买的这把就简朴多了,他就是一个卖小吃的,买太好看的,溅上油点子还要心疼。 “相公、柳兄弟,喝口姜茶暖暖身。” 见收拾得差不多,虞九阙提起一壶从家里带来,余温尚在的姜茶,倒入三个碗中。 姜茶里加了红枣,老姜的辛辣中还牵扯出一味红枣的香甜。 柳豆子浅啜了一口,只觉得浑身气血都活络了。 “这姜茶一点都不辣,小夏哥,你是怎么做的,回头让我娘也学学。” 秦夏答道:“其实很简单,好些人煮姜茶是冷水下锅,改做热水下锅就能多少去一些辣。” 秦夏说罢,自己也小小地喝了一口。 他其实不太喜欢喝姜茶,今日熬这一壶完全是为了暗伤未愈的虞九阙。 顾及对方的口味,还往里面加了去核的红枣。 眼见虞九阙一小碗下肚,小脸都变得红扑扑的,秦夏没来由地觉得心情甚好。 有了姜茶在肚子里打底,再活动起来便不觉得手脚僵硬。 趁着还没上人,秦夏擦干净案板,开始切豆腐,虞九阙则在一旁摞着叠好的油纸盒。 和别家用一张裁开的油纸垫着吃食不同,秦夏教了他一种叠纸盒的方法,这两天晚上睡前,两人什么都没干,光顾着挑灯做这个了。 用这个办法叠出来的油纸方方正正,像个没有盖的小碗,底部结实,不会漏汤。 两人分工明确,各忙各的,就显出旁边多出来的柳豆子。 秦夏有些疑惑。 “你不回家去?” 柳豆子搓搓手道:“其实我娘说今天庙会,摊子上肯定人不多,让我留下帮忙来着。” 帮忙的前提是他们都没想到秦夏会带着虞九阙一起出摊。 这会儿一看,就这么巴掌大的食摊,哪里还用得上三个人了? 秦夏却琢磨出了方蓉的意思。 方蓉是长辈,将原主从小看到大,一定十分了解其品性。 这样的人突然喊着要摆摊做生意,很难讲是不是一时兴起。 加之原主做事冲动,以前常有在街上和人起冲突、斗口角的前科。 方蓉多半是因此才让柳豆子过来,真出事了总还能劝一劝。 “你若是乐意就留下,一会儿等开张了,你帮我切豆腐,我负责煎,阿九负责收钱。” 柳豆子嘴上答应下来,实际心里也打鼓。 铁板豆腐的滋味他尝过,定然没问题,可生意好不好做却是两说。 到时候若是秦夏赔了钱,被他娘知道,这出摊的主意源自自己无心说的一句话,恐怕耳朵都得被拧掉。 柳豆子这般想着,已经恨不得去文华寺上一炷香,祈祷秦夏今日一定生意兴隆。 过了巳时,庙会上的人流渐渐多起来。 早就候在此处的商贩们抖擞精神,各自开始叫卖。 “自家编的藤筐,结实耐用!” “卖小馄饨,骨汤小馄饨嘞——” “油酥烧饼!两文一个!” 柳豆子从会走路就跟着方蓉卖豆腐,对于叫卖一事轻车熟路。 他正愁手里没事做,便主动问秦夏,“小夏哥,我帮你喊!就喊……铁板豆腐,五文钱一份怎么样?” 秦夏却摇了摇头。 “暂且不忙着喊。” 在如何“打广告”这件事上,与其扯破嗓子喊这从未有人听过的名号,他倒是有更直接的法子。 时值冬月,天气一天较一天冷下去。 若非为了谋生,极少有人愿意寒冬腊月里往外跑,也就是庙会还能勾起些出门的劲头。 不过这庙会来得多了,也极少能看见新鲜东西。 譬如想取乐,来来回回便是跑旱船的、耍傀儡戏的、耍猴儿之流。 逛累了想吃点东西,喜欢汤水的喝羊汤或是小馄饨,喜欢干嚼的买个热烧饼、热包子就是一顿饱餐,像是小娃娃爱吃甜的,买串糖球、两块年糕、几片芝麻糖也就哄开怀了。 好些人逛来逛去,掌心里的几个铜板都焐热了,也不知道该交到哪个摊子的手里去。 直到有人闻到一股陌生却勾人的食物香气。 “这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闻着有酱香,怕不是谁家在炖肉吧!” 这条街上本就有不少酒楼、食肆,人们被那味道惹出一包口水,也只当是哪家店的后厨刚出锅了新菜。 可很快就有走在前面的人发现了香气的源头,哪里是什么食肆酒楼,分明是个头一回见的小食摊! 猴儿急的馋嘴汉子已经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三两步就走到摊子跟前闻道:“老板,你这卖的是什么吃食,多少钱一份?” 庙会大卖 两刻钟前。 摊位前空无一人,但秦夏已然开始有条不紊地煎豆腐。 热锅,倒油,将豆腐并排摆上,等时间一到,一铲子下去尽数翻了面,半点不粘不焦。 酱汁一泼,香气顺着风儿刮出去,衬得斜对面大锅汩汩炖着的羊汤都没那么有存在感了。 头两份出锅,给了虞九阙和柳豆子。 后两份则送给了左右挨着的两个摊主,一个卖果子的汉子,以及一个卖热醪糟的妇人。 四个人一起吃起来的情形,惹得周围的摊贩也罢,零星路过的行人也罢,全数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当不久之后,远处的街口人流涌动,清晰瞥见有人四处打量后认准自家摊子的方向,直直走来时—— 秦夏便知道自己的法子起效了。 “这吃食叫做铁板豆腐,辣的不辣的都有,五文钱一份,郎君可要尝尝?” “铁板豆腐?”汉子闻言有些失望。 说实话,来前闻着这么香,他还当是荤食。 哪怕这摊子用的“铁板”别处少见,颇有特色,挡不住豆腐的卤水味素来为他不喜。 但凡能做选择,他是一万个不乐意吃豆腐。 可真这么拔腿就走,他也下不了决心。 毕竟在此处略站了一会儿,他已被这浓郁的酱香勾得口舌生津。 汉子咽了下口水,问道:“五文钱一份,有多少?” 秦夏见这桩开门红的生意有戏,笑言:“五文钱可以得五大块,郎君是今天小摊头一位主顾,你若是要,便多给您搭一块。” 汉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切好的豆腐他抻头看过了,蛮大的一块,厚度也有,不是那等抠门的食摊。 “那便来上一份尝尝。” 说罢当即解开钱袋,数出五个铜板。 虞九阙那头收了钱,这头秦夏即以木筷夹起数块豆腐再次放上铁板,发出“刺啦”一声响。 待单面金黄,又用事先准备的小刷子,蘸取酱汁,轻刷一层。 现下用的酱汁,是在之前简易版的基础上又添了适量的花椒粉与胡椒粉提味。 可惜现下没有酿制蚝油的技术,不然若能再加点蚝汁定会更鲜。 “您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得到“不要辣”的答案后,秦夏遂没朝辣椒罐伸手,转而撒上翠绿葱花,大功告成。 “您拿好,小心烫口。” 热气袅袅的一份铁板豆腐入了汉子的掌心,顾虑秦夏的提醒,他好歹吹了两下才张嘴去咬。 第一口先是尝到外面一层酱汁,浓郁咸香,再往里吃一层,则是煎过的豆腐,外焦里嫩。 加之有切得碎碎的葱花中和,完全没有腻口的感觉。 “和闻起来的滋味一样,好吃!” 汉子直白地给出评价,正打算端着纸盒边吃边走,岂不美哉,结果一转身骇了一跳。 分明来时这周围一个人没有,怎么等一份豆腐的时间,就聚了这么多人头? 他哪里知道,这些人都是闻香而来,又担心花了冤枉钱,全都在等他这打头阵的尝鲜。 已有那耳朵灵的,听见了秦夏多送汉子一块豆腐的话,赶忙挤上来道:“我和他是一道来的,不过被他抢了先罢了,我也要一份,老板你也给一块的搭头呗。” 其实花五文钱买的鲜豆腐,大约能做三份铁板豆腐,且秦夏是从柳家买豆腐,一板的价格比市价还要便宜两成。 也就是说撇去酱料的成本,一份五块的铁板豆腐,五文钱中,秦夏能挣两文多。 多送一块,也无非是少挣个零头。 眼看摊子前零零散散也围了六七个人,秦夏想了想道:“我们也是小本生意,还望诸位体谅,不过既然这位郎君说了,从现在起往后九位,都多送一块!”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正在等候的这群人听见。 果然其中原本还在犹豫的,听到这句都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 送到手的便宜谁不占! 一小会儿工夫,虞九阙腰间拴着的钱袋里便进了五十个铜板。 他手碰过钱后都会快速用手巾擦一下,再去拿纸盒和竹签。 拿的时候也会注意着不碰会接触到吃食的部分,排队的人里有的瞧见这一点,便对这巴掌大的小食摊多了些好感。 开头那汉子见这么多人买,问后得知自己再买一份还是给六块,于是又拿了五文钱买了一份,这回要的是辣的。 一下子凑出十份,足足六十块豆腐,最开始秦夏备好的已经不够,柳豆子遂用木桶里的水舀着洗了手,站在案板前切豆腐。 “老板,给我多刷点酱!” “少来点辣,可千万别多了!” “老板,能再给我加些葱花吗?” 一群人在摊子前挤挤挨挨,选口味时更是七嘴八舌。 秦夏大方,有求必应,记性也好,一遭忙乱下来,半点差错皆无。 有些人拿到自己那份便继续朝前去了,也有和最开始的汉子一样留在原地直接吃。 能吃辣的人还是少数,点名要“微辣”的照样辣得“嘶哈”个没完,却也挡不住他飞快把下一块炫在嘴里。 这辣椒也是奇了,不似他在别处吃的那等单纯火烧舌头的辣,竟是教人吃了还想吃! 汉子舔舔嘴唇,还没吃完,就开始惦记起下顿了。 柳豆子埋头咣咣切豆腐,秦夏不叫停,他也就没停手。 等到再度装好一大盘子,本以为够卖一阵子了,哪知一抬头,好家伙,什么时候队伍又排出十好几个人去。 再抬头看看天色,这才过去多久,有半个时辰么? 柳豆子感到一阵恍惚。 他如此,虞九阙也如此。 钱袋沉甸甸的,已进了近百枚铜钱。 叠好的油纸盒本来垒得高高的,竹签满满一筷筒,现在再看,都明显少了一部分。 除去最初的十人享有“买五送一”的实惠,后面再来的想要讲价,秦夏也不拒绝,只是把数量翻倍。 “小摊今日开张大吉,若买两份,多送一块,买三份,多送两块,以此类推。” 豆腐不占肚子,成年汉子吃一份也就是尝个味儿,不少人见这边热闹,吃过的人都说好,闻言便会冲着添头多要一份。 也有结伴而来的姐儿或是哥儿,一人想吃,便拉着另一人也买,如此一人便能多得半块。 半块也不小,一口都是吃不完的。 甚至已经有人琢磨出了新吃法,在秦夏这里买两份铁板豆腐,再去对面的羊汤摊子打一碗羊汤,要两个烧饼。 把豆腐夹在烫手的烧饼瓤里,这么一咬,再喝一口多加胡椒的羊汤,滋味,绝了! 一上午过去,第一板豆腐已经卖空,第二板也缺了个角。 加在一起,大约卖了五十几份,得了二百多文。 左右的摊位因为他们的热闹,也连带沾了光,多做了不少生意,加上吃了秦夏的豆腐承了情,都送了回礼来。 卖果子干的汉子送的是一包五个带白霜的胖嘟嘟的柿饼。 用手一掰开,里面橙红流心。 卖米酒的婶子打了三杯热米酒,还给虞九阙那份单独加了一点花蜜。 三人忙里偷闲,就着这两样东西,加上卖的豆腐和家里带来的干粮馒头,草草用了午食。 期间摊子前的来客也没断过,至申时左右,余下的豆腐只够做五六份的了。 本以为还要在靠上一时半刻的才能卖完,没成想竟是赶上了一个上午的回头客,想帮着熟人捎带,张口就是四份。 秦夏数了数剩下的豆腐,“大哥,我这一共就剩下六份豆腐,您要是能买五份,多的一份就直接送您。” 按理说是买五送四,这样就是买五送五。 不过多五文钱罢了,汉子想了想,多的一整份他正好可以自己吃。 “那就依你说的,这六份你做三份辣的,三份不辣的,其中一份多多放辣椒。” “好嘞。” 秦夏半点不耽搁地将豆腐下锅,因为汉子要得多,负责打包的虞九阙想了想,将一个纸盒套在另一个上面,遂成了简易的纸盖。 继而三份摞在一起,用草绳系上,拎着就走,格外方便。 等汉子走了,秦夏不禁感慨道:“我都没想过可以这样。” 反派的脑子转得就是快。 虞九阙浅浅一笑,“一些小聪明罢了,比不得相公叠盒子的巧思。” 秦夏惭愧地挠挠脸颊。 这可不是他琢磨出来的,真算起来,好似还是以前上学时在手工课上学的。 柳豆子在一旁听着夫夫两个一唱一和,寂寞地搓了搓胳膊,只觉得寒风愈发凛冽了些。 天凉了,他也想要夫郎了。 “走了,收摊回家。” 比预想中更早地卖完,秦夏心情大好。 收拾完东西,临走前,秦夏从虞九阙那里拿了一把铜板,在邻居的摊位上买了一包干果和一筒米酒,给了帮一天忙的柳豆子。 “替我拿回家给干娘。” 柳豆子第一反应就是不要,秦夏哪里会听他的,执意塞进他怀里道:“一来我孝敬干娘是应该的,二来我也不能让你在这里白受一天冻。” 柳豆子哪里推得过秦夏,没两下就被成功打发走了,走时还一步三回头。 秦夏朝他摆摆手,推起车子和虞九阙一道走了另一个方向。 转过街角,这边多是卖新鲜果蔬菜肉的。 下午的东西自是赶不上一早新鲜,好处是价格也会便宜些。 秦夏走了两步,看见了一个卖鱼的小摊。 他往大盆里一看,见里面的大乌头还算活泛,便称了一条。 乌头就是俗称的黑鱼,冬日是吃它好时节,物美价廉,比猪肉便宜多了。 “一共是四斤一两,我卖六文钱一斤的,快收摊了给您算五文,您就给二十文吧。” 秦夏接过用草绳穿起的大鱼,看向虞九阙。 虞九阙这才反应过来钱都在自己这里,赶紧数了二十文递出去。 离开鱼摊后,虞九阙向秦夏道:“以后钱还是放在你身上的好。” 秦夏最不耐地就是算账管钱,上辈子他自己开私房菜馆的时候,每次看账都头皮发麻。 “不用,你管着就好,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反正等虞九阙恢复了记忆,也是看不上自己这仨瓜俩枣的钱的。 虞九阙闻言,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心里因此踏实了些。 “那我就帮你先管着。” 为了做鱼,秦夏特地在菜摊上挑了几个番茄。 其它像是菘菜、土豆、萝卜、冬笋等也买了不少。 虞九阙饭量大,别的两口之家买一次吃三天的量,他们家一天就吃完了。 秦夏暗道,幸好自己还算是有一技之长,不然当真会被吃穷。 今日的出摊可谓是大获成功。 回到家两人把车上的锅台清理干净,调料罐擦拭一新后,就迫不及待地进屋数钱。 好半天后,秦夏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 “我这边是二百零五文,你那边呢?” 虞九阙认真地数完最后几枚才抬起头。 “我这边是一百五十五文。” 秦夏一算。 “一共三百六十文,加上刚刚买菜的四十文,就是四百文,折算成八十份……差不多。” 他本就算着两板豆腐能有个九十多份,撇去今天送除去,倒是估量得不错。 “只算毛利,一日就赚了两钱。” 要是一个月下来生意都这么好,月末就能赚足六两银子。 如今在城里做活,能找到月钱二两的,就算是不错的差事,所以说有些时候,可别以为街头的小商小贩赚得少。 秦夏记得以前中学门口风雨无阻卖炸串的大叔,可是靠炸串小车给儿子买了房。 当然这只是秦夏畅想中的最佳情况。 庙会上的人多,假如平常在街上摆摊,怕是达不成这个收益。 但也无妨,他会做的小吃有的是,做铁板豆腐也是为了试水,既然有赚头,接下来尽可以多加几个品类。 把钱倒回钱罐,秦夏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虽说平常也早起,今天却是太早了一点。 他看了看时辰,不忙着做晚食,遂抻了个懒腰,问虞九阙道:“我想打个盹,你要不要也歇一觉?” 茄汁鱼块 秦夏也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外面的天都黑了。 旁边的床铺已然变得空荡荡,虞九阙不知去了哪里。 他掀被起身,虽然有些贪恋火炕的温度,但还是鼓起勇气下了床。 屋里黑蒙蒙的,古时就这点不好。 秦夏没忙着点灯,穿上外衣推门而出,看见灶房里亮着灯火。 “阿九?” 秦夏走到灶房前往里一看,果然见虞九阙站在案板前。 见到他,小哥儿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 秦夏这才注意到虞九阙居然在切菜,案板上已经有切成块的西红柿,以及葱姜蒜。 睡前他同虞九阙提起过,晚上打算做茄汁鱼块,再炒一盘土豆丝、一盘冬笋,蒸一锅米饭。 “你醒了。” 虞九阙放下菜刀,拿起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有些忐忑道:“我想帮着你提前备一下菜,但土豆丝我怕切不好,就只准备了这几样,米我也煮上了。” 一副因为不熟练,生怕哪里不妥当的模样。 秦夏眉眼微展。 “已经很好了。” 天色不早,他也饿坏了。 转而拿了几个土豆让虞九阙帮着削皮,秦夏则挽起袖子,打算先把乌头鱼料理了。 谁能想到这条鱼在家中木盆的浅水里又趴了几个时辰,居然还有一口气。 都说黑鱼凶且难杀,可见一斑。 这对于别人是问题,对于秦夏可不是。 只见他掏出家里的擀面杖,一手紧紧箍住滑溜溜的鱼,对着鱼脑袋就是一棒子。 几下过去,大乌头魂归西天。 他直接拿起刀,快速刮掉鱼鳞,扯掉鱼的内脏。 四斤多的乌头不小了,算上头尾有半条胳膊那么长。 按照秦夏的口味,更乐意做成水煮鱼。 不过虞九阙正在吃药,吃不得辛辣。 茄汁鱼也好,酸酸甜甜,很是下饭。 “家里要是有鸡鸭就好了,这些鱼肠子也不浪费。” 秦夏现在已经切换成了居家过日子的思维,君不见一大早胡同里王家的公鸡叫完,李家的开始叫。 家家养鸡种菜,他也不甘落后。 虞九阙把削好的土豆放回案板,闻言道:“现在天冷,不知道能不能养活,若是能买两只也是好的。” 秦夏舀来水把鱼冲洗干净,拎着往灶台边去。 “鸡雏和鸭雏估计是买不到了,赶明儿路过家禽行时看看,有合适的就买,没合适的就等开春。” 虞九阙设想了一番后院鸡鸭成群的样子,觉得那样热热闹闹地也很不错,便颇为欢喜的说了声“好”。 秦夏因此出了会儿神。 没记错的话,按照原书的剧情,虞九阙卖入秦家后三个月便恢复了记忆。 也就是说,等开春时,面前的小哥儿多半已经离开这个家了。 只盼他们这场扮作夫夫的折子戏,届时能有个太平的收场。 黑鱼剁块,加盐、葱、姜和一点点黄酒腌制片刻。 趁这个时间,秦夏将锅里煮过的米捞出来放在盆里,炖鱼的时候正好架上一起蒸熟。 鱼块腌好,裹上一层面粉,下锅煎透。 这一步完成后,将焦香的鱼块捞出,重新在锅内加入葱姜与切好的番茄,炒至番茄变色出汁,适当调味后洒入冰糖,直到融化,汤变浓稠。 秦夏用筷子尝了尝味道,觉得差不多了,便把煎好的鱼块重新放入,倒入一侧小泥炉上烧好的热水,架上蒸屉,放上大米,开始炖煮。 空出手来,转而开始切土豆片。 虞九阙原本在学着剥冬笋,听见菜刀的声音便转头去看。 只见菜刀在秦夏的手里仿佛快出了残影,好似一眨眼的工夫,一枚不小的土豆就变成了厚薄均匀的土豆片,继而变成了粗细一致的土豆丝 “阿九,麻烦帮我接一盆水。” 秦夏切完土豆才想起忘了接泡土豆的水,虞九阙放下冬笋,很快端回来一盆。 眼见土豆丝被放进水里,秦夏注意到虞九阙困惑的眼神,解释道:“土豆里有一种叫淀粉的东西,如果不泡水去掉一些,炒出来就不脆了,而且放在水里还可以防止变色。” 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虞九阙表示自己学到了。 每当这种时候,秦夏就觉得虞九阙看起来乖乖的,完全无法和那个书中描写的反派角色联系到一起。 两道炒菜的食材备好,锅里炖的鱼和蒸的米饭也都该出锅了。 虞九阙端菜、布置碗筷,秦夏快速刷了锅,把剩下两道菜做了出来。 “开饭!” 桌上三盘,分别是茄汁鱼块、醋溜土豆丝和冬笋炒肉。 米饭粒粒分明,散发着新米特有的醇香。 秦夏夹了一筷子鱼到虞九阙的碗中。 “尝尝这个,你应当会喜欢,乌头没有小刺,但吃的时候也要小心。” “谢谢相公。” 虞九阙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咬了一口鱼块来尝。 外面的酱汁很是浓稠,将鱼块包裹地严密,一起咬下后,在口中交织成番茄特有的酸甜。 真的是他喜欢的味道。 而且就连沾上酱汁的米饭,也变得更好吃了! 秦夏无形中和虞九阙想到了一起去。 他吃了两块鱼后,感慨完野生黑鱼就是比养殖的好吃,就用勺子舀了一些酱汁拌米饭。 吃完酸甜再想吃咸的,遂再夹几口醋溜土豆丝或是冬笋片。 一年笋子吃两季,分别是春天和冬天。 春笋脆,冬笋鲜,在秦夏看来,各有各的美味。 就是这东西坑人得很,看着挺大一个,剥开后就不剩什么了。 为了凑出这一盘,他足足买了七个大个头的冬笋,算来才勉强够他和虞九阙吃一顿的。 饭后,虞九阙再次主动揽过了刷碗的活计。 他虽然也在努力学做饭了,可也知道短时间内必然不会有秦夏这个手艺。 能做的唯有帮忙备菜、烧火、刷碗等。 作为新嫁的夫郎,还是牙行出身的,眼下过得简直是神仙日子。 上面没有长辈立规矩,家里也没有太多杂事可忙。 虞九阙把涮干净的碗摞在一起,一想到秦夏,唇角就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 可惜他很快就闻到了令人笑不出来的苦汤药味。 “一口气喝完,可以吃两块糖。” 秦夏和哄孩子似的看着虞九阙喝药,两块糖收在自己手边,一副对方不喝完就不给的架势。 虞九阙深吸一口气,端起碗,一脸英勇就义般的灌进了嘴里,觉得这滋味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又酸、又苦、又辣。 秦夏见他五官都要皱成一团,赶紧把糖投喂了过去。 虞九阙含住糖,一开始舌头仍是麻木的,好半天才抿出甜味,眉眼总算舒展开来。 喝完汤药,还要吃药丸。 秦夏给虞九阙递了水,觉得自己是养了一个食量惊人的饭搭子加小药罐子。 偏生他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情绪。 秦夏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心态…… 或许不太对劲。 —— 不过何等的风花雪月,都暂时挡不住秦夏专注搞钱的心。 庙会两日结束,大约因着第一天的口碑不错,第二天秦夏多从柳家订了一板豆腐,居然也全数卖光了。 一板豆腐大约是四十几份,又多挣了二百多文。 统共算下来,一场庙会秦夏到手的毛利大概有五钱左右。 为了感谢帮忙的柳豆子,加上也有日子没上柳家的门,第二天收摊后秦夏把板车送回了家中后,提着买来的东西,带着虞九阙去了住在紫藤胡同的柳家。 方蓉不是头一回见虞九阙了,再看也仍然觉得喜欢。 她一把拉过虞九阙的手,故意板起脸来同秦夏道:“说了大冷天的,别折腾别折腾,你看看九哥儿这小脸冻得煞白。来你干娘家里还带东西,下回就该将你直接打出去!” 方蓉是刀子嘴豆腐心,秦夏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深深明白这一点,当即作转身状道。 “干娘这话说的,从前是我不懂事,现下成了亲转了性,倒是还进不了这门了。要不九哥儿留下,我走?” 方蓉听罢忍不住笑出声。 “你这一张嘴,我是说不过。罢了,我也知你近来争气,但上门是客,没有让你忙活的道理,豆子,你领着你小夏哥和九哥儿去屋里吃茶去,东西搁灶房,晚食我来做。” 秦夏连忙给虞九阙使了个眼色。 后者旋即意会,拉住方蓉道:“干娘,秦夏过来就是为了露一手,让您尝尝他的手艺,您不用管他,他是当儿子的,孝顺您是天经地义。” 方蓉看了一眼虞九阙,再看秦夏那小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好好好,你们小两口看样子是齐心的,那我当真甩手不管了?” 柳豆子不耐继续听亲娘和秦夏客气来客气去,直接道:“娘,您就快进屋吧!带着我嫂夫郎烤烤火,一会儿我给你俩送果子去!” 虞九阙遂预备跟着方蓉进屋,转身前与秦夏对视一眼。 秦夏笑吟吟地给他比了个“去吧”的口型。 虞九阙轻轻颔首,搀着方蓉掀了门帘进门。 而主动留下给秦夏打下手的柳豆子早就馋虫乱蹦,跃跃欲试。 和个猴儿一眼跟着秦夏进了灶房,搓着手道:“小夏哥,今晚咱们做什么吃?” 烤冷面 “做一个糖醋排骨、一个菘菜腐竹煲、一个芹菜炒香干,再打一个萝卜丝肉圆汤,怎么样?” 一串菜名报下来,柳豆子的口水都快淌出来了。 “小夏哥,你这一顿饭两个大荤,快赶上过年了!” 秦夏把买好的菜一一从篮子里拿出来,笑着道:“这就算过年了?等真的过年时,我再让你长长见识。” 柳豆子点头如捣蒜。 他现在是一点不怀疑秦夏的手艺,平常随便做做都吃得这么好了,年夜饭还能差到哪里去。 他嫂夫郎嫁给他小夏哥,当真是掉进福窝窝了! 与此同时,屋中,方蓉正和虞九阙相对坐在炕头。 “尝尝这个橘子,豆子在码头上买的,难得没有什么酸头。” 虞九阙接过,道了声谢。 方蓉见他如此知礼,笑得一张嘴都拢不上。 关于秦夏突如其来的改变,方蓉和柳豆子的看法实则差不多。 母子二人都觉得八成是秦夏光棍多年总算讨到了夫郎,还格外合心意,所以为此支棱起来,不和从前一样只知道吃喝玩乐,没点正形。 不过作为秦夏的长辈,方蓉太清楚秦夏的德性,这会儿关起门来说话,也少不得嘱咐虞九阙几句。 “小夏这孩子,从小就是个上房揭瓦的皮猴子,他爹在世的时候,藤条都打断了好几根。可叹他爹娘接连撒手去了,缺了管束,这些年荒唐事也干了不少……” 方蓉挑着秦夏干过的“傻事”和虞九阙说道一番。 “总之,九哥儿你多担待。若是他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只管来找我,干娘替你说他!” 虞九阙手里捧着像个小灯笼似的蜜橘,其实是颇为疑惑的。 方蓉说的那些事,怎么听也不像是他认识的秦夏会干出来的。 但想到秦夏典当掉的那套骰子,他遂当对方确实是浪子回头,改邪归正。 “干娘多虑了,相公他待我很好。” 方蓉守寡多年,可也是从小姑娘过来的。 一看虞九阙的神情,便知小两口确实处得不错,顿时一颗心落回肚里。 “那样最好,你们夫夫两个把日子过顺当,早日给秦家添丁进口,小夏他爹娘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虞九阙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跳到了这上面,需知他和秦夏还没有圆房。 可是这件事显然不能教方蓉知道,他支支吾吾起来,方蓉只当是年轻人害羞,所幸没再继续深究。 假如说方蓉饭前还对秦夏现今的本事有所保留,当尝过晚食的三菜一汤时,她已是半点不放心都没有了。 糖醋排骨的每一块上都裹着红亮顺滑的酱汁,炖得恰到好处,轻轻一吮肉就脱了骨。 菘菜腐竹煲里的菘菜鲜甜,腐竹滑嫩,芹菜炒香干里的芹菜进了一趟油锅,出来还是绿油油、脆生生,一点没有自己做时那副蔫头巴脑的模样。 还有那一大盆萝卜丝肉圆汤,里面的肉圆都是秦夏现剁了肉馅自己汆的,汤色清亮,香而不腻。 她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都想不通秦夏这小子何时有了这么一门手艺。 什么跟秦阿奶学的那一套只能糊弄一下柳豆子,可糊弄不了方蓉。 这么多年,要学会早学会了。 方蓉自然想破头都想不到秦夏已不是过去那个秦夏。 她纵然一肚子狐疑,但一想到秦夏现在有把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本事,作为长辈的欣慰,终究盖过了一切旁的忧虑。 月上中天,秦夏和虞九阙一起回家。 他们手里挑了一盏柳家的灯笼,昏黄的灯光只能映亮脚下的一方天地。 胡同里的地不甚平整,两人走得磕磕绊绊,手臂时不时碰到一起。 眼看还要走一阵,才能出了胡同到宽敞些的大路。 秦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朝虞九阙伸出了手。 虞九阙顿了顿,选择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秦夏的掌心温暖,很快将他凉丝丝的十指烘热。 在无人瞧见的暗夜中,虞九阙悄悄地合拢指尖,与秦夏的手紧紧扣在了一起。 —— 庙会结束了,生意还要继续。 秦夏花一个月五十文,在县城里的六宝街租了一个长期的摊位。 这里归县衙下属的街道司管辖,交了钱后,会得到一个写着编号的木牌,反面写着摊主姓名、经营内容,与街道司处存档的对应。 出摊时,需将这个木牌挂在摊位之上,方便街道司的差役巡察。 街道司一旦发现有无牌经营、冒名经营的,便会当场取缔。 此外例如所售之物质量伪劣、摊上吃食令人吃坏肚子,甚至弄脏了地面没有及时清理的,轻则罚钱,重则拉去衙门挨板子蹲大牢。 所以说古人自有古人的管理智慧,不容小觑。 拿到木牌的第一天,秦夏重新将自己的小板车收拾一新。 他在油纸伞的两侧各栓了一根绳子,一侧挂街道司发放的木牌,一侧挂写着“秦家食摊”的招牌和写着菜名的木牌。 辰时初,秦夏与虞九阙正式到了摆摊的位置。 地上有街道司用石灰粉划的白线,各家需在线内经营,不得越界、不得过多占道。 左右相邻的摊位多半也有人,时辰略早,暂且只来了左边一家,是个卖油炸糖糕的哥儿,看面容比秦夏还要年长些。 他把两只手插在袖筒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邻居”。 “来这么早,你们也是卖早点的?” 秦夏回过头,未语三分笑,应声道:“算是,何况第一天来,总得赶个早。” 哥儿见他俩是一对年轻夫夫,看着也算和善,便提点了两句。 “你们来的这会儿刚好,正是上客的时候,再晚些,早起做工的那批人便都吃饱喝足了,下一茬得等午时。” 秦夏这个时间过来,自然是提前观察过的结果。 但他还是谢过了对方的好意,既都是固定摊位,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需搞好关系才好。 有道是和气生财。 东西一样样摆出来,很快将板车上的占满。 按理说铁板豆腐这东西是当不得早点的,秦夏之所以赶早出摊,是因为他从今天起加了一道新的小吃——烤冷面。 现代的烤冷面多用预制的面皮制作,秦夏没有这个条件,用的还是最原始的烤冷面方法,即直接烤面条。 面条是他用在粮铺买来的荞麦面粉做的,口感比起白面要粗粝些,可秦夏总觉得荞麦面做的冷面才是最正宗的。 小份的定价六文,大份的定价十二文。 如果要加鸡蛋,需要额外添五文钱。 冬天的鸡蛋进价太贵,等天热了倒是可以略微降降价。 寒风吹散一丝清晨街头的白雾,秦夏看着渐渐有停下步子买早点的行人出现,遂架上锅,预备做一份烤冷面出来当“样品”。 “你是那个前两日在文华寺庙会卖豆腐的吧?往后就在这里摆摊了?” 秦夏正在往锅里铺冷面,闻声抬眼。 他记性不差,看着眼前的中年汉子,也觉出几分眼熟。 “正是在这里赁了摊子,大哥可要再来一份尝尝?” 汉子格外喜欢这一口豆腐,上回吃了一次,回家一直惦记着。 本还想着那日忘记问摊主,平日里都在哪里售卖,今日居然刚好遇见了。 “来一份,要多多的辣椒。” 秦夏莞尔,看来他没记错人,这汉子确是很能吃辣的。 “没问题,只是麻烦大哥稍等,我就一个灶口,先把锅里这份烤冷面做出来,就做您的。” 这话听得汉子一下子竖起耳朵。 烤冷面?那是什么。 “冷面可是凉面?那又为何要烤着吃。” 他往锅里一看,就见秦夏将面条铺成近似方形的形状,两面刷油,中途还往上洒了点水。 这要怎么吃? 秦夏对烤冷面有足够的信心,从铁板豆腐就能看出,市井百姓的口味古往今来没什么不同。 “此乃用荞麦特制的面条,比白面条更为筋道,煎烤出来的口感与炒面截然不同,和铁板豆腐一样,也会刷酱、撒料,切成小块用竹签叉着吃,还可以加鸡蛋。” 见汉子满脸迟疑,秦夏也不急着推销。 “这份本就是做出来摆样子试吃的,一会儿出锅您尽可以尝尝,喜欢就买,不喜欢就罢。” 买东西的都喜欢听这个,谁也不想花冤枉钱。 “那敢情好。” 汉子遂背着手,极为悠闲地开始等待。 秦夏余光打量了一下这名中年汉子,对方穿的衣裳用的布料算是中等偏上的,头顶还有一个带暖耳的皮草帽子。 虽起得早,但看这副不紧不慢的劲头,无论在哪里做工,八成也是个小管事,正是秦夏为自己选定的“客户群”。 既乐意吃街边的小食,不嫌边走边吃的吃相不雅。 又有闲钱花费在口腹之欲上,比起饱腹,更在意口味。 秦夏把目光收回到面前的锅中。 铺好的面饼已经大致定型,秦夏用刷子又在其表面刷了一层油,翻过一个面,同时朝面饼底部洒了一些水。 加水的目的是令水加热后产生水蒸气,令面饼进一步变软。 火候差不多,秦夏开始刷酱。 烤冷面的酱料是特制的,与铁板豆腐不同,里面加入了番茄,偏向酸甜口味。 刷完了酱,撒上一层红葱碎和葱花,将面饼卷起,以特制的小铲子分成一块,放入油纸盒中,齐活儿! 虞九阙用竹签子分了一块出来,往上加了一点专门秦夏为烤冷面熬的蒜蓉辣酱,递给一直在等试吃的汉子。 “大哥,请您尝尝。” 哥儿说话与男子不同,细声细气。 汉子接过来,心里挺美。 “这上面红色的是辣椒?怎么不放辣椒面,我尝着那个就香得很。” 虞九阙事先同秦夏学了些说辞,当即浅笑道:“东西不同,配的调料自也不同。这辣酱也是我相公独一份,您尝尝便知。” 汉子哈哈一笑。 “你们的口气还挺大,不过我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过的,这东西还真没在别处见过。” 言罢他也不啰嗦,用竹签叉起烤冷面,一口全都吃掉。 “这味道……” 他仔细嚼了嚼,品了品,觉得格外新奇。 这样做出来的面条,把手擀面“劲道”的特点完全放大,酱料集咸、酸、甜、辣为一体,更有红葱和小葱的味道混合其中,每嚼一口,都是惊喜。 新增的辣酱也确实如这摊主夫郎所言,和铁板豆腐的辣椒面截然不同,共同点就是都让他这个无辣不欢的人欲罢不能。 只尝这么一点,哪里能够! 汉子甚至没有问价格,直接拿出钱袋吩咐秦夏。 “这叫什么冷面的,速速给我来一份!” 生意火爆 汉子最终买走了一大份加了鸡蛋的烤冷面,外加一份铁板豆腐,共计二十二文。 临走时,他还多问虞九阙要了两根竹签,兴许是打算分给别人尝尝。 送走开门客,试吃的烤冷面还有一大份,秦夏给卖炸糖糕的尤姓哥儿也分了两块。 尤哥儿颇为惊喜,没想到自己还能蹭一口白食。 他刚刚可听见了,这东西卖的不便宜! “你看看,这多不好意思。” 客气两句,小心接了过去,趁热尝了。 就在他连连感慨这东西滋味绝妙的时候,秦夏的食摊前陆陆续续开始上客。 其中有零星在庙会上买过铁板豆腐的,更多的则是头一次来。 他们一方面是留意到新食摊,另一方面,则纯然是被香气吸引而驻足。 面对第一次来的客人,少不得要费些口舌介绍。 秦夏要同时做着两样小吃,记着每个人不同的要求,着实分身乏术。 是以介绍、收钱等,大多被虞九阙分担。 “铁板豆腐,五文一份,一共五块,烤冷面小份六文,大份十二文。” “葱花、芫荽、红葱不限量,您要是喜欢便多加,不喜欢也可以不要。” “辣酱?不好意思,辣酱不单卖。” “收您十二文,吃食您拿好,小心烫。” “可以试吃,您稍等,我给您挑一块尝尝。” …… 虽说生意并没有非常火爆,可两人也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这般忙了一个时辰,加起来卖出去了二十几份铁板豆腐,十几份烤冷面,总算是能喘口气。 虞九阙见大冷天的,秦夏一直守着灶台额头上都见汗,连忙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又给他倒热茶。 板车里塞了两把杌子,拿出来撑开搁在地上,两人一起坐着松快松快腿脚。 卖炸糖糕的哥儿方才那一阵子生意也好,一个三文钱,也得了一百来文。 里面得有七八个是秦夏摊子的主顾,等待的时间里东张西望,顺手买一两个带走的。 有来有往,方是人情世故。 尤哥儿夹了一个糖糕放进油纸包,唤了一声,递给了虞九阙。 “拿着吃。” 夫夫二人一道说了谢,尤哥儿展颜笑了笑,也把杌子往前挪了挪,和虞九阙两个哥儿凑在一起,说了两句闲话。 等到油炸糕凉到能入口的,虞九阙转过身扯了扯秦夏的衣袖。 “你先吃。” 秦夏拒绝未果,只得咬了一小口。 “早食吃多了,还在肚子里呢,你吃就好。” 其实是闻了一早上的油烟,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吃甜丝丝的炸物。 但看得出来,虞九阙很是喜欢,吃得嘴唇油光光的,好似比平日里更软了。 秦夏心猿意马了一瞬,缓缓移开视线。 早点这一波卖完,秦家食摊另一边空着的摊位总算来了人。 那人从筐子里往外搬一个个小的腌菜坛子,显然是个专卖下饭小菜的摊子。 一溜十个坛子,外面贴着红色纸条,写着里面是何物。 无外乎是萝卜、芥菜头、胡瓜、洋姜、山椒、宝塔菜等。 这些东西虽各家也能腌,可挡不住有人就是不会,或是做不出外面卖的味道。 是以这种小摊子,生意也是不差的。 彼此打了个照面,点了点头,就算是认识了。 秦夏当初选在这里租摊子,也有这份考量在。 左边卖糖糕的虽也是早点,却是甜口,右边卖腌菜的,更是和他卖的吃食挨不上边。 这般三个摊子连在一起,不至于抢了谁的生意,也可避免一些口舌官司。 临近中午,采买吃食的人显而易见地又多起来。 有人在外行走的,多半是寻个面摊、馄饨摊坐下就吃。 也有挎着篮子出来买菜,顺便捎带些现成的吃食回去加菜的。 齐南县所在的平原府,比不得南方的鱼米之乡富庶,赶上荒年这里的老百姓也啃过树皮,但都是老黄历了。 最近十几年皆是风调雨顺,仓禀殷实,城里人舍得在吃上花钱的也多了起来,像原主小时候时,街上远没有这么多酒楼食肆。 “小老板,给我拿一份铁板豆腐,不要辣椒和葱花,孩子不吃。” “这个烤面条多少钱一份?六文?也太贵了,我吃一碗素面才五文呢,你这才多少。” “我要你两份豆腐,你多给送一块成不成?” 与晨起买吃食的多是外出做工的汉子不同,这个时辰的主顾以当家主妇与主夫居多。 相比之下他们更俭省些,毕竟日子是要精打细算过的,买豆腐要挑一挑大块,掏钱前一定会讲价。 为此秦夏和虞九阙又多费了些口舌,幸而问的和试吃的人多,乐意买的人倒也不少,不算白扯一顿皮。 最忙的时候,秦夏只觉得铁板都快被自己铲出火星子。 但凡有两个人一起等,都会建议秦夏:“老板,你这一个灶不够用啊,得再加一个灶才好。” 秦夏苦笑,他不加难道是因为他不想吗? 当初青玉骰子当了十二两银子,买车捡便宜花了三两半,本以为就是大头支出了,结果后来买铁板就一下子花了四两。 再减去置办的其他种种,十二两银子只剩了一两有余。 铁器方面,朝廷管得严格,整个县城的铁匠铺子屈指可数。 秦夏当初本还想再要一个铁锅,琢磨些别的小吃一块卖的,一打听竟要足足五两,果断暂时放弃。 他可算知道为何在这时一口铁锅能当传家宝了。 还是等钱富裕些再说吧。 —— 六宝街商铺鳞次栉比,有一家糕点铺叫“甘源斋”的,在县城内也大小算个“老字号”。 掌柜兴奕铭心宽体胖,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钻研“吃”这一个字。 他自诩“饕餮客”,齐南县内但凡能叫上名字的吃食,没有他没尝过嘴的。 这日他临近中午才从家里过来,坐在柜台后翻看上午的账本,结果打着打着算盘就坐不住了。 兴奕铭叫来一个小伙计问:“街上可是多了卖新鲜吃食的,闻着怪香。” 小伙计鼻子里只有自家铺子糕饼的甜香,搞不懂自家掌柜在问什么。 直到发觉兴奕铭盯着过路人端在手里的油纸盒子看,他才反应过来。 “回掌柜的,好似是街那头来了个卖豆腐的摊子,叫什么铁板豆腐的,上午有来咱们铺子里称点心的客官手里拿着,小的听他们说起过。” 铁板豆腐? 这头一回听到的菜名一下子引起了兴奕铭的兴趣。 他当即把账本一推,“你在这里好生守着,我自去瞧瞧。” 伙计早就对兴奕铭的这般做派见怪不怪,答应了一声便目送对方远去,自己拿着布巾擦了擦柜台,很快招呼起刚进门的客人。 兴奕铭一路追着香味向前走,很快目光就被周遭围了几个人的小食摊吸引了目光。 他再走近了些,动了动鼻子,眼前一亮。 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你们这里卖的是什么吃食,一样给我来一份。” 虞九阙刚把上一个人付的钱放进钱袋,听了这句话便抬起头,含笑把铁板豆腐和烤冷面的价格又报了一遍。 “您的烤冷面是要小份还是大份,加不加鸡蛋?” 兴奕铭不愧是个“吃货”,还没搞明白烤冷面是什么东西呢,单单冲着这股诱人的香气,张口就道:“要大份的,能加的都加。” “没问题,那一共是二十二文,您前头还有三位,劳驾稍等,这里有杌子可以坐。” 兴奕铭摆摆手,等也等不了多久,他在店里坐了好半晌了,难得出来溜达溜达,比起坐着等候,更乐意看看吃食制作的过程。 虞九阙收了钱,见锅里又有一份铁板豆腐要出锅了。 他熟练地准备好纸盒,盛上后用小勺舀起葱花、芫荽和辣椒。 兴奕铭瞅了一阵子,已看懂这所谓的铁板豆腐其实就是煎豆腐。 这样的做法按理说家里做菜时也常见,可街上有卖炸臭豆腐的,有卖卤豆干的,偏偏就从未有人想过将豆腐煎熟再抹上酱料,再起这么一个名目。 更令他兴致盎然的,则是接下来的烤冷面。 秦夏接连做了两份,动作熟练,行云流水,看得他都要忍不住叫好了! 等轮到做他的那两份时,兴奕铭站到最前,和秦夏攀谈起来。 “这是什么地界的小食,从前倒是没见过,可是你自己琢磨的?” 秦夏一眼看出兴奕铭恐怕大小是个掌柜,一身锦缎衣裳,手指上还戴着玉扳指。 这样的人物光临小食摊,看起来有几分格格不入。 “家祖母曾是厨娘,在家常常研究各类菜色,小的拿出来稍加改良,养家糊口罢了。” 总之原主的祖母已经不在了,秦夏只管一推三四五。 “原是如此。” 兴奕铭不疑有他。 自前朝起厨娘一职渐兴,与厨子不同,厨娘大都并非供职酒楼、食肆,而是在高门大户中做工。 碰上手艺好的厨娘,大户人家会出重金争相聘请,能有这样的手艺,倒也不奇怪。 不多时铁板豆腐先出了锅,兴奕铭拿到后先吃了起来,继续看秦夏做烤冷面。 豆腐趁热入口,外面香、中间脆、内里嫩,兴奕铭原本没要辣椒,见有辣椒面,让虞九阙给他挑了半勺撒上尝尝。 “你这辣椒面里,应当还加了不少旁的香料,若是再拿油一泼,怕不是蘸鞋底子都好吃!” 此话一出,秦夏就明白了。 看来这位不知名的掌柜,着实是个懂吃、会吃的。 “您是个内行。”秦夏恭维道。 兴奕铭朗声一笑,“比不得你的手艺。” 他说罢热切地看向锅中的烤冷面,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尝。 菘菜馅饼 烤冷面获得了兴奕铭的盛赞。 甚至刚吃两口,就问秦夏摆摊到几时。 “晚食前若还有,我就再来一趟,多买些带回家给我娘子和孩子尝尝。” 秦夏看了看剩余的豆腐和面条,“恐怕是卖不到晚食前,不过您想要,我就先预留出来,到时现做便是。” 兴奕铭咽下嘴里又一口烤冷面,连连点头。 “如此甚好,那你就给我留出两个大份的烤冷面,外加两份铁板豆腐,都要一半辣一半不辣,烤冷面各加两个鸡蛋。” 虞九阙飞快算账。 “一共是五十四文,这数不好听,您给五十三文便是。” 兴奕铭却是数了二十五文。 “你们小本生意不容易,给你凑个整,这是定钱,余下三十文,送到了给。” 虞九阙收了钱,谢了好几声。 兴奕铭转而又问秦夏道:“既然可以预留,不知可否送货,前面的甘源斋就是我的铺子,你酉时初送去便可。” 竟是甘源斋的掌柜? 秦夏有原主的记忆,知晓甘源斋在县城内颇有名气。 他们有一味糕点叫做软香糕的,乃是店中招牌,逢年过节,不少人家走亲访友,拎的也是甘源斋的“十果点心”匣子。 “我记下了,酉时初必定送到。” 兴奕铭满意颔首,手里托着还没吃完的烤冷面,悠哉悠哉地走了。 午后,又做了三份,秦夏揉了揉有些酸的胳膊,预备和虞九阙热一热家里带来的馅饼,先把肚子垫上再忙。 街上的吃食都不便宜,还不一定合口味,趁着天气冷,东西搁半天也不会坏,秦夏一早就在家烙了不少菘菜肉馅的油饼。 猪肉分成肥瘦两堆,瘦肉剁馅,肥肉切丁,下锅炼成油渣,荤油备用。 白菜切碎末,和猪油渣一起拌入肉馅,以盐、糖、酱油调味,末了加一点点生粉、葱花,倒入荤油搅拌均匀,这样出来的就是烙饼的内馅。 包馅饼也很有意思。 面团放在掌心里摊开,中间放馅料,再将周围的面团往中间扯,不用担心面团会断。 等到面团把肉馅完全包住,整理一下形状,用手压扁一点,就可以下锅了。 这样做出来的馅饼,一口咬下去汤汁满满。 必须得是菘菜做的,别的菜都出不来这个味道。 来了街上,锅灶都是现成的,把饼子搁进去再热一热,尝起来比刚做出时的口感也不差什么。 就是单独吃馅饼多少有点单调,秦夏拿着钱,去不远处的摊子打了两碗小馄饨。 这种小馄饨个头小,里面就一点肉星,可汤是好汤,秦夏一闻就知道的确是大骨熬的。 两人就着馄饨汤开吃,秦夏吃了两个馅饼就饱了,虞九阙吃了余下的五个。 就这秦夏仍旧担心他没吃饱,又去旁边那哥儿处买了两个炸糖糕。 尤哥儿觑着这边,没想到虞九阙一个小哥儿瞧着柔柔弱弱,饭量是真的大。 他暗自摇头,真是人不可貌相。 吃完饭,哪怕隔着油纸,难免手上也因为吃饭蹭上了油。 两人舀水洗了洗,坐在杌子上挨着小声说话。 虞九阙道:“这一上午,应当卖了五百多文,鸡蛋快没了,撇去那掌柜要的四个,还剩五个。” 鸡蛋他们买来也要一个四文钱,一个鸡蛋就挣一文。 哪怕秦夏觉得烤冷面没有鸡蛋就没有灵魂,也不得不承认舍得吃鸡蛋的人一定是少数,所以今天就带了二十个鸡蛋来。 果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也就只有几个人要了加蛋的。 “这五个有人要了最好,没人要也无妨,鸡蛋又不怕坏。” 别的食材也剩的不多了,盼着能在酉时前后卖完,送完甘源斋的那一份,就能直接收摊。 从大清早忙到现在,两人都颇为疲惫,又刚吃过饭,难免困倦些,一时都没急着起身。 这里前有板车能挡挡风,灶火未熄灭,挨着也暖和。 虞九阙把手揣在袖筒里,沉默下来,眼皮子就有些发粘。 他吃了几日医馆开的药,头晕有所减轻,却比从前更嗜睡。 秦夏说是药里有安神镇定的成分,虞九阙也明白个中道理,却不妨碍他觉得耽误做事。 见虞九阙不住地和小鸡啄米般犯困,秦夏只觉得心头好似有羽毛轻扫。 “困了就靠我身上打个盹,有人来了我再叫你。” 他指了指自己的肩头,“你本就身子骨还没养好,日日跟着我出摊,未免太过辛苦,实在不行……” 他考虑着往后是让虞九阙早些回去,还是清晨不必早起,晚些再来。 哪知一句话还没说完,虞九阙就道:“我不累!” 好似生怕秦夏要把他丢下。 秦夏只得收回了方才想说出口的话。 最终他还是劝着虞九阙靠着自己小憩了一会儿,算来也就不到两刻钟,直到有过路人停下步子询问摊子卖什么,价格几何。 虞九阙一下子醒来,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 秦夏只觉得半边身子一轻,同时也空落落。 …… 临近酉时,摊子上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秦夏算着时辰,把兴奕铭定的两份铁板豆腐及大份烤冷面做好,留下虞九阙看摊子,小跑着送到了甘源斋。 铺子里,兴奕铭一副早已等待多时的模样。 “午间吃了这一口,我都足足惦记一下午了,想着回家配上小酒来吃,岂不美哉?” 兴奕铭见秦夏如此准时,顿时又多了几分好感。 爽快地付了余下的三十文钱,就见秦夏正在看自家铺子的糕点。 “可是想买几样回家尝尝?” 秦夏点了点头。 “内子爱吃甜,城里旁的糕点,必定都不及您这处的,来都来了,怎能空手走?” 兴奕铭本就因为秦夏的手艺对他高看一眼,没想到一个摆摊的厨子,说话之圆融丝毫不亚于出身商贾之家的自己。 甭管真的假的,人家的话递到了,让你听来就是舒坦。 “你随便挑,我给你算实惠价。” 秦夏拱手笑道:“那就先谢过掌柜的,不知可否冒昧询问掌柜贵姓?” “免贵姓兴,你呢?” “原是兴掌柜,小的姓秦。” “那便是秦老板了。” 两人一番客套后,秦夏也没光空口白说,的确认真选了几样糕点,包括甘源斋最有名的软香糕、茯苓糕在内各要了五块,又拎了一包桃酥。 两样糕点都是五文钱一块,加起来五十文,桃酥一包六个,十五文。 兴奕铭给抹了零头,只要了秦夏六十文。 “算来我倒是白吃了你的,还多赚了五文。” 他遂令伙计拿了一小包芝麻糖过来,和秦夏买的糕点放在一处。 “这些是做时不小心碎了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意思便是送秦夏了。 两边都是实诚人,基本等于秦夏拿自己的小食换了甘源斋的糕点。 秦夏道谢后告辞离开,没走多久就看见了自家的摊位。 意外的是,明明食材都售罄了,按理说就算有人询问,得知没东西可买后也该很快离开,这会儿却有三个汉子在摊位前逗留。 哪怕离着有一段距离,也能隐约听见那三人的声调拔得很高。 意识到事态不对,秦夏蹙起眉头,飞快小跑了几步,向前赶去。 摆平泼皮 “二位客官,我们摊子上的吃食的确已经卖完了,您二位若是想尝尝,可以明日早些来。” 虞九阙虽耐着性子和面前两个汉子解释,可也看得出这两人全然是故意来找茬的。 “小爷我可不管!你想办法给我弄一份来!若是没有……” 说话的汉子形容猥琐,用手指摸了摸嘴唇,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向虞九阙,“你这小哥儿虽打扮粗俗,却着实有一副好颜色,不妨陪爷两个去对面酒肆喝杯酒,你若去了,小爷便不和你计较。” 若说先前还是胡搅蛮缠,这会儿则是彻底现了原形。 虞九阙默默伸手握住了台面上的菜刀刀柄,冷声道:“你们什么意思?” 脸上长了个痦子的汉子原本站的略微靠后,闻言向前道:“你觉得我们是什么意思,我们就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个摆摊的穷酸哥儿罢了,还跟我们叫起板了!我告诉你,三爷看上你那是给你脸了,一会儿酒喝的高兴,三爷的赏钱可够你在这摆一天的!” 眼看这几人越说越离谱,虞九阙气得胸脯鼓动,握紧菜刀嚯地举起来。 “我不可能去陪你们喝什么劳什子的酒,你们若是再向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哪知他这一手压根没吓到对方,为首的“三爷”甚至拍起巴掌。 “好!有气性!我喜欢!小美人儿,你当真不从了三爷?从了三爷我,再不必在此抛头露脸,我让你吃香喝……” 一句话戛然而止,“三爷”活像被掐住被掐了脖子的公鸡,顿时安静。 虞九阙睁大眼睛看去,原是秦夏及时赶了回来,趁那语言狂狼的汉子大放厥词时,一把扯住对方的后衣领猛地一拽,继而将人朝地上踹去,然后拉起对方的胳膊朝后用力一别! 尤哥儿见虞九阙还握着菜刀愣在远处,好歹是攒了一股子勇气,一步迈过去,拽着人贴着自己,躲到了后面的角落里。 菜刀自始至终握在虞九阙的手中,在掌心勒出痕迹。 “别!别!疼!” 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什么要紧的关节,汉子疼得脸都憋红了。 两个跟班想上前出手,秦夏以威胁的眼神看向二人,作势打算将汉子的手臂继续朝一个方向别去。 吓得此人赶紧大声嚷嚷,“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往后退!往后退!” 跟班见状只好朝后,怎料秦夏冷冷道:“滚一边去,离我家摊子远些!” 汉子哀哀直叫,哪有不听的。 于是跟班转眼间挪出两丈远。 这汉子常年混迹街头,实则就是个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之徒。 他本是瞧着虞九阙貌美且落单,遂上前调戏,哪知这哥儿的男人是个厉害的! 这会儿吃了瘪,当即求饶。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都是误会!” 秦夏另一只手把他的脸狠狠往地上一按。 “误会?我可没觉得是误会,你对我夫郎出言不逊,言语轻薄,难道是我听错了不成?” 汉子觉得秦夏的手简直和火钳子一样,是按得他一动也不敢动,现在的厨子都这么厉害了? 他心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只得先想办法脱身。 “好汉,当真都是误会,我那是……我那是认错人了!你们说是不是?” 他扯着嗓子喊自己的跟班“作证”,痦子脸傻不拉几地没反应过来,好在另一个细眼睛的还算机灵,当即高声道:“没错没错,好汉,我们三爷是认错人了!都是误会!” 秦夏仍不言语,汉子暗自咬碎了牙,在心里问候了秦夏的祖宗十八辈,面上还要装相道:“好汉,我给您和您夫郎赔不是!求您高抬贵手!”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等街巷上的混混泼皮,就算是报了官也够不上挨板子蹲大牢,只要咬准了是认错人或是吃了酒,官爷们过来训几句话,不痛不痒。 秦夏自认他给此人的教训已经比官差更厉害了,松手前又用力拧了此人手腕子一把,方狠狠收了手。 汉子连滚带爬地起来,只觉得胳膊都要断了! 可他打量秦夏的体格,也不像练家子,这回真是出门不看黄历,撞了铁板,算他刘三儿倒霉! 眼看他想溜,秦夏把人叫住,没好气道:“赔礼道歉。” 刘三儿只好朝他和虞九阙都拱了拱手,梗着脖子说了几句“对不住”,明显是不服。 秦夏趁他拔腿走前警告道:“三爷是吧?我等摆摊的末流小贾,不敢惊动三爷大驾,望三爷日后路过此地记着绕着点走。” 刘三儿讪讪冷哼一声,瘸着腿,后头跟着痦子脸和细眼睛,没多久就消失在街角。 围观的人渐次散去,有那好热闹的为秦夏叫好。 秦夏活动着手腕,朝那人的方向点头示意,随后便迅速走到了虞九阙的身旁。 一低头,看见的是菜刀粼粼的寒光。 他把手掌覆在虞九阙的手上,轻声道:“没事了,你先松手。” 虞九阙这才一下子回过神了,一把收了手。 秦夏松了口气,把菜刀随手搁到保险的地方。 他拉过虞九阙,朝卖糖糕的尤哥儿道谢。 “多谢您护着阿九。” 尤哥儿笑了笑。 “你可别这么说,我也贪生怕死,无非是趁着你来了,带着你家小哥儿往旁边躲躲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见另一边摊子卖腌菜的汉子全程都在装瞎子。 人比人,就能看出差距了。 两人回到板车前,对面馄饨摊的儿子小跑着送来秦夏买的糕点。 刚刚他着急,随手把这东西往人摊子上一搁就去抓刘三儿了,好在东西完整,没糟蹋。 他冲人道了谢,抓了两片芝麻糖给这小子,小子喜滋滋地举着糖片往回跑。 “爹!娘!吃糖!” 秦夏也分了一些给旁边的尤哥儿。 “甘源斋的,虽是碎了些,可不妨碍吃。” 糖都卖得不算便宜,一小包就得好几个大钱呢,何况是甘源斋的,只会更贵,哪有嫌碎的。 尤哥儿小心用油纸兜住,说是回去给自家孩子吃去。 “头几天还念叨着要吃糖呢,明明家里就是卖糖糕的,也没缺了他们甜嘴的!” 说罢他也到了收摊的时间,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身后,秦夏用筷子夹了一片芝麻糖给虞九阙。 “回神了,你也吃口甜的。” 从方才起虞九阙就一直在出神,唇色也变得没了血色。 “有没有不舒服的?咱们去医馆瞧瞧?” 虞九阙毕竟伤在头部,自己的出现必定令原书剧情走向改变,他有点怕虞九阙的伤势恢复也会受到影响。 比如刚刚受了气,搞得那什么气血又不通了之类的。 医理他不懂,只是看着虞九阙的脸色确实不佳。 虞九阙摇摇头。 “刚刚是有点胸闷和头晕,现下已经好了。” 刘三儿几人出现的时候,他是挺慌的,却没有想象中的害怕。 当初眼看菜刀在手边,他想也没想就抄了起来。 那一刻他确信,若是这几人真的敢动手,自己的菜刀也真的会砍下去。 也想不通是哪里来的魄力。 缓缓吐出一口气,虞九阙接过秦夏给他的芝麻糖,轻轻咬了一口。 酥脆香甜。 “很好吃,相公你去甘源斋买点心了?” 秦夏“嗯”了一声。 “你吃药嘴巴苦,他们家的点心有名且价格公道,我挑着招牌的买了几块,你别嫌我乱花钱。” 他们现在虽说只是名义上的“夫夫”,但虞九阙也跟着出摊卖力了。 秦夏认为两人赚的钱都应当算是“共同财产”,他一下子花这么多,也该和虞九阙说一声。 虞九阙看着那个纸包,就知道便宜不了。 可秦夏是为了他买的,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那咱们回家一起吃。” 秦夏把手里剩的一半芝麻糖丢进嘴里,勾唇道:“好。” —— 小小的插曲对二人的心情影响不大,秦夏看得出虞九阙是个不会吃亏的,虞九阙也见识到了秦夏的本事。 再遇上这等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犯不着多挂心徒增烦恼。 路上虞九阙试着询问秦夏为何会功夫,秦夏莞尔。 “算不得什么功夫,只是擒拿术罢了,我从前有个朋友专擅擒拿格斗,我跟着他学了几招,他当初说把这几招练熟了,一般的宵小都能直接拿下。” 他其实原本就是练着好玩的,后来练多了就形成了肌肉记忆。 再加上他们当厨子的力气都不小,手劲也大,用起来事半功倍。 对付街头无赖足够了。 继续沿着街头向前走,期间路过了县城里的家禽行。 远远就闻见一股带毛畜牲独有的味道,和一片叽叽喳喳混杂在一起的嘈杂叫声。 秦夏想到自家空荡荡的后院,不由放慢了步子。 虞九阙也跟着转过头,循着看去,发现秦夏在张望街旁关鸡鸭的草笼子。 透过笼子的缝隙,能看见里面黄色的毛茸茸小动物。 秦夏有些心动,上前一步问那守摊的妇人。 “老婶子,您这是卖的鸡雏?” 对方还没答话,一旁的虞九阙就乐开了。 “相公,这是鹅,不是鸡。” 鹅鹅鹅 “你们这些年轻小子啊,一看就是在家干活少了,头回见不分鸡鹅的。” 老婶子把草笼掀开一角,里面的雏鹅都冻得缩了缩脖子。 “方才这不是离得远,凑近我就看明白了。” 秦夏怎么都不至于不认识小鸡,就是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也不知虞九阙是怎么看清的。 老婶子只当是这小子嘴硬,揣着手道:“这是我家烧炕孵出来的一窝,你们要的话就挑两只。” 但买鹅回家,属实没什么必要。 秦夏他们忙着出摊,伺候家禽的时间本就有限,最多养几只鸡下个蛋罢了。 鸡养起来还是比这些水禽省心。 来都来了,秦夏预备打听一下有没有卖鸡雏的。 若是没有,成年的蛋鸡也可以,最多就是贵一点,冬日里隔个两三天能下一个蛋,攒一攒也够吃一顿的。 秦夏与卖鹅的婶子交谈时,虞九阙注意到了草笼里有一只小鹅格外发蔫。 他蹲下来伸手把那只小鹅给捧了出来,用手指摸了摸鹅脑袋。 “婶子,这只鹅是病了?” 老婶子闻言看过来道:“不是病了,病了哪敢搁一起?是让我家大狗踩了一下,多半是吓破胆了。早上带出门时就有点不好,现在看八成是活不了。” 她摇摇头,面露惋惜。 一只雏鹅能卖十五文,比鸡和鸭都值钱。 小鹅窝在掌心里隐隐发抖,虞九阙预备把它放回去时,几只厉害的小鹅伸头就要来叨。 一时间虞九阙托着小鹅,手举起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秦夏看出他眼里的不忍,忖了一瞬,问老婶子道:“这只你卖不卖?” 虞九阙猛地抬起头。 “啊?你要这只伤了的?”老婶子转了转眼珠子,“我可提醒你们,拿回去养不活,可莫要回来找我。” 秦夏也只是想试一试,“这道理我们自是明白,不是那等没事找事的。” 老婶子闻言没多犹豫,留下来也是死,还不如趁现在卖几文钱。 “你就给三文钱吧,养活了你可就赚大了。” 秦夏数了三个铜板给她,老婶子把钱丢进荷包。 “还有你刚才问的,顺着这里往前走,有个穿花袄的,那是我娘家一个亲戚姊妹,她家急用钱,拿了家里下蛋的母鸡出来换,你们可以去看一眼要不要。” 虞九阙把小鹅揣进怀里起身时还有些恍惚。 他们原本没打算养鹅的,秦夏却花三文钱买了这只说不定都活不过今晚的小鹅。 “要是养活了,咱们就给它起个名字,以后当看家鹅养着。” 虞九阙一愣。 原来秦夏养鹅不是为了吃么? 秦夏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以前他农村的爷爷家就有两只大鹅,比狗还凶,见了外人必定扇着翅膀上去叨,但哪怕自己只有寒暑假回去,两只鹅也记得自己。 他突然觉得如果养只鹅当看家宠物,会很有意思。 而且鹅的寿命有几十年,比狗还长。 以后虞九阙离开了,他也不打算成亲生子,就当给自己找个伴儿吧。 “希望它有这个福气。” 只要有福气撑过这一关,就会和他一样遇见好人家。 虞九阙温柔地伸出手指,又摸了摸小鹅的脑袋瓜。 在这之后,他们成功买到了两只下蛋的母鸡,都是一岁多的,可谓正值壮年。 本来一只要价六十文,秦夏讲价到五十文,花一钱银子带回了家。 因为多了这三个小家伙,两人自到家起就开始忙碌。 虞九阙拿家里的旧藤筐和旧衣服,给小鹅做了个临时的窝,拿到放在炕上替他保温。 而后又去后院,帮着秦夏一起收拾空置已久的鸡窝。 注意到鸡窝顶上破了个洞,秦夏拿了些干茅草厚厚地盖上。 “先凑合用吧,回头得了空再做个新的。” 就两只母鸡,用不了太大的地方。 现在天冷,夜里也得放到灶房去关着,不然冻死了钱可就白花。 两只母鸡落了地,争先恐后地钻进鸡窝里躲着,显然是换了新环境不太适应。 虞九阙看着缩成团的母鸡,又想了想屋子里的小鹅,有些发愁道:“我记得干娘家里养了鸡,她老人家总是懂得多些,要不咱们过去问一问该怎么办?” 秦夏也觉得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这养家禽可比做饭难多了。 “也好。” 他点点头,表示赞成虞九阙的提议。 两人生怕小鹅被养死,不敢耽搁,带着鹅就去了柳家。 这会儿方蓉正在家泡豆子,见他俩冒冒失失地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到头来搞明白,原来是一时恻隐买了只蔫头巴脑的小鹅,顺便还有两只瑟瑟发抖的母鸡。 把方蓉逗得直乐。 “真不敢想你俩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会怎么样。” 她接过那小鹅瞅了一眼,嘀咕道:“这鹅是不太精神,不好说,你俩回去把它放在暖和地方,别受了凉,再备一些干净水和吃食,寻些煮过的米糠拌着剁碎的青菜,看它吃不吃,不吃就掰开嘴强喂,只要它能咽,就说不准能活。” 又说起母鸡。 “那母鸡就更不用管了,食水备着,莫要再受了惊,过几天能出来溜达了就是好了。” 这么一听好似确实没什么难的。 两人既来了,方蓉正好留了人吃饭。 上回秦夏过来做了一桌好菜,她不能占小辈的便宜,这遭正好还了。 “都这个时辰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不如就在我这里凑合吃一顿,我给你们炒豆花饭。” 待秦夏答应下来,方蓉注意到虞九阙很宝贝小鹅,就知道这哥儿是心善的,叫了在后院干活的柳豆子过来道:“你给你嫂夫郎的小鹅拌点食吃。” 晚些时候,方蓉和柳豆子去灶房做饭了。 他们不许秦夏和虞九阙打下手,二人只好在屋里守着篮子中的小鹅。 把食送到嘴边,果然不吃,单纯喝了点水。 秦夏只好照着方蓉说的,掰开小鹅嘴强行往里塞。 “咽了咽了!” 虞九阙在旁紧盯着看,见小鹅有了吞咽的动作,兴奋地叫出声来。 秦夏擦擦手,笑道:“今晚再看看,明天能自己吃东西最好。” 虞九阙笑着点头,把手指伸出去。 小鹅的鹅喙凉凉的,他轻轻摸了两下。 之后几天,他两人都不得不带着小鹅出摊。 因为小鹅还是不太乐意自主进食,单独放在家里只怕回家后鹅就没了。 幸而小鹅还小,也就一个巴掌大,给它当窝的篮子勤换着当垫料的干草,干干净净的没有味道,哪怕放在吃食摊子的下面,也无人会注意到。 先前说的起名字一直搁置。 还没确定能不能养活,起了名字只怕伤心。 这几日下来,许多人都知道了六宝街上多了个小食摊。 卖早、午两个时间段,东西没了就收摊。 他们家卖的铁板豆腐和烤冷面,整个县城都是独一份,渐渐有人多走两条街,慕名而来。 “你们家这两样吃食,我现在是一天不吃就觉得嘴巴淡,没滋没味的。” 说这话的是兴奕铭,他明明午间在常悦楼有应酬,常悦楼是齐南县数得上的大饭庄,一桌席面能买好几个秦夏的摊子。 饶是如此,兴奕铭吃完了席面,却还是溜达过来要买一份烤冷面。 正巧赶上他家夫人领着女儿去铺子里,女儿随了他的口味,也喜欢吃这两道小吃。 兴奕铭索性带她一起来了。 “小鸭子!” 兴奕铭的女儿兴圆今年五岁,头上扎着双环髻,别着两朵珠花。 脸上有些婴儿肥,圆嘟嘟的,一看就有福气。 “我的小祖宗,那是鹅。来,爹教你,尖嘴鹅扁嘴鸭,你看它的嘴是不是尖的。” 兴奕铭过了三十才得这么个女儿,平日里是当掌上明珠养的,当着女儿的面说话时,秦夏只觉得他说话的腔调都变了。 虞九阙见兴圆对小鹅感兴趣,便把篮子上的布掀开一角。 “喜欢的话可以摸一摸。” “真的吗?那我就轻轻摸一下。” 两人遂一起蹲在地上逗小鹅。 有虞九阙帮忙看着,兴奕铭不怕女儿乱跑,专心等秦夏做好一份烤冷面,吃到嘴里后他咂咂味道:“我总觉得你这烤冷面里还可以再放点东西,你这摊子上的吃食太素了,应当来点荤的。” “比如加点鸡柳、里脊肉、烤肠、肉丸?” 秦夏背了一遍烤冷面摊子的小料清单,成功勾起了兴奕铭的兴趣。 “鸡柳是何物?烤肠怎么做的?里脊肉也能加吗?” 一串问题抛过来,秦夏笑道:“都是我过去自己做着吃时,试着加过的荤料,味道都不错,只是在摊子上卖,价格可就高了,我这本钱也得投进不少去。” 兴奕铭也是做生意的,明了秦夏说的道理。 现在秦夏卖的东西,最贵的就是鸡蛋了,要是加肉菜,一份少说要再贵个七八文。 舍得花这么多钱买小食的人本就少,秦夏刚起步不久,根基不稳,冒然做出来备上却卖不出去,岂不糟蹋。 兴奕铭遗憾道:“若是有什么东西价廉物美,吃起来口感又有肉味就好了。” 他倒不是非要在秦家摊子上图那一口肉,纯粹是从烤冷面的口感方面出发,现在属实单调了。 因为虞九阙还在陪着兴圆摸小鹅,秦夏便自己伸手拿了油纸盒替兴奕铭打包,听到这句话后,他生出一个想法。 “我倒想起一样吃食,若是成功了,大约能像您刚刚说的一样,价格不贵,同时不输肉味。” 兴奕铭拊掌。 “我就知晓你定会有主意!顺便你我打个商量……你刚刚说的那什么鸡柳、里脊肉,能不能回头单独给我做一份?” 他实在是馋啊! 淀粉肠 兴奕铭心心念念于豪华版烤冷面,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吃到。 怎料秦夏第一天没买到合适的里脊肉,暂时作罢。 第二天则直接没来出摊。 兴奕铭推测八成是家里有什么事牵绊住了,只得忍着嘴馋,继续等。 —— 此刻秦家,秦夏的面前正放着几样新买来的食材。 一口袋红薯生粉、一包羊肠衣、一小罐红曲米粉。 以及家里本就有的东西,包括一碗面粉和各种调料。 他打算用这些做一样现代夜市低成本摆摊的首选小吃——淀粉肠。 因为没有后世食品科技的加持,在这里复刻出的淀粉肠只能是简易版,但健康。 秦夏首先清理了羊肠衣,这是他在肉铺买到的。 齐南县在入冬后有灌香肠的习俗,在肉铺买了肉,可以直接委托铺子帮忙灌肠,也可以买肠衣自己回家做。 所以肉铺也会兼卖肠衣。 这些肠衣经过了初步的清理,外表没有那么粘腻,秦夏把它们拎起来泡进盐水里备用。 接下来,开始做淀粉肠的内馅。 将红薯生粉倒进面盆,再混入一点点面粉帮助上筋。 依次洒入盐、糖、酱油、胡椒粉和五香粉。 说到五香粉,秦夏还是穿过来后才知道,市面上是没有卖现成五香粉的,在这方面他还是稍稍高估了大雍朝厨子们的创造力。 无奈只好自己去药铺买了对应的香料,加了几文钱,让药铺用药碾子帮忙磨成了粉。 所谓五香粉,包括八角、花椒、桂皮、小茴香和丁香,药铺伙计听到秦夏的要求后也未觉得多么奇怪,隔一日就交了差。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最后一步加水,继而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不断搅拌。 等到秦夏觉得胳膊发酸,盆里的生粉混合物开始发粘后,基本就可以停下了。 接下来就是淀粉肠伪装成“肉肠”的灵魂——天然色素,红曲米粉。 红曲米经常被用来煮生孩子后发给街坊邻居的红鸡蛋,倒是不贵,秦夏几文钱就买了巴掌大那么一小包。 这东西哪怕用指甲沾一点,都能染出一片红,足够用很久了。 在水里试过了红曲粉的颜色,秦夏斟酌着往面盆里加,少量多次。 万一一不小心加多,把淀粉肠染成太红,恐怕会让人不敢吃了。 加一点搅一搅,再加一点,再搅一搅,秦夏将这个过程重复了数次,终于把淀粉肠的馅料调成了满意的颜色,即淡淡的肉粉。 因为没有加一点肉,也不需要腌制,伸手把薄薄的肠衣洗干净,秦夏把东西装好,一把端进了堂屋。 昨天飘了场小雪,虞九阙吃了点冷风,夜里便觉得头疼得厉害。 秦夏当即就决定今日不出摊了。 虞九阙本想说自己睡一觉就好了,绝对不会耽误,可秦夏压根不听。 早上不仅按着他不让起床,还自己去了街上买食材,说是正好趁这歇息的一日,在家研究新菜。 半个上午过去,虞九阙好得七七八八。 便在屋里照顾小鹅,并提出想给秦夏帮忙。 “正好过来帮我一起灌肠。” 秦夏知道虞九阙闲不住,自己一个人灌肠难免左右支绌,喊上他一起,也省的在屋里东想西想。 把一干家伙事放在桌上,秦夏先溜达到篮子前看一眼小鹅。 “它怎么样了?可吃东西了?” “刚刚吃了点青菜和泡软的小米,还下地走了几圈。” 秦夏摸了一把小鹅的头顶绒毛。 软绵绵,热乎乎。 “按照干娘的说法,应该算是能养活了,不如起个名字。” 虞九阙点点头,“是该起个名,不然叫着也不顺嘴。” 他本以为秦夏已经想好了名字,哪知对方却道:“一时半会儿我还真没想法,还是你想一个。” 虞九阙也犯了难。 对着小鹅的豆豆眼看了半晌,试探着开口,“我寻思这鹅和之前说得一样,是个有福气的。不如就叫大福,你说怎么样?” “大福。”秦夏默默重复了一遍,勾唇道:“这名字好听也吉利。” 于是无名无姓的小鹅就这么有了大名。 大福被“大爹”一通揉搓,依旧淡定地把头埋进毛里呼呼大睡。 秦夏和虞九阙笑眯眯地看了半晌,转而洗干净手,坐下灌淀粉肠。 没有专门的灌肠工具,秦夏用的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小漏斗。 漏斗下端连着肠衣,上端放上馅后,用擀面杖往里捅。 虞九阙在另一侧接着肠衣,时不时顺一顺里面的馅料,让每一节粉肠都变得均匀,不然容易把肠衣撑爆。 比划着长度差不多了,就用棉线系紧。 秦夏调好的淀粉肠馅,最后灌出了十五节肠,每一根都有连着十根指头的手掌那么长。 “先把这些做出来尝尝味道,横竖肠衣泡在水里一两天坏不了。” 秦夏把做好的淀粉肠盘在盆子里,打算先煎上几根尝尝鲜。 沸水小火煮两刻钟,放凉后定型,用剪子剪断。 十五根淀粉肠摞在盘子里,秦夏拿了三根出来,在外侧熟练地打出花刀。 锅内倒油,将淀粉肠放入其中煎炸,随着温度的上升,外侧的花刀微微展开,形成好看的形状。 到这一步,已经和现代小摊上的淀粉肠卖相很相似了。 用筷子夹出煎好的肠,刷酱撒料,插上家里永远不缺的长竹签,秦夏直接用手举着,去寻虞九阙。 “尝尝,你的这个我刷了些铁板豆腐的酱。” 虞九阙接过,觉得有点烫,小口吹了吹气。 秦夏则已经咬下第一口,嘶嘶地吐了下舌尖,品了品味道。 在他看来,淀粉肠这东西要做到好吃,要紧便是两个字:香、脆。 煎炸时火候要足,外壳才能焦脆。 调味料要拌得到位,方能形成流连在唇齿间的香。 大言不惭地讲,他觉得自己做的俨然是合格的优秀淀粉肠! 虞九阙吹得凉了些,也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是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的口感。 这种用生粉做的香肠,按理说应该像是在吃面,但实际尝过后,发觉至多只是吃起来口感略粉,大约是有调料在的缘故,还真有几丝像在吃肉。 “这个到时候就定价三文钱一根,五文钱两根,单买便是这样打花刀煎脆了插竹签举着吃,想加在铁板豆腐和烤冷面也可以,一样的价格。” 生粉比面粉便宜,就当是薄利多销了。 卖吃食的生意比他想象中的好做不少,像这般一点点地往上加新品,保管永远不会让人吃腻。 等赚够了钱,他就去租个铺子,有片瓦遮头,也不担心像昨日一样下雪受冻,惹得虞九阙生病了。 全然忘记自己最初的打算是挣了钱后另外租住处,让虞九阙尽快搬出去的事。 秦夏把余下一根淀粉肠分给小哥儿,周遭香味萦绕,他吃得开怀,一时兴起道:“咱们点点手里现有多少银钱,如何?” 虞九阙自然说好。 要说有什么能比挣钱还快乐的事,那必定是数钱了。 家里的钱罐藏在床板下面,是从原主爷奶那辈就留下的习惯。 翘起一块床板,再搬出一块砖,便有个小小的空间。 秦夏搬出罐子,把铜板都倒在桌子上。 这些天两人起早贪黑,实在是太忙了,收回来的铜板留下一点第二天买豆腐及买菜买面的,其它只管一股脑丢进去,也没来得及算。 虞九阙从针线筐里翻出一卷棉绳,预备顺手将零散的铜钱串一串。 之前典当青玉骰子的十二两,去掉摆摊之前买东西的本钱后就只剩一两四钱。 后来庙会两天摆摊,两日加起来挣了一两多一点。 来到六宝街后,生意比较平稳。 基本每日的入账,都固定在四百文上下。 满打满算已经摆摊五天,共一两九钱。 减去日常花销,两人埋头数完后得出一个数字:四千一百八十九文。 一边数,一边往棉线上串,不得不说,秦夏看着桌子上的几十串铜钱,还是受到了一些震撼。 这么一算,他们手里居然有四两多银子? 秦夏盯着这些银钱,摸了摸下巴道:“待我去画个新锅的图纸,找铁匠铺子打听打听。” 有了本钱,就该扩大生产。 他已经想到,接下来的秦家小食摊,还能再卖些什么吃食了。 忠实顾客 重新出摊的第一天,秦夏和虞九阙刚把东西从板车上卸下来不久,就见着了一副熟面孔,乃是甘源斋的一个小伙计,名叫白枣。 “白兄弟,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白枣一见了秦夏,浑似看见了亲人。 “秦老板,你们可算出摊了,昨日我们掌柜没吃到烤冷面,念叨了一整日,我们耳朵都快出茧了,临走时还嘱咐我,务必赶早过来看一眼你们来没来。” 秦夏就知兴奕铭这个“吃货”还惦记着加料的烤冷面呢,浅笑道:“昨日九哥儿身子不爽,我们便歇了一天,现下已无事了,你尽管回去告知兴掌柜,他想吃的我都备好了,随时可来取。” 白枣咧嘴道:“那敢情好,我这就回去了。” 秦夏开口把他叫住。 “时辰尚早,你们铺子也不急着开门,你且等一等,我今日上了新品,你帮我尝个味儿。” 白枣乐得蹭一口吃的,但眼里也有活。 上前帮忙搬了装豆腐和面条的木盒与笸箩,还主动提着水桶,去附近的井里打水去了。 这边秦夏点着了火,待铁板烧热,倒上油后,夹了几根在家做好、也打了花刀的淀粉肠放上去。 他和虞九阙昨晚在家一起把余下的淀粉肠都做了出来,和第一批一起凑了三十根。 打算今天拿来卖卖试试,如果顺利,以后就一天做五十根。 鉴于“淀粉”这个叫法大雍朝还没有,秦夏决定去掉一个字,就叫“粉肠”。 “我离着老远闻到这股味儿,就晓得是你们小两口出摊了。” 卖炸糖糕的尤哥儿放下挑子,朝二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昨天怎么没来?” 得知是虞九阙生病后,尤哥儿道:“这天儿愈发冷了,下回再出来还是穿厚实点。” 说罢看了一眼秦夏,打趣道:“让你家汉子给你买个卧兔戴着,又保暖,又俊俏。” 虞九阙面露赧然,秦夏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卧兔是什么?” 尤哥儿乐道:“连卧兔都不晓得,平日里也不知你怎么哄夫郎的。” 他往街上打量一圈,随手指了个街边铺子里,正在往下卸门板的妇人。 “喏,就是老板娘头上戴的围子。” 原来这个叫“卧兔”,秦夏勾唇看向虞九阙,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阿九可喜欢?待我去给你淘换一个。” 虞九阙哪里能让他买这个。 那都是富贵人才用的物什,他们这些摆摊的小门小户,冷了裹个头巾就罢了。 “花那钱做什么,我不要。” 秦夏翻动着铁板上的淀粉肠,“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 但最后也没说是不是真的要去买。 尤哥儿在一旁看着这夫夫二人,默默叹了一句年轻真好。 哪像他家那口子,简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白枣打水归来,第一批粉肠已经出锅了。 一部分只是先浅煎了一下,就被秦夏拨到了一边,等到有人点时再加热。 要趁热吃的他都加了火候,内里粉嫩,外壳焦香黄脆。 秦夏拿了两根,分别给了白枣和尤哥儿。 两人试吃完后,都直喊着“香”。 “这东西竟是面做的,打死我也想不通是怎么做的。” 尤哥儿瞪大一双眼睛,把手里的肠翻来覆去地看。 白枣吃得过瘾,末了一抹嘴。 “待我回去告诉我家掌柜的您这里出了新吃食,他怕是又要忙不迭地跑来。” 秦夏问过二人对于口味的建议,白枣和尤哥儿都摇摇头。 这东西都好吃成这样了,哪里还需要提什么建议! 既如此,秦夏就心里有数了。 接下来的一天如他所料,新上的粉肠大受欢迎。 好些舍不得花五文钱加个鸡蛋的,就花三文让秦夏加一根肠到烤冷面里。 一下多了滋味不说,还更能吃饱。 而粉肠也很适合边走边吃,当个零嘴打发时间,再加上有辣的不辣的、刷酱撒粉的好几个口味,三十根肠没多久卖了个空。 兴奕铭赶到时,本以为吃不上了粉肠了,正要大呼遗憾,秦夏忙安抚他道:“兴掌柜莫急,您的那份已经留出来了。” 不仅如此,拜昨天休息时有空闲所赐,包括前日提过一嘴的小吃在内,秦夏也都买了原材料备下。 有这些食材在,足够给兴奕铭做一份“全家福烤冷面”。 先是鸡柳,取鸡胸肉切条腌制,裹上生粉和面粉,提前在家炸好。 里脊肉也是买来的整块猪里脊,片成薄片,腌制上色后放到铁板上油煎。 肉丸最简单,他昨晚做了不少,还和虞九阙吃了顿香蕈酿丸子,这会儿也跟着鸡柳上铁板复热即可。 秦夏见时候差不多,给铁板上的烤冷面、里脊肉和粉肠翻了面。 按照兴奕铭的习惯打两个鸡蛋,摊匀后再度翻面,洒葱花、洋葱,刷酱、加辣椒。 鸡柳、里脊、肉丸、淀粉肠用铁铲切碎,一股脑放入,撒上芫荽点缀。 做这份烤冷面的过程中,正巧也有其他客人在排队。 大家伙的眼睛都齐齐盯着铁板上这一样又一样的东西,各自默默咽了一下口水。 他们也有心尝尝,奈何觉得荷包承担不起。 听听人家吃的都是什么,鸡肉,只要鸡胸上的那一块,猪肉,只要猪里脊上的那一条,连鸡蛋都要打两个! 有一个排队的汉子实在馋得受不了了,鼓起勇气问秦夏,“小老板,你这一份什么都加的卖多少钱?” 本以为秦夏报个三十文往上的价格,他也就死心了,哪知秦夏却笑了笑道:“这位大哥,这里面只有粉肠是常备的,其余的都是先前兴掌柜提前预定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卖。 自然也没有公开的价格。 本以为这么说除了兴奕铭之外的人就该死了心,结果反而令他们更感兴趣了。 一个接一个地都道:“预定是什么意思?我们也能预定吗?” “你就说多少钱,待我下个月发了工钱,也来尝尝!” 秦夏着实招架不住。 他一个人当真顾不上这么多样东西,更别提等铁匠铺子交了工,他还打算上别的小吃。 “各位,对不住,小摊人手有限,我一个人也生不出八只手不是?这东西成本高,备一次也麻烦,回头若是得空,或许可以做一些卖一卖,但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有。” 兴奕铭在几人艳羡的目光中提溜走了他的烤冷面,独一无二,别人想吃都吃不着! 他作为一个“老饕”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回到铺子都是哼着小曲儿的。 兴奕铭的夫人崔娆正在铺子里点货,时不时提着毛笔在账册上写一笔。 正忙得焦头烂额之际,香香甜甜的铺子里突然插进一股霸道的香辣味。 “兴奕铭!你又偷闲去买吃食!我看这铺子你快莫要管了,再去开个食肆算了!而且我说了多少次,你这等东西莫要在铺子里吃,都和糕饼串了味儿了!” 兴奕铭提着油纸盒的手一哆嗦,下一刻就被崔娆给赶到了后堂。 他这夫人亦是出身商贾之家,在做生意这事上是巾帼不让须眉,兴奕铭这个掌柜,说白了全是靠祖荫。 他深知自己本事有限,故而大事小情上时常听从崔娆的决议。 因此甘源斋上下的伙计也知道,他们的掌柜夫人有时候,那是比掌柜还掌柜! 偷闲被发现的兴奕铭一时也不敢吃烤冷面了,在屋里溜达了好几圈,才熬到崔娆忙完来到后堂。 他赶紧拉着夫人坐下,奉上一杯热茶。 “夫人辛苦。” 崔娆瞥他一眼,“你但凡多上点心,我也不用家里铺子两头跑。” “是,是,夫人说的是。”兴奕铭嘴上这么说着,眼珠子却一直往油纸盒那边跑。 崔娆这才发现兴奕铭一直忍着没吃,估摸是怕自己瞧见了数落,见状抿了口热茶,大发慈悲道:“行了,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岂不是浪费东西。” 兴奕铭的精神头因这一句话,一下子回来了。 他端过油纸盒,把烤冷面送到崔娆的面前。 “夫人也一道吃,这可是那食摊老板专门做的,别人想买都买不着!” 崔娆兴致缺缺地垂眸看了一眼。 她和兴奕铭虽是夫妻,口味却不太相同。 这家小食摊的东西,她上回吃了一次,味道是不错,但到底不够清淡。 眼看兴奕铭坚持让她尝,她就拿了一根竹签,随手叉起一块鸡柳,奇道:“这是什么东西?上回没见过。” 兴奕铭道:“这叫鸡柳,是用鸡胸脯肉做的。” 鸡胸脯肉? “没想到这区区一个街头食摊,还怪讲究的。” 怪不得能让她这吃遍齐南县的相公念念不忘。 “嗯……这个还挺好吃的。” 鸡胸肉只有淡淡的咸味和胡椒味,外面一层脆壳,肉也瘦而不腻。 “这个下回要是有单卖的,你去买一些。” 崔娆一点不客气,把烤冷面里不多的鸡柳吃得七七八八,在兴奕铭极其怨念的注视下,才勉强给他留了一口。 一份足量的烤冷面下肚,兴奕铭喝了点茶水漱口,手指悠闲地在桌面上点了几下。 这小日子过的,就两个字,舒坦! 同时因方才崔娆随口说的说,一个念头在兴奕铭的脑海中徐徐升起。 开家食肆,想想还真的可行! 羊肉汤 冬天在秦夏眼中,就是要喝热汤的季节。 收摊回家的半路上途径肉铺,正巧赶上了极好的羊肉。 一家酒楼委托屠子宰了一只羊,要走了大半扇,余下的就摊在案板上开卖。 秦夏赶到时,还冒着热乎气。 他称了一些羊腿肉,打算回家用白萝卜炖一锅汤,再扯点面片下去。 回到家,放下东西,两人默契地往堂屋里走。 “大福!” 进屋后虞九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草笼子,把大福从里面放出来。 里面的干草多少沾了点脏东西,但禽类的便便都没什么味道,所以好清理。 秦夏主动接过来,把脏了的干草拿去灶房,直接塞进灶里。 再返回时,就见大福这只鹅已经堂而皇之地站在了虞九阙的膝头。 “你就惯着它吧。”秦夏无奈道。 虽然这只鹅本就是打定主意要养来当宠物的,可看这黏人劲头,怕是养大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虞九阙摸着大福的毛,眼睛弯成一勾月。 “毕竟和健康的小鹅不一样,大福是你我手把手喂起来的,或许更通人性呢,是不是啊大福?” 也真是奇了,虞九阙说完这句话,大福还真的“嘤嘤”叫了两声,黏黏糊糊,仿佛在撒娇。 秦夏把手伸过去摸,它也很懂得雨露均沾,往秦夏的手心里蹭了蹭。 “好家伙,别是真的成精了。” 起码在此之前,他可想不到一只鹅也会“嘤嘤嘤”。 “努努力,你要是学会定点拉粑粑,以后长大了也允许你进屋。” 秦夏以谆谆教导的语气,用手指点了点鹅头。 只要有人在家,恢复精神的大福就和跟屁虫一样,围着秦夏或是虞九阙的鞋底转。 好几次都差点踩到它。 没办法,虞九阙只好狠心又把它关回笼子。 结束之后,他把家里的几件脏衣服放进木盆,端起来后朝灶房里的秦夏道:“相公,我去河边洗衣裳。” 秦夏正在切羊肉,闻言不太赞成道:“又去河边做什么,河水那么冷,就在家洗,我和你一起。” 虞九阙不听他的。 洗衣裳费水,他们家的这个院子又离胡同里的水井较远,每次为了挑满水缸,秦夏都要跑好几趟,去河边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没看家家户户都是去河边洗,离那么近,不去白不去。 “我和对门韦家的曹小娘子约好了。” 虞九阙这般说,秦夏果然不再反对。 “河边湿滑,你小心些。” 虞九阙得了他的叮嘱,点了点头。 一出门,果然见曹阿双已经在胡同里等他。 “双姐儿。”虞九阙同她打了招呼,两人一道往河边去。 曹阿双是韦家新妇,年龄与虞九阙相仿,略小一些。 因两人在这芙蓉胡同都是“初来乍到”,所以上次同在河边洗了一次衣服后就混了个熟脸。 曹阿双生得小巧玲珑,性情开朗,和虞九阙蛮合得来。 走出一段路后,虞九阙听见曹阿双小声问自己,“我站在你们家院门口等你时,听见你相公问你话了,他可是不让你出门?” 虞九阙微微愣了一下,解释道:“他不愿让我去河边洗衣服,说天冷水凉,我想着在家洗太费水,又说和你约好了,他也就依了。” 曹阿双闻言咋舌。 “原是如此,我还当他凶你了。” 虞九阙哭笑不得,心道秦夏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怎么还和“凶”这个字扯上关系了。 “为何这么想?” 曹阿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嗐呀,就是……”她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没什么,咱们快走吧,去晚了河边那几块好石头就要被人抢了!” 虞九阙见状,只好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灶房内,秦夏把羊肉切成了小块。 好羊肉的好是肉眼可见的,白是白,红是红,只有新鲜现宰的羊肉才会有这种色泽,像现代常见的冷库肉,都是暗沉发乌的。 而有了好肉,做一锅好羊汤也无需太过复杂。 只要食材够鲜嫩,就用不上太多花里胡哨的技巧,去掩盖食物本身的瑕疵。 譬如面对这些羊肉,秦夏坚定地省去了焯水的一步,直接冷水下锅。 说到这里,他就想起从前和一个朋友的对话。 当初那朋友喝过秦夏做的羊汤,惊为天人,疑惑于自己在家怎么做不出同样的味道。 秦夏问他步骤,朋友便从把肉泡出血水,再下锅焯水讲起。 秦夏那时果断打断了他,说自头一步起,就已经错了。 若是好肉,这么一折腾,好肉也要变成“死肉”。 反观秦夏煮羊汤的方式,总结一下就是四个字——大道至简。 冷水下锅后,水不加多,以没过羊肉一根食指的高度为佳。 厨子们都听过一句话:小火汤清,大火汤白。 上乘的羊汤都是乳白色,故而上来要开大火,煮得锅里咕咕冒泡才好。 接下来,必不可少的步骤是打浮沫。 不熟练的人这一步会颇为狼狈,用勺子转半天,浮沫没少不说,还被打散,汤更浑浊。 换了秦夏这样的熟手,手腕带着勺子刮上两圈,浮沫登时被撇得干干净净。 再往下,转小火,人就可以暂歇了。 这一锅汤少说也要炖一个时辰,秦夏把灶火调整一番,就开始转而准备次日要用的淀粉肠馅。 等晚些时候虞九阙洗完衣服回来,正好一起灌粉肠。 秦夏却殊不知此刻的河边,一群洗衣裳的妇人哥儿,已经吵嚷了起来。 吵嚷的源头竟还在他们家身上。 “我呸!真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了?双姐儿,婶伯也劝你一句,离这九哥儿远些的好。你可是良人家的媳妇,和他这等被秦夏那无赖混子从牙行买来的,先前还不知干过什么的凑在一起,当心坏了名声!” 一口啐出来的唾沫钉子似的砸在虞九阙的跟前,起因不过是他和双姐儿来得早,自寻了两块河边平整些的大石头搓衣裳。 哪知后面来的一个中年哥儿和两个妇人不愿意了,说什么这石头素来都是他们几人用的。 虞九阙和曹阿双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当即便拿“先来后到”的道理堵了回去。 这下可好,直接点着了二踢脚,对面三人立刻唾沫星子乱飞地开骂了。 虞九阙沉着气和他们理论,可和执意不讲理的人又怎会说得通。 曹阿双气不过,掐着腰帮他说话,对方不依不饶,便有了上面那一句直戳虞九阙痛处的秽语。 “你……你们怎么能这么讲话!” 曹阿双没想到这些个婶伯、婶子的如此口无遮拦,谁不知道哥儿姐儿的名声清白最重要,这话都说到虞九阙脸上了! “九哥儿,咱们走!” 她到底还是年纪小,经历的事少,当下第一反应就是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若是继续留下去,这几个人再撒泼说出什么话来,虞九阙的名声可就要真的被败坏干净了! 第一下,却没拽动。 第二下,还是没拽动。 曹阿双回过头,就见虞九阙冷着面容,仍旧站在原地,半步都没挪。 “九哥儿……” 曹阿双给他使眼色,虞九阙明了曹阿双的好意,可他不愿躲。 他前尘尽忘,连自己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记得。 但不妨碍他确信,自己绝对从来不是什么软柿子,谁路过都能捏一下踹一脚。 何况这几人还以言语辱了秦夏。 面前这三人,他不认得,但想也知道是芙蓉胡同里的人家,约莫还是看着秦夏长大的那种。 他们话里话外传达出来的意思很明显,瞧不上秦夏,更瞧不上自己。 “双姐儿,你就站在那里别动。” 虞九阙同曹阿双说完,便朝着自己洗衣盆的方向弯下腰。 那嘴巴最脏的中年哥儿,认为虞九阙还是要带着东西滚蛋,给他们让地方的,当即端着洗衣盆施施然往前走,嘴上还说着:“识相的就赶紧离开,我若是你,落在人牙子手里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哪里还好意思嫁人当正头夫郎!” 他自觉嘴上占了极大的便宜,两个小年轻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正在得意之际,突然听到身后同行的妇人尖叫一声。 还没等他搞明白这一嗓子是为何而起,当下眼前便是一花,紧跟着一声巨响! 中年哥儿顿觉手中一空,等他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当即双腿发软。 虞九阙竟是拿着洗衣服的棒子,一下子就将他的洗衣盆打落在地,衣服散落一地不说,连厚实的木盆都四分五裂。 足以可见面前的小哥儿使了多大的力气! 假如这一下是打在他的身上…… 中年哥儿不敢细想,已是面目惨白。 “你干什么!你想杀人不成!来人啊!杀人了!” 中年哥儿扯着嗓子喊,结果因为吓破胆的缘故,声音挤在喉咙里根本发不出来。 再看面前的秦家夫郎,一双眸子竟是藏着寒光。 虞九阙步步逼近。 “你不是说我合该一根绳吊死么?那我便告诉你,我便是一根绳吊死,死之前,也要拉个长舌鬼垫背!” 中年哥儿慌乱后退,连带和他一道的两个妇人也都齐齐往后跑。 直到河岸边的一块石头将中年哥儿绊倒,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两个妇人想上前拉他,又根本不敢。 虞九阙一双眸子,平淡无波。 “我一条贱命,不值什么钱,还望以后几位婶伯婶子说话时掂量掂量,能不能招惹得起。” 眼看虞九阙赫然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莽劲,最多只敢在口舌上占点是非便宜的人,又怎么敢继续多嘴。 当下那哥儿连衣裳都顾不上拿了,让两个妇人一边一个架着,慌不择路地从河岸跑回了路上,很快消失在了胡同入口。 虞九阙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按理说此刻他本该有泄了愤的畅快,哪知肩膀刚松下来,熟悉的晕眩便再度袭来。 “咣当”一下,手里的木棒落向地面,虞九阙站也站不稳,一下子向前栽去。 “九哥儿!” 红枣蜂糕 不过一个时辰,河边的事就传遍了芙蓉胡同。 人人都知高吕氏那个成日里不积口德,爱论街坊长短的老货,带着另外两个和他穿一条裤子的妯娌,欺负到了秦家夫郎和韦家小媳妇的头上。 韦家那小媳妇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不说,秦家的夫郎九哥儿更是直接被他们气晕了! 那小脸惨白的呦,秦夏把人抱起往医馆跑时好些人都看见了。 胡同里的人虽也一向对秦夏颇有微词,也如高吕氏所言,知晓虞九阙来路不明,说不准不是什么良家子。 可这都是关起门来议论的话,哪有上赶着去说嘴的? 九哥儿是秦家人,又不是他高吕氏的儿夫郎。 人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和你有什么相干。 加上虞九阙进了医馆,大家一时间快把高吕氏的脊梁骨戳断。 —— 从诚意堂回来,天色如墨。 在堂中时,徐老郎中为虞九阙施了针,是以人已转醒,只是形容虚弱。 秦夏将虞九阙一路背回来,在床上安顿好。 徐老郎中有言,虞九阙的昏厥是一时气急攻心,嘱咐以后万不可轻易动怒,别的倒是无甚大的妨碍。 恰好上次开的药吃完,这回依着现有的症状,换了新的方子。 虞九阙很是歉疚。 他当初只想着当场给高吕氏一个教训,哪知自己的身子骨这么不争气。 不过就是挥了一棒子,竟然还晕了过去,这遭不仅是秦夏跟着担惊受怕、忙前忙后,对门的双姐儿恐怕也吓得不轻。 回来的路上他同秦夏道歉,说自己不该惹麻烦。 秦夏却是一本正经地同他道:“此事分明是高吕氏故意为之,是麻烦来惹你,不是你惹麻烦,况且你做的已很有分寸了。” 秦夏可是窝了一肚子火,恨不得把那姓吕的老夫郎扔进河里去涮涮! 屋里冷清了许久,总算回来了人,大福急得在笼子里一直叫,秦夏只好空出手把它放出来。 “锅里炖了羊汤,火候已差不多了,热一热就能入口,你想不想吃?” 他问靠在床头的虞九阙。 原本今晚两人可以暖暖和和地围坐堂屋喝羊汤吃羊肉的,再喝口热黄酒,不知道多美。 这下可好,成了病号餐。 虞九阙的确饿了。 在医馆时他刚醒过来那会儿就冷汗岑岑,手也发抖,徐老大夫让伙计给他冲了一碗糖水喝下才好些。 “我吃什么都行。” “那我去把羊汤热一热,揪点面片子进去,热乎乎地喝上几碗。” 秦夏出门前不忘一把捞起大福,这小东西也饿了有一阵了,索性带去灶房给它弄点吃。 事实证明,迟到的晚食依旧美味。 羊汤炖出了羊肉的精华所在,汤白不腻,羊肉酥烂,半点也不腥膻。 面片滑嫩,裹着汤水入腹,吃得人五脏六腑寒气百消。 秦夏先尝了一碗清汤,确定味道没错后,又给自己那份加了好多辣椒,搅和成红灿灿的一大碗,吃得十分满足。 虞九阙捧着碗喝汤,鼻尖上沁出一点汗,脸上也有了血色。 在家里他有一个专属的大海碗,是秦夏专门给他买的。 这种大碗一般家里轻易都没有,是食肆里用来专门拿来盛汤的,一碗顶普通碗的三碗。 秦夏后来发现,第一天晚上连吃五碗面,对于虞九阙来讲也是超常发挥,多半是之前饿得很了。 平日里普通吃饭,虞九阙也就是四碗面的量。 以他的体型来看,听起来依旧惊人,但秦夏已经见怪不怪。 “饱了么?我还留了点面,不够的话就下进去。” 虞九阙拿手帕擦擦嘴,摇摇头,“已经很饱了。” 现在他在吃饭这事上不会说谎,因为说了也会被秦夏看透。 秦夏知道他这是真的吃够了,于是起身收了碗。 饭后,他守在灶房一边煎药一边烧水。 今天他和虞九阙都出了汗,再加上上一次彻底沐浴已经是几日前了,平常睡前只能擦几把,就算是在这里洗澡不像现代那么方便,秦夏也着实有点忍不下去。 等一大锅热水烧开,他抱了大澡盆进堂屋,又提了热水和凉水进去。 虞九阙身子虚,不宜泡澡,秦夏给他单独备了一盆,让他擦洗擦洗也好。 大福亦有专门一小盆水,搁在虞九阙的盆边。 虞九阙把它放进去,它就无师自通地扑腾起来。 小哥儿噙着笑看了好半晌,目光挪开,移向阖上的木门。 秦夏为了避嫌,正在堂屋里面沐浴。 成亲也小半月了,还这般生分的,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个。 想到今日诚意堂徐老郎中再一次的嘱咐,虞九阙耳廓热烫。 自己尚不能与秦夏圆房,也不知何时才能像方蓉说的那般,怀上秦夏的孩子,好让秦家的血脉有所延续。 他摸了摸自己装满羊肉汤的肚子,有些懊丧地宽衣擦洗。 —— 次日清晨,自秦家院子里传出馥郁的甜香。 面粉里掺了点糯米粉,和成面团后醒发,再倒入蜂蜜、鸡蛋和一点点油,二次发酵。 完成后撒上切碎的红枣、核桃和葡萄干,上锅蒸熟。 甜丝丝的味道顺着灶房钻出去,馋得左邻右舍家的小孩子嗷嗷直叫。 “娘!好香!我要吃甜糕!” “吃什么甜糕!吃你的玉米饼子!” 到了这一步,不听话的小孩子就该哭了。 在心里掐着时辰,掀开锅盖,把甜糕端出来后趁热切开。 只见露出来的甜糕内部,可见密密麻麻的孔眼,就像蜂窝一样,所以这道用蜂蜜做的甜糕有一个正式的名字——蜂糕。 说来秦夏原本的家庭和原主倒有几分相似。 原主的祖母为厨娘,秦夏则是外祖母与母亲都擅烹厨。 外祖母还曾笑说这门手艺应当传女不传男。 与爷爷奶奶在乡下不同,外祖一家是和秦夏一家是同在一个城市住的。 小时候秦夏生了病,外祖母就会给他做这一道蜂糕。 在秦夏的记忆中,这是病时愈期一定要有的味道,类似于有些人一生病就爱吃黄桃罐头。 他久未尝过这一口甜了,不知为何,从昨晚起就格外想给虞九阙也做一次。 这次做得多,一部分留给自家吃,一部分预备拿去给对门韦家,给曹小娘子压压惊。 说到底昨天的无妄之灾,还是冲着秦夏和虞九阙来的,曹阿双是被连累的。 且虞九阙也说,双姐儿对他多有回护之意,这份情他们得领。 拈了一块糕先给虞九阙解馋,秦夏把两大块蜂糕放在大碗里,盖上干净的笼屉布,端着去敲了韦家的门。 开门的是韦家大郎,曹阿双的夫婿韦朝。 “韦大哥。” 两家是多年的邻居了,熟悉得很。 小时候韦朝也和原主当过玩伴,就是越长大原主越长歪了。 后来秦家二老和秦夏的父母都去世,两家纵然是对门,也渐渐少了交集。 现下倒是因为家中内子,又重新搭上了关系。 韦朝猜测秦夏当是为了昨日之事前来,但打心底里,他不愿和秦夏多有来往。 更是和之前一样劝了妻子,讲了种种秦夏的所作所为,望她以后还是别和九哥儿走那么近。 你看,不过才几天,就惹了事端。 然而秦夏不是空手来的,他也没有把门板硬关上的道理。 “多亏了曹娘子相帮,又喊了人报信,我才得以及时送阿九去医馆,这是些自家做的蜂蜜甜糕,不成敬意,还望韦大哥笑纳。” 韦朝看看糕点,看看秦夏,一时有些惊诧。 他是听错了不成,刚刚这一番有礼有节的话,居然是从秦夏这小子嘴中说出来的!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本都想好了如何拒绝秦夏继续纠缠的话,这下是全数用不上。 韦朝磕巴了一下,“这是说得哪里的话,那种情形,换了谁都不可能坐视不理,只是这东西我们……” 秦夏却是硬塞进了韦朝的手里。 韦朝手一沉,没想到这甜糕煞有分量,味道更是勾人。 这年头,用了精米细面、加了糖的都是好东西,一般人家逢年过节才会做来吃。 秦夏不是原主,懂得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 和这些街坊邻居,但凡有能改善一下关系的机会,他也不想放过。 更别提眼下,他还有事情想要韦朝帮忙搭把手。 “小弟正预备着早食后去高家走一趟,韦大哥可要同往?” 他已打定主意,绝不能让高家人觉得,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讨公道 一条芙蓉胡同分两头,一头空气中甜香未散,令人闻之如堕云雾。 另一头却是鸡飞狗跳。 看热闹的人奔走相告:秦家大郎和韦家大郎齐齐来找高家要说法了!不仅如此,还请来了里老! 大雍百户为一里,里长负责“轮年应役、催办钱粮、勾摄公事”,另有里老一人,乃是选一里之中德高望重者充任,职责有二,曰“导民善、平争讼”。 平民有讼,需延请里老决断,里老决断不了的,方可转呈县官,否则就是“越讼”,要挨板子的。 因此在大家伙眼中,要请里老出面的都是仅次于往县衙递状子的大事。 而此次里老愿意为了三家争端出面,说明他老人家认为此事值得走一趟。 众人纷纷感慨,早就说秦夏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 巴巴花了几两银子买回来的夫郎,这才几天,新鲜劲还没过去呢,能不能当眼珠子护着么? 看来高吕氏这回,算是踢到硬茬了。 有里老在,高吕氏再不能当缩头王八。 高老汉丧着一张脸开了门,把高吕氏从屋里推搡了出来。 “你自己惹的乱子,你自己去了断!” 高吕氏面色如苦瓜,缩手缩脚地站在跟前,再不见半点威风。 里老令秦夏、韦朝将虞九阙、曹阿双的遭遇再度说了一遍,高吕氏的那两个妯娌怂得最快,三下五除二就承认,二人说的尽数属实。 昨日确实是高吕氏先出言挑衅,而后曹阿双才回嘴,继而虞九阙动了手。 “却没伤人,只是……只是砸了盆。” 妯娌之一说完就唯唯诺诺地退到人群里了。 今日过后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高吕氏再有任何攀扯。 而此事之所以能请得动里老,原因还在于“名声”二字。 姐儿、哥儿的名声大如天,像高吕氏这般话里藏锋,口无遮拦,污人清白,换了那性子烈,家里规矩大的,指不定还真的一根绳吊死了。 再加上虞九阙昏厥,曹阿双痛哭,都被胡同里的街坊邻居看在眼里。 秦夏拉着韦朝一起,虽深知二人已无大碍,也照旧往厉害了说。 事实确凿,里老捋着胡子颔首。 “此事确乃高吕氏之过。” 说罢便问秦夏和韦朝想要什么赔偿。 里老本想着,让高家赔了秦家的药钱诊金,再抓只鸡给曹阿双补补身子,这事就算了结了,怎知秦夏却头头是道,还要多要一份“误工费”。 “娘,什么是蜈蚣费?” 旁边被家里人拉着来看热闹的小孩子童言无忌,仰起头问自己的娘亲。 那妇人赶紧捂住孩子的嘴。 娃娃没听懂,里老却是听懂了。 秦夏的意思无非是,他们因为虞九阙被高吕氏“气病”而没法出摊,这一日原本能挣个小几钱银子,现下却是半个子儿也没有了。 “此事倒也有先例,只不过不叫这个名目。” 里老这会儿才知道,秦家小子成家后还真的也立了业,去六宝街摆摊卖吃食了。 在他看来,秦夏和高吕氏过去都是芙蓉胡同里的“麻烦人物”,这会儿一个学了好,走了正途,一个却是年岁越大越糊涂。 心里的一杆秤更偏向谁,老头子心里门儿清。 为了让众人信服,里老讲了过去曾判过的一个争端。 两家汉子因板车在胡同里相撞起了口角,其中一名动了手,将对方打伤。 当初那汉子伤得较重,连续五六日都没法出门做工,家里尚有幼子嗷嗷待哺,当时里老便令打人的汉子赔了那受伤汉子五日的工钱。 “你们三家的争端道理也相同,既如此,那便算一算统共应当赔偿多少银钱,结了就各自回家去,莫要在此集聚。” 里老下了定论,高家老两口成了霜打的茄子。 面对里老,无人敢不服决断,谁要是不服,那就衙门见。 平头百姓最怕的就是衙门,高家人也同样。 最后里老算出高家需赔秦家七钱诊金加药费、三钱“误工费”,共一两,额外还要赔韦家一只老母鸡。 高老汉狠狠剜了高吕氏一眼,不情不愿地交了钱,又喊了儿子去后院抓鸡。 一只老母鸡也能卖一百五六十文,加起来高家这回因为高吕氏的一张嘴,足足损失了一两多银子。 高家关上门必定会吵翻了天,可那就和秦夏无关了。 他和韦朝客客气气地拜别里老,一个人揣着钱,一个人拎着鸡,浑身轻快地往回走。 路上韦朝俨然已经和秦夏关系回温。 “还是你有主意!等我回家让我娘把这只鸡炖了汤,也给九哥儿送一碗补补。” 在韦朝看来,秦夏获赔的银钱那是该得的,人家本就去医馆花了那么多,耽误了出摊更是实打实的。 自己这只老母鸡,则纯然是白捡的便宜。 他的媳妇他还不知道么? 哭完了回家一抹眼泪,晚上那是该干嘛干嘛,一点没往心里去。 但到底平白无故受了顿委屈,还总算看高吕氏吃了瘪,痛快! 过去他看不上秦夏这个混混闲汉,成日里没点正形。 但如今不得不承认,人家就是脑子活络! 秦夏看着那只被栓了翅膀的母鸡,扬了扬唇角道:“韦大哥别这么客气,阿九和曹娘子关系近,咱们两家日后少不得常来常往,何必在乎这些虚礼?” 韦朝朗声笑笑。 “还是你这人敞亮,但是一码归一码,这鸡汤啊,我是非送不可!” 韦朝话说得不假,午食时当真携着曹阿双一起送来了一罐子鸡汤。 曹阿双进门探望了一番虞九阙,两人一起说了几句小话,前者才跟着夫君一道告辞。 秦夏用这份鸡汤单独给虞九阙下了一锅面条,又炒了两个快手的家常菜,自己就着菜吃馒头。 并在虞九阙的强烈要求下也喝了几勺鸡汤。 两人因此一不留神,共用了同一把勺子。 他们名为夫夫,实则至多牵过手,这般举动按照现今礼数,已算是出格、亲密的。 虞九阙红着面颊,默默低头喝汤,秦夏举起大馒头挡住半张脸。 桌上杯箸声轻响,终究遮掩了彼此的心绪。 —— 兴奕铭近来觉得心里格外苦。 在他将齐南县贵的便宜的吃食,差不多都吃腻了后,总算是找到了合心意的小食摊,结果这摊子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时隔一日,再度见到秦夏,兴奕铭赖在摊子前不走了。 说来说去就是一件事——他打算开一家食肆,想请秦夏去当厨子掌勺。 “工钱你张口,要多少我给多少。” 秦夏一点没有顾及兴掌柜苦了吧唧的小心脏,连想都没想,干脆拒绝道:“抱歉兴掌柜,我这人自在惯了,不太适合给人做工。” 上辈子他最高做到过五星级酒店的主厨,地位不低,收入不菲,但秦夏依旧浑身不自在。 后来辞了职,自己开私房餐厅,想营业就营业,不想营业就停掉预约在家研究新菜,或是四处旅游、品尝当地的美食,他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所以打工是不可能的,上辈子不可能,这辈子更不可能。 兴奕铭再问,他便只是笑而不语。 几个来回后,兴奕铭总算咂摸过味儿来了。 他凑近了些,笑道:“我懂了,秦老板多半是早就计划着,今后自己开间食肆吧?” 秦夏用铲子把一根淀粉肠切成块,眉尾轻抬。 “瞒不过兴掌柜。” 兴奕铭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夏一眼,目含赞赏。 有这般手艺、这份格局、这样的头脑…… 试想今后,这齐南县的酒楼食肆当中,势必有他秦氏的一席之地。 突然间,豁然开朗。 “好,我便等着秦老板食肆开张那日,定然头一个去捧场。” 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兴奕铭就表明了支持的态度,秦夏对他甚是感激。 而且他也摸透了,想要回报这位常客的支持,只需变着花样给他做吃食即可。 兴奕铭给钱给得痛快,还往往能给出较普通食客而言更为专业的反馈。 他快速做好兴奕铭的专属超大份烤冷面和铁板豆腐,由着虞九阙打包好送上时,顺手又给兴大掌柜画了个饼。 “等我在铁匠铺子订的新锅做好,您过两日来时,就能吃上‘鸡蛋堡’了。” 这“鸡蛋堡”,就是现代早餐摊上常见的“鸡蛋汉堡”。 秦夏把这样吃食带到大雍,可没法解释“汉堡”两个字什么意思,故而和淀粉肠一样砍掉了一个字,称呼为“鸡蛋堡”。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鸡蛋堡”又勾了兴奕铭两天的魂儿。 鉴于这东西实在不太好做,铁匠铺子收了加急的银钱,还愣是拖了一天半才交工。 秦夏这天收了摊就紧赶慢赶地去铁匠铺子取了锅,只见这东西是一口圆形铁板上,有五个凹下去的圆洞,大小比市面上的圆形烧饼稍微小一圈。 单看外形,已经和秦夏过去见过的大差不差。 铁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还有另一个圆形的铁板,你需再等上几日。” 秦夏除了定做鸡蛋汉堡的模具,还定做了一块做煎饼果子的铁板。 他打算今后早食只卖这两样,铁板豆腐和烤冷面则挪到午食去。 因为现在不少人都表示,铁板豆腐和烤冷面作为早食,虽好吃却真的不够顶饱。 全都一起卖,再加两个人也忙不过来。 只是这样,从柳家进的豆腐数量怕是就没有现在这么多了。 而且说实话,一旦加上新品,毛利最薄的铁板豆腐已经略显鸡肋,做起来还要防着粘锅,费劲。 实则若非豆腐是从柳家进的,秦夏就会直接砍掉这一道菜品。 此事在心头盘桓,以至于回家调面糊试用新锅时,他差点把糖当成盐洒进面糊。 幸而虞九阙眼尖,及时把他拦住了。 “相公有心事?” 虞九阙把糖罐换成盐罐,递给秦夏。 秦夏往面糊里撒了适量的盐,一边用木铲子搅,一边说出了自己的烦恼。 虞九阙在一旁帮着切葱花,他现在刀功见长,尤其是葱花,切得又快又好。 在“笃笃笃”的切菜声里,虞九阙思索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相公既是有心继续帮衬柳家生意,若是不介意将铁板豆腐的配方教给旁人的话……不妨直接把这样吃食,让柳兄弟去做呢?” 鸡蛋汉堡 虞九阙的话,一下子为秦夏打开了思路。 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单纯将思路局限于“如何能多帮柳家卖点豆腐”一事上,本就是钻了死胡同。 如虞九阙所言,他若将铁板豆腐的做法教给柳豆子,柳家本就是做豆腐的,本钱更低,毛利更高,这么一来,达成的结果也是相同的。 “你说的有理。” 秦夏想明白之后道:“豆子要是能把吃食生意做起来,我这里关于豆腐的小食还有许多,他学会几样,再加上柳家豆腐这些年的名声打底,往后不愁生计。” 柳家对原主有恩,真论起来,或许和秦夏关系不大。 但秦夏几次感受到了来自方蓉和柳豆子的善意,还是乐意维护住这份“亲情”。 虞九阙得到了秦夏的赞成,面上微露喜色。 他时常觉得自己没用,帮不上秦夏太多的忙,能为秦夏分一点忧,于他而言都是值得雀跃的事。 秦夏手下的面糊随着搅拌变得愈发浓稠,在搅拌过程中,又往里撒了点胡椒粉和五香粉,放到一旁待用。 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自篮子里拿出,切碎后斩作肉馅,拌入虞九阙剁好的葱花、菜油和适量的盐、酱油调味。 因为自家尝味道,秦夏用了纯肉馅,等到拿出去卖的时候,定然要掺素菜的,不然定价会太高。 原料准备停当,秦夏将刷干净的锅搁在家里烧水的小泥炉上,把上面的水分烤干,用刷子抹上一层油。 虞九阙在一旁帮秦夏递东西,顺便留意着他的步骤,有心学一学。 这样日后秦夏忙不过来,自己也能添把手。 锅内油烧热,秦夏往其中四个圆洞中各打一个鸡蛋,将蛋黄戳破,两面煎熟后,用勺子舀了一勺面糊,缓缓倒入余下的空位中。 鸡蛋汉堡共有三层,分别是面糊、鸡蛋、肉馅,秦夏现在要做的就是第二层。 把煎好的鸡蛋快速放入面糊之上,在其上浅铺一层肉馅。 于上一步空出的位置中再倒一次面糊,这回肉馅朝下和面糊融合,面糊成型后,翻面几次到呈现金黄色泽,就算是可以吃了。 “咱俩先尝尝,你要刷酱还是不刷酱的?” 秦夏偏好吃刷酱的,虞九阙则表示想先吃一个原味的。 从锅里挑出来先晾一下凉,放入虞九阙用油纸叠好的小口袋里。 秦夏给自己的那个刷了一层甜面酱,又刷了一层辣酱,然后两人不住吹着气,等到没那么烫了,齐齐咬下第一口。 “怎么样,好吃么?” 秦夏觉得肉馅还是太单调,他上辈子自己在家做时都会加点木耳和胡萝卜。 但这个时代的木耳纯是野生,属于山珍,贵就算了,还不容易买到。 胡萝卜已有了,但不应季,价格也贵。 相比他的高要求,虞九阙就好养活多了。 在他看来,鸡蛋堡有点像肉烧饼,都是面裹着肉,可口感截然不同。 一口下去,三层美味一道迸出,有面的软、鸡蛋的嫩、肉馅的香。 “特别好吃。”虞九阙吃了半个,继续捧着咬。 秦夏又给他做了一个刷酱的,虞九阙尝过后也觉得还是刷酱的好吃。 “不刷酱外面一层没什么味道,刷了酱滋味更足。” 他舔了舔唇,闻到辣酱的味道,也有些馋辣椒了。 自从嫁给秦夏,他就发现秦夏嗜辣。 每顿饭纵然顾及他在,不会做辣菜,也多半要搞点辣酱或是辣的腌菜下饭。 一来二去的,搞得虞九阙也很想尝尝。 可惜这就和想跟秦夏圆房而不得一样,现阶段都只能单纯想想。 秦夏不知自己在虞九阙心里,成为了和辣椒一样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他和虞九阙商量着,打算做几个鸡蛋汉堡带去柳家,顺便说一下想把铁板豆腐从自家食摊撤去,交给柳豆子干的提议。 为了这个,秦夏还包了一罐铁板豆腐的酱料。 柳豆子但凡说一句想学,他今日就现场教。 —— 紫藤胡同,因有好几户种植紫藤,多年来亭亭如盖,花季紫云喧腾而得名。 不过这会儿是冬日,探出墙外的紫藤都枯的只剩下黑硬枝干。 路过时秦夏注意到,有一户人家兴许是觉得这样的枯枝不好看,在上面挂了一些彩线编的绳结。 虞九阙循着秦夏的视线仰头去看,想到什么,目光垂落,在身边空荡荡的腰间掠了一瞬。 他会点针线,也会打络子,回头买点彩绳试着给秦夏编一个,也能放随身的小物件。 最要紧的是他看别人家的汉子,腰间都有家中妻子或是夫郎做的络子或荷包。 他做荷包怕是不太成,络子或许使得。 想着想着,就走到了柳家门口。 秦夏还未来得及上前叩门,就和预备出门的方蓉撞了个正着。 方蓉二话不说,上来就要拧秦夏的耳朵。 “你这小子,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不和干娘说,要不是听见芙蓉胡同过来串门的婆子提了一嘴,我都不知道九哥儿受了那么大委屈!” 秦夏仗着身高成功躲过,后面的虞九阙瞧见了赶紧拦道:“干娘莫动火气,我早已大好了。” 原来方蓉出门,是要赶去秦家的。 她听说芙蓉胡同那个臭名在外的老哥儿,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积德,愣是把九哥儿给骂得昏过去了,当即就坐不住。 且不说她看九哥儿哪里都好,就是不好,轮得到他一个外人说话? “下回在街上遇见,别怪我骂死他这个老不要脸的!他还来过几回摊子上买豆腐,回回都毛病一堆,嫌这嫌那,这下好了,以后甭管是他还是他们高家人,但凡来了,一概不卖!” 芙蓉胡同和紫藤胡同本就离得近,共属一里,相互间多有姻亲。 像高吕氏这等“名人”,那是无人不晓。 柳家屋内,几人围坐在一处,柳豆子正巧泡了茶端上来,进门就听见他娘一声喝,“豆子,听见没?以后咱家豆腐不卖高家人!” “成成成,听见了!” 柳豆子暗地里朝秦夏和虞九阙挤了挤眉,把茶盏放下,也给自己搬了个凳子落座。 鼻子动了动,他悄悄往秦夏那头靠近。 “小夏哥,你是不是带吃的来了?” 话刚说完,就挨了方蓉一记锤。 “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 柳豆子捂着脑门抱怨,“娘,你又打我!吃怎么了!人吃五谷杂粮,不吃就得饿死了!” 虞九阙端着茶盏抿唇忍笑,秦夏顺势拿出油纸包,搁在桌上道:“豆子的鼻子灵,我看说不准也是个学厨的料。干娘,这是我给小食摊新琢磨的早食,这不想着拿来大家伙都尝尝。” 说罢秦夏分了一个给柳豆子,虞九阙也拿了一个递给方蓉。 “干娘您尝尝,里面有鸡蛋还有肉馅,味道很好。” 方蓉接过来,纸包还烫手。 她笑道:“我而今也是享福了,这得什么人家,吃顿饭还有蛋又有肉的!” 他们母子两人各自尝过,皆都赞不绝口。 “就是这里面纯是肉馅,又有白面和鸡蛋,怕是卖价不便宜。” 方蓉是做惯小生意的,一眼就瞧出关窍。 秦夏点头道:“我也考虑到了,断是不能这么卖的,想着届时肉馅里掺点豆腐,豆腐馅也好吃呢。” 一听又是豆腐,方蓉哪里不知这是秦夏特意的关照。 她拢了拢鬓边有些花白的发,感慨道:“小夏,你的心意干娘领了。只是你的生意归你的生意,可千万别为了帮衬我们而有了负担。” “干娘言重了。” 秦夏浅笑着道,又同虞九阙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会意。 “干娘。”虞九阙唤了一声方蓉,“此番我们前来,也是有件事情想和干娘还有柳兄弟商量。” 方蓉以为他俩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赶忙道:“有什么事尽管和干娘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秦夏顺势接茬,“干娘别担心,不是什么坏事。单是接下来小食摊又要上几样新吃食,我们两个实在是忙不过来,就是忙得过来,锅灶也不够用。原想着把铁板豆腐撤了,可也有老主顾不肯,舍不得这一口。这不我和阿九商量着,您看要不让豆子学了方子,在豆腐摊旁摆个摊子做了卖,这样我们能轻快些,那些老主顾也不怕吃不着。” 一番话说得周全,听得人却是愣了。 柳豆子手里还有小半个鸡蛋汉堡,嘴张开,半晌没合上。 “小夏哥,你是说让我以后做铁板豆腐卖?那,那怎么使得!那是你的手艺!” 秦夏笑道:“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吃食方子,别家见了也能学去,要紧实则在我自己调的酱料上。我忖着你们家本就做豆腐,再卖点豆腐做的吃食,属于捎带的事,左右不耽误。” 说罢他看回方蓉,知晓方蓉不会轻易答应,遂道:“干娘,过去我不懂事,上头没了长辈管束,劳累您操了不少心。现今豆子年岁要到了,这两年差不多就要议亲,总跟着您卖豆腐也不是个事儿,让他摆个小摊子,攒点银钱成亲用,岂不正好?” 这理由最是令方蓉招架不住,当下神情就有了松动。 虞九阙趁热打铁,“说来这道铁板豆腐,最早还是柳兄弟提了一嘴,建议去庙会上摆摊,家中摊子生意能做起来,本该有柳兄弟一份功。” 言下之意,不过是告诉方蓉母子,哪怕得了这个吃食方子,也不算白占便宜。 秦夏和虞九阙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方蓉斟酌半天,终于点了头。 “我见你娶了夫郎后这般上进,打心底里欣慰,也盼着豆子能寻个可心人儿。你说得对,他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该学点本事,但是咱们也要明算账。” 方蓉坚持要出钱买断铁板豆腐的方子,秦夏和虞九阙怎么劝也劝不动,加上柳豆子也轴得很,秦夏只得象征性地收了一两银子。 “豆腐不过是煎熟而已,这个就当是酱料的方子钱。” 事情敲定,秦夏也是带着东西来的,当即就去灶房教柳豆子怎么调酱,又指点他煎豆腐的要点。 柳家本就有板车,只需再去铁匠铺子定做一个铁板,这几两银子对于方蓉来说,掏起来没什么负担。 再者说,有了方子,就是有了下蛋的鸡,马上到了年关,城里天天有庙会和大集,估摸着去卖上几日就能回本了,往后皆是赚的。 在秦夏的指点下,柳豆子做了一份出来,豆腐有些煎破了,味道差点意思,还需再练一练。 柳家就是豆腐多,倒是不怕他失败。 只要能在铁板做好之前练好,就不耽误出摊。 事情解决,第二天开始,秦家小食摊早食正式加上了鸡蛋堡。 同时预告了出去,道是几日后铁板豆腐便不再卖了,想吃的,尽可以去文华寺附近的柳家豆腐摊买。 常来的食客们有人欢喜有人忧,细论起来,还是忧得更多。 他们当中不乏有住得离文华寺更近的,只是在那边只能买到铁板豆腐,哪里比得上这边齐全? 可人家小老板的决断,他们也插不了手。 只得在唏嘘的同时,咽着口水,默契等待着第一炉鸡蛋堡的出炉。 煎饼果子 秦夏没想到的是,鸡蛋汉堡的火爆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一个就要卖十二文钱,依旧供不应求。 好些人吃过一次,再来时都至少买两个起步,更有甚者,一个人就包下了一锅。 哪怕他的几样早食搁在县城的早市上并不算便宜的,可因为口味新颖,吃不起肉蛋的也能加一根粉肠解解馋,仍有许多人乐意买账。 且秦夏发现,以前带着孩子出门,赶上孩子闹着要吃的,往往都是买糖葫芦或是绞丝糖,现今却也时兴起买粉肠。 一根三文,买两根也就五文,比糖葫芦划算,也不像绞丝糖那样吃多了会坏牙。 与此同时,秦夏也留意到了另外的改变。 自上回请了里老评判是非,从高家手里要到了赔偿的银钱后,秦夏开始时常在摊子上见到熟悉的面孔。 这些人基本都是芙蓉胡同和紫藤胡同里的街坊邻居,过去他们见到秦夏都绕道走,怕沾惹是非,也教育家中孩子莫要和秦夏往来,以免学坏。 现今却是会主动光顾,购买吃食。 就算其中有部分来之前还略带疑虑,不太信任秦夏这个“半路出家”的厨子做出的东西,也在见到摊位前的“盛况”后纷纷意识到,自己不买,有的是人想买。 当即不再犹豫,掏出钱就往队伍最前面挤。 秦夏就这样有意无意间,凭借这一手厨艺,扭转了“原主”遗留的不佳风评。 至少现在他和虞九阙走在胡同里,有不少人会主动和他们笑着搭话问好了。 这般过了几天,秦夏更是趁着这股子没过去的热度,将写着“煎饼果子”四个字的小木牌也挂在了头顶的油纸伞边缘。 现在这一圈已经缀着好几个木牌,除却街道司发放的那枚、和刻着自家名号的牌子外,前日撤下了铁板豆腐的,余下的共有烤冷面、粉肠、鸡蛋堡、煎饼果子四样。 烤冷面午食方卖,煎饼果子则暂且早、午皆有,鸡蛋堡乃是早食限量。 说起煎饼果子,还要牵扯出一桩笑谈。 煎饼果子和烤冷面不同,饼皮里不打鸡蛋,味道便差太多,然而秦夏进的鸡蛋着实价高。 即使他压根不靠鸡蛋赚钱,许多人依旧觉得亏本。 后来有个熟客无师自通,自家里揣了鸡蛋,排到他时从怀里摸出来,还带着温热,问秦夏道:“老板,我要一套煎饼果子,能用我自带的鸡蛋不?” 秦夏正愁越到年根上,鸡蛋越难进货。 市面上不少农户卖的蛋,都被那些大酒楼或是大户人家几十成百一堆的高价收走,压根漏不出多少给他们这等小商小贩,遂欣然应允。 人们有样学样,竟纷纷开始从家里自带鸡蛋。 还有想要买点别的东西,或是就在附近铺子里做工,不想边吃寒风边等的,直接把鸡蛋上做个记号,搁在摊子上代替自己排队。 自这日起,如若有人打听,问六宝街的秦家小食摊在何处,知情的人往往会打趣着道:“你且往前走,瞧见那摊子上蹲了一排鸡蛋的就是!” 秦夏的摊子,意外以“一排鸡蛋”另辟蹊径,愈发名声大噪。 —— 日子眨眼就入了腊月,街头的年味渐起。 小食摊上的生意如火如荼,钱罐子里哗啦啦作响,拿在手里自带踏实的重量。 代价就是秦夏和虞九阙的胳膊都快抡酸了。 一天从早起开始,陀螺似的忙下来,腰酸背痛腿抽筋,就这还有不少人催着他们夜市也出摊。 秦夏连连告饶。 现下对他而言,别说是摆夜市,来了此地后,连逛夜市都没去过一回。 每天过了午间收摊,回家便是和虞九阙一起挽起袖子,洗刷锅碗瓢盆、切菜、调馅、备第二日的材料……紧接着筹备家里的晚食。 期间还不能忘了投喂大福和后院至今没下一颗蛋的母鸡。 入夜后,虞九阙喝了药,两人洗漱过后,基本刚过亥时,就已困倦不已,哈欠连连地上床躺平。 若非秦夏心心念念,想着咬牙辛苦一阵,攒够租铺子的银钱,以后就不必在街旁吹风受冻,多半连早食也不卖了。 左右只卖中午一顿,他也养得起虞九阙。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秦夏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看来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往后若是虞九阙离开,自己和大福,多半还要适应一阵子没有他的日子。 想到这里,秦夏不禁自嘲地笑笑。 …… 夜里,白毛风呼呼刮起。 秦夏关严实了窗户,又在窗缝周围都塞了布条挡寒。 “今晚怕是要降温,我把炕再烧旺些。” 虞九阙弯腰铺床,闻言道:“我有汤婆子,不怕冷,烧得太旺你怕是会睡不安稳。” 秦夏比他火力壮,前些日子也烧旺了一回,夜里虞九阙醒来,发觉秦夏把被子都蹬掉半边,还是他小心翼翼帮忙盖回去的。 秦夏不以为意。 “没什么大碍,大不了我换个薄褥子盖。” 虞九阙的手足就和冰块似的,徐老郎中嘱咐过,夜里不能受冻,不然气血不畅,汤药吃了也白吃。 孰料睡下后,结果还真如虞九阙所言。 小哥儿舒服地展开手脚,秦夏却和锅里的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怎么躺都觉得热。 折腾了几回,睡意都略散了。 睡意不实,也就更容易注意到夜里的动静。 秦夏半边耳朵听着大福在堂屋的笼子里窸窸窣窣拨弄干草,另外半边耳朵则数着虞九阙绵长有序的呼吸。 就在他被这份静谧渐渐牵扯入梦的关口,虞九阙的呼吸却骤然变得急促起来,透露着令人揪心的意味。 秦夏一个激灵,翻身去看。 “阿九?阿九!” —— 虞九阙正在被梦魇纠缠。 说来就是从上回和高吕氏起冲突后昏厥算起,他这些时日几乎每晚都会做梦,且内容无一例外,都不怎么令人愉快。 梦境中并没有什么具体的画面,就像他受损的记忆一般破碎凌乱,唯有感觉真实。 虞九阙来来回回,反复在梦魇中经历着绝望。 被人按进水池、掐住脖子,或是被抽手心、打板子,疼得他咬牙钻心,恨不得当场死了。 导致他被秦夏好不容易叫醒后,一双眼底还残留着自梦中骤然惊醒的空茫。 秦夏被他吓了一跳,趿拉着鞋摸到一截蜡烛点燃,拿过来搁在床边。 蜡烛的光照亮一方天地,这才看清虞九阙出了不少的冷汗,将鬓发都打湿了,黏在脸颊边。 秦夏蹙着眉问:“是做噩梦了?” 刚刚虞九阙又是呼吸杂乱,又是呓语连连,他猜测八成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书里曾写,虞九阙有惊梦的毛病。 哪怕宫中太医出手,也未曾治愈,是因着从前经历落下的症结。 也就是所谓的“心病还需心药医”。 秦夏忖度着,那毛病估摸就是在齐南县种下的种子。 再往前,一个孤苦哥儿,入宫前和刚入宫时恐怕都不好过。 这些暗色的经历平日里深埋心底,当人脆弱时,便会争先恐后地冒头,使人方寸全失。 虞九阙重重喘着气,眼睛因为烛光乍一下亮起而微微眯了眯,盈出两点被光刺的眼泪。 泪眼潋光,勾乱秦夏的心绪。 他竭力平复着情绪,同时觉得两侧太阳穴再度针刺一样地作痛,口中却同秦夏道:“正是做了个乱糟糟的梦,醒了就好了。” 一口浊气吐出,他感谢秦夏把自己从其中拽出。 “是不是吵醒你了?” 虞九阙目光垂落,心道自己果然总是给对方添麻烦。 秦夏摇头,飞快寻了个理由。 “不曾,我是被大福吵醒的,正打算出去教训他,赶上见你睡得不安稳,怕是被魇住了,这才将你叫醒。” 虞九阙呆愣愣地眨眼。 “大福?” 秦夏点头,仿佛真的被大福吵醒一般,说得真切。 “他在笼子里刨干草,我还以为闹耗子,醒来想及现在是冬天,哪里有什么耗子。” 说罢忍俊不禁,虞九阙也跟着莞尔。 梦里的泥沼,好似倏忽间就远了。 秦夏望着坐在床上,骨质单薄的虞九阙,缓声道:“你出了些汗,我给你打些水擦一擦,换身小衣再睡。” 继而不忘拿起床边叠放的外衣,示意他披上。 虞九阙接过因搁在炕头,余温尚在的外衣,眼见秦夏欲走,心里突然变得慌乱,头一回话语跑在了脑子的前面。 他脱口而出道:“相公。” 秦夏回神,看向虞九阙。 “能不能先别走。” 小哥儿迟疑着说了后半句,眉目收敛,明显并不强求他答应。 秦夏心尖软如溏心的蛋黄,一碰就晃悠。 他收回已迈出去的腿脚,暂且拿了一张干帕子给虞九阙擦汗。 等到虞九阙缓过劲来,已过了一刻多钟。 顾及明日还要忙碌,两人再度睡下。 熄灯归来,秦夏明显察觉到虞九阙的紧绷。 被子严严实实地,恨不得把头都包住。 偏偏在他钻进被窝后,悄悄伸出一只手,握着他的被角。 “还是怕?” 夜里,秦夏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哑意。 虞九阙被抓了现形,正要缩手回去,不料秦夏也自被中伸出一只手,同他的相握住了。 时隔多日,虞九阙头一次睡了一个无比安稳的觉。 八宝佛粥 秦夏得知虞九阙夜夜梦魇,趁第二天不算忙的时候,先是往甘源斋送了几套煎饼果子,接着顺路去了一趟诚意堂。 见过徐老郎中,讨教能够安神减梦的药膳食方。 徐老郎中对虞九阙的病症记忆深刻,实在是此哥儿脉象奇异,摸着是练过功夫的,却被人废了内力。 这样的人物,来历不会简单。 现下却是没了记忆,嫁与市井汉子当夫郎,真是使人深感世事难料。 “你若要从饮食上入手,可多让病患用一些酸枣仁、莲子、桂圆、百合等,或是也可炖些乌鸡汤,都是合宜的,与他所服之药并不相冲。” 秦夏一一记下,在医馆要了二两酸枣仁,又去一趟干货铺子,想要买些莲子和桂圆。 弗一进门,铺子伙计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客官里边请,小店各色干货干果样样齐全,还有现成配好的八宝米,您可要瞧瞧?” 秦夏这才发现自己是忙昏了头,连后日便是腊八都忘到了脑后。 这也巧了,莲子桂圆等,刚好可以煮进粥里。 饶是如此,他也不要那铺子自己配的八宝米,这般混杂在一起,难免有拿陈货充好的情况在。 秦夏自行挑了些好的莲子、桂圆与百合,留意到此处居然有干木耳与干银耳卖,抓起一把看了看品相,叫来伙计各自也称了二两。 都是不便宜的东西,加在一起花了小二百多文。 “腊八粥”的习俗自前朝起即成了定规,不过叫法多有不同。 因最早起源于寺庙施粥以纪念佛祖成道,故而民间常有称呼其为“佛粥”的。 而原先还只是七宝五味,后来随着时间推移,里头的料越加越多,现已要凑八宝了。 至于“八宝”是哪八宝,各家各户习惯也不相同。 像是秦夏,就配了白米、糯米、薏米、红枣、红豆、桂圆、莲子、花生。 除此之外,也有人家多放米,或是多放豆,放冰糖、或是放红糖。 为了晨起熬粥,八宝米豆里除了红枣,其余的初七晚上就泡入水中。 如此转到次日,更容易熬得软糯。 俗语讲“过了腊八就是年”,有过年这根萝卜在前面吊着,实在是让人做什么都有力气。 从柜子里找出砂锅清洗,秦夏点了火之后,先用它滚了一锅水。 届时开水下米,省时省力。 甜粥正好当早食,配点什么吃也需要考量。 一桌甜的未免腻口,秦夏思来想去,打算简单做几个手抓饼。 面粉里加水搅拌,倒入菜油,揉成面团,放在一旁饧上片刻。 复拿出一只碗,调拌油酥。 依旧是面粉、少量盐与五香粉,和一和倒入热油,如此便成。 砂锅里的水恰好也开了,秦夏准备下米,听得外头虞九阙一声唤。 “相公!” 话音尾调上扬,好似有什么喜事。 秦夏把米豆放回原处,甩了甩手上的水出了灶房,一眼看到从后院喂完鸡的虞九阙噙着笑,快步走来。 “相公你看!” 只见他白皙的手掌心里,赫然有一枚圆溜溜的鸡蛋。 秦夏同样惊喜。 “竟是开始下蛋了?知道是哪一只么? 虞九阙笑容深深。 “是身上带几个白点子的那只,原就觉得它胆子大,恐怕会先开始下蛋,果不其然。” 秦夏把鸡蛋放在手里盘了盘,展颜道:“这是好兆头。” 两人相视一笑。 回灶房煮上米,虞九阙照看着火候,手上没闲着,捧了几个蒜头在剥。 腊八除了喝粥还要腌蒜,用醋泡了蒜米,年三十时变得翠绿如翡,正好拿来配饺子。 他们两个吃不了太多,不过是图个应景,秦夏的意思是剥上一小罐就行了。 大福早早被放了出来,在院子里溜达一圈,大概是受了冷,嘎嘎叫着攀上灶房的门槛。 看这里好奇,那里也好奇,最后停在虞九阙的脚边,用嘴去叨大蒜皮。 秦夏看它一眼,指了指灶台上的一个小碟子。 “我给大福也留了点八宝米豆,一会儿咱们喝粥,让它吃这些,也算是过节了。” 虞九阙含笑应了声好,任由大福蹦进蒜皮堆里扑棱翅膀。 两刻多钟后,砂锅里豆子渐次开花。 秦夏铺开大案板,拿出擀面杖,开始做手抓饼。 一个面团里揪出十个面剂子,用油抹得光光的,擀成又大又薄的面饼,刷上一层油酥。 把油酥朝上,将面饼卷成细条,盘成一个圈,再擀成差不多的大小,就是手抓饼的饼胚。 等一摞手抓饼烙好出锅,腊八粥的香气已盈满一室。 独苗苗鸡蛋被秦夏用烙饼剩下的油做成了煎鸡蛋,和另外几个煎蛋一起放在碗里,端去堂屋。 “莲子和桂圆都是安神的,你要多吃。” 两人一人一碗粥,秦夏给虞九阙递了勺子,又教他怎么吃手抓饼。 饼皮里刷点酱,加一个煎蛋,一根自家做的粉肠,两片洗干净的菜叶子,卷成一个卷,一口下去,甭提多满足。 虞九阙则是先喝了几口粥。 粥熬得浓稠,勺立而不倒,舀一勺子细品,米豆仿佛在唇齿之间化开了一般,真真是香甜可口。 秦夏瞧他喜欢,“做了不少,晚上还能再吃一顿。” 虞九阙颔首,这样好喝的粥,别说再吃一顿了,再吃几天他怕是也不腻。 喝完粥,嘴里甜丝丝的,就想吃口咸的。 学着秦夏那般卷了一个饼,里面的煎蛋还是后院母鸡新下的蛋做的。 虞九阙不愿独享,愣是分了半个给秦夏。 按理说都是鸡蛋,哪有什么高低之分。 可两人平白就觉得,还是自家的母鸡下的蛋更好吃。 临走前,秦夏不忘把蒜米泡入陈醋,还在里面加了不少糖。 最后封上罐子,搁进灶房的橱柜,等待下一次的启封。 —— 六宝街上,熙熙攘攘。 道两旁开始有了卖桃符、门神画和现场写春联的摊子,秦夏还看见了做花饽饽的模具,有寿桃、小鱼、元宝、福袋、银锁等,雕刻地颇为精细。 有个卖此物的老伯像货郎那样,挑着担子沿街叫卖,一个八文,两个十五文。 秦夏令虞九阙选了两个他喜欢的,过年好做一些花饽饽,送人也吉祥。 虞九阙犹豫了半天,最后要了元宝和福袋,既是做生意的,总爱讨些口彩。 老伯收了银钱,笑呵呵地说了句“恭喜发财”。 卖糖糕的尤哥儿,今天是带着家里的幺哥儿来的,看得出他很宝贝这个孩子,没因为是个哥儿就不上心思。 为了哄娃娃,尤哥儿也叫住那老伯,买了一个小鱼、一个银锁。 家中两个孩子,大郎单名一个余字,幺哥儿单名一个锁,正好一人一个。 他现在沾了秦家食摊的光,不仅能多卖不少糖糕,秦夏还把炸煎饼果子里“果子”的差事给了他。 说是因为他卖炸食有经验,也正好有油锅。 因此他现在每天都在家炸上一批“果子”,送来给秦夏,又多了一笔几十文钱的进项,也舍得在年关上花些闲钱,买点不是那么必要的东西给孩子。 小锁哥儿拿到木头模子,非要和虞九阙的比一比。 趁着摊子上无客,虞九阙蹲下来陪他玩儿。 这边两个家人说着话,其乐融融,衬得秦家食摊挨着腌菜摊子的那头,分外冷清。 尤哥儿揣着袖子,踮脚朝那边瞅了一眼,小声同秦夏和虞九阙道:“他家的生意是越来越差了,上回你们不在,没瞧见,有人回来找他,说是在他这买的腌菜都长毛了!要不是赶紧赔了人家钱,怕是要闹到街道司。” 秦夏和虞九阙面面相觑。 不得不说,能在冬日里让腌菜长毛,也大小是个本事。 “我以为他们家在此摆摊许久了。” 言下之意,是不该犯这种错。 尤哥儿撇嘴摇头,“你们有所不知,先前是这小子的娘在这里卖,后来有一回那妇人扭了腰,从此就换了她儿子。” 看来是坏了老一辈做下的口碑,秦夏暗自唏嘘,有些替从前那名妇人惋惜。 尤哥儿最后提醒他俩道:“总之也没什么和他打交道的必要,这人我早就瞧着心术不正,怕是还有些眼红你们生意好。” 这就奇了,两家压根做的不是一类主顾的生意。 只能说有些人总是自己不行,还怨路不平。 “老板,来一份烤冷面,加粉肠!” 没闲上片刻,又有人来点菜。 秦夏应了一声“好”,虞九阙摸了摸小锁哥儿的脑袋,自回了摊子后算账。 一会儿的工夫,卖出去烤冷面和煎饼果子各数份。 还有一个穿着破旧,看着有些油腻腻的老头领着一个三四岁光景的小子,过来单买了一根粉肠。 虞九阙注意到那小子指甲里都是黑的,还搁在嘴里嘬,看得人心里难受。 “拿好,留神别烫了嘴。” 虞九阙把不辣的粉肠递过去,老头接了,领着小子离开。 每日摊位上来客不断,什么人没见过,对于将什么吃食卖给了谁,二人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谁也没料到,正是刚刚递出去的其中一根粉肠,平白惹了事端。 未时末,准备的食材皆都卖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凑不出一顿,秦夏便喊了虞九阙早些收摊。 正在把东西往下收的时候,却听到周遭摊贩发出几声低低的惊呼。 秦夏不解地抬起头,居然见着几个身穿街道司制式皂衣,头戴结式幞头的官差,直直地朝这边走来。 秦夏神色凝起,不敢大意。 齐南县的县令勤政清廉,严苛治下,城内一应官差少有仗势欺人、无事生非的。 故而街道司的人这般架势的来了,必定是出了事。 他放下手中杂物,绕出摊位,对着已站定的几个官差行礼。 “草民秦夏,见过几位官爷。” 为首的官差打量了一番秦夏和他们的食摊,张口问询。 “你便是秦家食摊的摊主?” “正是在下。” “你们摊子上,可有售卖一种叫做‘粉肠’的吃食?” 秦夏心头一咯噔,垂首答道:“回官爷的话,是有的。” “现下可有现成的,拿来瞧瞧。” 另一边的虞九阙不敢怠慢,正好铁板上还剩了一根没卖掉的粉肠,他用油纸托了,呈给一名上前的差役。 “几位官爷,这便是小摊卖的粉肠。” “好,你们倒是配合,看起来多半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那打头的官差朝摊子上扬了扬下巴,又看向秦夏道:“收拾东西,你们两个,需往街道司走一趟。” 秦夏哑然,不禁直起身子道:“敢问官爷,我们可是犯了什么律条?” 官差觑他一眼,“这还用问?街道司问话,自是你们所售吃食有问题!明着跟你说了,半个时辰前,有个老汉在你们摊子上给孙儿买了一根粉肠,那小娃吃后腹中剧痛,呕吐不止,呕吐物中分明可见粉肠碎块,现已就近送到医馆看诊,此事有所了结之前,你们不可出摊,号牌与板车、锅灶,一概没收!” 说罢大手一挥,后面跟着的官差便一拥而上,将摊子上的东西收缴一空! 21. 拔出萝卜带出泥 《夫郎弱小可怜但能吃》全本免费阅读 吃食坏人肚肠,又事涉小儿,街道司拿人不是没有依据。 见秦夏和虞九阙面露不忿,为首的官差公事公办道:“此番将你们摊子上售卖的吃食带回查验,再等待医馆郎中为那小儿诊治的结果。假如与你们无关,东西自会奉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秦夏还能如何? 他一派坦荡道:“草民配合便是,亦相信街道司之公允,定能还我等清白。” 摊位上的东西很快堆到一处,虞九阙来到秦夏身旁,面带忧色。 秦夏牵了一下他的手,聊作安抚。 走之前,官差办事细致,还问询了秦家左右的摊主,即尤哥儿和那个卖腌菜的汉子。 “你们可有印象,今日有个老汉领了个小儿前来买粉肠?” 尤哥儿倒还真有印象,回忆一番,实话实说道:“记得,那老汉来了一句别的话没有,开口便是要一根粉肠,价钱也没问,那小娃娃……脏兮兮的,倒像是家贫的,我当时还嘀咕,这老汉对孙儿倒是不错,还舍得买粉肠哄娃娃。” 一名捧着本册的差役若有所思,举着毛笔在册子上记了什么。 尤哥儿见状,忍不住替秦夏和虞九阙辨了几句。 “官爷,您要说秦家的粉肠有问题,草民头一个不依,您看我家锁哥儿,午间同样吃了粉肠,现今活蹦乱跳,哪有半点不适?” 官差浅浅颔首,没有多言。 转而走到腌菜摊子前时,那汉子却是话挺多。 明里暗里就是说秦家东西不干净,有几回他都看见了云云,听得虞九阙直皱眉。 “我们摊子上的食材全数有盖子防尘,所用面粉、鸡蛋、豆腐、薄脆果子等都在固定几处采买,皆有来源,我和我相公每日不知用皂角净手几回,碰了银钱就绝不会脏着手碰吃食,你血口喷人,无中生有,是何居心?” 那汉子没想到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哥儿,被惹急了这么伶牙俐齿。 一下子忆起上回此哥儿拿着菜刀指刘三儿的样子,心头骤然哆嗦了一下。 官差们也在一旁听得拧眉。 “你说秦家的食材不干净,可有依据?” 汉子喏喏开口,“哪有什么依据,就是我……我看见了,还不成么?” “你看见了?好!趁着几位官爷在,我也跟官爷说说我看见的事儿!” 尤哥儿目睹全程,再也忍不了这个见不得人好的红眼病,他屡受秦家关照,迫不及待要替他们出头。 只听他扬声道:“官爷!劳驾您老几位查查这人的腌菜坛子!他上回售了长毛的芥菜头出去,被人找回来,赔了钱求人家不要告到街道司,这才摆平的!焉知现今还有没有别的腌菜长毛?” 这可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来都来了,事情听起来有鼻子有眼,不像作假,差役们当即就不顾那汉子的辩解,挨个开了坛子检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咸蛋坛子里最底下的一层,果然已有两个长绿毛的。 宝塔菜不知是不是卖不出去,大冷天里,闻着味道就怪。 那差役鼓起勇气尝了一点,登时“呸”了出来。 “搁这么多盐,怕不是为了遮掩腌菜坏了的馊味?” 不用管宝塔菜是不是真的馊了,咸蛋长毛总是事实。 于是本该只带秦夏和虞九阙两人走的,最终后面又缀了个臊眉耷眼的“倒霉蛋”。 齐南县,街道司。 县城的街道司不算多么显赫的衙门,从外面看院子颇为低调,进去后倒是有些官衙应有的肃穆。 他和虞九阙被带到一间屋子内等候,里头坐了一位文官打扮的人,当是职位比皂吏们更高的。 他花了些时间翻看过手中文书,确认了秦、虞二人身份,责令他们在一旁等候。 过了好一阵子,那眼熟的老汉和一脸菜色的小儿,并城内某医馆的郎中,齐齐被差役领了来。 接下来,便是一通控诉。 老汉声泪俱下,不住抹眼。 “求大人做主,小老儿家贫,因今日是孙儿生辰,才咬牙上街买了一根六宝街有名的秦家粉肠给孩子吃,哪知才吃下去不久,孙儿就喊着肚子疼,继而哇哇大吐,这必定是秦家的粉肠有问题啊大人!” 上首的官员不动声色,抬了抬眸问道:“你为何一口咬定是秦家粉肠之故,你孙儿在此之前,没有吃别的东西么?” 老汉跪倒在地,语气煞是恳切。 “吃是吃了,但不过是一些粗粮稀粥,哪里能坏肚子呢?至于草民为何认定是秦家粉肠的缘故,大人您想想,这粉肠闻着那么香,里头定是有肉的,可有肉的吃食,如何会只卖三文?他们定是用了不好的肉,又不敢承认,谎称粉肠里无肉,不过是骗傻子罢了!” 秦夏听到此处,简直险些笑出声音。 事情到此很明了了,这老汉或许是自己的主意,或许是背后有人授意,故意来讹人的。 可惜到底见过的世面太少,想不明白面粉怎么做出肉味,居然费尽心思想了这么个理由来攀扯。 他和虞九阙对视一眼,彼此心定。 官员对老汉的一席话暂未置词,又问过那名郎中。 “你为这名小儿诊断的结果是何?能否判定他是吃了什么东西所以坏了肚子?” 郎中当即道:“回大人的话,此子乃是饮食不洁所致的腹痛、呕吐,从呕吐的秽物当中来看,当是粉肠的缘故,因为除此之外,也无什么 22. 板桥街的铺面 《夫郎弱小可怜但能吃》全本免费阅读 伴随着官差讯问,秦夏从旁听了个细致,成功串联起前因后果。 原是刘三儿自上回调戏虞九阙后反挨了揍,始终怀恨在心。 近来回回路过六宝街,眼瞅着秦家食摊声势愈隆,心里愈发酸水直冒,遂一直踅摸着机会,想让秦夏吃个瘪。 老汉竹筒倒豆子,把刘三儿雇他买粉肠、再给粉肠上撒巴豆粉给孩子吃的事全部交代,并承认,刘三儿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一两银子作为报酬。 上首的官员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你可知巴豆性猛烈,成人都有可能招架不住,遑论幼儿,你怎的对你孙儿这般心狠?” 老汉讪讪张口,“回禀大人,这小子也并非草民的孙儿,乃是三爷,啊不,刘三儿,从街上寻的乞儿。” 胡老四离得离乞儿近,闻言不禁问道:“小子,你是从何处来的?” 乞儿捂着肚子摇头,老汉只好硬着头皮又道:“回官爷的话,这孩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你们当真干的是丧良心的勾当!” 若非碍于上官在面前,胡老四简直想给这老无赖一脚。 主事的官员同样满面愠怒之色,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当即命令胡老四等带人去捉了那刘三儿过来。 刘三儿本就是个街道司的常客,好几次街头纠纷都与其有关,所以已经数不清这回是几进宫了。 按理说,像这等市井混子,压根犯不着上县衙大堂,以街道司的权限便足以下定论。 但因刘三儿此次不仅事涉诬陷秦家食摊吃食不洁,还有指使老汉强迫哑巴乞儿服食巴豆,并雇佣郎中做假证蒙骗官差等罪责。 数罪并审,当场便被扭送至了县衙。 按照大雍律条,刘三儿乃主犯,不仅需当堂受笞刑三十,还要蹲上半年大牢。 另外两个从犯亦逃不掉惩戒,各挨了二十下实打实的板子,没有个月余怕是下不来床。 郎中孙林,本为城内长济堂的坐馆郎中,此番事后也被医馆逐出。 至于之前收没的食摊工具,一应返还给了秦夏。 要想将东西领走,先得签过文书。 回街道司等待时,秦夏请了眼熟的差役留步,客气询问那名乞儿接下来的去向。 看那孩子小小一个,有苦说不出的,他和虞九阙都生了些恻隐之情。 这名差役便是胡老四,他不假思索道:“这你们就不必担忧了,诚意堂的徐老郎中已决定将乞儿带回堂中医治,待他痊愈,便会送去养济院。” 养济院乃大雍朝的官办孤儿院,专供收容无家可归的婴孩幼儿。 得了这个结果,秦夏和虞九阙方放下心来,片刻后推着板车离开。 —— 转到下一日,空了半天的位子上又多出熟悉的食摊。 兴奕铭这天来得早,上来就把所有东西挨个点了一遍。 “昨个儿来寻你们,本是有件事要商量,结果听闻你们被街道司带走一事,可把我吓得不轻。我当是谁那么不长眼,原来还是上回那个泼皮!” 兴奕铭得知此事,当即就找了衙门里的熟人打听。 本想着要是有人对秦夏不利,他也能帮帮忙使点劲。 但消息传回,知晓衙门已查明真相,还了秦家食摊清白,他也就没再多余做什么。 秦夏把铁板上的烤冷面翻了个面道:“那等小人本就是记仇的,也怪我们不够谨慎,着了他的道。” 兴奕铭手里举着根热气腾腾的粉肠,咬了一口咽下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再者,卖吃食的本就容易遇到这等心术不正的,我小时候铺子里还曾有人买了点心回去,往里塞上老鼠屎,说东西不干净要讹钱的。” 兴奕铭吃完一根粉肠,把竹签往摊子上备好的签筒里一扔,目光朝旁边飘去。 “奇了怪,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旁边那卖腌菜的怎么还不来出摊?” 秦夏笑而不语,虞九阙同兴奕铭解释道:“那汉子卖的腌菜长了毛,被街道司拿了,后续我们也不清楚,但八成是没收了号牌又罚了银子。” 兴奕铭扯扯嘴角,摇头道:“怪不得,要我说,指不定他和那姓刘的泼皮也有瓜葛,落的这个下场,也纯属自食其果。” 秦夏也作此想。 不过事实究竟如何,也无需去探究了,一个跳梁小丑罢了,下回在路上遇见,都不一定还能认出来。 最后一份烤冷面做好,连带煎饼果子和一锅汉堡递出去,秦夏问兴奕铭道:“兴掌柜说昨日来是有事相商,不知是何事?” 兴奕铭一拍脑袋。 “看我这脑子,你不提还险些忘了。” 他接过沉甸甸的油纸盒和油纸包道:“你上回不是说想赁个铺面开食店么?我有个兄弟在城里有几个铺面,其中一个近来正好空出来,一个月租子十五两,就在板桥街,你若是有意,随时可以去看。” 秦夏一愣,没想到兴奕铭还把自己的随口一说当件事放在心上了。 “一个月十五两,在板桥街,这租子不算贵。” 因为有心赁铺子,秦夏也曾找人打听过齐南县城里沿街铺面的价格。 如非很好或是很差的,基本一个月的租子即是铺面价值的十分之一。 板桥街比起六宝街,只好不差。 那边的铺子按照大小,市价基本在一百五十两至三百两上下不等。 兴奕铭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来跟你多这句嘴。那铺子现下是做茶寮的,到月底便撤出。里头有几张现成的桌椅,就是小了些,不知道够不够用。” 深知兴奕铭介绍的,就算不合适也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有劳兴掌柜,只是现下手上确也没那么多银钱。” 兴奕铭摆了摆空着的一只手。 “不妨事,且不说现在的租客一个月后才撤走,撤走之后也不是那么快就能赁出去的,实在不行,你到时候先交一部分,其余的我帮你打商量。” 兴奕铭是当真想让秦夏快点把食肆开起来。 现在想吃时虽然也能吃到,可到底受限于规模,来来回回就这几样。 而且还总因为各种原因出不了摊,急得他和拉磨的驴似的在家团团转。 秦夏听罢,简单盘算过后,有些心动。 三两句间就跟兴奕铭商定,今日收摊后 23. 夫夫约会 《夫郎弱小可怜但能吃》全本免费阅读 秦夏原本克制住了与虞九阙牵手的冲动。 但挡不住板桥街上的人流着实太多,他们行走其中,一时不察便会被冲散。 这还是秦夏来到此地后第一次直面齐南县的繁华,不愧是平原府下辖的第一大县。 虞九阙同样从未来过这等地界,在又一次差点被挤到一旁后,秦夏低头瞧见拽住自己衣摆一角的小哥儿,想到了那夜勾住自己被角的手。 罢了。 秦夏想,就算想和虞九阙少些牵连也早已晚了,哪里就差一次牵手? “抓紧我。” 他朝虞九阙伸出了手掌,小哥儿的手比他小一圈,二人紧紧相握。 于是走得更慢了。 他们在人群中穿行,时不时因为一些小摊而驻足。 时下“夜市”又称“鬼市”,不少人以此为生,日间高眠,暮时方起,夜间上灯后各自糜集。 虽名为“鬼市”,实则并非卖的都是白日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像是瓜菜蔬果、锅碗瓢盆、筐子毯子、泥人小鼓、针头线脑等,不一而足。 想要看不那么接地气的,倒也有。 古玩字画、文房四宝、陶器铜器、旧钱币及古籍书册等亦可寻到,当然能不能淘换到好东西,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路过一处,但见摆了张小几,上铺红布,衬得一面的银首饰奕奕流光。 打银的匠人带着工具,有什么摊子上没有的花样也可现场制作,或是拿了银首饰熔了改样。 秦夏迈不动步子,拉着虞九阙停了下来,信手拿起一根银簪问价道:“老板,怎么卖的?” “那一排簪子都是八钱银子,再往下的五钱,最底下那排三钱半。” 银匠正在敲打着一条银镯,闻言抬起头来答话。 夜市都是篝灯交易,避免有人趁机偷鸡摸狗,或是在银钱、货物上做手脚。 秦夏就近对着灯看了看,发觉这价格高低,应当与银饰的纯度及工艺都有关。 “小兄弟,你眼光好,上来就拿了根最贵的,是给你夫郎选的吧?” 摊主恭维着秦夏,后者笑笑,拿着簪子往虞九阙头上比划。 银簪精致打眼,哪个小哥儿不喜欢,虞九阙却摇摇头,“相公,这个太贵了,还是不要了。” 一根就要八钱银子,他们卖两天吃食才能挣得。 如今又是要为了租赁铺面攒钱的关口,勒紧裤腰带还来不及,哪里能让秦夏浪费钱在这些个物什上。 秦夏则早就看虞九阙头上的木簪子“不顺眼”了。 那根木簪是成亲之日,原主被方蓉催着上街胡买的,意思是娶人过门,总不能素面朝天没有半点添妆。 原主哪里懂这个,就挑了根乍看和筷子无异的木簪,还被人忽悠着花了一钱银子。 后来秦夏一来是忙,二来是总觉得送人东西这等行径太过亲密,不是他该对面前这位书中“反派”做的。 然而今晚,他想冲动一回。 “我既花得出,就说明赚得回。”秦夏将虞九阙往摊子前轻轻一带,“瞧瞧喜欢哪个,假如让我来选,择了你不喜欢的,银钱反倒白花了。” 虞九阙推不过秦夏,只好垂眸看去,他想着既然秦夏非要买,那能省则省。 手正要往最便宜的那排伸,却被秦夏捉住手腕。 “这些咱们不要,选上头的。” 虞九阙无奈地看了秦夏一眼。 最终两人各退一步,选了一根五钱的簪子。 样式是虞九阙喜欢的,直簪顶端镌了三两枝条,上头点缀一枚小柿子。 “这叫做柿柿如意,过年戴也应景呢。” 银匠收了银钱,笑得满面春风,今个儿运气好,刚出摊没多久就开了张。 他这话一说,虞九阙如何也不肯现场换上了。 “这东西贵重,丢了怎么办,还是留着过年再用。” 秦夏说不过他,只好随他去。 小哥儿把簪子贴身放好,恨不得走几步就摸一摸。 而后且走且逛,在卖碗碟的摊子上给大福挑了两只当食盆和水碗的瓷盂,往前几步,虞九阙又蹲下来选了些绣线和彩绳,以及一捆布头,可以随意拿来缝些小玩意儿,或是给衣裳打补丁。 夜市上的摊位皆有区域划分,略过卖这些零杂日用的,便可嗅到空气中阵阵缠绵的食物香气。 “我觑着这边入夜的生意,倒是比咱们晨起时更热闹些。” 虞九阙见不少摊子前都排着数人,叫卖声不绝于耳,不由惊奇起来。 平日里这时候,他和秦夏多半已经快要用完晚食,再忙上一阵就洗漱安寝了。 反观这边的架势,怕是能闹到下半夜去。 “不止如此。”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秦夏留心着摊上所售吃食,开口道:“你听这些吆喝声,灸猪肉、水晶鲙、羊脸肉、炸酥鱼儿、糖缠果子、蜜煎果子……这些荤食甜食拿去早市上,可无人舍得买。” 这就是二者之间的区别了。 早市也好,午市也罢,除却兴奕铭那样的“吃货”,大家在街头随手买的吃食,多半单纯为了填饱肚子,自然以尽可能便宜大碗为上。 夜市则不同。 日日为生计所苦的人,这会儿要么还在上工,要么就已回家预备歇息,准备第二日早起,哪里会在这里锦衣夜游? “来这里的,多是不差钱的主顾。” 说话间便有几个年轻公子走过,各有佳人在侧,谈笑间撩起香风袅袅。 他们多半是从远处的投壶、射艺摊子而来,手里拎着灯笼、香囊等小物,皆是常见的彩头。 一名女子正以竹签插了一块蜜煎果子,喂予身畔之人。 “来都来了,咱们也买些尝尝。” 算起来,他都好一阵子没吃过别人做的饭了。 自己做出来的菜式必定符合自己的口味,可品尝他者烹饪的美食,也是另一份乐趣。 六个炸盒子,五个发面包子、一大份炙猪肉,并一碗水晶鲙。 秦夏拎着这些,又寻了个手扯面的摊子,要了两大碗肉臊子浇头的。 这等有位子可坐的小摊,都有竹架支起的棚子,四周垂着毡布,可挡一些寒意。 摊主是一对老夫妻,打扮得干练整洁,扯面的姿态娴熟流畅。 面条接连落入锅中,于沸水中盘旋,捞出后老妇以长柄勺子舀起一勺浇头,“哗啦”一下落在碗中。 “二位可有忌口?” 秦夏摇摇头,老妇便飞快撒上葱花、芫荽、炸黄豆,端上来时附赠一碟小咸菜,两瓣生蒜。 这面一吃,就见功底。 面条劲道爽滑,肉臊子腴润不腻,浇头里还有茄子丁与土豆丁。 “别光顾着吃面,也尝尝这些。” 秦夏放下筷子,解开沿路买来的几个油纸包。 炸盒子里面是韭菜馅,味道没毛病,就是韭菜多少有点老。 包子三荤二素,皮略厚,只能说平平无奇,凑合能吃。 炙猪肉甚佳,烤到冒油,肥瘦合宜,外脆里嫩。 水晶鲙是前朝菜式,延续至今,有些类似猪皮冻,只不过将猪皮换成了鱼皮鱼肉等,切成细丝,烹后搁在室外,冻成块状,卖时切开盛放。 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得不亦乐乎。 摊上的老妇收拾桌子时路过笑道:“这一看就是韩娘子家的水晶鲙,那小媳妇做这个是一绝。” 又道:“这炸盒子你们买错了地方,应当从这往前走几步,买金婆子家的的,她家冬日用的韭菜皆是自家种的,脆生,入了秋时卖藕盒子,也有滋味。” 秦夏遂和她攀谈起来,得知这个扯面摊子已摆了小二十年了。 “我敢说城里老一辈没有不知道我们家的,你们年轻,一看就是头回来。” 她煞是健谈,一听秦夏讲自己也是卖吃食的,有意在板桥街做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