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胎好孕,但克系》 她要杀了我们 “爹,那女的好像要杀了咱。” 桌上的锅子滚着肉片,红白的生熟肉和调料一起翻腾,浮浮沉沉,香味勾人。 刘云鹤坐在饭桌旁,筷子停在半空,目光却穿过四四方方的小院,直勾勾盯着西屋那扇紧闭的大门。 院里飘着持续漫长的大雪,风雪后的那扇门,黝黑,沉默,门缝里都透不出一丝光亮来。 雪水变成坚硬的冰棱,凝结在门锁和窗棂上,整间屋子就像冻住了一样,死气沉沉,看不到半点生机。 自从那女人逃跑失败,被大铁链子锁进屋之后,就渐渐安静下来。起初还闹腾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多久没有动静了……好像整晚都没听见声响。 不是死了吧?或者正相反? 刘云鹤用筷子点了点沸汤,学着画符一样划拉了几个字,“我昨天夜里看了一眼,她咬破指头在墙上写字儿,说要杀了咱。” 他轻飘飘一句话,瞬间激起刘生财的怒火。 杀谁?谁杀谁? 刘生财瞪圆了眼睛,一巴掌接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上,声音像放鞭炮一样,啪啪响。 反了天了! 刘生财一根手指头指儿子的鼻子,恨铁不成钢:“什么那女的,那是你媳妇!老子花了钱,从一堆娘儿们里挑出来伺候你的!看看你,什么时候能有个爷们的样子?” 他爹的手劲大,动不动就打人,刘云鹤虽然疼得哇哇叫,却也不敢躲,只能乖乖听着,不然还得挨打。 “给老子长点出息,女人不听话就得打,打得她服服帖帖,她才不敢和你对着干。”刘生财如今五十来岁,声如洪钟,震得身边人的耳膜嗡嗡响。 锅里水开了,刘云鹤他娘又往里头下了一盘肉。 刘云鹤才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说说,她都来咱家大半年了,刚安分了几天,就又想跑,我就没见过这么不懂事儿的女人。” 他爹气不打一出来,还想再骂,他娘放下盘子,打了个圆场。 “儿子说的也没错,是那个卢春玲不懂事。” “她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一家人过日子亲亲热热的多好,她居然还要跑?要我说啊,那就是个白眼狼。” 肉片又从锅子底下翻腾上来,蒸蒸热气化成水雾,香味一直飘到院子里,引来两三只乌漆麻黑的老鸟,喑哑的叫声在空中回荡。 爷俩光顾聊天,水都滚了三遍,还没吃多少。 何爱梅咽了咽口水,往两个男人碗里各夹了一筷子肉片:“吃羊肉,锅开了,吃肉吃肉。” 一家四口都聚在正屋,敞开门涮锅子,肉片鲜滑可口,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刘生财吃舒坦了,才开始高谈阔论。 “当初你娘也是这个死样子,娇惯坏了,稍微教训两下就要死要活。再看看现在,还不是一心一意伺候家里,孝顺又懂事。” 说着话,刘生财的手就从何爱梅的后腰摸了上去,咂摸着嘴,满意的不得了。 何爱梅趁他说话的时候给自己多夹了两筷子肉,怕被发现似的附和:“女人嘛,没什么见识,等她生个孩子就好了。等有了孩子,心就被栓住喽。” 刘云鹤一合计,也对。 又不是自己把卢春玲给绑来的,是她爹娘不要她,亲手卖给村里的黄麻子。他家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把人买来的,有什么错?总不能花了钱,再把人放跑了,人财两空吧? 再说了,卢春玲没有家,要是还离开男人,她一个小女人可怎么活! 他娘皱着眉寻思:“都多久了,你媳妇儿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刘云鹤又望了一眼西屋紧闭的大门,里面关着他花大价钱买来的媳妇。 刘云鹤心疼起来:“……别是冻死了吧。” 要是还没生孩子就死了,他的钱不就白花了,那他找谁说理去。 刘生财嗦喽一口肉汤,瞥他一眼: “安心吃你的,叫你嫂子去看看。” 这种小事还用不着男人出手。 桌旁一位盘头,细眉大眼的女人听话地放下手里的青菜,低眉顺眼道:“嗳,我去就行。” 女人到灶台边上端了一碗稀粥,拢了拢衣裳,才往院里走。 今天可真冷啊,刚刚坐在锅子旁边不觉得,一出门,双脚踩在雪地里,冷风倒灌,只靠刚出门的一点热乎气扛着。 到了西屋门口,乌黑的门板里也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跟个冰窖一样,刚靠近,连仅剩的一点热乎气都散了。 奇怪,就好像那间屋子比露天的院子都冷似的。 女人讲礼貌,先唤门。 她哆哆嗦嗦地喊:“弟妹,醒着吗,我给你送饭哩。” 没有回应。 女人便先把碗放到窗沿上,才腾出手来开锁,钥匙和冰棱叮叮当当相碰,一转,锁开了,门还没开,冻得她双手火辣辣地疼。 她忍着疼痛,用力推门。 可门上一股阴冷的湿气,顺着推门的手指,一路扭曲着向上蔓延,让她陡然打了个寒战,冷意冲上后脑,汗毛竖立。 不知怎的,女人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害怕,好像即将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身体本能预警,她往后退了两步。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所以才会紧张,她给自己鼓了鼓气。 不行,再耽误时间,那碗稀粥都快冻住了…… 女人声音颤抖: “爹娘叫我来找你,我可进来了啊。” “弟妹,春玲?”她唤。 身体不听话地僵直住,维持着推门而入的姿势,瞳孔放大,整个人陷入某种怪诞的诅咒中,连挣扎的念头都不可能产生,只有无尽的惊悚。 就像见到了超越人类想象的恐怖,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着,恐惧是这片空间唯一存在的东西,其余的一切都将被这股无名的恐惧碾压。 她哽着喉咙,呼吸被阻断在恶意粘稠的空气里,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调,直到她听见一道声音—— “你在呼唤我吗。” 那声音很熟悉,是卢春玲的声音,只是语气变了。 “我的名字,玲纳。” 女人声音卡顿,呆呆地跟着发出两个单独的音节:“玲、纳…” 大门被两条绳子一样的东西拉扯着关闭,女人依然喊:“玲纳,玲纳……” 这个名字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让她在念到第八遍的时候得以抓住救命稻草,重新找回呼吸,清醒回到现实。 破了一半的窗户纸漏出一点雪光,女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劫后余生,才看清屋里的情形。 哪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屋里只有一个枯瘦的卢春玲。 侧墙布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像人在极度的癫狂中无意识写下的东西,写字的材料并不是墨水,而是血,血迹干透在灰白色的墙面,留下一片猩红。 卢春玲手腕脚腕都被大粗铁链锁住,嘴唇干裂发白,脱力坐在地上,几欲昏厥。 肉眼可见,她露出的皮肤布满瘀痕,脖子、手臂、腿上的青紫印记斑驳混杂,有新伤也有旧伤。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除了空气中弥漫的诡异氛围。 关门声已经远去许久,女人才如惊弓之鸟,发出一声:“呀!” “你是谁。” 又是卢春玲的声音。她从地上一点点起身,铁链在移动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卢春玲的关节扭曲度不停调整,两条腿比锈掉的人偶肢体更难以操控,看上去极不自然,像今天第一天学走路的人。 女人却没有发现对方的异常,在她眼里,卢春玲依旧是那个瘦小可怜的卢春玲。 对方的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太阳,呈现纸一样苍白的颜色,头发总是挣扎乱了之后散开,长长披到腰间,身上一直青一块紫一块。 卢春玲的长相温柔似水,一双眼睛就像在春天的湖水里洗过一样,透亮透亮的,笑起来甜甜蜜蜜,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好看。 只是脸蛋比来的时候更瘦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她的眼睛也比以前更黑一点…… “我是你嫂子啊,我是、我是英花……”女人喃喃。 …… 卢春玲变了,这一点,英花看的清清楚楚。 英花十七岁被卖到刘家村,和刘生财刚死的大儿子结了阴婚。 当时做媒的是村里一个瞎子,据说有一身的卜算神通,和刘家人颇有渊源,还给刚出生的刘云鹤起了名字。他亲自把英花带到这家,按着她的脑袋和灵位拜了堂,哄她说,这是积阴德,她今后会享大福哩。 享福这件事,英花从来没有奢望过。 这家人什么样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只不过她没得选,只能洗衣做饭伺候一家人,忍受公公的暴戾,婆婆的打骂,和小叔子的频频骚扰,村里的女人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就在英花快喘不过气的时候,一个新的女人来了,接替了她的位置,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卢春玲。 这个村子不正常,英花一直知道。 从她来到刘生财家起,就被整个村子牢牢监视着,根本迈不出刘家的大门。 不仅仅是人的问题,村里流传的神神鬼鬼传说也非常骇人,让英花升不起一丁点反抗的心思。 可卢春玲不一样,她总是逃跑,被抓回来打一顿,然后逃跑,被抓回来锁住,又假装乖一段时间。当英花觉得她终于放弃了逃跑的念头时,她却又突然找死。 谁也逃不出刘家村,英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和所有人的想法一样,英花也觉得,在卢春玲再一次逃跑失败之后,就该乖乖认清事实了。 于是昨天给卢春玲送饭的时候,英花劝了她两句,让她聪明点,服个软,起码把性命保住。 今天一早,英花就看见卢春玲脱离了铁链,在院里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晃悠来晃悠去。 卢春玲梳了个和英花一样的发式,把乌黑秀丽的头发扎成低盘头,但她的手艺略显粗糙,两侧留了不少碎发,垂在脸庞,显得人柔顺又可怜。 她站在雪堆旁,笑着冲英花打招呼: “早啊,大嫂。” 英花吓了一跳,卢春玲以前可没有这么热情。 英花的目光从卢春玲露出的一截脚脖子,移动到她身上薄薄的单衣,手腕还有被铁链磨红的痕迹,但铁链已经不见了。 英花迟疑道:“你……” 不会又要逃跑吧? 玲纳听不懂对方未尽的句意,她歪了歪头,不解道: “我?” 她往厨房走了两步,才恍然:“婆婆喊我出来做饭。” 原来是被何爱梅放出来的,这么快! 英花怕她又受了什么伤,往她脸上仔细一瞧。 卢春玲的面色完全没有屈辱感,她看起来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兴奋地自言自语:“做什么饭比较好呢?” 这人真的变了,不再犟着了,懂得顺从了。 英花叹了口气。 英花认为屈服于武力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并不丢人。 可当她看到卢春玲真的变乖了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酸涩。多好的姑娘,真的要在这里一辈子熬着吗? 她恍惚起来,望向卢春玲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怜悯。 刘家人的早餐并不简单。 婆婆说要有荤有素,再加一个汤。玲纳完美达成任务,把餐盘足足摆满了整张圆桌。 等到刘云鹤磨磨蹭蹭下炕,迷瞪着眼来到正屋准备吃饭,就看见他爹娘在大快朵颐。 刘云鹤揉了揉眼睛,惊呼: “爹,你们吃的什么东西。” 刘生财忙着喝大一大盆鲜汤,没空搭理他,敷衍道:“肉啊。” 何爱梅把嚼的东西咽下之后给他介绍:“你媳妇做的,快坐下吃。” 刘云鹤瞠目结舌。 “你们吃的是…这是……” 眼前的景象荒诞又怪异,刘云鹤急得说不出话来,手指头虚虚点在空中,一下子气血上涌,脑袋和脖子都红了。 他目光震颤,眼神到处搜寻落脚点,终于在屋门口看到了他细溜白净的媳妇儿。 媳妇手里拿着一柄木梳,柔柔地散开了头发,回眸看了他一眼。 刘云鹤心里第一次冒出这个想法:她的眼珠子好黑,好亮! 他脸色舒展开,完全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迷茫道:“哦,对,是肉,吃肉。” 他怕自己没得吃,坐下之后急赤白脸地扒拉了两大盘子肉到自己跟前儿。 一双筷子插进肉里,搅弄两下,肉丝竟然拆分不开。再用力,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咔吧一声,一双木筷干脆断在肉里。 刘云鹤道了声奇怪,今天的筷子怎么这么脆。 眼瞅着旁边俩人都快吃饱喝足了,刘云鹤干脆学他爹一样,用手端着肉就开始啃。 狠狠咬下一口,使劲咀嚼,真有嚼劲儿,真香啊。 一群饿狼围在餐桌旁享用早餐,玲纳则坐在正屋的门槛上,舀了一瓢水,借助水里倒影,整理自己的头发。 双腿悠悠荡荡,她抓起一捧雪花,润了润暗红色的木梳,一下一下地梳头。 怎么都梳不好,玲纳还得重新散下来,远远地打量英花的发型结构,再认真梳一遍。 发丝和木梳的摩擦声被咀嚼声盖过,玲纳在这个家如同一个不存在的幽灵。 有人后知后觉,现在才反应过来。 婆婆的大鱼大肉吃到一半,疑惑地看向卢春玲。 “你的饭呢?你怎么不吃。” “我的饭?”玲纳细细梳着长发,轻咬那三个字,转头瞧那四个人。 满脸胡茬,端了一盆猪血,沿着盆边儿吸溜吸溜喝的公公。 左右手霸占四个盘子,从猪头上扣下血眼珠子,放嘴里嗦喽的婆婆。 察觉到一丝不对,但继续嚼生骨头,生怕自己吃少了的丈夫。 还有没资格上桌,在旁边默不作声,蹲着撕白菜的大嫂。 胡茬上的血沫粘着肉渣,猪眼睛外面一圈红色黏液全都舔干净,恶臭的腥味泛到喉咙里又被咽下去,他们却浑然未觉。 仿佛这些几近腐烂的生肉在他们眼里就是美味珍馐,就是红烧肘子、酱牛肉。 玲纳笑了,冷冷的雪光刚好照在白皙秀气的脸蛋上,莫名让人心里一跳,她柔声细语地: “我的饭啊,正在吃饭呢。” 贪吃的小女孩 玲纳。 这个名字取自大母神沉眠中吐露的一段无序的、狂乱的呓语,经过删减和解读,其中亵渎的力量削减,被玲纳偷来,当做她自己的诞生礼物。 意为:贪吃的小女孩。 玲纳本不属于这里,她是被一股诱人的香味唤醒的。 在沉眠之前,她就预言到自己会在最肥美的力量周围苏醒,然后吞吃掉那股力量,完成一次绝妙的复生。 但当她睁开卢春玲的眼睛之后,发现事情好像出现了一点偏差。 她的视线首先注意到屋顶,腐朽的木头正在向下掉落渣滓,整个房间阴暗湿冷,只有一扇破漏的窗户在散发光亮。 【适合睡眠的环境】 玲纳分析。 视线下移,她身上多出了四条僵直、难以随意扭曲的触手,末端还分生有五根趾节,长有甲片。 而细白的腕子上,圈有一种锈迹斑斑的金属制品,冰冷而坚硬,链条一直延伸到墙里,禁锢了她的动作。 【人类躯体,和某种金属饰品】 再一偏头,入目一片猩红。 狂乱的字迹干涸在墙面,血液的走向完全不讲章法,似乎只要看一眼就会被书写人的精神状态所感染,癫狂,绝望,仇恨。 应该是人类文字。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抚摸上去,依稀认出那是: 杀了他们…杀掉他们…都杀了! 杀了所有人……杀!杀掉他,杀掉他们! 【美丽的墙体装饰】 玲纳对这幅墙画的审美表示认可,如果是以前,玲纳或许会引导这个书写者成为她的信徒。 直到一个人类冒冒失失地打开门,叫出那个名字: “春玲。” 不属于玲纳的记忆涌入脑海,异界的精神体正式和这片大地接轨,玲纳才逐渐适应情况。 原来画出这些符号的人类名叫卢春玲。 而她现在就是卢春玲。 那个名叫英花的人类实在过于脆弱,都承受不了世界与世界碰撞瞬间逸散的疯狂碎片,还是玲纳帮她在脑海中烙下精神印记,才让她变得“正常”一点。 这个世界似乎有些排外,一般情况下,一个精神印记根本消耗不了玲纳多少力量。但在某种特异规则的笼罩下,玲纳现在连一丝神秘力量都调动不了。 像是神在插手。 【有趣的地方】 “你们这里,有神吗?”她问那个人类。 英花重重点头,劝她:“就算你能逃出这扇门,姥娘也不会放你出村的。” “姥娘?” “你忘了吗,是黄皮姥姥,村里的守护神,祂会保佑所有贤惠善良的女人生儿子。”英花谈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不住地往四周打量,怕被人听见。 【这个世界果然也有神祇】 按照玲纳的经验,在神的国度行走,必须要遵守祂的规则。 这里的神喜欢贤惠善良的女人啊…… 玲纳心里像被谁挠了一下,痒痒的。 她从来都是最听话的小女孩,只是偶尔贪吃一点爱玩一点,除此之外,她最爱遵守规则了!真的! “好香。” 玲纳一醒来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诱人的气味,说明附近有某种强大的神秘力量残留。 应该是所谓的守护神的味道,好想咬一口…… 玲纳目光迷离,隔着一堵没有窗的灰白色墙面,望向西北方。 要怎么样才能吃到那位神祇? 英花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完全当她是卢春玲本人,还在一个劲儿地劝说: “是外面在吃锅子,才会闻着香。他们不让我拿肉,但我给你带来点稀粥,快趁热喝点吧,身体要紧,命要紧,一会儿就凉了。” “你不要觉得我在胡说,是真的!黄皮姥姥真的有神力,你逃不出去的,万一再被抓住,真的会被打死……” 人类喋喋不休,玲纳则在仔细感受自己的躯体。 她的触手仅剩两条,放松状态下会隐藏在后腰的位置,激动的时候就会乱跑。 湿滑黏腻的触手,表面带有神圣意味的黑色花纹,末端生长着坚硬锋利的口器,在体外不断扭曲蠕动,简单来说就是:普普通通的克系触手。 由于规则的控制,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神秘力量,只剩与生俱来的诡异特性,和两条平平无奇的触手。 天可怜见!她简直就和卢春玲一样,是一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 还能做什么呢,只能听从规则的安排了呢。 玲纳舔了舔自己的四颗小尖牙,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游戏。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扮演卢春玲。 既然这里的神让她做一个听话的媳妇,那就从为婆家做饭开始喽。 玲纳轻声哼唱起一首古老的颂歌,触手不听话地跑出来,在她身后灵活地舞蹈。 真是,想想就让人兴奋呐。 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全家人享受了玲纳的大餐。 半夜。 刘云鹤不知道这是今天的第几次呕吐,他一开始扶着墙,后来蹲下扶着台阶,最后实在没力气,只能趴在台阶上,脸部悬空一段,留出专门用来呕吐的空间。 他的胃里已经完全空了,胆汁都被呕了出来,吐出来的一大滩黑乎乎的,好像是血。 怕不是吃坏肚子了? 刘云鹤以前跟着神棍学过一点玄里玄乎的法术,现在怎么想怎么不对。 他今天吃了什么?吃的东西都很正常,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 难道是中了邪术!? 胃里再次开始翻腾,刘云鹤一点也呕不出来了,干脆眼前一黑,在寒风中昏厥过去。 天一亮,刘云鹤冻得浑身青紫,流着鼻涕,裹着棉被就找他爹娘告状。 “卢春玲这死女人,肯定是背地里诅咒咱了。不然好端端的,我为什么突然病了!” 刘生财和何爱梅对视一眼。 他们两个上年纪的身子骨都好得很,昨天烧热了炕,吃饱喝足后美美地睡了一整晚。 而刘云鹤这个年轻小伙子竟然会突然生病。 刘生财捏了捏儿子的身板,还没使劲儿呢,就感觉到手底下的人一阵颤抖,站都站不住。 刘生财叼着烟袋,坐在炕上抽了一口,眼神不耐烦。 “别找事,看你虚的。” 何爱梅上前怜爱地摸着儿子的脸,虽然她也认为卢春玲昨天很乖,看样子能继续过日子。但她儿子可是差点冻死! 天大地大儿子最大,她必须得为儿子讨个公道。 “当家的,我看云鹤说的有道理。你不懂,云鹤和瞎半仙儿学过法术,连名字都是瞎半仙儿取的,说不准他就能看破,说不准那个卢春玲真的咒咱了。” 刘云鹤打了个喷嚏,委屈道:“不信就跟我去看看,我早说了,她在墙上写字儿,说要杀了咱们!就算不信我,起码要把那不吉利的字儿铲了吧!” 他爹拿烟杆子敲他的脑袋:“要是写个字儿就能害人,那帮子念书的都得抓起来才行!” 他爹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何爱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挡在儿子跟前: “云鹤他爹,咱可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之前就是你不信神,他哥才那么小,就没了……” 说着说着,何爱梅小声啜泣了起来。 气氛沉静下来,男人们都不说话,女人也逐渐失去胆量,哭声也越来越小。 多少年前的事了,只要一谈起这个话题,刘生财就拿他们母子俩没办法。 刘生财把盘坐在炕上的腿放下来,闷声抽了一口烟。 随着烟雾缓缓吐出,他的声音也变得比以前更加苍老。刘生财妥协道:“那就去吧,去看看你媳妇到底写了什么字儿,有这么大威力。” 雪早就停了,三人出了暖和的卧房,衣服鞋也没换,就气势汹汹往院儿里走。 西屋,漆黑的房门被一把推开,亮光一下子冲了进来。 刘云鹤率先跑到侧墙,还没细瞅,就指着墙面,咬牙道: “看,我就说!我就说了!这不是诅咒是什么!死娘们,一天到晚不安好心。这样的女人就该被黄皮姥姥带走,拉到地下拔舌头!” 借着房门口的光亮,几个人把这面墙看了个清楚。 原本洁净刷白的墙面,因为岁月流逝而坑坑洼洼,灰一块白一块。上面的文字也扭曲变形,不好分辨,只能根据颜色来猜,那是血画的。 他爹他娘眼睛不大好使,弯着腰仔细看了看墙面。 “你说这个啊,”他爹摸着自己的胡茬,没当一回事,“这也不是啥大事,就是饿着了。” 他娘点头附和:“我早就想说了,你看二媳妇那么瘦,怎么给咱家生儿子?以后让她多吃点,别饿坏身子。” 刘云鹤:“爹?娘?” 他这才转过头,认真观察这面墙。 变了,上面的字变了。 原本的“杀”字被人用什么锋利的东西扣掉,猩红的血色在每句话空缺的位置都添上了另一个字——“吃”。 刘云鹤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正着读反着读,都还是这段话。 吃了他们…吃掉他们…都吃了! 吃了所有人……吃!吃掉他,吃掉他们! 吃掉他们? 刘云鹤默念两遍,没琢磨出什么深意来。 好奇怪的说法。 难道卢春玲真的只是饿疯了,而不是想要诅咒报复?刘云鹤半信半疑。 “你们在干什么。” 玲纳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刘云鹤转身望去,她左手挽着英花的胳膊,右手抱着一个深红色洗衣盆,还没进门呢,身上清新的胰子味儿就飘满了整间屋子。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好像要把别人的魂儿都吸走一样。 刘云鹤打起精神,上前质问。他那比玲纳高一个头的体型,却在两颗黑亮黑亮眼珠的注视下,越来越挫。 最后他只是别过头去,畏畏缩缩地问: “你写的这,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玲纳吐出红色的舌头边,舔了舔嘴唇,“我只是太饿了。” “实在是……太饿了。”她看向屋里的三个人,目光难掩进食的渴望。 这句话配上那枯瘦的身材,苍白的小脸,虽然略显诡异,但总有人关心到点上。 西屋没有取暖的东西,冷风从破窗户灌进来,让何爱梅冻得直跺脚。 她帮儿子裹紧身上的棉被,提醒他该干点正事: “既然春玲都懂事了,那你就该和你媳妇住一个屋,你那屋暖和,让她养养身体,早点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 直觉告诉刘云鹤,这里面很怪,最好不要靠近卢春玲这个女人。 但他无力反抗,徒然发出一声:“娘?” 可没人搭理他,爹娘早就受不了天寒地冻,回屋取暖了。 英花默默看着这场闹剧。 刘家人是不会心疼卢春玲的,只有英花才能体会其中的痛苦,知道卢春玲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她暗暗下了决心,或许以后可以对春玲多看顾一点,能帮就帮……毕竟怪可怜的。 黄麻子 自从何爱梅说要夫妻俩住一个屋之后,这一整天,刘云鹤都有点躲着玲纳。 按理说这么冷的天气,飞鸟应该变少了才对,近两天倒是罕见地飞来几只老鸟,在刘家上空盘旋不停。 刘云鹤抱着一卷手纸出来上茅厕,本来急得不行,半路忽然听见头顶两声鸟叫,声音凄厉哀怨,让他脚步顿住,一时间不敢动弹。 奇了怪了,刘云鹤嘀咕。 往常也没见有这么多鸟啊,怎么会在这两天突然出现。 他放宽心,告诉自己这肯定不是灾厄之兆,不就几只鸟嘛,天冷了当然要多动弹才不会被冻死。 没想到刚走两步,就又听见一声。 这声鸟叫和之前的不一样,不是从头顶传来,而是从身后直直冲他叫。距离他很近,听上去只隔着两步远,就像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一样。 什么鸟会站这么近冲他叫唤,还就在耳边的高度? 刘云鹤心态有点绷不住。 他怕惊飞了鸟儿,稳住动作,然后慢慢转身。 一瞧。 玲纳正倚靠在墙边,笑意盈盈,模仿鸟叫声吹了一段曲折悠扬的口哨。 声音学得惟妙惟肖,甚至空中的鸟儿还鸣叫了两声作为回应。 她目含秋水,柔柔地喊:“云鹤。” 刘云鹤打了个冷颤,茅厕都不上了,哆嗦着腿子,飞速出了大门。 玲纳欢快地追到门口,朗声提醒他: “跑什么,反正晚上还要见面呢。” 逃跑的脚步声更快了。 刘家大门总是白天敞开,夜里上锁。此时铁门大开,刘云鹤三两步消失在门外。 玲纳跟在他后头,想跟着迈出门槛,脚还没落地,就被人拦住。 英花从后方拽着她的胳膊,着急忙慌道:“快停下,你看,外面的人。” 玲纳收回差点迈出去的脚步,靠在门框边上向外望。 刘家大门正对着一组岔道,两条分岔道都是村里的土路,一条直直通往河边,另一条通向的地方被树林子遮住,黑漆漆的,不知道是往什么地方走。 而道路上住有几户人家,那些从窗户里向外窥视的目光,河边抬头回望的洗衣村民,甚至路上闲谈散步的几个小伙子,此刻都停下手中的事,盯紧了玲纳的动作。 仿佛只要她踏出这道门,就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 英花把玲纳拉回进门后,走到外面看不见的墙根,藏进阴影里,又观察了四周,才放低声音道: “别出门,出门就相当于逃跑。前两天刚死了一个逃跑被抓回来的女人,你有前科,肯定会更惨。” 刘家的大门就在那里,大白天敞开着,没有任何屏障。 想要走出这扇门容易,想要走出村子可难。刘家村的所有村民,只要在半路遇见逃跑的女人,就一定会把她抓回来,交给她的丈夫处置。 玲纳其实没想逃跑,但她对人类的力量微微不屑。 她仰头,眼眸里清汪汪的,映出天空的颜色。玲纳问:“你怎么知道一定会被抓。” “是姥娘定的规矩,你信我!”英花拍着大腿保证。 见玲纳的脸上还带着不信任,英花更急了,又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哎呀,你还记得当初把我们运来的人吗?” 玲纳在卢春玲的记忆中搜索,念出一个名字:“黄麻子。” “对,就是他,把姑娘卖进村的人贩子。” “传说他是黄皮姥姥的后人,为姥娘进贡新鲜的小媳妇,也负责抓人。”英花又往四周环视一圈,神神秘秘,“我来这里几年了,从没见过有人成功逃出去,就算暂时躲过了所有村民的视线,也会在第二天被黄麻子抓回来。” “所有人都逃不掉,你要是跑出去,只会被黄麻子打个半死,绑在木板车上再推回来!” 【黄麻子,疑似黄皮姥姥的侍奉者】 他一定也很香吧…… 玲纳对黄麻子产生了一丝兴趣。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忽然传来轮子在雪地上滚动的声音,伴随着一个男声爽朗的招呼: “三婶,来找云鹤啊?” 被称为三婶的人笑呵呵道:“我就来看两眼,听说二小子他媳妇跑了,可抓回来没?人家亲手把钱交给我,我又亲自交给你的,你可要负责到底。” “那当然,三婶子。有我黄麻子在,你见哪家媳妇能跑出村?” 是黄麻子!玲纳竖起耳朵。 光听声音还不够,玲纳躲在墙和门的夹角,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来,才看清外面的情况。 外面有刘家的三婶子和一个跛子,玲纳在卢春玲的记忆里见到过,能对上号。 “行了,知道你的能耐。你忙你的去,不耽误你做生意。” “好嘞三婶,不用管我,你且去串门就行。” 跛子就此离开,他的脚步虽然乱,但车子推的很稳当。 他的木板车用的是陈旧开裂的木板,上面刷着红漆,顶头戴着两朵大红花,红布条随车子一晃一晃地飘起来。 要说不是接亲用的,太过喜庆,要说是接亲用的,又过于寒酸,怎么看怎么别扭。 车轮在雪地里留下两道笔直的印子,而红漆似乎不大中用,半途就化在雪水里,让车轮印血色斑驳,像刚碾压过什么活物之后留下的血痕。 黄麻子脸上没有麻子,他左脚虽然有些跛,却是抓人的一把好手。 玲纳还在辨别跛子身上究竟有没有散发出香甜的味道,三婶子就进了院子,径直吆喝一声:“爱梅,在吗。” 何爱梅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在里屋打扮半天,换上她最显年轻的衣裳,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施施然迎了出去。 “诶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三婶啊,怎么样,吃了吗。” 三婶子摸上何爱梅的手,也装作和和气气的样子:“当然吃了,我有个好媳妇,每天都乖乖待在家里洗衣做饭,从不乱跑,做菜还非常好吃哩。” 三婶子:“我就路过你家,来看看你和云鹤。对了,也不知道你媳妇怎么样,听说人跑了,现在还好吗?” 何爱梅礼貌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几分。 什么路过?什么来看看她和她儿子?这人分明就是专程来奚落人的! 大冷天的,何爱梅知道对方待不久,也就没邀请三婶进屋。 何爱梅:“你说春玲啊,好着呢,当时没劳动别人,是我家当家的亲手抓回来的,回来之后就马上老实了。” 三婶子假装担心:“诶呦呦,你可要小心了,这种老实很可能是装的,不像我家媳妇,从头到尾都听话,我指南边她不敢往北走。” 何爱梅偷偷翻了个白眼:“是是是,谁能比得上你家二慢啊,人家那可是读过书的,聪明。不像我家这个,又蠢又坏,白眼狼一个。” 三婶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纡尊降贵指点道:“要我说啊,教媳妇是有诀窍的,比如做饭,你得让她多学……” “但春玲做饭还不错,味道很好。”何爱梅突然插了一嘴。 “我做饭味道真的很好。” 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跑出来的声音,让对话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三婶子没想到才刚过几天,这家人这么快就能放玲纳出来。 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玲纳靠在墙边,热情地邀请:“要吃饭吗?尝尝我的手艺。” 这样的气氛有点怪异,虽然三婶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三婶礼貌地拒绝:“不了,很可惜我还有事,这就走了,吃不下。” 玲纳目送三婶离开,何爱梅则觉得解气,追上去寒暄说:“别客气啊,尝尝我媳妇的手艺,我们全家吃了都说好呢……” 人类倒是能挑剔饭菜,而可怜的玲纳还在饿肚子。 西北方向的神正在源源不断散发香味,但隔着一堵墙和看不见的路,玲纳闻得见,吃不见。 【得想个办法出去才行】 刘家的门只有在晚上才会上锁,白天都会敞开。 而英花说: 白天敞开是因为不怕她跑。 晚上锁住是因为怕她找死。 “千万不要在晚上逃跑,虽然我没见过,但是听说晚上的刘家村比白天更可怕。” 玲纳琢磨着英花刚刚告诫她的话。 刚好,晚上她还要和刘云鹤一起睡觉,不如换个玩法,他们一起做点别的事情? 相信刘云鹤一定会很开心,很乐意的。 贵方宝地 一入夜,刘云鹤屋里的炕就烧得更热了。 玲纳之前睡西屋,还没感受过那股热乎劲儿,现在掀开刘云鹤房间的帘子,就感觉一股热气直往脸上扑。 她的习性喜欢阴冷潮湿,最爱在无尽的幽暗中游荡,但换成这副人类身躯之后,玲纳竟然意外地感觉到舒适。 【好像还不错】 她对这间屋子表示满意。 刘云鹤家是老房子,用的都是上一代人留下的旧东西。掉皮的红木大衣箱敞开着口,衣服全都团成一团塞进去,也不收整,就那么胡乱放着。 竖立的架子上挂着一条脏毛巾,底下放了塑料脸盆,还有桌上的茶缸,全都红艳艳的,窗户上的红双“喜”字也没揭,也不知道什么年月贴上去的。 刘云鹤半仰在炕上,岔着腿,舒服地阖迷着眼。 他听见动静,些微抬眼一看,嫌弃道: “你怎么来这儿了。” 玲纳礼貌提醒他:“婆婆想让我生个孙子,让我和你睡一起。” 刘云鹤勉为其难嗯了一声,挪动屁股给玲纳让出半块地方,示意她躺上来。 玲纳也不上炕,就在暖和房间里松动一下人类关节,伸伸胳膊伸伸腿儿。 她的目光环视一圈,注意力停在那只红木衣箱,这个大小好像刚够装下一个平躺的人,四四方方的,还带盖板。 玲纳不擅长聊天,她忽然问:“你晚上出门吗?” 刘云鹤:“大冷天的,谁要出门。” 但是不对劲,他反应过来,瞬间提起精神道:“你想出门?” “嗯,”玲纳说,“你和我一块儿出去,免得他们说我逃跑。” 刘云鹤往窗外望了一眼,外面风溜溜的,这天气,谁出门谁是傻子。 但卢春玲在家里闷了这么长时间,想出门放放风也算情理之中。 他拿起姿态:“行倒是行,但这是你有事儿求我,得商量。” “怎么商量?”玲纳歪头。 “先给你老公打盆洗脚水来,要烫一点的,给我搓搓皮,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带你出门放风了。” 刘云鹤下巴一指,洗脚用的搪瓷盆就在衣箱底下,那么大一个,上面还画着鸳鸯戏水图。 盆子刚好在玲纳脚边,她踢了一脚,盆子就叮啷啷转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刺耳又吵闹。 刘云鹤捂住耳朵:“干什么,快去打水,小心一会儿把我爹吵醒,你就惨了。” 玲纳:“你不和我出门?” 刘云鹤不耐烦:“怎么着,让你打盆洗脚水是给你机会,磨磨唧唧的,连洗脚水打不好,以后怎么伺候我?这种态度还想让我带你出门,矫情什么,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啊。” 玲纳对人类的了解还不太多,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胆子这么大的人类。 一天天什么事也不干,就在炕上瘫着,还挺会蹬鼻子上脸。 但没关系,玲纳一向温柔和善好说话,绝对不会勉强别人做任何不愿意的事。 如果对方拒绝怎么办? 【只要保持耐心,轻声细语,重新问他一遍就好】 玲纳背着手,脸上不动声色,两只触手悄悄从腰间滑落,黏液在地面留下痕迹,一路延伸到炕上。 空气忽然变了,阴冷潮湿又充满整间屋子,带着海水的咸腥味,连灯光都暗下来。 刘云鹤一开始还悠哉等着自己的洗脚水,后来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瞳孔骤缩,在炕上手脚并用,爬着后退。 他惊呼:“你,你身后是什么东西??” 滑溜溜的黑色触手,末端两个圆形口器就像两颗巨型眼珠,已经爬到他身边,非常讲礼貌地和他对视。 就在刘云鹤的脸前,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刘云鹤颤抖着嘴唇,咽了咽口水。 两条触手末端突然张开血盆大口,黏液随之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 锯齿状的尖牙呈环状排列,里面细细密密的触须像珊瑚虫一样蠕动,发出混乱无序的嘶鸣,如同千万个搪瓷盆在地上打转,令人产生某些癫狂的幻想,眼前的场景也开始扭曲变形。 他的恐惧一下子冲上天灵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戛然而止。 玲纳的一条触手勒紧他的脑袋,另一条堵住他的嘴巴,猛地发力,“咚”的一下撞上炕沿。 世界安静下来。 半晌,刘云鹤醒过来,晕晕乎乎看见一道倩影,恍惚了片刻才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玲纳柔柔地说:“婆婆想让我生个孙子所以……你晚上想出门吗?” 刘云鹤茫然:“不啊,大冷的天,出什么门。” 唔,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玲纳开始反思自己。 【不过没事,再问一遍就好。】 “咚!” “你怎么来这儿了?” “不重要,今晚出门吗?” “这么冷,不出门了吧……” “咚!” “你怎么……” “穿衣服出门。” “哦。” 玲纳满意地点点头,两条触手刚从腰间探出头来准备绑人,此刻也悠闲地缩了回去。 看吧,只要有良好的态度,真诚和对方谈话,就一定不会遭到拒绝的! 她可真是一个讲礼貌的好孩子。 玲纳贴心地等对方穿上厚厚的棉衣,才跟在他后面,率先出了卧房。 就是走着走着,她看见刘云鹤不经意摸了摸后脑勺,摸出三个碗大的包。 “奇怪……”他纳闷,“我睡觉怎么还能撞到头。” 意料之中,刘家的铁门上了锁。 可玲纳没想到的是,铁门前还站着一个女人,一个熟悉的女人。 细细高高,身上的衣服单薄,天气冷,她就不断往手上哈气,搓手保暖,在门口等了很久的样子。 大晚上的,英花居然也没睡。 刚见到玲纳,英花就一副被我抓到了吧的神情,焦急地数念:“我就知道你还想跑,白天的时候都说了危险危险,你怎么不听劝呢,非要跑。” 虽然是埋怨,但英花的神情中不乏心疼和担忧。 玲纳为自己辩解:“不怕,我不是逃跑,我还带着人呢。” 刘云鹤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儿,英花也是急昏了头,现在才看见他。 但英花只是瞥了他一眼,还是劝:“他是刘家村的人,他可以出门,但你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 英花又看了眼刘云鹤,肚子里有话难说出口似的,来回踱步。 想了半天,英花才一拍脑袋:“门!对,这铁门一打开就有声音,会把睡觉的人吵醒。” 玲纳指着低矮的墙头,高度和大小刚好容得下一个人通过:“从那上面翻下去也行。” 英花急得都快哭了,就是不让步:“反正不能出去,真的不能。” 她也不说原因,只是不断重复:“相信我,快回去吧,夜里出门非常危险,尤其是我们这种外面来的女人。” 玲纳怀疑:“因为黄皮姥姥不让出门?” 听到这个名字,英花咬住嘴唇,垂下头,没回话。 “正相反。”意料之外的人给出了解答。 刘云鹤歪着身子靠墙站,双手插在袖子里,一说话就带出一团水汽。他的半边脸隐藏在阴影里,这样看着竟然有几分凌厉。 他斜着眼睛:“有东西盼着你出门呢。” 今天的月亮很圆,但风太大了,云雾一闪而过,月亮被遮住又露出来,像天空中一只巨大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玲纳在卢春玲的记忆里细细翻找,才想起来,据说刘云鹤和一个瞎眼睛的半仙儿学过几年法术,懂一点神秘学的东西。 她梳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刚刚又下起雪了,冰碴子敲在脸上,皴裂的地方冻得生疼。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更加饥饿的原因,西北方向的香味更加浓郁,那股味道随着风和雪花一起飘来,让玲纳的两条触手在背后激动地颤抖。 【盼着我出门好啊,我也盼着有东西撞到嘴里呢】 玲纳收起自己饥饿的小心思,装作懵懂地问:“为什么盼着我出门呀?” 刘云鹤打量着她瘦弱单薄的小身板,眼睛弯起来,说笑话似的: “白天是人活动的时候,夜里可是神仙活动的时候。上仙晚上会来选人,选中了就带你去贵方宝地喽。” 玲纳挑眉:“贵方宝地,听起来是个好地方。” “是啊,守村仙人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了。”刘云鹤说话怪腔怪调。 乍一听是好事,细一听是威胁,玲纳能听出来,但她不关心。 【守村仙人……一定也很好吃吧】 玲纳装作听不懂,害羞道:“既然祂们喜欢我这种人,那我更要去拜访了,不能辜负别人的心意。” “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个村里就没有正常人!” 英花突然抓住玲纳的手,冰凉的温度让玲纳也吓了一跳。 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尽力就行,尽力就行。 英花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好,如果你一定要出去的话,记住我一句话,千万,千万不能和人并行超过五十步。” 英花转身,又含泪嘱托:“小叔啊,你学过法术,你懂神通,请一定要把她活着带回来,哪怕,哪怕是为了不浪费钱呢。” 刘云鹤便再也忍不住,先是肩膀抖擞,后来捧着肚子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还真有人信这种鬼话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抹了一把眼泪:“这种东西都是吓唬你们女人的,仙人夜里抓人?说出去要人笑掉大牙,我小时候天天晚上在村里跑,根本没人管。” 【那是假的?】 英花的情绪反而开始稳定,板着一张脸,对玲纳严肃道:“这种事情你可以不信,但按我说的做,肯定没有坏处。” 她神情不似作伪:“我言尽于此,如果你一定要冒险,希望今天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还是真的?】 两个人两套说辞,外界情况完全未知,让玲纳也不免产生好奇。 那个充满诱惑力的香味,传说中的黄皮姥姥,还有刘云鹤口中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守村仙人…… 她没有表态,反倒让刘云鹤等急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非拦着她出去干什么,是怕她逃跑成功吗?” 他跑到墙边,指着最矮的那处墙头:“要从这里爬出去是吧,我先给你打头阵,看着昂,完全没问题,等我安稳落地,到墙那头给你们报平安。” 玲纳就看着刘云鹤去扒够墙头往上爬,坐上头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就消失在二人眼前。 只听沉重的一声“咚” 落地是落地了,但应该不怎么安稳。 蚊子不咬人 刘云鹤在那头落了地。 玲纳就跟在他后头爬上了墙,在跳下去之前,她还听见英花再一次提醒: “一定要记得啊!千万不要和别人并行超过五十步!” 【和别人并行……这个“别人”包不包括刘云鹤?】 英花的提醒没头没尾,什么也说不清楚。不怪她,毕竟她自己也没出过门,对外界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认知有限。 刘云鹤是在刘家村土生土长的,知道的东西肯定不少。只是可惜,他或许不会对她说实话。 这两个人说的话都不能全信,听听就算了。 就在玲纳思索的时候,一个恍惚,下落点跑偏。她的双脚本该落在地面上,却无意中踩到了一个怪东西。 整体触感软绵绵的,但也有硬的部分,不像地面,更不像雪地。倒像是某个人的—— 刘云鹤发出惨叫:“我的腰啊!!!” 叫声凄厉,让人听了也为他担心。 玲纳怕他把别人吵醒,好险没有伸出触手,把他的嘴堵住再砸晕一次。但她忍住了,毕竟刘云鹤脑壳敲破的声音可能比他的惨叫声更大。 她真是个有自制力的好人。 幸好刘云鹤人比较年轻,就算被小姑娘轻轻踩一下也没有伤筋动骨。他捂着伤处,背靠墙根坐下来休息。稍微直起点腰,就疼得嘶哈嘶哈吸冷气。 玲纳没管他的死活,走远两步,开始观察墙外的世界。 他们翻过的墙头和大门方向一致,也是正冲着两条岔路。玲纳白天的时候就看到了,两条路,一条往河边走,一条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 而此时,天黑漆漆的,路上也没有照明。路上只有某几户人家从窗户里漏出来的点点灯光,勉强能让人看见地面上深一块浅一块的雪。 玲纳深吸一口冷空气,仔细嗅闻。 香,好香,晚上的香味比白天更加浓郁,好像还多了一些旁的东西作为佐料。 如果说白天的气味属于单纯盲目的疯狂,那么夜晚的风雪里就多了一点点……痴恨? 味道还是从同一个地方散发出来,西北方,就在那条未知小路的尽头。 “那边是什么?”玲纳望着被林子遮住的地方,只能看到深渊般的黑暗。 “你说姥娘庙?”声音从玲纳背后传来。 刘云鹤还是疼得龇牙咧嘴,他想站起来,起身到一半,又哎呦哎呦地坐了回去。 “那可是姥娘庙,没有姥娘的允许不能随便进,就算你自己去了也没用。” “原来你想去那边看看。啧啧,你可想多了,要是你知道那边是做什么的,就肯定不会想去了。” 雪越下越大,一开始是小冰碴子,现在开始下轻飘飘的雪花,落在皮肤上就化开,让人身上发痒。 玲纳挠了挠手背,并不尖利的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卢春玲的手上和脸上有很多冻裂的血丝,稍微一碰就红肿,遇到冷的东西还会又痛又痒。 玲纳现在无法修复这些伤痕,她的力量枯涸,她需要吃东西,吞掉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 只要一点点就好,足以修复卢春玲身体上的伤,让这副身躯健康起来。 是西北向的那条路,玲纳闻着目标,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通往姥娘庙的小路。 她的背后,刘云鹤焦急地喊: “喂,你等等我!” “喂!你不怕守村仙人吗,哎呦,小心仙人把你带走。哎,哎!你走慢点。” 村里亮灯的人家并不多,尤其是这条小路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早早歇下。周围一片寂静,甚至能听见冰碴子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路中央的雪已经被踩实了,在白天的行人脚下结成厚厚一层冰。但有的地方还是新雪,没有脚印,玲纳一踩在上面就嘎吱嘎吱地响。 声音被黑暗放大,随脚步枯燥又单调地重复着,使这条路变得漫长而危险。 玲纳心生警觉。 没有任何证据,但怪物的直觉告诉她,有东西的目光正在跟随她的脚步移动。 她被盯上了! 窥窃的视线隐藏在哪儿? 是那些暗着的门窗、枝条背后的一团模糊的树影,还是小路尽头的无边黑暗,或者就藏在看不见的空气里? 玲纳的触手缩成一团,引而不发,目光悄悄向道路两旁观察。 两侧都是普普通通的住宅,带院子的小平房,她目力所及的地方只有两三家的窗户里有亮光。 其中最大最亮的一家,门口标牌上写着“村长”两个字。 玲纳走近,在村长家一堵墙的旁边停下观望。 墙里面约莫是后院,藤蔓生长得非常旺盛,争先恐后地从墙角爬到外面,茎叶转着圈寻找可以攀附的东西。 隐隐有哭声从里面传出来,声音断断续续,又细又弱,像女人,像小孩,又像小猫。 另一户亮灯的人家平平无奇,好像是谁家媳妇没睡,在准备炖肉料。八角大料被炒得喷香,透过窗户传出来,连雪花都被腌入了味儿。 只是稍稍有些怪,但还在情理之中。 玲纳没有线索,只能继续冒着雪往前走。越往前,房子越稀疏,周围越安静,也再也没看见亮灯的地方。 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甚至越来越严重。 她身上开始出汗,眼珠子在眼眶里颤动,连牙齿也开始哆哆嗦嗦,任何一点点声响都会加重这种焦虑。 跟着谁家院墙拐过了个弯,玲纳停下脚步。 她分明看见,就在两栋房屋之间的空隙里,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站着。 “谁?” 太暗了看不清楚,玲纳先发出询问,才走近。 雪花落在那人的头顶、肩膀,持续的大雪积压下来,遮住了他的面目,只露出身上的大花棉袄。 如果真的是人,也肯定不是活人。 玲纳踹了一脚,那东西很轻易地倒下,雪块滑落,才露出真容。 原来只是用来晾衣服的架子,上面挂着一件红色的花棉袄。 玲纳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 因为没有原因。 因为她的紧张没有原因! 真奇怪啊,玲纳脚步不停,兴奋地咬着手指,呼吸急促得像是在抽泣。 被谁盯上又怎么样,活人死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心里的焦虑、紧张、害怕、恐惧…… 都是从哪里来的呀!!? 【中招了呢】 不是玲纳本人在害怕,是有东西在污染她的精神,强制让她进入到规划好的惊悚氛围里! 好熟悉的手段,熟悉到玲纳以为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玲纳从长长的沉眠中醒来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精神紧绷的感觉了。她都差点忘记,忘记自己以前是怎样吞掉其它怪物的。 她的食物临死之前也会这么恐惧、焦虑、紧张到肚子咕咕叫,唾液分泌旺盛,而且激动得想要原地转圈圈吗!? 玲纳丝毫不做抵抗,放任自己沉浸在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的情绪中。 精神污染不会凭空产生,一定会通过某种媒介,可能是视觉,可能是触觉,也可能是某种声音。 她闭眼站在雪地里,耳边都是呼啸的风,雪花打在皴裂的皮肤上,依旧又疼又痒。 风雪的声音充斥在玲纳的耳朵里,好似在为什么东西掩盖痕迹。 全盘接收,然后分析、剥离……抓到了! 嗡嗡嗡,嗡嗡嗡。 不行,好痒,痒到没有精力去思考。 雪落在皮肤上,化成水,沁进冻裂的伤口里,带着密密麻麻的酸疼痒意。 她脸上的痒越来越明显,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甚至想要把自己脸抓花,把皮肉都划开,是不是就不痒了。 玲纳伸手一拍,清脆的响声过后,脸上顿时松快了许多,只是手心里湿乎乎的。 她借着今天的月光才看见,一手的血。 再仔细听。 嗡嗡嗡,嗡嗡嗡…… 那是某种蚊虫飞舞,在耳边吵个不停的嗡嗡声! 刘云鹤气喘吁吁,扶着腰从后方追上来: “别紧张嘛,所谓的守村仙人就是一些蚊虫而已,你看,根本不可怕,你稍稍用点力气就打死了。” 玲纳站到亮一点的地方,才在手心里看见一只长有翅膀和触须的黑色生物,血液从它的肚子里流出来,还温乎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东西应该叫做蚊子。 “这就是你说的守村仙人?”她问。 “嗯,我们这里蚊子多,不咬本村人,只咬外来人。那些女的没见过,非要说这是什么仙人,以讹传讹而已。”刘云鹤答,“当然,有些虫子可能会让人产生幻觉,需要小心点。我知道哪里虫子少,你多跟着我点,别走错路。” 原来是蚊子,玲纳木讷地点了点头,继续前进。 蚊子围着玲纳转个不停,她边走边打,一连打死几十只,嗡嗡声才小了下来,玲纳的情绪也逐渐恢复稳定。 快走到树林子里了,前方根本没有亮光,走近了才看见每棵树都挂满了冰溜子,别说树了,冷风几乎把人都要冻成冰雕。 刘云鹤鼓励她:“很冷吧,马上就快到了,过了这片树林就是姥娘庙,你再坚持一下就好,马上就到。” 玲纳不是人类,但也不是傻子。 就算她还没熟悉卢春玲的记忆,她发现了不对。 她打了个哈欠,困怏怏地说:“可是刘云鹤,蚊虫,是不会在下雪天咬人的。” “为什么?蚊子咬你还要看下不下雪?” 玲纳沉默了。 玲纳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是人类,谁是怪物。 她半晌才开口:“因为下雪的时候,蚊子早就被冻死了。” 被发现了呢 “哦,这样啊。”刘云鹤恍然大悟。 他说:“啊呀啊呀,那多可怕,这蚊子不会已经死了吧。” 他说:“说不准呢,或许蚊子就是在冬天咬人,夏天冻死呢。” 刘云鹤的声音带着笑意,在玲纳脑海里逐渐变得遥远模糊。 玲纳晕晕乎乎地回了一句:“你是不是没见过夏天……” 就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玲纳现在感觉不到冷,她只觉得好累,好困,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头颅比脚还要沉。 明明没有嗡嗡声了,身上也没发现痒的地方,但精神污染却没有消失。 只是从恐惧变成了疲倦。 刘云鹤却还在笑她: “告诉你这里有守村仙人,我不是骗人吧,嘻嘻嘻…” “上仙选人喽,上仙选人喽~” “选中一个不听话的女娃娃,带她到宝地享福喽。” “怎么样,你怕不怕,你怕不怕……” 眼前的树木和冰凌开始变换模样,路的尽头似乎热闹起来,幻象和幻听在脑海里翻腾。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红漆木板车从林子里推出来,带头的跛子喜笑开颜:“新娘子上轿,上仙带你去宝地喽~” 玲纳接过跛子给的红绸缎,抱着那朵大红花,跟在跛子后面走。 唢呐声滴滴答答,细一听更像蚊子嗡鸣。叮当叮当也不知道是什么乐器在响,香烛味儿越来越近,烧了什么东西的碎屑变成灰烬,飞到天上,又飘落下来。 乡邻父老都来祝福,见过的没见过的全都穿着大红衣裳,脸上涂着厚厚一层面粉,比雪还要白。 大家告诉她:“上仙好啊,跟着仙人走,能享福啊。” 几只说不清道不明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作势就要拉她走。 玲纳冷眼看着,把怀里的红花一丢,那东西在雪地里滚了滚,变成一小团沾了红蜡油的废纸。 她不再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的图像,声音,和她的困倦,恐惧,激动,都是假的。 那到底什么是真的? 玲纳的食欲膨胀到顶峰,两条触手在身后张牙舞爪,末端的口器开开合合,挣扎着叫嚣,肚子里空荡荡的恐慌感无限接近于疯狂。 饥饿,只有饥饿是真的! 一股诱人的香气让玲纳垂涎,并不来自于前方遥远的姥娘庙,也不是幻象中的接亲队伍,而是在她背后。 很近,就在紧贴着她脖颈的位置。 她停下脚步,向后转头。 眼前是一只通体黑色的巨虫,生有两对半透明翅膀,红色的复眼中有无数只紧密排列的小眼睛,散发着无数道令人恶寒的目光。 巨虫几乎有半个人身子那么大,腹部鼓起人头大小的血包,吸满了人血,紧贴在她后背的皮肉上。 毛刺触角和六对长足上的倒刺扎在玲纳的衣服里,一条管状口器正在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血液。 这才是真正的守村仙人。 玲纳现在才搞清楚,为什么英花不让她在夜里出门。 也是现在,玲纳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腿儿都瘦了一圈。 她摸索自己身上的肉,也都变得干巴巴的,只剩骨头,少了好几斤水分。 原来是这样,玲纳又打了个哈欠,困倦的来源找到了。 也不怪她越来越饥饿,背后却越来越香,原来她的血都被吸到背后了呢。 玲纳两条湿滑的触手从腰间舒展开,像黑蛇一样蠕动。它们在“上仙”身后张开大口,露出利齿,直接在蚊虫的腹部咬破两个口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那巨型蚊子翅膀扇动,挣扎了两下,触手就直接在它身体上打了个结,将它钉在玲纳身上。 它翅膀飞不起来,只能被两只触手紧紧缠着吸血,它长足上的倒刺原本是为了牢牢抓住猎物,此刻却成了它自己无法逃脱的枷锁,现在它才是猎物! 可怜的巨虫从未体验过被别人吸血的感觉,那无数只小眼睛开始惊慌地震颤。 咕咚,咕咚。 两条触手毫不客气地牛饮着,滑腻的血液就顺着玲纳的触手流回腰间,又流遍全身,玲纳身上渐渐有了血色,精神才有所好转。 喝完血之后,玲纳没有浪费,她无视巨虫恐惧的双眼,直接把那只守村仙人的翅膀、足、口器、复眼用触手拆成碎片,最终一起吞进腹中。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口感脆脆的,但味道一般,勉强能吃】 刘云鹤就在旁边静静看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实在等不急了,他才催:“快走快走,这里蚊子太多,走慢了你就被上仙盯上啦。” 玲纳也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什么鬼地方,那只守村仙人明明闻起来那么香,吃进肚里却全都是玲纳自己的血,一点也不解饿。 但…刚刚刘云鹤是不是说,他不知道蚊子在冬天会死? 没想到人类能够无知到这种程度,看来刘云鹤的脑壳果然被砸出问题了。 不对。 玲纳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和刘云鹤并行了多少步来着?到五十步了没有? 身边的男人一路上都在嘟囔着什么,直到玲纳精气神回来一点,才听清。 他好像在默数:“四六、四七……” 玲纳的脚步放缓,问他: “你还记得自己头上有几个包吗?” 刘云鹤不解地摸了摸:“四个啊,怎么了?快点走啊,穿过这片林子马上就到了。” 四八、四九…… 玲纳停下。 “装得很像嘛。”她说。 刘云鹤眼神不自然了一瞬:“你在说什么,这里很危险的,快走啊。” 在黑暗中看不清,但刘云鹤的脸色好像比之前白了许多,身上的味道也怪怪的。 玲纳:“但很可惜,当我伸出触手的时候你就该晕过去,而不是跟着我跑。” 他不是刘云鹤。 从他半路跑过来的时候,玲纳就感觉不太对。 刘云鹤才没那么好心陪她去姥娘庙呢,而这东西又是安慰又是鼓励,生怕她走慢了似的。 就刘云鹤那点胆子,别说触手了,见到所谓的守村仙人就得吓掉半条命,现在这么淡定,一心只想催她走路,肯定是被什么东西换了皮。 刚才玲纳失血过多,脑子转不过来,跟着他一直走了四十几步,现在她才有精力和这玩意耗一耗。 这位“刘云鹤”急了:“来不及和你说了,快走,再不走就不行了!” 他大手一伸,就要把玲纳拉走,却在即将抓到玲纳时,被她反捏住了手腕。 “刘云鹤”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的力气还挺大,差点把他的胳膊撕下来。 他悻悻缩回手:“啊呀啊呀,真不巧,被发现了呢。” 他果然不是刘云鹤。 玲纳好奇:“如果我和你走到五十步,之后会发生什么?” 对方从兜里掏出一支火柴,在盒子上划出火花,又点燃了一条细细白白的东西,双指夹着放在嘴边。 “你想和我试试吗?”他说。 火光下,玲纳看清了他的脸。 脸上毫无血色,是那种阴惨惨的苍白,嘴唇却抹着艳红的朱砂,脸颊更是用粉色涂了两团均匀的红脸蛋,看上去既滑稽又诡异。 而他点燃的东西,是一条正在往下淌油的细白蜡烛,被他夹在嘴边,像抽烟一样吸着香烛气。 在“刘云鹤”渴盼的目光下,玲纳抬腿。 玲纳又把腿收了回来,戏谑地看他:“不想试呢。” “刘云鹤”摇头晃脑,可惜极了:“啊呀呀,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你怎么不走呢。” “走啊,当然要走了。” 玲纳再次抬腿。 “刘云鹤”的情绪也随之起伏,期盼的小眼神儿呼之欲出,眼巴巴瞅着玲纳的脚——朝他踹了过来。 玲纳也不知道这东西的实力,出腿的时候就没用多少力气,只是试探。 她确定自己踹到了实处,本以为会得到对方的躲闪或者回击,却没想到刘云鹤整个人直接瘪了下去。 和被人戳破了的气球一样,刘云鹤的体积一点一点减小,最后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摊在地上,连同那支蜡烛也化成了一滩白油。 这么简单就死了?不会吧。 玲纳蹲在它旁边,嗅了嗅。 这东西没有香味,但有一股烟熏火燎的烧灼味儿,好像谁天天在它旁边点蜡烛一样。 应该不好吃。 相对而言,前方喷香喷香的姥娘庙对玲纳更有吸引力。 玲纳最终决定: 【好歹尝尝什么味儿的】 她收回触手,直接上手撕下一片,塞进嘴里。 是纸的质感,好像比普通的纸沉一点,不好吃,一点也不好吃。 玲纳差点吐出来。 她喜欢食物中蕴藏的激烈情绪,疯狂的精神,诡异的逻辑。 而这种怪物却没有,什么也没有,就像它根本没有大脑,不会思考,就不会受到污染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怪物?她曾经见过一位游走在宇宙间的伟大存在,不依靠任何物质,纯粹由精神构成。而这只怪物恰好相反,没有任何精神,单纯由纸片构成。 对玲纳来说简直是灾难,灾难级别的难吃! 玲纳准备重新启程,这种难吃的东西干脆丢在地上不管好了。 林子里又恢复寂静,四周都是黑的,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树。 玲纳集中精力嗅闻,可姥娘庙的气味也分散开,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让人难以确定。 不管了,她按照直觉选择出一个方向,那里幽暗深邃,被无边的黑暗吞没,看不到任何东西。 玲纳闭上眼睛,朝那个方向前进。 而在她向前迈步的同时,地上扁扁的碎片也随着她,轻飘飘往前进了一步。 只一步,玲纳周围的空气就被凝固住。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林子里再没出现幻象,但玲纳的耳边却突然多了很多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 “嘻嘻嘻,你是纸人还是活人?” “你是活人吗?让我看看你是不是。” “你知道怎样分辨活人和纸人吗?让我教一教,让我教一教你……” 声音像刘云鹤,又像她自己,更像林间呼呼的狂风,和土地里溢出来的,隐忍的哭嚎。 玲纳还没有反应,就感到肩膀被什么人的手狠狠一拽,她在片刻间脱离了这片凝固的区域。 一道陌生的男声:“快进来!” 怀孕 低矮的小屋坐落在林子里,薄薄一层墙壁,足以阻挡住所有风雪。 屋里只留了一个小窗口通风,炉子底下炭火刚烧红,炉子上煮着红糖姜汤,香甜中带着一点辛辣,暖融融的味道。 木匠是在林子里捡到这个可怜女人的。 在这种风雪交加,连老树都被冻裂的天气里,她衣衫单薄,身上还带着血迹,独自一人在夜晚的林间迷了路。 看她瘦巴巴的样子,肯定是日子过得不好,被人欺负了,才逃跑出来的。 木匠叹了口气,递过去一碗热汤: “吓坏了吧。” 对面的人接过姜汤,没有喝,只是端着碗,奇怪地看着他。 玲纳皮肤雪白,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寒风中染上的氤氲水汽还没消散,就这么直愣愣地看人。 木匠长着一张胡子拉碴的糙脸,原本在狂风暴雪里都不会变色,却在此刻红到了耳朵根,他结巴道:“我,我不是坏人。” 他见那女人捧着碗不知道怎么喝的样子,又蹲下身子,翻箱倒柜去找东西,边找边解释:“你,你叫我木匠就好,我是村里做木工活的。” 林中小屋的面积不算大,但住木匠一个人绰绰有余,还有多余的空间用来摆放他的作品。 玲纳随手把姜汤放到茶几上,趁木匠还在翻找的时候,漫步到他的工作台。 地面都是还未清理的木屑。玲纳的目光一路滑到墙边,那里摆放着几只半成品木箱,样子和刘云鹤家的那只大木箱很像,都是一人长,带盖板,四四方方的。 桌上摆了几个小物件,蛇虫虎豹雕刻精致,栩栩如生。 玲纳拿起一条小蟒蛇的雕像,上面打了蜡,尾巴弯儿流畅可爱,滑不溜手,她翻来覆去地把玩。 “村里就我一个木匠,什么都会做,什么活都接一点,林子里砍树取木材方便,我图省事儿,就在这儿盖了房子。” 木匠终于找到了东西,带着一只勺子返回茶几旁,而姑娘却不在这儿了。 他把小木勺放进汤碗里,端着追到姑娘身后:“姜汤要趁热喝才有用,晚一点就没有效果了。” 玲纳不说话,把木匠从头到尾审视了个遍。 他大约三四十岁,身形高大,脸上的胡子长而卷曲,听口音应该是刘家村人没错,但他的行事作风却和整个刘家村格格不入。 当时玲纳被纸人困住,还没找到办法脱身,他居然从天而降,以某种刁钻的角度把玲纳拽了出来,一路狂奔到安全的地方。 然后生火,熬汤,没有把逃跑的玲纳抓起来就算了,对待她还非常有礼貌。 “我叫卢春玲。”玲纳接过姜汤,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唇边吹凉。 入口甜腻,回味辛辣,一股暖流顺着喉咙下滑,全身都感到舒坦。 木匠点头,示意自己知道她的名字了。 玲纳在等待他问自己出来干什么。 但木匠把碗交给玲纳之后就返回工作台,完全不在乎这里有个人似的,拿起手边雕刻了一半的喜鹊,继续开始工作。 刻刀在木头上划动,发出不连续的钝音,听起来有些催眠。 玲纳把空碗往他桌上一放,声音突兀,让木匠的刻刀都歪了一笔。 她盯着这位木匠,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是打算直接把她困在这里,还是等村里人来抓她,把她交还给刘云鹤? 木匠吹了一下手上的屑渣,声音温和:“现在太晚了,外面又下着雪,恐怕你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玲纳眉心微微上挑: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明天白天她就可以离开。 木匠顿了一下,忽然觉得不妥,又问:“你有急事吗?” 听起来像是:如果有急事的话,玲纳离开的时间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玲纳不会跟他客气,直接说:“我要去姥娘庙。” 木匠放下手中的刻刀,看向玲纳的目光中似乎含有歉意: “啊,那里啊。那里你去不了的,就算现在出去不行,去那边的路早就被村长封住了。” “不能绕道吗。”玲纳问。 木匠摇了摇头:“不是普通的封路,村长请大神通的道长来做了法阵,入阵即迷魂,根本找不到方向,只有得到他允许的人才有资格踏上正确的路。” 法阵……一定也是神秘学的范畴。 玲纳回忆道:“类似于外面那个东西?” 那个难吃的破纸,怪里怪气的。 木匠笑了:“你说纸人?它确实有些奇怪但是,那就是个普通的纸人。” 玲纳一点也没看出来它哪里普通。 普通的纸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可那个纸人不仅会说话,甚至能伪装成刘云鹤的样子,诱骗她一起走路。 能说会动,但没有灵魂,玲纳从未见过那种怪物。 见玲纳面带疑色,木匠起身,往他的休息区域走两步,长臂一伸,把床后头的帘子拉开。 “你看,就这么普通。” 随着唰啦的声音,一排整整齐齐的纸人从帘子后面露出头来。 纸人用的是木制框架,外皮非常薄,甚至能看到里面细木条支撑的痕迹。这里堆放的纸人都有些旧了,脸蛋和嘴唇上涂了朱砂,但双眼无神,皮肤也微微发黄,看起来像搁置了许久。 玲纳凑近,这些纸扎人身上就没有香烛味,只有劣质染料的味道。 木匠:“嘘,离远点,别吵醒它们。” 玲纳的目光顿时变了,用瞄准猎物的眼神盯着它们,仿佛只要有谁动一下就会被她撕成碎片,再难吃也吞进肚里,一块碎片都不留。 纸扎人的眼睛是用墨水画的,线条粗糙,看起来呆板麻木,怎么也不像会动的样子。 “小心!”木匠惊叫一声。 玲纳没动。 一排纸人也没动。 木匠挠了挠头,干笑两声:“哈哈,吓你的,它们不会醒,只有在姥娘庙焚烧的东西才会活过来。” 他说:“这是刘家村的规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别说姥娘庙里,村里平时也不让烧纸人。但大家总要祭奠先人,许多人就做了几只纸人囤在家里,放个十年二十年的,等先人回家的时候自己来拿,聊表孝心。” 纸人放在家里,还就放在床边,这木匠看来没做过亏心事,一点也不怕。 玲纳发现不对:“可外面那个,是新的。” 木匠问:“你怎么知道?” 玲纳:“它没见过夏天。” 那纸人连蚊子什么时候出现都不知道。 木匠的神情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目光闪烁,敷衍道:“或许是有谁不知道规矩,新烧的吧。” 玲纳不信,她只是想要吃一口美食,只想吃一口,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坚持:“总要有个方法可以进姥娘庙,需要做什么?哪怕难一点呢。” 木匠犹犹豫豫的,即使知道办法,但在面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时还是不忍心开口。 他知道村里的事,也知道玲纳和其他人的处境,这种方法对她们而言,或许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 木匠说话前先叹了口气。 “其实对你们来说,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进姥娘庙。” 玲纳竖起耳朵,屏住呼吸,连身上的触手都紧绷起来。 木匠道:“立大功生儿子。” 他劝:“只有进族谱的人才有资格进姥娘庙,女人要想进族谱可是很难的,所以你不要这么着急,慢慢等着……” 木匠说到一半,悄悄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情。 不管多坚强的人,遇到这种事情肯定都会很绝望吧,更何况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他抬头,却看见一张匪夷所思的笑脸。 玲纳抱了一只纸人走到炉火边,借光亮研究这东西的奥妙之处。她半边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另外半边暗着,只有柔美的轮廓被勾勒出来。 她的眼睛里映出一簇新生的火苗,跳动着迸发光芒,笑意却随火焰的明明灭灭而模糊,晦暗中的表情好似痛苦,又掺杂着无与伦比的欢悦。 玲纳咧开嘴:“这么简单?” 她露出尖牙:“要生多少?” 木匠喉结滚了滚。 这个女人明明瘦弱又可怜,他同情还来不及,可他为什么会感觉心里毛毛的。 已经到了后半夜,天色渐渐亮起来。 木匠告诉玲纳:“当钟声连响四下的时候,是外面最安全的时候。守村仙人已经睡了,村民还没有醒来,你可以自己走回去,只要别闹出动静,别让人发现就好。” 玲纳看不懂这个人。 这个木匠和她遇到的所有人类都不一样,明明是村民的身份,却对她施以单纯的帮助,不图回报,让玲纳怀疑其中藏着陷阱。 她问:“你难道不怕我逃跑?” 木匠眼神暗了下去,低垂着脑袋:“如果你走到村子尽头,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这里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他苦笑,眼角耷拉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悲伤。 空荡荡的乡村小路,玲纳在崭新的雪地上留下第一排脚印。 路上果然像木匠说的那样平静,玲纳来时经历的那些麻烦全都消失不见了。 虽然玲纳还是感觉有人在盯着她,那种恶意粘稠的目光一直伴随了她一路,让她口水差点流出来。 但整个村子都是暗着的,没有任何一户人家亮灯。 等玲纳回到刘云鹤家门前,打眼一瞧,墙角窝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她踢了一脚,喊:“醒醒,还活着吗。” 刘云鹤把脑袋埋在他的棉袄里,歪倒在墙角,蜷缩着身子说梦话:“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自从昨晚他被玲纳砸伤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昏了过去,一直睡到现在。 玲纳揪起他的耳朵,贴近轻轻说了一句话: “醒醒,我怀孕了。” 刘云鹤半梦半醒道:“嗯,好,你怀孕了。” 他翻了个身,脑袋猝不及防和墙面一碰,瞬间清醒了片刻。冷风吹来,顺着衣服缝隙钻进去,那叫一个透心凉。 刘云鹤紧了紧厚实的棉袄,睁开眼睛观察周围,疑惑道:“嘶,我怎么睡在这儿。” “不对,”他转过身来,呼出一口热气,呆呆地看向玲纳,“你刚刚说什么,你怀孕了?” 玲纳蹲下来和他平视,在刘云鹤怀疑自己还在做梦的目光中,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我怀孕了。” 刘云鹤蹭的一下站起来。 刘云鹤的世界观轻轻地炸了。 他明确感觉有哪里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但他就是说不清楚,急得不行,但就是说不清楚!!! 刘云鹤头昏眼花,一下没站稳。他扶住了墙,发出凄厉的尖叫: “娘啊!她怀孕了!我媳妇说她怀孕了——” 朴实的愿望 这是玲纳第一次坐到刘云鹤家的火炕上。 她盘着腿,身上披了何爱梅新裁的棉袄,腿上盖的是昨天刚晒好的棉被。早餐也不用她动手了,小米粥、包子和小咸菜,整整齐齐摆到她面前。 玲纳挑挑拣拣,把其中一个包子掰开,白菜鸡蛋馅的,看起来没什么油水,她又放了回去。 米粥倒是熬的不错,还放了玉米碴子,黏黏糊糊,像她触手上的粘液。 这种食物只能暂时填饱人类的肚子,无法补充她所需要的能量。 玲纳在外面走了一遭回来,吃到肚里的东西不是破烂纸人就是吸满了她血的虫子,得到的力量只够勉强分化出一两个胚胎。 她砸吧着嘴,得想个办法,再弄到点吃的才行。 玲纳的名字来源于大母神,孕育一切生命的万物之母。除了怪物们本身具有的诡异特性之外,她的本体形态和能力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大母神的影响。 其中一项能力就是——极强的繁殖能力。 但相对于“繁殖”而言,玲纳的技能更偏向于“分裂”。 她并不创造新生命,每一次分裂都是她自己意志的重新塑造,她的精神力和污染能力会随分裂次数的增多而提升。 但问题在于,分裂也需要能量。 一直没东西吃,怎么生出孩子来? 这样下去不行,如果没有食物,她就得为自己制造食物,能囤一点是一点。 既然远的神祇吃不到,那就从她身边的……人类开始? 人类这个物种本身不具有神秘天赋,最多只能成为神秘存在的眷属和信徒,通过信仰的力量来传递未知的禁忌,唤醒内心的无尽恐慌。 她需要他们的信仰,需要更多疯狂,需要把他们变得美味起来。 不知道刘家村的人能培养出多少食粮? 【多多少少吧,搞点零食尝尝】 玲纳有了打算。 刘家人对此一无所知。 刘云鹤流着鼻涕,在堂屋说闲话,他不信邪地问:“娘,她真怀了?” 何爱梅本来准备亲手为怀孕的媳妇洗个苹果,刚洗好,又看见儿子生病发烧的样子,就心疼地把苹果塞他嘴里。 何爱梅扯了块毛巾擦擦手:“我号过脉,像是有了的样子。头几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反正你别往外说。” 刘云鹤咬了一大口苹果,嫌酸,吐了出来,问他娘:“你号的脉,准吗?” 何爱梅骂他:“别瞎说,好事儿都给你说没了。” “好好好,一定是有了,一定是男孩。”刘云鹤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为了把好事说准,还是附和他娘。 可不一定是男孩儿…… 何爱梅琢磨着:“回头找半仙儿来看看,正好算算她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别等最后费了半天劲生出来个丫头,空欢喜一场,可不要那赔钱货。”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朝西边拜了拜: “姥娘保佑,一定要一举得男,给刘家传承香火。” 刘生财本来要早早出门做工,得到这个消息后,直到现在还端坐家里,主持大局。 刘生财的脸色不太好,半个身子靠在木椅上,嘬着烟嘴: “她那小身板那么瘦,不像能生儿子的样儿。” 何爱梅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数念道:“当初让云鹤挑个好生养的,他非要找个漂亮的。看看挑的什么?逃跑不说,现在怀上了,还让人担心生不出儿子。” 刘云鹤不服,他就喜欢细瘦柔弱的女人,看起来就乖,好拿捏,不听话一个巴掌就能制住,反抗起来跟小猫抓人一样,谁不喜欢? 烟杆子在桌上磕了磕,刘生财道:“你还说,都是你教的好儿子,把他惯坏了。” “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可不得顺着哄着嘛,”何爱梅话又转了个弯,赔笑道,“其实现在补一补还来得及,你说二舅爷家的生子秘方,咱是不是得去要点过来?” “这种事你们女人懂,咱也不是那小气的人,该求的偏方都给她求了,省的最后生一个丫头片子,丢人。” 何爱梅不敢说不好,只得应声:“嗳,嗳。” 刘生财又吐出一口咽气,整理好思路,教训道: “先说好,咱家不养闲人,谁都不能仗着自己怀孕就娇里娇气不干活,该干的活计一点也不能少。” “我最看不起那些小媳妇,怀了孕就撒手不管家里的事,难道她自己一个人怀孕,全家人的日子都不过了?” “刚好天越来越冷了,咱家过冬的柴火还没码好,你叫她把柴火垛收拾收拾,你也立一立婆婆威风,教一教她,别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拿乔。” 何爱梅都一一应下。 转脸,何爱梅就对大儿媳妇吩咐:“英花,去挑一只母鸡宰了,给云鹤炖了吃,炖出来的汤刚好给春玲补补身子,我出门找二舅爷讨方子去。” 英花面无表情地应声,出门进鸡圈抓了只大肥鸡,用绳子绑住腿,把它脖子抻长了,按在木桩子上。 她杀鸡的时候,刀拿不稳,手都是抖的。 消息太过突然,现在英花脑子里什么都装不下,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回荡: 终于熬出头了,卢春玲终于要熬出头了! 刚怀孕的卢春玲就是个香饽饽,被大家围着,嘘寒问暖,英花插不上嘴,没机会去和她聊天。 昨晚过后,英花本以为她回不来,已经偷偷在被窝里为她哭过,祈祷她来生嫁个好人,别来刘家村过这种苦日子。 没想到她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而且还怀孕了! 英花又喜又悲。 喜的是,玲纳的待遇终于有所提升,不用再担心明天会不会被打死。只要她安分生下孩子,再扶养孩子长大,总有一天能熬成婆婆,成为真正的刘家村人。 悲的是,虽然英花早就有被困在这里一辈子的觉悟,但对于她们来说,一旦生下孩子,那就真的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啊。 英花仰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一滴泪悄悄从眼角滑落。她赶紧擦了,左顾右看,怕叫人瞧见。 时间过得太久太久,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以前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会不会变好。 她只是一天一天地过下去,一天比一天更胆小,听话,麻木。 “嫂子,需要我帮忙吗?” 突然的声音出现,把英花吓了一跳。 一看是玲纳出来了,英花慌忙摆手: “不用不用,你快回去休息吧,你还怀着身子呢,一会儿婆婆回来看见你,又该让你干活了。这天寒地冻的,要是一不小心摔个跟头可不行。” 听见一声声关切的话语,玲纳失望地转身离开。 这个人类真奇怪,就算早早被她种下了精神烙印,也不会主动向她许愿。 这样下去,她要怎样才能吃到东西啊。 玲纳摸着自己空空的肚子,马上换下一个目标。她走了两步路,刚好和正准备出门的婆婆迎面撞上。 何爱梅别扭地喊住她:“哎,那个,春玲啊。” 玲纳性格温柔体贴,不会让人为难,主动询问:“婆婆,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事情吗?” 何爱梅的脸色才好看些,理所当然地指使道:“你去把那个柴火垛码好,整个冬天都要用,码整齐一点。” 玲纳乖乖记下,问:“还有吗?” “鸡圈还需要修一修,有时间的话就弄,没时间就先管柴火。” 玲纳又问:“还有吗?” 何爱梅:“……没有了。” 何爱梅高看她一眼,心想这孩子还挺勤快,也懂事,怀孕了也不矫情,是块好媳妇的料子。 果然孩子才是过日子的根基。女人怀了孩子之后,就算再不懂事,再有想法,也都得为家里打算了。 就像何爱梅当初一样。 等到何爱梅拿了药方回来,玲纳已经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起码在何爱梅的眼睛里井井有条。 玲纳披着婆婆刚给的小棉袄,欢欢喜喜站在门口迎接婆婆回家,第一时间告诉她: “你的愿望我已经实现了。” 何爱梅拿到了方子,急着回屋取钱,再出去抓药。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玲纳在说什么:“什么愿望,噢,你说柴火垛啊,你已经收拾完了……” 她朝那边望了一眼,透过空荡荡还在漏风的柴火房,何爱梅看见了自己幻想中最规整,最匀称的柴火垛。 规整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欣喜和满足的情感瞬间充斥她的内心,何爱梅在柴火垛无以言喻的美感中陷入恍惚。 她很满意。 玲纳也很满意。 以前玲纳也有信徒,而且不少。 他们许下的愿望都是获得无尽财富、美貌、生命、力量之类,玲纳在膨胀的贪欲中扎根,等待他们被疯狂吞噬,才能大饱口福。 再看看这家人的愿望,多么简单,多么朴实,多么善良啊。 何爱梅果然变香了一点,虽然只有一点,但闻起来就比那什么破纸人好吃。 何爱梅看向玲纳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对了,你公公说了,让你把他的被子搬出来晒……” 刘生财的愿望竟然也这么朴实。 玲纳流下了感动的口水:一家子全是大好人呐。 明晚,逃 何爱梅出门抓药,除了提一堆药材回家之外,还带回了两个人。 她到家的时候面色不虞,提溜着两个纸包,朝屋子里喊了一声:“春玲!你三婶子带媳妇来了,非要沾一沾你的孕气。” 何爱梅身后果然跟着三婶,三婶后头还跟着一个短发齐颌的姑娘。 那姑娘瞧着眼生,谁也没见过,就算穿着谁家破了又修补过的灰色旧袄,也能看出来她举止文雅,行动慢条斯理的,带点书生气。 何爱梅其实不想让别人来,毕竟媳妇刚怀上,喜事不便往外张扬。 但谁让她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三婶,三婶一听她去抓药,马上就猜到了缘由。 都是一个村的,谁还不知道谁啊,三婶第一个就带着媳妇来蹭好孕了。 没听见玲纳应声,倒是英花走出来,主动接过何爱梅手里的药包。 何爱梅吩咐: “这些药分成三份,每份小火慢熬一天,中间不能加水,最后的渣子连着灶台底下的草灰一起冲开,给春玲喝。” 院子里动静大,刘云鹤也出来看热闹。他发着烧,用浓重的鼻音叫嚷着:“娘,我的药呢?你只管媳妇不管儿子了?” “行行行,”何爱梅头疼,“咱家还有伤风感冒的药,叫英花一起给你煎了。” 刘云鹤撇撇嘴,站在他娘跟前不走。 客人都进屋了,何爱梅急着去招待,瞪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刘云鹤神色犹疑,压低声音道:“娘,我思前想后,你说有没有可能她……卢春玲怀的不是我的种?” 英花在旁边瞪大了眼睛,在刘家村,这样的大胆猜测要是传出去,完全可以杀死一个人。 何爱梅奇怪地看着刘云鹤,嗔怪道:“你想什么呢?咋可能?” 刘云鹤也没底气,声音更小了:“可我就是觉得怪,也说不上来。” 何爱梅:“我问你,那是不是你媳妇。” “是啊。” “既然是你媳妇,怀的怎么可能不是你的种哩?” 刘云鹤皱眉,他听不懂这两句话之间的因果关系,只听出来他娘的固执己见。 但何爱梅坚持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和玲纳过日子才是正事,还有,最近别和你媳妇挨太近,小心传染了我孙子。” “我没瞎想,我就是觉得……”刘云鹤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下,找出一个明确不对劲的地方,惊叫,“娘,你说谁?好好和谁过日子?” 何爱梅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春玲啊,还能有谁。” “不对不对!你刚刚说的明明是……” 刘云鹤卡壳,他也说不出来那个名字是什么。 但是不对,非常不对。 刘云鹤又扯着英花的衣袖,逼问她:“娘刚刚说的是什么名字,你听见了吧,不是春玲对吧。” 英花看他的眼神也不正常,像在看疯子,她说:“是春玲啊,除了春玲也没有别人了。” 不对! 他分明听见了别的名字,但是是什么来着……刘云鹤急得咬自己手指甲。 他站在原地冥思苦想,把大拇指啃到光秃秃,他还是想不起来。 奇怪了,明明说的不是春玲,怎么两个人都听见了春玲。 可能真的是他听错了?刘云鹤晕晕乎乎的。 等煎药的事情交代完,何爱梅才掀帘子进屋。 屋里的三个女人早就上了炕,说说笑笑聊了有一会儿。 何爱梅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三婶左手拉住玲纳,右手牵着自家媳妇。画面意外地和谐,看着跟这仨人才是一家人一样。 三婶把俩人的手掌这么一合,乐呵得不行:“诶呦,沾到了,沾到孕气了,我家喜事也近喽。” 旁边俩人跟着笑。 何爱梅清清嗓子,示意屋里的人,正牌婆婆来了。 三婶才恋恋不舍地把玲纳的手松开。 何爱梅宣示主权,一把揽过自家媳妇,介绍道:“春玲啊,这是二慢,你三婶家老大的媳妇,读过好几年书,是个文化人。” 二慢的年纪和卢春玲差不多大,都是最近一段时间刚被卖到这里的。 她脱下来的袄子叠整齐了放在身旁,上半身坐得规规矩矩,闻言把头发收拢到耳后,低头浅笑,竟然有两个梨涡,谦虚道: “也没有,就是上过几年学而已,也不能当饭吃。” 何爱梅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炫耀的地方,特地抬高二慢:“听说二慢手艺很好,做饭那叫一绝。” 三婶不吝啬夸赞:“是呢,我家媳妇炖肉,不用放肉,就能炖出肉味儿来。” 可真能吹,吹得真离谱,何爱梅暗自冷笑,等着三婶的转折。 三婶倒也放得下脸,直说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家二慢知书达礼,听话能干,哪里都好,就是这肚子迟迟没动静。” 她骂自家媳妇:“还不快跟人取取经,净给我丢人。” 这下何爱梅听舒坦了,不冷不热地寒暄:“他三婶,别着急,这事儿得看运气,急不来的。” 三婶赔笑:“这不是来你家借点孕气嘛。” 三婶给媳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和玲纳亲近亲近。 没想到二慢反而退了一步,拿着棉袄下了炕。 “我这两天倒霉,身子不干净,就不靠近春玲妹子了。”二慢的笑容明媚舒朗,让人看了就心生喜爱,“婶子聊着,我去帮英花嫂子熬药。” “对对对,去和你英花嫂子多聊聊。”三婶的神情像是在说:多找人学学生子妙招。 屋里就剩下三个人。 三婶和何爱梅聊天,玲纳就在旁边嗑瓜子,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 “哎,听说顺子家上回跑了的那个,最后在水里找着了?” “可不就在水里吗,还能在哪儿啊,连黄麻子都没找见。” “那顺子不就是白花钱了?黄麻子管赔不?” “他们做生意的人都精着呢,是顺子托人找关系,还请了木匠出来说话,赔了黄麻子一坛好酒,才重新讨上的媳妇。” “诶呦呦,那可够奸的,说好的跑了包抓。” “那也没说过死了包赔啊。” “要我说啊,早点把那些不听话的都抓进姥娘庙,不就没事了吗?” 【抓进姥娘庙?】 玲纳嗑瓜子的手登时停下。 她还想再听,三婶却岔开了话题。 “当着孩子的面,别说这种血腥的事。”三婶向玲纳的方向瞄了一眼,怕她听见了受惊似的,“水里死了人不干净,村里要请神婆送煞,你家要讨个吉利不?” 何爱梅接话也非常顺畅:“当然了,我家刚有喜事,可不能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因为怕血腥,连死人的事都能提,姥娘庙居然不能提。 玲纳没听见感兴趣的话题,主动插话道:“抓进姥娘庙?是犯了什么事,才会被抓进姥娘庙?” 这话让屋里轻松的氛围变了。 何爱梅尴尬地眨了眨眼,脸上略微有些不自在:“不该你听的别听。按村规来说,你原本要进姥娘庙走一趟的,是咱家发善心,才留你在屋里。” 三婶却宽慰她:“你放心,现在你可是有身子的人,不会被随便抓进姥娘庙里。” 【听上去是个很可怕的惩罚】 玲纳放心。 玲纳的心都放到狗肚子里了!!! 也没人告诉她,还有“被抓进姥娘庙”这种操作方法啊! 这群人类可真吝啬,把好东西都藏着掖着,死活不拿出来,还得让她四处寻觅,玲纳的耐心都快被耗没了。 等客人走了之后,玲纳被婆婆打发到院子里洗衣裳。 但由于玲纳现在“怀有身孕”,英花就主动接替她,扛起了洗衣服的重任。 院里的雪被扫过,堆在墙角,全家人的脏衣服都垒在一只棕色橡皮盆里,浸了水,由于长时间没有翻动过,上面还结了薄薄一层冰。 冬天洗衣服必须得快,要忍住双手的疼痛,快速揉搓几下,然后冲洗,拧干,一气呵成,不然的话水盆就在外面冻上了,根本没法洗。 英花干活从来不偷懒,向来快准狠,一步到位。 但是今天,英花坐在洗衣盆前,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连玲纳从身后靠近她都没发现。 “想什么呢?”玲纳在英花耳边吹了口气,吓得她跳起来缩到墙角。 “没什么。”英花神色慌张,背着手,把手里的东西死死藏在身后。 很少出现这种情况,英花一般不会躲着玲纳才对。 玲纳摊开一只手掌,促狭道:“真的不给我看?” 英花无奈,才像哄小孩子似的:“给你看给你看,别告诉别人,这是今天来咱家的二慢给我的。” 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 “明晚,钟声三响,逃。” 【三婶子家的媳妇,根本不像表面那样听话嘛。】 那个人果然读过书,还知道暗地里传小纸条。 玲纳接过纸条,琢磨起来。她现在怀着孕,就算逃跑了也不会被抓进姥娘庙。 但要是组织大家一起逃跑,然后被抓住呢? 英花还在纠结:“你现在有了身孕,肯定不会再跑了。但我还看不到头,你说我,我要去吗?” 玲纳:“你不能去。” 玲纳兴奋:“让我去!” 英花:? 男人怎么生 玲纳出去一趟,除了吃了一嘴烂纸片子之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首先,守村仙人和纸人都不是正常人类世界应该出现的东西,夜晚村子里的诡异现象可以证实,这里确实存在某种神秘力量。 而玲纳最关心的那股诱人香味并非她的幻想,是以“黄皮姥姥”为名的某位神祇的庙宇。 其次,“黄皮姥姥”和这个村子里的其他人不是敌对关系,人们信仰祂,就像玲纳宣誓爱戴星空中的伟大存在。或许是出于畏惧,或许是受到了祂的召唤,亦或是污染。 然后,姥娘庙是个危险的地方,那地方是整个村子的神圣象征,普通人进去需要一定的身份资历和村长的首肯。除此之外,姥娘庙还代表了惩戒,或许可以让玲纳钻个空子。 最后,刘家人,这一家人似乎很有被精神污染的潜质,现在变得越来越香了…… 玲纳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 姥娘庙里的东西玲纳要吃,这些人类她也要培养。 刘家人是意外惊喜,玲纳本以为他们只能用来塞牙缝,没想到他们弱小的身体能承载的精神污染竟然比玲纳预料中更多,甚至有进一步传播污染的可能性。 只等他们的疯狂膨胀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成为某种荒谬的信奉者,或者被虚无中的禁忌所捕获,玲纳就可以在这片丰沃的土地大肆收割,饱餐一顿。 想想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呢! 人类身上的动人芳香充斥着她的鼻腔,玲纳眯着眼,侧靠在门框边,计划着和二慢的逃跑行动。 该用怎样的形象出现,又怎样收尾呢? 都第二次逃跑了,这回总要从大门走出去吧,她想。 玲纳的内心充满了期待和对未知的兴奋,就在今晚,她即将逃跑,然后被人类抓住惩罚,光明正大地进入姥娘庙,尝到那种美妙的味道。 何爱梅这两天急得不行。 三婶那个大嘴巴,刚知道她家二儿媳妇怀孕的消息,马上就给散布出去了,而且还信誓旦旦说一定是个孙子。 害的何爱梅出一趟门,处处都能听见道喜的声音。 “哟,你们家可有福气啊。” “怀这么快,我看一定是男孩儿吧。” 何爱梅总会尴尬地打哈哈:“没准儿的事,指不定是什么呢。” 她明白,这时候的恭喜都不是出于真心,大家也只是凑个热闹。三婶就等着看她媳妇生下个丫头,让何爱梅一家人都在村里抬不起头,成为大家的笑话呢。 等着瞧,何爱梅暗暗发誓,要是到时候卢春玲真生下了带把儿的,她一定抱着娃娃满村子炫耀,给她们看看什么叫做多子多福。 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她亲自去炉子上端了生男药,给卢春玲送来,一张老脸笑得堆出褶子: “春玲啊,来喝了这碗药,你就能生儿子喽。” 婆婆头发花白,一双粗糙的手掌端着碗,笑着笑着,露出两颗黄色大板牙。 而玲纳望着那脏兮兮的药碗,里面一滩黑不溜秋的不明杂质,好像是烧东西留下来的木灰。 她眼睛里是年轻女孩特有的单纯天真,她问:“婆婆,这是好东西吗?吃不死人吧?” 何爱梅信誓旦旦地保证: “当然是好东西了,不是好东西的话,我还能给你喝?咱们是一家人,我总不会坑你。” 玲纳半信半疑的样子,接过那只脏碗。 刚好刘云鹤又听见动静,狐疑地跑过来检查: “娘,做什么好吃的了?怎么不喊我吃饭,你要饿死你儿子吗?” 何爱梅看看日头,都到晌午了,才唉哟唉哟地想起做饭的事: “瞧你说的,娘老糊涂了,一时忘了做饭,你说你要吃啥,娘给你做。” 以前可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刘云鹤只管在家里窝着,好饭好菜就会自动端到他的饭桌上。 现在可好,他媳妇刚一怀孕,他的地位倒变低了。 刘云鹤捏着鼻子说话,阴阳怪调: “昨天杀的鸡还没吃完,我现在可得好好珍惜,等娘有了孙子,不知道你还舍不舍得给我吃好东西了。” 这话让何爱梅一阵心疼,对儿子的愧疚马上涌到心头,她连忙表态:“乖宝啊,不管多大都是娘的宝啊,你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娘也得给你摘下来。” 英花跟在何爱梅身后安静站着,听得眼角直抽抽,难受死了。 更让人眼角抽搐的还在后头。 “娘。”玲纳声音脆生生的,跟着刘云鹤叫,“我也有想要的东西。” 她这一声虽然很突然,但也合情合理,丈夫的娘,也就是她娘嘛。 何爱梅和英花都没说什么, 只有刘云鹤多看了她两眼。 刘云鹤的眉头皱成了沙皮狗,整个人不明所以,问:“你想要什么?” 玲纳指着刘云鹤: “娘,我想要他身上那件红袄。” 刘云鹤马上要到本命年了,何爱梅亲手给他缝了一件大红袄子,穿着显得人精神气儿十足,喜庆又暖和。 那天晚上,刘云鹤在外冻了一夜都没冻死,全靠他身上新棉絮的袄子,而这件大红袄比那天的棉袄更厚实。 尤其玲纳喜欢这个颜色,鲜艳的大红色,稍微沾到水就会洇暗一块,和斑驳的血迹一样。 刘云鹤不屑一顾,这上好的棉花,还有他娘一针一线的心血,怎么可能白给玲纳? 他自己没吱声,想着他娘肯定会骂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媳妇。 半晌过去,他听见他娘说: “还等什么,快把袄子给她。” 刘云鹤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呆愣着喊:“啊?娘?” 何爱梅痴痴地怜爱道:“乖宝啊,你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娘也得给你摘下来。” 这句话很耳熟,何爱梅刚跟刘云鹤说过。 但可惜,现在她并没有冲刘云鹤说,而是冲着玲纳。 前两天还喊打喊杀的婆媳,一转眼变成了这副样子。 何爱梅看媳妇的眼神比亲生的还要亲,甚至其中还夹杂着难以描述的狂热。 玲纳甜滋滋应声:“哎,娘最好了。” 婆婆对二媳妇的疼爱说过分也不过分,只是和何爱梅平时的性格不一样而已,但刘云鹤忍不住怀疑: 这个世界好像疯了? 玲纳展颜,好心地把手里的药碗递给刘云鹤:“我可不能白拿你的东西,呐,这个给你,这可是好东西,我舍不得喝,全都给你了。” 那一大碗黑乎乎的玩意,不像正经药,刘云鹤根本不信:“这,是好东西?” 何爱梅又说,条件反射似的:“当然是好东西了,不是好东西的话,我还能给你喝?咱们是一家人,我总不会坑你。” 刘云鹤这才信了几分,他看看娘,又看看媳妇,虽然奇怪,但还是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好苦。” 他娘见了空碗,目光欣喜极了,半点没关心儿子的状态,扭头就出门到院子里叫唤:“要有孙子了,我要有孙子喽!” 玲纳追在后头,继续甜甜地喊:“娘,我还看上你那双绿棉鞋了,绣着两条水蛇,可好看了。” “哈哈哈好!给你,娘的乖宝,娘都给你!” 刘云鹤只觉一阵头昏目眩,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但这次,谁也没有在意他。 晚上,刘生财抱了尊神像回家。 木制的神像,有一个人头那么大,雕工精湛,神像看起来就和会呼吸一样,栩栩如生。 刘生财把它搬到堂屋,就放在刘云鹤大哥的牌位旁边。 “春玲啊,快过来,云鹤、爱梅,都过来,来。” 他是家里当家做主的人,召集大家不是为了商议,就为了通知一件事。 “从今天起,春玲每天在姥娘面前虔诚地跪两个点,只要诚心,姥娘就能保佑咱家生儿子,还能一胎接一胎地生呢。” 玲纳已经换上了刘云鹤的红袄,这件衣服刘云鹤穿着刚好,但放在卢春玲身上就有些大了。 厚重的袄子长到小腿,只露出一截细细的脚腕,看起来像旗袍的款式。那大红颜色,再配上卢春玲不见天日养出来的苍白,有种别样的惊心动魄。 她乖巧地答应所有要求:“嗳,是要求姥娘保佑。” 刘生财还嫌不够,面露凶光,威胁道:“姥娘会保佑每一个贤惠善良的女人生儿子。要是生不出来,就是你不够诚心,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玲纳:“嗳,我记下了。” 刘生财这才满意地点头,不忘给个甜枣:“等孙儿生出来,你就是咱家的大功臣,到时候想要什么,尽管提。” 玲纳低低地发出一声窃笑,声音又尖又柔,听起来像骨头缝里挤出来咯吱声。 她说:“倒是有个要求。” 不知道为什么,刘云鹤感到心下一悸,好像他又要倒霉了似的。 刘生财正讲到高兴处,大手一挥:“什么事,说!” “我怀着身子不方便,我们夫妻一体,让云鹤来跪神仙,不过分吧。” 刘云鹤额头都开始冒汗,这女人什么意思,让他一个病人每天跪两个点? 更另他绝望的还在后头,他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爹满不在乎地说:“好,那就让云鹤来!” 刘云鹤大喊:“爹,你要杀了我啊!” 刘生财几乎没被家里人顶撞过,他从来都用拳头解决问题。 他闻言赏了儿子一巴掌:“叫你跪你就跪,一天天什么事都不干,给老子生个孙子才是正事,废什么话。” 刘云鹤眼冒金星,歪倒在地上装晕,原本是装的,但在看见他娘竟然也没来拦的时候,他才彻底绝望。 这个世界疯了,绝对疯了。 何爱梅和刘生财根本没空看他,他们的眼睛都紧紧跟随玲纳的脚步,目光极其热切。 只有玲纳绕开两人,一步步走到摔倒的刘云鹤身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注视他。 【这个人类对精神污染有抵抗力】 玲纳不知道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她只知道,这样似乎更好玩了一点。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哄孩子一样,主动问: “云鹤,你想让我做点什么?” 刘云鹤咽了咽口水,睁开装晕的眼睛,干巴巴道:“其实只要你安安分分,为刘家生下儿子,就算是个好女人。” “生儿子,好。” 她又问:“生几个?” 刘云鹤没想过,从来都是爹娘说什么他说什么,没人告诉过他该生几个比较好。 他:“当然,当然是是越多越好。” 玲纳的神情变得诡异起来,嘴角的弧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确定…越多越好?” 刘云鹤犟嘴:“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你觉得我家养不起?” 玲纳梳理着自己的头发,用一根木筷子将长长的发丝盘到脑后,那件红袄子从这个角度看,颜色似乎暗了许多,但她的肤色倒是白得耀眼。 她轻声:“如果我生儿子,你会高兴吗。” “当然。” “有多高兴?” “要是你给我生够五个儿子,我就…我就光着身子绕村跑一圈。” “跑一圈可不够。” “你想让我干什么?” 玲纳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咯咯笑:“我给你生几个,你就得给我生几个,怎么样?” 一听就荒谬的说法,但刘云鹤此刻竟然真的开始害怕,惊叫否认:“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生孩子!?” 玲纳却斩钉截铁:“能的。怎么不能,你今天喝的可是生男药呢,娘说了,一定能生儿子。” 想想这些天的一系列诡异事件,刘云鹤被吓破胆了,即使没有被神秘力量侵染,也真陷了进去。 他摊倒在地上,伸长了脖子,瞳孔涣散:“不可能,不可能吧,男人怎么可能……” 今个儿天色好,玲纳在院子里发出爽朗的笑声,她往外走的时候只喊了一声:“爹,娘,我出门去。” 没有人拦她。 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她偷偷摸摸的,还需要翻墙。 而现在玲纳穿着红色长袄子,绣花小绿鞋,缓步走向门口。她一只手拔掉门栓,另一只手轻轻一推,大门就开了。 身后,是属于玲纳一个人的私人领地。 【这次不能再空着肚子回来了】 玲纳想。 就算姥娘庙里全是纸人,她也一定要吃饱了再回来。 周尔曼 玲纳踏出大门的时候,林子里正好传来钟声。 沉闷的声音在空旷的小路上圈圈回荡,像一下一下敲击在心脏上,让人精神恍惚,脚步虚浮,好想一头栽倒在地面。 玲纳挠了挠耳朵,感觉有点吵。 她听得很清楚,钟声的回音很重,但只扎扎实实响了两下。那张纸条上写的是“钟声三响”,现在还不到和二慢约定的时间。 她只能独自在门外溜达。 蚊子在玲纳耳边嗡嗡念经,几只小蚊子挥舞着长满倒刺的足和口器,想要攀到她的背上吸血,却被厚厚的棉袄挡在风中。 棉袄里层的棉絮纠缠住它们的足,短时间挣脱不开。但呲溜一声,一条触手快速晃了一下,那些小东西就被甩到空中,然后被一口吞掉。 玲纳穿着大红袄,小绿鞋,一根木筷子固定的低盘发,两手学何爱梅的样子揣在兜里,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巡视。 她没有自己的衣裳,身上穿的都是别人的。 从刘云鹤那里抢来的红色袄子大了,一直长到小腿,而那双何爱梅的小绿鞋却太小,脚掌轻易塞不进去。 玲纳不知道其他人类怎么穿小鞋,反正她是把脚骨头折了一下才穿上去,走起路来别别扭扭,比她第一天学走路还难看。 夜色正浓,一个红色的影子东斜西歪,以怪异的姿态出现在无人街道上,那双小脚和宽大的红袄子极不相配,细瘦的脚腕像被谁削了肉,只剩骨头。 她头发乌黑,面色苍白,要是有人猛一见到玲纳,肯定以为自己见了鬼。 但夜里的村子还有比她更怪异的东西。 玲纳打眼一瞧,四周都是黑的,只有那条路上飘着一道非常醒目的白影,上半身虚空悬浮,却没有脚。 【纸人?】 玲纳歪头观望。 但是纸人好像不长这样,那道白影的轮廓比纸人更圆润一点,看不见脑袋,整个身子像树一样上细下粗。 她收敛气息,缓步靠近。在距离那个东西十步之外停下,试探性地伸出触手。 袄子底下猛然钻出来一根滑溜的东西,灵活地向前探去,在白影的最上方稍微戳了戳。 唔,手感还不错,好像是个人类。 在那个东西转身的时候,触手瞬间缩回,而白影的另一面显露在玲纳眼前。 这一面多了俩窟窿眼儿,大白眶子里两个黑瞳仁,很明显是人类的眼珠子。 原来是一个姑娘身上披着白布往前走,白色太显眼了,以至于夜里看不见她的鞋,就像一块白布单独往前飘一样。 对方也被玲纳吓了一跳。 “是你!”那姑娘向后跳了一步,率先认出玲纳。 “二慢。”玲纳听出了她的声音,触手乖乖收回去,“这么早,你怎么在这儿。” 还不到约定的时间,她一个人出来有别的事情? 交谈声在安静的夜里有些突兀。 旁边一户人家亮起灯光,不知道是谁打了个喷嚏,接着就响起了吱呀呀的开窗声。 一颗脑袋从木制窗户中探出来,向道路两旁张望。 街道上的人屏住了呼吸。 外面漆黑一片,路的尽头依然是看不清的深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空气中飘着几只鸟儿的嘶鸣。 “怎么了?”屋里的女人翻了个身,睡眼惺忪,问她的男人。 男人又伸出上半个身子,继续扒够着往外看。 还是一无所获,外面全都是黑的。 “没事,可能是我听错了。”他将信将疑,一阵冷风过后,他打了个哆嗦,又关上窗户继续睡觉。 而就在他家窗户底下的墙根,二慢矮着身子,缓缓把玲纳拉到墙缝里,再悄默声用两支扫雪的大笤帚挡在外面。 只要保持小声说话,这样几乎能完全隐蔽身影。 二慢头顶的白布一掀,重新落下来的时候,把玲纳也罩了进去。 为了保持音量,她和玲纳的距离贴得很近,几乎是鼻子挨着鼻子。 玲纳的五感灵敏,这样的距离能清楚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同时嗅到一股淡淡薄荷味的清香。 “我不叫二慢。”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再然后,她介绍了自己。 “周尔曼,卓尔不群的尔,美妙的曼,你的名字是?” 白布里面一点光都没有,但玲纳能清楚看见周尔曼面容上的:庄重,严肃,端直。 她的脸庞完全暗着,但目光却怎么也熄灭不了似的,闪动着清澈的火焰。 而那道声音清亮澄明,咬字像念诗一样好听。 【这个人类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玲纳不明白人类口中的“美”是什么,她并没有这种概念。 但在这无趣的人类世界里听到这么一个名字,她就好像在粗糙的人世间抓住了一丝仙气儿,顿时眉心舒展,兴趣盎然。 “玲纳。”她高兴地说。 周尔曼点点头,就算互相认识了,她问:“怎么是你来了,英华呢,她还好吗?” 玲纳不认识什么英华,但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卢春玲的嫂子。 二慢的本名是尔曼,英花的本名原来是英华吗…… 玲纳:“我来和你们一起逃跑,她不敢来,就把纸条给我了。” 玲纳从大红袄的衣兜里扯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交给对方。 周尔曼接过纸条,对她的话就信了大半。 村子里的女人除了盼着能跑之外,还盼着自己能早点生下儿子,熬出头,总归是活得像样一点,被当成个人,而不是什么随时可以宰杀的猪狗。 自从玲纳怀孕的事情在村里传开,周尔曼以为她不会逃跑,就没有抛出橄榄枝。 相比之下,守活寡的英花一直看不见希望,更有可能逃跑。 周尔曼给了纸条,没想到英花胆子小,不敢和她们一起逃。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如果她们被抓住,很可能性命不保。英花来不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她没有告密,没有出卖她们就好。 现在事态有所变化,周尔曼快速梳理了一下计划,分析道:“现在时间还早,我只是提前出来观察情况。我们需要和其她三个同伴会面,既然你也这么早,那就和我一起去救一个人。” 她从怀里拿出一块白布,上面也有两个眼睛洞。 “快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怪异的蚊虫,那些蚊虫认颜色,我试过了,只要你披上一块白布,它们就不来咬你了。” “这块布是我为那位同伴准备的,或许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但我还是想去看看她。” “走路的时候千万握紧我的手,一旦松开,再有人靠近你时就必须躲开,不要相信任何人,所有接近你的人都很可能是纸人伪装的。” “好,”玲纳学着她样子为自己披上白布,一一答应,两位白布幽灵透过眼睛洞对视,玲纳问,“所以,我们要去哪里救人?” “那边。” 周尔曼指了一个方向。 那堵墙上草木茂盛,即使在冬天的夜晚,藤蔓的颜色也绿得发亮。叶子生出新芽,张牙舞爪从墙上探出头来,蓬勃的生命力在寒风中摇曳,却不减弱半分。 高门大院,墙头比刘云鹤家高多了,是普通人无法攀上去的高度。 玲纳记得自己上次好像见过那里,那个地方应该是……村长家的后院。 周尔曼有一位同伴被困在村长家里,她的任务是救人出来,带大家一起逃离这个村子。 而玲纳的任务是,先混入她们之中,帮着救救人,最后再“不经意”失误一次,被前来追赶的人类抓住,然后饱餐一顿。 【听起来好好玩!】 和人类一起玩的角色扮演游戏给了玲纳一种新鲜感。 她从来没有试过以这种视角看人类世界,仿佛玲纳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可以体会到独属于卢春玲的感受。 玲纳在宽大的袄子里悄咪咪转了转触手,压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放低声音问:“你打算怎么翻过去?” 没有计划也行,玲纳不介意带她一起翻越高墙,她的触手坚韧无比,不是吃素的。 周尔曼却早有主意。 那堵墙肉眼可见的高,就算她们能爬上去,也太过显眼了,不靠谱。 “我住的地方和村长家相邻,中间只隔了一堵墙,我有方法能穿过去,但是需要先回住处。” 玲纳:“先回三婶家,绕路到村长家?” 周尔曼点头。 两个白布幽灵手牵着手,在路上小步轻移,才慢慢走到三婶家墙后。 这是一堵结实的墙壁,虽然比不上隔壁村长家的墙高,但显然也不是普通人能随随便便爬上去的。 周尔曼提醒身后的人:“趴下,我们要钻洞了。” 玲纳:“啊?” 透过白布上的孔洞,她看见周尔曼在路边拾掇出一大捧枯草,而枯草原本所在的位置竟然出现了一个土洞! 洞的大小刚好可以容得下一个细瘦的人,稍微壮实一点都不行。 周尔曼先爬进洞里,让玲纳跟着她的步伐,慢慢进到院里来。 可三婶家的人并没有睡熟,院子里传来一句: “二慢啊,是你吗?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你。” 三婶的声音半梦半醒,听着像眼睛都没睁开似的。 周尔曼迅速扯下白布,把证据塞进土洞的同时给玲纳打了个手势:在洞里待着,别出声。 她身子还没出去,就先甜甜地应道:“嗳,娘,我睡不着,再来墙根采点薄荷,准备给娘炖汤喝呢。” 而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墙外的小路上竟然也传来人声。 车轱辘压在路面,木板吱呀吱呀,一个疲惫的男人打着哈欠道: “是三婶吗,还没睡啊,都这么晚了。” 玲纳之前听过这道声音,是黄麻子在说话。 但这个时机很不巧。 玲纳现在只有半截身子进了土洞,另外半截身子还卡在路边。进去不行,里面有三婶,退出去也不行,外面有黄麻子。 卡在这里更不行,半截身子露在外面,谁也能看出不对劲。 顷刻间,豆大的汗滴从周尔曼的额角落下。 别怕,有我在 玲纳倒是不着急,她本来就没想着逃跑,如果现在被人发现,刚好提前被抓住,她马上就能进姥娘庙大快朵颐。 但周尔曼的反应实在太快了。 玲纳还没有所动作,就听见院里一声闷响,然后她的胳膊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就顺顺当当滑进了三婶家的后院。 周尔曼满头大汗,声音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带着一点埋怨,对墙外答:“黄麻子,小点声,我家人都睡了。” 她揪起一团枯草,顺手堵上了土洞,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不留破绽,仿佛演练过千百遍。玲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忽然出现在三婶家的院子里。 院儿里好浓的一股草木香气,繁盛的叶子矮矮扫过玲纳的脸庞,她在草丛里打了个滚儿才坐起来,专心听外面的人怎么说。 墙外的车轱辘又转了一会儿才停下,外面的人奇怪道:“刚刚明明听见三婶子的声音了,难道我听错了?” 没有听错,刚刚三婶还是站着说话的。 而现在,玲纳站起来,在泥地里走了两步,去瞧那被周尔曼用石头砸晕了的三婶。 三婶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额角红红的应该是血,衣服太厚看不见有没有在喘气,不知是死是活。 周尔曼气骂:“大晚上的,你在别人家墙外嚷嚷,想吵醒谁?还不快走!” 那黄麻子才偃旗息鼓,叫了声:“打扰打扰。” 就推着他的红漆木板车,骨碌碌地走远了。 四周寂静,院墙高耸,月亮渐渐变暗。 想要逃跑的女人面色惨白,额前碎发被冷汗打湿,一两缕贴在鬓角。买她的人被她砸晕在地,抓她的人就在墙外。 周尔曼的身体紧贴在院墙上,附耳听着,一直听到轮子声彻底消失,她才转过身来,又轻又急地喘气。 一墙之隔,好像和死神擦肩而过。 玲纳现在才发现,周尔曼表面看着从容镇定,熟练完成一系列应对措施,可身体却脱力似的靠着墙根,甚至在隐隐发抖。 她向周尔曼走了两步,想凑近瞧瞧这个人类是不是吓傻了。 脚步还没停下,在距离对方一步远的时候,她就被这个人类猛然抱住。 她听见对方强装镇定地说:“别怕,别怕,有我在呢,不怕。” 周尔曼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摸了摸玲纳的头发,手法轻柔,声音越来越平缓。 【……竟然被人类哄了】 虽然玲纳认为害怕的另有其人。 但她还是把脑袋埋进周尔曼的怀里,脸颊蹭了蹭对方的衣服,感受人类身上的热乎气,她说:“唔,我害怕。” 对周尔曼来说,玲纳是一个同样可怜的妹妹,甚至比自己更惨一点,因为她更加瘦弱。 瘦小的身形,纯粹干净的眼睛,长相很嫩,看起来比别人的年纪小一点,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 既然玲纳害怕,那周尔曼就多和她说说话,给她讲故事,讲自己的经历和今天的计划,让她别紧张。 周尔曼半跪在地上,在村长家那边的墙底下挖洞。 玲纳就蹲到她旁边,小绿鞋在泥地里踩出两个坑,好奇地问这问那。 “这个洞和刚刚那个洞,都是你挖出来的?”她双手托腮,两只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周尔曼观察了一圈,见三婶家其他人都睡熟了,才敢和她说话: “这面墙很不一样,平常墙底下的土都是硬的,挖不动,但这面墙底下的土是软的,还能在冬天长出野草。” “我一开始偶然看见雪里长出薄荷来,觉得奇怪,就采了薄荷给他们炖汤,没想到居然能炖出肉味,这才确认这里有古怪。” “再一看,这里的土都比别的地方更软,更肥沃。上面生长的东西在冬天也都长得很好。” “有多古怪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土松了,我就能挖开了。” 周尔曼之前已经挖开了这个土洞,现在只是把洞里用来掩藏的东西掏空,留出一个人能通过的空隙。 过程很简单,她没多久就掏出来了。 周尔曼停在洞口深呼吸,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寻找逃出去的机会。只用了三天就挖出两个逃生的洞口,一个通往门外,一个通往村长家。” 她望着倒下的三婶。 以前周尔曼从来不敢和三婶说一句反话,乖得和一只小绵羊一样。所以刚刚得手的时候,三婶目眦欲裂,一点儿也不敢相信她要逃。 周尔曼转过头来,面朝洞口闭上眼,像是在回忆以往的一切。 呼吸平稳之后,她正式向玲纳伸出手:“要和我一起去吗?我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但你还可以。” 她已经对三婶动过手,如果没有逃走的话,等待周尔曼的将是这家人的暴戾反扑,她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今晚并没有人看见过玲纳,玲纳还有后悔的余地。 【这么有趣的故事,当然要看着你逃出去才算结局】 玲纳笑道:“当然,为什么要回头?” 周尔曼郑重地说:“我们可能会被抓住,可能会死,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玲纳不解:“多好的准备才算做好准备,一颗不怕死的心够不够?” 听到这句话,周尔曼莞尔:“够了,已经足够了。” 洞口的另一边是村长家,周尔曼说她也没有去过,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只知道她的一个朋友被困在村长家里。 玲纳主动要求打头阵,第一个进洞,探探虚实。 考虑到刚刚在洞口的遭遇,周尔曼料想她可能是怕了,也就让她先进,但约定好不能乱跑,要等两人都过去之后再商量着来。 这堵墙的厚度不小,玲纳花了一些时间才由这边的洞口爬到那边的洞口。 顺着一点微弱的天光往上攀爬,玲纳先伸出一只手,扒够着土地,往外移动自己的身体。 她稳固身体之后,再伸出另一只手。这一次,她摸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手感不像石头或者什么植物,倒像是…… 玲纳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人类的鞋】 玲纳身后的土洞里传来悉悉索索的攀爬声,周尔曼也即将要爬出来。 “停下。”玲纳对身后的人说。 而她自己则慢慢抬起头,仰着向上看。 一双小白鞋,上面是旧时候人们穿的长袍,黑色腰带,脖子上围了一条汗巾的男人。 就在玲纳的视线慢慢扫到男人脸上时,那个人也睁着一双死板粗糙的眼睛,直勾勾和她对视。 纸人? 玲纳表示怀疑,这个纸人的目光另她感到不适,好像它确实拥有生命一样。 她双手撑地跃出洞口,环顾一圈,看清楚洞外的情形。 这里的墙角和三婶那边一样,也生长着很多植物。 爬山虎从最角落里的泥土地开始蔓延,爬满了一整面墙,还嫌不够,劲头十足地向外伸展枝叶。 脚下是湿润的绿草,间隔两三步就长出一棵小树。 奇怪的是,其它草木生命力旺盛,而那些小树苗却叶片枯黄,快要死掉的样子。 或许是某种神秘仪式,这里的每一棵小树旁边都放着一个纸人,姿态各异,造型栩栩如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真人。 玲纳打眼一看,一共有数十棵树,也放着数十个纸人,比木匠家床头的纸人还多。 所有纸人,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距离玲纳是远是近,视线都黏在玲纳身上。每当她走动一步,它们的脖颈也就随之扭曲一分,扭动的幅度大了,玲纳还能听见纸张撕裂的声音。 洞里的人迟迟没有听到回信,一颗小石子试探性地向外飞出。 玲纳才说:“出来吧,这里没有活人。” “没有活人”和“没有人”是两种概念。 周尔曼听出了玲纳话中的隐喻,已经做好了出来就看见死人的打算。 但没想到她从洞里爬出来,一抬头,那纸人也贴心地低下头去,冲她羞涩一笑。 周尔曼好险没差点尖叫出声,还是出于某种责任心,她心里惦记着玲纳和还没救出来的朋友,才勉强撑住自己,稳住了动作。 玲纳往外走了几步,发现:“这些是纸人被绑在树上的,只是看着吓人,却不会动,只要我们离开这里就没事了。” 周尔曼从颤抖的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好,你别怕,跟我来,往这边走。” 她稍微一迈步,离她最近的那个纸人就转过脑袋,追着她笑。 周尔曼只是一个普通人类,面对这种情况说心里不发怵是假的。但她见玲纳已经走远,怕出什么事,就只能强打起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你怎么知道往哪里走的。”周尔曼根本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见几十上百只眼睛盯着自己。 玲纳却问她:“你没有听见吗?那种声音。” 周尔曼把恐惧从喉咙里挤出来,一颗心放回自己肚子里,才听见玲纳所说的声音。 细细弱弱,时断时续,有点像什么人在哭,也像是小猫的叫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上次玲纳出来的时候就听见过这种声音,今天居然还有。 村长家比一般人家要大,她们的脚步寻觅着那道声音在黑夜里穿梭,来到一间卧房前。 天太黑了看不清楚,周尔曼细眯起眼睛打量:“对,我得到的消息说,孙其丽就被关在这里。” 玲纳倒是能看清楚,这间房整体用白色涂料粉刷了一遍,窗户是彩色的,还贴着过年的窗花,看着比一般人家的房间都要华丽、干净。 哭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周尔曼躲到窗底下,小声喊:“孙其丽,你在吗。” 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 房间里又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开门吧,扶我起来,我和你一起走。” 好不容易听到了同伴的声音,确认同伴还活着。 周尔曼却没有表露出兴奋或者激动的情绪,反而在门外立定了一会儿,显得有些沉默。 玲纳好心要帮她开门,却被周尔曼伸手拦住,她眉头紧锁,此刻好似在下什么重要的决定。 “孙其丽,你能走路了?”她问,“你真的是孙其丽吗?” 还有其它怪物? 时间越拉越长,场面陷入了僵持。 房间里的人安静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外面的人太疑神疑鬼了,声音里多出点恼意:“别闹,快开门,快来帮我,我起不来了。” 周尔曼就站在门边,垂眸,目光来回晃动,她推门的手始终不敢用力,在进门和转身离开之间犹豫不决。 可在这里多浪费一分,就会多一分被抓住的危险。 玲纳的小绿鞋上沾了泥,她往门前干净的地上蹭了蹭,发出一阵沙沙声。 然后摇摇晃晃走到周尔曼旁边,扬起天真的脸,问:“你怎么不去帮她?” 周尔曼登时后退了两步,冷冷望着这扇门。 “在来之前,我已经做好见她最后一面的准备了。” 里面的人声开始恼羞成怒:“你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走的吗?” 可周尔曼不理睬,她的神情原本充满热切,现在也逐渐冷下来。 玲纳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下巴冲着房间的方向:“她怎么了?” “她断了三根肋骨。” 周尔曼没说是怎么断的,不用说,都是那么回事。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伤,受伤之后怎么处理的,也不用多问。 在来这里之前,周尔曼只有三成的把握,孙其丽还活着。 但在听见她的声音之后,周尔曼只剩一成的把握,里面的人是孙其丽本人。 如果门里面的东西不是孙其丽,那这扇门一定不能开。 可如果那就是孙其丽本人,周尔曼都冒着危险走到这里了,怎么能被一道门挡住。 门里的声音渐渐放下虚弱的伪装,开始不耐烦起来: “快点!再晚一点,天都快亮了!要是不相信我的身份,你打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你的朋友就在这里,你不想见我一面吗?” 周尔曼不住地往后退,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咬咬牙,冲玲纳挥手,示意她: 走吧,不进去了。 可玲纳却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样。 她揣着手,上前两步,斜眼笑:“不敢开门吗,我帮你呀。” 周尔曼没来得及阻拦,穿红袄的身影就伸出细长手臂轻推,然后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 此时屋子里面也没开灯,甚至比外面更暗一点,所以白色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出。 一身白嫁衣的女人坐在床中间,笑眼盈盈地看着二人。 她细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小尖脸,五官长得非常精致,头上还戴了一大朵花。 【纸人】 玲纳可以确认。 和玲纳在路上看到的纸人不同,那只伪装成刘云鹤的纸人从头到脚都和正常人一模一样,只有露出破绽时才会变成纸。 而坐在床上这个虽然会说会动,但衣服却只有白色一种颜色,头上戴的也是白花。像是谁家纸人做了一半,最外层还没上色似的。 它娇笑连连:“你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声音入耳,周尔曼刚一看见那人,眼睛就再也就移不开,喃喃道:“丽丽,真的是你……” 她被蛊惑了一样,竟然主动向前走了两步。 幸好玲纳远远发现了什么,在门前挡住周尔曼,偏头对她说:“她身后还藏着个人,那个是不是你要找的孙其丽?” 周尔曼的目光恍惚了一瞬,直到她再度看向门内时才恢复清醒。 白嫁衣的后面果然藏着一个人,那人安详躺在床上,睡熟了一样,生死未知。 长相和穿白嫁衣的人一模一样,那才是真正的孙其丽! 玲纳琢磨着计划,悄声说:“一会儿我去引开前头这个假的,你趁机背上那个真的往外走。” “不不不,”周尔曼这时彻底清醒了,吓得一激灵,“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你去背人,我去引开这个假的。” “不行,”玲纳认真地看向她,“我背不动。” 周尔曼迟疑。 她又观察了一遍玲纳的小身板。 周尔曼妥协。 她严肃保证:“我们分头行动,我会在河边等你。如果等不到你,我一定不会离开。” “你们两个只顾自己说话,怎么都不看我。”纸人被二人忽略,十分不满。 它娇嗔:“我是谁,你看看我是谁?” 玲纳非常捧场地看向它。 是个人类的样子,却浑身白白的,香香的,身上没有蜡烛味和颜料味,就是个大号纸娃娃。 玲纳继续凑近观赏,纸人也配合地眨眨眼睛,摸摸头发,向她肆意展示自己的魅力。 忽然,玲纳抱了上去。 像抱娃娃一样一把抱了上去,整个人贴在纸人身上,她的动作之迅速,让纸人也吓了一跳。 玲纳趁机对周尔曼道:“我控制住它了,你快跑!” 那纸人第一次见这么莽的人,怔住:“你不怕我?” 玲纳又嗅了一口,这个纸人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草木清香。 她实话实说:“还行,不算特别讨厌。” 纸人:…… 没等它反抗,两条触手就从宽大的袄子里钻出来,一条圈住纸人的腰,一条径直向上,塞进它的嘴里,把它要说的话全都堵住。 纸人的目光渐渐变得惊恐,却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周尔曼得到指令之后见缝插针,闷头向前,背起床上躺着的那个就往外跑。 而纸人被制住,想阻拦也无法动弹。 玲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等到周尔曼不见踪影,才放开那只纸人。 它被放开的时候气得不轻,嘴唇都歪了,恨恨骂道:“原来你也不是人!你个天杀的妖精!” 妖精这个词,玲纳第一次听,或许是怪物的意思。 玲纳拿这个纸家伙没办法,主要是不好吃,她纠结:“如果我现在走,你还会来妨碍我的事吧。” 纸人笑眯眯:“那你走走试试啊。” 两条触手在空中扭曲地舞动,触手末端的口器大开,在纸人面前呲出两圈尖牙,发出惊悚的啸声。 玲纳苦恼:“那就先吃了再说吧。” 纸人:? 纸人:“不是,你真吃啊?” 在口器张到最大的那一刻,玲纳还没咬下去,就见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一溜烟不见了。 玲纳从空气中分辨它的踪迹,循着那股清新的草木味,一路追到原来的墙角。 和来时一样,又是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看着她。 萎蔫的小树苗组成的林子,里面全都是纸人,白花花一片,根本分不清谁是刚刚逃跑的那个。 现在纸人们的目光显然发生了变化,承载着明晃晃的恶意,而玲纳却找不出恶意的源头在哪里,只是被恶意勾起兴致,肚子咕咕乱叫。 玲纳脚步停住,埋头思索。 要是就这么放弃,翻墙头跑了,纸人会不会追上来? 【不如先全都吃掉?】 事到如今,她也不挑,就近随机拿起一支胳膊,在纸人的手掌上胡乱撕咬下来一大块—— “啊!!” 整片林子都开始发出痛苦的尖叫,角落里惊出几只逃窜的老鼠。内院的灯也开了,有个人骂骂咧咧出来:“叫唤什么,瞎叫唤什么,来了来了……” 就在此刻,钟声从北边响起,一圈一圈传到院子里。 “咚、咚、咚” 实打实响了三下。 约定好的时间到了。 周尔曼还在等她。 玲纳嚼嚼吞掉嘴里的纸片子,给自己顺了顺气,这纸人打不过就喊人,真没意思。 还是周尔曼那边更有趣一点。 她亳不留恋,触手像绳索一样伸长,紧紧攀附墙头,随着触手缩短,她矫健地翻越高墙,最后轻巧落地。 而玲纳的身后,一双粗糙的眼睛透过高墙,目光黏在她身上,创造出恶心、腥臭、令人作呕的窥视感。 纸一样白的脸上出现两团熏红,脑袋在撕裂声中转了一圈,望着向玲纳离开的方向,发出极低的、阴惨惨的笑。 小绿鞋在路上哒哒哒哒,也不管什么守村仙人,不管路上会不会遇见谁,玲纳一心只往河边跑。 村长那边的动静到底还是惊扰了几户人家,村里亮起几盏灯,但没听见有其它什么大动静。 玲纳跑到河边的时候,刚用触手吞了几只自不量力的蚊子,嚼吧嚼吧,还没吞下去,就看见小河边有两个飘动的白影。 她才想起来,周尔曼是不是给了她一块白布来着? 用来躲避守村仙人最有用了。 玲纳三两步跑上前去,和她们汇合。 就算周尔曼只露出两只眼睛,眼底浓浓的担忧也能显露出来。 她上前摸索着玲纳的身体,检查一遍之后,说:“来的好快,我们四个人可算是齐了,你没受伤吧。” 四个人? 玲纳才注意到周尔曼身边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蒙着白布,看不清脸,个子比较矮。另一个玲纳刚刚见过,是孙其丽的脸,没有蒙白布。 时间紧,周尔曼就简单做个介绍:“这是丽丽,你见过,她半路醒了过来,非要自己走。” 她又介绍新加入的成员:“这是黄云,是我邀约来的同伴,早就在这里等我们了。还有一个人没有来,我们约定好等到钟声三响,现在还不到,她恐怕不会来了。” 玲纳和那两个人打了声招呼,就把自己的白布递还给周尔曼:“你说这个是给朋友带的。” 周尔曼看向孙其丽,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 孙其丽闻言,艰难地抬起一侧的手臂,舔了一下干裂出血的唇,拒绝道:“不用,我体质特殊,不招蚊子。” 玲纳眯眼注视她:“你真的能走路了?” 孙其丽的脸色惨白,像失血过多的后果,她捂着腹部,说两句话就要翻白眼撅过去似的,慢慢道: “活着最重要,习惯了,就不觉得疼了。” 没时间继续攀谈,再晚一点的话,被发现的危险会大大提升。 周尔曼把几人聚集起来,快速过了一遍计划: “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村里只有这一条河,我在三婶家得到的消息是,顺着河走是离开村子的唯一方法。所以,不管是往上游走还是往下游走,肯定有一条路能出村。” 玲纳之前只是听说过这里有条小河,但没亲眼见过。 现在,在渐渐亮起来一点的天色下,这条“小河”波浪翻涌,一眼望不到对岸。 不是小河,而是难以穿越的宽阔水面,她们只有顺着河脉向上游走或者向下游走两种选择。 “现在我们分成两组,一组往上游跑,一组往下游跑。这样就算其中一组被抓住,也能知道另一边到底是不是正确出口。” 黄云沉声:“如果我们都被抓住呢?” 这个可能性很大,毕竟英花每天告诉玲纳的都是:从来没有人能逃出去。 而周尔曼搂住大家的肩膀,用颤抖但坚定的声音:“这个可能性不低,说实在话,我们是在赌。最差的结果可能是大家都活不成,你们愿意赌一赌吗?” 都到这一步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反对意见,她们顺利进行两两分组,方便路上有个照应。 孙其丽走路不方便,周尔曼就主动扶着她,一起往下游走。 黄云问玲纳:“你怎么一直看她们,你不走吗?” 玲纳缓缓收回视线,和黄云一起往上游的方向迈步:“走,当然走。” 直觉告诉她,这次逃跑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刚刚玲纳盯着另外一组的背影,盯了很久。之前那个孙其丽是假的,但现在这个嘛…… 玲纳不好说,但这个孙其丽浑身是伤却能自己走路,她的腰肢总在不经意间扭动,脚步和玲纳一样歪歪扭扭,还有时不时舔嘴唇的小动作。 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难道这个世界还有其它怪物?】 快掉头! “你知道纸人吗?” 黑黝黝的水面映出月亮的倒影,一小块碎石被什么人踢起,落入水中,打破河水边缘浅浅的小块薄冰。 天冷得能冻死人,可河面并没有冻住,翻涌的波浪中还飘着一块块冰凌,像是底下藏着什么搅弄风云的厉害东西,让浪花冲破了禁锢。 岸上也不消停,白布的下摆在某种不知名草尖上擦过,脚步后面带起一大片摇摇曳曳。 两个白影在河边的土坡上疾走,风声紧贴着耳朵。 玲纳牵着黄云的手,碎步跟在她身后,请教她:“就是那种能变成别人模样的怪物,你知道那东西吗?” “如果你指的是村里的传说,我知道。” 和紧张的环境氛围相比,黄云的声音显得冷静极了。 玲纳捕捉到这个词:“传说?” “嗯,”黄云点头,“我研究过这些东西,可以背给你听。” 她个子不高,脚步却快,即使说一长段话也没有影响速度。 “自黄皮姥姥开悟之后,金魂自火中生,提官护院,擢万千仙人守村,封禁土地。赐福贤德良女,爱如亲女,降罪犯禁者,使潜心悔改……” 受到经文的影响,黄云的话里好像也带着神性,听起来飘飘忽忽的。 “…水产充沛,谷物丰收,家家和乐,儿孙满堂,子子孙孙供奉神灵,永不背叛。” 一段神祇的赞颂文,主要介绍了黄皮姥姥对刘家村的贡献。 相似的句子玲纳也见过很多,那些伟大存在都喜欢让信徒为祂们篆书,赞美祂们。 可她听了半天,没找到重点:“所以,纸人在哪里?” 黄云指点道: “是那一句‘金魂自火中生’,意思是说:姥娘庙里烧过的所有东西,都会在夜里活过来。刘家村刚好有烧纸人祭祀的传统,要是一个人还没讨到老婆就死掉,家人必须要烧纸人给他,不然阴间无人做伴,来生也注定孤独凄惨。” 河边的路越走越黑,看不到头似的。 二人的脚步匆匆跨过一片碎石滩,又走到新的杂草地上。 玲纳记下所有的话,才说:“那纸人为什么要和人走五十步,如果和它一起走了五十步,会发生什么?” 前方的路看不清,黄云的脚步也越来越迟疑。 “这并不难想,你要知道,只有人才有心肝。” 她对待玲纳的问题非常有耐心,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所以当你在路上遇见一个人,不确定他是活人还是纸人时,有一个办法可以分辨。” 玲纳恍然:“剖开他的肚子,看他有没有心肝?” 黄云顿了一下:“你居然知道。” 很少有人能立刻得出这种结论。 “猜到的,你还没有说呢,如果和纸人一起走了五十步,会发生什么?” 黄云接着道:“我也没经历过,但听到过两种说法。其中一种是,纸人想要变成人,你和它同行五十步之后,它就可以把你的心肝挖出来换给自己。” 很合理的说法,玲纳找不到漏洞。 “另一种说法是,纸人和人类并行之后,沾染了人类的气息,它就会把自己幻想成人类,而害怕身边的人是纸人。 在走到五十步时,它的这种恐惧会达到顶峰,出于害怕,它就要先一步下手,把你的肚子剖开,挖出你的心肝,看你到底是不是纸人。” 两种说法,指向同一个结果。 和纸人并行的人,会被开膛破肚,挖出心肝。 黄云淡淡地下结论:“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你最好先把它的肚皮剖开,在五十步之前就告诉它,它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先下手,就能保命。 可在看到对方的心肝之前,谁也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纸人。万一剖错了,杀掉一个活人,那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那我们呢?” 玲纳的目光穿过两个孔洞,企图看透黄云身上的白布,她笑:“我们两个并行,超过五十步了吧?” 她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单纯问一个问题,轻松得就像能一口把身边人吃掉一样。 “何止啊,”黄云心里只惦记着寻找前路,根本不回头,累得直喘气,“这条河怎么就像没有尽头一样,我们走出三里地,连一座桥都看不见。” 一侧是无尽的河流,另一侧就是熟睡中的村庄,她们只能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不停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路上始终看不见人,也看不到底。 刘家村居然到现在都没来抓人,那些人是干什么吃的?真的要她主动送上去被抓吗? 玲纳已经倦了,整条路都长一个样子,前路越走越黑,再走下去她恐怕真的要逃出去了。 她往村庄的方向望去,亮灯的人家变多,那边的天光倒是渐渐亮堂起来。 她随口感叹:“这样的村子,居然还会有人生活。” 要和那么一群难吃的纸人生活在一起,玲纳可不愿意。 黄云说:“对啊,所以除了黄麻子、半仙儿这种人之外,大家夜里都不怎么出门,怕出事。” 等等。 玲纳发现了一个特别之处:“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怪异情况只会出现在门外?” “当然,纸人又没有家,怎么可能出现在别人家里。” 玲纳脑子里开始混乱。 ……那村长家呢?村长家的纸人呢? 刚刚的“孙其丽”究竟是什么东西? 黄云兴奋的声音:“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东西了!” 玲纳放眼望去,一片漆黑之中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晃动,刚开始只是一个模糊的小点,后来在视野中逐渐变大,逐渐清晰。 是个活物,正在迎面向她们跑来! “好像是个人。”黄云不确定。 但下一秒,她们听到黑暗中有声音传来:“玲纳,黄云!快跑!我们快跑!” 是周尔曼的声音! 她不是往反方向走了吗?怎么会从玲纳的前方跑过来! 人影从黑暗中挣脱,面孔完全显现出来,就是周尔曼没错。 “停下。”黄云拉着玲纳向后退了两步,喝止来人,谨慎观望,“周尔曼,你的白布呢?” 周尔曼神色焦急:“跑的时候掉了。” 她又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是反方向!” 这句话听上去没有逻辑。 而黄云攥着玲纳的那只手却骤然紧缩,她如梦初醒似的:“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遇到了鬼打墙。” 什么越走越黑,什么河流没有尽头,连一座桥都没有。 因为这条路根本走不出去!前面是反方向! 黄云被这条消息所冲击,整个人惶惶不安,不知道该继续向前还是掉头向后,反复斟酌。 但玲纳还好,走不走的出去对她而言不算回事。 玲纳甩开黄云,独自靠近周尔曼,好奇:“那孙其丽呢?她不是和你一起走的吗,怎么样?” 说起这个,周尔曼痛苦地用左手捂住眼睛:“有人在追我们,她跑不动,被抓了。” 哦,孙其丽也在跑的时候掉了。 玲纳总结出规律: “所以你被啃了一半的手,也是跑掉的吗?” 玲纳猛然把她藏在身后的右手拽到身前。 那只手掌上的牙印非常眼熟,痕迹又圆又尖,几乎就写着玲纳的名字。 她不是周尔曼。 它是玲纳在村长家时,咬过的那只纸人。 “周尔曼”露出凶恶的目光,左手一伸,掀开玲纳头上的白布,才认出她。 惊叫:“又是你,妖精,总坏我的好事!” 妖精这个称呼怎么来的,玲纳不知道。 但她想试试刚刚听来的传说。划开纸人的肚皮这种事情,听上去就好玩。 吃一堑长一智,那只纸人却学乖了,见了玲纳的脸之后,扭头就跑。 边跑边喊:“妖精!我不害你,你也别害我了!我跑远一点还不行嘛!” 玲纳也不犹豫,撒丫子追上去,身后激起一圈尘土。 前方的路一点也看不清,玲纳跑两步就要重新分辨一下方向,而纸人很会躲藏,又一次在玲纳眼前消失不见。 黑暗中最没用的就是眼睛,为了防止被视觉欺骗,玲纳闭上眼,仔细听。 黑暗的尽头好像有人声。 不,不是好像,就是有人声。 那声音是在说: “玲纳!黄云!快掉头!跑啊啊啊啊啊——” 玲纳睁开眼睛。 周尔曼的身影渐渐清晰,她背着已经昏过去的孙其丽,满头是汗,脸色因为使尽力气而变得通红。 血从她背后的人身体里流出来,顺着背脊弧度在侧边滑落,滴滴点点,洒了一路。 她表情狰狞,疯狂大喊:“快往回走啊!前面是反方向!!!” 黄—麻—子— “别往前走!快回去!!”周尔曼的提示并没有让玲纳升起警惕,反而诱导她产生了好奇。 【前面是什么?】 玲纳歪了歪头,漆黑的眸子望着未知的黑暗,前方的世界仿佛触手可及,就差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不就好了。 小绿鞋轻抬,她踏过那道界限。 就在脚步重心转移的瞬间,玲纳的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相隔不过半步,她眼前的景象就完全变换了一番。 那是刘家村最安静,最寻常的小路。 天已经从地平线开始亮起来,两三户人家的灯光映在小路上,把村子照得温暖又安宁。 一辆红漆木板车正吱呀呀地转动轱辘,车头的大红花一颤一颤,带动底下的飘带也晃晃悠悠。 跛子推着车,深一脚浅一脚沿着路往前走,然后听到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他抬头,一双阴鸷刻薄的三角眼中闪动着混浊的光,在和玲纳的对视中,无声扯出一个笑脸。 “呀,是哪个小家伙,又在试图逃跑了啊。” 他的声音如同寒风般刺骨,让人从脚底开始起鸡皮疙瘩。 他的眼睛在笑,嘴唇在笑,面庞在笑,连头发丝都在笑,好开心,好激动,好让人兴奋。 跛脚,推车,谁都知道村里这号人物的大名。 “黄麻子。”玲纳认出了他。 而黄麻子看她的眼神就像乌云底下的熊熊烈火,隐藏百年的恶鬼终于撕开脸皮,露出他原本的疯狂面目。 “真调皮,”他鄙夷的神情中还带着一丝属于屠宰者的悲悯,居高临下地发话,“调皮的孩子,都会受到神的惩罚。” 传说中,除了死在路上的之外,黄麻子抓人几乎没有败绩。 因为所有想逃的人,都会在某种特定规则下,直接跑到他手上! 玲纳了然。 河边的这片空间是扭曲的,只要她们踏上逃跑的路,就是奔向了与之完全相反的结局。 黄麻子看起来很兴奋,他不知道的是,玲纳更兴奋。 【终于要被抓了吗,这下肯定能进庙了吧】 玲纳双眼放光,看黄麻子就像看待亲人一样,她流着口水往木板车的方向跑,决心要奔向幸福的怀抱。 黄——麻——子—— 来——抓——我—— 刚跑两步,迎面一只人类的手就抓上玲纳肩膀头子。 没事,力度不大,她稍微用点力就能挣开。 但同时,又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滑溜溜的东西缠绕上玲纳的脖子,她一时不察,被那东西拽着往后跑,脚步乱七八糟,距离红漆木板车越来越远! 玲纳丧失了自投罗网的绝佳机会。 “不——” 她和黄麻子隔空相望,彼此的脸上都写满了不甘心。 玲纳伸手想要挽留,可终究还是留不住,两个人的缘分就这样消散在风中。 玲纳心如刀割:可恶! 周尔曼见玲纳向死路奔去,心里一急,按住她的肩膀就往后跑,手上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 周尔曼背上背着一个,手里拉着一个,速度竟然也没有慢下来,连她自己都惊讶自己居然有这么好的体力。 等到玲纳的身子转正,周尔曼才急急道:“你干什么,你跑反了知道吗!” 玲纳:“知道,其实我是想……” 周尔曼痛心疾首:“你不要想着牺牲自己来为我们争取时间,还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自己啊!” 玲纳:…… 这个问题她解释不清。 玲纳脖颈上滑溜的东西消失得悄无声息,她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 刚刚抓住她肩膀的那只手是周尔曼的没错,但那个凉凉的、和触手手感相似的东西是什么? 玲纳不得不跟在周尔曼身后,随周尔曼的步伐一起逃,但她始终对勒住自己脖颈的东西耿耿于怀。 不可能是周尔曼拽她回来的,绝对不可能,周尔曼的力气有这么大? 玲纳的目光侧移,重新审视周尔曼这个人。 秀美的样貌,不至于怪异和夸张,普普通通的跑步姿势,称不上灵活也不算难看,唯一值得怀疑的地方就是她背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而她的背上,奄奄一息的孙其丽醒来,细长的眸子悄悄睁开,冲玲纳眨了一下。 玲纳:! 想到那滑滑凉凉的触感,玲纳眯起眼睛。她就说这个孙其丽有问题,这个世界果然还存在其它怪物。 路上遇到同样在逃跑的黄云,对方自然而然加入她们的队伍,打听道:“怎么样,那边发生什么了?” 周尔曼快速喘了口气:“黄麻子在后面,别回头。” 黄云跟着一起跑,骂了一句:“该死,这个破地方怎么这么麻烦!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去!” 玲纳实在没忍住:“所以我们现在是往哪里跑?” “往回跑。” “往回跑,那不也是反方向吗?” 孙其丽在周尔曼背上笑出了声,轻骂一句:“笨蛋,让你远离河边,从来的地方往村里走。只要出了这片范围,就不会走到反方向了。” 黄云奇怪地看她一眼,没有问她的身体状况,却说:“你懂的不少。” 孙其丽打了个哈哈:“常识而已,略有了解,我也是瞎说的。” “说的不错,鬼打墙只会局限在一定范围里,只有河边才会出现跑着跑着就去了反方向这种情况,回村之后就不会这样了。” 可得知处境之后,黄云的情绪难以控制,越说越激动,“但黄麻子已经发现我们了,该死的!我们现在回去不一样是送死吗!” 孙其丽声音虚弱:“要我说,不如我们主动投降,或许还可以……” “还有办法!”周尔曼态度坚定,打断孙其丽的消极言论。 她说:“我知道一条小路,我们可以抄小路往村里走,直接去最北边的林子里躲躲,那片林子很大,说不定他们也找不到我们。” 听了这个,黄云眼睛里才渐渐有了希望:“我们可以在林子里待一天,等到夜幕降临之后,再逃一次!” 周尔曼鼓舞大家:“对,黄麻子不可能整晚都不睡觉,我们明天再试一次,总有他松懈的时候!” 孙其丽不置可否,只是按着自己的肚子,趴在周尔曼背上小声哼哼唧唧。她的血持续向下滴落,在地面溅起一片片小血花。 四个人鬼鬼祟祟挑了一条小路,安静而迅速地穿过村庄,直奔与出口相反的方向——那片树林。 姥娘庙就在这个方向,玲纳曾经去过树林,还在那里迷了路。 玲纳不认为她们能跑出去。 但周尔曼的手一直抓着她的肩膀,奇怪的是,她并不想挣脱。 说不定呢,要是最后跑不掉,那就让所有人和她一起,去姥娘庙吃点东西。 玲纳可以先和她们一块儿玩一会儿,说实在的,她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其实……也没有饿到那种程度,不是吗。 或许因为她们逃跑的方向刚好与出村方向相反,踪迹不容易被发现,黄麻子也追丢了人,只能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问。 四个人一路跑到林子里时,天光大亮,钟声已经响了六下,刘家村彻底醒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们逃跑的消息。 黄麻子敲响三婶家门的时候,三婶才刚被人发现。 “啊呦啊呦!没法活了啊!”三婶脑袋上缠着绷带,双手双腿并用,在床上乱锤来表达自己的怒气。 她哭天抢地:“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媳妇都能打婆婆了,她这是要杀死我啊!” 黄麻子照例安慰:“她们年纪小不懂事,总会长大的。” “你可得把人给我抓回来,我要狠狠教训她一顿,让她知道厉害。” 黄麻子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刘家村就这么大点地方,她们又跑不出去,当然能抓回来,放心。” 三婶想了又想,继续争取道:“以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到时候你给我换一个听话的媳妇吧,她演戏演了这么久,我可不信她能改好。”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黄麻子的笑点,他咯咯笑得停不下来。 “还说呢,你不也是那么过来的吗。”黄麻子指着三婶的一双小脚,满意地摇头,“哪有什么能不能改好,你还不知道吗。女人啊,只要吃点苦头,马上就变乖喽。” 三婶的脚一般不会展露在外人面前,但现在她气得撒泼打滚,就不小心露了出来。 那双脚没有穿袜子,白嫩,小巧,却只有一半。 脚掌边缘止于一块整齐的疤痕,就像被人用锋利的武器割下了前半部分,然后照常生活,照常走路……就这样过了几十年。 三婶看看自己的两只脚,她早已忘记之前的疼痛,此刻只知道傻乐:“哈哈,说的也是。” “姥娘会奖励她乖巧的女儿,就像我一样。” 她痴痴望着西北方。 越来越香 林子里的树都光秃秃的,树梢上吊着长串冰棱子,黄土地冻得发硬。 四个人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后,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她们每次呼气都能吐出白雾,说话时更是带出一大片水汽。 天亮了,守村仙人不能继续作祟,白布失去效用,大家都露出头脸,玲纳才有机会看见黄云的样子。 黄云生了一张圆圆的娃娃脸,她看起来年纪不大,神情里却有种稚嫩的严肃认真。 她们是第一次见面,但那双眼睛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玲纳总觉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黄云边搓手边说话,吸了一肚子凉气。 她长长吐出一口白雾,一字一句道:“金魂自火中生,提官护院,擢万千仙人守村,封禁土地……这里的土地已经被神封禁,所以我们才出不去的。” 孙其丽被周尔曼放下来,半躺着靠在树根上,恹恹地插了一句:“既然是神把我们困在这里,那不如早点投降,早死早超生。” 黄云恼火:“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孙其丽犟道:“那可是神,我们只是人而已,人偏要和神作对,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都已经逃出来了,居然还这样说,气得黄云对她翻了个白眼。 玲纳也看不懂孙其丽的立场。 一开始她受伤流血都要配合着逃跑,现在却第一个说要投降,难道真的是怕了? 三个人想法各异,而周尔曼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兴奋道:“不对,你们想一想,黄麻子就能出去,这里肯定有出口,不然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黄云和她对视一眼,咬牙道:“你们不知道,我一定要出去,一定要逃出去才行。” “哈哈…” 孙其丽又笑:“咱们在这儿的四个谁不想出去,这不是出不去吗。喂,你们有没有进过姥娘庙?要我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姥娘庙里才是真正的出口。” 她也想去姥娘庙!玲纳用目光悄悄打量孙其丽。 孙其丽背靠树干,衣服上都是血,脸色灰白,却像不知道痛似的谈天说地,还在说话之余抽个空,偷偷冲玲纳眨眼睛。 【神经】 玲纳回给她一个礼貌的微笑。 黄云否定道:“不可能,黄皮姥姥是我见过最难缠的神,祂不可能在自己的庙宇里设置出口,该死,祂或许根本没有设置出口。” 玲纳刚想问她都见过哪些神,却听见一声:“嘘。” 周尔曼耳朵微动,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四个人都屏住呼吸,保持绝对安静。 几声鸟叫从树林边缘的方向传来,寒风吹过枯树,冰凌直愣愣从枝头摔下,碎裂在地,迸溅一地的冰渣子。 林子里的宁静被碎裂声打破,逐渐开始出现杂音。 周尔曼用口型告诉大家:“有人来了。” 四个人摸着树干起身,周尔曼把孙其丽扶起来,轻声问她:“还能走吗?” 孙其丽试着站了两秒,忽然两腿一软,又倒了下去。 她向周尔曼摆手:“不用管我,你们快跑。” 她的伤太严重了,沿路还有血滴落下来,根本撑不了多久,还会拖累其他人。 周尔曼用牙齿把白布撕成条,一圈一圈地往她身上缠,试图帮她止血,但也只是徒劳。 孙其丽遗憾地说:“看来我们缘分尽了,那就等以后有缘再见吧。” 周尔曼听得眼泛泪光。 玲纳推开孙其丽身边的人,揣着袄袖,两步走到她的身前。 似笑非笑:“你走不动了,对吧。” 孙其丽痛苦地捂着腹部:“对,别管我,你们快跑啊。” 玲纳却道:“太好了,有人来救我们了,他可以背你一起走。” 孙其丽痛苦到一半的表情出现片刻呆滞,她眼泪还没落下来,又收拾好心情,重新哀叹: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有人救我们。你就安心把我放在这儿,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就好,也不用有丝毫愧疚……” 没等她说完,玲纳就从一棵大树后拉出个人来。 那人身材高大,胡子拉碴,戴了灰兔毛帽子,身上穿的都是猎来的皮毛,一看就常住在林子里。 他被拉出来的时候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直嚷嚷:“别怕,我我我不是坏人!我是个木匠!” 木匠一开始急着证明自己,等他环视一圈,看清楚了四个女人的样子之后,脸唰一下就红了。 他垂下头去,声音也放低,悄悄说:“这附近有我的仓库,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去我那里躲躲。” 周尔曼警戒地后退,问玲纳:“你认识他?” “见过,去过他家。” “他家里怎么样?” “还行,能挡住寒风,”玲纳在客观评价里又加了一句,“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看起来挺傻的】 玲纳在心里补充。 林子里的声音逐渐变杂,周尔曼也分辨不出搜寻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心慌意乱中,她拍板:“好,我们去木匠那里躲一躲,起码不用当个冻死鬼。” 木匠背起孙其丽轻轻松松,就像拿捏一只小猫一样简单。 他对这片林子极为熟悉,带领大家从最短的路线往仓库走,路上躲躲藏藏,也算没遇到什么危险。 仓库和木匠小屋的样子差不多。 刚打开门,暖烘烘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做好的家具、木雕都堆放在空地上,里面还生着炉子,炭火在炉子里融成一团红色。 周尔曼和黄云冻了整个晚上,她们打着颤,围在炭炉旁边驱散一身的寒气,黄云甚至想要把手伸进炉子里,贪婪地汲取热量。 可孙其丽没有去烤火。 她被木匠放下来之后,自己撑着墙壁站起来。 虽然是被人救下了,但孙其丽不再冲玲纳笑,而是沉着脸,用一种隐晦的眼神问: 你满意了? 察觉到孙其丽目光中的质疑和攻击性,玲纳没有说话,只是守在门口,关注着外面的声音。 她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 很快,仓库外面就嘈嘈杂杂,来了一队搜查的村民。 木匠没有慌,向门外应声的同时,低声告诫她们要待在屋里别动,也不能发出声音,他会想办法应对。 木匠神色自若地出了门。 大家刚刚从冰天雪地里缓过来,周尔曼暖和了一点之后才恢复清醒,开始检查这里的环境。 这里比较整齐,能看出来木匠的生意不错,一整个仓库的架子、柜子、桌子、椅子都是半成品,排着队等待上漆。 而堆放摆件的地方,各式各样的动物有大有小,一些动物周尔曼根本没见过,木匠都用一双巧手雕刻出它们最有生命力的一面,仿佛下一刻就要动起来似的。 周尔曼盯着其中一件蟒蛇木雕,忽然恍惚了一下,感觉它好像眨了眨眼。 她用力拍醒自己,继续观察,却再也找不到那条蛇。 鉴于外面有人,周尔曼不敢出声,只是默默闷头寻找线索。 玲纳躲在门边,听见木匠在门外和别人攀谈。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都进林子了。” “几个娘们儿逃跑,就昨晚的事,你看见没有?” “没见着,怎么现在还没找到啊,真是辛苦了。” “倒也不辛苦,咱不怕她们跑,再跑也出不了刘家村。咱就怕她们死,那多浪费钱。” “是是是,我会帮忙留意,你们再去别处看看。” “好好好,生意兴隆啊。” 前来搜寻的村民也没怀疑,和木匠互相寒暄两句之后就离开,走的时候还心有怨气。 “要我说,着还抓什么,抓着了她们也活不成。” “管那么多干什么,村长说抓就得抓。” “要我说,现在这么冷,那三个人肯定……” 声音越来越远,玲纳想听清楚一点,只能把耳朵贴紧木门。 就在她全神贯注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玲纳转身,周尔曼已经把其余人聚集起来,出现在玲纳身后。 周尔曼瞳孔震颤,呼吸紊乱,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她冲玲纳做口型: “这里有诈,快跑。” 玲纳一路上听过很多次快跑,每一次都伴随着新的麻烦,纸人,黄麻子,村民…… 这次是什么? 这次和之前的情况不一样,玲纳见过木匠,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不算特别香,但绝对足够独特。 这一点让玲纳肯定他就是木匠本人,而不是什么纸人的替代品,所以她才会觉得木匠不是坏人。 可周尔曼不说话,颤抖的手从身后拿出一个牌位。 漆黑的长条木头,古朴厚重,上面用金色的字体写着: “祖德流芳,供奉,黄皮姥姥灵位” 这是在木匠仓库里找到的东西,上面有烛火熏黑的痕迹,香烛味很大,明显被供奉过不止一次。 木匠是黄皮姥姥的供奉者,而黄皮姥姥是困住她们的罪魁祸首。 炭火越烧越旺,两块废掉的木料在炉子里噼里啪啦响。 明明身处温暖的室内,周尔曼却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无力发问:“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四个人想尽办法都没有成功,一次又一次,反而距离逃出去这个目标越来越远,就像神的诅咒,一个绝望的诅咒。 沉默的气氛中,玲纳提议:“要不要现在就出去,趁木匠还没回来,我们直接离开。” 孙其丽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同意。 四个人精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但还是挣扎着,悄悄从后门离开了仓库。 在玲纳的提议下,她们决定从现在开始分头行动,晚上再到河边集合。这样一旦出了什么事被抓,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玲纳选择最后离开,等到孙其丽一瘸一拐地走远之后,她才慢悠悠挑了一个方向,追上去。 林子里各个方向都传来搜寻的杂音,玲纳终于找到机会做自己的事,此刻连风都带着自由的意味。 “黄云。”玲纳冲前方喊。 黄云听出来是她的声音,没有转身,脚步很稳:“怎么了?” 玲纳揉了揉瘪瘪的肚子。 触手伸长举过头顶,两个口器张牙舞爪,一连串击碎树上的冰凌,在她身后发出饥饿、贪食的嘶吼声。 “你可能自己没有发现,但你好像…” “越来越香了……”她说。 我是人类! 几个小伙子在树林里聚堆打闹,话题往下聊深了,聊偏了,就时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几个人前仰后合。 领头的那个肩膀上扛着一捆粗麻绳,手里拿了抓羊的大铁钩子,也不看路,走两步就回头聊两句,大谈自己的光辉事迹。 铁钩子随他的步伐摆动,钩子尖上闪着骇人的寒光。 “知道吗,就今天河边那死女人,我捡回来的。老子早猜到会有人死路上,准备着呢。” 他挥舞着羊钩子在头顶转了一圈,洋洋得意:“当时那女的肠子流了一地,他们都嫌恶心,不敢碰,就我胆子大,一钩子下去勾住肚皮,把尸体一路拖回来的。” “当时你们是没看见,连我叔都忍不住夸我,真爷们儿,有种!” 趁刘虎扭着脖子说话的功夫,有人毫不客气地从后面一脚踹到他屁股上,险些给他摔个大跟头。 刘虎踉跄几步站定,转头就想骂人,结果看见自家叔叔带着威严的老脸,他的态度马上转变,开始唯唯诺诺。 村长是刘家村最德高望重的人物,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经过他的手。或许是操劳过度的原因,村长今年也才四十几岁,脸上皱纹就深得能划船。 尤其是他负手站着,眼皮耷拉下来,从缝隙里看人的时候,眼神像淬了毒一样,让人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村里的小伙子刚刚还有说有笑,现在一个个都被吓得不敢吱声。 等气氛凝固之后,村长在几人脸上扫视一圈,主动给了个甜枣,笑骂: “说了分开搜分开搜,你们干什么呢,躲懒呢?” 刘虎缩着脖子,小声呛道:“叔,这都找了多久了,大家伙都累了,就先休整休整。” 村长抬手就照他后脑勺上给了一巴掌,斜眼道:“那三个女的跑了一天都没休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连个娘们都不如。” 刘虎更不敢说话了。 村长刚从另一边回来,那边的人干活都踏实,让他很满意。他再看看眼前这几个怂包,皱了皱眉:“多学学人家文武,一点也不怕累,积极得很。” 村长说的是往另一个方向搜寻的一个后生,三婶家的大儿子刘文武。 刘虎暗自腹诽一句:废话,跑的是他自己媳妇,他能不急吗? 再一想,逃跑的女人里头有一个是从村长家跑出来的,他应该也急。刘虎就摆出一副谄媚的笑脸:“叔,放心,反正她们跑不掉的,你院里那个,我肯定给你抓回来。” 刘虎本以为自己说到点上了,没想到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村长就气不打一处来。 村长轻拍两下刘虎的脸蛋,又掐住他的下巴:“还笑呢,动作这么慢,那不是已经死了一个了吗。” 直到刘虎身子开始发颤,村长才松开手,最后在他衣服上擦了擦,平静地下指令道:“剩下三个要活的,要快。” 刘虎像个玩具一样任人揉捏,偏还不敢说什么,只是攥紧了拳头应声,不停说着好好好,是是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害怕这个叔叔,一看见就怕。村长身上有一股气势,也不算凶狠,但他一靠近就感觉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 怕归怕,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下面子,刘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等村长走后,他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呸,这老东西,都已经半截入土了,脾气还这么大,老不死的。 他挥手散开这帮子兄弟:“都散开散开,分开搜没听见吗!” 弟兄们一哄而散,有些窃窃私语中不乏对刘虎的嘲笑,说他就是仗着自己叔叔才当了队长的,可就连亲叔叔都看不起他,怂货一个。 刘虎听在耳朵里,放在心上。 他慎重选了条路,决心要最先抓到人,给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看看,他刘虎可不是软蛋! 林子里空空荡荡,风在几颗大树之间拐来拐去,发出怪调呜嚎。 独自一人走在枯树和冰凌之间,刘虎一个大小伙子竟然也有点发怵。 他的视线穿过一截粗壮的树干,忽然在一片枯黄里捕捉到了点不一样的颜色。 那边有个人影,个子不高。 再一看,好像是个女人。 刘虎心里一喜,抓紧了羊钩子,悄默声往那人的背后走去。 没等他走近,就又看见一个穿红袄子,踩着小绿绣鞋的身影,往同样的方向去了。 又是个女的! 一抓就是两个!刘虎喜不自胜,这下好了,只要他把这两个都抓回去,叔叔肯定会表扬他。 就让全村人看看,他刘虎也是能干成事的! 那穿红袄子的姑娘走路比较慢,一双小脚轻盈小巧,不看脸就知道肯定是个美人。 刘虎在心里品鉴了一番,就安然埋伏在她们身后,紧盯着两人的动作,时刻准备抓人。 来了来了,红袄子喊住矮个子了! 那矮个子还没回头,但矮个子回应了! 红袄子从袄下面又伸出两条腿儿了! …… 不是,等一下。 那红袄子干什么了? 刘虎懵在原地,眼前画面的震撼程度太高,让他完全忘记了怎么说人话。 前方的女人还没回头,玲纳的触手就从两个方向快速包抄,找准黄云的右手缠了上去。 黄云愤愤转身,发现自己挣脱不了之后,竟然干脆舍弃整条右臂,像撕纸一样将其和身体分离开,然后一跃而起,凭借树枝和树枝进行短距离移动。 触手回缩,玲纳拿到它的手臂看了看,上面虽然有被咬过的印记,但凹陷处已经填充上类似血肉的东西,只剩一道疤痕,玲纳咬过的疤痕。 它就是之前那个纸人,那个难吃的,让人毫无进食冲动的纸片人。 现在的气味变成这样了呢,竟然变香了…… 黄云凭借轻巧的身姿,在枝头跳跃着逃跑。它身后无限伸长的触手却步步紧逼,用锋利的齿把附近的树木枝干裁剪干净,直留下一棵光棍树,让它失去退路。 那张脸!是刘虎捡回来的,已经死掉的女人! 刘虎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暴露,而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似的跟在她们后面,迫切想要再看清楚一点。 她们终于停下,刘虎才找到新的掩体,脚步慌乱,躲到树干后偷窥。 黄云在树上滑了一跤,又气又怕地站直身子: “怎么又是你,我们各走各的,一起逃出去不好吗?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不是吗!” 玲纳思考片刻:“唔,以前确实没有,但现在……” “你怎么越变越香?”她歪着脑袋,仰望树上的黄云,想不清楚。 黄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香的,从河边吗? 黄云的声音软下来:“别杀我,我现在是人类!我现在是人了!我要和你们一起逃出去,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开始人类生活,求你了。” “是人类?” 玲纳不信。 触手强劲一卷,那跳跃在枝头的黄云就被带到玲纳面前。它尖叫,哭喊,却没有换来玲纳的一丝怜悯。 【听说纸人没有心肝】 玲纳撕破它的衣裳,用指甲尖划开它腹部的皮,还是熟悉的撕纸声,依旧没有流出一滴血。 刘虎躲在暗处,刚看见开膛破肚的画面就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一个咯噔,回忆起自己从河边捡到尸体的情况。当时的景象可谓血腥暴力,他都不忍直视。 “我真的是人,我变成人了!你这样会杀死我的!我不想死,不想死呜呜呜呜…”黄云哇哇大哭,鼻涕一把泪一把。 玲纳听见这聒噪的哭声,单手在它肚皮里拨拉两下,不自信道:“那你看看,这样算是人吗?” 玲纳是真不知道,她也没见过正常人肚子里什么样,不太确定黄云说的对不对。 黄云的两滴眼泪还挂在脸上,闻言一低头,眼睛水儿顺着脸颊就流进了肚子。 可它没有一点感觉。 它的肚皮已经破掉,袒露出黑色的内容物,里面没有血肉,而是塞满了黑泥和脏掉的雪,整个腹腔始终冰凉,只有一颗鲜活的心脏在中央跳动,空空跳动着。 “好像不是呢。”玲纳疑惑。 纸人的神情像做梦一样恍惚,它把仅剩的一只手伸进自己肚子里,往深处搅动,不信邪似的在肚子里翻找,最终抓了一把泥出来。 黑泥一搓就碎,里面是臭臭的泥巴味,烂掉的渣滓从它手指缝里洒落到地上。 人类肚子里不会有这种东西才对,可它为什么…… 它挖出唯一的那颗心脏,攥在手里仔细端详:“怎么可能…我的血呢,我的肉呢,我明明换上了人类的心肝,我明明变成人了……怎么可能!” “我已经活了,而且拿到了人类的心肝,我为什么还没有变成人!” “不,不可能,难道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妄想?” 原来味道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它偷了黄云的心肝之后才开始变香。 玲纳清楚缘由之后,吸了一大口香甜的空气。 一个纸人,只是得到了人类的心肝而已,居然会深信自己变成了人类。 空气中那股香甜,源于它荒谬的自我观念。 该说不说,这种荒谬的味道还是很诱人的。玲纳摩拳擦掌,准备享用久违的一顿美餐。 空中传来“咻——”的一声,一个不长眼的大铁钩子从后面飞过来,在玲纳的大红袄上勾了个洞。 玲纳扭头看见从破洞里漏出来的棉花,嘴角抽了抽,目光就顺着钩绳往外寻找源头。 在一截树干后面,她发现了个畏畏缩缩的男人,半个身子都躲着,连头也不敢冒出来。 刘虎额角冒汗,不停提醒自己,他可是个强壮的男人。他硬撑着道:“我,我已经抓到你了,快,快跟我回去。” 玲纳神情和善,冲他笑了一下,用三张嘴。 小东西挺好玩 第一次见到满口刀牙的触手,刘虎实在是怕懵了,差点后仰着撅过去,他才一时失手,甩飞了钩子。 没想到直接命中了那个怪物!铁钩子像抓羊一样勾住了她的棉袄。 眼见自己的行迹被发现,刘虎只能硬着头皮喊:“被老子抓住了吧,还不快跟老子回村!” 毕竟他在村里也是能横着走的男人,而那怪物毕竟是个漂亮女娃的样子,说不定她也怕他几分威名呢? 刘虎安慰自己。 那个穿红棉袄的女人冲他笑了笑,恬静柔美,好像还真的被他的威名震慑住似的。 刘虎挠了挠头,男人膨胀的信心直接打败了胆怯,他甚至从树后面走了出来:“怕了吧,还不乖乖跟我走。” 玲纳拔掉棉袄上的铁钩,双手摸上那根绳子,顺着绳子轻轻一扽。 罪魁祸首直接被拉过来,从地上滑着来到她的身边。 刘虎没想到一个女人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怎么也刹不住车,惊叫:“你你你,不走就不走,你要干什么?” 玲纳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晾在一边,没管。 她还没和纸人说完话。 “既然你在这儿了,那之前的黄云在哪里?” “河边…在河边……”它说话的时候,肚皮敞开,黑泥噗噗往外吐气。 刘虎想说他知道,尸体还是他从河边拖回来的,但他瞄了眼气氛,没吱声。 纸人的眉毛拧成一团,它这辈子的精力都用在思考一个问题上面。 它问:“我想变成人,我太想变成人了,凭什么他们一出生就是人,而我只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玲纳对这个领域不太了解,毕竟她也不是人。 出于好心,她鼓励道:“这辈子先这样吧,下辈子再努力好了。” 口器在一瞬间张大,吼声中带出的风最先接触到刘虎的头发,在他脸部不均匀地喷洒了一次黏液。 整个纸人,包括刘虎的脑袋都被一层巨大的黏膜包裹进去,里面猩红发亮,他可以清清楚楚看见像花蕊一样的密密麻麻的牙齿,血红色蠕动的内壁,和旁边尖叫着扭曲的人脸。 那种从海底泛滥出的腐朽味道冲进刘虎的头颅,让他内心忽然间充满了恐惧,整个人颤抖着想要俯拜下去,就连动作慢了一丁点都是亵渎。 究竟在恐惧什么?他不知道,但他迷迷糊糊中好像看见太爷爷在向他招手。 口器内部的尖牙先扯掉纸人的大腿,然后剥离开它肚子里的黑泥。它那张和黄云一模一样的娃娃脸渐渐被磨碎,剩了一半的眼睛和嘴还停留在惊恐的神情中。 刘虎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极力缩小自己存在感,只是脸色越来越白,到最后都开始发灰。 纸人被整个吞咽下去。 玲纳舔了舔嘴唇,感受着力量被自己消化分解,逐渐流遍全身。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纸人,但那股力量在玲纳身上的效果十分显著。 她的皮肤更加莹润了,双手的细密伤痕消失,变得光滑起来,身上很多处旧伤也自动痊愈,气血充沛,整个人都丰盈起来,不再像个干巴瘦猴。 幸好身上的袄子够大,玲纳不怕衣服紧巴,就是这双鞋有点小,玲纳还得再折一折骨头才能穿。 饿了好久终于吃上点东西,玲纳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发育,刚“怀孕”时制造出的胚胎终于察觉到了希望,贪婪地渴求力量,叫嚣:不够不够!还要还要! 玲纳就像在饿了三天之后品尝到了一颗开胃的酸梅,食物还没嚼两口就消化完,现在更饿了。 想了想,她又把那个人类吐出来。 他好像臭臭的。 不确定,玲纳凑近他,再闻一下。 刘虎以五体投地的状态出现在地面,精神状态没受什么影响似的,一动不动,相当镇定。 真没想到,这个人类的胆子还挺大。 玲纳好奇地蹲下,掰起他的头,看他的眼睛。 还没他眼睛对视,玲纳上手戳了戳,就听见一抽一抽的,有规律的声音。 【嗯?】 嗝!嗝!——嗝! 刘虎瞳孔涣散,脑子还没回来,身体就对恐惧做出本能反应,开始止不住地打嗝。 玲纳不懂他在干嘛,就随着音律拍手,帮他数节拍。 玲纳拍一下手,他嗝一声,拍一下,他嗝一声……直到刘虎彻底清醒,滋哇乱叫,用四肢爬着后退,狼狈地逃离这个案发现场。 玲纳为他鼓了鼓掌。 【小东西还挺好玩】 刚刚在这里的三个人,一个跑了,一个被吃了,最后只剩下玲纳。 嘶,应该把那个人类留下才对,他可是弄破了她的棉袄呢!玲纳心疼地看着自己棉袄上的洞,不知道该用什么东西来补。 别人穿的棉袄都整整齐齐,再不济也打着补丁,只有玲纳穿破袄,棉絮直接飞出来,多没面子。 她收起触手,有点不开心。 “喂。”一个声音从玲纳背后传来。 玲纳咂么着嘴,转过头。 一个女人的身影隐藏在树底下,静静观看着玲纳的一举一动。 树枝层层叠叠,影子从上方遮挡了孙其丽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唇角弯起,那一抹瑰丽的颜色,比血还要红。 谁也不知道孙其丽什么时候来的,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但她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或者意外,还兴致高昂地起哄:“精彩!十分精彩的一场表演。” “谢谢。”玲纳非常有礼貌。 孙其丽笑着摇头,向她走过来:“你果然不是人。” 关于这一点,玲纳认为自己可以和她达成默契共识。 “继续往前走吧,”玲纳说,“或许我们的目的地一样呢。” 她朝远处望去。 林子里的迷阵模糊了方向,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没有变,姥娘庙实在过于诱人,玲纳几乎要醉在这股味道里。 空中飘起了小雪,给地面蒙上一层白霜。树坑里最先堆积起白色,像雪花,也像嚼烂的碎纸,风一过就飘起来,往更远处飞。 刘虎连滚带爬地跑到大路上,林子里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可怕的梦魇,但他身上残留的黏液,和刻在灵魂里的恐惧都告诉他: 那不是做梦,是真的! 他在空荡荡的树林里慌不择路,远远看见一个人影,也不管是谁就扑过去大喊:“救我,救我啊!” 那人正推着车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车轮就在刘虎跟前停止转动。 刘虎吓得半跪在地,用膝盖在雪里滑了两下,他感觉自己趴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上面,这才抬头一看。 原来他的手正扒着一个木车轮,胳膊肘一动,就从上面蹭掉一层鲜红的漆。 见了来人之后,刘虎的心终于重新落回肚子里,他知道这下终于有救了,激动地大喘气,忙不迭给那人指路: “我看见人了!逃跑的女人!就在那个方向。” 车辙印弯弯曲曲向外延伸,木板上躺着一个昏厥过去的女人,血迹和红漆混合在一起,沿着车辙往下流,斑驳的红色为这片土地染上异样的活力。 那人顺着刘虎的指向望去,看不见人影,但他腰间的一颗大铜铃铛开始滴溜溜打转,响声闷闷的,很是特别。 “好啊,我们去抓人。”那人重新抬起木板车,慢条斯理地说。 19.自投罗网 《十胎好孕,但克系》全本免费阅读 [] 孙其丽在林子里闷头走了一会儿,又返回来,错后两步问玲纳:“所以我们去哪儿?” 绿绣鞋在雪里踩出一个个三寸小脚印,玲纳双手抱怀:“……去自投罗网。” “哦,”孙其丽得到答案,忽然又感觉不对,“所以罗网是什么方向?” 这是个好问题,玲纳也沉默了。 躲着的时候总能碰见人,现在等人来抓了,林子里又看不到人影。 不知道那个逃跑的男人会不会叫人过来。 玲纳提议:“不如你喊喊试试?” 孙其丽毫不犹豫地扬声:“有人吗?有人吗!” 回应来的很快。 答复她的除了林间呼啸着的风雪,还有一串低压压的铃铛声。 那声音和一深一浅的脚步融为一体,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铃铛晃啊晃,回音就像蚊子一样在耳朵边嗡嗡,散发出令人晕眩的诡异乐调。 伴随着一首怪腔怪气的童谣。 “姥娘庙前摇铃铛,姥爷快来帮我忙。 好酒好菜好果子,十八仙人吃斋食,祖宗门前杀猪羊哩…” “姥娘不疼小儿郎,姥爷转手来帮忙。 杀猪磨刀锃光亮,捆的捆,绑的绑,滚水烫出一身血,猪子磕头人嚎啕,诶呦呦, 叔叔伯伯齐上阵,割的割,剁的剁,猪肉骨头满桌香,家家户户笑开怀,肉香嘞—— 叮叮当,叮叮当 捆啊捆,绑啊绑 ……” 红漆木板车,一个跛子从亮堂堂的梦里走来,留下一地长长的红车印。 木板车上躺着个失去意识的人,一双素手垂下来,和车前头的大红花一起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在令人迷眩的声音里,玲纳脸上忽然有点痒,好像又被蚊子咬了几口似的。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她顺着身体里那股子困意安然躺下,摔倒在地。 刚开始只是做做样子,假装被抓住,可后面她越来越困,越来越睁不开眼,竟然真的被铃铛声哄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累死了,终于被抓了】 【周尔曼也在?好诶,和她一起进庙吃东西】 …… “里面关着的是我儿媳妇,我就进去看两眼,肯定不动手。” 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打扰人睡觉。 玲纳半梦半醒中感到肚子里有点不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踢她。她翻个身,却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捆着,动不了。 玲纳清醒过来。 “我就看两眼而已,你听不懂人话吗?”三婶的声音。 “不行,村长说了,要把她们都捆起来,等天黑了放进庙里,让姥娘处置,谁也不能随便见。” 很熟悉的男声,好像是之前被玲纳吐出来的那个人。 “虎子啊,你看看我这一把老骨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就不能通融通融?” “我说过了,这是村长的命令。还有,三婶啊,里面那女的很可怕,你要是进去了,小心被她吃掉。” “吓唬谁呢?你三婶我也不是吓大的,不让进就不让进,还说什么吃掉……” 玲纳在铃铛声中晕过去之后,刚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背靠铁柱子,和其他两人拴在一起。 这里是一间柴房,木门紧闭,外面有几个男人的说话声,还有三婶的吵架声。 周尔曼第一个注意到玲纳的苏醒,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玲纳观察了一圈:“我们都被抓了吗。” “之前我躲在树洞里,忽然听见一阵铃铛声,醒来之后就在这儿了。” 周尔曼没有正面回答,她看着玲纳的眼色,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别太伤心,我们已经尽力了。” 怕玲纳想不开似的,她还补了句:“活着最重要。” 玲纳倒是没伤心,就是感觉后背有什么东西硌着她了,让她现在坐着的姿势不大舒服。 自从吃到东西之后,玲纳和人类躯体的融合度就提升了许多,她掰断自己的手掌,简简单单从麻绳的束缚中逃脱,又碍于旁边还有周尔曼在看,就装装样子又拿绳子绕了几圈。 伸手一抓,她背后果然有个滑不溜秋的软东西,和触手的感觉很像。 她用了点力气去掐,换来旁边一声:“哎呦!” 孙其丽被什么人打醒了似的,愤愤环视四周,直到看见身边的周尔曼和玲纳,才反应过来。 “那铃铛的劲儿真大,我居然真睡过去了。”她坐直了身子,自言自语。 而玲纳手里那条滑滑凉凉的东西就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孙其丽问:“我们之后会怎么样?” 她主要想问什么时候才能进庙。 周尔曼以为对方说的是怎么逃出去,摇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又忽然想到了个人,问:“黄云呢?她是不是没有被抓住。” 周尔曼的视线在房间里搜寻,没有发现第四个人的踪迹,她欣喜道:“说不定她还有机会逃出去!” 玲纳和孙其丽十分微妙地开始看天花板,谁也没有回答。 好不容易外面不吵了,一队人来换前一队人的班,门口守着的几个小伙子就出去巡逻。 三婶趁机弓着身子偷偷推门进来,一见到周尔曼,立刻挺直了腰板,头上的白纱布还没揭下,就趾高气昂火力十足地走到她跟前。 扬手就给了周尔曼一巴掌。 周尔曼被打懵了似的,没有声响。 三婶:“你知道我在村里多抬不起头吗?你知道当家的怎 20.荒诞预告(入V公告) 《十胎好孕,但克系》全本免费阅读 [] 屋子里并不像刘虎想象中的那样恐怖。 他甚至看见孙其丽靠在玲纳肩膀旁边,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快要流出来。 刘虎的脚小心地跨过门槛,看见这一幕之后步子瞬间变大,关了门之后,得意道:“这是欢迎我呢?” 他看见屋里一共三个小媳妇,模样都算俊俏,他的心情顿时更加美妙了,目光开始挑挑拣拣。 一个明丽大方,一个美艳勾人,一个清纯可怜。 就算她们是女鬼,那他刘虎这辈子死在牡丹花下也不算亏,不是吗? 周尔曼喝止住他靠近玲纳的脚步:“你干什么。” 刘虎自诩已经拿捏了玲纳的身份,她一个女鬼,要想在人间栖身,肯定要有所依仗才行。 她的依仗这就来了。 这还不得发展一场香艳的人鬼情缘? 他讪笑:“我和这个妹妹有点缘分,想聊聊而已。” 周尔曼嫌恶道:“她是你同村人的媳妇。” “云鹤媳妇嘛,我知道,我又不会欺负她。” 周尔曼再次强调:“她都已经怀孕了!说不定马上就会被放回去,你这样不怕别人报复吗!” 这话可吓不到刘虎。 他讥笑着蹲在玲纳身前:“别说怀孕,就算你现在马上生下一个儿子,村长也不会放过你们。” “任你们是什么牛鬼蛇神,进了姥娘庙之后只有一条路可走,你们啊,死定喽。” 他这一说,玲纳还真感觉肚子里砰砰两下,有个东西跳得很快,像是马上就要破壳而出一样。 【之前吃的东西这么少,现在就要跑出来吗?】 玲纳在背后卷了卷触手,用其中一条来安抚另一条,消除心里的躁动。 外面又进来两个毛头小伙子,打断了刘虎的进程。 “虎哥,神婆已经准备好了,村长要人呢。”那人催,“快点,外面都等着呢。” 刘虎不耐烦地摆手:“知道了,这就来。” 他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过玲纳,起身,最后再留恋地看了她一眼。 玲纳忽然朝刘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俯身过来。 刘虎大喜,屁颠屁颠凑过去,蹲下,低头。 玲纳贴住他的耳朵,用又低又细的声音,悄悄告诉他:“我不会死,而且呀,我马上就要生了。” 混乱的逻辑,违背常识的话语,让刘虎哈哈大笑。 “就你这个小腰,这么细,还生孩……”在玲纳怪异的眼神中,刘虎伸手去摸,手掌隔着一层袄子放到她的肚皮上。 话只说到一半,他就定在原地。 玲纳好整以暇,什么都没做。 她也没想到刘虎会直接上手,靠近她未成型的怪物胚胎,那股新生的诡异力量。 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玲纳不太懂这个人类。 但玲纳保证,绝对不是她教他这样干的。 这个名叫刘虎的小玩意似乎拥有近距离接触危险事物的天赋,总能精准地找到他身边最接近死亡的炮仗,然后点燃引线。 就好像危险两个字对他来说是一种美味诱饵,他天生就要帮助饥饿的小女孩填饱肚子。 也要迎接一个伟大怪物的降临。 【人类果然都这么好心】 玲纳开始喜欢这个傻东西了,傻是什么味道?她还没尝过,可以试试。 刘虎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当时的可怕景象以一个不可量化的单位重叠,重叠,再重叠,那种极端的恐惧无限叠加,泄闸的洪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玲纳…玲纳……” 他神情变得呆滞起来。 像一个失去生机的玩偶,思维变得迟钝生锈,只会单调地重复“玲纳”两个字。 来催他的人等不及了,见他还在愣神,就喊了句:“虎哥?” 不催不要紧,一催,刘虎像拧紧发条的玩具老鼠一样跳起来,先是大叫,后又转为凄厉的尖叫: “她要生了!她要生了!叔叔!村长——” 他狂乱地奔出大门,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跑走,身影消失不见。 出现了,玲纳舒适地眯起双眼。 在刘虎身上,玲纳看见一颗种子正在悄悄萌发,伸出嫩芽,在空气中播撒芳香。 那是怪物诞生之前必不可缺的报喜使者,为宇宙间新生的伟大存在送来祝福之音,在恐慌中创造虔敬,愿意为虚无中的意志献出一切的醒钟。 玲纳把他命名为,荒诞的预告铃。 它意味着玲纳将重新获得力量,迈上新的台阶。 而这片土地都将听见这一喜讯,刘虎会把令人骇然的喜悦传遍整个村子,让所有人在惊慌的声音中分食新生的祝福! 也不知道玲纳之前吞噬的力量,能分裂出多可爱的小怪物。而刘虎又会为它的诞生献上怎样的礼物? 真令人期待呢。 刘虎反常地跑远了,但村长的要求还要继续完成。 玲纳三人被几个小伙子带出门,用板车推着,来到村里唯一一座高台上。 枯麦秆和杂草堆成一排排方形草垛,每八个草垛垒在一起,最中 21.现在就生 《十胎好孕,但克系》全本免费阅读 [] “天显灵,地显灵,姥娘神仙开开门, 妈菩萨,爷菩萨,黑天请你生娃娃, ……” 圆台前摆着一张供桌,几颗血淋淋的猪牛羊头,三炷香,一只小瓷碗,碗里是村长从半仙儿那儿请来的符水灰。 神婆满头卷曲的黑发,用彩色布条编出羊角的样式,她黑纱蒙眼,手持一面皮鼓,嘴唇紧闭,唱念声音却从她的肚子里发出来。 皮鼓不用敲,自己有节律地咚咚响动,而神婆就随着鼓乐声变换脚步。 咚,她跳。 咚,她起。 …… 圆台底下围着乌泱乌泱一大群村民,男女老少都揣着袄袖,紧巴着嘴,仰头往上瞧。 大家枯燥的生活里就只有这一样热闹可看,可能会死人,但谁在乎呢,反正死的也是外村人,还是想逃跑的叛徒。 黄皮姥姥可不会原谅任何一个叛徒。 村长领头讲话:“今天,村里要处置四个犯了错的女人。请姥娘开门,给她们点惩罚,让她们知道规矩。” 大家就争着起哄:“好!”“杀了她们!”“姥娘快开门!” 刘云鹤的爹、娘,包括刘云鹤本人都来了,被三婶特意叫过来的。 连带着七大姑八大姨、村口的顺子、三婶家的文武、认识的不认识的舅爷舅姥姥,全都从袄袖里头伸出手来,高举着呐喊。 看热闹的村民人挤人挤人,何爱梅被挤怕了,就躲在自己高大的儿子身后,抱怨:“这么多人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三婶还说是咱家媳妇跑了,我想看一眼都不成。” 她纳闷:“我记得春玲挺好的啊……” 刘云鹤个子高,远远就瞅见玲纳被绑在台上了,他冷哼一声:“我就说那女人不安分,你还有什么不信的,你站我这儿往台上看,你看看啊。” 何爱梅艰难地挤到他那边,顺着刘云鹤指的方向抬头一瞧,恍然道:“还真是我媳妇。” 她又想起来:“不行啊,孙子还在她肚子里呢,她可不能有事!她千万不能有事!” 刘生财被挤得够呛,想抽口烟都不行,一听见他们说话就烦:“行了行了别吵了,家丑不可外扬,让别人家看笑话。” 村里确实有几个爱看笑话的。 “瞧,那不是爱梅吗。” “听说今个跑的是她家媳妇,媳妇还怀上了。” “是啊,刚怀上就满村子炫耀,现在好了,不仅孙子没了,媳妇也快没喽。” 何爱梅听得都快呕血了,那是她想炫耀吗?那是三婶那个大嘴巴,非要到处嚷嚷。 旁边还有一个人的尖锐叫声:“快把她放下来,不然会发生很可怕的事,她要生了!你们听我说!快听我说啊!” 何爱梅竖起耳朵,拨拉开几个看热闹的人,费劲挤到中间,问:“你仔细说,谁要生了?” 刘虎泪眼朦胧,远远指着台上的人:“她!你们根本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有我知道她有多可怕!快点,不然就晚了!快啊!” 刘云鹤跟在他娘后面,没听清前几句话,但他也觉得卢春玲很怪。 就算是现在,他看见卢春玲出现在圆台上的时候,还有些后怕。 刘云鹤附和:“对,我早就觉得卢春玲不对劲了。” 才刚过半天,刘虎的脸就脱干了水分,变得枯瘦,面皮紧巴巴地箍在骨头上。 他像是找到了知音一样,猛抓住刘云鹤的手,激动流泪道:“没错,她会让整个村子遭受厄运,伟大的恐怖将会降临,她马上就要生了!” 周围人谁也不信他说的话。 这下,刘云鹤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居然说卢春玲快生了? 刘云鹤默默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远离了他。 所有人都知道,卢春玲才刚怀上几天,怎么可能要生了。难道这个刘虎真是个疯子? 怕什么啊,那只是个买来的小媳妇而已,之前不知道死过多少个了都没出事,刘虎还说什么让村子遭受厄运? 真是好笑。 何爱梅也警惕地躲远一点:“他是不是疯了,快把人送远一点,别惊扰了神婆跳神。” 跳神是人和神的沟通方式,唱词和动作都有一套专门的讲究。 一旦开始,在神给出回应之前,绝对不能停下。 神婆绕着台子走了三圈,一直念叨给神听,把台子上面的人挨个描述清楚,让神别找错了人。 在念到卢春玲的时候,神婆忽然从台子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仿佛从最深的地底爬出来的阴湿冷意,一直钻到骨头缝里,让她舞步莫名抖了三抖。 哪里来的恶鬼?神婆呼出一口寒气。 神婆透过黑纱向台上看去,那个小媳妇穿着大红袄,小绿鞋,乖巧地低盘着头发,长相白净瘦弱,身上一点戾气都看不出来。 不像什么恶鬼,倒有几分稚纯可爱。 村民们都还在下面看着,神婆便碍于脸面没有停顿,顺畅地开始下一篇唱词。 奇怪,可能这两天冷,她自己生病了吧。 村长站定在旁,视察他的统治区域。 平坦宽敞的晒麦场,高高的麦秸垛错落堆积,中央的祭台用过很多次,上面还有擦不掉的陈年血迹。神婆念着旁人听不懂的唱词,祈求得到神的垂青。 三个被绑着的女人,祭台前的猪牛羊头颅,神婆身上飘散的彩带,构成了村长脸上满意的笑容。 一群看热闹的观众拍手称好,整个村子其乐融融。 只有疯了的人在发出警示。 刘虎额头冒汗, 第 22 章 正版 刘生财虚眯着眼睛,望向台上:“那是个啥?” 卢春玲的肚子里像有个孩子在蹬腿,而且马上就要爬出来一样。 可没出生的孩子哪有这么大!看这个大小,分明像她肚皮底下藏了个成年人! 何爱梅瞧见了,毫不犹豫地去爬高台抢人,她这时候腰不酸腿不疼,四肢灵活得很,跟谁比都不逊色。 你们把我孙子放下来!我孙子要出来了!我看见了!” 刘云鹤还保留着理智,跟在后面拦:“娘啊,那怎么可能,她才怀几天?娘啊!” 可他没拦住,他娘爬了一半又转身回人群里拽了个看热闹的产婆,还叫三叔一齐把玲纳抬下来,把她稳稳当当送到晒麦场最近的草房里。 当他们穿过人群的时候,黑暗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在偷偷打量玲纳,带着惊奇和别样的兴奋。 一个长相柔美的女人,皮肤白皙,小手小脚,四肢和木棍一样又细又长,只有肚子大到恐怖,让人担心肚皮下一秒就会突然爆开,血肉飞溅。 村民悄声议论:“难道刘虎说的是真的?” 好事者直接问刘虎:“你是咋知道她要生的,唬人的吧?” 刘虎跪倒在地上,脊背弯成一只虾子,他面如死灰,一声不吭。 已经太晚了,那个东西已经来了。 这里完了,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都怪这些可恶的蠢货!明明他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他们就是不信? 既然他已经聆听到混乱中唯一真实的声音,为迎接那位的降生而做了准备,那为什么还要跟随愚昧无知的村民一齐走向湮灭? 如果灭亡是这个村子应有的命运,他能不能选择一条更加正确的路—— 向即将降生的伟大存在献出他所有的灵魂。 眼见场面越来越乱,村长就近拿了一支火把,站到圆台上高喊两声。 火把在黑天里晃动,焰光流动出一条曲线,重新收回大家的注意力。 村长的脸上纹路很多,火光一照就出现了深深浅浅的沟壑,他的声音不怒自威:“都别嚷!安静!谁也不能打断跳神!” 他又叫旁边护卫队的小伙子,吩咐:“情况不太对,快去把瞎半仙儿L叫过来,就说我喊他。” 村民们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凑到村长跟前问: “刚刚发生什么了?” “不是说云鹤媳妇儿L刚怀上吗?” “真要生了吗?” 村长听得心烦,就不客气地骂:“人都快生了,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等她生完不就知道了。都等不了这一时半会儿L吗?一个个赶着投胎似的,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凑热闹,不知道羞。” 确实,究竟是不是要生孩子,等一会儿L再看就知道了。 看她的肚皮的样子,如果真的要生,肯定也就一会儿L的事。 神婆的舞步越来越密,她的歌声 的速度跟不上,才正式张开唇齿,同时用腹部和咽喉两个部位发声。 两段唱词交叠在一起,一个沉闷一个清亮,空气也随之震颤。谁也听不清到底有几个人在说话,像是有千人在唱,万人在和。 跳神仪式到了后半部分,火把就渐渐变暗了,一轮巨大的圆月在夜空高悬,静谧无言,平等地俯视所有人类。 大家很少见到这样的景色,寻常的夜里都不会有人出门。也就是跳神的时候守村仙人不敢露头,安全一些,村民们才能在晚上享受片刻夜色。 村长还在试图维持秩序,但围观的人越等越心急。 有人说,要不一起进去看看,生孩子而已,让村里几个上岁数的婆婆婶婶去帮忙,出来之后说一说里面的情况。 何爱梅耳朵尖,她在屋里帮不上忙,就直接从草屋里头冲出来,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她叉腰骂道: “你家生孩子那么多人去看啊?我孙子要是被吓得出不来,都怪你这个老鳖孙!” 那人呛声,何爱梅就回骂,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刘生财和刘云鹤也伸手去拦,场面万分混乱。 直到产婆满手是血地走了出来。 大家的动作停了,目光唰一下被吸引过去。 跳神的乐声越来越急,村长也听得虚虚出了一身汗,他第一个去问产婆:“怎么样?” 产婆欲言又止,犹豫着回答:“她好像……生了。” “好像”生了? 周围人又开始叽叽喳喳。 村长严肃问:“生就生,没生就没生,什么叫好像生了?” 产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道:“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刘云鹤叹了口气,作为产妇的丈夫第一个走上前,边走边下定论: “这还用说吗,肯定没生,都没听见小孩哭声,生什么生。” “有道理,哪有生出来的小孩不哭的?” “难道是生了个死胎?” “要我说她肚子里的就是个瘤子,不可能是孩子。” 大家又放下心来。 世上哪有这么诡异的事发生,怀孕才几天就生娃,故事都不敢这么编! 村里人不是没见过别人耍花把戏,谁也不傻。 那肯定是大家伙没见过的病症,说不定她肚子里就是个瘤子,说不定那女人现在已经害病,死了呢。 不管别人怎么说,刘云鹤先一步走向草房,掀开帘子,向里面看去。 大家心照不宣,都留了一耳朵听着,等着刘云鹤的反馈。 但说来也怪,刘云鹤也不进去也不出来,就这么停在门口,不吱声。 许是第一次当爹,还不习惯呢。 大家都很体谅,给了他一点时间消化。众人继续说说笑笑,只是眼神时不时往草房那边瞥,抓心挠肝似的想知道里面啥样。 可过了很久,刘云鹤都没有动作。他整个人就像是 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一样,背影完全僵住。 有人坐不住了,喊他两声,但他任谁叫也不应声。 村长丢掉手里的火把,替着急的大家训了句:“干什么呢你,怎么不进去?” 村长径直走向草房,准备检查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掀开帘子,脚步就在刘云鹤身后停下。 眼前的画面让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村长也完全僵住,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玲纳诞生了,诞生得很突然。 她吞噬的力量太过弱小,都不够塞牙缝的,她还以为自己需要很久才能完成分裂。 她自己也没想到,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自己今天就会诞生在一间极其简陋的草房里。 以真正怪物的身份,而不是什么人类卢春玲。 玲纳的第一个孩子玲纳,混沌中诞生的小怪物。 生来就具有盲目、闭塞、愚痴的天赋,并且十分愿意将自己的天赋传播到各个角落里,造福人类社会。 现在,她的眼前一片漆黑,身体被某样东西包裹着,触感柔软,像是布料,但包得非常紧,让她感到束缚。 她使劲蹬腿,蹬腿,用力把外面一层襁褓揭开,企图让自己恢复自由。 但不一会儿L她就累了。 初生的小东西总是弱小又贪玩,动起来比兔子还疯,玩累了又倒头就睡,玲纳安安静静陷入梦乡。 接着,高度突然上升,她身上一凉,好像有人把她从襁褓里抱了出来,然后她就接触到了热热暖暖的人类皮肤,她被人抱在怀里,轻轻摇晃。 暖暖的,晕晕乎乎的。这回她才真的睡着,意识回到本体。 玲纳在卢春玲的身体里睁开眼睛。 眼前还是晒麦场的草房子,天黑得很快,屋里只点了一盏小灯,外面吵吵嚷嚷的,好像有几个人来过,又好像没有,她不记得了。 草房里有一床棉被,是产婆拿来专门给她的,但即使盖上也不会变暖。房子比较简陋,外面的风呜呜地灌进来,让玲纳分不清那是风声还是神婆的歌声。 她的双手双脚没有被束缚,但她感觉自己身后又有点硌。 不会是孙其丽又乱放触手了吧? 玲纳环视一圈,祭典还没结束,孙其丽还在台子上绑着呢,根本没在这儿L。 她自己伸手向后一抓。 咦。 居然是她自己的触手。 她原来的两条触手还乖乖盘在腰后,现在又多出来了新的……半条? 原本的触手比较软和滑腻,生有吸盘和口器。 新长出来的触手却是短短的小硬茬,日常状态下长度只有普通触手的一半,但上面生长了一节一节的软骨,抡起来很顺手。 她现在的身体里充盈着新生的力量,双腿双手都轻快了许多。 以前翻墙还需要借助外物或者触手,如 果现在再给她一次机会,玲纳只需要轻轻一跳,就能翻过去。 原来一双腿是这样用的,不能在虚无的空中游泳,但可以在地面支撑跳跃。 似乎在一次分裂之后,除了新的躯体能获得力量之外,她本体的神秘力量也会恢复一些。 就算只恢复了一点点,对村里那群普通人类来说,也是一种难以承受的威压。 门外,村长连一步都没有踏进去,而是迅速掉头,神色惶惶地从草屋那边跑回来。 跑到半路,刚好碰见一个正往回走的护卫队小伙子,村长抓住他的衣领,喊:“半仙儿L呢?瞎半仙儿L呢?不是让你去叫人了吗!” 那小伙子害怕地梗着脖子,小声为自己辩解:瞎半仙儿L刚喝醉,他说他一会儿L来,醒醒酒就来。?” 村长狠狠推了那人一把:“让他快来!你亲手把他带来!别耽搁,快!” 小伙子一步三回头,双腿抡起来飞快,生怕自己完不成村长的任务,被这个暴躁刻薄的老头子针对。 这件事比较棘手,村长经营刘家村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没有瞎半仙儿L在旁指点,村长甚至都不敢独自处理。 这可难办了啊…… 产婆自从走出草屋之后,就被大家围在中间问这问那,耳朵没清净过一点。 其中最关心这件事的当属刘云鹤的爹娘。 刘生财擦了把汗,抓着产婆的肩膀头子,把人都掐疼了也不松手,一连问了好几遍:“是不是生出来了,是男的女的?” “我孙子没事吧?我告诉你,那可是我刘生财的第一个孙子,要是出事了你得赔!” 产婆疼得直泛眼泪,但也没透露一点情况。她似乎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直重复道: “什么都别说了,你自己去看吧,看看就知道了。” 何爱梅等不急一点,赶忙挤开别人,紧张地跑进草房去看。 屋里不够亮堂,何爱梅进去的时候,整间屋子像蒙上了一层迷雾似的,让人看不真切。 产妇安静地躺在床上,阴冷的风掀起被角,她动都不动一下。而刘云鹤正站在床边,怀里抱着个小东西。 何爱梅没关心刘云鹤的状态,就径直抢走他手里抱着的襁褓。她揭开棉布,第一眼先看见了个小啾啾。 是个男孩!是孙子! 今天就像做梦一样,何爱梅被拉来看跳神,被告知媳妇跑了,又看见媳妇生了,再一看,生出来的竟然是她日思夜想的孙子…… 谢天谢地,他们老刘家终于有后了! 何爱梅总算放下心来,激动地发出感叹: “唉呀,我们长孙啊,你看看这,长得多精神。” 她拉了拉刘云鹤,想在孩子他爸面前找到认同:“是吧。” 但刘云鹤没有说话,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娘。 产婆怕这家人出什么事,一路从后面追上来,听见这句话之后,她也被 噎了一下,不解道:“啊?” 其实村里人最爱夸别人精神,不论一个孩子长成什么歪瓜裂枣的样子,只要是个孩子,都能夸一句:这孩子长得真精神! 但别的不说,何爱梅怀里的孩子,不,何爱梅怀里的东西,肯定不算是长得精神。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产婆也不好多说什么,既然孩子已经被人抱走,她就转去关心一下产妇。 产婆来到床边,问玲纳:“还好吗。” 其实她想问还活着吗。 当时孕妇那么大一个肚子,产婆正愁怎么接生呢,就看见一个孩子被大量血水包裹着冲出来。 当时孕妇的肚子挺大,真正生出来的东西却只有一小点,而且孩子还那样……产婆真是开了眼界了。 玲纳冲她微笑点头:“好呀。” 岂止是好,她的感觉非常之好。 人类是不会明白的,有些东西天生就不能接触,哪怕只是靠近,只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也极其危险。 自从新的玲纳诞生之后,村子里就弥漫起一丝丝甜意,刘云鹤一家、三叔三婶、还有村里几个不认识的长辈,都已经开始溢出香甜。 而其中一个人,甜得都要熟透了。 刘虎是村里第一个发现灾难将临的人,为迎接伟大的玲纳的诞生,他传播惊慌,制造恐惧,用尖锐刺耳的噪音发出末日预告。 但现在,他受到新生的伟大力量的感召,发现世界的真谛,决心跟随伟大的精神指引,完全改正以往的错误。 刘虎从地上爬起来,用金属划过玻璃般尖锐的声音自言自语: “今天是伟大的玲纳诞生的日子,我要献给玲纳一份礼物。” “我要献上最可口的美味。” 他走向草屋,去寻找他的一切。 …… 何爱梅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把孩子抱出来,挨个展示给村里人:“都来看,我的大胖孙子!” 她可算是扬眉吐气了:“唉哟,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我儿L子这么争气,才过多久就让我抱孙子了哈哈哈哈。” “哎,顺子,你媳妇是不是还没动静?对了我忘了,你家媳妇已经没了哈哈哈。” 她专门把孩子的小啾啾露出来,凑到别人眼前去。 三婶一开始听见生了个男孩还不信,上前看了一眼才酸道:“还真是孙子,这么有福的媳妇竟然给你碰上了,恭喜呀。” “几天就能生一个,这样继续下去,你家很快要子孙满堂喽。” 六姑抢着上前去抱:“多好的大孙子,快让我沾沾喜气。” 她把孩子抱到手里之后,就在襁褓里翻找起来,许是现在天色太黑了,六姑眼神不好,翻了好久,可怎么找都找不到。 六姑纳闷:“这孩子,就长这样?” 就这点,然后就没了? 她反应不过来。 三婶从六姑手里把孩子接过来:“给我抱抱,诶呦 ,孩子真轻啊,根本看不出来是从那么大一个肚子里出来的。诶哟哟小宝宝,你说是不是呀~” 她伸出手指头去逗,却在半空中凝滞了一下。 只有一下,仿佛一个简单的疑问,但马上三婶就又恢复正常,亲昵地和小宝宝说话:真乖,他都不哭,生下来就这么懂事。??[” 原本想要逗弄宝宝的手不经意地放下,捧在婴儿L身子后面。 六姑才彻底看清楚婴儿L的样子,在旁边骇道:“你、你认真的吗?你要他怎么哭?” 可那俩人都不觉得孩子有问题。 只有六姑绕着她们走了两圈,冷静下来后还是不敢置信,问:“这真是你媳妇生出来的?” “还能有假不成?”何爱梅感到莫名。 六姑:“好好好,是你媳妇生出来的,但是怎么才能生出这个……” 何爱梅故作大方:“想知道怎么生孙子?这多简单。家里和和美美,顺顺当当过日子,媳妇当然就懂事,怀胎生子都比别人快。” 六姑拿捏着分寸,犹豫地说:“你这孩子,以后还是别拿出来了吧……” 这叫什么话!? 何爱梅沉下脸来:“你自己生不出孙子来,就嫉妒别人家的大胖孙子!我告诉你,以后你家添不了丁,再想来抱我孙子沾喜气,想都别想。” 她抱回孩子,独自一人负气走开。 六姑也气得口干舌燥,在她背后喊:“沾什么喜气,谁稀罕你家那东西!” 她们的争吵声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 顺子从人群里看了孩子一眼,就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吧,怎么这样。”顺子跑着回来,和他爹闲聊,语气颇为不解,“那居然是孩子?她几天就生出来的孩子?” 他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L,人家媳妇生孩子,你眼巴巴往上凑?没见过生孩子吗?” 顺子急得跳脚:“你看看那生出来的东西!那叫孩子吗!” 他爹又骂:“大惊小怪,有些孩子就是生下来就是缺点东西。大家都是同村,孩子以后还得喊你一声叔叔,你这么说话多不好听,真不会做人!” 怎么扯到为人处世上了?他爹就爱给人上课,随便啥都非要讲出点道理才行。 顺子更难受了,浑身刺挠的慌:“他怎么喊我叔叔?他喊不出来啊!!他拿什么喊??” 可爹没理他,反而爱怜地往孩子那边望去,目光中的痴意毫不掩饰:“这孩子长得不错,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我看了都喜欢。” “不可能,我小时候绝对不长这样!” “你咋知道你小时候啥样的?现在我说话都不顶用了?” 顺子不敢再顶嘴。 但是这个孩子根本,根本就没有样子啊!! 甚至襁褓里的就不是一个孩子。 婴儿L的小腿小脚白嫩可爱,有活力地一蹬一蹬,能看出来是个男孩。 可他只有下半身。 整个身子从腰斩断,上面空空如也,脑袋、脖子、胳膊、胸骨,什么都没有! 不是一个孩子,而是半个孩子! 但顺子很快就不再纠结孩子是一个还是半个的问题。 因为他听见他爹说:“要是你现在也长这样就好了。” 顺子莫名往他爹那里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一直盯在他的……腰上? 是那个婴儿L被截断的位置。 顺子吞了吞口水,没敢再说话。 渐渐的,事情变得更加离奇。 顺子听见旁边一位叔公也说了一句相似的话: “看这大胖孙子真可爱。多好的媳妇,多好的孩子啊,怎么才能让我家那个儿L子变成这样?” 如果顺子没记错的话,那位叔公的儿L子今年四十了,是个身强体壮的大高个。 如果大高个的身高砍半……会是什么样子?顺子开始幻想。 随即他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什么呢!他爹和叔公都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去砍儿L子。 不会真这么干的……吧。 顺子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乱,惶然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揉搓起来。直到头发变成鸡窝,他心里也还是摸不着底。 围绕着刘云鹤的儿L子出生这件事,村里传播开一种异样的氛围。 激动、兴奋、痴迷,和恐惧、惊悚、惶恐的情绪同时大量出现,让人心脏砰砰砰砰停不下来,兴奋得忍不住去做点什么好事。 何爱梅在人群里整整溜了一圈,向村里大半部分人炫耀过之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刘云鹤的身边。 当然,也有不少人嫉妒她的大孙子,说了点难听话,不过何爱梅不吃亏,都给骂回去了。 她帮孩子和他爸培养感情,示意刘云鹤说:“看,你儿L子,长得多像你。” 刘云鹤:“像我?” 他前些天刚被折腾了一番,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没脾气的日子。 他冷静解释道:“娘,这个东西它,没有身子,只有腿。我,有鼻子有眼。” “小孩嘛,还得再长呢,你不能拿他和你比。” “娘,人生下来都应该有脑袋。没有脑袋的那是……那是……” 刘云鹤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没有脑袋,不仅人该有脑袋,只要是个活蹦乱跳的动物,它都该有脑袋才对啊! 何爱梅显然有着另一番见解,她坚定地摇头:“不对,只要有腿,能传宗接代不就行了吗?反正生儿L子也是为了这个。” 只要有腿就行?能传宗接代就行? 刘云鹤想到了自己,莫名感到不得劲。 何爱梅继续道:“就是有一点不太好,这孩子没长嘴,不知道该咋喂。” 她愁道:“孩子不会饿死吧。” 孩子在她怀里蹬了蹬腿,一脚踹到了她的心口上,给何爱梅疼得直 龇牙。 不愧是长孙,这么有劲儿L⑶⑶[,何爱梅高兴坏了。 “没事没事,奶奶绝对不对让我们长孙饿死,哦呦哦呦,你看他,这小腿多有劲儿L。” 刘云鹤无助地闭上眼睛,他打定主意了,不管别人说什么,反正他坚决不会承认这个是他的孩子。 但他有其它忧心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之前是不是之前答应过卢春玲,她生几个孩子,他就要生几个孩子? 不不不,不可能,怎么会呢,他怎么可能生孩子。 都是这个畸形儿L太怪异了,才让他害怕的。 刘云鹤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小腹。 还好,还是平的。 他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嘲笑自己,想什么呢,怎么会鼓起来。 就算真的鼓起来,那也是他长胖了! 都怪那个卢春玲,生下来的孩子这么怪,让他心里头慌慌的,才会东想西想。 现在众人的话题都围绕着那个孩子,很少有人关注祭典,除了神婆本人。 狂风大作,乌云遮住月亮,晒麦场上黑咕隆咚,慌乱中被丢在地上的火把又被人重新捡起。 云朵凝固,风和月光都定格在某一瞬间,一阵沉重的空气从天上覆盖式地压下来,人们从头顶开始感到被挤压,逐渐无法呼吸。 仿佛有什么东西降临在刘家村,所有人都必须心存敬意,顶礼膜拜。 不需要任何说明,所有人又都望向祭台,神态庄重。 神婆的舞步停下,换了一种声音,用之前从未发出过的沉稳语调开口,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神说,要经历祂的考验。” “神说,死在半路上的人都罪有应得,而最后安全出来的人,会成为祂的使者。” “神说,你们可以进来了。” 这意味着,姥娘庙的门,开了。 可就在跳神的过程中,事态已经变换了几番,现在这些女人最好不要离开。 村长着急地跑过去拦:“等等!” 但他的老胳膊老腿还是慢了几步,眼睁睁看着祭台上的两个女人忽然消失在黑暗里,无声无息。 到了这一步,早就该来的人才将将赶到。 瞎半仙儿L戴着一副圆墨镜,手里摇着一只大号酒葫芦,在路上晃晃悠悠,姗姗来迟。 他把酒葫芦递给垂头丧气的村长,请对方也尝一口:“发生什么了,让你这么晚还打扰我的清修。” 村长推开那只葫芦,和他说正事: “有个小媳妇生了孩子,你快来看看。” 村长让人把抱着孩子的何爱梅叫来,给半仙儿L检查检查。 戴墨镜的半仙儿L接过孩子,用粗糙的大手在半个婴儿L身上摸索,把每块骨头都摸了个遍。 而就在他摸到某个部位时,那婴儿L的双腿一用力,直接把他的胳膊踢到另一边。胳膊肘碰摔了酒葫芦,导致那葫芦破 了个口子,碎裂在地上。 一地的酒香。 怪哉怪哉,瞎半仙儿L扶了扶自己的墨镜。 这孩子虽然只有下半个身子,但能动,腿上力气还不小。 瞎半仙儿L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问村长:“这是谁的孩子?” “云鹤的。” 哦,云鹤,瞎半仙儿L前些年收过的便宜徒弟,那是当初他爹用一坛陈年旧酿换来的师徒缘分。 瞎半仙儿L道:“看不出来有什么怪异之处。这样吧,过两天请神婆到云鹤家里驱驱煞,要是有什么脏东西,肯定逃不过神婆的法力。” 村长却不同意,眉心的川字紧巴巴:“你可是大山门的正经道人,连你都看不出来,神婆能有什么办法?” 半仙儿L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摇着头大手一挥:“孩子他娘呢,再让我看看。” 对了,孩子他娘!也不知道那个卢春玲还在不在草房里头。 村长心道不妙:“你等着,我去叫人。” 村长扯着步子就往草房那边跑,好不容易大喘气跑到了门口。 他把帘子一掀,屋里空空荡荡。 姥娘庙已经开门,人早就被黄皮姥姥带走喽! 村长脸色铁青,骂了一句:“真是见鬼。” 同样难以接受这一情况的还有刘虎。 刘虎在已经空了的草屋前无助地跪下,痛哭流涕,一边打嗝一边嚎啕:“玲纳!玲纳!伟大的玲纳啊!我无法接受没有玲纳的世界,请一定让我追随你的步伐,为你献上礼物!” 村长退步转身,刚好和他碰上。 也就是村长现在心气儿L不顺,看谁都不顺眼,抬腿就踹了刘虎一脚,骂:“疯疯癫癫的,干什么呢?” 刘虎被踹趴在地上,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村长:“都是你,是你把她带走的。” 村长还没见过他这副鬼样子,疯癫就算了,现在连叔叔都敢顶撞,以后还能了得? 村长又补了一脚:“你小子不服是吧,找事是吧?” 一般情况下,碍于村长的身份和辈分,刘虎都只能乖乖挨打,绝对不还手。 但这次,刘虎趁村长不备,往他脸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在对方闭眼的时候猛然反扑,狠狠踹上去。 村长在地上滚了个跟头,背后扎扎实实撞在麦秸垛上,顿时头晕眼花,感觉眼前有金星子在转。 刘虎讥讽道:“老登,不给你点颜色看,还以为我真是泥捏的?” “以前你一点都看不起我,现在好了,我超脱了,我顿悟了,老子不伺候了!” 村长毫无防备,都被打懵了,迷迷糊糊地训斥:“你发什么疯呢!这个护卫队队长的工作,你不想干了吗!” 刘虎呵呵一笑: “我和你们愚蠢的人类根本说不上话。” “你们这群无知的贱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连最起码的敬畏都没有!就算给你机会都抓不住 ,我呸,蠢货!” 他毫不恋战,打完就跑,背影在夜间的小路上变得越来越小。 村长本来就气儿L不顺,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气急了,朝随便什么方向喊:“快来人!谁都行!给我把刘虎带回来,我非得好好管教这个侄子不可!” 刘虎才不管后面有几个人追呢。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去找玲纳,去找无与伦比的伟大的玲纳。 为了这件事,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以及别人的一切。 “姥娘庙里黑漆漆哎,姑娘吓得大肚子哎…” “姥娘啊,今个咋儿L不下地哎,月亮照得心慌慌啊。” “姥娘啊,快快起身哩,娃儿L喊你吃奶哩。” “姥娘啊,早起生灶台,黑天把纸裁……” “不敢点灯,不敢点灯,点灯就天亮喽!” “姥娘庙里黑漆漆哎,姑娘吓得大肚子哎……” 玲纳凭空出现在一个地方,刚睁眼,就听见这首童谣。 和玲纳之前听的童谣不一样,这里的声音更加悠远,曲调更加古老,就像是有人的声音被存放在这里,过了几百年之后才进入她的耳朵。 也有可能是这里的环境封闭,回声太过清晰的原因。 玲纳,周尔曼,孙其丽,三个人明明不在一起,却在神婆说出“你们可以进来了”之后,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孙其丽身上的绳子自动滑落,玲纳就去帮周尔曼把绳子解开。 周尔曼虽然一直被绑在台上,但显然也注意了之前的动静,她忍不住问玲纳:“你真生孩子啦?” 玲纳含混过去:“差不多吧。” 力量太少,只生了半个,说出来有点丢人。 “太可惜了,要是早一点生出来,说不定你就不需要来这儿L了。”周尔曼伤感道,“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 就在她俩说两句话的工夫,孙其丽已经把四周观察了个遍。 孙其丽一个拍手,把两人的注意力拉回来:“现在重要的是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她只后退了两小步,脊背就紧贴住墙了。 这里不仅四面有墙,是六面,包括地面和头顶上,都是灰色砖石垒成的墙体。 玲纳敲了敲,实心的砖块,听不出来砖石后面到底有多厚。 而面前一扇窄窄的院门,每一块石材都又细又长。几层垒起来的宝塔式庙顶,上面覆着长块白瓦,整体用灰砖堆砌,最后组成一间细溜溜,枯瘦的小庙。 大门两边贴着白纸黑字的春联,上头挂了红灯笼,中间横着一块匾,白的,上头用黑墨水写了三个大字: “姥娘庙” 到地方了。 鬼调童谣还在继续,“姥娘庙里黑漆漆哎,姑娘吓得大肚子…”一句话循环多少遍,生怕别人怀不上孩子一样。 孙其丽扣了扣耳朵:“听说,越是危险的鬼怪,唱词就越长。” 周尔曼茫然:“你说黄皮姥姥是鬼怪?不是神仙吗。” 孙其丽冲她一笑,粉桃似的眼睛比花还漂亮,她邀请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尔曼放松了一下被禁锢多时的胳膊腿儿L,来到门前,手心扣住门钉。 她回忆道:“我们还是有生路的。刚刚神婆说过,如果死在半路上,就是罪有应得。而最后安全出来的人,会成为神的使者。” 她记得这么清楚,倒让孙其丽微微惊讶。 孙其丽猜到了她的意图,笃定道:“你想试试。” 周尔曼大方承认:“都到这副田地了,起码要拼一拼吧。” “太好了,”孙其丽又转头问,“你呢,准备好了没。” 玲纳没有回答,她表面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把所有的惊叹都收敛到心里。 【好香好香好香!】 【就是这个味道!!】 【快给我咬一口咬一口咬一口!!!】 玲纳可太馋了,之前她只需要养活自己一个人,但现在除了卢春玲的躯体之外,她还需要养活半个小不点。 孩子是玲纳自己和自己生的,她一个无助的单身母亲,想稍微多吃那么一点点,不算过分吧? 说到吃,玲纳就想起外面那个已经熟透了,香喷喷的,只等她去采摘的果子。 那个刘虎呢?他没有跟着一起来,真是太可惜了。 很巧,刘虎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到了晚上,大家不敢在门外多呆,纷纷回了家。 刘虎却反其道而行,他推开家门之后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存放杂物的房间,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为自己穿戴好,也收拾好。 他娘听见声音,出来纳闷道:“你要干啥去?” 刘虎却深深看了爹娘一眼,回答:“我去做该做的事,送一份礼物过去。” 他娘似懂非懂,提醒道:“不能明天再去吗,现在入夜了,别出门,小心被仙人抓走。” 刘虎却动作不停,快速背上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脚下生风:“早就该去了,我以前就是个傻子,直到今天才终于明悟。” 他说:“我等不了了。” 如果不能成为伟大的玲纳的养分,如果不能被伟大的玲纳吃掉,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一刻都等不了,在这乏味的世界里多呆一刻都是对他的酷刑,他要去找玲纳!去追寻最伟大的信仰!他的光! 啊!伟大!! 第 23 章 正版 姥娘庙大门被推开,发出一声刻板冗长的 “吱呀——呀——” 沉积多年的寒气就从庙里冲出来,飘飘忽忽的白气也不知道是雾还是霜,泛着雨后泥土里潮湿发霉的腥味。 “姥娘庙里黑漆漆,吓得姑娘…” 重复了很多遍的唱词突兀停下,被开门声惊到了似的,在某个断音处戛然而止。 周尔曼先探头向里面望去,才发现那歌谣唱得没错,这间庙里除了白雾之外,只有黑漆麻糊一大片。 门外还有两个灯笼挂着,红彤彤的光晕高高照下来,勉强能看清四周。 门里面可就不行了,没光源,还有雾气挡着,又暗又模糊,最多只能看到脚边三步的范围,一眼望去基本上就是个黑窟窿。 周尔曼刚刚还不觉得冷,她被抓之后一直处于心跳加速的状态,紧张感带走了所有寒冷。但现在人都已经到了姥娘庙,被庙里潮乎乎的小凉风一吹。 尖锐的冷意顺着脊椎尾骨一路向上,直冲头皮,让她打了个哆嗦。 “这是,神庙?” 怎么鬼森森的。 周尔曼谨慎地观察了两秒,没有冒然踏过门槛。 孙其丽才不管这些,她第一个上前。 庙门太窄,她还在周尔曼身边挤了挤,一扭腰,就从缝隙里头灵活穿过。 “听说夜里的姥娘庙和白天的姥娘庙不一样,完全是两副样子。”孙其丽环视一圈,在原地跳了两下,检查这里有没有危险。 “夜晚代表惩罚,白天代表奖励。” 她们三个是被惩罚到这里的,只有经历过神的考验才能离开。虽然还不知道考验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玲纳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那如果我们一直不进去,会怎样?” “当然是饿死在这里喽,”孙其丽嗤笑,语调略带着点轻慢,“不过你进去也可能活不成。你要是胆小不敢进,就自个儿留在这儿算了,就当是给自己留个全尸。” 玲纳:……这好像是人类说的什么,激将法。 孙其丽这怪物学得还挺多,玲纳感叹,她可真像个人。 玲纳就挨着周尔曼的脚步进门。 等三个人都进入庙里之后,没走两步,身后就出现“嘭”的一声响。 大门即刻关闭,门缝里都透不进来一点光。 与之相应的是,庙里幽幽亮起了几团绿莹莹的东西。 一、二、三…… 玲纳数了数,一共十二盏绿灯,悬浮在空中,每个都只有一丁点大,两两成一对儿。 周尔曼试图摘下一颗绿光用来照亮周围,她伸手去摸,没把灯拿下来,她自己却惊叫了一声。 “这是什么东西?”坚硬的触感,让周尔曼搓着手心退后几步,和玲纳紧紧挨在一起,不敢再往前。 等到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三个人才都看清那几团绿光到底是什 么。 是六个姿态各异,和人一样高的神像,灰石雕刻,五官比较粗糙,眼珠子像烛火一样发出绿色的光。 六个神像围成一个半圆,目光不偏不倚,刚刚好汇聚在三个活人的身上,从一开始就盯住了她们。 它们的神态完全不同,或大喜,或大惊,或大悲,但每一张脸都夸张极了。笑的那个呛出了半颗内脏,惊的那个瞪出了一双眼睛,悲的那个把自己哭成了人肉干…… 玲纳往边上走了两步,那六道目光也黏在她身上,跟着她一起转。和村长家的纸人不同,这里神像的位置并没有移动。 神像后面各有一个石窟,它们六个伫立在石窟前,仿佛尽职尽责的守门人。 庙里就这么大点地方。 前头是怪模怪样的神像,后面大门紧闭无路可退,连头顶上的天空都被墙封住,让人喘不过气来。 玲纳感觉自己的手被周尔曼攥紧了,她就伸手把孙其丽也拉回来,三个人肩膀挨着肩膀,整整齐齐挤在一起。 空气里忽然出现一道男声。 不知道从哪个阴暗角落发出来的,夹着嗓子,尖声细气地说话: “诶呦呦,小姑娘们,别害怕。” 周尔曼又被惊到,急急往后缩了两步,后背撞到门上,她却捂紧了自己的嘴,没再叫出声。 那个声音显然听到了响动,就像偷腥的老鼠一样,又发出细碎窃笑声,哄道: “这儿是黄皮姥姥的神庙,姥娘立下规矩,会挑选贤惠善良的女人出来,保佑她们。只要你符合规矩,就可以全须全尾地出姥娘庙喽~” “放心放心,姥娘只会对你好,祂可是你的姥娘,祂怎么会害你呢?” 玲纳看了一圈,没找到声音的源头在哪里。 孙其丽试着和这个声音交谈:“怎样才能符合规矩?” “你需要完成姥娘的考验,来证明你是个好女人。” “别担心,很简单的,好女人都能通过这样的考验。” 孙其丽又问:“所以到现在为止,有几个人通过考验?” 好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那声音沉默片刻,突然恼羞成怒,用撕裂般的声音吼道:“他们送进来的都是一群坏女人!姥娘好心改造她们,她们居然还学不会!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坏女人就该受到惩罚!” 三人就都明白了。 能活着出去的不说一个都没有吧,可能也就只有一两个。 那些死在庙里的人或许都进了这道声音的肚子,它正躲在暗地里窥伺,等待一道新的美餐呢。 不过,玲纳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活着出去。 要是能吃到一口香香的神,就算叫她在庙里什么也不干,每天只是吃了睡睡了吃,她也愿意。 那道声音平复了一下心情,又用昂扬的语调告诉她们:“这里每一个神像后面都有考题,只要你们一一完成姥娘出的题目,就可以出去喽~” “嘿嘿嘿,很简单的,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喽。我相信你们都是好女人,对吧?” 不知道是那声音的操作,还是她们真的适应了黑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六个石窟和六个石像摆在面前,代表了黄皮姥姥的考题,各不一样,任君挑选。 这里只有这么点大,要想获取更多的信息就必须进石窟。就算她们不相信那道声音,也只能乖乖进去寻找线索。 考题听起来没有时间限制,周尔曼就多犹豫了一会儿,小步上前,一个神像一个神像地检查过去。 而玲纳和孙其丽对视一眼,已经发现了苗头。 根本不需要看,一股子香味从第三个洞窟的方向传出来。只有那一个特殊,其它窟窿里面干干净净,什么味道都没有。 玲纳对那个石窟势在必得,她和孙其丽的目光一碰撞,就明白: 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怪物也想抢东西吃,不能让她抢先!】 二人暗地里用目光较劲,那边周尔曼已经计划好了行动。 “我看第一、二、六个洞口更大一点,如果出了什么事方便逃跑。我们就从这几个石窟开始,一起进去,怎么样?”周尔曼扶着其中一个神像的胳膊,边走边看。 她给出的几个选项里就没有第三个石窟。 孙其丽听了一耳朵,率先向周尔曼表态:“我看这个考题好像很难的样子,要不你们去吧,我就先不去了。” 玲纳有样学样:“你不去,那我也不去。” 二人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就像商量好了一样。 周尔曼茫然地回头看她俩:“你们是打算放弃了吗?” 这么突然,没有一点预兆,刚进门就双双放弃。 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孙其丽熟练地打哈哈:“也不是,再说吧,等会儿再说。” 至于这个“等会儿”到底要等多久,就说不准了。 周尔曼手里的动作停下来,敛眸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其实也很好理解。 她俩一个是刚生产过的孕妇,一个是伤还没好的病人,本身就比较脆弱,再进到这阴森森的姥娘庙里,害怕也正常。 可,既然都已经到了姥娘庙,死亡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命运,那为什么不稍微拼一拼,这辈子不留遗憾呢。 周尔曼咬咬牙,看来自己要扛起大旗了。 她怒其不争,冲俩人吼道:“你们两个振作一点!起码我们还活着呢,不是吗!” 玲纳和孙其丽被她吼得一个激灵,都没想到周尔曼还能发出这种声音。 周尔曼刻意装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威胁她们:“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谁先放弃了,我一定活着出去,挖你们的坟,抽你们的骨头。” 那张脸用力挤出凶狠表情的模样,同时让两个非人类受到冲击。 玲纳有点分辨不出,周尔曼的语气好像是恶意 ,说的话也好像是恶意,但她就是听不出一丁点不好的意思来。 这是什么?又是人类的花招吗? 莫名地,她和孙其丽就应下:“……好的!” “我们会好好活下去的!” 说完,孙其丽就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似乎也在疑惑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但还可以补救。 孙其丽再开口:“不用一起进去,为了节省时间,我们每个人进一个洞口,出来再分享经验,怎么样?” 周尔曼思量一下,确实是个办法:“可以是可以,只要你们不怕……” “我们不怕!”玲纳抢答,整个人因为要吃东西而充满了希望。 周尔曼紧了紧自己的衣服,闷头说:“那好,我进第一个,你们要是怕了就来找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玲纳和孙其丽同时:“好!” 她们目送周尔曼进了石窟。 前一秒,周尔曼的后脚踏进洞口。 后一秒,玲纳的触手就绕到了孙其丽的身后! 反正这里没有别人,就放开了打,物理攻击和精神攻击都用上,照着孙其丽的躯体就一阵猛攻。 孙其丽痛呼:“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打到了我的腿,我的头也跟着一起痛!” 玲纳这边也不轻松,她觉得对方的触手是不是过于粗了,怎么围上她的身子之后就不松开了? 直到孙其丽的“触手”出现在玲纳正面。 两个人都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你的触手怎么不太一样?” “你的尾巴好奇怪!” 俩人同时一愣,然后再度开口: “你说什么尾巴?” “触手是啥?”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 玲纳苦恼:“……所以你不是怪物。” 孙其丽震惊:“你竟然不是妖精?”! 第 24 章 发表 石窟里进了风,风还不小。 黑暗中,周尔曼点起一支蜡烛,在晃晃悠悠的烛影里捏着线头,眯眼寻找针孔。 她手里的针孔比普通缝衣针要细,线头倒是更粗更软,不好穿针。 周尔曼找得眼睛疼,看东西出现了重影,才终于让线头的一端略略穿过小孔。 她松一口气,从针孔另一边拉长棉线,胳膊肘伸展的时候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一卷白线。 线卷骨碌碌落到她脚边,顺着滚到石窟另一头。周尔曼弯腰想捡的时候,那东西已经滚了好远。 她抬头,顺着线卷的运动轨迹看去。 一只布满皱纹的老手帮她捡起线卷,缓步向这里走过来。 老婆婆头发泛黄,佝偻着腰,慈眉善目的脸上满是笑容。 她声音苍老,不急不缓道:“专心做工,只要做好衣裳,我会给你奖励的。” 周尔曼便埋头,继续她手里的活计。 腰围一尺四,胸围二尺六,臀围二尺八,脚三寸。 周尔曼的任务是按照这样的尺寸做出一套衣裳来。 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身材,腰细得夸张,脚也过于小了些,周尔曼拿着木尺测量布料,用炭笔画上裁剪线。 这里的布料、剪子、针线一应俱全,只缺一双巧手来把它们组装起来。 虽然石窟里的婆婆说,如果完不成任务就要把她吃掉。但周尔曼对针线活很有心得,这种小任务,她一个人就可以做三套。 周尔曼对自己的绣活儿非常自信,想着可以帮玲纳和孙其丽也分担一些。 那两个人应该也还在完成任务吧,周尔曼担忧。 或许她们正在其它洞窟里担惊受怕呢,也不知道她们身上的伤还疼不疼。 这样一想,怪可怜的。 但实际上,周尔曼心里念叨的两个人并没有进洞,而是在姥娘庙的院子里吵架。 玲纳认为这个世界着实有点绕了,让她一时间把握不住。 她先伸长触手,用粘腻的软须堵住对方喋喋不休的嘴:“先等一下!你说的不对,蛇这种动物我知道,蛇没有腿。” 孙其丽翻了个白眼,滑溜溜的大尾巴一挥,就把玲纳的触手打掉。 孙其丽冷笑:“章鱼也没有腿,你的腿儿从哪里来的。” 玲纳:“再说一遍我不是章鱼!我是怪物!” 孙其丽淡淡道:“章鱼。” 玲纳骂:“臭蛇!” 孙其丽炸了,尾巴尖都竖起来:“臭章鱼!!!” 两个人的“坦诚相见”并没有带来和平,反而加重了不同世界体系里的物种歧视。 但这里并非只有她们两人。 神像的其中之一,第三个洞口前神情惊恐、两颗眼珠子撑爆眼眶的男人雕像,在无人的角落处悄悄转动了一下眼睛。 玲纳抡起自己新长出来的一半触手,用硬实 的骨节捶打蛇尾,使其变得滑嫩劲道。 孙其丽扭着腰逐渐变大,蛇头蹭过天花板,又弓着身子向玲纳冲去,居高临下的视角,她张开血盆大口,两颗锋利的毒牙闪着晶莹的光。 蛇头不断向玲纳吐信子,那条分叉的小红舌头刚刚贴近玲纳的眼睛,大蛇就突然开始下巴歪斜,口涎滴落。 整条蛇变成对眼,一副痴呆模样,蛇头从空中重重砸落在地。 玲纳用了她刚刚得来的新天赋:愚痴。 一般来说,像臭蛇这么大体积的怪物,应该对精神攻击有一定的抵抗力才对。 而这条蛇却像一辈子从来没接触过精神污染一样,是一张白纸,随便一个攻击就能让它吃瘪。 不过臭蛇的恢复能力还行,它重新变回孙其丽的样子,屁股后面拖着长长一条尾巴,气势汹汹地跑来问:“你刚刚做了什么?你对我放毒了?我怎么没发现???” 玲纳:我不和傻子说话。??[” 孙其丽更气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焰,尾巴横扫一圈,狠狠打在神庙的一切事物上,恨不得把周围能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毁灭。 当她的尾巴尖在其中一个神像身上抽打了两下之后。 神像痛呼:“哎呀!” 孙其丽:…… 玲纳:…… 孙其丽头晕:“我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东西?你又对我放毒了?” 玲纳也严肃起来:“你没听错,确实有东西在叫。” 打架暂停,双方一致决定先把误入战场的东西解决一下。 刚刚的声音消失不见,庙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六双发着绿光的眼珠一齐安静地望着她们,仿佛她们打架时的围观观众。 这些绿光长得一模一样,看不出是哪个发出的声音。 触手就像橡皮筋一样伸长,在地面上留下黏糊糊的湿痕之后就向上攀爬,挨个爬上去试探。 找到了!其中一座神像在触手底下颤抖! 触手趁机一圈又一圈地卷住那座神像,然后用力往回拉。 神像尖叫:“不!停下!该死,怎么又是你!我不和你们作对,我和你们妖精无冤无仇!” 玲纳把它拉到面前打量了一下。 这个石头雕刻的人长相普通,除了表情太过夸张之外没有任何记忆点,看着十分眼生。 玲纳问:“你认识我?” 神像嘟囔:"你什么记性啊,我们在村长家见过,当时你还带着个人类,你还咬了我一口。" 神像活动自如,把手上的缺口露出来:“你看,你给我咬的。” 玲纳:…… 想起来了,但她咬它的可不止是一口。 她记得自己已经把它完全吃掉,连渣都不剩,而现在,这个纸人又恢复成“被咬了一口”的状态,出现在姥娘庙。 可惜的是,这里的纸人身上没有香味,一点点荒谬的味 道都没有。 玲纳不死心地检查道:“你认为自己是什么?” 神像奇怪地看她:“我当然是纸人了,你还不知道吗?” 玲纳才彻底放弃吃掉它的打算,叹气:“村里的纸人应该很多才对,我怎么就单单遇见了你三次。” 神像指出:“说你记性不好吧,是两次,我们遇见了两次。” 它并不记得自己被玲纳吃掉的事情,记忆似乎在某个时间点断开,然后又重启过。 神像继续道:“你当然看不见其它纸人,它们都去村子里搜刮人类了,看有没有能剖出心肝的人,把心肝挖出来装在自己身上。” “那你呢?”玲纳问。 纸人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确定自己就是纸人,我对变成人类这件事,没有那么执着。” 纸人纠结:“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很不上进?” 玲纳偷偷藏起自己短触手。 ……因为她把它的荒谬吃掉了,现在都已经消化完了!它的执着和上进早就变成孩子和触手了! 玲纳安慰它:“这样很好,每个纸人都应该有不同的追求,你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是我见过最特别的纸人。” 纸人有点受宠若惊:“真的吗?” 玲纳狠狠点头。 孙其丽倒是没把这玩意当回事。 之前玲纳吃东西的时候她虽然没看见全程,但也知道纸人死过一回的事。 孙其丽的目光越过神像,直接和玲纳说:“这玩意是不是不会死,它还在门口挡路,要不先杀了算了。” 神像的脸原本就定格在惊恐的神态上,现在更加害怕,绿油油的眼珠子生生崩出了红血丝。 玲纳摊开手,示意:你请。 孙其丽讥笑:“不是吧,你不会是不敢杀吧。” 又是激将法,这种人类的小花招。但这次玲纳是真吃不下去,她不置可否。 孙其丽继续呛她:“你连这么个小东西都不敢杀,还给人类生孩子,窝囊死你,幸好你不是妖精,不然我都跟着丢脸。” 纸人的命运介于要死和要活之间,精神状态在孙其丽的几句话里反复横跳,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 它有一点点恨这个世界。 玲纳婉拒:“不了吧,我现在还没有饿到那种程度。” 但如果孙其丽能吃下这种没有味道也没有营养的东西,玲纳会对她表示敬佩。 纸人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结果居然连这东西都不敢……” 孙其丽一个急刹车:“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饿不饿的?这和饿不饿有什么关系? 纸人也发觉不对,重新打起精神听。 玲纳想起来:“但是你之前问过我的那个刘虎,他现在已经可以吃了。” 孙其丽仅凭常识进行推断,大脑飞速运转,转到了某个不可思议的方向:“……杀他们又不是为了吃。” 那个名叫刘虎的人类长得那么丑,她居然吃得下!这条章鱼不挑的吗??? 可玲纳是个实用主义者:“不吃,那你杀来干什么?” 纸人:…… 孙其丽:……她一条蛇听了都觉得变态。 玲纳也奇怪:“你们妖精,不吃人吗?” 要吃也得挑个细皮嫩肉的,肤白貌美的吧,比如说周尔曼那样的。 孙其丽礼貌婉拒:“暂时还没有那么饿哟。” 玲纳才发现事情的关键点。 “所以说!”玲纳激动地卷起触手,在空中张牙舞爪,“所以说你也不吃这里的神?” 短短一段谈话的时间,孙其丽的世界观被震撼了八百回。 她沉默地抱住自己的尾巴。虽然她决定尊重每个人的喜好,但还是感到过于变态了,有点承受不住。 孙其丽缓缓吐出一口热乎气儿,声音有点飘:“黄皮姥姥是个满头黄发的老太太,你,你真的要吃?” 这俩人一个说城门楼子,一个说胯骨轴子,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纸人似乎听懂了点,它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生怕她俩又把话题引到它的身上,只好紧紧闭上嘴巴。! 第 25 章 玲纳冷静下来:“我不信。” 玲纳身上只留有一点卢春玲的记忆,除此之外,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而卢春玲是人类,也从来没见过妖精。 那岂不是孙其丽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仔细问清楚:“既然你不吃,那刚刚为什么要和我抢?” “谁和你抢了,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孙其丽愤慨的语调里甚至带着一点委屈,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向玲纳的触手末端,“我给你眼神暗示,让你和我一起进去,结果你呢,你的章鱼腿儿呲着大牙就冲我扑过来。” 那两条罪魁祸首还得意洋洋地支愣在空中,故意模仿蛇尾的样子蜿蜒摆动。 说到眼神暗示……玲纳回忆,当时情况未知,她刚刚转头,就看见孙其丽睫毛弯弯,向她投来一个明晃晃的勾人笑眼。 过于漂亮,让玲纳感受到了极大的侵略性。 玲纳恍然,原来那种眼神是表达友好的意思,不是在邀请打架。 孙其丽挑起她浓艳的眉,不咸不淡地质问:“你说实话,刚刚是不是想吃了我。” “没有。” 玲纳面色坦然,还补充道:“放心,你身上一点也不香,我就算吃那个无聊的纸片子也不会吃你。” 孙其丽:……这话听着,让人莫名有种挫败感。 纸人也沉默了。 无聊的纸片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一阵冷风吹过,洞窟里传来几声异样的响动,偏偏每一个洞口都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 潮湿的咸味随风扩散在空气里,和神庙里积压许久的土腥气混在一起,闻起来沉甸甸的,出现了怪异的违和感。 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事情正在某个角落缓慢发生。 直觉让三人同时开始注意音量,压低声音。 玲纳轻声问:“你也要进第三个洞口,你进去干什么?” “找我祖宗。”孙其丽没好气。 冰凉的石像挤在两人中间,一双绿眼睛来回摆动,时刻关注着氛围。 纸人颤巍巍伸出两只石头手来劝架:“消消气消消气,大家别骂人昂。” “没有骂人,就是找我祖宗。”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是她自己的祖宗,和别人没关系。 孙其丽看了看这俩非人类,凑近了小声说:“我祖宗丢了。” “据说是很久之前和别的妖精出门约架,出了门,然后再也没回来。我找了好久,半年前祖宗给我托梦,我才找到刘家村,打听到黄皮姥姥的事。” “说不定我祖宗就死在这个黄皮姥姥手下,我想找到她老人家的遗骨。” 玲纳一琢磨,发现:“你从村外来?” 村里的女人都是被黄麻子用推车推进来的,逃跑的时候也会跑到黄麻子手里,出不去,也没见外面的人闯进来。 这条蛇居然自己进来了。 “没错。现在你知 道了我的目的,我也知道了你的,我们约定好,互不打扰,怎么样。” 孙其丽伸出尾巴,用尖尖勾出一个弯来,要和对方约定。 玲纳领会精神,也用一条触手勾成弯弯,凑近她的尾巴,一口咬了上去。 孙其丽:…… 趁孙其丽还没反应过来,玲纳非常遵守约定,不打扰对方,自己转身就往第三个洞窟走,怕谁出尔反尔似的。 洞口前曾经摆放的神像是纸人假扮的,现在纸人被玲纳拖拽走,地面却留有痕迹,一块方形的尘土印。 看着有点奇怪,说不定踩上去之后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玲纳一脚踏上去。 没反应。 她又在原地使劲跺了跺脚,就继续往洞里走,没走两步,终于发现了东西。 就在洞口不远处,方形石台缓缓升起。 最上面趴着一只阖眼休息的巨型蟾蜍,体型足有半个人那么大,黄绿相间,身上密密麻麻都是水泡。 听见有人进来,那蟾蜍才睁开拳头大小的半只眼睛,往底下瞧。 它打量一眼,就不满意道:“小姑娘,你的东西呢?” 这个声音,是刚进庙时候的公鸭破锣嗓。 玲纳仰头问:“什么东西?” 那蟾蜍的大肚子鼓了鼓,发出一声刺耳的咕呱,放松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才不耐烦道: “真烦,你先去其它洞口,每一个神像后面都有考题,你要一一完成姥娘出的题目,拿到东西再来。” 玲纳目光从高台顶端一直滑落道地面,计算着长度。 她没有动作。 蟾蜍更加烦躁了,不情愿地解释: “等你拿到东西就可以进去看姥爷了,每个进去的人都能向姥爷许一个愿望。到时候不管你是要出这座庙,还是出村子,或者想要其它任何东西,姥爷都可以满足你。好了好了,快去吧。” 【明明是姥娘庙,怎么只听到了姥爷?】 “那黄皮姥姥呢,祂在哪里?”玲纳直接问。 “真没礼貌!” 大蟾蜍张开嘴,里面竟然是一圈属于人类的牙齿,它的上牙膛完全暴露出来,愤怒叫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我可是神的守门使者,我要和你解释这种问题?到时候等你向姥爷许愿,不就什么都能见到了?” 它看上去很生气,双眼瞪到最圆,不,不只有双眼,浑身的眼球都从皮肤上大大小小的水泡里浮现出来,眨眼频率相错,数不清的眼球接连转动,混乱地闪烁…… 孙其丽跟在玲纳身后,刚进来就被这副画面晃花了眼睛,眩晕感突如其来,伴随着怪诞的刺激性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出现,就算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 她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脑袋,试图保持冷静。 而玲纳终于发出舒心的感喟。 【就是这个!这副模样,这种香味!】 触手悄悄摸上石台,一前一后延伸到石 台顶端,之后突然腾空,对蟾蜍张开利齿。 大蟾蜍没想到还会有这种东西,伸长了舌头企图打掉触手。就在和其中一条触手亲密接触后,它突然愣住两秒,忘记了闪避。 下一刻,它身后的触手就咬中了食物。 大蟾蜍被整只叼住,皮肤上的眼睛在挤压中爆出汁水,它:“咕呱!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为姥爷看门的金蟾大神,你不怕神会降罪吗!” 这东西好像有点毒,口感麻麻辣辣的,眼睛很脆。 玲纳很喜欢,就没有和食物多聊天,一口全吞了。 孙其丽刚刚恢复精神,一睁眼,就看见那蟾蜍在章鱼腿底下汁水迸溅。 有两滴黏液刚好溅飞出来,落到了孙其丽的脸上。 她:“你……” 她:“不是你……” 还真吃啊!!! 这么丑!它浑身是!浑身都是!眼睛!!! 洞口还有个石像正在歪着身子往里看,原本就胆小沉默的纸人,变得更加胆小,更加沉默了。 蟾蜍的能量顺着触手化开,暖暖的,让玲纳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 份量不大,但味道还可以。 开胃菜就这么好吃,那里面的什么姥爷和姥娘,还了得? 玲纳回味了一下,就准备去其它洞口收集蟾蜍所说的东西。 向姥爷姥娘进发! 嗯?孙其丽怎么不动。 看孙其丽惊愕的样子,她果然还是想吃一口吧。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玲纳先一步威胁道:“它确实很可爱,但你已经说了不吃,以后要是来抢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 现在孙其丽信了,玲纳一定不是章鱼精。 那种东西,可爱?呵,就没有哪个妖精的审美会如此独特。 “不是,你,”孙其丽问出来,“修道者克制口腹之欲,偶尔吃几个就好。真的有这么饿吗,你怎么连那种东西都吃?” 孙其丽的目光震惊中带着些许敬佩。 “而且,你就这么吃了它,后面要怎么和那个什么姥爷交代啊?” 孙其丽:“等等……” 她明白了。 …… 玲纳走出洞窟,琢磨着下面该先去哪一个洞比较好。 按照刚刚蟾蜍说的,需要从所有洞里完成考题,然后再去第三个洞,才能见到姥爷。 玲纳从第一个洞窟开始观察。 洞口的神像是个喜悦的女人,神情定格在她最开怀的时刻,透过她的嗓子眼可以直接看到卡在喉咙里的内脏。 样子怪怪的,但是没见过。 第二、四个洞口的男人都惊恐不安,表情和纸人扮演出来的很像,但却多了些愤怒,瞪出来的眼珠子略带威胁的意味。 第五、六个洞口有一男一女,都在哭泣流涕,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心脏,泪水化成了河。 堂堂黄皮姥姥的庙,只摆着五个神 像,这对于一座神庙而言,规模是不是有点小? 玲纳琢磨着,有姥娘也有姥爷,最起码也得安排两个院子吧。 怪物为神祇制造宫殿,恨不得把整颗星球都用上。而人类为神祇制造的宫殿,居然会简陋到这种地步……不对劲。 纸人享受着难得安静的环境,好不容易才跑到玲纳旁边,鼓起勇气说一句:“你、你们也去找姥爷吗。” 玲纳听出来:“也?” 这个纸人也想去找神。 “听说神庙里的姥爷会实现人的愿望,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石像的惊恐表情变得扭扭捏捏,做出眼珠爆裂的羞怯姿态。 孙其丽现在见不得一点丑陋的东西,嫌弃道:“你就用这副石头样子?” 纸人急忙保证:“我可以变成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我随便拿一个人的样子……” 她收住了声音。 第一个洞窟里的响动变大,脚步由远及近,渐渐从洞口走出来。 周尔曼的语调听上去比较轻松,应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她唤:“玲纳,你的袄子是不是破了,我拿了针线出来。” 她回到被神像包围着的空地,这里似乎比刚刚更冷了些,还起了风。 而她的两个同伴都还在原地,挨在一起说悄悄话,关系很好的样子。 越往玲纳那边走,周尔曼的脚步就越是迟疑,最后她停在远处。 沉默一会儿后,她皱着眉道:“我好像看见了黄云,你们能看见吗?” 玲纳往后一瞧。 原本纸人该在的位置上,石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已经去世的黄云。一张娃娃脸,面色红润,大眼睛眨了眨,活灵活现。 这纸人动作还挺快,说变人就变人,一点思考时间都不留。 周尔曼迷茫:“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吗?” 孙其丽不说话,玲纳也就也没开口。 想不到周尔曼竟然迅速接受了这个画面,她继续向玲纳走来,平平淡淡道:“那好吧,快转过身,我看看你的袄子。” 玲纳在她手上转了个圈,然后立定,等着她在袄子上一针一线地绣。 周尔曼咬着从洞窟里拿出来的线头,自己和自己念叨: “姥娘庙有这些鬼东西很正常,毕竟是神庙。” 【不,不太正常】 周尔曼絮絮叨叨:“原本我还怕呢,书还没念完就进了刘家村,我要是死在这儿,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记得。” “我以前不怕,只是因为不想变成刘家村的人,不想像村子里的每个女人一样活着,像奴隶一样,完全受他们的摆布。” “但如果人死后真的不会消失,那我就更不怕了。”她绣着绣着,突然如释重负般,笑了起来。 “活不成就算了,哪怕是死了变成鬼,我也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玲纳的红袄子被一双巧手缝补好,衣裳不怎么透风了。 不知道从哪一句话开始,玲纳好像突然有点明白: 【原来人类是这样的】 大概介于狡诈型怪物和低意识怪物之间,能骗到别人,也能骗自己。 周尔曼缝好之后打了个结,咬断线头,又拍了拍那件红袄子,左看右看,觉得满意。 她才想起汇报刚刚的事。 “你们俩个不敢进洞窟吧,我可是进去之后又出来了的。放心,那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个黄头发的婆婆让我裁衣裳,说完成任务就会给我奖励。我做完衣裳之后,就马上被放出来了。” “她人很亲切,还帮我捡东西来着。” 孙其丽思索:“黄头发,老婆婆,你见到黄皮姥姥了?” 纸人面对周尔曼的时候胆子大了点,忍不住插嘴:“不可能,你看到的只是庙里的幻影,姥娘才不会出现在这里。” 周尔曼克制住视线,不让自己往“黄云”那边看,怕惊扰了对方。 她的目光环绕一圈,瞥过缺失的神像,到底看没看见不知道,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的沉默给了纸人很大的信心,纸人才把憋了很久的话匣子打开。 “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见姥爷了。你们想要许什么愿望?” 没有人回答,三个“人类”一致选择忽视“黄云”,开始讨论接下来去哪个洞口。 “反正我想回到村长家。” 纸人就自言自语:“虽然我现在进不去,但我总感觉……我的一部分还留在那里。” “我到底把什么东西忘到村长家了啊……”纸人想不起来。 清早起床,村长先去视察了一遍自己的林子。 每棵小树都安静在树坑里待着,排列整齐。阳光一晒,那些嫩黄的嫩绿的芽儿就开始生长,从土壤中汲取生机。 树上绑着的纸人也很高兴,一个个喜笑颜开,舒坦地晒着太阳。 村长的步伐穿过纸人林,用手指头点着清算数量,总共数了三遍。 松软的泥土打湿鞋子,村长不怕脏,干脆整个人趴下来,把脸也埋下去,狠狠吸一口土里的湿气。 不妙啊……纸人怎么只剩这么点了。 他愁得眼角皱纹又多了好几条,本来人就显老,现在更加憔悴了。 响起敲门声,村长一喜,以为是送存货的来了。 他浑身泥土也没清理就跑去开门,身后留下一地的泥脚印。 拉开门,看见几个客人,他脸上一下子由期待转变为失望。 刘生财在门口一脸讪笑,推了媳妇一把,示意她说话。 何爱梅就着急地哎呦哎呦起来:“哎这孩子,刚生下来就命苦。他娘没了,他还不吃东西,苦命啊。” 何爱梅把半截孩子举起来给村长看,孩子的双腿还在动,不见疲态,但显然没有用来吃东西的部位。 “我专门给他熬了肉汤,把他整个泡进去,可他不喜欢,一点肉汤都不愿意沾 。” 她求助:村长的孩子多,能不能教教我家,这可怎么办啊。▎▎[” 刘云鹤就在村长跟前劝自己父母:“回家吧,别丢人了,人家村长也没有这样的孩子。” 何爱梅又和他吵:“这样的孩子怎么了?我们好歹是个男娃,就是比那些个丫头片子值得尽心。” 不出意外,刘云鹤又一次被气的七窍生烟。 他反手扶着自己的腰,肚子挺起来的时候咕噜噜动了两下。 真是的!大冷天的,肯定是有凉气在肚子里蹿。 刘云鹤真后悔和爹娘跑这一趟,别人肯定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喂,就让那孽种饿死算了! “没事,”村长却在沉思中产生了点想法,“好像神婆那里有办法,你们找时间请请神婆,顺便给你家一整个驱驱煞。” 刘生财和何爱梅得到了办法,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村长却还是守在门口,不知道在等谁。 直到路上的车轱辘声响起,村长才终于放下心。 他向来人抱怨:“都快用完了,怎么才送新的过来。” 黄麻子道了声:“抱歉,抱歉啊。” 就哼着熟悉的童谣,搓着手指,数村长给的票子,一张一张又一张。 整个刘家村就数村长大方,要的货也多,给的钱也多,黄麻子最喜欢做他的生意。 快数完的时候,黄麻子停下来和村长唠闲话:“听说刘虎跑了,一晚上没回家。这是啥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刘虎?”村长想起来,这个刘虎发疯和自己作对来着,他冷笑一声,“哦,刘虎啊,他怕是回不来了。” “让家里人早点准备后事吧。”! 第 26 章 刘虎是大晚上出的门。 月亮高照,别人家都已经锁门熄灯,生怕脏东西进到家里来的时候。 他不顾家人的劝阻,自己收拾好包袱,把长条形的布包横挎在背上,然后就推开自家院里的铁门,踏入了夜晚的刘家村。 刘虎可没和什么人学过法术,他自认为是七尺男儿,走路从来都堂堂正正。 平时他护卫村子的时候也算是有些威风,现如今走在阴森冷寂的刘家村小路上,全靠一身正气。 当然,还要依靠他内心那种强烈的,远离愚钝人类,奔向伟大玲纳的愿望。 这么大一个人类独自出现在乡村小路上,就像一只迷路羊羔出现在狼群里。让躲藏在阴影中的东西们动了动鼻子,悄悄盯住他的背影,目光热切。 风中的嗡嗡声很重,刘虎什么也不管,闷着头一直往林子里走,任凭守村仙人扑扇着翅膀飞到他耳朵边,然后稳稳降落在他的脖颈上,他也没有察觉。 大蚊子足上的倒刺攀附在人类皮肤上固定好,就搓了搓细长的前肢,准备大快朵颐。 它的复眼打量许久,最后挑了一条最粗壮的青色血管,口针才深深刺下,埋头扎进刘虎的脖颈里,贪婪地吮吸。 刘虎还是没有反应,继续往林子的方向行走着。 他的冷汗早已经在玲纳诞生的那天流干了,现在胳膊和腿上皮肤皱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尤其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只剩个子没有缩水,还可以充充场面。 守村仙人使劲吸,用力吸,肚子都吸成瘪的,口针差点断在里面,也没喝到一口人血。 这个人类怎么这么干巴? 大蚊子兴冲冲飞过来,什么也没尝到,最后往皮肉里吐了一大口唾沫,败兴而归。 刘虎的脖子上就空空肿起一个包,向侧面越长越大,最后变成和脑袋一样大的瘤子。肩膀被压塌了,变得一高一低。 猛一看他的背影,还以为是细杆子上歪歪插着两颗西瓜。 刘虎拐过一个弯,眼瞅着就快进林子了,一路上都没见人影,这时候他却听见有人来攀谈。 “喂,兄弟,去哪儿啊?” “去姥娘庙。”刘虎回答。 那人攀住他的肩膀,脚步就跟在他身侧:“黑天去姥娘庙,路可不好走啊。” 刘虎不当回事:“从来也没有好走的路。” “那咱俩搭个伴,”那人的手就放在刘虎的瘤子上,帮他挠了挠红肿的表面,好心道,“兄弟,我正好顺路,送你一程。” 刘虎纳闷:“谁跟你是兄弟?” 这时候的刘虎变得异常聪明谨慎,他还没走几步,手就绕到背后,从背包里抽出一根带金属头的长木棍。 什么话也没说,没有任何预兆,他一榔头敲下去,身旁的这位兄弟就扁了下去。 刘虎趁机又给了几榔头,次次都往死里砸,像是要把纸人重新打成浆糊。 他的声音尖利,语调像疯了一样:去吃那些逃跑的女人去?_[(,别想打我肚子里心肝的主意!” “我的一切都不是我自己的!” “我全部都要献给,要献给玲纳!哦~为伟大的玲纳的诞生献上礼物。” 纸人被砸进土里,变成薄薄一片,身上烂了好几处,没有任何反抗。 等到刘虎消了气,收起榔头重新赶路之后,几块碎纸片子就被风吹起来,附在他的鞋底子上,陪他一起迈步。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 刘虎听见远方传来他心底最害怕的声音,他自己一直担忧却根本不敢想象的恐惧变成了事实。 就在这一刻,他听见: “嘻嘻,玲纳不会喜欢你的礼物。” “玲纳从你身边走过,都不可能看你一眼呢。”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你和那些你看不起的人一样,都是最愚钝无知的人类。” “好可笑哦,一个异想天开的虫子,竟然妄想追随伟大存在的步伐……” 零零碎碎的窃窃私语,顺着风钻进刘虎的耳朵,让他身临其境。 不,不可以! 刘虎的世界完全被恐怖笼罩,这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打转,根本停不下来。 他已经抛弃了所有,只为了追寻他最伟大的存在。 要是失败了……要是玲纳不接受他的礼物…… 不!!! 纸人重新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鼓起身子,飘到刘虎耳边,用气音哄诱:“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未来,你还在坚持什么呢。” “不如就这样安心躺下,换我来当人类好了。” 纸人戳了戳刘虎脖子上的瘤,还会回弹,手感不错。 它嘴里哼起歌谣,一只手掰正刘虎的脑袋,让他双眼直视它,另一只手猛地掏进刘虎腹中。 纸人没摸到东西,就矮下半截身子,把胳膊也伸了进去。血液流出来,浸染在纸上,晕开一片片血花。 纸人的胳膊在刘虎的腹中搅弄两下,感觉不对,又拧着眉毛后退:“怎么回事!你不是人类?” 刘虎低下头,看见自己肚子上破了一个大洞。 肚皮虽然在流血,但里面却是实心的,非常紧实,没有任何器官,只有蠕动着的一大块鲜红血肉。 刘虎还没有完全从幻境里醒来,他呆呆重复:“原来……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的神态从惊惧变成迷茫,然后渐渐眉眼舒展,嘴角高高扬起,眼睛迷醉。 他狂喜! “我和那些愚蠢的东西不一样!我不是人了!我不是人啦哈哈哈哈!” 刘虎跳起来,一脚踹倒那只纸人,重新踩扁它。 他肚子里的血洒出来一大片,都溅在纸上,画出一丛一丛的红梅。 “终于摆脱了这个窝囊受气的人类身份,等我和玲纳融为一 体,变成她的一部分之后……嘿嘿!” 刘虎重新振作起来,并且比之前更加扬眉吐气,他继续赶路,直接从纸人身上踏过去。 纸人蜷缩在地面,它被淋了一身的血,骂了句:“真稀罕,碰见个脑子有病的。” 而刘虎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林子里。 这片林子有迷阵,刘虎一进去就迷失了方向。 他找不到去姥娘庙的路,索性就埋头往前走。 就在双脚已经麻木了的时候,刘虎在一间木屋前停下。 他敲了敲窗户,问屋子里面正在刻木雕的人:“姥娘庙怎么走?” 那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惊讶道:“怎么这个时候去姥娘庙啊……” 刘虎没有解释,只想听答案。 那人好心道:“去不了,除非庙里的人正在呼唤你,不然你是找不到路的。” “知道了,谢谢。”刘虎继续向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个方向走。 几只黑色的鸟儿从林中惊起,飞到刘虎的脚步之前,为他指引路线。 杂乱的黑影竖立在地面,偶尔晃动两下,不知道是林子里藏着什么东西还是风在搞鬼,一点点小动静都能让人心惊肉跳。 刘虎仰头,一轮明月挂在树杈中间。 玲纳是不是也在呼唤他? 神庙里,在一番商量过后,大家决定一起走进第一个洞窟完成任务。 洞口深邃,微弱的光从背后照进来,脚下是并不平整的石头地,通向里面的路比较窄,一个人走很宽敞,两个人并排就太挤了。 孙其丽走第一个,其次是周尔曼,纸人就紧跟在她们后面。 玲纳则慢悠悠晃在队尾,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和前头人的步伐。 她的小绿鞋上绣了两条蛇,鞋子布料有限,显得上面的蛇身材短胖,但蜿蜒爬行的样子绣得传神,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看的。 孙其丽的走路姿势也像那两条蛇一样歪歪扭扭,明明可以走直线的路,她非要拐着腰扭两下才能往前。 这条蛇大概也和玲纳一样,刚做人没几天,还不习惯。 最前方,孙其丽已经进到洞内腹地,一声大胆的问候顺着洞窟传到队伍后面:“还真是黄头发。” 听上去,她也见到了黄皮姥姥。 周尔曼说,上一个洞窟的任务是让人裁衣服,只要稍稍用心就能完成,很简单的样子。 那这个洞窟的任务会是什么? 玲纳跟随前几个人的脚步进去,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入眼是一间潮湿阴冷的石室,边边角角的缝隙里还漏着水,只有中央的圆形石台上点了一根蜡烛。 幽微的烛光照亮整间石室,所有人的影子都被烛光放大,投射到身后的石壁上。包括站在蜡烛边上的老婆婆。 而玲纳最先注意到的不是黄皮姥姥,而是趴在她裤腿边的那只蟾蜍。 黄绿相间,长满水泡,一副懒洋洋的疲态,半睁着眼睛 看人。 那蟾蜍也看见了来人,它抬头,和玲纳目光碰撞两秒,然后就像从来都没见过一样,转动两只蛙眼,看向了别人。 ⒘本作者糖心柿子提醒您最全的《十胎好孕,但克系》尽在[],域名[( 玲纳咽了咽口水。 它和玲纳刚刚吞下去的蟾蜍并不是同一只,但凑近一闻,香味相似。 这种小怪物或许还有很多,香味不大,尝起来不错,可以当个零嘴吃。 玲纳的视线上移,目光从蟾蜍旁边的灰色裤脚开始,移动到一张慈祥的笑脸上。 她身上倒没有香味,看来确实像纸人说的那样,是个幻影。 黄头发的老婆婆见了她们,转身就去后面石壁上拿了点东西。 “你们来了,”老婆婆把东西摆到石台上,语气亲切,“考题很简单,都在这儿了。” 原本老婆婆的影子遮挡住了石壁,没有人发现她身后都挂了什么东西。 现在,她转身去拿东西时,影子变小,烛光照到更多的角落,大家才看清。 一整面石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铁刀,因为经年不用,刀面被石窟的潮气侵蚀,每一把都锈得不成样子。 而老婆婆随手挑了几个,四把锈迹斑斑的铁刀被放在蜡烛旁边,生锈程度难分伯仲。 “只要你们把刀磨到最亮最快,我会给你们奖励的。当媳妇就要会干活,这对你们来说很简单,对吧。”她的声音稳重又柔和,让人听了也宁静下来。 玲纳随手拿起一把,比菜刀略大一点。无论是手感还是重量和外观,不难看出,这把刀的唯一特别之处仅仅在于生锈。 考题是干活?那这里和刘云鹤家又有什么区别? “这是你们的磨刀石。”老婆婆向裤腿边踢了一脚。 大蟾蜍身子太沉了,跳不起来。 它就不情不愿地用四肢爬行,缓慢移动自己肥硕的身子,晃悠到四个外来者的身边。 它“呱”了一声,腮帮子瞬间鼓起,浑身的水泡都尖锐而密集地冒出来,大小不一。 如果把它想象成一块大石头的话,那么它坑坑洼洼的皮肤表面,刚好适合磨刀。! 第 27 章 “你们可以开始了。” 老婆婆布置完任务,就安安静静退回石台边,恢复沉默。 除了周尔曼以外的人都是第一次进洞,大家听到这种任务之后谁也没有行动,猜测这里还藏着什么诡计。 周尔曼率先开口,打消大家的疑虑: “很简单的,真的,我在上一个洞窟的任务也很简单,不用顾忌什么,只要按照要求完成任务就好。” 她拿起一把刀,实铁的重量让她胳膊一沉,差点又掉回去。 蟾蜍趴在地面,周尔曼就用双手抬起铁刀,往蟾蜍背上放。 周尔曼原本还勉强可以打磨两下。但那蟾蜍嫌累不愿意出力,就四条腿往地上一伸,整只蛙平摊在地面装死。 周尔曼的刀随之掉了下去,发出桄榔的声响。 玲纳也好奇地提着铁刀去戳两下。 蟾蜍身上软软的,肥肉乱颤,任凭别人怎么戳也再不动弹,还闭上了眼睛打瞌睡。 欣赏着它软弹的肉质,玲纳轻轻吐出一句:“肥妖精。” 蟾蜍瞬间提起精神,用浑身的眼睛瞪她:“呱!你才是妖精!我可是尊贵的金蟾使者,我是神的守门人,不是妖精!” 孙其丽听不下去,竖着眉毛:“妖精怎么了?妖精也比赖皮疙瘩鬼好多了,什么破玩意还看不起妖精。” 蟾蜍露出上牙膛,用破锣嗓子不停发出“咕呱咕呱”的声音。 它一生气,肚子重新鼓起来,背上的眼珠子也灵动地凸起,后背重新变回坑坑洼洼的状态。 生锈了的刀就平稳地搁到它身上,前后拉动刀柄,开始打磨。 怕蟾蜍偷懒,孙其丽一边骂它,周尔曼一边磨刀。 虽然需要费点力气,但这和普通的磨刀比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 玲纳蹲下来,和蟾蜍身上两只愤怒的小眼睛对视,偶尔戳一戳它的肚皮,提醒孙其丽又该骂了。 玲纳挠了挠耳朵:“是不是过于简单了,上一个任务也这么简单?” “没错,之前的任务也只是裁衣裳,”周尔曼把刀刃一点点磨利了,说,“是有固定尺寸的衣裳,应该是专门给某个人做的。” 裁衣裳,磨刀,只是日常中的活计,普通人也可以完成。 如果这里供奉的神祇比较善良,也可能会有简单任务出现。但要是神真的善良,那这间庙为什么没有人能出去? 既然真正的任务被掩藏起来,那么摆在明面上的任务就一定是危险的诱饵。 周尔曼的手腕酸了,用力偏了一下,刀就脱手掉到地上。 老婆婆抿着嘴角训斥:“一件小事都办不好,还怎么给人当媳妇,你婆婆没有教过你吗?” 玲纳把老婆婆的话听了进去,若有所思。 危险? 那可就太好了,所有危险都向她来,快来,快来找她啊! 还要她完成任务才能找到,这算 什么破危险! 玲纳按住那只蟾蜍,也把刀放了上去。 就在手中的铁刀变得锃光瓦亮,她们得到老婆婆的肯定之后,那股从最深处泛上来的潮湿气息变得更加沉重,更加压抑。 下一个任务是:劈柴 依然是这个老婆婆,交给她们一截长长的柴火,还有她们在上一个洞窟里磨亮的铁刀。 而所谓的柴火浑身棕红色,身上生长着一圈一圈的纹路,还会自动伸缩蠕动。 看起来是一条比柴火棍还要粗的大蚯蚓。 一刀砍掉一截,它就又长出一截,最后收拾出满满一箩筐的蚯蚓,被老婆婆称作柴火。 这样的东西出现次数多了,玲纳也就懒得吃了。她临走的时候只顺手拿了二十根,尝尝鲜。 老婆婆很满意,接着发布下一个洞窟的任务: “用这筐柴火生灶台,煮一锅汤。煮得香一点,要你们喜欢的味道。你们喜欢了,其他人也会喜欢。” 依然简单。 而纸人却抢着抱走柴火,谁也不让碰,它对某个字眼非常敏感,听不下去一点。 它道:“别烧!在姥娘庙烧掉的东西都会活过来,我就是这样活过来的!” 孙其丽没好气地抢过来:“你看这些蚯蚓,像是会被烧死的样子吗?” 灶台高度到孙其丽的脖子,上面顶着一口深底铁锅。要是有人不小心掉进锅里,一时半会儿还爬不出来。 孙其丽不懂生火,她就把怀里的所有蚯蚓段都扔进灶台,火焰违反常理地砰然升起。 水沸之后,周尔曼爬到孙其丽背上,往锅里下调料。 这点工作由两个人来做绰绰有余。 玲纳嚼着零食,思索纸人说过的话,她问它:“你就是这样活过来的……你什么时候活的?” “就在刚遇到你之后,有个人把我带到这里,烧了。”纸人一回想起来就感到难受,它说,“没有生命的纸人不能走出家门,活过来的纸人不能走进家门。再然后,我就回不去村长家了。” “我好想回去!我丢了东西在那里。” 玲纳是在村长家遇到的纸人。 所以只有一个人有可能这么做,那就是村长。 他半夜偷偷来姥娘庙烧纸人干什么,他烧给谁? 终于走进最后一个洞窟。 玲纳观察着环境,这里看起来和其它石窟也没有任何差别。 完成任务的时候,玲纳几乎把神庙转了个遍。 一开始她以为石窟里别有洞天,毕竟一座神庙不可能规模这么小。 但都走到最后一个洞了,她也没有找到通往其他地方的路线。 不仅小,而且寒酸,和玲纳见过的任何一座神庙都不一样,缺少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难道剩下的东西都在第三个洞窟,在“姥爷”那边? 最后一个任务。 老婆婆交给她们一叠银纸:“只要叠元宝 就好喽。你喜欢什么形状的元宝就叠成什么形状。” 大家也不是傻的,裁衣,磨刀,劈柴,煮汤,最后一个任务是叠纸元宝。 这几个任务都不难,里面好像隐隐存在关联,但一时间又让人难以联系起来。 周尔曼小心翼翼地确认:“纸元宝是要,烧给什么人吗?” 老婆婆奇怪道:“纸元宝不用来烧,还能用来干什么?” 都到最后一个任务了,玲纳等得着急,直接抢过银纸。 她不会叠元宝,就胡乱揉成一团,最后大力捏出一只小银元宝的样子,交给老婆婆。 老婆婆也没多说什么,点头道:“既然你喜欢这个样子…行,行。” 她转身问:“你们呢?” 既然没有其它路可以走,其她人也开始动手尝试。 最后的成品出来,纵使叠纸元宝的水准参差不齐,大家也都顺利完成了任务。 老婆婆表示非常满意,将慈爱的目光送给所有人:“我的孩子们,你们是我见过最听话的孩子了。” “去吧,去找姥爷吧,那边的门已经为你们打开,他会实现你们每个人的愿望。” 第三个洞窟,也是玲纳进过一次的洞窟,她们将会在这里见到姥爷,得到奖励。 果然像蟾蜍所说的那样,之前挡在进洞路上的石台已经消失,姥爷为她们打开了大门。 玲纳渐渐走进洞,香味就越来越明显。 这股味道比之前吃到的任何东西、任何零食都要香。甚至可以媲美她在原本世界中的食物。 就算是那些被她捕猎的怪物,能达到这种档次的也不多。 【是个高级货】 玲纳的心情一瞬间被食欲治愈。 在这种潮乎乎黑黝黝的洞穴里享受高档食物,简直是玲纳的理想画面。 来吧来吧,朝她扑过来,赶快,她已经饿得不行了。 如果说外面的院子只能算寒酸的话,那么第三个洞窟也好不到哪里去。 玲纳冲在最前面,第一个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先是布满棕色树藤的石壁充当背景,藤条有规律地向前延伸,编织成一个悬空的神座。 座位上的人,身穿树枝神袍,头戴蚂蚱腿皇冠,手里拿着一支鸟腿权杖,坐在半空中睥睨地面。 身后的小型植物伸出根须,跳动在他的肩膀上,为他放松身体。 地上还有一座石像,雕刻的就是那人现在的姿态,目空一切的神情。 两口咕噜噜冒泡的泥潭里跳出几只小蟾蜍,新生的蟾蜍就奔跃到神座底下跪拜磕头,念:“姥爷!姥爷!” 这家伙就是姥爷。 玲纳扫视一圈,石壁上的树枝绕出文字经书的样式,几只没长大的蟾蜍幼苗就躲在泥潭里诵读经文。 神像、信徒、经文,还有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虽然全部都很简陋,但姥爷也算都有了。 怪不得这么香,原来 是被供着供出来的。 但这里是姥娘庙,他一个姥爷为什么……? 玲纳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这里还缺什么,也明白了外面石窟的作用。 一般的神殿,信徒会在入口处留下壁画,赞颂神祇,描绘祂的丰功伟绩,宣扬祂的威名。 既然姥爷其它东西都有,想必也不差这一样。 所以那一座座石窟,如果连起来的话……会不会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玲纳没有力气,光是思考这一点就动用了她极大的理智,她恨不得现在就爬上树藤,咬一口姥爷尝尝。 就是这个东西,很合理还又不太合理的东西,好香……好香 玲纳快要被香迷糊了。 孙其丽从她身后走进来,即使明白她想吃东西,但仍然一头雾水:“你又喜欢这个?是不是越难看的,你就越喜欢吃?” 玲纳才发觉:“你闻不到吗,这股香味。” 孙其丽指着泥潭道:“什么香味,那股臭味吗?” 【她闻不到香味】 【她身上也没有香味】 妖精的体系里好像没有荒谬和混乱一说,在精神污染方面完全空白。 那这座神庙的香味从哪里来?这里的神从哪里来? 灶台里燃烧的蚯蚓,铁刀下鼓起眼睛的蟾蜍,空中跳跃着的树根,想要回家的纸人,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样子。 在姥娘庙里,生命力被用在怪异的地方,完全不按照这个世界原本的规律,但完全符合玲纳的个人口味。 神座上的“姥爷”开口:“让我看看是谁来了。” “哦,是几位勤劳的好女人。”! 第 28 章 姥爷是一个鹤发老头,半仰着背靠树藤神座,枝条紧密地覆盖在他身上,整个人几乎和树融为一体,只能勉强看出人的形状。 姥爷享受着所有人仰望的目光,肩膀上按摩的小树根太用力了,他胡子一扯,冷不丁:“嘶——” 地面上的小蟾蜍看眼色,对洞口站着的几个说:“大胆!还不快来拜见姥爷!” 纸人第一个站出来,扑通一声跪拜下去:“姥爷!我想求姥爷实现愿望!” 姥爷摸着胡子哈哈一笑,挥手示意它起身:“没事没事,都好说。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最喜欢勤劳的好女孩儿了。” “本大仙是太上无量阴阳镇守神仙,是天菩萨座下黄皮姥姥大仙最疼爱的仙人。姥娘把这座庙让给本大仙喽,你们有什么愿望尽管提!毕竟姥娘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本大仙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哟,瞧把你们累的。在外面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很辛苦吧。” “说说吧,想要许什么愿望呢?” 他的声音从高处传下来,经过石壁的回弹,在洞窟里荡来荡去,乍一听还真有点仙音的意思。 纸人欣喜又激动,眼眶子蓄满了泪水:“外面的考题我都完成了!姥爷大仙,我想回到村长家!” “想出去当然可以……”姥爷没仔细听,才发觉不对,低下头瞧了才发现,“是你啊,你不是刚在庙里烧过一遭,啧啧啧,我们之后再议,先说别人,你,” 他伸出一根树枝,往周尔曼的方向指:“你想要许什么愿望呀?” 周尔曼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还是沉静地上前:“我想出去,走出这个村子。” 姥爷捋了捋胡须,点头道:“不错,不错。” “那你呢?”他又指了指孙其丽。 孙其丽双手抱怀,并不是很相信他的样子:“我想见黄皮姥姥,这位大仙能做到吗?” 姥爷听了这个要求,面色微沉,刻意咳了一下。 那几只小蟾蜍就愤怒地鼓起肚皮:“我们姥爷可是太上无量阴阳镇守神仙!你小看谁呢!” 孙其丽就不说话了。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姥爷的深浅,但也长了眼睛。这位神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劣质气息,说不准到底是什么身份。 孙其丽持保留意见。 姥爷终于问到了玲纳:“你的愿望是什么呀。” 玲纳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喜爱,一双瞳仁黑亮黑亮,激动道:“太上无量阴阳镇守神仙,我许任何愿望都可以吗!不会还有其他条件吧?” 姥爷对她的这副狂热样子很是受用,欣慰道:“随便你许愿都行。但是本神仙不管别人的闲事,只能实现自个儿信徒的愿望。” “你们都是好女人,为了证明你们对本大仙忠心耿耿,那证明方法就简单一点,来,当着我的面赞颂一遍我的伟大事迹。” 他的肩膀上的树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一队蟾蜍从洞口爬进来,身上扛着前几个洞里的大铁锅和刀、嫁衣、纸元宝。蟾蜍们把这些东西摆到泥潭旁边,点起火来。 多简单的事情啊,外面石窟里画满了本大仙的光辉事迹,你们也都亲身体验过一遍。只要把我的伟大故事原样讲述出来,本大仙立刻实现你们的愿望! ?想看糖心柿子写的《十胎好孕,但克系》第 28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姥爷道貌岸然的样子将将掩藏不住,差一点就要发出那种不怀好意的,阴恻恻的笑。 “你们不会不知道这个故事吧?”他的视线往底下扫视一圈,苦恼道,“可如果不是本大仙的信徒,却有脸来跟我提愿望,哼哼,那我就只能……” 他压低声音,雀跃道:“只能把你们当做贡品喽。” 他的伟大故事,要根据石窟里的任务来讲述故事! 玲纳之前的思路是对的,所谓的任务就是他的故事,外面的石窟就是他为自己描绘的壁画。 姥爷大发慈悲地给她们一点时间思考,等着从她们嘴里听见构思完整的溢美之词。 四个姑娘聚在一起的时候,孙其丽虽然不信,但也算尽心,第一句就说:“之前的任务,裁衣,磨刀,劈柴,煮汤,叠纸元宝,还有别的信息吗?” 周尔曼补充道:“还有每个洞口的石像。” 玲纳没有开口,静静听她们分析。 纸人是真的很心急:“都到这一步了,只差最后一步了,姥爷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我没去过第一个洞窟,快讲讲,我们一起想办法拼凑一下。” 周尔曼回忆:“第一个洞里和其它洞窟一样,都是老婆婆发布考题,要求我做出一套衣服来……我想起来了,那套衣服的尺寸是:腰围一尺四,胸围二尺六,臀围二尺八,脚三寸。 料子的红颜色居多,做出来有点像嫁衣,但老婆婆只要求了尺寸,没要求样式。” 衣服主人的身材很特别,但也仅限于此。 “磨刀是为了劈柴,劈柴是为了炖汤,可以连起来看。而在这几个任务里,只有裁衣和叠纸元宝最特别,”孙其丽找出一个关键点,“裁衣和叠纸元宝分别代表了故事的开端和结尾,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人从出嫁到死亡的过程。” 纸人的思路也被打通:“说的对!所以洞口的石像不是神,或许代表了故事里的人物身份和心情。” 不同的石像,有男有女,从欣喜,到惊恐,到悲伤。 她们顺了一遍,石像按照顺序排列应该是:女开心,男惊吓,男惊吓,男悲伤,女悲伤。 与之对应,这个故事里也应该有一男一女,产生一样的情绪变化。 开头是女人绣嫁衣,让人最先联想到她和她的丈夫,或许高高坐在树藤神座上的姥爷就是她的丈夫。 “不对,”周尔曼指出,“男石像为什么会惊恐悲伤?女人出嫁后和丈夫在一起,按照刘家村的情况来看,就算她逝世,她的丈夫也不可能会悲伤。” 悲伤的男石像和故事逻辑产生冲突,难道石像的性别没有意义? 孙其丽:“或许这一切都是女人的幻想,她认为她的丈夫爱她,结果幻想破灭,她用刀了结自己?” 说完,她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差点忘了,这是姥爷的事迹,里面肯定会有男人……但是男人会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那个男人是谁,怎么可能会感到惊恐和悲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姥爷等不急了,大手一挥,结束她们的讨论。 “下面,一个一个来赞颂本大仙,务必要讲出本大仙的光辉伟大!”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仅凭几个元素推测出故事,那就要靠运气了。 孙其丽胆子大,第一个站出来,但她也没思考清楚,只能一边分析一边讲述。 “裁衣裳,磨刀,劈柴,煮汤,叠纸钱。 裁衣裳是为了做嫁衣,叠纸钱代表了死亡,而中间的都是嫁人后要做的事。 一开始姑娘嫁人,为自己裁嫁衣的时候很开心,以为嫁到了好人。但是过日子以后发现男方是个恶鬼,她每天惊恐度日,磨刀准备杀死他,生火准备烧死他,煮汤准备烫死他。最后他果然死了,姑娘为他叠纸钱,烧给他,在他坟前痛哭。” 故事的逻辑性有点欠缺,但对于一条蛇来说,讲故事讲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姥爷听得眉头紧皱,连肩膀上的树根都停下不跳,神座一降到底,指着孙其丽破口大骂:“狗屁不通!本大仙在哪里?本大仙在你的故事里是什么形象?” 孙其丽翻了个白眼。 周尔曼抢先安抚:“姥爷大仙当然是好形象!” “有没有一种可能,悲伤痛苦的石像那就是她的丈夫,是伟大的姥爷大仙。” 姥爷嘴角扯了扯,提起兴趣道:“继续。” “故事一开始就是结婚,嫁衣是给姑娘做的,男女双方两情相悦,结婚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可是那嫁衣太小了,姑娘穿不上,于是婆家就磨刀,把姑娘剁成合适的样子,让她穿上。” 姥爷的目光亮起来,问:“然后呢。” 周尔曼:“然后丈夫发现了这件事,虽然感到惊愕,却也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越来越惊悚,他半夜起来,看见姑娘在劈柴,把自己身上的肉切下来几块,为他炖汤喝。” “刘家村有一个奇怪的习俗,不论原来是什么样的姑娘,一旦成为别人的媳妇,就都会变成同一个样子,变成对自己心狠手辣,对别人千好万好的怨鬼。” “丈夫惊愕地看着妻子变成一只自我折磨的怨鬼,不见以前的模样。他悲伤难忍,最后为了帮助妻子解脱,忍痛把她杀了。两个人最后对望的时候,都泪流满面。” “姥爷神仙是帮助妻子解脱的丈夫,所以受到供奉,是吗?” 这个故事新奇大胆,还加上了周尔曼自己对村子的理解,虽然故事的最后男主角杀死了女主角,但她用了“帮助”这个词,试图让故事中姥爷的形象变得好听一点。 周尔曼的目光安静而遥远 ,在看向姥爷的同时也看到了她所叙述的故事。 姥爷赞许道:你是个有想法的女人,可惜啊,哈哈哈哈哈哈… ⒚想看糖心柿子的《十胎好孕,但克系》吗?请记住[]的域名[( “缺少的东西太多了,愚钝的人根本不知道我的光辉事迹,不配当本仙的信徒。” 小蟾蜍们把蚯蚓烧得噼啪响,一齐笑她们:“真蠢!连姥爷的伟大事迹都不知道!” “你们根本不配让姥爷实现愿望。” “我来!让我来!” 纸人对一个答案跃跃欲试,它的声音压过所有蟾蜍,但却戛然而止。 玲纳比它更急,一把推开纸人,自己上前抢答:“我知道伟大的太上无量阴阳镇守神仙的光辉事迹!我先来!” 姥爷好整以暇,身体靠在树藤上,翘起双腿等着听故事。 玲纳兴冲冲开口:“洞窟门口的石像里没有大仙本人。因为为大仙的石像不在外面,就在这里。” 她指着洞里面摆的姥爷神像,继续道:“而这个地方的丈夫不会为妻子悲伤,所以外面的一男一女并不是夫妻。女人是谁家的媳妇没错,男人或许是……她的亲人。” 既然这位姥爷散发着怪物的香味,玲纳就按照怪物的想法来猜。 怪物里没有好人和坏人,大家都追求混乱无序、荒诞疯狂和病态的刺激。就算是神也不例外。 “就当作那个悲伤的男人是女人的父亲。” “父亲告诉女人说婚后生活很幸福,他认为在这座村子里,婚姻是一件美事。 女人就开开心心地出嫁,高兴地穿上嫁衣。虽然她的身材不符合婆家标准,但婆家也没有嫌弃,丈夫亲自磨刀,把女人修理成了完美的样子。 丈夫磨刀的时候刚好被女人的父亲看见,他感到惊愕,但既然女儿已经嫁人了,他就不能插手别人家的事。 女人被丈夫管教成完美妻子,每天勤劳贤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像这个村里的每一个媳妇一样。 可有一天,父亲竟然看见自己的女婿在劈柴,而不是女儿干这些活。 父亲心惊肉跳,在家里左等右等,终于等来女婿送来一大锅肉汤。 他一尝,味道极其鲜美,原来肉汤里是他被炖熟了的女儿。 父亲心痛。他为死去的女儿烧纸钱的时候,父女俩隔着坟土相望,伤心地流出眼泪。” “我说的对不对?”玲纳干脆越过那群蟾蜍,蹦跳着跑到姥爷旁边,凑近了问他, “所以伟大的太上无量阴阳镇守神仙,把妻子炖成肉汤送给她的亲人喝,这样的事迹在大仙看来,算不算光辉伟大?” 在场的人无不错愕地注视玲纳。 周尔曼以往看玲纳的目光都带着怜悯,而现在却多了些震撼,仿佛今天才第一天认识她。 孙其丽也若有所思,嘴里喃喃着“怪物”“怪物”。 哦——原来怪物是这个样子。! 第 29 章 “当然了!” 姥爷坚定地夸耀自己:“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尖锐,更激烈,更能代表我独具一格的伟大灵魂呢?” 他眼神迷醉,沉浸在这个故事里,由衷赞叹道:“娘菩萨啊,我简直就是天才哈哈哈哈!” 玲纳也很欣赏他身上盲目自信的香味,他是个天才,天生就应该被她吃掉的食材。 笑声骤然停止,姥爷目中又露出骇人的凶光:“但可惜,你说的还是少了。少了一些东西。” 大锅里的汤已经沸腾冒泡,他让蟾蜍们再添几条蚯蚓进灶台,为接下来的节目做准备。 姥爷就像哄小孩似的,细声问:“少了什么呀?说不出来的话,我可就要开始惩罚喽。” 玲纳的胳膊高高举起,积极抢答,话音紧跟着他的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少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即使答对了也不会有任何用处,你不会放了我们!” “少了身份认同!”她说。 “做任务时老婆婆提醒过很多次:当媳妇的人不能不会干活。你让蟾蜍骗我们做任务,是因为你的媳妇需要为你做这些,所以做了这些的人就是你媳妇。” 怪物常用的手法,把精神污染藏在某种行为中,只要达到了某种条件,就会落入那只怪物的陷阱。 玲纳扬起小脸,等待着出题者的表扬: “你是故事里的丈夫,而我们现在,都是你的媳妇!” 精神污染原本在不经意的角落里藏着,悄悄扎根。 玲纳一句话揭开了它的面纱,让隐藏的混乱和乖张彻底爆发,在人的意志中攻城略池。 纸人跟着重复了一次:“我们就是你的媳妇。” 它的神情渐渐开始迷茫,看姥爷的眼神也变得哀怨凄婉起来。 男女主角已经就位,故事在此刻得到完善。 灶台边上,铁刀磨得锃光亮,火焰蹿了老高。那一锅沸水的香味四溢,但其中还缺了东西,只缺一样佐料。 姥爷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晚喽,你为我做了嫁衣,给我生火做饭,就是我媳妇喽。” “当我媳妇,就要乖乖听话,把你的一切都留下来!” 周尔曼和纸人同时沦陷,双手乖顺地在身前交握垂下,低眉顺眼,受到感召似的,脚步向某个方向挪动。 蟾蜍们的肚皮一鼓一鼓,献上欢快的音乐:“咕呱!咕呱!娶媳妇喽!咕呱!咕呱!娶媳妇喽!” 孙其丽倒还能抵抗,她甩出一条蛇尾巴,在石窟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愤愤道:“你做梦!谁要留下来给你当媳妇,等着被你炖汤喝吗?” “我!我要当你的媳妇!” 孙其丽听见自己的怪物朋友如是说。 孙其丽一扭头,玲纳已经冲到前面,表情堪称迫不及待。 玲纳目光激动,小脸通红,兴奋道:“好啊好啊,我是个最听话的小媳妇,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 她说:“要为你穿嫁衣吗?” 孙其丽懵了,大尾巴爬过去,企图阻止玲纳的动作:“等等,你是不是已经中招了?” 玲纳灵活地从蛇尾中挣脱,像世上最狂热的信徒一样,将所有目光都投向那最美味的存在。 姥爷欣慰道:“好好好,穿上那件完美的嫁衣,用刀把自己修饰得合身些,去灶台边,开锅,跳进滚水里去,等着被我享用。” 周尔曼木然往铁锅的方向走。 但玲纳的狂热比任何人都强烈,她扫开路上的所有障碍,跑到前头第一个:“我!我要第一个来!!” 孙其丽大惊失色,企图用不太熟的友情力量唤醒玲纳。 她吼:“你这么快就投降了吗!?我们还可以联手,你想干什么?” 姥爷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你再努力也没有用的,她已经是我的人喽。” 孙其丽再去追已经晚了,就眼睁睁看着: 玲纳抢过铁刀,刷刷两下削掉自己腰上两块肉。她任由血液流下,脸上半点疼痛的意味都没有。 再望向姥爷的时候,她的目光依然如痴如醉:“是这样吗?我是你的媳妇对吧。” 玲纳的眼神和行为不断向外散播污染,让孙其丽也跟着恍了一下,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姥爷流着口水答应:“是啊是啊。” 玲纳又掰折了自己的两根骨头,才顺利套上那件衣服。 她捡起一根树枝,把不小心散落的头发盘起来,笑吟吟问:“是这样吗?” 姥爷眼里闪烁奇异的亮光:“是啊是啊!” 玲纳又积极爬上铁锅,扑通一声跳进锅里…… 沸腾的水花因为加入了生肉而平静下来,锅里的东西自从进去就失去了生命痕迹,没有半点挣扎,水面一片死寂。 孙其丽眼前一黑,差点没撅过去。 这个自己炖自己的傻货就是之前和她打架的章鱼精?之前竟然能和她打个平手? 孙其丽觉得她们完了,这个姥爷的实力深不可测,说不定杀掉玲纳之后就会来杀她。 但蛇的尊严不允许别人挑衅!孙其丽的身形拉长,头尾竖立撑起一整座洞窟,蛇头从最上方俯冲下来,冲神座上的姥爷咬去。 爬满树藤的石壁悉悉索索发出声响,整面墙的植物都活了过来,在蛇精张开大口时迎面猛扑,刚好卡在孙其丽的上下毒牙之间。 蛇头的动作止住,双眼闪过一道白光,大蛇脑袋就啪嗒掉落在地上,舌头还吐在外面收不回去。 神座上的姥爷连屁股都不挪动一下,摇头晃脑地准备用餐:“小媳妇儿,你等等,还没到你呢~” 炖着玲纳的铁锅开始冒泡,咕嘟嘟咕嘟嘟,肉香味直把人香掉舌头。 蟾蜍们抬着铁锅,给姥爷送到神座前,它们用一片巨大的透明苍蝇翅膀折成碗状,从锅里舀一碗汤呈给姥爷。 树枝叉子接过苍蝇翅膀,姥爷斜眼 往锅里一瞥,那人肉炖得烂熟,变成一大锅流动的粘稠血汤。 今天的火候还挺大,居然这么快就炖好了。 他没等吹凉就吸溜吸溜尝了两口,味道很鲜,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鲜的东西,就是吃起来有点辣嗓子,还辣得他舌头刺痛。 烧黑的铁锅,肉汤里混杂着黑色长发和人体碎块。就在猩红粘稠的血色肉糊里,两颗眼球悄悄浮上表面,痴迷地欣赏他吃东西的样子。 就在他咽下去之后,一个完整的脑袋就咕噜噜从锅里冒出来,在锅子上吹出一个血泡泡。 脑袋问姥爷:“是这样吧,我没做错的吧。” “是啊是啊…”姥爷抽空回答。 “……等一下,”他反应过来,一根树枝指着肉汤里的女人头颅,“怎么回事,人怎么还活着?” 孙其丽的精神受到了污染,倒在地上失去神智,但很快就恢复清醒。 她一个翻身,发现装玲纳的那口锅已经炖熟了!锅里面全都是肉糜! 孙其丽彻底醒了。 就算她和玲纳交情不深吧,也好歹算是个认识的人。 孙其丽发出叹息,刚想为那个怪物掉两滴眼泪。 再一看,那锅肉汤虽然煮化了,但玲纳的眼睛还是活泛的,一颗脑袋在滚水底下转圈,咕噜噜吹泡泡玩。 ……你们怪物还挺会玩。 孙其丽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玲纳又在锅里转了个圈,血肉在锅里不停蠕动,重新塑造成一个人形,她兴高采烈站起来:“好啦好啦!我已经实现你的愿望了!现在该换你喽!” 姥爷的肚子里一阵刺痛,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长出了牙齿,疯狂撕咬他的血肉。 痛!好痛! 不仅仅是身体被啃食,就连精神上也有受到侵蚀的感觉,仿佛灵魂也被撕咬着吞吃掉。 “这很公平吧,我才不像你一样骗人!我尽心尽力实现你一个愿望,你只需要付出点东西,你赚大啦。” 玲纳在铁锅里的身体越来越凝实,感受着身体碎片在另一边获得的口感。 她咂摸着嘴,竖起半根拇指,称赞他:“你还真是,吃起来比闻起来更香呢!” 姥爷也没想过,居然有东西化成一锅肉糊糊都不死,就算被他吃到肚子里,还能在肚子里啃食他! 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是谁在吃谁。 姥爷强撑着对玲纳洗脑:“快停下!别忘了你是我媳妇。” “对啊,谁说不是呢,”玲纳也生怕他忘了,身上血刺啦呼就从锅里站出来,跳到他跟前,扬着一截腕子凑上去,“我真是你媳妇!你快吃啊,你吃啊!” 姥爷才不敢吃!他额头上落下豆大一滴汗,腹部更是一阵撕裂疼痛。 他感到不妙,决定要跑。 孙其丽终于缓过神来,她口中念念叨叨,同时摆弄几下手指头,掐了个诀。 姥爷的神座上凭空出现一簇火苗。 扑不灭,也烧不旺,就只是在姥爷身前的树枝神袍上挂着,烧焦的树枝升起烟雾,让他的惨叫音调更高了些。 眼见玲纳就要扑到他身上啃咬起来,姥爷的神座迅速后退,往石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口逃,瞬间拉开好几米的距离。 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跑,而是以神座为中心,整面墙的树藤都开始向内收缩。 玲纳现在才看清,那些树藤树枝根本不是他的神座和衣服,而是他的身体。 树藤穿插生长在他的血肉之间,他的身体和树藤完全融为一体,他就是一个树人! 玲纳的触手伸长,顺着他逃跑的方向摸去。 但他跑得太快,一墙的树藤都被扯下来,最后墙上只剩一个空荡黝黑的洞口,和树藤在石头上留下的深刻划痕。 大个蟾蜍见势不妙慌张逃跑,只剩几只蟾蜍幼苗挡在洞口前:“不许你们去追姥爷大仙!不许你们打扰姥爷大仙修炼!呱!” 玲纳挨个踹一脚,用触手卷进嘴里嚼吧嚼吧,蟾蜍的聒噪声音才消失。 她身体的另一部分还在姥爷肚子里享受美食,按照那咀嚼速度,应该不过多久就能吃完。 但姥爷跑远了,玲纳感应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得追过去才能继续品尝。 而这个吃饭的过程最好不要有别人来打扰……玲纳瞥了眼追在后面的孙其丽,她的两条半触手就都收了回来,交叉横在洞口。 她挡在洞前,向蛇精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我先去探路,你看起来晕乎乎的,就先和周尔曼她们一起休息去吧,等我消息。”! 第 30 章 刘虎来到一栋瘦削的小庙前。 窄门窄院,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暗色的红光从上头照到人身上,让人心里瘆得慌。 刘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但他抬头一看“姥娘庙”三个字,心中一喜,马上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漆黑的小院,上顶被封住,像钉死的棺材一样压抑。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几座石窟和石像,几颗绿油油的眼珠子盯着来人,一言不发。 伟大的玲纳就在这里!刘虎感应到了。 他内心的喜悦像海浪一样翻涌着,无比感激地呼吸这里的空气,祈求自己能够距离伟大的玲纳更近一步。 但这里并不安静,鼓点一样的声音从某个洞窟里传出来,节奏不怎么整齐,听起来乱糟糟的。 那种声音越来越大,将刘虎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洞口。 随着眼睛对黑暗的适应,第三个洞窟在刘虎的眼中越来越清晰,他看见里面有几道黑影在晃。 忽然,里面的东西跑了出来,一群巨大的蟾蜍闯入视野。它们从第三个洞口跳出来,慌不择路地散开。 好家伙,这么大的蟾蜍,数量还不少! 刘虎习惯性往后退,庙门却陡然关闭,他的后背隔着榔头贴上冰凉的庙门,大门上的寒气变成水珠,沾湿他的衣裳。 在蟾蜍们还没想清楚要往哪个方向逃离的时候,就看见院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没见过的人类,好像是从外面闯进来的。 蟾蜍们都放缓了脚步,互相对了个眼神。 现在洞里的形势还不明显,虽然姥爷已经逃跑了,但它们也怕姥爷回来之后,追究它们临阵逃脱的责任,找它们的麻烦。 几只蟾蜍的大眼睛一转:“他是闯入者!快保护姥爷!打他!” 刘虎刚好和其中一只大蟾蜍对视,听见那破锣嗓子发出聒噪的声音,惊起一片咕呱。 他一愣。 什么破玩意,还会说人话。 刘虎还没动作,那只大蟾蜍就瞅准了目标,照着他的脑袋就往上跳。 刘虎一把抽出榔头,向前挥舞。他现在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他只知道自己距离玲纳更近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榔头上面仿佛长了眼睛,招招锋利,对蟾蜍们一打一个准。 蟾蜍们后背鼓起,用来磨刀的皮肤和刘虎的榔头碰上,发出金石相击的铿锵声。 狭路相逢,刘虎爆发出来的激情好像永远用不完似的,竟然一时间抵抗住了蟾蜍们的攻击。 一只蟾蜍鼓着身子跳出去,张开大嘴,用发黄的大板牙咬住了刘虎肩膀上的瘤子。 那颗瘤子还是守村仙人咬出来的,刘虎一直不在意。 现在被蟾蜍咬住,刘虎才觉得疼。他挥起榔头,照着自己肩膀上就是一下子。 蟾蜍没松口,瘤子倒是被咬破了个口子。 没出血,一点红色都没见到, 只看见瘤子里面漏出来一滩一滩的白色黏液,顺着肩膀往下流。 刘虎感到了这股热流??[,他抽空在身上抹了一把,本想继续挥动榔头,但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的东西好像不是血。 他摊开手掌放到眼前瞧,一手白乎乎的黏液,里面没有别的,全都是蠕动的蚊蝇幼虫。 刘虎捻起几只,缓缓拿近了放到瞳仁前:“……我身上长蛆了?” 蟾蜍们趁此机会一拥而上,高高跃起,然后像钉钉子一样狠狠落到刘虎的脑袋上。 地面从刘虎脚下碎裂开,他的下半身被直挺挺锤进地里。 刘虎动不了,只能扯着嗓子喊:“伟大的玲纳啊!请来享用我吧!” 孙其丽被玲纳挡在洞外的时候,严重怀疑玲纳是怕自己抢她东西。 想想那个树人的恶心模样,孙其丽就没有冲上去,避免自己被玲纳误会吃树。 毕竟玲纳是一个怪物,她怪一点也正常。但自己堂堂一条妖精,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这儿。 周尔曼和纸人还都愣怔着。孙其丽索性收起蛇尾,盘腿坐在洞窟中央,双手翻扭,手指灵巧地纷飞起来。 她嘴里念着什么“清心似水,万变不定”,一团球状火焰就从手指缝里溢出来,滴落到地面。 霎时间,那股潮湿阴暗的气味消散,这里的空气变得舒适清新,就像午睡后醒来的郁金香花园,一切都那么美好亲切。 这是蛇妖的同族教她的,说如果她去找老祖宗,就必须学会清心诀。 据说很久以前,老祖宗善用道法操纵人心,在这方面打遍天下无敌手。再强大的妖怪和道士遇见她都要败下阵来,认命地念几百遍清心诀才能恢复神智。 后来老祖宗听说刘家村也有个高手,勾勾手指头就把别人迷得神魂颠倒,老祖宗不服,就去找人约架。 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谁也不敢去找老祖宗的踪迹,都生怕误入了两位大能的战场,受到余威波及,小命不保。 但蛇妖比其它妖精胆子大,她一直想找到老祖宗的遗骸,万一挖到秘法,学会一身本领,那可就是中大奖喽。 清心诀的力量渐渐发挥作用,蛇妖的受到负面影响完全消失,就连旁边的周尔曼和纸人也一起醒了过来。 周尔曼最先发现外面有声音。 她还没记起刚刚发生了什么,就撑着身子站起来,想要顺着声音去外面瞧瞧。 孙其丽察觉到旁边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才停止念诵清心诀。 她走出洞口看了一眼,居然外面居然出现个熟悉的人影。 刘虎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刘虎半个身子被砸进地里,像棵萝卜一样露着脑袋,却激动地高喊:“尊敬的伟大的玲纳!请允许我来献上庆贺礼物!” ……神经。 孙其丽没有理会,默默退回石窟。 玲纳没有让人久等。不一会儿,她踏着轻快的步子,从石壁上的洞里走 出来。 刚开始进洞追击的时候,玲纳还没从血肉混沌的状态调整好,身上的关节不明显,还都是模糊的肉团。 现在出来了,她又捡起自己的大红袄和小绿鞋穿,整个人胳膊是胳膊腿儿是腿儿,皮肤透露着莹润的光泽,气质轻松自在,比以前更像一个人类。 孙其丽凑过去打听:“里面是什么?有没有藏着什么古物?” 玲纳负手卖了个关子,不回答,却问:“谁知道关于黄皮姥姥的故事?越详细越好。” 关于黄皮姥姥,在场的人谁都知道点,但都知道的不多。 孙其丽听出来那洞里恐怕还有大事要办,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她就用下巴给玲纳指了个方向:“去外面看看吧,有人找你呢。” “有人找我?” “就是你之前说过的,可以吃的那个。” 有食物找上门,玲纳肯定要看一看。 她的小绿鞋一蹦一跳,走出第三个石窟。刚出来就看见一棵人类萝卜栽在院子中间,左右摇晃着身体。 刘虎放弃了所有,甚至放弃了他的人类身份,只为来到这里—— 向伟大的玲纳的诞生献上他所有的一切! 刘虎的双眼流下两行激动的泪水,哽咽着望向那个神圣无比的身影:“尊敬的伟大的玲纳!请收下这份礼物。” 来吧,他非常听话懂事,已经把自己变成玲纳最喜欢的口味。 他相信尊敬的玲纳一定会乐于接受的! 来吧,刘虎已经等不急了,准备迎接信愿成真时那神圣的一刻!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玲纳!玲纳!玲纳!!! 玲纳看了一眼。 玲纳拉着孙其丽离开:“走吧,他都臭了。” 两个人脚步匆匆,她们还有正经事要做,一次也没有回头。 满腔热情死在一句话里,刘虎身上唯一一点活气儿被一盆冰水无情浇灭,突然间,世界都变成灰色。 支撑他一路走过来的那根弦断了,所有的努力都失去意义,刘虎丧失了存在的理由,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 刘虎的精神溃散,双眼失焦,脑袋一沉就栽倒在地上。 蛆虫从他的衣服缝里爬进去,贴着皮肉蠕动,寻找能够寄生的孔洞,然后生长,产卵,繁衍下去。 这间庙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孙其丽问:“那不刚好是你的口味吗。” 她怎么还挑食的。 玲纳回味着树人清新细腻的口感,再想起刘虎刚刚的样子,原本八分饱的肚子也开始撑了。 刘虎一开始确实是玲纳的口味没错,但现在她刚吃了一肚子好东西,谁会稀罕那种生蛆的玩意? 她喜欢诡异怪诞,又不是喜欢脏乱臭。 玲纳拉着孙其丽一起走远。 “你误会了,我不喜欢脏东西。” 现在那个东西已经熟得发烂,太臭了。 纸人眼巴巴凑到两人中间,不停问:“姥爷呢?你们见到姥爷没有?他答应完成我的愿望呢?我的许愿完成没有?” 即使没有得到答案,纸人也不厌其烦,围在玲纳周围问东问西。幸好玲纳心情不错,没有把它拍成扁的。 玲纳耐心等所有人都调整好,大家聚在一起之后,才发话: “和我进洞,里面有好东西。” 好东西肯定是有的,但让她选择不独吞,而是特意跑出来,召集所有人再进去的理由,肯定也是个大问题。 孙其丽警惕:“你不是去追姥爷了吗?除了姥爷之外,洞里还有什么东西?” 玲纳对姥爷的事避而不谈,她相信另一个诱惑足够大: “里面有惊喜,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补充一句:“大家都去,人多一点。” 周尔曼也疑惑:“里面是什么?” 玲纳笑:“进去看看。” 吃饱之后就是有底气,玲纳神安气定,慢慢才说: “我们终于找到了,黄皮姥姥该在的地方。”! 第 31 章 玲纳邀请大家一起进洞,沿路都是碎成渣子的树枝和树皮,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 顺着这些痕迹走过三四个岔口,拐过十数个大弯,等所有人都开始晕头转向的时候,前方景象大变。 众人忽然踏入一个温暖明亮的空间。 这里充斥着柔和的白光,光的强度并不大,但对于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而言,眼睛还是受到了刺激,需要适应一会儿。 在短暂的闭眼适应中,不知道是哪一道门自动关上,让这里形成一个密闭空间。 玲纳的轻声感叹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 “这才是一座神庙该有的样子。” 孙其丽这才好奇地睁开眼,她刚好站在一堵墙前,目光在接触到画面的时候微微凝滞。 她的手指抚上墙壁:“这是什么?” 凹凸不平的手感,绚丽的色彩,逼真的场景,诡异的图案,合在一起就是一幅巨大的神庙焚烧图。 放眼望去,从上到下,一整面墙都是精心雕刻出来的壁画,用发光涂料上色,让画面中的焰苗也晃动着灼热的火光。 壁画上的地点是神庙,瘦瘦窄窄的样子,和她们进门前看到的姥娘庙很像。但庙前的牌匾被火焰挡住,看不清楚究竟写的什么。 神庙处于壁画的中心位置,其它地方都是无尽黑暗,只有小小的庙里燃起滔天大火,火焰从庙宇中心向上升起,熏红了半个黑夜,才点亮这幅画。 神庙中躺着一个男人,衣裳松松垮垮,满脸醉态,就算大火烧到了身上也不知道逃。 庙外面还有一个男人,神色匆忙,手里拿着一个酒壶,看上去刚和人喝完酒。他出了庙门就赶紧逃离,也没管庙里的人是死是活,步子很乱,左脚绊倒了右脚。 火舌舔舐天空,翻涌的火浪覆盖整间庙宇,以压倒性的威力撕碎一切,滚滚热浪马上就要冲破界限,从墙上跑出来。 孙其丽指尖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这就是寻常神庙里能见到的,用来宣扬神迹,赞颂神祇的壁画。 到了这里,才算真正走到黄皮姥姥庙的入口。 等大家欣赏完这副画,玲纳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视一圈,才提出问题: “所以,谁知道这是什么典故?” 如果是其它问题,玲纳可以自己解决。 但关于这位黄皮姥姥的故事,她只能从别人身上获取信息。 大家的注意力从壁画上移走,才观察到自己正处于什么样的环境里。 一间精致秀气的小屋,一面是墙,剩下三面都是带门栓的雕花木门。 周尔曼上手试了试,门栓都没有锁住,三道门都能通向不同的屋子,每间屋子的墙壁上都描绘着一幅独特的壁画。 她一扇门一扇门推着走进去,发现这里一共有五间房,五幅不同的壁画,但房间之间相互交通,空间错乱没有规律。 周尔曼沿着一个 方向一直走,最后推开门,却又是一开始的房间。 “壁画在记录一个完整的故事,每一幅画都代表一个场景,但顺序是乱的。”周尔曼猜测。 玲纳点头:“没错,我认为我们需要按照黄皮姥姥的事迹顺序走入相应的屋子,最终才能到达姥娘庙的内部。” “就从这幅画开始吧,谁认识这幅壁画中的故事?” 答案来的很快,比玲纳想象中更快。 “这里或许和我的出生有关。” 自从踏进这间屋子,纸人的状态就不太对劲。 它还用着黄云那张娃娃脸,圆眼睛凑近墙壁,盯着从庙里冒出来的纷乱火舌,试图把壁画盯出一个洞来。 它念:“自黄皮姥姥开悟之后,金魂自火中生,提官护院,擢万千仙人守村……”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段文字,这是黄皮姥姥的赞颂词,而其中的“金魂自火中生”一句恰好呼应眼前的壁画。 这就是那场火,那场大火。 可火里讲的是什么故事? 周尔曼沉默着观察了许久,整理好思路才开口。 她娓娓道来:“我有所耳闻,据说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火灾,整座庙都烧没了,原本供奉的神仙不是黄皮姥姥,而是土地仙人。” “后来黄皮姥姥横空出世,这间庙又被火烧没了,村民就把火灾后的土地庙翻新重建,让里面的神给黄皮姥姥腾地方。” “再后来,就有了那个流言。据说只要在姥娘庙里烧掉的东西,就会活过来。” 纸人就是这样活过来的,在玲纳逃跑的那个夜晚,被人带到姥娘庙烧了,从此就活过来,不能再回到村长家。 可壁画上只有神庙,大火,和两个男人。 猜测声和议论声此起彼伏。 “金魂自火中生,说的是黄皮姥姥的魂?不对啊,这幅画里也没有黄皮姥姥。” “庙里面躺着的那个醉鬼,如果没有别人去救他,他肯定会被烧死。金魂自火中……要说火中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了。” 壁画是某一时间点的静态描绘,大家只能根据现有信息猜测故事的发展走向。 又或许醉鬼已经死了,毕竟火焰都烧到了他的身上,他却依然醉得像一滩泥一样,双颊泛红,神态安详。 “外面逃跑的人拿着酒壶,里面躺着的醉鬼喝得脑袋通红,他们刚刚一定在一起喝酒。但逃跑的那个没有把醉鬼叫醒,而且他看上去有点心虚,他在虚什么?” “难道说,这场火是他放的?” “不,如果是他放的火,先灌醉人,再放火,就为了把醉鬼烧死。那现在尘埃落定,醉鬼一定会死,他开心还来不及,为什么这么慌乱?” “他肯定对这场大火不知情,是喝酒喝到半路才逃的。” 如果这样的话,那人居然只顾自己逃跑,不叫醒一起喝酒的兄弟,也太卑劣了。 金魂自火中生,金魂自火中生…… 在姥娘庙烧掉的东西,会以另一种方式活过来。 孙其丽突然发现一点:“等一下……” 她指着壁画上躺在火场里的醉鬼,道:“这个被烧死的人,就是我们刚刚见到的姥爷!” 姥爷自称太上无量阴阳镇守神仙,是天菩萨座下黄皮姥姥大仙最疼爱的仙人,说姥娘已经把这座庙让给了他。 结果却全都是吹牛。 他不能满足人的愿望,他骗别人当他的媳妇,等着所有人乖乖跳进他的大锅里,熬成一锅肉汤。 真实身份只是一只恶鬼,一个被烧死在庙里的醉鬼? 这和玲纳得到的消息有一点点差异。 那个自称姥爷的树人的身份,玲纳知道一点。 他说自己是村长。 玲纳想起“姥爷”临死前的哀求。 当时那只树人七拐八拐,身上一直掉碎渣,慌乱地逃进壁画房间。 他对这条路很熟悉,想必走过很多遍,也一定清楚这里的机关。如果幸运的话,他或许能借助机关来摆脱玲纳的追捕。 但好巧不巧,树人吃到肚子里的血肉一直是活的,从内部消化着他的身体,就在他和玲纳前后脚进入这间房之后,他的肚皮就被身体里的玲纳啃烂,露出一个碗大的洞来。 而一团长牙的血肉从他的肚皮里探出头来,冲玲纳本体挥动肉芽,邀功似的咧开大嘴,笑。 玲纳也很开心。 她能原原本本感受到他肚子里的情况,尤其是那种香甜滋味。 树人的身体在不断的啃食下逐渐变垮,仅靠几根树枝支撑不起来,他终于在下一扇门前倒塌,变成一堆会说话的树枝碎屑。 距离他越近,玲纳就越能尝到他身上的鲜美味道。 肉团又在树人肚子里咬上一口,味道香甜但不腻人,让人吃了一口还想下一口。 不愧是高级货,不愧是在庙里像模像样自称神仙的家伙,血液里蕴藏着奸诈、疯狂和狂烈的忌恨。他就像夏天里一根甜冽清爽的冰棍儿,让玲纳浑身畅快极了。 哦,听他惨叫的声音,多么可爱,多么美妙的乐曲。 想不到这道菜还有这种天赋,玲纳对食物心怀感激,这一定是上天安排的礼物。 当时玲纳的血肉还没有完全塑形,她嫌一口一口咬着太慢,就把自己融化成一团肉块,向那道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美味佳肴扑去。 一口吃掉,肯定更爽。 树人狼狈伸出一根藤条阻拦,尖叫:“你不能杀我,我是被迫的,我不是什么姥爷……” “我是村长啊!外面那个是假的!我是真的村长啊!” 玲纳没太想起来村长是谁。 问题不大,换了个人而已,如果吃错了的话,她回头找外面的村长再吃一次。 也是有这种吃法的,搭配着吃,营养会更加均衡。 无状的血肉在地面铺开,肉皮中夹杂着青紫色的血管向树人蔓延,从四面八方笼罩住他的身体。 最薄的地方只有一层肉膜,包裹住树人的脸,他惊惧痛苦的表情还能透过薄膜显露出来。厚的地方就不行了,强劲的血肉直接利用内壁来咀嚼、消化,一次次挤压就能碾碎不少人体组织。 树人尖叫,求饶,哭泣,在肉团里挣扎反抗,可每挣扎一次,他身上就又少一截树枝,面色更趋于灰白。 最终,肉块的蠕动渐渐规律起来,咀嚼声和消化的声音也停下,这片空间重新归于平静。 玲纳和树人肚子里的一小部分血肉汇合,吃饱喝足之后,才重新变回人形。 玲纳打了个饱嗝,带出一片植物的水汽。 她嘴里还咂摸着刚刚的味道,一口吃掉,果然很爽。 也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惊喜,她还能不能再吃得下一个黄皮姥姥。! 第 32 章 “黄皮姥姥在成神之前是一个传奇女人。村里家家户户都知道一点她的故事,但都知道的不多。我跟在三婶身边,也听过一些闲话。” 周尔曼是她们几个中了解黄皮姥姥最多的人,她讲着,剩下的人就听着,偶尔提出几句疑问。 玲纳跟在最后面,和大家一起走进第二扇门,目光扫向第二幅壁画。 壁画以俯视的角度,雕刻出了整个刘家村。 一条大河围绕着村子,水里鱼儿欢畅游泳,几条大鱼正在欢快跃出水面,鱼鳞在阳光下散发光泽,还有几条鱼重重落入水中,溅起水花。 村子北面的树林和大家印象中林子不一样,画中正值夏天,树叶茂密,树上结了一颗颗肥硕的苹果。 那些苹果太大了,鲜红的颜色看起来更像是动物的内脏或者肿瘤,树枝承受不住重量,沉沉弯下来。 人们聚集在姥娘庙前烧香祈愿,晒麦场也摆着一筐一筐的粮食瓜果庆祝丰收,小孩子们追逐打闹,人人都喜笑开颜。 “水产充沛,谷物丰收,家家和乐,儿孙满堂,子子孙孙供奉神灵,永不背叛。” 配合这段赞颂词,这幅壁画是在讲姥娘成神之后,庇佑刘家村的景象。 “这里应该是故事的结尾。”周尔曼一眼就下了定论。 壁画里甚至连一个重点人物也没有出现,剧情显而易见,并没有什么解读价值。 周尔曼继续向下一个房间移动,她一推门,脚步就顿在门口,那扇门竟然被锁住了。 不可能,之前她已经走过一遍,这里所有的门可以畅通。 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玲纳三两步跨到最前面,也去推门,推不动。好像有什么人从外面给门上了锁。 但这里只有她们四个,除此之外没有别人,是谁对门做了手脚? 玲纳心里嘀咕:难道是她吃树人的时候剩了点渣,那货又活过来了? 三面的门全都自动关闭,四人全都被困在里面,可门的另一边却传来异样的响动。 孙其丽喊她们:“退回来,远一点!” 周尔曼眼疾手快,从门内加了一道反锁,才退到墙根。众人离远了之后看见: 三面门外一齐变暗,纸糊的镂空雕花上都出现了同一个巨大的人影。 是个男人,身形又高又壮,几乎就贴着门边,影子投射到镂空处的窗户纸上,三面窗上都有,分不出那男人到底位于哪个方向。 那影子双手举着三柱香,躬身拜了拜。 门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唤:“小鹰啊……” 玲纳鼻子微动,她抬头找准一个方向,走到门前,抽出内里的门栓,抬脚一踹,用的力气比她想象中小很多,门就轻易被打开。 而窗户纸上的人影却消失不见,下一个房间空空荡荡,依然是一幅壁画,三面都是门。 那人影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孙其丽 踏入新的房间时,还在四处张望,她问:“刚刚的人是谁?这里还有别人?” 我转过一圈,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别人。周尔曼也不能确定,毕竟她第一次推开那扇门时,出现的也不是这幅画。 ?想看糖心柿子写的《十胎好孕,但克系》第 32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如果这里的房间自己长了腿儿,会动,那么从犄角旮旯里冒出一个人这件事,也就不算稀奇了。 “也不知道下一个房间里会有什么。” 而进了新房间之后,所有人来不及细想刚刚发生的事,就被眼前的壁画深深吸引。 这幅画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因为第三幅壁画里,终于出现了黄皮姥姥本人。 雕刻的场景是晒麦场的祭台,大家都去过,对这个画面并不眼生。 在黄昏和黑夜的交界时刻,天色细腻得快要滴出水来。麦秸秆在祭台周围堆成一圈,四周隐藏着无数支火把,星星点点亮起,时刻等待点燃麦秸秆,烧死祭台上的女人。 祭台上只有那个黄发女人,看不清脸,但穿着打扮比较年轻。 她低着头跪倒在祭台中央,脚边是散落下来的断绳,她的泪水在地面淌出一条小河。 “是黄皮姥姥开悟。”周尔曼说。 “黄皮姥姥并不是生来就有神力,据说她曾经犯下大错,却在行刑前一刻受到点拨,顿时开悟。她从此潜心改过,成为刘家村的守护神。” 玲纳亲身体验过,祭台,是触犯村规的人才会去的地方。 而黄皮姥姥犯了错,被村民们丢上祭台,准备烧死。却又被人从祭台上救了下来,犯了什么错不清楚,具体什么原因也不清楚,只知道她最后成为了神祇。 孙其丽俩眼珠子瞪进墙里,仔细研究这幅壁画,想要在黄皮姥姥身上看出点花来。但除了那女人有一头黄发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就在她又准备往下一个房间走的时候,眼睛瞥到一个东西。 孙其丽大叫:“是他!这里有一个酒壶!” 玲纳凑过去瞧,才发现祭台前的黑暗中还隐藏着一个男人。 出于光线因素,壁画上只能看清那个男人的腿,但他腰间挂着酒壶和第一幅壁画上的一模一样。 再仔细看,黄发女人跪倒的方向刚好朝着那个男人! 他就是点拨黄皮姥姥的人! “酒壶……”纸人想到了一个人,“村里的半仙儿总是拿着一个酒葫芦,还经常去找村长喝酒,他会不会和这个男人有关系。” 周尔曼反对:“黄皮姥姥是几百年前的人,点拨她的人肯定和现在的半仙儿没有关系。但,既然能点拨黄皮姥姥,说不定这男的也是个神棍。” 暂且称他为神棍。 第一幅壁画中,神棍和醉鬼喝酒,神庙着火,神棍逃了,醉鬼被烧死。 第三幅壁画中,神棍点拨黄皮姥姥,从祭台上救下了她。 这其中会有什么关系? 玲纳沉思一会儿,提议:“该看下一幅壁画了。” 先看完再说,说不定还有能串起来的内容。 众人称好,但众人没动。 因为房门又被人诡异地关上,这次,连里面的门栓也自动上锁,可她们几个根本没有靠近过那扇门。 外面又传来诡异的动静,让人心里开始发毛。 玲纳的眼珠子盯着左边那扇门,她看见门缝底下伸出一根粗铁丝,撬锁用的,鬼鬼祟祟,竖着往上伸,像小偷一样扒够到门栓处。 门栓就随着那根铁丝开始移动,一下,两下,要是再这么动下去,外面的东西马上就能闯进来。 周尔曼和纸人倒退到墙边,尖叫声被堵在喉咙里。 只有玲纳走上前,一把抓住那根铁丝。 “小心!”周尔曼着急。 孙其丽却喜:“快拽进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玲纳握住铁丝,用力往里一拉。门栓断了,门自动开了。 半截铁丝从她手里滑落。 门外什么也没有,依然是一面墙,三扇门,墙上雕刻着壁画。 玲纳抚摸了一下木制门框,那木头很粗糙,有股子烧灼的味道。 玲纳心里有了猜测,但她没说什么,直接进门去看第四幅壁画。 其她人也跟着一起进去。 周尔曼在进门之前,盯着玲纳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她捡起地上的半截铁丝,偷偷揣进怀里。 第四幅壁画就略微有些诡异了。 一间屋子挂满了白布,棺材就停在屋子中央,里面躺着一具中老年妇女的尸体,胸口处破了个血洞。 而黄发女人就跪坐在棺材旁,她身穿孝衣,脸上却看不见悲伤,她在狂笑。 周尔曼:“这个我就想不出什么传说了,但我可以猜一猜。” 她分析:“有人去世,而黄皮姥姥穿着丧服守灵,说明去世的人是她的亲人。而她看上去很高兴,说明她讨厌这个亲人。” “根据黄皮姥姥跪的位置,还有刘家村的习俗来看,她们很有可能是一对婆媳。” 玲纳也学孙其丽之前的样子,眼睛贴着壁画观察,终于让她找出点东西。 玲纳说:“她握着一把刀。” 孙其丽:“谁?” “黄头发女人,袖子里藏着一把刀,袖口这里还染上了血。” 故事连上了!大家对视一眼,这就是黄皮姥姥被抓到祭台上的理由,她杀了她的婆婆! 最后一个房间,玲纳打头阵,猛然推开那扇门,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第五幅壁画: 黄发女人头发散乱,独自出现在产房门口。 她身穿长袍,但没有穿下衣,鲜血从双腿之间流下。她捏着一个婴儿,双手却高高举起,即将把婴儿摔死在地上。 很容易理解的情节:生产,然后杀婴。 大家等着周尔曼的解说。 这次,周尔曼却没有直接给出信息,而是给出了一个问题。 她盯着黄皮姥姥手里的婴儿看了好久,面色沉沉。 她问:“想知道黄皮姥姥为什么是姥姥,不是婆婆吗。” 孙其丽看看壁画,又看看周尔曼,一头雾水问:“为什么?” “她曾经生下一个女儿,被摔死了。” “她亲手摔死的。” “然后她开坛收徒,开始教导村子里的所有女人,说从此以后,我们就都是夭折在她手上的女儿、女儿的女儿……” 是黄皮姥姥赞颂词中那句,“赐福贤德良女,爱如亲女,降罪犯禁者,使潜心悔改……” 她杀了自己的女儿,然后把别人的女儿当做亲生女儿来疼爱。 疼爱的方式就是教导她们贤惠孝顺,安安分分不逃跑,听话懂事,侍奉婆家。 五幅壁画看完,故事逐渐拼凑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周尔曼、纸人、孙其丽三人的想法极其一致,对故事的分析几乎一模一样。 听了她们的分析以后,玲纳心里有一道铃声响起,她打断三人越说越完整的猜测。 玲纳:“等一下,你们的意思是说,黄皮姥姥原本受到婆婆欺压,一气之下杀了婆婆。结果她被抓起来之后幡然悔悟,决心要教导所有女人贤惠孝顺,侍奉丈夫和公婆?” “没错。” “当然了。” 另外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有玲纳对此抱有疑问。 黄皮姥姥开悟前后的理念相悖,行为模式完全相反。可她们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原来这种事,对人类来说,是正常的吗。 梳理清楚这个故事以后,周尔曼心情微妙,却不得不承认:“在刘家村,没有永远的好人和坏人,身份会改变立场。” “等到媳妇熬成了婆,好不容易有了拿捏别人的权力,那么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当然也会让别人经历一遍。” 玲纳低下了头,看不清神色。 周尔曼继续教她:“我早就想问了,你的鞋……” “这双鞋?”玲纳数了数绿绣鞋上的蛇有几个弯,轻声回答,“是我婆婆的。” “就像你婆婆一样,这么小的脚,是被砍掉了脚掌吧。说明你的婆婆曾经出门被惩罚过,而现在,她是不是也会禁止你出门?” 玲纳想起自己每次穿鞋都需要折断的骨头,原来这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她听见周尔曼的叹息:“这是规矩,是习俗,一代传一代,永远不会有尽头。” 规矩,习俗,没有尽头。 这些词语中蕴含着陌生的逻辑。 玲纳肩膀颤抖,脑袋低垂,看起来恹恹的。 是不是被吓到了? 周尔曼拍上她的肩膀,安慰:“你还好吗。” 可玲纳一抬头,周尔曼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藏在阴影里的是一张笑脸。 玲纳从故事里嗅到了她最最熟悉的味道。 别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故事有多么大的价值,只有她知道! 受害者变成施暴者的守护神,刀刃刺向同类,在人间豢养痛苦……好疯狂,好有趣!玲纳眼底血丝崩起,泪水激动地涌出,嘴角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在痛苦中产生痛苦,用习俗来制定荒谬。 而且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有问题。 玲纳甚至感受不到其中的一丝神力,不用任何精神污染,就像奶牛会产奶一样,这里的人类从生下来开始就注定要产生痛苦。 这个世界是一个完整的养殖场,本身就是……为生产痛苦而存在的。 她更想会一会这位黄皮姥姥了。 究竟是怎样一位神祇,才能想出如此绝妙的方法来豢养人类。! 第 33 章 经过一番商讨后,周尔曼最终敲定了顺序。 故事的完整推测是这样: 黄皮姥姥自从嫁人之后,就一直被婆婆压榨欺凌,她终于忍受不了,在某一天对婆婆痛下杀手。 村民们发现了这样的暴行,决定要审判她,把黄皮姥姥送上祭台。就在麦秸秆被点燃,祭台上的女人被烧死之前,一个神棍及时出现,点拨了黄皮姥姥,让她在临死前顿时开悟。 而后黄皮姥姥活着走下祭台,还成功生下了一个女儿,她走出产房之后亲手将女儿摔死,并且将村里所有的女人都称作她女儿的女儿。从此,黄皮姥姥成为刘家村的守护神。 在刘家村的土地神庙被烧毁之后,村民们又重新翻修了一遍,把土地庙改成了姥娘庙,记录姥娘的事迹,赞颂姥娘对村子的贡献。 从此,刘家村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富足祥和的日子,在姥娘的庇护下,新媳妇个个听话懂事,整个村子都多子多福。 故事脉络清晰明了,但其中有两幅图的顺序不确定,神庙大火和产后摔女。 这两件事肯定发生在黄皮姥姥开悟以后,在刘家村的幸福结局之前,就算换换位置也不会对整个故事产生影响。 周尔曼认为可以先用一个答案试试,不行再改。 她们把这个房间的二扇门全部推开,刚好找到灵堂守孝那幅画。 第一幅。 周尔曼带着所有人一起进来,再推开这个房间的二扇门,每扇门都往里看一眼,按照顺序挑选出下一幅画。 玲纳跟着周尔曼,进入祭台开悟图的房间。 第二幅。 按照顺序,下一幅应该是产后摔女。 可她们将二扇门全都打开,一幅是祭台开悟,一幅是丰收结局,一幅是灵堂守孝,完全没有产后摔女的选项。 就连备选项神庙大火都没有,根本无法走出正确的路线。 周尔曼迟疑道:“是不是我们哪里推断错了……” 玲纳嗅了嗅这里的气味,果断道:“关门。” 孙其丽干脆利落,啪啪啪把二扇门全都关上,才紧张兮兮地凑过去问她:“发现什么了?” 玲纳抚上木门窗上的雕花。 木制纹路粗糙温厚,摸起来沙沙的。但当她把手收回之后,捻了捻自己的指腹,黑色的灰屑就在双指摩擦中掉落下去。 玲纳拍掉手上的灰,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烧焦味?” 纸人适时附议:“有!一进这里我就感觉到了,大火烧过的味道,让我想起了我出生的时候。” 玲纳点点头。 “在姥娘庙烧过的东西都会活过来。既然纸烧了能活,人烧了也能活,那当时的门呢?” 房间内陷入沉默,门没有辩驳。 周尔曼重新环视一遍,恍然大悟,喊道:“这些门也是活的!” 话音未落,她们的谈话被门听见,气氛又变得 微妙起来。 那个高高壮壮的人影再次出现,影子洒在二面窗户纸上,根据轮廓能看出他双手高举着二柱香,弯腰拜下去。 ▃本作者糖心柿子提醒您《十胎好孕,但克系》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门外依然是那声呼唤:“小鹰啊……” 和上次一模一样。 但小鹰是谁,这个男人是谁,大家没有任何思路。 周尔曼刚想开口问那怎么办。 就看玲纳和孙其丽走上前,一人抬左端,一人抬右端,把其中一扇门拆了下来。 那道影子被吓跑,门外恢复成正常的壁画房间。 但之后的事太过离奇,让周尔曼揉了揉眼睛。 她好像看见自己的两个同伴在……啃门? 孙其丽掰下一块木头,放在鼻尖闻了闻,皱眉道:“你确定这东西能吃?” “只要是活的,问题不大,”玲纳腮帮子鼓起,嚼了嚼,品味道,“就是味道淡了点。” 这门本来就不像活的,也不知道怎么杀才能消灭掉,不管了,先啃了再说。 起码比生吃蟾蜍要好一点,孙其丽安慰自己,然后也开始硬着头皮生啃。 咔嚓咔嚓声响彻整个房间。 周尔曼远远站在壁画旁边,有点迷茫。 门那种东西,是可以吃的吗。 之前玲纳成功描述出人肉汤的故事时,周尔曼还以为那只是个意外。毕竟在她的印象中,玲纳一直瘦弱胆小,是需要别人看顾的小女孩。 可一路走下来,玲纳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既没有被吓破胆,也没有喊累喊怕,反而胆大心细,能在诡异的环境中找到关键点。 最重要的是,玲纳好像很适应这里,比周尔曼想象中的适应多了。 玲纳擦了擦嘴,欣喜道:“找到了!刚刚就是这扇门在搞鬼,吃掉之后,就有路了!” 周尔曼现在看玲纳的目光里多了明晃晃二个大字: 好厉害。 大家跟随玲纳的脚步,顺畅地经过第二幅壁画:产后摔女;第四幅:神庙大火;第五幅:丰收结局。 她们知道自己走对了路,因为走到了第五幅壁画的房间之后,就只剩下唯一一扇门。 在象征丰收的壁画前,其她二个人面露喜色,只有周尔曼手心冷汗涔涔。 临近成功之前,周尔曼握紧了之前捡起来的铁丝,默默退到最后。 在大家的希冀中,玲纳推开最后一扇门。 大门吱呀呀打开,露出前方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中很暗,但是尽头亮着一个小白点,说明另一端有光。 熟悉的香味顺着甬道飘过来,一直钻到玲纳的肚子里,勾起她的馋虫。 那是最初的最初,唤醒玲纳的那股味道。 实在太香了,就算在吃饱之后闻到,也能让玲纳重新变得饥肠辘辘。 尤其是闻起来和她相距不远,仿佛触手可及,让玲纳心痒,牙也痒。 是黄皮姥姥!是黄皮姥姥在呼唤她! 玲纳不管身后的人,兀自越走越快▂_[(,越走越快。 这条路太长,前面的人走路带风,后面的人却拖拖拉拉。 纸人和周尔曼落在最后。 走着走着,纸人的眼珠子开始左右颤动,它怕冷似的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说:“我好像有点害怕。” 它问:“你们不是纸人吧?” 孙其丽耳朵动了动,她注意到后面的情况,但不打算管。 既然都已经到了地方,人类的死活也就不重要了。 周尔曼并排走在“黄云”身旁,听见身边人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的紧张反而有所缓解。 她早就察觉不对,抢先一步露出手中的粗铁丝,身体靠近“黄云”,一只手扶上对方的腰,另一只手没有犹豫,快速一划。 “黄云”的肚子就破开一道薄薄的口子,和纸一样。 周尔曼贴在纸人的耳边:“是这种害怕吗?” 她安慰纸人:“你可以放心了,我们不是纸人,你才是。” 纸人听到她的话,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坦然:“原来我才是纸人,那我就…放心了…” 孙其丽转身,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周尔曼,没想到这个普通人类会这样做。 但随即,纸人反应过来,挣脱周尔曼的手,疯狂向前跑。 它向甬道的另一端冲刺,呐喊:“不,我不放心,我还是想回村长家!!!” 它的意志太过强烈,步伐竟然超越了玲纳。 玲纳眼睁睁看着它的身影从一侧出现,飞速奔向甬道另一端的光明,然后……消散掉。 像一朵易碎的蒲公英,纸片散成无数细小的碎屑,消失在甬道尽头的光里。 “纸人只会在夜晚出现,我们在庙里不知道待了多久,看来现在已经是白天了。”孙其丽的声音从玲纳身后传来。 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但不重要。 玲纳也快速往前两步,整个人也沐浴到光亮中。 她才终于见到真实的神庙。 雕栏画栋,云雾飘荡,黄金和宝石错杂镶嵌在石柱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神庙可能有十层楼那么高,上不封顶,阳光直接照到头顶,给人也披上一层暖融融的黄色光晕。 玲纳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神庙中的宝库。 每一间宝库都有编号,最前面的两间敞开大门,数不清的珍宝和钱财堆积在其中。 而这样的宝库有很多,很多很多,不认识路的人根本找不过来。 但玲纳知道方向。 她抬脚,朝着最香的那一间走去。 终于要见到黄皮姥姥了,祂绝对是一个天才,一个天生就适合当神祇的天才。 那种勾人魂魄的香味,美妙至极的故事,以及祂在规则和荒谬中形成通路的逻辑,都让玲纳深深着迷。 如果能啃一口,啃一小口,光是想想,玲纳就要热泪盈眶了。 玲纳甩开其她人的脚步,追随神的味道,径直来到神的气息最浓烈的一间房。 在推开门前,她停下来,深吸几l口香甜的空气,准备迎接一场艰难的战斗。 那是一位神祇,想想也知道肯定不好惹。 玲纳已经做好了触手断裂、身躯崩塌、重新陷入沉眠的准备。这都没什么,怪物的生命里总会碰到几l个硬茬,在生死边缘闯一闯,活不过来也无所谓。 但这种层次的美味,玲纳还没有尝过。 她当然可以考虑为此放弃点什么,不管是她拥有的还是她没有的,无所谓,什么都可以! 她的二条触手从身后延伸到地面,留下一地黏湿的爬痕。出于礼貌,玲纳抬起自己最短的那根触手,敲了敲门。 不到二秒,门就开了。 玲纳的身影停在门口,僵住。! 第 34 章 玲纳想象过这位神祇的样子。 在这种看起来尚且正常的村子里,神的形象一般不会超出信徒的认知。 既然祂被一群人类信仰,那祂大概率也是普通人类的样貌。或许是一位老婆婆,或者像壁画里那样,是一位年轻的妇人。 不过这位神的想法似乎受到了深空中某些伟大存在的影响,让庙里的一些东西沾染上诡异离奇的气息,不断向外散播精神污染。 所以即使开门之后看见的是深邃虚空中扭曲无状的邪神模样,玲纳也不会感到丝毫意外。 她已经在这座神庙里填饱了肚子,现在身体里的力量蠢蠢欲动,触手们交叉着拧成麻花,就为了这股馋人的香味。哪怕是神祇,哪怕祂的神像不可直视,神名不可诵读,玲纳也非要咬上去尝一尝。 说来惭愧,太过贪吃是玲纳的缺点之一,也是她上一次陷入沉眠的原因。 门一打开,美味大餐的味道再也没有遮挡,带着血气的浓郁鲜香扑面而来,玲纳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那张饥饿的漂亮脸庞上即刻出现了一丝茫然。 房间干净安宁,二缕烟气袅袅升空,一块牌位立在供桌中央,上面写着: 祖德流芳,供奉,黄皮姥姥灵位。 昂贵的香烛贡品上面印了金漆,花花绿绿种类复杂,整齐地摆放在供桌上。 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一棵发财树从牌位底座的裂隙里冒出头来,侧着向上生长,十分特别。 而香味就来自那棵发财树。 枝叶茂密,深绿色的叶片肥厚滋润,树枝上结满鲜红的果实,硕果跳动着压弯了枝头。 仔细一看,树上结的不是什么果实,而是一颗颗滚烫的心脏。 玲纳开门时,满树的心脏刚好在“扑通”“扑通”膨胀收缩,膨胀又收缩,粘稠的血液在心脏收缩时涌出,从叶片边缘滴落,浓厚的血色沿枝条向下流淌,重新回到牌位裂隙中,化作肥料滋养大树。 同一瞬间,钟声响起。 “咚”“咚”“咚”……响了六下。 是玲纳之前就听到过的报时钟声。之前让她感到头晕目眩,现在却让她惊醒! 二条触手争先恐后地拉长,全部往发财树的方向蔓延,环绕着树干向上攀爬。所有的口器大大张开,一口吞下枝头最新鲜的几颗心脏。 玲纳还用人类的腿脚疾跑过去,站到树下,一手摘一颗,抱了满满一怀,连带着那粘腻的血水就往嘴里塞。 血色沾到她通透白皙的脸上,嘴唇一圈都变得鲜红扎眼,嘴里的肉块来不及咀嚼几下就吞咽,牙齿完全被血水浸没,满口都是肉沫碎渣。 而刚摘下来的心脏确实新鲜,在她嘴里还会继续跳动,涌出一滩又一滩的鲜血。 玲纳重复着摘果子,塞进嘴里,咀嚼,咽下的动作。 她的内心翻江倒海。 ……神不在这儿。 祂居然不在!但却把如此巨量的苦痛和荒谬果实留在这里!光是这一棵树,就比外面所有宝库的价值都要高。 祂也不怕别人来偷! ?想看糖心柿子写的《十胎好孕,但克系》第 34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玲纳思考的同时,吃果子的速度也没有慢下来,生怕自己浪费一秒,就会有主人进来抓小偷。 但仔细想想,也对。 这个世界没有精神污染的常识,连妖精都闻不到这股惊天动地的香味,树上的痛果和谬果出现在这里简直是浪费!说不定那位神祇根本不会吃! 玲纳摇头。 这里可真奇怪,既然苦痛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那为什么还要源源不断地制造苦痛? 就为了让她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之后,捡到一顿从天而降的大餐? 等等,玲纳吞吃的速度突然慢下来,苦痛和荒谬凝成的心脏就在她手里跳动,满手的滑腻温热。 她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今天的一顿大餐并不是一顿大餐这么简单。 神不在这里,也就是说,没有人和她抢。 也就是说,整个怪谈村子,黄皮姥姥的神国,永不停歇的痛苦制造机器,这样疯狂的绝妙念头,全都是,玲纳一个人的! 玲纳抬头,发财树扎根于牌位底座,痛果和谬果在深绿树叶下闪耀着血红色的光泽。 它持续受到村子的滋养,上面的果实被摘下,空出来的位置就重新开始生长,等一段时间之后又结出又大又漂亮的果子。 不,不仅仅是一个村子。 如果整个世界的神都没有意识到苦痛的作用,却在自己的神国源源不断地生产苦痛,那么所有的…… 所有的世界,所有的都是她的! 玲纳咽下最后一口血肉,就走到供桌前,拿起那块黄皮姥姥牌位。 这颗发财树看着枝繁叶茂,实际上没有多少重量。在牌位被拿起之后,它就变成一枚红绿相间的大树图腾,印刻在底座的裂隙旁,方便玲纳把玩存放。 玲纳把黄皮姥姥的牌位揣进红袄子里,压下她砰砰乱跳的野心。 她转身,目光和一道阴冷的眼神对视,毒蛇眼睛已经在门外盯了很久。 孙其丽绕了很远的路才走到这里,她不经意似的守住门口,语气故作轻松问:“你拿了什么,给我看一眼。” 玲纳舔了舔嘴唇上的鲜血,面对她:“臭蛇,让开。” “我只是看一眼。”孙其丽缓和气氛,但也不确定,开玩笑道,“我应该不在你的食谱里吧?” 玲纳穿着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肤莹润得就像吃了什么大补的奇异东西,她脸上不仅有血色,还有溅起来的血点子。 而她衣服上的红色深浅不一,洇湿的斑驳痕迹看不出来到底是水还是别的什么,只有浓重的血腥味烙刻在灵魂中。 某种带着强烈食欲的侵略性,让孙其丽眯起眼睛。 她的尾巴在身后悄悄卷起,坚持道: “我只想知道那是什么,有 没有我祖宗的东西。” “你想要掩饰什么?为什么不给我看?” 玲纳善意地请她:“滚。” 孙其丽不动:“如果你执意要藏,我可就要动真格的了。” 玲纳:“我快忍不住了。” 玲纳并没有吃完一整棵发财树。 在来这里的路上,她已经吃了太多零食,肚子只剩一点点余量。 即使这样,她还是硬撑着吃了很多果子。被她吞入腹中的是整个村子积攒多年的果实,一颗中蕴藏的力量就够她消化好几天的,而她连续吃了半棵树的量。 导致她现在……快要撑爆了! 力量在她身体里挤压,绞碎,快速分化成胚胎,玲纳尽力压下生产的冲动,让腹中的自己更完美一些,不要像上次那样,草草生出半个孩子来。 玲纳身上不自主地向外散发着愚痴的污染。 而孙其丽对这种污染早有准备,她双手一挽,掐出个清心决,勉强在玲纳面前站住。 俩人谈不拢,一言不合就动用武力。 玲纳率先飞出一条触手拖住蛇尾,另一条上面还沾着血水,就在孙其丽身体上画出红色印痕。 但孙其丽的清心诀还需要时间,她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任凭玲纳缠住她的腰腹,摸上脆弱的脖颈,像一条案板上的鱼。 触手缠绕变紧,让孙其丽呼吸受阻,脸色憋得通红,她口中依然在念决,但似乎换了一篇新词。 玲纳松了松筋骨,为甩开这条蛇做好准备,接着,几条触手同时发力,顺着一个方向挥动。 孙其丽的身体就狠狠撞上墙壁,像失控的摆锤一样砸出一个深坑,给玲纳腾出了地方。 玲纳才松开触手上的力道,向外张望。 她远远望见神庙终点处竖立着一座巨大的神像,看起来有点讲究。刚抬腿迈了两步,却听见孙其丽的念决声停了。 空气也不对劲起来。 这里的温度骤然升高,原本环绕在玲纳身边阴冷潮湿的空气竟然开始变得干燥。 一条青色火蛇出现在孙其丽的尾巴尖上,火焰晶莹闪耀,游龙一般飞起,冲上去咬住了玲纳的触手末端。 好烫,玲纳的触手被烧焦了一小块。 烧灼感顺着触手迅速向上蔓延,跑到哪里疼到哪里,疼痛一路往上跑,就连玲纳的脸上也出现了绵延分叉的黑色纹路。 痛,那道火好像和平常的火苗不一样,给人带来的疼痛直达灵魂。而火蛇在几条触手间来回游走,身形一点都没有减少,反而畅游自在,越跑越欢快。 她的触手在痛楚中烧焦,化成卷曲的黑炭。 而玲纳却伸出人类的双手,不顾两只手臂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径直迎着火焰向前。 孙其丽惊叫:“你为什么不躲,你就不怕吗?” 话音未毕,她猛然想起玲纳在树人锅里化为一锅血水,咕噜噜冒泡的景象。 惹错人了! 确实很痛,可玲纳并不排斥,甚至有点喜欢。 玲纳亲手掐住孙其丽细长漂亮的脖颈,一对黑眼仁儿闪动着好奇的光:你是从村外进来的,从哪里? △糖心柿子的作品《十胎好孕,但克系》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玲纳原本并不在意这条信息,但现在,这个村子即将变成她的养殖场,她需要排除危险因素。 “就是,穿过那条河……”孙其丽喘不过气,上挑的细长眼睛中终于出现了些许吃力,她断断续续地回答,“只有我能进出,你问了也没有用。” 看来是这条蛇自己的本事,不是村庄的漏洞。 玲纳下手更重了些,焦黑的触手无法张开口器,她就露出自己一口尖尖的小牙:“还有别的本事吗,如果没有,你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火蛇从来没有放弃攻击,一直在玲纳身体上窜来窜去。 滋滋的熟肉灼烧声不绝于耳,焦黑的部位越来越多,逐渐爬遍玲纳整个身体,但她毫不在意。 那张布满黑色灼烧纹路的笑脸,不管换任何人来看,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玲纳还没完全用力。就在她耐心等待孙其丽回复的时候,对方却眼睛一闭,身体软了下去。 蛇尾凭空消失,现在的孙其丽完全是一副普通人类的样子,只是失去了气息,毫无生机。 那条蛇吓得不行,干脆舍弃这具身体,跑掉了。 玲纳则拍了拍手上的黑灰,让表皮的烧焦的皮肤掉落下来,血肉翻新,迅速恢复成正常的模样,就往外走,继续她的行程。 她即将分裂出新的自己,获得新的力量。 她已经快忍不住了。 在神庙的终点,黄皮姥姥的神像高高伫立,俯瞰众生。 周尔曼独自一人,早就在神像下方等候多时。她昂着头,向上仰望。 这里的黄皮姥姥是少女模样,长发垂到腰间,一侧的肩膀暴露在外,祂怀抱一个婴儿,正在为婴儿哺乳。 阳光笼罩在神像上,祂的美丽朦胧动人,那张面庞充满英气,五官雌雄莫辨,美得不像凡人。 玲纳来到神像旁,驻足欣赏。 周尔曼没有问玲纳去了哪里,也没有问孙其丽为什么不回来。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神像前,五体投地,泪水摔在地面,溅出一朵朵水花。 马上就要逃出去了,周尔曼的心态却并不乐观。 “我们都会变成那种怪物,变得和祂,和她们一样。”她向空气发问,“你懂吗,你懂吗?” “我宁愿死去,我宁愿去死,也不能……” 抛弃现在的自己,背弃自己的信念,变成完全相反的人。 周尔曼内心的激烈斗争无法用言语来完全表述,全都化作一声长长的:“我不能啊!!!” 神像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俯视一切,对祂的所有女儿、女儿的女儿,施以平等的关怀。 玲纳从怀里掏出一枚痛果,一边咬着,一边欣赏这份美食的现场讲解。 这个世界是一场荒诞盛宴,在规则中源源不断地产生痛苦,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每次一想到这里,玲纳的口水都止不住地分泌。之前她只能干看着流口水,而现在这份美味已经到了她怀里。 多么令人欣喜,令人激动,令人感怀落泪的收获啊! 玲纳对黄皮姥姥的无私奉献表示非常感激,她保证自己绝对会好好享用这份大餐,不辜负每一份美食。 “走吧,”周尔曼默默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擦干眼泪,站起身来苦笑,“我在想什么,能活着出去已经很不错了。” 玲纳也望向出口处的亮光,抬腿迈步。 不,不仅仅是活着出去。 等她将这里的信仰全部根除,替换成自己,她将不再是怪物,而是以神的身份完成复生。 …… 外面热闹极了,街上的人都穿得花花绿绿,有敲锣的,有打鼓的,乐声铿锵有力。人们排起长队,扮成各式神仙人物,在街道中央游行。 大人们都去充壮丁了,小孩们则挤在路边,踮起脚来看神婆跳舞。 不知道从哪个眼尖的人喊了一声,热闹的人群同时停下动作,扭着脖子朝一个方向张望。 不敢置信的声音从各个角落响起,悉悉索索,一句接着一句: “那是……人?” “她们,她们出来了?!”! 第 35 章 在村长把最后一盘猪头肉摆到菜品中央之后,一桌子的好酒好肉就凑齐了。 村长悠闲地坐到主位,分开四个交叠的小酒盅,左边放一个,右边放一个,自己身前也放一个。 左边的黄麻子略显腼腆,双手接过酒盅,没有让它在中途落到桌面上。 而右边的瞎半仙儿对那只小酒盅置之不理,反倒端起桌上的酒壶,淅沥沥倒了大半瓶进自己的酒葫芦。 圆墨镜片把半仙儿的眼睛挡住,但他倒酒的时候却没有洒出来半滴。 他还精准无误地夹了一筷子肉到自己碗里,挑出肥肉,闲谈:“木匠怎么回事,每次都不来,瞧把他金贵的。” 村长剩下最后一个酒盅没位置放,他捏着杯沿在桌上敲了敲,缓和道:“他那脾气你也知道,天天躲在林子里不见人,也不是针对咱们。” 瞎半仙儿听了,自嘲似的勾了勾嘴:“确实,单凭他和姥娘这份关系,就足够让他一辈子高枕无忧了,谁还稀得巴结咱这几个小鱼小虾?” 这话说的不好听,让一桌子好菜都冷了下来。 黄麻子及时插话:“木匠不来是他不会做人,咱们半仙儿可是大山门的正经弟子,谁见了不都得给个面子。” “也就是半仙儿人好,不和他计较。”黄麻子熟练地端起酒盅,敬酒道,“来,敬半仙儿的人品!” 三人一杯接一杯,喝得脸红脖子粗,开始互相吹捧。酒桌上氛围高涨,他们哈哈大笑。 筷子夹菜和酒杯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让人极容易忽略其中夹杂着一道轻轻的叩门声。 那声音一开始没人听见,后来村长突然一激灵,喜道:“哎,来了。” 他放下筷子,带着满身的酒气开门一看,来人不是木匠,而是一个身穿五色彩条衣裳的女人。 村长倒也没有失望,笑眯眯对她说:“来啦,吃点喝点。” 神婆往屋里一瞅:“又吃酒呐。我就不打扰了,说完事就走。” 村长把她往屋里请:“好不容易来一趟,刚好我这儿又多了点药材,你都收走吧。” 神婆这下没有推拒,直接到酒桌旁落座:“今天刘生财一家来找我,说村长要我帮他家做法。” 吃酒的几人醉意渐消,都竖起耳朵。 村长打了个酒嗝,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刘云鹤是半仙儿收的徒弟,劳烦你费心了。” 神婆点头:“刚好,村里这些天不安宁,等我准备两天,统一给村里驱驱煞。” “哎,这样好,这样稳妥。”半仙儿给予肯定。 神婆又说:“还要麻烦村长帮我叫上几个壮小伙子,要阳气足的,能镇住妖邪的,到时候一起做法事,挨家挨户地驱煞。” 这听着就不对劲了,村长思忖:“搞出这么大阵仗,犯得上吗?” 只是刘云鹤一家生出了怪孩子而已,村里别人家可没出事,怎么还要挨家挨户做法? 可神婆的表情严肃起来,蹙起眉头,对他们说:“我觉得之前送进姥娘庙里那几个人里,其中一个有点问题。我实在放心不下,要驱一驱她们带来的邪气。” 桌上的男人们都嗤之以鼻。 半仙儿嚼着一颗凉拌花生:“怕什么,那就一个女人而已。更何况,还有姥娘在呢。” 黄麻子猝不及防被酒水呛了一口,咳嗽着附和:“对对对,没错。有姥娘在,什么事都不用怕。” 姥娘庇护了这片土地很久很久,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祂的神力深不可测,任何人都不会怀疑。 村长笑着把东西交给神婆,安抚她道:“我可以召集壮丁,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就带领全村的青壮小伙子好好驱一驱煞。” 神婆动荡的心思才稍稍平静了点,琢磨起怎么在村里好好清扫一遍的事。 吃饱喝足,送走了半仙儿和神婆,村长亲自陪黄麻子走到门口的推车旁。 当那架红漆木板车抬起来的时候,黄麻子手一松,车把手又掉落到地上。 静默两秒,俩人才同时憋不住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有姥娘在,那群傻货,还以为村里真有神仙呢?” …… 村长的号召力很强,一声令下,全村的小伙子纷纷报名来驱煞。 神婆挨个为他们换衣服、上妆,装扮成各路神仙的模样,再教他们跳舞的动作。 天刚亮没多久,街头就响起了敲锣打鼓声。 “天灵灵,地灵灵,降妖伏魔打凶星, 妈菩萨,爷菩萨,恶鬼退散求平安…” 唱词从神婆腹中念出,带动清晨的风一起嗡鸣,天地间就充满了神性气息。 青年男人们排成一字长队,模仿人偶的动作跳舞,手臂左甩一下,右甩一下,姿态僵硬怪异。 他们脸上画着大红大绿的妆,乍一看还以为一长队的纸人出来游街了。只有其中几个顽劣的,在队伍里忍不住嬉皮笑脸,大家才敢确认,那都是真人。 小孩子们认出了隔壁的顺子叔、村口的二堂哥以及诸多熟人面孔。大家全都聚集在街边看谁演得最像,嬉戏声和调笑声给驱煞仪式带来了别样的热闹。 刘家村所有的年轻小伙子几乎都来驱煞了。 只有一个人不在。 刘云鹤窝在自己炕上,整个人缩进厚厚两层棉被里,不敢冒出头来。 他用牙咬着自己的指甲,把指甲边啃秃了,又去啃自己的手皮,十指都啃出血淋淋的伤口。 可他还是焦虑,他还是害怕。 完了,完了! 刘云鹤有个秘密,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讲。 他的肚子大起来了!他要生孩子了! 自从见到卢春玲生下的半个孩子之后,刘云鹤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他记得自己好像答应过卢春玲要生孩子,她生几个他就要生几个。 刚开始的时候,刘云 鹤还能安慰自己说男人不会生孩子。但后来,他开始腰酸,呕吐,食欲不振,连肚子都渐渐大了起来。 更可怕的是,他还会做噩梦。 有时候刘云鹤半夜突然惊醒,回想起那个梦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梦见自己的肚子涨圆,里面的一群小东西把肚皮撑爆,接二连三地从他肚子里钻出来,像母猪下出的小崽一样,在他身旁围成一圈。 他低头一看,自己生了几十个牙尖嘴红,生下来就会喊爸爸的小男孩! 刘云鹤甚至还梦见自己在大庭广众下破了羊水,进产房哀嚎了一天,最后精疲力尽,把孩子抱在怀里喂奶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见孩子的下半身。 原来他生的是个怪物,刚好能和玲纳生下的半块孩子组成一个完整的人! 虽然那些只是梦,但刘云鹤的肚子真的在短时间内迅速鼓起,比气球充气的速度还快。 他现在大腹便便,肚子里面的东西还会透过肚皮和他互动,偶尔伸伸小手小脚,在肚皮表面撑出一个个凸起。 这副样子和一个即将临产的孕妇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是个男的。 今天刘云鹤一觉醒来,肚子变得更大了,即使穿宽松的衣服也掩盖不住。 他一直躲在床上不敢出门,生怕让人瞧见,成为全村的笑话。 原本只要一直躲着就好,刘云鹤愿意装死,把自己藏起来不见人。直到他的腹部开始感到一阵一阵的钝痛。 刘云鹤怕得要命,又给自己加了几床棉被,一头扎进棉被里,浑身都裹严实了,谁叫也不出来。 他浑身颤抖,腹部的痛苦逐渐加剧,可他根本不敢喊出声,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能闷声咬碎了三颗牙,混着血咽下去。 刘云鹤满床打滚,到现在也不敢确定这是现实还是噩梦。 难道他一个男人,真的要生孩子吗? 玲纳从神庙中走出来,身后富丽堂皇的景象都化成云雾飘散开,姥娘庙依旧渺无影踪。 刚踏入街道,玲纳原地转了一圈,没找准方向,就朝四面大喊:“刘云鹤!刘云鹤呢?” 街上正处在热闹的时候,神婆进了最近的一户人家里驱煞,剩下的人无所事事,只能聚在一起说说闲话,干等着。 直到玲纳和周尔曼的身影出现在大街上。 顷刻间,不管是装扮神仙的,敲锣打鼓的,还是纯粹看热闹的,都停下了动作。 “那俩人是谁啊?” “就是那天逃跑被抓,被送进姥娘庙里的女人。” “是我看错了吧……她们是不是从姥娘庙里出来的?” “你没看错,她们就是从姥娘庙出来的!” “天姥娘!我们村又要出一个神婆了!” 玲纳嗅到刘云鹤一家人的味道,按照嗅觉的指引向前走,从驱煞的队伍里穿梭过去。 “她们是姥娘的使者 。”她听见大家都这么说。 几个扮演土地神的人拉住玲纳,一群张大花脸看不出原本长什么模样,但都急急喊:“去哪儿?” 玲纳:“去找刘云鹤,怎么了。” “找什么刘云鹤,你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不快和我们一起等神婆出来,祈祷神婆发发善心,收下你当徒弟!” “只有这一次机会。要是晚了,惹神婆生气了,就算你跪下来求她也没用!” 神婆? 玲纳的目光扫过他们的手臂,那些人就自动撒开了手,他们脸上的表情茫然,仿佛对世界一无所知。 她不顾身后的呼喊声,继续前进。 走进熟悉的院子,玲纳和正在劈柴的英花打了声招呼:“我回来了。” 没有等回复,玲纳径直走向刘云鹤的卧房。 她掀开门帘,爬上炕,没等刘云鹤看清来人是谁,就一下扒开他身上裹的棉被。 刘云鹤没有合适的衣服,棉袄中间根本扣不上扣,导致一整个肚子不可避免地袒露出来。 肚皮表面血管蠕动,青筋爆起,足足有刘云鹤脑袋的五六倍大,夺走了他的所有营养,衬得他四肢纤细可怜。 一双黑亮眼眸盯着刘云鹤的大肚子,发出赞叹:“真漂亮,我就知道你很有潜质。” 出于玲纳的分裂本能,她浅显地认为,会生孩子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刘云鹤爬着往后退,一直退到墙根,他扶着自己的肚子,牙关战栗:“你…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教你怎么生孩子,这不是我们约定好的事情吗,”玲纳回答得理所当然,“看仔细了,我只教一遍。” “我生多少,你也要生多少哦。”! 第 36 章 刘生财两口子早就抱着孩子出门看热闹了,只剩英花一个人留下,她出不了门,就独自在家干活。 热闹都是外面的,家里依旧冷冷清清。 英花的余光悄悄注意着门口,也想在驱煞队伍经过的时候看一眼热闹。不过现在还早,队伍还没到这里,门外依旧冷清。 但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她竟然冷不丁看见一个人走进家门,对她打了声招呼。 英花呆在原地愣了好久才意识到,是春玲,春玲回来了! 姥娘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英花从没见过有人从姥娘庙里活着出来。 当听到卢春玲被抓的消息时,英花还以为她已经被庙里的孤魂野鬼吃了,连魂都不剩。 没想到她之前跑出去一次没死,生了孩子也没死,就算被抓进姥娘庙了,她也还活着!她回来了! 不会是自己在做梦吧……英花怀疑。 刚刚的人影一闪而过,没有片刻停留,让人不敢确定那是活人还是鬼魂。 英花放下手中的活计,跟随前面的人影走向卧房,鬼鬼祟祟趴在边上,透过帘子的缝隙向内窥视。 她瞪大了眼睛,从那一小条缝里瞧见: 刘云鹤缩在墙根瑟瑟发抖,他的肚子像孕妇一样鼓起来,瞳孔震颤,胸口起伏断断续续,气息喘不匀实,好像陷入了强烈的恐惧之中。 可这里是他家,他有什么好怕的? 眼睛再凑近一点,视角放大。英花看见另一个人的身影步步向前,那双小绿鞋走得越近,刘云鹤的身体就抖得越来越厉害。 屋里的人是卢春玲没错! 但英花不明白,刘云鹤为什么要害怕自己的媳妇? 伴随着一声:“我生多少,你也要生多少哦。” 更令英花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玲纳的指甲突出来一个锋利的尖,刀刃一般的甲片对准自己皮肤刺下去,从脖颈顶端开始向下移动,划出一条又细又长的血线。 顺着这条血线,两侧的皮肤蜷缩,中间露出一个巨大的洞,所有的血肉、筋膜,就都从洞里暴露出来。 血肉开始蠕动着重组,她褪去皮肤,把自己从中间整个剥离开,皮肉向外翻卷,里面只剩一团模糊的血红色。 刘云鹤一只手捂住肚子,一只手捂住眼睛,连看都不敢看。 他只觉得自己肚子里也一阵拆皮脱肉的疼,惊惧感冲破他的天灵盖,对未知的恐惧让他大脑停止了任何思考,只能沉浸在一件事里——疼啊。 怎么这么疼,为什么这么疼! 冷汗从他脸上唰唰流下,刘云鹤目光呆滞,自言自语出了声:“那得多疼啊……” 玲纳奇怪:“当然要疼了。” “不疼的话,怎么获取力量呢?” 苦痛中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可以让她更趋近无状的疯狂。扭曲的精神世界神秘而危险,精神上的巨大混乱能使人无限 靠近那不能被探知的虚空。 怪物世界用违反常理的方式获取力量,就像人类以痛苦为代价创造出另一个生命。 ?想看糖心柿子的《十胎好孕,但克系》吗?请记住[]的域名[( 在玲纳看来,没有什么比分娩更加神圣,更加危险,更加诱人了。如果有的话,那就是玲纳的全新分娩方式。 而现在,她愿意将自己获取力量的方式无私地传授给刘云鹤,天呐,她真是一个伟大的慈善家! 一个血肉凝集的孩子从玲纳身体里爬出来,在空气中渐渐显化,长出骨骼、皮肤、眼睛和指甲,最后显露出完整的人形。 “玲纳”用小小的手和脚爬上炕,歪着脑袋问刘云鹤:“学会了吗?下一个该你了。” 刘云鹤一哆嗦,肚子里的东西也突出来一个大包,回应似的拱了拱。他咬着牙,硬生生把肚子按下去,不敢让那东西跑出来。 他单手爬着远离小玲纳,可后背也在慌乱中碰到了什么东西,转身一看,另一个“玲纳”正堵在他的路上,冲他龇牙。 下一个“玲纳”刚刚诞生,充满活力的小腿一蹬,跳到刘云鹤的肚皮上,按了按肚皮底下的活物。 玲纳嫌弃道:“你怎么还学不会啊,真笨。” 刘云鹤差点一口气撅过去。 还有一个下一个玲纳,下下个玲纳,个个四肢健全。从污血中生出来的孩子粉雕玉琢,大眼睛,长睫毛,肉嘟嘟的小脸蛋,可爱极了。 如果他们不开口,露出一口尖牙的话。 “该你了该你了。”他们催促。 肚子里的东西越来越暴躁,疯狂地运动,企图挣脱束缚,再这样下去,刘云鹤的肚皮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撑裂开,让里面的东西爬出来。 仅剩的男人尊严让他死死捂着肚子,按住了那东西,不让它跑出来。 要是真生出孩子来,那他还算是一个男人吗? “如果还学不会,我可就要亲手帮你了哦。” 刘云鹤听见自己周围响起四道一模一样的声音。 怎么帮?帮忙开膛破肚? 刘云鹤的身体越来越冷,刚刚玲纳的教学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 他会变成什么样?被一点一点地划开肚皮,翻出血肉,在新生命的环绕中变成模糊的血人,独自痛苦尖叫吗! 在刘云鹤的世界里,现在的情况和地狱没有什么两样,还不如给他个痛快。 他想说“杀了我吧”,可腹部无休止的疼痛让他只能发出空空的一声:“啊啊啊…” 幸运的是,一个“玲纳”领悟了他的意思,沾着血污的小手轻点在他的肚皮上,指甲尖从肚皮最上方开始画圈圈。 凉意穿透肚皮,直达脊梁骨。 刘云鹤的肚皮不停从里面拱起夸张的弧度,皮肉绷到最紧,出现暗红色的裂痕。而那东西还在上蹿下跳,凸起越来越强烈。 他精神溃散,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玲纳来结束他的生命。 可当刘云鹤准备放弃挣扎的时候,那东西又不动 了,开始安安稳稳躺在他肚皮里睡觉。 玲纳一甩手,轻飘飘给了一句:“骗你的,还是你自己生吧。” 刘云鹤崩溃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精神像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在即将坠落到谷底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告诉他:你的死期还没到,你还在悬崖上走钢丝呢。 刘云鹤无法接受,他脑壳对准墙面咣咣撞上去,血水混合了眼泪和唾液,哭喊声里夹杂着混乱的嘶吼,咿咿啊啊不成语调。 玲纳的本体却又重新恢复成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样子,她享受着全新力量的冲刷,身体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的触手进阶了。 现在的玲纳,七条触手在身后竖起,十四个口器都生长出尖利的骨刺,密密麻麻的圆形吸盘布满了触手表面,每颗吸盘中都长出一圈獠牙。 而玲纳肩胛骨的地方凹凸不平,长出了一点小小的肉芽,尚未发育完全。 她第一次生的孩子还没有取名,既然那孩子只有半个,看不见也听不见,就叫盲子吧。 而今天生的四个孩子来自奸诈的姥爷,还有那棵盛满苦痛和荒谬的发财树,充满了人类的怨恶和痛苦,干脆命名为: 怨子、恶子、苦子、痛子。 而后的每天,当新的痛果落下,象征苦痛的孩子就会在她腹中发芽。 玲纳的红袄早就在脱皮的时候丢到衣架旁边,她怀里的牌位也就随之掉落。 在孩子们出生之后,牌位震颤两下,一个女人的身影从牌位底座的裂隙处钻出来。那女人围着屋里的衣架和脸盆飘了两圈,最后施施然定在空中。 她的身体并不凝实,像一团带颜色的雾气,但那张脸的特色明显,就算虚了,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高耸的眉骨,炯炯有神的双眼,永远温和的笑容。俊美和慈爱两种特质同时出现,这样的美丽超脱了性别界限,只是单纯的美好动人。 “姥娘?” 玲纳歪头探究,她伸手去碰,七条触手同时穿过姥娘的身体,却没有抓到任何东西。 黄皮姥姥不躲不闪,飘在原地,用一向温柔的笑容祝贺:“恭喜你呀,生了这么多可爱的孩子。” 玲纳谦虚道:“是上天的恩赐。” 她表面维持镇定,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小事,而背后的七条触手却忘乎所以,在身后纠缠起舞,打成一团死结。 门外的一角,英花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强烈的冲击让她心底的复杂情绪无法隐藏,那些不能用言语表述的感情全都写在脸上。 刚开始,英花只会机械式地重复:“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不是卢春玲…” 渐渐的,她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狂热,心底的崇拜感疯狂滋长,她激动落泪:“是玲纳!是伟大的玲纳!!!” 英花想起了一切。 外面驱煞的队伍中,何爱梅怀里抱着自己的宝贝孙子,和刘生财一起跟在 神婆旁边看热闹。 孙子很乖,不哭也不闹,小小年纪就知道让人省心。 何爱梅带娃的时候还有闲暇嗑瓜子,她往地上吐出一口瓜子皮,回过头来就突然间癔症了一下,对身边人说:“玲纳……” 刘生财纳闷:“什么玲纳?” 但就在念出这个名字之后,刘生财马上感应到了什么,不加思索脱口而出:“玲纳,啊,是玲纳!” 几只鸟儿L伸展开漆黑的羽翼,盘旋在村子上空,它们不停发出喑哑难听的噪音,为新出现的伟大生命献上赞歌。 瞎半仙儿L听见声音,抬起头,用带着圆墨镜的眼睛空空望天。 村长问他怎么了。 瞎半仙儿L拿不准,语气犹豫:“刚刚好像是姥娘的气息。” 村长挑眉,一张老脸笑出褶子:“是是是,姥娘来庇佑咱们村子,你当然能感受到姥娘的气息。” 他却在背地里暗笑。 姥娘?这帮神棍骗骗别人也就算了,还真把自己给骗到了。 北风扫走落叶,就在那间无人踏足的细窄小庙,常年见不到日光的地方。 厚厚一层蛆虫掩埋了很多故事,一张人类的嘴被埋在底下,突兀地笑出了声。 “是伟大的玲纳……嘿嘿嘿,我得抢先一步,将这座庙改为伟大的玲纳的供奉宫殿!” “我的期待没有错,都来崇拜吧!来信仰吧!来献出一切,准备迎接伟大的食戮苦痛之神的诞生吧!” “哦,等到伟大的玲纳成神的时候,我就是第一个为祂建造庙宇的人了,嘿嘿嘿……” 刘云鹤此刻还处于炼狱之中。 他的肚皮反反复复突起,表面撑到裂开,暗红的纹路一条接一条,在皮肤上交错生长。 他反复崩溃几次,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准备自己动手。 他学习玲纳的样子,先在肚皮上划开一个小口。这个步骤并不是很疼,比肚子里小东西挣扎出来的疼痛轻多了。 他把自己的手伸进肚子里,忍受着异样的拉扯感,到处翻腾寻找,终于翻到了个东西。 滑不溜手,他差点没拿稳。掏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截肠子。肠子连接着肚子里头,其中一截被拿出来,里面的部分也哗啦啦往外掉。 “错啦,”善良的玲纳提醒他,“再往上一点。”! 第 37 章 按照玲纳的指导,刘云鹤的手伸进他温热的腹腔里摸索。他现在完全忘记了疼,一心只想确认这个孩子是不是胳膊腿儿齐全。 既然已经注定要生孩子,就算他再不接受也得生出来。但如果最后生出来的孩子只有半块身体,那他以后死了也没脸见祖宗。 终于,刘云鹤怀着忐忑的心情,从自己肚子里摸到了一大块婴儿躯体,手感软乎乎的,像一个大肉球。 刘云鹤不敢拿出来见人,就先悄悄用手检查孩子的肢体。 闭上眼睛细数。腹腔里实在太滑,刘云鹤捏不住那个大肉团,他先耐心把自己打结的肠子捋顺了之后,才能数清孩子的腿。 一、二、三、四!孩子的胳膊腿儿有四个,是个正常人! 太好了,刘云鹤开心到眼泪和鼻涕一起落下,他看到玲纳的生产过程之后,原本已经做了最绝望的打算,而现在这个好消息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幸好啊,幸好是个正常孩子,事情还不算太糟糕。 反正现在谁也不知道,等他生完孩子之后就说是别人生的,谁也不知道,谁也不会知道的!!! 这一瞬间,刘云鹤甚至为肚子里的孩子感到幸福。 “云鹤,快来,出来,神婆来啦,来帮咱家驱煞呢!” 何爱梅的大嗓门,伴随着密集的拨浪鼓和铜锣乐声,从门外传来。 刘云鹤的呼吸一窒,他的肚皮已经被自己划开,孩子还在里面,肚皮暂时合不上,但他现在也不敢把孩子拿出来,进退两难。 最令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爹娘回来了! 甚至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因为何爱梅的下一句是: “你这孩子,还不快出来,你叔伯兄弟和一堆朋友都来了,大家都等着呢。” 刘云鹤的心脏比拨浪鼓跳得都快,他求助似的看向屋里唯一一个大人。 玲纳可不打算插手。 她双手抱怀,身边围绕着四个乖巧可爱的孩子,一共五双眼睛,全方位无死角地欣赏这一出好戏。 屋里没动静,但刘生财两口子等不及。他们先安置好神婆,又来催促刘云鹤。 “干什么呢?死屋里头了?怎么还不出来。” 英花挡在门帘前,怯生生替刘云鹤解释:“屋里正生孩子呢。” 何爱梅怀里还抱着个小的:“对奥,是不是春玲回来了,她是不是又要生了。” 她转头就朝街坊四邻夸赞:“瞧这孩子,真是个好媳妇,一年能生好几次呢。” 一队伍的叔伯婶娘都听着不对劲,但也没怎么吱声,只有鼓点和铜锣回应着何爱梅。 何爱梅越想越美:“幸好姥娘给我把这个媳妇还回来了,就算别人拿四个媳妇给我换,我都不换!” 三婶是真眼馋,她恨恨道:“我那个忤逆的媳妇也被放出来了,连屁都生不出一个,真没用。” 神婆的脚 步围着堂屋转了一圈,手里的牛皮拨浪鼓越敲越快。 她肩上的彩色布条随步伐飘在空中,长长的布条不看路,在一进一退间,打在了后面几个小徒弟的脸上。 第一个小徒弟捂着脸,告诉后面的人:“慢点慢点,神婆要到下一个屋去看了。” 神婆口中念念有词,她远远瞧着刘云鹤那屋有问题,但英花挡在门前,没让人进去。 神婆就站定在院里,等着别人来请。 还是刘生财有眼力见,骂何爱梅说:生孩子和你儿子有啥关系?快叫他出来,女人生孩子的血可脏了,别叫他沾上,那玩意倒霉。?_[(” 何爱梅腹诽那不也是你儿子吗,她转头准备骂英花挡在门口干嘛,这么碍事。 但话还没开口,就看见刘云鹤卧房的门帘动了。 “公公婆婆别催了,” 一双小绿鞋掀开帘子迈步出来,英花自动让出路。在所有人瞩目中,玲纳拢了拢自己的红袄子,慢条斯理道,“刘云鹤出不来,里面正生孩子呢。” 盲子马上从何爱梅怀里挣脱,两条腿跳到地上,奔向玲纳。 玲纳一把抱住这个只有两条腿的可怜小家伙。 当主体意识不在分裂体中的时候,他们会依靠本能和直觉来行动。 玲纳和盲子的意识之间存在若有若无的微妙联系,她知道他最近过得很好,被何爱梅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毕竟是个孙子嘛,是孙子就是宝贝。 而刚出生的四个新孙子,怨子、恶子、苦子、痛子,全都光着脚丫,从玲纳身后吧嗒吧嗒跑出来。 他们没有衣服穿,白白胖胖的小肚子和小肉手露出来,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冲大家笑。 几个叔伯婶婶一看,好家伙,大胖孙子足足有四个半! 好、好厉害…… 这下,就算是察觉不对的人也都眼红了。 “我说这小媳妇着急忙慌回家干啥,原来是要生孩子,怪不得。” “可惜啊可惜,要是她慢一步,说不定神婆也能把她收下呢。” “不是,她刚生了一个,又生四个,这真的能行吗?” “老六家的,你自己生不出来就说别人也生不出来,看把你馋的。” 大家吵吵嚷嚷:“刘云鹤呢?他咋还不出来?他媳妇不都生完了吗,里面还生啥呢?” 神婆一声咳嗽,全场才安静下来。 这可是神婆,神的代言人,一双天眼能发现所有妖魔鬼怪,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请神祇上身,在村里的威望不小。 而玲纳的注意力没放在神婆身上,倒是看见她后面的徒弟堆里出现一个熟面孔。 周尔曼混在神婆的一堆徒弟中间,存在感很低。 那些议论声还没完全消下去,神婆也不着急,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不动声色。可何爱梅等不下去。 何爱梅的心病就在眼前,她给玲纳使眼色: “来,快让神婆给看看。神婆啊,我这媳妇刚生下个孙子,不哭不闹也不调皮捣蛋,可乖巧聪明了,就是样子长得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我就想知道这孙子和媳妇有没有事,应该咋养,咋喂他吃饭啊。?_[(” 神婆没关注盲子,只管围着玲纳,一根头发丝一根头发丝地检查起来。 眼前的女人细眉大眼,梳着最柔顺的低盘头,一双小脚伶俐可爱,她抱着孩子,目光中的善良与爱意澄澈自然。 神婆板起脸来,退后半步:“有点怪。” 何爱梅忙问:“哪里怪?我孙子有没有事啊?” 神婆对身后徒弟做了个手势,不耐烦道:“着什么急,还看不出来呢。等我开个天眼,再看一遍。” 小徒弟们纷纷把自己身上的乐器敲响,让神婆随乐声踢腿跳步,进行怪异的舞蹈。 神婆身上的彩色布条簌簌作响,在空中飘出虚影,她“嘿”“哈”两声,从徒弟手里沾点新鲜猪血,往眼皮子上抹两下。 这天眼就算是开了。 玲纳静静站在一群孩子中间,眼睛好奇地眨了眨,她也想知道神婆能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那双涂抹了猪血的眼睛没有睁开,神婆就像能看见似的,开始转动她的头颅。 天眼先是检查了一遍她的徒弟们,没看出猫腻。 她转而去观察村民,神婆在看到一个人的时候突然面色一紧,但没有多说,接着就缓缓转动天眼,面对玲纳。 “啊!!!” 神婆尖叫,明明没有任何人碰撞,她却在平地踉跄几步,差点没摔倒。幸好有个徒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怎么了?”何爱梅凑上去问。 该不会这媳妇真是个妖怪吧? 何爱梅看了眼神婆现在的样子,那一点点猪血早已经干涸在她的眼皮上,可神婆的脸上却印着两道竖直的血印子。 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两行浓稠血泪! 何爱梅吓了一跳,准备帮她擦擦。 可神婆推开何爱梅,只让自己徒弟扶着。 她的腿脚发颤,脸色却维持镇定,吐出一口气:“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何爱梅不咋信:“这能叫没事吗。” “我最近上火了,耳目不清明而已。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神婆,那……” “别再问了!今天到此结束,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眼见神婆不耐烦了,刘生财抽了口烟,也训斥道:“告诉你没事就没事,笨,神婆还能骗你不成?” 何爱梅悻悻道:“好,我不问。那,那大家在我家歇一会儿,尝尝我大儿媳妇的手艺。” 神婆瞎着到处摸索,随便摸到一个徒弟的手,就让那个徒弟领自己回家。 不驱煞了,后面的游行也不用继续,神婆最近有点上火,需要回家给自己去去火。 周尔曼扶着瞎了的神 婆,在最后走出刘云鹤家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 是玲纳,周尔曼确定。 鼓乐声停歇,众人没了热闹可看,气氛逐渐走向低迷。 何爱梅心疼儿子,特意留住几个大小伙子,告诉他们: “你们平时和云鹤玩的好,去他房里耍一会儿吧。” 大伙就成群结队,兴冲冲往刘云鹤卧房走。 刘云鹤最后还是把孩子生了出来。 他卯足了劲,把孩子连胳膊带腿儿从自己肚子里出来拽出来。 当孩子的样貌显现在刘云鹤眼前时,他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这是生了个、生了个瘤子?好,是个瘤子也行,说明他只是生病了,只要不是活物…… 不,这东西还会动。 就在刘云鹤还没弄懂那是什么的时候,他最要好的几个兄弟掀帘子走了进来。 进屋一看,那几个兄弟也愣了。 不是吧云鹤,不是你媳妇生孩子,是你生???” 诡异的沉默充斥着整间屋子。 面对这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朋友,刘云鹤的委屈愈演愈烈,他准备了一腔诉苦的话,没开口,却听见屋子里发出一阵哄笑。 “你生孩子啦?这辈子都没想到我兄弟还能生孩子哈哈哈哈。” “生孩子的感觉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还要给孩子喂奶啊哈哈哈哈哈。” “你这孩子是谁的,是正经人的吗?啧。” 那些朋友以前都是他的知己,会陪他喝酒,给他安慰。 但现在,刘云鹤看着他们,每一张脸都变得陌生极了。 他肚皮敞开,血水和羊水混合着流出来,一颗心彻底凉下去。 玲纳进门的时候刚巧碰见他的兄弟们说说笑笑走出来。 而牌位旁边依然飘着一个慈爱的女人影子。 玲纳没看孩子,先问姥娘说:“他怎么样?” 黄皮姥姥满意道:“不错,能生出孩子的人,都是我的好宝贝。” 刘云鹤躺在炕上,浑浑噩噩地问:“你在和谁说话?” “祂啊,你看不见吗。”玲纳指了指身边。 刘云鹤什么都没看见,他也就不管了,是谁都无所谓,谁救不了他。 玲纳心情不错:“让我看看你的孩子。” 玲纳走近,心情变得更加美妙,毫不吝啬地夸奖:“你生出来的孩子真好看,长得像我小时候。” 杂乱的血肉混合出一个肉球,四条触手灵巧地摆动,这是一个健康的怪物。 虽然现在只生了这一个,但玲纳相信刘云鹤,经过不断努力,他以后一定可以越来越成功的。 刘云鹤惨叫:“不!!!它是怪物!它才不是我生下来的孩子!!!” “我是个男人,我,我根本不会生孩子!” 外面又传来村民们的嬉笑声。 “刘云鹤啊,已经生了,可惜生下 来的不是个男孩……” “…也不是个女孩哈哈哈哈哈哈!” 刘云鹤悲愤攻心,呕出一大滩暗红色的血。 血液喷溅到地面上,黄皮姥姥牌位底座忽然动了一下,那棵发财树重新在屋子里生长起来。 长成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叶片肥厚润泽,灵光在叶脉中流转。 上面的果子原本被玲纳摘了一大半,而在汲取到刘云鹤的痛苦之后,它又长出了一颗不一样的心脏。外表亮晶晶的,呈透明状,像一颗红色水晶。 玲纳摘下果子,品尝了一口。 全新的痛果,那是世上所有人都没有体会过的新口味,是规则之内常识之外的意外口感,脆爽甘甜,入口即化,明明已经被消化掉了,那股香醇的味道却仍然挥之不去。 黄皮姥姥飘在空中,绕着玲纳转了个圈。 不知道是鬼还是神的声音,环绕在玲纳耳朵边:“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强,可是,你也会变成我这样。” 玲纳开心道:“好巧,我就是想要变成你这样。” “不,”玲纳又想了想,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话,“你的方式太慢了,我会比你做的更好。” “我的方式太慢了?” “对啊。”玲纳把自己美好的憧憬讲述出来。 黄皮姥姥把这片土地养得很好,不需要持续的神力,只需要一点点人类小手段,在给一部分人类弱势身份的同时,也分配给她们不平等的权力,把矛盾转移到内部,整个世界就能不停歇地运转下去。 但是,太慢了。 玲纳抚摸上那棵发财树,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它才长出这么一点东西。这让玲纳有些不满意。 “凭什么村里只有一半的人在制造痛苦,另外一半的人为什么不生孩子?” “是不喜欢吗?” 要是剩下的人也能帮她种树,就好了。 玲纳畅想道:“如果这是神的恩赐,我要将这样美好的祝福送给村里每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 黄皮姥姥没有对此发表评价,而是大笑着飘走。 外面的人也还在大声说笑,谈论的内容都绕不开生孩子,让刘生财和何爱梅的脸都丢光了。 玲纳望着窗外那几个口水喷溅的壮年小伙子。 多好,多有生命力。 他们肆意嘲笑着刘云鹤,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奔向何方。! 第 38 章 自从刘云鹤生产以后,何爱梅和刘生财两口子就看他越来越不顺眼。 一个大男人生孩子,这也就算了,可生出来的居然不是男孩!甚至也不是女孩? 这要是百年之后到黄泉路上见了祖宗,他们的老脸该往哪里搁?真晦气。 他们把刘云鹤关进西屋,那间曾经锁过卢春玲的冰冷屋子。让刘云鹤在里面好好反省反省,别出来丢人现眼。 而刘云鹤的热炕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了他们的好媳妇春玲,不,是玲纳。 人家可是一胎就生了四个,连着生两胎都不带歇的,到现在足足生了四个半。 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媳妇了!就算把月亮摘下来给她,也不嫌多。 何爱梅脸上的笑容比今天的日头都高,她坐在自家院里一手抱一个,旁边的刘生财也一手抱一个,四只手都抱不过来。 新生的孙子就是活泼,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使了劲地折腾人,但老两口毫不介意,反而乐在其中。 唯一令他们感到痛苦的是,这几个孙子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两个老脑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哄完这个之后那个不乐意了,哄完那个之后这个又不乐意了。老两口累得腰疼腿疼浑身青紫,却还是心疼孩子,只好在孙子们的不满声中继续陪着耍。 何爱梅好不容易回堂屋喝口水,一只小手却悄悄跟在后面,抓起她的杯子,往高处一泼。何爱梅棉袄上就多出来一片水印子。 恶子刚才还在哭,现在马上乐了,指着何爱梅狼狈的样子咯咯笑。 何爱梅棉袄湿透了,有点冷,但她也忍着,夸奖说:“看这孩子机灵的,还知道往奶奶衣服上画画呢。” 这句话说完,她就开始后悔。 因为每当何爱梅多夸了其中一个一句,或者多抱了某个孙子一下,剩下的几个就都会不依不饶。 恨子、苦子、痛子不甘示弱,纷纷跑到何爱梅身边,尖叫着争抢杯子,哭喊,往她身上泼水。杯子里的水泼完了就拿凉水壶,凉水泼完了就拿开水壶。 就算何爱梅穿的厚也招架不住,她被烫得嗷嗷叫,赶紧把刘生财也拉下水:“快去找你们爷爷,他也乐意陪你们玩,昂!” 刘生财好好在院子里坐着呢,突然一壶开水就浇到脸上,把他脸上的皮烫掉一层。 哎哟哟,刘生财热气腾腾地傻乐,瞧这几个大胖孙子,手劲真大,脑子真机灵,还知道从开水壶里找水。 老两口对四个新孙子是又怕又喜欢。 真是甜蜜的负担。 盲子之前是老两口手心里的宝,可现在,那两个大玩具被四个弟弟抢走了。 盲子就蹬着一双小肉腿跑去找玲纳。 他来的时候,玲纳正坐在炕上和姥娘、英花说闲话。 三人正聊着成为一位神祇需要什么基础,房门帘子就突然被外面的人掀开一个角。 玲纳瞧了眼, 看不见人,只能听见脚丫在地上光着走的声音。 盲子的个头本来就小,还缺少了上半身,站起来比村里的野猫都矮,走起路来身影直接被土炕挡住。 但他一靠近,思维和主体同步,玲纳马上知道了来人是谁,他想干什么。 英花之前也帮忙照顾过盲子,现在听见他的脚步声,顺势一伸手,把沉甸甸的小孩子捞进怀里,暖了暖他冰凉的小脚丫。 姥娘的影子在炕上飘来飘去,好奇地问:“他是谁,也是你生下来的孩子吗。” “是我,每个都是我。”玲纳说。 这个年纪的玲纳正是爱玩爱闹,爱到处跑的时候呢。 她替盲子解释:“我想让我陪着玩,我说,有一个好地方可以看热闹,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我可以看见。所以只要一起去,我就可以看见了。” “好啊,”玲纳欣然接受了盲子的邀请,她说,“可我还有事和姥娘说,那就让恶子一起去吧。” 刘云鹤家和和美美,堂屋传来一片孩童的欢声笑语,四个一模一样的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刘生财和何爱梅被烫得找不着北的时候,其中一个孙子悄悄溜出来,光着脚丫吧嗒吧嗒跑到家门口,等他的哥哥一起出门。 盲子也出了屋门,步伐轻快地跑过去,找弟弟一起玩。 恶子刚刚玩得很开心,小肉脸红扑扑的,像个大红苹果。他想和哥哥手拉手一起走,就主动贴近,伸手,却扑了个空。 盲子没有手…… 发现这件事情以后,恶子红嫩嫩的小脸就垮了下来。他想要拉小手,为什么不给他拉小手? 他最后只好把盲子翻过个,拽着盲子的一条腿,把哥哥拖在地上往前走。 恶子终于舒心了,八颗虎牙从红润的小嘴里露出来,喜滋滋地出去玩。 盲子没有挣扎,乖乖让弟弟牵着腿儿。 出了门越走越远,俩人身后就拖出一条长长的泥印。 明明俩人的思维能共通,但恶子还是煞有其事地低下头,对盲子的脚丫说悄悄话:“我知道你要去哪里,是我诞生那天见到的人,对吧。” 盲子回以沉默。 两个矮矮的小东西出门,即使目标不大,也还是吸引了一些村民的目光。 路上几个人指指点点:“你看,那是什么?” “刘云鹤的孩子,长得奇奇怪怪的,走路也怪。” “你还别说,这个不算怪,最奇怪的应该是刘云鹤自己生的孩子哈哈哈…” 刘云鹤的光荣事迹已经在村里传开了,谁也没见过生孩子的男人,大家都当笑话来讲。 当恶子拖着盲子一路走到目的地的时候,那家人也在讨论这件事。 餐桌上,顺子和他爹一筷子一筷子夹着土豆丝,他娘和他新讨来的媳妇都在旁边站着伺候。 顺子他爹:“看人家刘云鹤都那么多孩子了,你什么时候也能生一个。” 顺子扒 碗的速度就慢下来,又听他爹说: “不要那种不男不女的怪物,只要你生出个像刘云鹤大儿子那样的就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顺子爹就对盲子念念不忘,比亲儿子还要喜欢,非得要个一模一样的儿子才肯罢休。 顺子吸溜一口玉米碴子,把碗筷往桌上一磕:“爹!我说了多少次了,男人生不了孩子,刘云鹤生下来的不叫孩子,那就是个怪物!” 他爹听了也急,一个瓷碗砸过去:“男人能不能生儿子,你老子我能不知道吗?还用你教?把你能耐的,还敢和你爹顶嘴,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顺子脸上被砸出一个血坑。 他娘熟练地蹲到地上,拿着小笤帚和簸箕,收拾一地的碎瓷片。 他爹嘴里的菜渣还没咽下去,混在口水里飞溅:“我说的是让你给我弄出个孙子,管你找谁生!老子早就给你买了媳妇,你自己没看住让人跑了,老子又用一坛子好酒才给你换了个新的。谁赔我的酒?我找谁说理去?” “真不让人省心,”他爹越想越气,固执地认为,“还是云鹤家那小子好,多乖啊。” 黄昏时刻,两个灵活的身影钻进别人家。 恶子带着盲子,小小的胳膊腿儿一起翻过顺子家的侧墙,爬到屋顶,等到坐稳之后,再悄悄掀开一片瓦。 灯光从那一小块缺漏的瓦片里扩散出来,里面人吵架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恶子把眼睛贴到缺口处,埋头偷看屋里的人在干啥。 直到屋里的人都吃完饭了,恶子才津津有味地抬头道: “原来你说的热闹是这样啊。” “他爹已经受到你的影响,痴愚在这个家生了根,他爹是不是要干坏事?” 盲子看不见,干脆坐在房檐上,两条腿晃荡在风中。天气凉,他的两只小脚丫也像冰块一样,脚底板冻得发白。 盲子用沉默来回答一切。 当晚,顺子就魇着了。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噩梦,自从那天他们一家去了晒麦场,他爹夸了只有半拉身子的婴儿之后,顺子的梦就变得不正常起来。 梦的内容大差不差,都是大半夜,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感到床边站着个人。 并不是他在梦里看见什么了,而是一种奇异感觉,顺子身上莫名凉飕飕的,好像自己缺了一块身体部位一样。 他稍微睁眼一看,床边模模糊糊立着个人影。 顺子的魂都吓飞了,一声也不敢吭,就怕让那人知道自己是醒着的。 那人的脸看不清,只能看见他手里拿了一柄剁排骨的大砍刀,好巧不巧,刀刃就放在顺子的腰上——刚好是盲子身体缺失的分界线。 那人的声音极轻,极低,从牙缝里磨出来几句话:“你是生不出来半个儿子,但你能变成半个儿子啊。” “我浪费了一坛子好酒,你就得还给我个儿子。不然我的酒,岂不是打水漂了?” …… 等顺子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冷汗浸透衣服,被褥湿了一大片。他迅速穿上鞋,点了灯,等光亮充满整间屋子,才回到现实。 哪有什么人影,都是他的一场梦。 床上,他新讨来的媳妇睡相甜美,呼吸均匀。 顺子见了,心里才生出一丝丝适意。 村里的爹都是一个样子,稍不顺心就打人,媳妇也打,孩子也打。大家都是这么长大的,谁要是没挨过几刀子,断过几根骨头,那根本不算挨打。 顺子白天被瓷碗砸到了脸,现在嘴角伤口已经结成了血痂,摸着还有点疼。 他心里盘算好久了,等那老东西老到走不动路,躺在床上喝西北风的时候,他一定要狠狠报复回来,体验一家之主的威风。 反正都被噩梦惊醒了,顺子就出去吹吹冷风,放放水。 他起夜的时候路过主卧,刚好看见他爹屋里头的灯还没熄灭,窗户缝里有光亮透出来。 顺子鬼使神差地趴到窗户根,偷听屋里头的说话声。 “顺子也老大不小了,一直生不出孩子,现在还能干啥。” “都是他眼高手低,打跑了之前的媳妇。要是这次再敢放跑,我非打死他不可。” “你说,顺子这么大了,还能变成刘生财的大孙子那样听话吗?安安静静不惹事,还能传宗接代,多好。” “我看行,要不咱们半夜给他改造改造?” 顺子吞了吞自己的口水。 不会吧,他爹真疯了! 刘云鹤的儿子天生残缺,顺子可是囫囵一个人,他爹这是要杀了他不成!原来那些不是梦,原来他爹真的要杀了他! 问题是,他爹确实像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小凉风一吹,顺子瞬间冷静下来。 主卧的聊天声越来越小,灯也熄了,顺子还是蹲在墙根,吹着冷风。 良久,顺子松了松筋骨,抬头望着天上,月亮看起来像是一把弯刀。 他转身就去厨房拿了把砍骨刀,用冷水洗干净上面的猪油,提溜着去了他爹的房间。 推开门,他娘迷迷糊糊问了一句:“谁啊。” 顺子回答:“我。” 然后一刀砍下去,不知道砍到哪里了,反正溅了他娘一身的血。 他爹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黑暗中,顺子阴森的脸庞又转向他娘:“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他娘还懵着,问什么答什么:“没有啊,你爹吃了饭就睡下了,我们什么也没说啊!” 当啷一声,顺子完全从梦中醒来。 刀丢到地上,只有浓重的血腥味提醒他这是现实。 顺子笑着道:“好,好,好。” 房顶上坐着一个半小孩。 “咦,这个家里受影响只有他爹一个人,为什么作恶的人不是他爹。”恶子虽然这样问,但他根本不关心答案。 “他们 好可怜,要不我们帮帮他吧?”恶子自说自话。 作为一个善良的小孩,恶子努力,使劲,把自己身体里谬果的力量挤出来。 他为这个可怜的家庭祈祷。 “伟大的玲纳,刘顺子一家人好可怜。我不忍心看见悲剧的发生,诚心祈祷,希望伟大的玲纳让顺子的爹活过来吧,让他活过来。” 晚上是神秘力量最活跃的时间,苦痛往泥土深处扎根,荒谬在这片土地上悄悄萌芽。 顺子歪倒在地上,看不清自己手上的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可他能瞧见,那只耷拉在床边的手突然动了,他断气已久的爹重新活过来,身子一歪就滚下床。 顺子眼睁睁看着他爹用被砍了一半的身子捡起刀,挥舞双臂,疯狂地向他砍过来。 “我就知道你这个畜生!还想杀老子?老子怎么会被你杀掉,我让你知道谁是老子!” 他爹一刀一刀砍着,刀刃就像剁肉馅一样狂乱地砸下去,手臂根本不知道累。 直到手底下的人彻底没有动静,他爹才力竭放手。 他爹肚子里的肠子从床上一直延伸到床下,上半身的血已经流干了,满满一地的血水直接从主卧门口漫出去。 他爹张了张嘴说:“渴……” 他娘没有像往常一样端茶倒水。 外面传来走动声,新来的小媳妇也跟随动静过来看,却只看见顺子他娘一个活人。 恶子坐在房顶上,乐得一边拍手一边笑:“这个村子真好玩,这里的人都好好玩。我要所有人都陪我一起玩!” 他只是做了件善事,恶子也没想到这个家会变成现在的模样,真令人意外,令人惊喜呢。 盲子也很喜欢这里,在弟弟们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把村子逛完了。 没办法,孩子还小,这个年龄阶段的玲纳比较贪玩。 夜晚的刘家村依旧是老样子,隐藏在暗地里的东西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贪婪与兴奋遍布整个村子。 盲子和恶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飘过来两三个村民。 他们原本准备攀谈,可一见恶子和盲子的模样,问出来的问题就从:“小孩,你家大人呢?” 变成:“小孩,你的脑袋呢?” 恶子把盲子的一条腿扛在肩上:“纸人,你们不好吃,别往我嘴里跑。” 纸人们更感兴趣了,争先恐后去问:“你们是不是从姥娘那里来啊,你们身上有姥娘的味道。” “你们认不认识一个身上长触手的新神啊?” “好像还不是新神,但是姥娘不在,她应该是这里的头头。” “认识又怎么了,你想要吃掉我?”恶子想了想,欣然道,“也不是不行,等我想被吃掉的时候就来找你们,钻进纸人肚子里,穿上纸人的皮,再从里面开膛破肚,好像也很好玩。” 纸人们被他这句话吓得不轻,纷纷退散开,只剩一个手臂被啃了一口的纸人还跟在恶子身后,一直 跟到刘云鹤家。 玲纳和姥娘闲话了一整天,才渐渐在想象中构建出一个神国的样子。 规则,眷属,信徒,传说,神迹,当独属于玲纳的力量在这片土壤上遍地开花,每个人都虔诚地喊出那一个名字,为她建造神殿,为她记录传说,玲纳才算正式建立神国。 “这么说,我抢走了你的地盘,就距离成神不远了。”玲纳总结道。 姥娘的虚影围在玲纳脑袋旁打转:“首先,你有信徒和眷属吗?” 想起刘虎,玲纳点点头,“算是有…吧。” 她和黄皮姥姥说话的时候也不背着人,玲纳自己没觉得有问题,但是在别人的视角下,这里的情况就不太一样了。 英花看不见黄皮姥姥,只知道玲纳一直在和旁边的空气说话。 她会对空气微笑点头,时不时吐出来一个词:“眷属”,“记录官”,“诵经者”…… 如果不认识玲纳的人可能会以为她疯了,但在英花眼里,玲纳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所以,当玲纳的目光洒向英花时,她的崇拜者踊跃举手道:“我请求成为伟大玲纳的记录官。” 英花的笑颜中跃动着玲纳从未见过的生命力,就像一棵野草熬过了漫长的冬天,终于生出嫩芽。 不错,这个人类很符合玲纳对信徒和眷属的想象。 玲纳回忆起刘虎当初的臭模样,暗暗下了决心,这次的眷属可要好好养,不能再烂到地里。 恶子喊了一声:“我回来啦!” 不用多说,两个孩子一靠近玲纳,她就知道外面发生了点什么。 但为了让记录官更好地记录,恶子还是用稚嫩的嗓音叙述了一遍。 故事的最后,两个玲纳同时发出感叹:“好好玩。” 玲纳以前很贪玩,但现在不一样,她计划以神祇的身份完成复生,就要端起身段来,不能随随便便出去玩。 但恶子和盲子可以。 其他孩子们也可以。 很好,玲纳找到了一条策略。 把孩子们放出去,撒开了玩,相信他们会为玲纳带来很多惊喜,让独属于玲纳的力量浸润这片土地。 “外面还有个纸人等着呢。”恶子提醒。 活过来的纸人不能进房屋,这是刘家村原本的旧规则。 玲纳一直认为姥娘的规矩很好,不需要更改,只需要加倍。她一直没试过改变规则会发生什么。 她从破了洞又缝补过的红袄子里掏出牌位,让底座的发财树印记活过来,在地上重新生长。 一棵大树舒展枝叶,树上的果子鲜美多汁,叶片肥厚诱人。 玲纳站在一根最粗壮的树枝下方,发出命令:“外面的纸人进来。” 光华流转,神的力量悄无声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就多出一个纸人来。 它又换了一张脸,现在的模样瞧着眼生,但手上被玲纳咬出来的印记还在。 “果然是你……”纸人认出了玲纳,跪坐在地上,呆呆地说。 玲纳捏着纸人的下巴左瞧右瞧,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的。 玲纳提出要求:“信仰我,我就准许你进入村长家。” 干脆利落,不需要多说一句话。 “可是,活过来的纸人只能在门外走动,这是姥娘的规矩。”纸人扭扭捏捏,小声问,“难道说……姥娘已经不在了?” 姥娘早就不在了,这里只留着个虚影,但好心的玲纳还是帮它问了句。 “姥娘,你在吗。” “祂说祂不在。”玲纳回复。 纸人本就不整齐的脑子迅速乱成一团浆糊。 玲纳收获了一个热衷于回家的信徒。 而神的记录官英华尽职尽责,她从杂物堆里翻出一个陈旧泛黄的空白本子,用炭笔写下: 今天,伟大的食戮苦痛之神玲纳又做了好事。 祂复活了一位被儿子误解的可怜的父亲,消除了父子俩今后的所有争执,挽救了一个家庭。 祂帮助一个信徒成功回家。 祂还有一位只存在于精神中的朋友,那位神秘的朋友或许也是一位神祇,祂们交谈甚欢。 祂将会把一项神圣的能力平等地赋予那些有缺陷的人,这是祂的伟大追求,也是祂特有的神秘力量。 在祂的统治下,神国逐渐成型。! 第 39 章 纸人手里紧紧攥着玲纳给它的一枚叶片。 那位急需信徒的怪物说了,如果遇到危险,只要吃掉这片叶子,就能马上回到她身边。 纸人一路上遇见好几个同行,别的纸人冲它指指点点:“这就是那个怪蛋。” “怪蛋”,说的就是这位刚刚成为玲纳信徒的纸人。 说起这个名字的由来,它自己也十分郁闷。 当初有个纸人说人类一定怕水,就像纸会怕水一样。大家纷纷附和,认为说得对。 可“怪蛋”当众反驳道:人类能洗衣服,还能洗澡,怎么会怕水呢? 就因为这个,怪蛋开始被纸人们排挤。 大家都觉得怪蛋是个骗子,因为谁也没见过人类洗衣服和洗澡。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一句话,那也就算了。毕竟纸人们都很忙,不会揪着别人的错处说一辈子。 可怪蛋非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撒了个天大的谎,它说: 人类白天会到河边洗衣服,晚上在家里洗澡。 这下子,纸人们看清了怪蛋的人品,全都远离了它。 怪蛋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用说吗! 纸人们只会在晚上活动,谁能看见白天的刘家村?纸人们只能在屋子外面游荡,谁知道人类在家里干了什么? 说人类白天洗衣服,晚上在家里洗澡,这和天方夜谭有什么区别,真当纸人是好骗的吗! 所以,在怪蛋刚出来没多久,和其它纸人都没混熟的时候,就被排挤了。 导致它现在走路专门躲着别人,挑小路走。 怪蛋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摔倒过多少次,肩膀头子都摔反了,身上破了好几个大洞,它都没有在意。 终于要回到村长家,怪蛋的眼睛一直望着远处的墙头,那是之前它做梦都想回去的地方。 其实,从刚认识其它纸人开始,怪蛋就一直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和其它纸人不一样。 很多纸人都没有活过来之前的记忆,甚至完全处于混沌状态,仅有一份对人类心肝的渴望。 金魂自火中生,大家都懵懂着诞生于姥娘庙的火。听说有的纸人刚诞生时,连春夏秋冬都不知道。 但怪蛋不同。 它有记忆!它在被烧掉之前就是活的。 虽然只是一点点在村长家生活的记忆,但它脑子里偶尔冒出来的人类世界常识,有时候把它自己都吓一跳。 以前怪蛋没有细想这件事,因为几乎所有的纸人都在为同一个重大难题而苦恼: 上天也太不公平了!有的东西一出生就拥有生命,有自己的心肝,有灵魂,而它们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薄薄的一层纸? 它们之间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据说,如果纸人想要变成人,就必须偷走别人的心肝换给自己。 所有纸人都按照那个传说来行动,没有人怀疑过真假。 怪蛋也不例外,它想变成人,它混在纸人堆里找肉吃,企图抢到一副人类的心肝。 刘家村的夜晚是纸人们的猎场,每当谁家不听话的女人们偷跑出来,想要逃出村子,都会被纸人们盯上,划开肚皮,饱餐一顿。 ?本作者糖心柿子提醒您最全的《十胎好孕,但克系》尽在[],域名[( 可有一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怪蛋不再想要变成人,而是突然拥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它怀疑自己在变成纸人之前,本身就是人类! 黄麻子的红漆木板车慢悠悠行驶在夜色中,刘家村的神秘生物们都认得他。 大家听说过,黄麻子腰间挂的铜铃铛是个鼎鼎有名的大法器,就算是神仙碰上也难逃。 什么守村仙人、纸人,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近他的身。 黑暗里悄悄流传着小道消息:不仅是黄麻子,村里稍微沾点神秘气息的人都不好惹。 尤其是那位瞎子半仙儿,虽然他总是喝得醉醺醺,走路都需要人扶着,但听说他是外头大山门的弟子,一句话就能从外头叫来几十个厉害的天师道长。 今天,瞎半仙儿依然在村长家喝得不省人事,拉着村长就朝月亮跪下去,说要拜把子。 醉到什么程度,就连有人过来,站在他旁边看他的笑话,他也一点也没察觉。 黄麻子自个儿停下车,进了小院。没等村长说什么,他兀自站在院里,欣赏起这幅滑稽的画面来。 村长又拉又拽,累得满头大汗,才把瞎半仙儿扶进屋,放到椅子上。村长刚想和黄麻子说两句话,又听见有人来敲院门。 既然黄麻子还没落座,索性就和村长一道迎过去,穿过院子,边走边聊: “村长听说了没?咱们让神婆驱煞,她驱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连刘云鹤家都没打扫完。你说,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村长没在意:“她能看出点什么,多半是累了,她年纪不小,累了很正常。” 黄麻子试探:“要不,咱这次多问问她?” 村长看他一眼:“想问啥就问啥,不用拿我当幌子。” 俩人打开院子的门,外面是神婆没错,但是又多了一个人。 神婆的一双眼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她看不见路,走道不方便,就找了个徒弟一路搀扶到这儿。 神婆没听见门里的人打招呼,主动介绍道: “村长,这是我刚收的新徒弟,以后就在我跟前侍奉,我带她来认个脸熟。” 村长的目光扫过那人恭顺的表情、弯曲的腰背,才放松道:“好,以后收药材的事交给你了,认真干活,神婆和我都不会亏待你的。” 周尔曼搀着神婆的胳膊,低低应了一声:“好。” 等到周尔曼帮助神婆落座在酒桌旁之后,她就被打发到院子里等候。一门之隔,连酒香味都闻不见。 黄麻子仔细把门关严实了,才问神婆: “怎么回事,刘云鹤家到底怎么了?” 神婆的眼睛被蒙住,看不见表情,但她 一开口就是惊天动地的稀罕事。 她说:"我看见姥娘了。" 这句话在村长和黄麻子听来,和“看见鬼了”没有区别。或许是因为太过惊奇,俩人反而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村长想起那天听半仙儿说过的话,问:“是不是感觉到了姥娘的气息?” 神婆摇头:“不,我真真切切看到了。” 黄麻子推开面前的酒盅,附身贴耳,让她:“讲详细点儿。” 神婆说: “我到了刘云鹤家之后,把所有屋子都观察了一遍,发现他家确实有问题。一股恶意的力量在所有缝隙里留下痕迹,怨气冲天根本不想掩饰,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找不到源头。” “于是我找上卢春玲。先用肉眼在她身上检查一遍,没发现她一丁点特殊的地方,所以,我就换了天眼。” “什么样的人物,竟然值得你开天眼?”黄麻子忍不住问。 “不仅如此,”神婆抚摸自己眼上的纱布,“我的眼睛废了。” 世上多的是庸庸碌碌的凡人,大部分人这辈子都和道法无缘。只有一小部分能够成功引气入体的人,才算得上修道者。 其中,开天眼这项本领又极为高深,获得这项技能的人少之又少,至少需要炼气七层才能驾驭。 他们刘家村荒山野岭的,出现几个懂修行的野道士就算好的。以神婆炼气七层的实力,放在外面都能拜入山门,当个正经的外门弟子了! 而现在,她却被一个小媳妇废了眼睛。 村长分析:“兴许那是个厉害的妖精,用妖法伤了你的眼睛。” 神婆冷静道:“不可能。” “我一开始也和你有一样的想法,认为卢春玲是个大妖。我怕惊扰了妖精,想也不想就赶紧逃回家,一路惊慌失措。可我回去之后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看见一个……” “看见了什么?” “黄头发女人。”神婆简要介绍,“一个黄头发女人的背影,出现在祭台上。梦里我正在祭台底下跳舞,我让那黄发女人转过身,她挪动几步,把身子另一面转过来给我看……” “…还是一头黄发,只有一头黄发,两面都是头发!她没有脸!” 黄麻子紧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不仅天眼失灵,连这一双招子都废了。” 酒桌上安静下来,三人不讲话也不喝酒,霎时间,屋里只剩瞎半仙儿醉后一阵一阵的呼噜声。 也多亏了一阵一阵的呼噜声,才让三人从飘散的可怕想象中回过神来。 村长先站出来安定人心,声色俱厉:“所以你就想说,那个刘云鹤家的小媳妇,是黄皮姥姥?” “简直荒谬!” 怪蛋顺利摸进了村长家,还没窃喜多久,却发现它心心念念的院子里站着个大活人——周尔曼就在纸人林旁边晃悠,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而屋里有几尊大神坐镇,怪蛋怕闹出声响惊扰了他们,只好先顺着墙根爬上房顶躲躲。 这一躲,就躲出了问题。它也没想到村长家大晚上这么热闹,自己还有机会听见这种层次的辛密。 怪蛋顺着神婆的思路仔细一想,嘶,还别说,还真有可能。那个怪物能改变姥娘定下的规则,让它不受任何阻碍,重新回到村长家。 难道那个怪物竟然是姥娘?! 第 40 章 “你这个推断,实在是有点离谱。” 黄麻子原本坐在神婆的对面,身体向她倾斜。可在听完叙述之后,他却靠回到椅背上,嘴里没味儿,他就端起酒盅闷了一口。 村长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 这两个人的反应完全出乎神婆的预料,她本以为自己的推论会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大家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困境。 可现在的情况显然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差距太大了。 神婆把自己手心里的汗往衣服上蹭了蹭,焦躁地说: “你们竟然不信我?” 神婆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再次强调: “我是认真的,不是和你们说笑。我身上确实发生了一些你们想象不到的事情,我看见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骤然顿住。 “看见什么?”村长扬了扬下巴。 神婆没有立即说话,在纱布的遮挡下,她的神情变得更加难以揣测。 她的声调突然拔高,仿佛又陷入到惊惧不安的情绪中,呼吸混乱,连牙关都在打颤: “说不出来,无法用言语描述!那是我这辈子都没有想象过的恐怖,根本没有办法复述出其中的一丁点。对啊,你们不会懂,你们也想象不出来。没有见过那幅画面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我呢?” 装神弄鬼,简直不知道在说什么。村长和黄麻子嗤之以鼻。 但村长宽宏大量,不仅没有嫌弃神婆的胡话,还试图指点这只迷途的羔羊。 村长反身推开门,招招手把外边的周尔曼叫过来:“你师父现在看不见,你就替她看看。” 村长在众人面前打开窗户,指着窗子外面问:“看见外面的夜路了没?” 周尔曼乖顺地点头。 村长得意:“除了我们这群老骨头,还有你们这些徒弟以外,外面连一个人都不敢有。” 他又问:“看见围绕村子一圈的大河了没?” 那条河不在这个方位,窗子打开,外面是潮湿的冷风和漆黑小路,什么也没有。 周尔曼不说话。 村长也不在意她到底看没看到,一摆手:“你之前肯定见过。” “那条河是刘家村的护村河,姥娘用它封禁了整个村子,要是没有咱们的首肯,谁也出不去。” “这可都是神的旨意!只要有这些东西在,就说明姥娘好好的,咱们村子也好好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真的是黄皮姥姥,又能怎样?姥娘显灵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神婆为他的愚蠢感到悲哀。她情绪激动,眼睛的伤口崩裂,纱布上又晕开两团红色。 “你不修道,当然不知道。每个人引气入体之前都会背诵这个世界的禁忌,防止修道的路上误入歧途。我背了三千八百条禁忌,其中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一条是:” “不可直视神,就像不能直视太阳。” 越说越玄乎,她仗着自己学过点法术就瞎说八道,村长和黄麻子对视一眼,那些不好听的话都从眼神里交换了一番。 神婆几乎已经放弃了拯救他们的想法,她攥拳:“瞎半仙儿呢,半仙是修道者,这件事我要和半仙儿说。” “就在屋里。你眼神出了问题,也能听见他的呼噜声吧。”村长敲了敲瞎半仙儿面前的桌子,那人睡得昏天黑地,“我知道你们两个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但他现在醉成这样,肯定没办法和你一起说故事。” 神婆气得喉咙一紧,一口气没吸上来:“你们!你们这样会出大问题!” 村长也很为难:“就算你说实话也没事,干了这么久,你是不是早就怕了?要是怕,就尽早让出位置来。我看你这徒弟不错,能从姥娘庙里活着走出来,可见有些神奇手段。” 周尔曼在神婆背上拍打着,从上到下帮师父顺气。她低眉顺眼侍奉在一旁,就像一只无害的小绵羊。 村长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好像把神婆换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事已至此,神婆一点也不关心谁会抢自己的位置。喘着粗气,疲惫道:“要是你们一意孤行,我只好自己先休息休息。我可不会陪你们一起送死!” 神婆在周尔曼的搀扶下离开酒桌。 最后,她回转过身,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纱布,用空洞的眼睛望着桌子。 她只留下一句话:“很快,很快你们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当你第一次得知祂的存在时,祂已经注视你很久了。” 怪蛋纸人在房顶上看得直摇头。 那俩人,什么人啊,是傻子吧? 一群傻子!怎么就不信神婆说的话呢,它可看清楚了,那位自称玲纳的怪物,光是生孩子都生得比普通人类快,又能改变姥娘留下来的规则,那她肯定就是姥娘没错! 不过他们蠢他们的,怪蛋也管不着。 现在神婆已经离开,院子里没人了,它刚好可以溜到后院,去那棵曾经绑住它的树下,看看它到底在这儿遗落了什么。 两句话谈不拢,神婆负气而走。 酒桌上,醉汉还在呼呼大睡,剩下两个清醒的人也都各有盘算。 村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你说说他们,一天天的,不好好修炼就算了,装神弄鬼这一套倒是用得熟练。” 黄麻子一口烈酒下肚,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在村里当大王的日子就是好,整天吃吃喝喝,浑身舒坦。 可黄麻子福至心灵,忽然又觉得不对:“村长,你说存不存在一种可能,她的话是真的?” 村长乐得不行,扶着门框都站不稳:“你说什么是真的,姥娘吗哈哈哈哈哈哈?” 黄麻子抓紧胸口的衣裳,思忖道:“我这两天也有些心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我在村外听人说,最近妖精们非常活跃,经常有哪户人家满门 横死。既然卢春玲肯定不是姥娘,那她会不会是什么厉害的大妖,专门来村里捣乱的?” 村长冷哼一声。 “那老婆子瞎说的,你居然还真思考起来了?” “别的不说,单单就说卢春玲给刘云鹤生孩子这件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哪怕是再怨恨刘家村的人,生下这么多孩子之后,也肯定有了感情。” 村长见黄麻子还没放下疑心,又说: “那可是咱们买来的女人,要是稍微有点力量,她肯定要跑。不仅要跑,恐怕还要把刘家村所有女人都放了。可你看现在呢,她原本是要跑的,可生下孩子之后也乖乖留了下来。你的担心纯属多余,你见过哪个妖精会留在村里生孩子?” 黄麻子面色依然苦恼,却附和村长念了两遍“有道理”。 村长:“不过啊,神婆也刚好能休息两天,毕竟我手里没药材了。” 村长要求:“你最近几天是不是疲懒了?再多拉进来点人,不够用。” 黄麻子惊道:“刚送进来那么多,还不够?” 村长恼怒:“别多问,让你拿来你就拿来。你不是不知道我是谁,就这么点,怎么够我塞牙缝的。” 村长靠在门框边,即使整张脸都处于暗处,脸上的皱纹也沟沟壑壑,一条深过一条。 他身体上的皮也松了,脖子松松垮垮的,像只老癞皮狗耷拉下来的嘴皮子。 黄麻子打量两眼,才放松下来,笑骂一句:“老东西。” 后院,矮小的树苗上绑着一只只纸人。这里的土地肥到流油,野草疯狂生长,尽心栽培的小树却怎么也长不大。 怪蛋刚踏入这里,就隐隐听见周围的哭声。 它对此并不陌生。 在村长家,每个纸人产生意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哭,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哭得停不下来。仿佛上辈子忘了什么重要的事,这辈子当纸人当得不甘心。 可它们只是纸人而已,它们并没有出生,也没有上辈子。 怪蛋轻车熟路走进林子,走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棵树前面。 现在树上已经绑上了新的纸人,但小树还是枯弱无力,枝条蔫不唧地垂下来。要不是叶片根部还泛着一点点绿,小树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怪蛋的视线向下,疑惑地盯着自己脚尖。 以前它怎么就想不到把土挖开,看看树底下埋着什么呢? 于是,在一林子纸人的严密注视下,怪蛋蹲下来,开始挖土。 它挖得很小心,不敢撕裂自己身上的纸,每次只挖薄薄的一小层土,积少成多。 等挖到最后,里面的东西完完整整展露在它的眼前。 怪蛋,想起来了。 “叮铃铃,叮铃铃”! 黄麻子腰间的铃铛剧烈震动,他意识到不妙,快步出门,到院子里一看。 外面果然多了个不听话的纸人。 最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纸人有颜色。 村长家的纸人上色简陋,几乎全白。只有在火里烧过一次,从姥娘庙活过来的纸人才会这么栩栩如生。 可它怎么进来的?它原本不该进到家里面,只能在夜晚的街道上活动才对。 它怎么进来的? 黄麻子的铃铛声越来越快,村长家所有纸人的脸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挣扎着企图逃跑。 怪蛋刚刚得知真相,情绪到达了癫狂的边缘,而铃铛声带来的痛苦让它头痛欲裂。它的精神在混乱中来回徘徊,心里那根弦紧紧绷着,恐怕下一秒就会断掉。 它想起玲纳给它的保命手段,只要吃掉那片叶子就可以活下去,吃掉叶子! 怪蛋仅凭一点点意志力来操控自己的身体,动作忽强忽弱,力度不好控制。 在一声脆响之后,叶片碎在它的手心,变成粉末,散在风里。 怪蛋彻底疯了。 玲纳终于吃掉树上最后一个果子。 之前她胃口比较小,吃掉树上一半的果子就撑到不行。而现在,就算她把剩下的果子全都吃掉,也还没有饱腹。 玲纳的胃口越来越大,进食速度赶不上消化速度,按照这种趋势来看,下次分裂恐怕要等到正式成神的时候才行。 盲子、恶子、恨子、苦子、痛子都被玲纳放出去撒欢,他们几个的工作还没见到成效,这对玲纳的肚子很不友好。 她又饿了。 黄皮姥姥的虚影在她身边打转,好奇地看来看去。 姥娘说:“我见过你的能力,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人身上。” 玲纳挑眉,她一直认为这里有和她从同一个世界来的怪物。 姥娘目光慈祥,看玲纳就像看自己的女儿,替玲纳回忆道:“她比我厉害很多,比你也厉害很多。” “那现在她怎么样了?”玲纳问。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吞掉那位厉害的同类,竟然比现在的她还要厉害,那和一座金山有什么区别。 “现在?要去看看吗。” 玲纳半空着肚子:“可以吗!?” 姥娘和蔼道:“当然可以了,如果你能找到她的骨头的话。”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肚子饿了有人送食物,她就知道这个村子里的全都是大好人! 玲纳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但是突然间,玲纳的心情急转直下。 她耳边响起叶片碎裂的声音: 【谁把她的信徒养烂了???】! 第 41 章 姥娘的虚影一直徘徊在玲纳身边,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个牌位,还是因为玲纳吃掉了发财树上的果子。 这样很好,有一点让玲纳感到尤其满意,姥娘愿意和她聊天,什么都聊,祂为玲纳提供的最好的消息是: 这里存在着一只怪物。 准确的说,是以前存在着一只怪物,现在那东西已经死亡,这里只剩一具怪物遗骸。 "你说只要找到她的骨头就好,这个骨头去哪里找?"玲纳问。 “就在村里。” “那在村里的什么地方?” 姥娘一本正经回答:“土壤里。” “……” 刘家村要别的没有,就是土多。 树林子,田地,家家户户的小院里,处处都是土,每一块土地都看着玄乎。要是玲纳因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就把刘家村整个翻一遍,那可是个大工程。 不过玲纳接受了这种说法,毕竟她在姥娘庙里得到发财树很轻松,没费多少力气。 总有要还债的时候。 玲纳试图得到更多的信息:“那这个怪物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见到的?” “不记得了,我可怜的孩子。”姥娘坦然道。 “我忘记了很多东西,”姥娘躲在玲纳的耳朵边,温温柔柔的声音就像春风拂过,“但是我保证,等你发现她之后,你就会成为她。” 【忘记了很多东西……】 玲纳疑惑:“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我是谁,你知道的。” 玲纳当然知道,她还知道:“你和黄皮姥姥的神像长相相同,身上还带着一点点神的气息,却不多。可你是一道只有我能看见的虚影,比起人类和神祇来说,更像鬼魂。” “追究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意义,我的孩子。”姥娘的脸庞停留在十几岁的青春年华,可那道目光却已经穿越了千年万年,“谁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连你自己也搞不清楚,不是吗。” 玲纳:【……有道理】 她确实想不清楚,自己只是陷入沉眠而已,为什么会以卢春玲的身份出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 她的身体是怪物和人类的混合状态,这座村子就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摆满了等待她食用的大餐。 啧,好吃就够了,至于食物是怎么来的,那是食物应该考虑的事情。 但姥娘还是解释了:“让我想想,好像有人念了我的名字,我听到了,所以才会苏醒。” “很难得啊,自从黄皮姥姥成神之后,所有人都只记得祂,忘记了我。只有他还记得我的名字。” 一位神祇的本名中往往蕴藏着神秘力量,只要念出这类独特的咒语就有可能沟通未知生物,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就无法预料了。 “他什么时候呼唤你的?” 姥娘的耳朵侧了侧:“现在。” 但玲纳什么也没听到。 叶片碎裂的余音还停留在玲纳耳边,提醒她:一次两次都养不好信徒。怪糟心的。 玲纳把英花叫来: “好吧,我的记录官,准备一下,明天晚上我们去挖骨头。” “先从村长家开始挖起。” 瞎半仙儿L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几人的谈话早已经结束。 他摸索着戴上自己的墨镜,迷迷瞪瞪问旁边的人:“神婆是不是来过?我好像听见你们说话了。” 黄麻子:“嗯,来过。” “她说了什么?” “没事,神婆说了个笑话,我们都乐得不行。” 瞎半仙儿L醉了一整夜,睡着之后确实听见过笑声,声音好像还不小。 瞎半仙儿L脑子不清醒,赶紧抱着酒葫芦,嘬一口凉酒冰一下脑袋,嘟囔:“都说什么笑话了,让我也听听。” “说村里的一个小媳妇是黄皮姥姥。” 瞎半仙儿L一口冷酒喷出来:“什么?” 黄麻子递上一块毛巾:“说了是个笑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瞎半仙儿L抹了把脸,咳嗽着道:“哈哈哈哈哈那她为什么这么说?” “也没什么,她做了个噩梦。”黄麻子简略地说。 更荒谬了,瞎半仙儿L也听得乐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等等,你说她做噩梦了。”笑到一半,他的脸僵住,正了正神色,“神的使者不会平白无故做噩梦的,难道她遇上了什么事?” 黄麻子状似无意:“我也觉得事情蹊跷。要是你真不放心的话,去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反正那只是个女人。谁家的女人来着,好像是刘云鹤的媳妇,叫卢春玲。” 瞎半仙儿L把这话听进心里,他摇着酒葫芦,若有所思。 英花的双手在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接到玲纳交给她的正经任务,玲纳还要带她出门!一起去村长家挖骨头! 去哪里不重要,干什么也不重要。 重点是玲纳!要带她出门了! 天呐,这要是放在以前,英花连想都不敢想。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出过这扇门,看看外面的天空了。 到了时间点,英花单肩扛着锄头和铁锹,胳膊上挎了两个篮筐,手里牵着恨子的小手,装备齐全地出现在玲纳面前。 英花一身的力气都用上了,却在玲纳面前红着脸,低下头,双手把衣角搅弄出褶皱。 玲纳已经通过恨子观察到了英花的所有行动,但换到本体视角之后,还是多看了她两眼。 乖得超乎玲纳的预期,不确定,再看看。 玲纳大摇大摆走到夜里的乡间小路上。 这条路她走过几次,这次尤其不一样。 之前隐藏在暗处的恶意目光已经尽数消失,平时恨不得贴过来的纸人们现在一个也没了。恨子用小跳步走在最前面,而玲纳身后只跟 着一位扛锄头的忠实信徒。 七条触手在玲纳的后腰肆意伸展,向七个不同方位挥动,密密麻麻的吸盘在蜷曲中挨个翻腾,露出里面肉粉色的凹槽和一圈尖利的骨刺獠牙。 滑软的触手末端长长拖在地上,把这里的空气变得咸腥潮湿,连风也黏腻腻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喘息,仿佛将将要溺亡在深海中。 地上全都是触手分泌出的粘液,月光把地面照得晶晶亮,像危险伪装出的美丽陷阱。 她行走在黑夜中,影子映在窗棂上,不规则的形状在风中扭曲晃动,空气里全都是暗夜生物们尖促紧张的呼吸声。 心跳,咚咚,咚咚。 玲纳在村长家墙外停住,扫视一圈,说:“开始吧。” 那些暗夜生物劫后余生,才敢大口喘息。 原来不是来找它们麻烦的,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它们又大着胆子,躲在阴影里观望,幸灾乐祸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倒霉,惹到了那种层次的怪东西。 英花挥起锄头,一锄头下去,墙面破了,露出一人高的大洞。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 英花憨憨伸展手臂:“请进。” 玲纳率先进入院子,期间没有看英花一眼,却用其中一条触手触碰了她的额头,当做奖励。 英花朴实的小脸上,两坨高原红越堆越热。 巨大的激励让她更加尽职尽责,一进去就开始挖地。 而玲纳穿梭在村长家种植的小树林里,一只一只地寻找着她的信徒,那个手臂上被咬了一口的纸人。 和以前一样,野草丛生,小树萎蔫,纸人成林。 这片林子总共也没多大,玲纳绕了一圈,七条触手把绑在树上的纸人们挨个翻遍了,也没看见熟悉的那只。 她信徒呢?村长把她信徒藏在哪里了? 玲纳闭上眼,用发财树的力量感知周围,附近似乎存在着一丝微弱的联系,若隐若现,几次断开。 那个信徒难道不会念玲纳的名字吗,玲纳猜想,会不会是把她的名字念错了。 “挖到了!”英花激动的声音从玲纳背后传来。 这道声音把姥娘从牌位中惊出来。姥娘迅速绕到英花挖土的地方瞧。 玲纳没挪动地方。英花就专门把挖出来的东西捧在手里,跑过去献给玲纳看。 极细小的一副骨架。 确实是骨头,但绝对不是什么怪物骨头,或许是人骨。玲纳蹙眉。 看着也不像人,体型比人类小太多了。 汗水糊住了英花的眼睫,她休息一会儿L才说:“也不知道谁在这儿L埋了这么多婴儿L,树底下都是。” 姥娘悠悠飘过去看,又随英花的脚步飘回玲纳身边,稀罕道:“像她的手笔。” 玲纳用最长的触手挑起一根骨头,小东西很脆,一捏就碎裂了。 她问:“那个怪物喜欢埋婴儿L?” “是种植。”姥娘说。 “其中一个她认为,把什么东西种到地里,什么东西就能长出来,开花结果,越长越多。” “种下金子,就能收获金子,种下人就能收获人。” “可另一个她不相信。” “另一个她深谙血脉传承的法术,认为人类结出的果子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她喜欢繁殖,她在世间留下了很多孩子,并且将自己诞下的血脉视作自己的粮仓。” 行为模式听起来和玲纳有点像,不过玲纳繁殖出来的是她自己,而那个怪物的繁殖方式还有待商榷。 姥娘的目光在婴儿L骨头上停留了很久,慈祥地笑道:“看上去,这片土地是把两个想法融合到了一起。” 既有种植,也有繁殖。 玲纳:“你是说,有人生下了很多孩子,并且把孩子全部种植到土里,为了获得……某种利益。” 姥娘怜爱地飘到纸人旁边,试图用虚影挑起连接纸人和小树的线:“孩子们太小了,不会生长,你看,他们的妈妈还在这里照顾呢。” 纸人们有高有矮,形态不一,但唯一不变的是它们都被束缚在树上,被一根线,或许那是一根脐带。 玲纳心里翻腾过很多个想法。 【既然这里是村长家,树苗肯定是村长栽的】 【可种植这么多婴儿L,养小树,他能收获什么?】 骨架挖出来之后,这片林子的香味也暴露出来。 村长只取走了他需要的那部分,只剩下在树上疯长的恨意,迟迟没有人摘取。 恨子原本独自在一旁玩,小脚丫和玲纳的心情一样满院子撒欢,疯跑。 最后跑累了,他用玲纳的最大号触手上盘成一个窝。恨子懒洋洋靠在触手上,笑容甜甜地说:“这里,我很喜欢。” 纸人们的目光跟随小小的恨子一起移动,它们的头从前面转到后面,身体撕裂了,头颅掉下来了,但还是一直盯着。 它们好像有话要说,但它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周围又出现了一阵细细的哭声,不像人,像猫叫。 玲纳将黄皮姥姥牌位丢在地上,发财树在这里迅速生根,舒展出枝叶。 发财树的树干比十棵小树加起来都要粗,叶片上流动着深绿色的光泽。 树枝咕咚咕咚吮吸着树上的恨意,而纸人们也渐渐出现了生动的颜色,它们慌乱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挣断了束缚的线。 玲纳手心里躺着一片叶子,对纸人们说:“跑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你们会说话,会诵念我的名字。” 英花慷慨激昂的声音紧随其后:“让我们吟诵伟大的玲纳的名讳,赞美尊敬的食戮苦痛之神!在神的光辉下迈向光荣的坦途!在祂的国度中献上所有的一切!” “啊!玲纳!”! 第 42 章 啊!玲纳!!! 纸人们争先恐后诵念这个名字,挤破了脑袋也要往玲纳身边凑。 它们在无知无觉中偶然恢复自由,疼痛的恨意从泥土中疯狂涌出,真相在纸人的身体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可是太痛,太恨,小小纸片承受不了的强烈情绪在狂乱翻涌,形成一道飓风,撕碎一切理智。 它们一个个双目通红,却不知道该向哪里发泄,只好挤在一起,仰望那位伟大存在的身姿,企图获得一点点智慧的指引。 玲纳站在茂密的枝叶下,月光中,七条触手在身后怪异舞蹈,而她低眉浅笑,仿佛一幅神圣的画卷。纸人崇拜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点,为那道身影营造出超脱外物的神性。 她一言不发。 恨子却窝在玲纳的触手圈里,拍着小手,嘻嘻哈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吗?去找那个人啊,那个把你们变成这样的人。” 恨子回头看了一眼:“他不会还在睡觉吧,怎么没有声音呢。” 纸人们大彻大悟,不论听没听懂,都毫不犹豫地遵从那道旨意,往它们该去的地方去。 纷乱的脚步声中,纸人们和玲纳的联系越来越紧密。纯粹的信仰不可多得,这是玲纳第一次感受到大型信仰的魔力。 肩胛骨上的肉茬痒痒的,玲纳抬起触手末端挠了挠,但还是痒。 那个部位的东西企图冲破皮肉向外生长,但受限于玲纳体内的力量不足,没有萌发。 这是…… 【神祇的预兆】 最终,这里的土地被翻得乱七八糟,所有小树都倒下,纸人跑光了,才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怪蛋还处于昏迷之中。 它被铜制的锁链困住,似乎陷入了梦魇,眼皮震颤,却怎么也睁不开,喉咙里溢出来一些破碎的词语,连不成句子。 确实是她的信徒,玲纳确认了一遍,已经疯掉了,精神中散发出过于成熟的腐烂味道。 好歹是个信徒,丢掉怪可惜的。反正也只是信徒,臭一点还能用。 “姥娘。” 玲纳用两条触手挑起它身上的锁链,翻看上面的铃铛印记时,却从纸人嘴里听见这个名字。 它在祈求,向姥娘。 可玲纳也感受到了它散发出的信徒的呼唤。 “它把我错认成你了,姥娘。”玲纳不满。 在外人看来是自言自语,但玲纳的目光却能跟随空中某一点而平稳移动。 姥娘迎着她的注视飘来:“我的孩子,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问题已经回答过了,我会比你更厉害。”玲纳叹了口气。 可这个纸人为什么会把她错认成姥娘? 还有,村长既然发现了它,怎么不干脆杀掉它,而只是绑在这里。 玲纳搓了搓两根触手,她记得,这只纸人曾被她吃掉过,而后死而复生。也就是说 如果杀掉它的话,或许它还能再活一次。 可以试一试。 反正这只纸人已经臭了。 经过这么一番探索,玲纳可以肯定,村长不是普通人类。 庙里的姥爷在临死前说他才是村长,说大家平时见到的村长是假的。 如果庙里头那个树精才是村长,那么壁画上描绘的,被大火烧死在庙里的醉鬼,现在应该正躺在村长家里呼呼大睡呢。 就是他种下了这么多树。 玲纳在他院子里闹腾了这么长时间,他也不起来看看。墙面被推倒的声音这么大,他居然都没听见,睡眠质量真好。 不过没关系,现在那些纸人都去找他了。相信到了明天早上,他的样子一定非常好看。 神的记录官英华观摩了全过程。思索后,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写下几行字: 祂在黑夜中行走,带来阴寒的咸腻潮湿,惊起一片战栗。 祂在月光下跳舞,七肢翻卷扭曲,沟通天外神秘。 祂寻找埋藏在地下的人骨,解救无辜弱小,怜悯悲苦。 在狂乱的恨和痛之中,大家称颂祂的名字。 ——玲纳! 早晨,瞎半仙儿推开村长的房门,去喊他喝酒。 今天还真怪,晚上不知道哪儿来的大风,把村长的后院都刮塌了,树苗全军覆灭,连墙都变成一块一块的。 瞎半仙儿琢磨,今天还没见到村长呢,不会也被风刮走了吧? 他毫不客气地走进卧房,一掀被子,瞬间感到一阵反胃。瞎半仙儿吓得往后踉跄几步,却被门槛绊倒在地,低头干呕。 “你你你,你是谁?怎么在村长房里?”他爬起来往后跑,威胁道,“你别动,我叫人了,我喊一声村里的人可就全来了!” 屋里传来一道苍老但熟悉的声音:“小声点,是我。” 瞎半仙儿慢下脚步,仔细一琢磨:“村长?” 他重新回到屋里,忍着恶心靠近那个东西,虽然千差万别,但半仙儿还真感觉出点儿熟人的样子。 “你不是看不见吗,还能知道我长什么模样。”村长沙哑的声音从生锈了的嗓子里发出来,让人感到沉闷压抑。 瞎半仙儿含混过去:“你不懂,我这可是灵力,是法术,我闭着眼睛就能知道你长啥样。” 村长任由他吹,也没力气计较,只说:“半仙儿,帮帮忙,帮我把黄麻子找来,就说我的怪病犯了,起不来床。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怪病,啧,”瞎半仙儿习惯了,也就没觉得有多恶心了,他隔着墨镜打量,“确实是怪,我还没见过什么病能长成这样的。” 没别的毛病,就是皮松了。 一整块人皮,从脑袋顶开始向下耷拉。所有的肢体、躯干、关节都皮肉分离,外表皮因为失去弹性而变大,最后形成一张薄薄的皮饼,在床上摊开。 而中间的“肉馅”蒙在那层人皮被子里,俩眼眶子都对不 准眼仁儿。 不像病,倒像是人老了,太老了,老成一张树皮。 但瞎半仙儿还是去帮村长叫了人,他没能把黄麻子叫来,倒是自个儿揣着个铜铃铛,重新回到村长家。 半仙儿墨镜下的表情很是得意:“黄麻子说自己没时间,他把这玩意儿借给我了,让我来帮你。” 村长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躲在肉皮底下动嘴:“这个胆小怕事的跛子!我看他腿脚利索得很,这还没出事呢,就躲得比老鼠还快。” 但村长没办法,他人都这样了,没有挑剔的资格。 村长只好哑着嗓子:“这样,我教你口诀,你拿着铃铛,跟我学。” “你教我口诀?” 半仙儿听着稀奇,明明他才是正经山门弟子,这话说得像村长学过法术一样。 “不想学?” 半仙儿又按捺不住:“学,当然学。” 他想这铃铛想了好久,这可是真正的法器,比他的歪门邪道强多了。 那跛子没什么本事,光凭这一个铃铛就能在村里横着走,连他看着都眼馋。 村长:“我念着,你听着,然后摇着铃铛去后院唱这段词,直到那些树苗重新站起来为止,不能停下。” “铃铛声和唱词都不能停下,否则杀猪刀找不着猪子,要喝人血的。听好了。” 村长声音跨越了千年百年,枯槁难听,几乎快要断气似的: “姥娘庙前摇铃铛,姥爷快来帮我忙…… 杀猪磨刀锃光亮,捆的捆,绑的绑,滚水烫出一身血,猪子磕头人嚎啕,叔叔伯伯齐上阵,割的割,剁的剁,猪肉骨头满桌香…… 叮叮当,叮叮当 来帮忙,来帮忙 ……” “来帮忙,来帮忙……” 瞎半仙儿来到后院,他不会音调,就一边摇铃铛,一边对杂乱的树苗念出唱词。 一棵棵小树随着唱词重新栽种回坑里,只是叶片更加枯萎,枝条也软塌塌的,仅剩的一点生机都消失不见,幼嫩的绿意被抢夺了个干净。 瞎半仙儿站在院儿里,轻笑一声:“什么啊,原来是种树用的。” 他回屋的时候,村长虽然还没完全恢复正常,却比之前的状态好了很多。 起码打眼一看,能认出这是个人,不是一张松松垮垮的老树皮。 村长的脸皮终于贴在了脸上,他拿起镜子照来照去,一句多谢话音刚落,就听见瞎半仙儿晃了两下铃铛。 瞎半仙儿:“村长,得了怪病这种事,应该不能被别人知道吧。” 村长警惕地放下镜子:“你想干啥?” “帮我拖两天,我想借这铃铛使使。我就当没见过你的病。”瞎半仙儿没说要干什么。 就算不说,村长也能猜到:“你想捉妖,带回你的山门去邀功。” “铃铛最多给你两天,”村长答应下来,但仍有怀疑,“可咱这小村子里,你真能找到 妖精?” 能,当然能。瞎半仙儿没吭声。 他已经听黄麻子说过了,那刘云鹤的媳妇卢春玲,肯定就是个大妖精。 他可不能放跑了这块肥肉! 自从跟神婆走了之后,周尔曼就一直在药材铺帮忙打下手。 她和几个师兄同在神婆手底下学习,杂七杂八什么都学一点。周尔曼刚来没多久,却是徒弟里面最勤奋的一个。 神婆回家养伤,没人盯着铺子,几个师兄就都跑去躲懒。药材铺只剩周尔曼一个人,她对着抽屉里的药材,一个个背名字。 天刚亮,药材铺就开门了。直到午饭过后才进来第一个师兄,还是回来拿东西的,拿了就走。 那位师兄心善,好好劝看铺子的周尔曼:“你时运不好,神婆现在都伤了,给不了你什么。你还是抓紧回家,和你丈夫、婆婆说说好话,以后当个贤惠的媳妇不就够了?别把自己浪费在药铺这种地方,你闯不来。” 周尔曼一个一个地数着药材,头也不抬:“神婆可是有神通的人,你们这么怠慢,也不怕她找你的麻烦。” “你没听说啊?村长都和神婆闹翻脸了,以后谁还愿意跟着神婆。” 她道:“你就这么听村长的话?” 那师兄笑:“咱们刘家村,不听村长的,还能听谁的?” “还有神。”周尔曼依旧在捣鼓药材。 那师兄愣了:“是,是有姥娘,但姥娘哪能管这么小的事。” “不,”周尔曼说,“神一直都在。” 她的视线忽然放远,绕过师兄的身影,向药材铺的门边看去。 那里有影子在晃动,两双光洁的小脚丫时不时冒一下头,小孩子的嬉笑声断断续续,他们看起来对药材铺很感兴趣。 周尔曼认识,那是玲纳的两个孩子。 结合那天偷听到的话,周尔曼虽然有所怀疑,但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俯身,面色板正,让那个师兄凑过来,才到他耳边轻声说: “其实神婆这些天的异样都是因为一件事:黄皮姥姥降临了。” “你猜,姥娘降临到谁身上了?”! 第 43 章 师兄把两包黄纸裹着的药粉揣进怀里,观察了两眼周围有没有人,就跨过门槛扭头跑了。 药材铺的门是黑的,没有写店名,实际上也不是什么正经铺子,就是神婆之前住的土屋改了改。 破落土墙,房梁上偶尔掉下来两块灰,缝隙里的老鼠屎一直没有人打扫,整间铺子弥漫着一股苦臭味,不知道是哪样药材发霉了。 刘家村比较偏僻,正经大夫太贵,谁家有个感冒头疼,都来药材铺找神婆看看。不管最后是治好了还是治死了,神婆都能给说出点门道来,起码让人听着放心。 也有不看病的直接来买药,其中最受欢迎药材的当属一样: “快快快,给我药,我的药呢。”护卫队的小伙子福良,跑得满头大汗,拿着票子邦邦敲门板,“来一包。” 他跑进药铺之后扶着墙喘了口气,瞅了一眼店里的伙计,嫌弃道:“怎么是个女的。” 周尔曼不在意,她拉开几个抽屉,问:“要什么药,说名字。” 福良催促:“没有名字,快给我。” 周尔曼找药的动作停下,转身看他:“没有名字?没有名字是什么药?” 福良抹了一把汗:“就是药,这怎么说,你们女人肯定知道。” 周尔曼把药材柜一推,所有格子都合上,平静道: “你不着急的话,我也不着急。” 福良气:“你!” “是之前从村长家拿来的药。” 没僵持多久,周尔曼突然就听到这样一句话。 她寻声望去,一根细棍子在地面敲敲点点,粗糙的老手摸索着铺子的门进来,再往上看,五色彩绳衣裳,眼睛上蒙着白布。 神婆自己走过来了。 周尔曼走两步去扶,拿了个板凳让神婆坐好,却说:“我还没见过村长家的药材。” 神婆侧耳分辨了一下,意识到这里只有一个新来的:“怎么只有你在,其他人呢。” “他们走了,这里只有我一个。” 之前的徒弟们见风使舵,在神婆瞎了之后就消极怠工,这个新来的徒弟倒不错。毕竟是从神庙走出来的,被神选中,为人踏实又可靠,让神婆起了惜才的心。 神婆点点头,也不意外,只是告诉她:“第二排最下面的格子,应该还有。” 周尔曼数着格子拉开一看,空的,她想起:“没了,最后两包被一位师兄拿走了。” 神婆哑然。 来买药的人等不及,福良拔高嗓门:“又没了?不会吧!我上次来就说没了,我还是在二舅爷家买的药,根本不顶用,那是假的!” “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怎么说断货就断货!” 福良压着自己的气性,要不是看在神婆的面子上,他早就破口大骂了。 “还有呢,还有。” 神婆短暂平复心情,重新吩咐周尔曼道: “在没 有标签的格子里,是黄色的一大块,你取一指甲盖大小来,研磨成粉,给客人。” 周尔曼按照神婆的说法找到格子,拉开之后果然看到了类似的东西。 暗黄色,干巴巴的半球形,表面的褶皱里卡着脏红的污泥,看着有点恶心。 福良老远瞥见了实物,忙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快点,我着急。” 周尔曼拿起一块,凑近闻了一下,又腥又臭。她拿去切的时候,才发现那东西的边缘长了一小块黑霉。 这药居然是给人吃的? 福良斟酌着:“…我要是买那块霉的地方,能便宜点不?” 此话一出,周尔曼动作稍缓。 “要不是二舅爷卖得太贵,我才不来这儿等货呢。算了算了,我着急,就随便给我一块好了。”福良改口道。 “这么急吗?”周尔曼没看出来这人得了什么病。 究竟是什么病才能让他一会儿都等不了,连发霉的药也吃。 福良摇了摇头:“你没听说啊,顺子和他爹都没了,家里只剩他娘和媳妇,这家子真可怜,连个传宗接代都没留。” “我还能急着干啥?我当然急着回家生孩子。快点,不给我便宜也行,不过你得给我块好的。” 急着吃药生孩子,难道这就是大家都在求的……生男药? 周尔曼之前在二婶家的时候见过生男药粉末,没见过这东西的真面目,现在可算开了眼了。 她切下一小块,细细研磨成粉,一杵子一杵子地捣药。为了缓解客人紧张的心情,她先打开一个话题。 “顺子家出事,村长家也出事,这世道真是不太平。”周尔曼小声嘟囔。 福良也这么觉得:“谁说不是呢,谁能想到顺子父子俩居然会自相残杀。还有村长家那阵莫名其妙的怪风,把村长都吹病了,不露面了。” “往年也这样吗?” “怎么会呢,刘家村有姥娘保佑,年年风调雨顺。不过今年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纳闷。 “我好像知道怎么回事。” 周尔曼淡淡放出这个消息,“听说,姥娘显灵了。” 福良耳朵边突然炸出一声响,脑瓜子嗡嗡的,惊到合不拢嘴巴。 有关神的事情可不敢乱说,周尔曼能从哪里听到?肯定是神婆告诉她的! 他转头,无声向神婆求证。 而神婆坐在铺子里的板凳上,面容沉静,不置可否。 在福良看来,这就是默认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神婆的眼睛瞎了,村子里还总出怪事!福良收获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他的心脏躁动不安。 刚好,周尔曼已经把药粉磨好,用黄纸包起来递给他。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福良对周尔曼挤了挤眼,殷切握住她的手说:“放心,等我家生了孩子,我也会像村长一样贡献给村里。我第一个把药卖给你,你等着。” 生了孩子之后来卖药材……周尔曼抽出自己的手,她对药材的来历有了猜测。 客人走后,屋子里沉默了很久。 神婆正襟危坐,等周尔曼来问问题。但周尔曼忽然拿起笤帚,开始收拾地面。 她动作麻利,很快就把墙边清理干净,笤帚在地面刷刷清理的声音不断,让人无从开口。 最终,还是神婆先按捺不住,喊道:“先停一停,知道你勤快,等会儿再收拾。” 周尔曼就给自己搬了个板凳,坐到神婆旁边,听她的教导。 “不问问那是什么药?”神婆的语气中带着考问。 “生男药。”周尔曼回答。 “嘿嘿,你倒是聪明,说对了一半。”神婆表情舒展,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她说,“那东西作用可大了,给女人吃能生男孩,给男人吃了能壮雄风。村外很多人还花大价钱来买,可是只有我们手里才有。” “那这么金贵的东西,二舅爷是怎么拿到的?” “当然是我给的,”神婆得意道,“一样东西分两家卖,谁买都是我赚钱。” 一边货源稀少卖低价,一边真假混杂卖高价,没想到神婆还有经商的天赋。 神婆让周尔曼把门关上,要传授她一些隐秘。 在充满苦臭的房间里,不知名的药材在悄悄发霉,老鼠在墙洞里偷偷下崽儿,周尔曼坐在板凳上听神婆讲经。 “我老婆子瞎了,其他人都离我远远的,只有你这个新来的还愿意侍候我。现在我准备退位让贤,把最后的本事教给徒弟。” “既然只有你在,那就给你学了去吧。” 似乎是怕周尔曼也嫌弃自己,神婆特意补了一句: “放心,我的眼睛没问题,其实我离神更近了一步。” “我有一项衣钵传承,从来没教过别人,你必须要学会。” 周尔曼发问:“要是学不会,会怎样?” 神婆严肃道:“学不会腹语可不行,学不会腹语,神怎么能放心地和你沟通呢?” 神婆的情绪激昂起来,眼前的纱布掉落,漏出一对空空的招子。 她唾沫飞溅: “什么叫神通?把自己改造成神的傀儡,那才叫神通!” “嘴巴说不出你想说的,眼睛看不见你想看的,神才会让你听到更多的秘密。” “而就是那些神不想让世人看见的秘密,那些阴私,诡秘,见不得人的东西,被称为一线天机!” 周尔曼被这种说法所冲击:“所以,目盲其实是获得了进一步侍奉神的资格?” “没错,”神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用空荡荡的眼睛孔洞望着周尔曼,“你要敬神爱神,将一切奉献给神,如果神取走了你献上的东西,那就说明,” “太好了,”神婆的两个孔洞中再次流下血痕,她声音颤抖,说,“祂注意到你了!你再也不是一个孤独的侍奉者,祂拿走了你的眼睛,就是祂!你不会认错的!祂来了!!!” 疯狂是一种会传染的疾病。 此后,周尔曼在药铺干活的时候经常想起神婆的教导。 嘴巴不要说话,眼睛不要视物,敬神爱神,将一切献给神。 说是这样说,但周尔曼对黄皮姥姥没有任何崇敬的想法,她打心底里厌恶那个故事。 可就在周尔曼为几个病人包装伤寒药的时候,她忽然往后看了一眼。 两个小孩抓着她的裤腿,两张白嫩的小脸,两口尖尖的小牙。 “那个东西,研磨成粉,放到其它药材里。” 其中一个童音这么说。 “多放点,他们爱吃。” 另一个说。 一见到他们,周尔曼就会想起玲纳,那个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却被神婆称为姥娘的女人。 周尔曼听从神婆的教导,敬神爱神。她知道,这是姥娘的旨意。 姥娘的孩子有吩咐,当然要听。 周尔曼把生男药磨好了,放到所有药材里面,顺畅地卖了出去。 今天的生意真好,药铺人来人往,希望以后每一天的生意都这么好。 自从来到刘家村以后,周尔曼第一次因为期待未来而扬起唇角。! 第 44 章 九堂哥今天去探望刘云鹤了,在同一辈的兄弟里,只有他心眼最好,还记得探望生产后的堂弟。 叔叔婶婶还是那么和善,虽然不欢迎他来,但也没有赶他走。两张尴尬的老脸和往常一样对他嘘寒问暖,企图维持表面的和平。 但这种和平在九堂哥看见刘云鹤的一瞬间,就被打破。 西屋的窗户已经被木板封住,嫌丢人似的,连缝隙都被钉严实了,一点光都别想透进来。 九堂哥推开门,发现地面竟然长着黑乎乎的东西,墙上也是,屋子长时间照不到太阳,被一团团肆意生长的霉块侵蚀。 原本屋顶上覆盖着一层积雪,现在雪化成水,滴答滴答流淌下来,在角落汇聚成一汪小水潭。整间屋子潮湿阴冷,蜘蛛网上挂满了缺胳膊少腿的虫子。 任谁看都算得上凄凉的场景,可里面的人没有哭天抢地,正相反,温馨的童谣声从屋子里传出来,轻柔缓和,歌声中流淌着涓涓爱意。 屋外的光亮照进去,九堂哥的视线就顺着歌声去寻。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跪坐在仅剩的一片干净地面上,他怀里抱着一团血肉,胳膊轻轻摇晃,为那东西哼唱童谣。 那团血肉的四根纤细血管攀附到男人的脸上,使劲扒拉着他的脑袋。 男人就低下头,慈爱地和那东西对视,如果那东西有眼睛的话。 九堂哥不敢认人,迟疑地叫了一声:“云鹤?” 男人抬头,他脸部也长了一块黑霉,眼睫毛和眉毛上面生长着旺盛的霉丝,和毛发混在一起长长垂下,居然衬得他眉毛浓郁,样子更清秀了些。 “来了,”刘云鹤轻柔地说,“关门轻着点,别吵醒孩子。” 他的神态活像一个慈爱的母亲。九堂哥根本想不到,刘云鹤居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九堂哥轻轻把门带上,动作不大,但里面的霉却被刮得飞起来,呛进鼻子,让他咳嗽不停。 “我来,咳咳咳,我看看你,咳咳,就走。” 九堂哥捂着鼻子:“你怎么成这样了?” 刘云鹤单手拍着孩子的背,他身上的衣裳已经破了,布条混着陈年的脏血。可他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满眼都是幸福的疲倦。 刘云鹤:“照顾孩子嘛,你没生过孩子,你不知道有多辛苦。” 九堂哥轻嗤一声:“我当然没生过孩子。真可惜啊,我还是很想体会这种辛苦的,但是没办法,生不了。” 九堂哥问:“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 “来看我的宝宝。你看看它,小模样多可爱。”刘云鹤天真道。 九堂哥本想低声聊这件事,可瞅了眼刘云鹤如今的模样,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居高临下,站着俯视刘云鹤:“听说了吗,顺子出事了。这几天村里可怪了,我还听见有人说什么,姥娘降临了。本来我还不信,可你知道他们说姥娘是谁吗?” 刘云鹤平静望着对方。 “是你媳妇。” 刘云鹤满是霉丝的眉毛好像颤动了一下。 九堂哥继续说:我一想啊,确实有道理,姥娘保佑咱们村多子多福,你媳妇生了这么多儿子,就算不是姥娘,也算立了大功。?_[(” 肉块在刘云鹤怀里闹腾,他失神地复述:“姥娘……她是姥娘?不是吧……” “现在这个消息都传开了,但是没人敢拿到明面上说。你可是她最亲的人,我本来想问问你对这事儿怎么看。但是现在看来,你肯定不知道。”九堂哥对刘云鹤的反应很是失望。 但九堂哥还有好消息要带给他:“恭喜你生孩子啊,我娘也托人买了药,我媳妇肯定也快了,我要当爹了嘿嘿嘿。” “行了,我就来看看你,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走了。半仙儿找我们还有事呢,他老人家把全村的青壮劳力都叫上了,肯定要干一笔大的。”九堂哥得意道,“你看看你,不赶巧了吧,要是你好好的话,半仙儿肯定还要叫上你。” 九堂哥捏着鼻子,向门边走:“不过现在嘛,就算了。” “你也会的,哥哥。” 刘云鹤的声音没力气,听着比纸还要薄。 突然的话让九堂哥转过身,他没听清:“我也会什么?” 刘云鹤发霉的脸上泛起一抹明快的笑容,他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未来世界,他说: “如果神真的降临,你有机会体验生宝宝的滋味,你会很爱这个小东西的,我保证。只需要划开肚皮,掏出肠子,多流点血,虽然这个过程痛苦异常,但那是一种神圣而美妙的体验。等你回过头来看,会发现一切都值得。” 九堂哥停滞住思考了一下,又轻蔑地转过身:“说什么胡话呢。” 门开了又关,只剩刘云鹤在房子里,唱着一首哄孩子的歌谣。 刘云鹤的想法乐观豁达,如果九堂哥说的是真的,姥娘真是他媳妇,那他岂不是……姥爷? 他低下头,颠了一下怀里的孩子:“乖宝宝,你是姥爷的孩子,你开不开心呀。” 那“孩子”的小细触手在他脸庞上游走,摸到眉毛上,触手一卷,拔下来一大团霉丝,根部还粘着血。 “孩子”把霉丝吞噬进身体里,然后安稳地睡去。 荒芜密闭的细瘦小庙,被人遗忘的角落,有个声音在黑暗中不知疲倦地高歌。 “在这黑咕隆咚的一天,请允许我赋诗一首。” “啊!玲纳!” "玲纳玲纳玲纳……" “玲纳玲纳玲纳玲纳!” “啊!伟大的玲纳!” 泥潭里新生的蟾蜍配合地:“咕纳!玲呱!” 刘虎喷出一口会蠕动的白色虫子:“笨!是玲纳!” 蟾蜍才改口叫:“玲纳!咕呱!” 刘虎这才满意。 蚯蚓们层层叠叠爬上石像,把每一座石像都改造成玲纳的模样。 站着的玲纳,坐着的玲纳,笑着的玲纳…… 刘虎每天都要检查一遍有没有东西偷懒,要是让玲纳的胳膊歪了或者衣服皱了,他就把那些蠢东西剁碎了喂蟾蜍! 刘虎坚信,他的神把他丢弃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任务,所以他教会了所有生物吟诵玲纳的名字,描画玲纳的脸庞。 他把这个小小的院子改造成了玲纳的后花园,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可以让整个姥娘庙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到时候,只要玲纳来这里看一眼,肯定会被他的忠心所感动!他就有了近距离跟在玲纳身边的机会!天呐!想着想着,他都已经流泪了! 忽然,刘虎的两颗眼珠子转了转,整个人缩进土里,没了声响。 一双眼睛在地面以下悄悄注视着一切。 “我怎么进来的,好像跑着跑着就进来了,是玲纳大人的法术吗。” 随着一道声音的出现,三个身影依次踏入姥娘庙的门。 暗处的眼睛兴奋得快要晕厥,他看见了玲纳的尊贵身影,还有和玲纳气息相同的小孩子,还有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不是我。”玲纳回忆起刚刚的事情。 她们来树林里寻觅骨头的踪迹,就在英花准备挖土的时候,大家就忽然到了姥娘庙跟前,脸色被庙门上的大红灯笼照得通红。 玲纳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你的意思是说,有东西在庙里呼唤我,我才会进来的?” 玲纳若有所思,到底会是什么东西在呼唤她,她没有印象。 更无法理解的是,这里给她的感觉好奇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她怎么有一种回到自己家的错觉? 英花惊叫:“呀!这些石像好丑,好恐怖。” 暗地里的眼睛愤怒:那明明是他塑造出的美丽的玲纳! 英花又叫:“呀!这里还躺着一个人!” 暗地里的眼睛懊悔:忘记把那只纸人藏起来了。 玲纳走近。 那只手臂破损的纸人站起来,恼怒地冲她大喊:“妖精!怎么又是你!” 如果玲纳没记错的话,这只纸人被她杀死过不止一次。 果然是这样。 玲纳先用触手缠绕住纸人,让它闭嘴。 她走进第三个洞窟里搜寻一番,原本住着姥爷的洞窟已经空了,除了几只会喊玲纳名字的蟾蜍之外,玲纳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里的蟾蜍倒是数量不减。 纸人会活过来,蟾蜍会活过来,而树人姥爷并没有复活,足以证明他和其它大火中重生的东西不一样。 里面的姥爷只是个替死鬼,而真正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死的东西还在外面。 算起来,如果姥爷能活到现在,起码要有几百岁了吧。 上次去村长家放跑纸人的时候,他都没有露过面。也不知道那些纸人怎么报答的他,能不能让他继续安眠。 “挖到了!我挖到 了!” 玲纳沉思的时候,听见英花寻宝的声音。 这次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玲纳好奇。 是一只六角青蛙,蚯蚓长在青蛙眼睛上,每只眼睛分了三个叉,看起来像长了六只角。 新品种的小零食。 “放进筐里吧。”玲纳吩咐,她可以在闲下来的时候嚼两口。 见玲纳喜欢,英花就卖力挥起锄头,多挖几只。 “又挖到了!诶,这是什么?”英花兴高采烈。 又是什么小零食?玲纳凑过去看。 “是我!你挖到我了!笨蛋!”另一个声音气急败坏。 一个双头人,整个身子都缩在土里,其中一个脑袋说话,另一个脑袋不停向外喷出黏黏糊糊的白色蠕虫。 奥,玲纳嗅到那股子臭味,才想起来,原来庙里埋着个刘虎! 嘶,味道确实臭,但到底是她的信徒,她现在很需要信徒,臭了点就臭了点。 这要是带回去,和六角青蛙一起种在刘云鹤家的院子里,还能给六角青蛙生产肥料,说不定能长出更多的小零食。 玲纳这一趟满载而归。 她把纸人、刘虎、赖皮蟾蜍、六角青蛙都带回家。 走的时候,刘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责怪自己为什么动作这么慢,现在玲纳都来了,他居然还没能把神殿建好。 他偷偷揭下姥娘庙的牌匾,暗暗发誓:他一定要为玲纳建造一间完美的宫殿!如果不能,他愿意永远被玲纳忽视!不,他甚至愿意永远被种在刘云鹤家里! 九堂哥紧赶慢赶,终于在瞎半仙儿讲话之前到达了聚集地。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是听说瞎半仙儿有事,来凑热闹的。现在全场肃静,九堂哥就找了个空子插进队伍,揣着手,听听半仙儿究竟要干啥。 旁边的人小声问他:“你咋没拿个棍子?” 九堂哥环顾四周,大家手里要么有棍子,要么拿着铁锹、锄头之类的东西,只有自己两手空空,很不合群。 九堂哥小心地问:“这是要干啥,要棍子吗,要不我回去拿?” “算了算了,你还是听半仙儿说话吧。” 九堂哥不明所以,大家拿的东西都不一样,也没人通知他要带东西啊。 直到他听见,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瞎半仙儿发话: “近期,一个可笑的传言在村子散播开来,结合这几天的种种意外,居然还真有人信了!” “我瞎子在这里保证,那小娘们绝对不是黄皮姥姥神仙,她就是个妖怪!村里出现妖怪,我义不容辞。今天我就带领大家去收了那妖怪!大家放心,不管出什么事,都有我兜着!” 大家要去刘云鹤家,捉拿他媳妇? 不是说那人是黄皮姥姥吗,他们这么做,不怕遭天谴吗…… 九堂哥莫名有点反胃,肚子里忽然就翻起大浪,他一个忍不住,趴下身子,呕了一地。! 第 45 章 说起村里的怪事,谁都听过一点。 村口的几个婆婆婶子天天聚在一起唠闲话,消息传得可快了,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全村人就都会知道。 那天,第一个打开顺子家门的村民看见那样惨案的时候,被骇得说不出话。 哎呦呦,那叫一个惨啊!顺子他爹身子断成两截,肠子拖了那么老长,和血水一起干巴在地上,扣都扣不下来。 那样的场面有不少人看过,导致村里许多人都犯了胃病,好几个大男人吃不下饭,像个孕妇一样吃了就吐,一点荤腥都不能闻。 以至于现在大家看到九堂哥呕吐的模样,也见怪不怪。 好心人拍拍九堂哥的肩,想劝他回去休息。可瞎半仙儿不等人,马上就带着队伍前面的人走远。 九堂哥只好一路小跑跟上去。 他胃里似乎不太对劲,一直咕噜噜地响,应该是这两天着凉了,肯定是,他还能感觉到凉气在肚子里乱窜,肚皮时不时突出来一块。 这鬼天气,都开春了还能着凉,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找亲娘多做几件厚衣裳穿,九堂哥想。 一队伍的青壮年小伙子,个个扛着锄头、铁锹,浩浩荡荡往刘云鹤家走,非常惹眼。 沿路的乡里乡亲也都跟上去瞧热闹,三婶胳膊挎着两个老姐妹,追在队伍后头,好奇地往前扒望。 队伍最前面的那人戴着一副墨镜,手上把玩着一只铜铃铛,那只铃铛在阳光下发着金灿灿的亮光。 瞎半仙儿把铃铛放到腰间揉搓,似乎想把它绑到腰间,但半天都没找到可以绑铃铛的位置,就尴尬地搓了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不一会儿,半仙儿就到了目的地。 大家一看,这可不得了。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大家都认识,为了方便串门,每家每户都在白天的时候敞开大门。 而现在,刘云鹤家,大白天的居然关了门,看着就见不得人! 瞎半仙儿嘿嘿一笑,这下可被他逮到了吧。 瞎半仙儿下令:“来人,把门给我砸开!” 旁边的小伙子迟疑:“不先敲门吗?” 毕竟大家都是同一个村的,他们只是来看看有没有妖精。要是真和里面的人闹翻了,大家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还有,要是那个传闻是真的,要是刘云鹤他媳妇真是姥娘……那可就不是脸上好不好看的问题了,那可就是违背祖宗了! 瞎半仙儿没等到一个愿意动手的,冷笑一声:“一个个胆子这么小,来,我亲自砸。” 他要身后的人让开一条路,从别人家墙角找了块垫脚的大石头,扎着马步搬起来,晃晃悠悠走两步,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石头丢向大门。 砰的一声巨响,石头碎成两半,门竟然没砸开。 围观者被小石子砸到了脚,慌忙躲开。 瞎半仙儿不信邪,继续砸,他抱起半块儿石头咚咚 两下,门果然开了一条小缝。 但是不对劲,那道门打开的速度十分缓慢,就像里面也有一块大石头堵着一样。而且就在砸开之后,门缝里竟然流出一滩黏糊糊的白色糊状物。 瞎半仙儿把铜铃铛紧紧攥在手心,才有胆子贴近门缝仔细听。他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就冲外面的人招招手,示意大家都进去。 后面的人跟着往前走,交头接耳: “这样不太好吧” “怎么还砸门啊。” “要是何婶子找我娘吵吵,我咋办。” 瞎半仙儿听着心烦,喊:“都闭嘴!跟我进去看看,你们就知道了!” 忽然,所有人噤声,大家的面色都变了一变。 因为里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咕呱!” 刘虎被玲纳用触手拖着,一路回到了刘云鹤家。 他的皮肤在地上磨挫,把身上的污泥磨掉了,继而开始磨身上的水泡,地上都是他的血和黄泥的混合体,但刘虎开心到无以复加。 什么?他竟然摸到了玲纳的触手! 这强有力的肌肉,已经把他的脊柱勒成两截,他腰部的筋和肉也完全断开,只剩薄薄一层皮连着。 天呐!也就是说,玲纳的触手在摸他的腰…… 断裂的压迫疼痛让刘虎更加兴奋,他的激动化为泪水流淌成河,他的心情飘飘忽忽,感觉自己已经在玲纳的神国自在畅游了。 这么快就能被玲纳触碰到,他一时间竟然还有些脸红。 到了刘云鹤家,玲纳把刘虎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放下,皱了皱鼻子,用警告的眼神说:“臭,离远点。” 她要去洗洗触手。 刘虎暗自抹了一把眼泪。 太感动了,神居然和他说话了!他永远会记得这伟大的一天。 神为什么不说别人臭,只说他臭?一定是他的存在感很高,神只能看见他,看不见别人。 神为什么不让别人离远点,只叮嘱了他?一定是神知道他一定会挑一个距离神最近的地方,神知道他的崇敬!神把他的忠心看在眼里了!甚至还专门做出了回应。 啊,玲纳!真是一位贴心而仁慈的神。 他刘虎一定要更加尽心尽力,不能辜负神的期待才行啊。 脊椎已经断了,刘虎只能靠两只手在地上趴着挪动,往门口走。 其实他一进来,就觉得这里不对。 哪里不对?太丑了! 你看这里光秃秃的,连个植物都没有,而且还一股泥巴味,真难闻。还有,这里甚至没有石像,而且那大门都已经旧了,颜色真难看。 这里怎么可以是一位神祇的住所?神怎么可以住这么丑的地方?一点也不符合玲纳尊贵的身份。 还得看他刘虎来改造改造。 六角青蛙被刘虎埋进院子,眼睛里的六只角开在土壤外,像两朵多肉小花。 几只蟾蜍被刘虎放到门口,招财进宝, 寓意多好。 大门用某种涂料重新粉刷了一遍,看上去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刘虎抓到一个人形物体,把蚯蚓缠到上面,塑造出玲纳神像的模样。 他还嫌不够,又亲手制造了一枚迎客铃,挂到门板上。 最后,一切都安置妥当之后,刘虎用两只手扒着泥,爬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自己悄悄钻进土里。 受伤的部位稍微一动就涌上一股钻心的疼痛,刘虎爬遍了整座房子,痛到流了一身的汗,他却躲到没人能找到的缝隙里,傻笑出声。 距离玲纳远一点——这是神对他唯一的要求。 神真的很体谅伤员啊,刘虎感动地闭上眼睛,再没有更善良的神了。 瞎半仙儿在门外听见声音,愣了片刻。 整个队伍都被那一声咕呱钉在原地,诡异的氛围忽然在人群里传播,有几个还被吓得肚皮一跳。 辨认清楚那是什么之后,瞎半仙儿才站出来安定人心:“你们听到了吧,听到了吧,那是妖精发出的叫声。大家不要惊慌,等我来收服它!” 声音中还夹杂着丝丝得意,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抓妖成功,在村里扬名,被大门派选中修仙的未来。 一群大小伙子面面相觑,不敢吱声。只有三婶附和了一句:难道爱梅家真有妖怪??” 一声响亮的蛙叫在众人心里种下了烙印,徘徊中的猜测逐渐向瞎半仙儿的说法偏移,这里好像真有妖怪! 整片区域的音量都放到最低,大家眼神交流,决定找个人打头,去推那扇门。 当然是瞎半仙儿打头阵,他双手贴紧门板,一使劲,门渐渐被打开,却越推越沉,越推越难用力,甚至还从里面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但大家目光穿过门缝,却没看见任何东西。门里也不像众人猜测的那样有石头挡着,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院子,家家都差不多。 九堂哥刚好在旁边,他今天来过刘云鹤家,知道里头什么样,现在躲在门边往里头看了一眼。 什么也没看见,倒是有一滴雨水掉在了他眼皮子上。 九堂哥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却发觉世界突然变暗。他紧忙眨巴两下眼睛,眼前才恢复正常。 今天真是怪,他不仅胃里难受,连眼神恍惚了些。 这门的阻力很大,一松手就会自动关上。瞎半仙儿让两个小伙子卡住门口,自己进去观察情况。 瞎半仙儿的声音不绝于耳,大家就在外面听着。 “我说啊,我可是天门派预定大弟子,手里还有混天镇魔黄铜铃铛,寻常妖魔鬼怪要是近了我的身,肯定死无葬身之地。”半仙儿给自己壮胆。 九堂哥在门外小声嘟囔一句:“妖魔怪就算,但是鬼都成鬼了,难道还怕死啊。” 引得旁边人看他一眼,但是只一眼,目光就黏在九堂哥身上,挪动不了地方。 那人指着九堂哥说:“你脸上……你脸上?” 同时,里头的瞎半仙儿也发出叫喊: “啊!门上面!门上面!” 九堂哥又被一滴雨水溅到脸上,但他看了看其他人,大家身上都是干燥的,没有被淋湿。 九堂哥摊开自己的手,发现上面沾了红红的液体。 他抬起头。 和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对视。 皮肤灰白,瞳孔扩散成一大块,脸部肌肉因为倒吊的原因而不自然地笑着,唇角的弧度似乎是在嘲笑门外这群自不量力的人。 九堂哥双腿发软,当即就跪了下去。 他听见瞎半仙儿在里面说:“快把刘生财放下来!刚刚是他在挡门,他的膝盖在敲门!” 下一秒,瞎半仙儿顶着一脑袋黏糊糊的白色东西从门缝里钻出来,神情尽量保持平静,但还是稍显狼狈: “妖怪,里面是大大的妖精,吃人的妖精。嘿嘿嘿,这回它肯定跑不了了。” 他太开心了,没发现自己吃进了一嘴的白色粘液。 而这幅样子也恰恰印证了他自己说法,大家才都确定:里面的肯定是妖精鬼怪无疑! 但随即,一道洪亮的声音传出来:“咕呱!是谁——胆敢擅闯神的家门!”! 第 46 章 说话间,一只满身水泡的大黄蟾蜍从土地里蹦起来,在门缝底下探出头,张大嘴的时候展露出粉红的牙龈和一口大黄板牙。 “咕呱!是谁——胆敢擅闯神的家门!” 大家的目光下移,不少人看见了那只蟾蜍背上密密麻麻的水泡,还有水泡里飘动的、眨来眨去的眼睛。 蟾蜍鼓了鼓自己的腮帮子:“我可是神仙座下的守门使者,要想进来,先把你们的诚意拿出来!” 九堂哥刚好跪在地上,脑袋缩得低低的,差点和突然蹦出来的蟾蜍亲嘴! 但刚刚受到的惊吓让他突然生起莫名的勇气,他抢走旁边人的铁锹棍子,不管不顾地挥下去。 “啊啊啊啊——” “你好大的胆子呱啊啊——” 尖叫声,咕呱声,和铁棍打到金属制品的铿锵声,在片刻间混乱地交织着。 大家交头接耳: “妖精。” “还真是妖精。” “半仙儿啊,快救救我们,把这妖精收了!” 光靠九堂哥一个人可没办法制住蟾蜍,另外两个堂兄弟一个挥锄头,一个上手扒拉。可那蟾蜍舌头一卷,不仅把他们的武器全都收走,还把人也卷到嘴里。 蟾蜍的大嘴咔吧一嚼,其中一个人就口喷鲜血。 蟾蜍的皮和石头一样坚硬,让人无法刺破。大家不停敲打在它的皮上,却没起到任何效果,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被蟾蜍吃进嘴里。 后面三婶哭天抢地:“啊!半仙儿,你快想想办法啊,半仙儿!一会儿人没气儿了哟!” 瞎半仙儿把一脑袋的粘液往袖子上擦了擦,扶正自己的墨镜,端起姿态来:“别急,别慌,待我念个咒语。” 遇到如此危急的场面,他心里一阵窃喜。 好啊,妖精好啊,遇到妖精,他就有出路喽!他辛苦准备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幕。 只要他把妖精打得落花流水,在众人面前显露威名,就能成为刘家村的捉妖英雄!到时候……嘿嘿嘿。 “姥娘庙前摇铃铛,姥爷快来帮我忙……” 并不熟练的语句,从瞎半仙儿的嘴皮子里蹦出来。 重重叠叠的铃铛声在蟾蜍耳边回荡,一圈,一圈,一圈。蟾蜍把三个人连带着满口白沫子一起吐出来,大家去接人,发现其中一个的手臂已经被咬得粉碎。 在铃铛响起之后,蟾蜍就渐渐不动弹了,它身上忽然多出一圈锁链,束缚住了它的四条腿和身子。仔细看,锁链上还刻有铃铛的印记。 而瞎半仙儿气定神闲,手里的铃铛叮铃作响,轻快自如。 不愧是半仙儿!这么轻松就解决了一个妖精。 大家伙本来就崇拜神力,现在看瞎半仙儿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崇敬。 “走吧,让我们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妖精。”瞎半仙儿的步子一跨,凌然正气就从他的脊背上升起。 大家伙纷纷上去搭把手,为半仙儿开门。 刚才瞎半仙儿展露的一番神通,让所有人心下有了底气,谁也不怕妖精。 一整个队伍都跟在他的脚步后面进门看热闹,想要见识半仙儿捉妖,刘云鹤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可半仙儿进去之后,却首先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人也一顿,只听见: “咕呱,咕呱,咕呱……” 成片的蟾蜍,睁着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眼睛,转身看向他们。 每一只都比砸门的石头更大,坑坑洼洼的皮肤闪着金灿灿的光,眼睛眨动的频率不一,让人看一眼就头脑发晕。 众人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全都愣在原地。 九堂哥刚从蟾蜍嘴里逃生,此刻心里满是愤恨。 他仗着半仙的威名上前挑衅:“你们这群不怕死的臭东西!看半仙儿祭出法器,让你们知道知道厉害!” “半仙儿,都是妖精!快,快施法啊!” 瞎半仙儿嗫嚅着:“别,别急,让我先想想,唱词怎么说来着……” 事已至此,他硬着头皮,手忙脚乱摇起铃铛,却被几只蟾蜍突然的喊声吓破胆子。 蟾蜍们:“大胆!这可是神的住所!什么人,竟然敢闯进来?” “竟敢冒犯神?”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又说神,这几只蟾蜍的声量一次比一次大。 可围观群众早就确定了它们是妖精,此刻群情激愤。 大家知道瞎半仙儿有神通,所以一点也不怕这些妖精,抄起家伙就往它们身上砸。 半仙儿摇着铃铛的手从抖动变成了颤动。 他发现一件事情:以他的能力最多只能绑住一只蟾蜍! 而后面几只虎视眈眈的大蟾蜍蹬腿一跳,黑压压一大片朝他扑过来。 半仙儿脚下一滑,往旁边滚了两圈,堪堪躲开。 他意欲溜走,可大门已经自动关闭,铁门上被人涂满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黏糊糊的流到地面,让他不停跌倒,重重摔在地上。 半仙儿扶着墙面坐起来,仔细一看,粘液里好像有什么细细小小的东西在动,那是……蛆? 他刚刚还不小心吃了一口! 半仙儿来不及干呕,就听见有好几个大小伙子被蟾蜍咬住,发出痛苦的哀嚎:“半仙儿!半仙儿,降下神通啊!快啊!” 焦急之中,半仙儿突然想起一个办法——村长教过他,如果遇到的妖精太多,他搞不定,就把唱词稍微改一改,把最后一句“帮帮忙啊帮帮忙”变成“剁啊剁,砍啊砍”。 只要一招,就能让敌人全部受到重创。 蟾蜍的大舌头已经到了半仙儿眼前,他慌忙念出所有唱词,蟾蜍们马上定在半途中。 在半仙儿期待的目光中,事情没有进展到下一步。 因为这里又来了一位神的信仰者。 “都 住手——” 铁门又被打开,一道浑厚的女声从腹部发出,神秘力量瞬间威慑全场,让混乱的战局停了下来。 周尔曼身穿五色彩衣,带着一身肃穆,她搀扶着神婆,稳稳当当出现在众人眼前。 等浮躁之气消减,神婆的声音才继续: 都来打扰姥娘休息,是不想咱们村子好过了吗??_[(” 神婆脸上的纱布还没揭下,头部却精准向玲纳所在的屋子转动。 那间屋子关着,神婆也盲着,里面的情况还是未知。 神婆是祭祀的主要人物,在村里的威望不低,和半仙儿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大家见到神婆的身影,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七嘴八舌向神婆诉说:“那妖精会吃人的,这些金蟾居然会说话,那可不就是妖精吗。” 那几只蟾蜍还在叫嚷:“我侍奉的是神!不是妖精!我也不是妖精,我是神的使者!” 而神婆却不受动摇。 她坚持劝告他们:“你们冲撞神祇,可不是一个好选择。趁现在神还未追究,回头是岸,尽早离去吧。” 众人说的口干舌燥,嘴皮子磨破了,也还是这个结果。神婆不仅不帮忙捉妖,而且还说屋子里头的妖精是神。 九堂哥聪明的脑袋瓜一转,瞬间想通了一切。 他站出来:“神婆是不是妒忌半仙儿的法术高强?毕竟之前神婆来过这儿,结果受伤而逃,而半仙儿却在这里大展神威。她是不是故意来找茬,想证明自己的实力?” 半仙儿刚喘口气,扶额:“你先别说话。” 九堂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半仙儿刚刚救了我一命,我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您不屑和别人争论,还有我来还您一个公道。请半仙儿放心,村里的人都不傻,肯定能分辨清谁说的是真的!” 半仙儿着急:“没人让你说话!” 神婆发笑:“好好好,不相信是吧,看一眼你们就信了。” 她低头,询问地上的蟾蜍说:“使者,我们想要求见神。求问使者,该怎样才能见到神?” “这个……”蟾蜍们鼓着腮帮子,冥思苦想。 以它们的地位,目前还做不了这个主。 “干什么干什么,吵到人了!” 新加入的一道声音,让本就混乱的地方变得更加热闹。 土里面钻出来两个脑袋,或者是两个瘤子,反正奇形怪状的,稍微站远一点的人根本看不清样子。 村民们聚在一起,议论声更大:“这是个啥,双头人。” 有人眼尖:“看面相有点眼熟,好像是刘虎?” 刘虎的一双眼睛贼里贼气,瘤子上不停往外爬着蛆虫,发话:“神在休息,尔等休要打搅。” 他清清嗓子,威吓:“不要给我扯东扯西,要是冲撞了神,你们一整个村子可就完蛋喽!” 村民们一听他说的倒霉话,急了,不过大家不怕刘虎,毕竟他们还有靠山在。 “半仙儿,把这东西也打死,收了他!” “半仙儿!发功吧!” “就是就是,只要半仙儿施法,还怕他区区一个刘虎?” 这话可不敢乱说,半仙儿一看刘虎的身体状态,就知道这次肯定遇到了难缠的家伙。 他一身本事都是虚的,手里只有个铃铛,还是借来的,他怎么敢打这种真东西? 半仙儿实在顶不住,拉了个小伙子过来,让他:“快去叫村长来!他侄子刘虎没死,快去把村长叫来!” 村里人和蟾蜍讲不清楚,但见到刘虎还是能说说话的,大家手里拿着家伙事儿,都想上去给刘虎一铲子。 主要是想帮他把瘤子砍掉。 “你们不信神?好好好,这回你们算是来对了。” 刘虎不慌不忙,他趴在地面,上半身直起,慢慢悠悠指了一个方向:“你们看,那是什么。” 一座石像,上面一圈一圈缠绕着很多棕色虫子,把石像的外观改造成一种奇异的丑陋模样。 诶,好像不是石像,因为在面部的两个孔洞中,大家看到了眼白!一双棕黑色的眼珠子甚至还在转动。 三婶混在队伍里,认出了那双眼睛。说不上来的凉意让她头皮发麻,三婶喊:“爱梅?” 刘虎纠正道:“是神的雕塑。” 他又指了个方向:“那是什么。” 众人向后看,一具尸体倒吊在门板上,膝盖被敲碎了,只要门稍微一动,那一双小腿就会前前后后晃荡,敲打在门板上。 大家咽了咽口水,都哆嗦着手弯下腰,亲手确认自己的膝盖是否完好无损。 “是刘生财?” 刘虎再次纠正:“是神的迎客铃。” 他又一一介绍了蟾蜍、地上的小花,最后介绍他自己的时候,刘虎说:“而我,是神的报喜使者,花匠,园丁,是被神的触手触碰过的人!” 荒诞的话语,离奇骇人的画面,让村民们一时失去了言语能力。 直到有一个人弱弱地指出:“你们还记得吗,之前刘虎预言过一次。” “好像是,就在他离家出走的前一天。我记得那天他疯了似的说一件不可能的事,后来居然是真的。” “他说什么来着。” “说,刘云鹤才怀孕没几天的媳妇,马上要生了。” 而现在,他们聚集在已经生产过两次的,刘云鹤媳妇的房门前。 无言中,众人好像明悟了些什么。 天色忽然变暗,天地间电光一闪,一道弧光劈进院子,雷声轰然而至,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雨点子。 刘家村的第一场春雨,下得毫无预兆,轰轰烈烈,使整个世界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道哪里被滚雷惊下来的一块牌匾,砸中了某个人的脚。 大家伙一开始听见声音只是稍微一瞥,后来却都凑近了,反复确认上面的三个大字: 姥娘庙。 一直关闭的房屋门,开了。 大家的目光整齐划一地转向门内,心神一震,有几个人当场腹痛不止,抱着肚子打滚。 在朦胧的暴雨中,所有人都看见了那道身影。! 第 47 章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树。 在雨幕的遮挡下,那棵树的叶脉闪亮刺眼,翠绿莹润的光穿透了一切阻碍,密密匝匝的光照亮四周,描画出一棵生机盎然的大树脉络。树根抵着地面,树冠扛着屋脊。 那棵树或许能产生某种奇异的力量,让人的精神与之共鸣。九堂哥感觉自己的一切情感都被夸张地调动起来,充沛的喜悦,盈满的悲伤,溢出来的感动,还有…… 树下站着一道人影。 说是人影,其实也不太像人,她侧对着门外,只让大家看到一半的脸部轮廓,有层层叠叠的叶片衬托,美得惊心动魄。 而在她身后,七条触手弯曲着向上扬起,弧度优美,末端打了个圈,触手环抱着五个可爱的孩子,她和孩子们全部都沐浴在光辉中。 忽然感应到外面的注视,那个圣洁的身影就向外歪过头来,笑意荡漾在眼波里。在雨幕的模糊下,她美得不似人类。 多么美好的景象,可九堂哥却只从她身上看到了恐怖。 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怖,让人的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如溺水般无法喘息,但致命的诱惑力却又深深吸引着他们的视线。 村民们一步步靠近,有些人的感应尤其明显,他们企图回到一个诡异森然的温暖怀抱,仿佛他们原本就属于那里。即使危险,神秘,深不可测,雏鸟也要飞回巢穴,幼小的生命也要奔向伟大母亲! 奔向那个怀抱,念出那个称呼。 然后献出一切…… 扑通一声,周尔曼找准时机第一个跪下,坚定地高喊:“姥娘!” 而后,神婆的声音比谁都要激动:“是姥娘!还不快来拜见姥娘!” 她们的声音划破空气,连雨点都为之滞空,剩下的人才终于如梦初醒。 有了前两个人的带头,院子里迅速跪倒了一大片,他们的眼泪在雨水的冲刷下肆意冲出眼眶,他们嚎啕:“姥娘,姥娘啊——” “姥娘原谅我们吧!” “我们永远供奉姥娘!” “姥娘显灵了,神啊,姥娘显灵了啊啊” 村长现在的样子比较独特。 一个小伙子帮他撑了把伞,俩人一起走在雨中的街道,他用黑纱布包裹着脸和身子,连手指头都没露出来。 他就这样跟着报信的人来到刘云鹤家,准备瞧瞧他侄子怎么样了。 刚进门,村长就看见这样一副场面。 本来村长听到消息说刘虎那混蛋东西没死,现在看来,最重要的应该不是刘虎这混账玩意,而是刘云鹤的媳妇……村长目光一转,观察起领头高呼姥娘的神婆。 之前他的纸人树养得好好的,却在和神婆吵了一架之后突然遭人破坏,要说不是神婆干的,村长绝对不信。 而现在,神婆拥护她指定的人来代替黄皮姥姥的位置,心思昭然若揭!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他这个村长换了? 不过好汉不吃 眼前亏,既然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村长迅速判断一下形势,当机立断: 他顺滑地跪在人群中。 村长混在一群痛哭流涕向姥娘忏悔的人里面,虔心祈祷,佯装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现在的局面对一个人很不友好。 瞎半仙儿尴尬地站在雨里,和脚边的蟾蜍大眼瞪小眼。 怎么会这样,他只是想来戳破小妖精的诡计,顺便立立威风,但那个卢春玲不会真的是黄皮姥姥吧?他难道真的冒犯了一位神祇? 瞎半仙儿定了定神,没事,不知者无罪,况且这事他和村长说过了,村长也没反对。 按理说,村长才是第一个和神婆闹翻的人,村长死活不肯相信黄皮姥姥已经降临,所以,神如果降罪,该第一个惩罚村长!而不是他! 村长呢?不行,村长快来啊,他快要顶不住了。 村民们忏悔的同时,不忘回忆一遍事情的经过。 大家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不是他们自己要冒犯神,而是一个人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有几个人回头望了望,用视线搜寻瞎半仙儿的踪影,发现他居然还固执地站立在原地。 他怎么有脸站着,还不赶快跪下请罪? 在越来越多的敌视目光下,瞎半仙儿扛不住压力,企图躲到角落,然后偷偷溜走去找村长。 但心慌意乱中,瞎半仙儿随意瞥了眼,猛然瞅见人群里跪着一个独特的身影。 瞎半仙儿定睛一看,那人浑身蒙着黑纱,跪姿标准,在雨中低着头佯装垂泪。就是他苦苦寻找的村长。 他差点一口唾沫吐出来: 呸!这臭不要脸的鳖孙村长,之前笑话神婆笑得那么大声,现在却跪得比谁都快。 真贼啊,这老东西! 人群中审视瞎半仙儿的目光越来越多,私下也响起了议论声。 大家都对他有所不满,只有之前被半仙儿救过一命的九堂哥还在维护他: “你们乱说,半仙儿也是好心,他也不知道这位就是姥娘。喂!你们看他这么坚定,说不定姥娘的身份还有什么疑点呢……一定是这样的,我相信半仙儿,他自有他的坚持!” 蟾蜍们一个个跳到半仙儿面前,咕呱咕呱的声音吵翻了他的耳朵。 那蟾蜍的一口大黄板牙全都露出来,牙缝里残留着刚刚从村民身上咬下来的肉渣,恶臭可怖。 瞎半仙儿双手攥紧了他的铃铛。 没有退路了,他这下真的把所有人得罪光了,以后在村里没办法继续做人,还会被大家仇视。 他现在只剩这个铜铃铛……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瞎半仙儿一鼓作气,拼命推开面前的蟾蜍,身子一倒,就冲了出去。 院里的泥土混了雨水,让他一口气滑了人群最前面。 他的膝盖上满是黄泥,动作大胆,脑壳磕在门槛上邦邦响,他却不怕疼似的,一下一下地磕个不停。 瞎 半仙儿用丰富的感情,听起来和找到了失散许久的亲娘一样,哭着高呼:“姥娘啊!我是如此的尊敬您,爱戴您,想要将一切都献给您!其实您不止有五个孩子,其实还有一个孩子失落在外,是我啊!姥娘!我是您的亲生孩子啊!我就像敬爱母亲一样敬爱您!” 所有人都被他的变脸速度噎了那么一下。 九堂哥瞠目结舌,喉咙里维护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知趣地收了回来。他因为刚刚说过瞎半仙儿的好话而感到丢人。 黑纱之后,村长冷冷一笑: 这瞎子,简直没脸没皮,跪得这么谄媚,连亲娘都不要了? 呸!没脊梁骨的东西! 情绪很到位,感染力也不错,但遗憾的是,玲纳并不需要这样一个孩子。 玲纳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这里起码有一半的人是受到了诡异影响而不自知,另一半的人则是出于对黄皮姥姥名号的景仰。 他们在拜你,姥娘。??[”玲纳和虚空交流。 没等对方回复,她就展颜一笑,开心道:“不过你不在,那就是在拜我喽。” 这里的人几乎是整个村子的中坚力量,现在全部对玲纳俯首磕头,比对以前那位黄皮姥姥的信仰更加深厚。 玲纳正在为成神做准备。 她需要信徒,越多越好;需要眷属,越忠诚越好;需要故事,越神秘越好。 最重要的是,她需要食物! 玲纳获得食物有两个途径,其中一条路是直接吃掉,或者等养熟了直接吃掉。另一条路是一直养着不吃,让他们源源不断地产生痛苦,给玲纳打工,让玲纳从发财树上摘果子吃。 这两条路,任谁看都觉得第二条路更有前途。 但玲纳现在的情况很凶险,她好饿。不知道什么原因,极度的饥饿突然降临在玲纳身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体验,玲纳摸清了发财树的生长时间。 一棵树的结果速度取决于村里的氛围,寻常时候两三年可能都不会结出一个果子,自从玲纳拿到手之后,这树已经新长出两个果子了。 她吃了之前整整一树的果子,才觉得自己半饱。 而现在,信仰她的人数增多,她竟然觉得饥饿在成倍增长!起码要吃掉四树的果子才行! 好饿,之前的一树果子都消化完了,她现在就像一个无底洞,想要吞噬掉所有能看到的一切! 为什么会这么饿?信徒的力量居然不能填饱她的肚子,甚至放大了她的饥饿。 玲纳的理智和疯狂同时叫嚣。 村子里的人太少,只吃这么一点点才不够。 必须要有更狂烈,更尖锐,更凶猛的场面出现,制造出更虚幻的现实,加剧冲突和怪诞,才能加快这棵树结果的速度。 五个可爱的孩子感知到了主体的意志,都跃跃欲试。 英花拿着纸和笔,侍奉在神的身边,时刻准备记录下所有盛大的场面。 玲纳暂时抑制住饥饿,触手轻轻扶起几位村民?,和善地对他们讲: “我怎么会不原谅你们呢,我的孩子们。” 她用触手轻轻推送,把盲、恨、恶、苦、痛推到大家眼前,说:“大家的辛苦付出我都看在眼里,他们五个会为大家送上祝福。” “今后,在房梁上,在井水中,在窗户缝里,床底下,或许会出现一双小小的眼睛。” “大家不必惊慌,你们一直都做得很好,刘家村一切照旧就好,并且,我会赐下双倍的祝福!” “我们的村庄也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生机。” 所有村民都对姥娘的仁慈感激不尽,心神向往。 玲纳继续:“神不能时时刻刻给予指导,我会设置几个可靠的人,为村庄颁布指令。” 触手直接点在那个人身上,玲纳说:“英华,神的记录官。” 英华握笔的手微微颤动。 “刘虎,神的……”玲纳犹豫,刚刚这个臭臭的东西杀掉了几个香香的人类,还把这里全部弄臭了。 但玲纳是个好女孩,不会在有需要的时候挑食。她在刘虎热烈的眼神中说: “神的诵经者。” 刘虎身子一软,激动地昏了过去。 下一个是: “最后一个人,周尔曼,”玲纳对她非常满意,现在的局面绝对有她一份功劳,“神的辅佐官。” 最后一个人名落地,雨停了,其他村民也乌泱泱挤过来,堵在刘云鹤家的大门前,力图瞻仰姥娘的风采。 周尔曼起身,她在得到神的眷顾之后没有激动也没有惊慌,神情一片肃穆。 她以神的辅佐官的名义,向所有人,跪着的站着的,院里的院外的,统一发出指令:“称颂神的名字。” 众人喊:“姥娘!黄皮姥姥!” “都不是,”周尔曼抬手,底下的人就静了,她淡淡地说,“记住神的名字,玲纳。” 玲纳,玲纳,大家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发财树突然暴涨,枝叶冲破房顶,砖砾和木材滚落下来,人群里零零碎碎响起同一个名字。 玲纳的饥饿感再次加倍,她终于知道了自己饥饿的原因。 她的肚子就像一个大水池,需要食物来填满,而更多的信仰,意味着一个更大的水池,能承载更多的力量,但同时也会变得饥饿。 以前没有人知道姥娘的名字,而现在,玲纳换上了自己的名字,取代这位神祇,夺取所有信仰。 这也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在默念几遍玲纳的名字之后,隐藏的诡异力量在某些人的身体里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玲纳说了,这片村庄会迎来前所未有的生机。 可没有人想到,生机会来的这么快。 当场有几个男人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鼓起来,衣服被撑爆,肚皮被撑出裂纹,里面有什么活物似的,在肚皮表面时不时凸起。 哀嚎声盘旋在村庄上空。 好像是、是要生了? 九堂哥见状,赶忙使劲压住自己的肚子,冷汗涔涔。 不过还好,很多人的肚子都变大了,但他没有,他只是……稍微有点疼,有点泛恶心。 他肯定只是着凉了而已。! 第 48 章 九堂哥的肚子暂时看不出异样,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刚开始还只有几个人,后来肚皮涨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半个村的青壮年男人同时发了怪病,肚子圆滚,肚皮下面还有东西在动。 当初在祭台下见过玲纳生孩子的人已经发现了这是什么症状,大家纷纷避让开,把院子里的空地留给发病的那些人。 这几个男人分明是要生了! “好疼啊——” “它在动,它在我肚子里动!啊!别动了!疼疼疼疼…” “救我,救我,我要炸开了啊啊啊啊啊!” 多新鲜呐,男人,生孩子,大家一起生。 从玲纳快速怀孕生子,到刘云鹤产下一个怪物,再到现在的大场面,诡异的出现似乎早就有迹可循。 刘云鹤单臂怀抱一个调皮的小肉球,推开西屋的门,默默注视这一切。 神真的来了,祂把美好的祝福送给了每一位勤劳正直的村民,让大家都能体会到生产的喜悦与幸福。 刘云鹤逗了逗怀里的孩子,也决定去帮一帮忙。 虽然当初他们嘲笑了他,但毕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谁都有生孩子的时候,村里气氛和睦才是最重要的嘛。 “你这样不行的。”刘云鹤的脚步停在院子某处。 他一身阴冷的湿气,像在地狱里待久了似的,蹲下来,弯腰靠近一个疼得在地上打滚的男人。 “你不像女人,你的肚子没有出口,孩子出不来。你需要把肚子剖开一个小口,像这样……” 在这位专业产公的亲手指导下,院子里马上出现了第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竟然还有哭声?玲纳怜爱地看过去。 跪在下方的男人神情惊恐,他眼睁睁看自己的肚皮被竖着划开一道长口子,痛楚清醒着蔓延到脑髓中。 肚皮外翻,里面的东西烂唧唧地流出来,其中一个婴儿脑袋张开大嘴,哇哇地哭。 那是……他生的孩子? 刘云鹤的眼睛瞥到个婴儿脑袋,身子一僵,直到他又往下看,呼吸才稍微放轻松一点。 那果然不是正常婴儿,而是人类和怪物的混合体,空空竖着一个脑袋,剩余部分都是不规则的肉块,和刘云鹤孩子的外貌大体相似。 真好,刘云鹤摇晃着手里的肉块,哄它,既然全村的小孩都长得差不多,那么谁也不会嫌弃他的宝贝喽。 婴儿的哭声夹杂着男人绝望的喊叫声,响彻云霄。玲纳就更饿了。 随着婴儿一个个出生,发财树上逐渐开满花朵,花朵之下正在朦胧地勾勒着一颗颗果实的轮廓,像新生命跳动的心脏。 玲纳静静等它长大。恐怕过了今晚,她就可以收获一树的美食。 村子迅速乱作一团。 围观的人有吓跑了的,有上前帮忙接生的,有觉得自己生孩子丢人躲回家去的。 还有一种人, 眼见别人封了官,自己却没得到任何好处,心下有些不平衡。 瞎半仙儿这回落了下风。他本来就是最后归顺的,现在可不能再错过这个讨好姥娘的机会。 他时刻观察着玲纳,发现她看向那些生产男人的目光比看别人要更加热切和喜爱。 她喜欢孩子!对,姥娘肯定喜欢孩子,多子多福是祂的职责,肯定喜欢会生孩子的男人。 可瞎半仙儿却犯了难,只因他的肚皮没有一点要凸起来的迹象。 他甚至有点恨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肚子,为什么不能像别人一样大起来?为什么他没有生孩子? 听着前面的婴儿一个个出生,瞎半仙儿坐不住了,膝盖挪动着往前,笑脸道: “尊敬的玲纳,我可以为您做点什么吗?” 带墨镜的人原本穿着飘逸的长袍,现在浑身湿透了,衣服黏在身上。他跪在玲纳脚边,脸上都是讨好的谄笑。 “好啊,”玲纳低头看他一眼,想起来刚好有一件事,需要全村人一起完成。 她寻找怪物遗骨的计划还在进行中,但是只靠自己和英华,进度实在有些缓慢。 刘家村有很多土壤,包括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道路上、田地里、姥娘庙、小河边、大大小小的粮仓和晒麦场。 目前的进展是,她们挖了村长家和姥娘庙,该顺走的东西都顺走了,就是没找着一根怪物骨头。 如果非要把刘家村掘地三尺才能找出来的话,或许全村出动是一种快速简便的方法。 玲纳朗声道:“有一件事需要你们做。挖土,把刘家村的每一寸土壤都翻一遍,帮我找个东西。” 底下人正在生孩子,玲纳看不见痛苦狰狞的面孔,听不见哀嚎嘶哑的声音,却给他们每个人都布置好了任务。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她爱学习,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看一遍就会了。 玲纳道:“我理解,现在你们要迎接新生命的诞生,肯定很辛苦。但是怀孕的人怎么能仗着孩子就随便拿乔?要是你们不做事了,所有生孩子的人都不做事了,那村子还怎么运转,别人还怎么吃饭做工?” 这话听着怪,但是又耳熟,那些正在痛苦中挣扎的人一下子都懵了,连哭喊声都削减了些。 瞎半仙儿虽然疑惑,但仔细想想:神这么做一定有祂的用意,他只要按吩咐做事就好。 “遵命!”瞎半仙儿心里美滋滋的。 神连村长都没有吩咐,连那个早早就宣扬姥娘降临的神婆都没有封官,而是把任务交给了他!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是金子总会发光,他老瞎子从此在村里就能抬起头了。 这下,他一定要调动全村的青壮劳力一起挖。虽然这些青壮年男人好像刚生完孩子……生完孩子也要上! 他还不信了,就生个孩子而已,多少女人都生过,他们还都自诩强壮男人呢,肯定比女人恢复得快。 隔壁花婶子刚生半天就能带着孩子下地干活了,这 些男人就挖个土而已,那还不轻轻松松。 神的记录官英华??[,又得到了记录伟大事迹的机会: 祂创造了一项不可思议的事迹——窃取神位。 祂将一位不知所踪的神祇冠上祂的名字,将可怜的无主的一切全盘接手,继续无私供养庇护着村民。 幸好是这样善良的神接手这个村子,你看,土壤已萌发绿芽,树冠冲破了枷锁,新生的喜悦遍布乡间。 如果你也被这位伟大神祇的事迹所感染,大声呼唤出她的名字。 玲纳! 姥娘的虚影施施然飘到玲纳身边,一向慈爱的目光扫视这里,满意地点点头。 玲纳浑身舒畅:“我现在可是占据了你的位置。” “什么感觉?”姥娘问。 玲纳触手在身前打结,认真思考道:“有点饿,但是等待大餐之前的饥饿。亲眼看到它的制作过程,自己做出一份美味,很值得。” 玲纳:“你不介意吗?” “谁在这个位置上,谁是黄皮姥姥,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的孩子。”姥娘道,“说不定从很久之前,我们的命运就已经定下了……你听。” 玲纳竖起耳朵。 她听见了啼哭声,哀喊声,惊叫声,就是没有姥娘所说的—— “又听到那个人在呼唤我了,”姥娘的目光越过院墙,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在回忆过往,就在我的灵位前,让我想起一些零碎片段。” 姥娘的记忆残缺不全,这是玲纳以前就知道的事情。如果祂能回想起关于怪物的事情就好了,就可以直接找到那个怪物的遗骨,不用满村子去挖。 “可以让我看看吗。”玲纳提出。 “晚上吧,”姥娘毫不吝啬,“晚上,我入你的梦,悄悄告诉你,我可爱的孩子。” 林间小屋,香烛飘起烟气。 原本的糕点供品被撤下,换上一锅新熬出来的麦芽糖,晶莹剔透,旁边还摆了两根签子,方便牌位那头的人搅着吃。 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脱下帽子,跪坐在牌位前,眼底泛起点点湿意。 他拜下去,喊了声:“小鹰啊……”! 第 49 章 不同于其他人浑身血刺呼啦被人抬回去,九堂哥是自己靠两条腿儿跑回家的。 他一路疾驰,没发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慢悠悠跟在身后。 当九堂哥还没进家门的时候,他媳妇正在灶台边上和婆婆哭求。 盛满药汁的瓷碗被媳妇放上灶台,他娘又端起来硬塞到媳妇手里。 “你喝不喝?现在不喝,等老头子来了,你不喝也得喝。” 媳妇两眼泪汪汪:“妈,这药不能喝,喝了会对孩子不好,我听说有人喝了这个,生出个八条腿儿娃娃来。” 他娘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懂什么?大家都喝这药,都生了大胖小子。就你矫情,就你!三年都下不出一个蛋来!” 媳妇在这里忍了很久,向来对他们的话言听计从,只有今天才敢反抗一下。 其它事情都能忍,只有这碗来路不明的药,说不准是用什么死老鼠毒蜈蚣熬的,她怎么敢喝?挨一顿打不过受点皮肉伤,这要是真喝了,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娘说着就要去喊丈夫来,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媳妇。真是反了天了,媳妇怎么敢忤逆婆婆的。 可媳妇突然抬头,冒出来的话又一次让他娘怒火中烧。 “外面是不是有孩子在哭?好大的声音。” 他娘抄起笤帚就往媳妇身上打:“你还敢说,还敢说!下不出蛋来,想孩子想得耳朵都听见鬼叫了!还不知道体谅家里一点!亏我把你当亲生的疼啊,死白眼狼!” 鸡飞狗跳中,九堂哥捂着肚子从外面跑进来,一溜烟跑进自己屋子,关上房门,没影了。 他娘眼尖,隔着个院子跟他喊:“你要上茅厕别往屋里走啊,茅厕在外边!” 但九堂哥不听,紧紧捂着肚子,自顾自进了屋。 他娘丢下笤帚,放着哭岔气的媳妇不管,咣咣咣去敲九堂哥的房门。 “怎么了儿子,哪里难受?你开开门,让妈看看,是不是喝完药之后闹肚子了?”他娘一拍大腿,越想越对,在房门外哭天抢地,“诶呦,我可怜的儿哟!我就说他们卖的是假药,天杀的黑心奸商,我非得割下他们的肉来才行。” 没人在意的是,苦子和痛子手拉着手,就跟在九堂哥身后进了院。 两个小小的人儿光着脚丫,啪嗒啪嗒跑到九堂哥门前,踮起脚,扯门前那个人的衣角。 他娘顺着衣角上的力气看过去,发现左右手两边儿各站着一个娃娃,粉雕玉琢,比年画娃娃还好看。 眼泪还在脸上挂着,他娘就忘记了怎么哭,怔怔道:“这谁家孩子?模样这么可爱。” 苦子嘬着自己的手指头:“婶子,他不是闹肚子。” 痛子接话,脆生生地说:“婶子,他是要生了。” 他娘不仅没在意,而且还乐了。 “小孩子就是喜欢说胡话。我不是婶子,是奶奶,来,叫奶奶。” 苦子和 痛子不言语,只是笑眯眯地仰着头。孩子的笑脸天真稚嫩,可爱极了。 “行,你们说他要当爹了,也算是个好彩头。今晚留下来,奶奶请你们吃饭。” 他娘越看越喜欢,把躲在墙角不敢吱声的媳妇也叫来看:快,叫这俩孩子给你添点孕气,以后就照这小模样生,生俩大胖小子。?[(” 苦子和痛子一起出声:“你儿子他要生了,和刘云鹤一样。” 想起刘云鹤生孩子的怪事,九堂哥他娘才收敛了笑容,她走到窗子旁边,往屋里看了看,没看见儿子的身影。 他娘怀疑:“你们咋知道的?” 痛子抢答:“外边都生了,好多人都生了。” “这俩孩子,说啥呢,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我家捣乱。”他娘一摆手,又继续冲屋里喊,“儿哟,娘担心你,你出个声,让娘知道你好好的。” 屋子里才传来九堂哥发颤的声音:“娘,别急,我没事。你,你去歇着吧,我着凉了,一会儿就好了。” 他娘稍稍放心:“那我叫你媳妇给你烧壶热水,多喝点儿昂。” 屋里的应声很迟,像忍了一阵子之后才发出轻轻的:“哎。” 他娘乍一听没啥感觉,但是回头一琢磨,越想越不对。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她这个儿子养得娇气,芝麻大点事都要嚷嚷得满世界知道,稍微受点伤就要哭爷爷叫奶奶。 现在他难受,居然忍着,还要把人赶走? 孩子在外边应该是受惊了……等老头子回来,她一定得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多久,他娘就看见自家老头子风风火火,一路飞奔回来。 他爹满面红光,还没进门,就先喊了一声: “我见到姥娘了!我看见姥娘了!不,是伟大的玲纳!” 他娘一句玲纳是谁还没问出口,外面街道上的喧嚷声就传进了家门。 那是一阵阵相似的回音,所有人的声音都带着亢奋、激动、紧张。人们走进小巷,穿过院子,对没有当场见证的亲人们描述当时的情景。 村子的各个角落,人声,风声,脚步声,悄悄话和高喊声,连带着暗地里某些东西的窃窃私语,都呼唤着同一个名字。 “伟大的玲纳……是伟大的玲纳!” 九堂哥他爹在院子里手舞足蹈,眼睛里闪烁着怪异的奇光。 “是姥娘!也是玲纳!我们村子里有神了,神降临了!” 他娘还没明白,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他爹就从鸡圈里抓了只公鸡,提溜着两根爪子,让鸡头倒吊,比划着给娘俩儿讲述。 “当时,我们念了姥娘的名字,哗啦啦好几个人就歪倒在地上,肚子迅速涨了起来,哎哟哎哟地叫。” “然后刘云鹤出来了,教他们生孩子,就像这只公鸡,”他爹手边没有刀,但激动到极点,等不及去厨房拿刀,就直接用牙齿在活鸡的肚子上咬开一道口子。 “像这样 ,”他爹吐出一口带血的羽毛,牙龈都被染红,然后伸手,“从肚子里一掏,就取出孩子来。” 他爹没在公鸡肚子里找到鸡蛋,还纳闷:“这鸡不正常,怎么不会下蛋?” 他娘找到重点,揉了揉太阳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说,姥娘现身,然后男人们真的开始生孩子了?” 他爹喜笑颜开:“当然了!姥娘说会赐下双倍的祝福!以后啊,咱们刘家村可真算是多子多福喽。” 说到一半,他爹发现:“对了,儿子呢,我看见他跑回来了,怎么不见他人?” 他娘想起儿子怪异的表现,目光幽幽转到房门上,没说话。 “在屋里呢,”媳妇跟在婆婆后头,轻声答话,“他好像是,要生了。” 他爹还不知道作何表现,倒是两个童声插了进来。 “真好,他要生了,你家要添丁喽。” “你们刚好缺孩子,现在孩子来了,是不是很开心?” 院子里三个大人的脑子里统一升起一个念头。 对啊! 要啥来啥,就算媳妇生不了,儿子生下来的不也是他家的种吗? 神了,真神了!黄皮姥姥还真是,显灵啦!! 他们欢欢喜喜去敲九堂哥的门:“儿子,你是不是有了?”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在专业产公的帮助下,每当一个孕夫经历了神圣的分娩过程,就会有一道新的婴儿哭声出现。 嘹亮的哭声预示着新时代的来临,徘徊在刘家村上空,久久不散。 有人在剧烈的痛楚中砰砰撞墙,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却被家人以“胡闹”、“幼稚”、“都多大人了就不能忍忍”这样的话拦了下来。 有人真把那些话听了进去,满怀希望地迎接孩子的诞生。 他破开肚皮,忍住心理和生理上的所有不适,在自己的血和肉中寻找新生的希望,而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抱走了,不让他看,也不让他抱。 外头人加班加点讨论说,生下个不男不女的怪孩子是不是因为没有积德?这孩子有没有养大的必要?要不要沉塘? 声音传不进产房,而产房里的人却如雷轰顶。 产夫刚刚听见孩子爬进来的声音,虚弱地睁开眼。 冷不丁看见一张模糊的脸——五官拧成一团,眼睛紧贴着耳朵,只有那张嘴完好无损。孩子饥饿地用几条小细触手爬上床,吮吸着他流出来的血液,刚生下来就不停喊他:“爸爸,爸爸,爸爸……” 啊!!! 那不是孩子,那绝对不是他的孩子! 新生命一个接着一个来临,刚生完这一批,就有更多的人肚子涨起,又有人家请刘云鹤去接生。一直到后半夜,刘家村的灯都还亮着。 苦子和痛子每吸一口空气,都觉得香甜极了。 玲纳也开心。 她拒绝了眷属们的汇报工作请求,自己早早歇下。 七 条触手从身后绕到身前,乱七八糟地把被子抱成一团,玲纳身体微微蜷缩,侧躺在炕上,脑袋枕上软和的棉花枕头,而姥娘就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 虽然只是一道虚影,但姥娘轻轻拍着玲纳的背,给她唱童谣。 “月儿明,风儿清……” 一阵风把玲纳吹到了乡间的麦田。 金黄色的麦穗接连成片,一排排依次弯倒,然后又依次直起,描绘出风的形状。 遍地都是蒸腾的小麦清香,酷暑中的土地也在发烫,鞋底子薄一点就烫脚。 太阳晒,许多庄稼汉都回家躲日头了,准备等天色暗一点的时候再来。 但还是有很多半大小子不怕热,在麦田里你追我赶,跑着玩。 玲纳低头,看见一双粗糙但骨节粗壮,看起来还算有力量人类双手,不像是卢春玲的手。 再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男人衣裳。 现在的视角应该是那个供奉黄皮姥姥的人,这是一个男人,玲纳判断。 那么黄皮姥姥呢,既然回忆的是有关黄皮姥姥的事情,那么她人在哪里? 玲纳在梦中的身体不受她的控制,脑袋转向田野里,目光紧追着那群奔跑的孩子,耳朵偷听他们的欢声笑语,听见有人喊:小鹰,你爹来喽。?[(” 其中一个小男孩就转过头,对玲纳笑了一下。 男孩满头大汗,玩哑了嗓子,老远冲她喊:“爹!你先回去!我还要再玩一会儿!” 这里的刘家村和玲纳印象中的刘家村不一样。 没有在你耳边窃窃私语,时刻准备吃掉你心肝的纸人。没有悄无声息地飞过来,趴在你背上吸血的守村仙人。也没有素不相识,却紧紧盯着你脚步,时刻准备抓你回去的路人。 这里充满了笑声和自由,没有被压抑、血腥、恐怖所浸染,可能是黄皮姥姥还没有成神的原因。 但有一个问题。 这些孩子全都是男孩,连玲纳的视角也是男人,所以黄皮姥姥到底在哪儿?! 第 50 章 在梦中,玲纳最终还是等到了那个名叫小鹰的孩子。 大概刚十岁出头,身量不高,脸上都是稚气。 他穿着汗衫和短裤,像是整个人黄土里面滚了一遭,朝玲纳跑过来的时候,几颗汗滴在额头闪着碎金色的光。 小鹰的胳膊和膝盖上磕蹭出青紫,后背的衣服大面积黏着尘土,早已经被汗水和成了泥。 乱糟糟的头发不成形状,松松垮垮落在肩上,脸颊也都是脏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就是:邋里邋遢。 但是小鹰有一个明显的优点,他的一双招子干净澄澈,在灰不溜秋的脸上尤为特别。 他笑嘻嘻和玲纳说:“走吧,我们回家。” 那双眼闪动着两簇初生的火苗,从眼睛开始,他整个人的精神就高昂着,像今天迟迟不落的太阳。 这双眼睛莫名很熟悉,玲纳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人的眼睛和他相似,但记不起来到底像谁。 她和小鹰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小鹰好动,耐不住好好走路,就跳着走在她前面。 当时的刘家村和现在村子的布局不大一样,玲纳能大约看出来,他们一直在往树林的方向走。 玲纳的视角在小鹰身上来回扫动,突然开口,是一道浑厚低沉的中年男声,问小鹰:“是不是打架了?” 小鹰回头望了一眼,没有认错,反而神情忿忿:“是他们找打!” 男人的大手帮小鹰顺了顺头发,温柔地说:“你刚出林子没多久,好不容易才交到几个朋友,要好好相处才对,怎么还和朋友打架。” 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小鹰原本轻快的步子就沉重下来。 他一颗小圆脑袋微微垂着,用破了的草鞋踢路上的石子:“你不知道,前几天,刘兴瑞的娘又给他生了个弟弟。” “家里添丁是好事,为什么打架?难道你也想要个弟弟?” 小鹰急匆匆为自己争辩:“不是的!刘兴瑞说,他娘生了几个孩子之后就肥得不能要了,和他家院里那头下崽的老母猪一模一样。” 小鹰脸上出现了厌恶的神情,继续说: “我揪着刘兴瑞的领子把他摁到墙上揍,问他凭什么这么说。他痛得嗷嗷叫,马上求饶,说那是他爹的原话,他只是学来的。” 小鹰的年纪不大,对世界有一种直白的判断逻辑和处事方法,单纯,冲动,和大人们不一样。 玲纳的视角有一瞬间的偏移,她听见这个男人说:“不管别人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家事,外人掺和进去不好。” 可小鹰没有服气,他挥起拳头:“什么别人的家事,我可没听说过!这种混账话,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家事,我也要飞上天去,把他的牙打下来!” “连自己的娘亲都不珍惜……”小鹰的声音变低,说给自己听,“有的人还没见过娘呢。” 玲纳感受到了一瞬间的悲伤,那股味道似有似无,她曾经在树林里闻 到过。 男人拍拍孩子的肩膀,教育他:小鹰啊,你娘的死和你没有关系,那是你出生后六个月的时候,她意外得病才走了的,一点也怪不着你。 本作者糖心柿子提醒您《十胎好孕,但克系》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骗人!”小鹰脑袋毛颤了颤,再抬起头来,两道清亮泪痕冲淡了脸上的脏污。 他委屈道:“我都见过了,村里有个婶婶生孩子,孩子活了,大人就死了!我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娘,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男人长臂一捞,把他揽在怀里,细细讲来:“你的母亲温柔,坚强,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我很爱她。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希望你好好长大,快快乐乐一辈子。” 小鹰虽然已经听了千遍百遍,却还是忍不住多听一点,试着从父亲的话语里构建出母亲的形象。 丝丝自豪涌上心头,他道:“要是村里所有夫妻都像我爹我娘一样相爱,那就好了。” 他又萎蔫:“可惜我根本没见过娘的样子,想象不出来。” 男人想了半天怎么安慰,视线看东看西,最后找出一个蹩脚的借口: “别难过了,我买了麦芽糖给你吃。” “真的!?” 小鹰的脑袋又昂起来,期待地看着男人。 “当然了,就在家里放着呢。”男人说。 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进林子,回到了他和父亲的小家。 一大锅的麦芽糖,糖浆浓稠得可以用签子搅起来,比蜂蜜还要香甜,让玲纳都闻醉了。 麦芽糖的甜味变成馋人的痛果香味,林子里的大树又变成一棵冲破屋顶的发财树,玲纳的馋虫从肚子里跑出来,睁开眼,就看见了自己努力得来的成果。 她不是小鹰的爹,她回到了卢春玲的世界。 清晨的刘家村很安静。 姥娘依然坐在玲纳的床边,那虚影的双手不停摇动,像是在搅拌麦芽糖。 屋外响起英华的声音,她敲了敲门,请示玲纳要不要和几个眷属会面。 玲纳的目光紧紧盯着发财树上的果子,无心顾及其它事情。但为了树立一个良好的神祇形象,她用沉稳的语调发出指令:“等等。” 一夜过后,发财树已经硕果累累,长了满满一树的心脏。个个鲜亮饱满,扑通扑通地跳动,沉甸甸压弯了树枝。 玲纳的七条触手轮番上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采摘,吞吃,甚至来不及咀嚼,屋子里只有她喉咙吞咽内脏时发出的咕噜声。 神的房门打开时,玲纳的眷属们都在屋外等候,此刻听见开门的声音之后一抬头,他们看见了一位精神饱满、容光焕发的女神。 经过一整晚的哀嚎惨叫,大家对昨晚的事情都略知一二,那样的场面让胆小的人缩进被子捂住耳朵,根本不敢起夜,生生憋了一整晚。 现在再看事件的源头,玲纳。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而她的样貌却越来越圣洁,触手弯曲成柔和的曲线,目光逐渐趋向于姥娘雕塑上那种慈爱和温柔。 仿佛一朵用 鲜血养成的纯白之花。 玲纳已经改掉了歪歪扭扭的走路姿势,她一步一步迈出来,目光高远,令人不可企及。 在众人景仰的赞叹声中,她亲切地抬起一条触手致意:“进来吧,我可爱的孩子们。” 在场的孩子们?_[(”只有三个:英华,刘虎,周尔曼。 还剩一个自认的“孩子”流落在外。 瞎半仙儿好不容易得到神的指示,接到了挖土的任务。 要知道在以前的刘家村,他和村长、神婆、黄麻子几个人并驾齐驱,表面上谁都礼让谁三分,实际上权力都在村长那边。他瞎半仙儿堂堂大山门的弟子,却只能天天喝酒解闷。 而现在,姥娘都没和村长说一句话,单单把任务交给了他!瞎半仙儿的腰板挺起来,他终于有机会耀武扬威了。 他特地去喊护卫队的小伙子们来为自己保驾护航,但很不幸,那些大小伙子都开始生孩子带孩子,哭哭闹闹吵得很,瞎半仙儿最终只找到了一群老人和一群小媳妇。 男女老少参差不齐,但胜在人数多,带出去也是乌泱泱一大片。 就连村长也被他指使着:扛起铁锹,穿着一身黑纱,认命地给自家院子松土。只是那黑纱后面的脸色怎么样,可就没人能说清楚了。 瞎半仙儿膝盖上还留有昨天跪出来的伤,在六叔公和七叔婆的搀扶下,他坐到四通八达的小路交错处,听每个方向派出去的人回来报信。 八十岁的六叔公给他揉肩:“半仙儿,那边已经全都开工了。” 可另一边的七叔婆却带来了坏消息:“半仙儿,那边有人还在生呢,就没开工。” “反了天了!”瞎半仙儿骂道,“这可是姥娘的命令!他难道想用自己的一时矫情换咱们整个村子倒霉吗?” 可瞎半仙儿又琢磨了一下:“你说他怎么了?” 七叔婆敲着自己的腰背,累得不行:“正生着呢,产公还在帮忙,没个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那就算了,咱们体谅一下别人,正在生孩子的可以先休息,等生完之后一定要把工作补上来,不能因为私事耽误进度,知道吗。还有谁?还有哪一户没有开始挖土?” “还有小九家,他家也是迟迟不开工。” “小九家?小九家怎么了?也正在生?” 九堂哥没有生,正相反,他的肚子到现在都没有鼓起来。 他躲上床,把整颗脑袋都埋进被子里,却还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包括那两道邪恶的童声。 可恨!谁家小孩?居然说他有身孕了!他爹娘居然也信!? 九堂哥在被窝底下暗自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确实肚子疼,感觉肚子里面有东西似的,但肚皮却始终没有鼓起来。 自己一定没有怀孕,他坚信。九堂哥熬过一阵尖锐刺骨的疼痛,再次确认了一下,他的肚皮还是没鼓起来,太好了! 他长舒一口气,还没换气,就听见他娘站在门外,苦求: “孩子,你千万别做傻事!” 他心里泛起一阵温暖,这种时候也只有亲娘心疼他。 九堂哥喊:“娘,你放心,我没怀孕,都是那小孩瞎编的,我只是闹肚子了。” 可他娘接着道:“别说傻话!咱家迟迟无后,娘求你,别把这个孩子打掉,好吗。” 别把孩子打掉? 亲娘带来的温馨和关切氛围瞬间消散,九堂哥后脊梁攀上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手臂是疼的,这是现实。 九堂哥惊呼:“娘?” 难道他还比不上一个没出生的孩子? 门外,他媳妇左手送来一把刀,给了公公,右手递来一碗药,给了婆婆。 “爹,人命要紧,快点把房门劈开,再晚点说不定孙子就性命不保了!” “娘,在他生产之前,先给他喝这碗生男药,一定要在分娩之前喝才有用!”! 第 51 章 九堂哥这边迟迟不行动,他躲在房里,闩着门。 他身边基本是空的。什么衣架、脸盆、柜子、所有大件小件都堆在门口,牢牢挡住房门那条缝,为门闩增加一道保障。 九堂哥没在炕上,而是抱着被子缩在距离门最远的墙角,脊背靠着冰冷的墙,脑袋蒙在棉被里,似乎这样做能为他带来一丝丝安全感。 他爹他娘他媳妇都聚在门外,三双手用力拍门,尤其是他媳妇,越拍越激动:“快开门!外面都在挖土呢,你咋一个人躲懒去?” “开开门,我们相信你没怀孕,没怀昂,都不许说你怀了,你先开门。” “你要把你爹气死吗!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你要再不出来,你爹非得打断你的腿!” 好话赖话都说了,这扇门还是推不开。 眼见天色变亮,这家人还守着九堂哥的房门,他娘甚至趴在地上,从门缝里看他还在不在。每个人的目光都垂涎欲滴,像饿了很久之后突然闻见耗子腥味的野猫。 瞎半仙儿L身后跟着一大队抄家伙的人,闯进来,大声在他们背后训斥: “干什么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就等你们了!” 九堂哥他爹一哆嗦,立刻转身,点头哈腰:“是是是,马上,我们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他爹抄起菜刀,一刀劈在门板上:“我们很快,用不了多长时间。” 又是一刀:“没事,等这小子出来就好。我还不信了,别人都能生,怎么就他不能生?” 他爹力气大,斜着一刀下去,刀尖就穿透了门板,又一刀下去,刀刃卷边,木门也破了个口子。 九堂哥死死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的心脏跟着砍门的声音剧烈震颤,每一次呼吸中都带着呜咽。那一刀一刀,还不如直接砍到他身上! 可是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肚子好像真的大起来了,他是不是真的要生了! 菜刀砍废了,门也开了。 大家自觉给瞎半仙儿L让路,让他先进屋子。 瞎半仙儿L一脚踢开倒在地面上的杂物,瞅了眼九堂哥的狼狈模样,戏谑道:“哟,还真是要生了啊。” “去叫产公来。”他吩咐。 “我也不是啥不讲理的人,既然你快生了,那就给你一次格外优待,歇到生完孩子。” 而墙角站着的人无力滑落到地上,棉被也掩盖不了他的怪异身形——腹部高高隆起,比其它人的肚子还要大,甚至让他不能竖着坐起来,躺下去的时候挡住了人脸。 九堂哥的爹娘幸福得热泪盈眶,念叨说苍天有眼,他们家终于有后了。他媳妇还没挤进来,闻言就松了口气。 见证一个新生命即将来到世界上,所有人都很高兴,让九堂哥此时的悲痛显得非常……不懂事。 不合时宜,幼稚,不识大体,破坏气氛。 他爹把手里的卷边的坏刀一扔:“这 么大的喜事,你耷拉着脸,给谁看啊?” “怎么着,你怀个孩子,咱全家人就都欠你的?” 这些话听着耳熟。别人骂媳妇的时候九堂哥还帮过腔,说女人一代不如一代了,之前的女人也没见这么矫情,都是惯出来的。 而现在,九堂哥被腹部的重担压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由于肚子太大,压得他喘不过气,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根本就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也差不多,他马上就要被别人开膛破肚了。 但九堂哥又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情,突然燃起了求生意志。 不,不能叫刘云鹤!不能让刘云鹤为他接生! 他之前还去嘲笑过刘云鹤的孩子,要是刘云鹤来了,一定会报复,说不定还会趁机害他! 反正生下孩子之后照样能活,但要是把命交到刘云鹤手上,到时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对,他看过生孩子的场景,他可以自己来,他自己剖开…… 屋子里没有刀,九堂哥的眼神就往地上瞥,寻找到了那把刚砍过门的,已经卷了刃的生锈菜刀。 屋子里的人围在他身边看了眼笑话,又觉得一个躺着不能动的人过于无趣,也就出门去听瞎半仙儿L讲话了。 人们来了又走,仿佛只为了确认九堂哥处于痛苦之中。所有人都对家属道喜,而把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孕夫晾在地上,只管为他寻找一个最适合迎接孩子出生的人。 可九堂哥决心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地面太硬了,他就连翻身也困难,双手像划船一样在地上摸索,终于摸到了那把菜刀。 冰凉,坚硬,拿在手里很沉。 他的肚子大得不正常,直不了身,双手都够不到肚皮中间,九堂哥只能抬起头看一眼刀的位置,又躺回去,摸索着从肚子侧边划出一道小口。 啊!!!好疼,他没想过会这么疼! 之前多少人生孩子发出鬼一样的惨叫,他也只是觉得夸张和恐怖。至于刀子划破肚皮到底有多痛,他没有概念。 现在从自己身上割下去,他抬起头一看,刀刃根本没有划到腹腔,只划破薄薄一层就停了下来。 九堂哥一咬牙,闭上眼睛,想要用速度来战胜疼痛,他使出全部的力气—— 钝刀子割肉,需要在破口处来回牵拉,一点一点磨挫。 九堂哥的肚皮比较厚,摸起来弹弹软软,他要一边撕扯着肉皮,防止肚子随着刀的磨挫而移动,一边下刀稳准,保证自己不在极致的疼痛中恍惚。 可是疼啊,伤口表面不规则,血从肉里面渗出来,刀还在上面不停地磨,直到更大面积的伤口出现。 九堂哥到底还是没有经验,他牙根咬出了一口的血,终于给自己开了个口子。他激动伸手摸进去,翻找一遍,往外拿,却只取出来一条长长的肠子。 他没力气了。浑身的衣服被水浸过一样,就算开错口也没办法,他实在是筋疲力尽,无助地躺在地上 。 直到外面有人喊:“产公来喽!” 九堂哥这才发现,自己忍受了莫大的痛苦,捡起最近的武器为自己接生,就为了躲开刘云鹤,最终竟然无济于事,什么也没有改变。 门外的朝霞火红一片,九堂哥看见日头里走出来一张熟悉的脸,样貌和刘云鹤一模一样,但更纯良,更温柔,更慈爱,更疯狂。 “呀,堂哥,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给你接生呢。” 刘云鹤没有拿任何工具,他瞧见了九堂哥手里的菜刀,眉间意动,冲地上的人微微一笑。 九堂哥的心脏已经凉成一块冰疙瘩,肌肉拉扯到肚皮上的伤口,他发出濒死时的尖叫:“你滚啊啊啊啊啊——” 外面的人听了,都无奈又宠溺地摇头。 真是一个任性的小孕夫。 今天是丰收的日子,玲纳的发财树上不断长出来新的果子,在勤劳的村民们的努力下,原本青涩的新果变得更红了一点。 玲纳坐在炕上,三个眷属都站在树旁,恶子也悄悄摸进来爬到树上,准备给她汇报工作。 现在玲纳的身份是刘家村的守护神,不管用不用得上,刘家村的一切都是她的,让村子充满生机是她的职责。既然要管理一个村子,那就免不了把自己的部下召集起来开个小会。 姥娘在旁边听,自从玲纳做了那个梦之后,姥娘的双手就一直在搅弄空气,重复着拌麦芽糖的姿势。 神的影子似乎试图从熟悉的动作中想起一点东西,祂目光停滞在虚空中,心不在焉。 玲纳也就随祂待在这里,反正也不占地方,还能时时提醒她回忆那个梦,回想起关于小鹰的事情。 汇报工作的人首先是英华,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本子,从中找到记录下来的条目,然后整了整衣领,才开口:“尊敬的伟大的玲纳,请允许我简要报告最近的情况。” “这里,刘家村刘云鹤家,成为您的暂时居住地,是这栋房屋莫大的荣幸。介于这里存在人类居住过的痕迹,我已经彻底清理一遍,希望您能住得舒心。” “刘云鹤家,一共三口人,外加一个会动的肉块。其中刘生财吊死在门口,我已经为您换了一扇干净的大门。刘云鹤出门去接生,一时半会儿L回不来,我会把他的孩子送去给他,让他不能来打扰神的休息。何爱梅已经在刘虎的手上变成了一座雕塑,她还活着,但刘虎不让任何人触碰,您打算怎么处置?” 玲纳没什么打算:“闻着挺香的,放着吧,等我有空的时候啃了,还有什么事吗。” 英华:“还有,您喜欢的六角青蛙和爆汁蟾蜍已经统一养在鸡圈,请问今天有用餐打算吗?” 玲纳摆了摆手,下次吧。 “那么,”英华兴奋道,“可以先把它们借给我,来为您研究新品种,新口味吗?” 玲纳大方地把所有零食都借给她,换来英华的一长串称赞词。 下一位是周尔曼。 周尔曼是带头 喊玲纳为姥娘的人,当时她表现得十分坚定,仿佛对玲纳信仰已久。 但现在,当玲纳的触手奖励似的向她蔓延,用触手尖尖抚摸她的头发时,周尔曼竟然有一瞬间的颤抖。 【她在害怕】 既信仰,又恐惧,她对神不虔诚,又或许是太过虔诚。 玲纳仁慈地开口:“我的孩子,你有什么要问的,可以说出来。” 周尔曼双手在身侧揉捏衣角,她喉头发紧,恭敬地垂着头:尊敬的伟大的玲纳,我想知道您要我们,不,我们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简单,根本不用玲纳来回答。 “陪我玩。”恶子的一双小肉腿在树上晃荡来晃荡去,童声稚弱,却没有人敢忽视。 在面对小孩模样的玲纳时,周尔曼的双手就变得自然了一点,她鼓起勇气再问:“那么,要玩到什么时候呢?” “当然是玩到我失去兴趣为止,我怎么知道要玩到什么时候!”恶子把树干拍得啪啪响,叶片七零八落,发财树备受摧残。 玲纳维持着良好的形象,微笑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周尔曼沉默了一段时间,再开口时,她脸上就只剩严肃和认真。 她开始汇报:“刘家村一共四百六十五口人,其中瞎半仙儿L、神婆、黄麻子和村长负责管理,或多或少都拥有神力。现在黄麻子不知所踪,其余三人都已经归附于神。” “村长生了怪病,神婆瞎了眼睛,只有半仙儿L在神的面前争取到了权力,刘家村结构重新洗牌,他成了那四个人里的佼佼者。” “据说半仙儿L是外头的山门弟子,他本人大可不必担忧,但这一层身份需要谨慎。神婆真心信仰神祇,可以任她自生自灭。黄麻子爱在村子周围晃悠,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也不足为惧。只有村长……” 周尔曼对村长的分析是:“要小心村长,他不简单。” 确实不简单,一个几l百年前的老货,玲纳准备把他吃掉,也早早将他放进了恶子的陪玩名单里。 玲纳用触手把恶子卷下树,吩咐周尔曼:“不用小心,你只要配合这几l个小家伙,让他们玩得开心就好。” 周尔曼松了一口气。 轮到刘虎了。 刘虎终于能在神的面前说上一长段话了!哦,感谢上苍!他赶快整理衣着和头发,斟酌用词,调整形态。 在刘虎开口之前,玲纳瞥见旁边的姥娘,先提了一个问题: “有谁听说过小鹰这个名字?” “或许叫刘鹰。”玲纳补充。 和刘虎的名字有点像,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目光汇聚在同一个人身上。 姥娘的虚影听见这个名字,也飘过来,盯着刘虎,等待答案。 刘虎脑子里准备好的措辞就全乱了,他趴在地面,痴痴地望着玲纳:“我听说过,村子里很多叫虎、鹰、蛇……大家都给男孩儿L这么取名,族谱往上数三代,能找出五个刘 虎和刘鹰。” 这可就麻烦了,姥娘在空中转了个圈,兴致缺缺。 玲纳缩小范围:“如果是在姥娘那个年代,不对,在姥娘还没有成神的时候,你能不能找到小鹰的身份?” “能的能的!”刘虎极力点头,证明自己有用,“刘家村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祖先,族谱汇总在村长手里,只要年份的范围对了,肯定能找到小鹰是谁!” 这就好办了,今天恶子去玩的时候拿族谱看一眼就好。 玲纳对昨晚的梦耿耿于怀,她决定先去找一个人。 “好了,现在尔曼留下来监工,英华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至于你……” 她看向刘虎。 “离开这里,离我远点。” 刘虎不敢相信,神居然对他如此特别,不赶别人走,只赶他走。 天呐,虽然他有一点点小失落,但还是感激涕零!他刚刚找到了最适合的材料,他要安安静静追求自己的梦想,建宫殿,为神祇建一所大宫殿! 树林子,小木屋。 玲纳和英华走在一起,看上去是两个人,实际上是三个人。 姥娘飘在玲纳身边,和她说悄悄话。 玲纳的脚步围绕着木屋转了一圈:“你回忆里的地方,就是这儿L吧。” 姥娘转着脑袋打量这里的环境,并不能给出回答。 林间小屋的位置不完全准确,屋子的模样也不同,和梦里吃麦芽糖的地方相似之处好像是……房屋建造风格? 玲纳从窗户外向里面望去,木匠正在雕刻他的工艺品,桌面布满了木屑,这里最生动的木雕当属他手里那条蟒蛇。 就连展览架上的木雕,也是蟒蛇更加精致。 玲纳又感受到了那股味道,是梦中长久弥漫着的悲伤,让她不免想起小鹰的父亲。 玲纳也不客气,直接推开门。 意外的是,木匠没有对客人的到来表示惊讶。 他收起桌上的雕刻工具,转身就把水壶从火炉上提下来,分出两个杯子,倒满刚煮好的热茶。 这副样子倒像是……已经等了她很久。! 第 52 章 瞎半仙儿的小日子过得非常舒服,他左边是白发的叔公,右边是佝偻着腰的叔婆,前面站着几个口齿伶俐的小媳妇。 以前这些小媳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到来串门的叔叔婶婶就自动矮上一头,怯生生不敢多嘴一句。 那几个叔公叔婆也都老了,之前对待儿子和媳妇太过苛刻,等到年轻人当家之后,他们自然没有好日子过。 但现在不一样,小媳妇们年轻气盛积怨已久,老家伙们熟门熟路见风使舵,三言两句就把村民们骂得狗血淋头。 既然瞎半仙儿特意来了九堂哥家,那么九堂哥的媳妇马虹,就顺理成章加入了这个队伍。 现在九堂哥刚生下孩子,目光涣散地躺在地上,破碎的身体里是一个更加破碎的灵魂。他娘于心不忍,就跟马虹商量:“咱们都是自家人,你行行好,就当没看见,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养养身子,行不?” 他娘怀里抱着两个襁褓,里面的东西一动一动。马虹顺势往襁褓里瞧了眼,突然开始大笑。 马虹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等到今天,她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谁知道情况变得这么快,好日子说来就来。 今天怎么回事,天气刚刚暖和一点,就过年了吗? 她弯着腰,笑出了眼泪:“你也不看看你儿子生下个什么东西,就生出这两个怪物,也敢休息?” 他爹闻言要去抱孩子,那双大手还没碰到孩子,就在空中转了个弯,拍响了自己的脑门。 他爹想起一件事情:“遭了!” 好像是,他们接过生男药之后,顺手把药放在一旁,忘记喂喽! 怎么办,生下来的怕不是丫头吧? 他爹揭开襁褓定睛一看,坏了,生下来的果然是两个……两个肉球? 不对,不是两个,是两串肉球。每个襁褓中都有好几个肉球连在一起,形成长串竖条,就像串起来的糖葫芦。而最上面那颗“山楂”长着一副人脸,小小的婴儿正在闭眼酣睡,模样和成年的九堂哥一模一样! “给我看看,我的孩子……快给我看……”屋里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虚弱到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忽视。 经过刘云鹤的接生之后,九堂哥怀疑自己的肠子好像被人打了结,遗留的血块把肚子里所有内脏都黏到一起,肚里只剩一团拧巴的,沉坠的东西,让他的腰弯不下去也直不起来,一动就疼,内脏撕裂的疼。 马虹更爽快了:“瞧,还能说话呢!快进屋把他扶起来干活。这可是姥娘的命令,他要忤逆姥娘吗!?今天我就在这儿盯着,谁都不能惯他这娇气的臭毛病!” 那一整队的小媳妇和老家伙也冷嘲热讽:“想当初人家花婶,都四十多了,刚生完就下地干活。你一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在这儿装什么?净知道躲懒。” 九堂哥就被人架着胳膊拖出来。 他的嘴唇惨白惨白,肚子还凸着,衣着整齐,伤口隐藏在衣裳底下看不出来什么样,但他 稍微动一下就面目狰狞,那种表情在向外界传达撕心裂肺的疼。 “娘,帮我干活。”九堂哥的手里被塞了把铁锹,他扶着铁锹杆子才堪堪站住,却再也没力气动弹,拼尽力气也只说出这几个字。 他娘用他从未见过的刻薄神情,理所当然地驳回:“怎么着,我是心疼你刚完生孩子,但你就生下那么两个怪物,还想吃白饭?” 九堂哥痛得晕晕乎乎,现在才想起来,原来他娘已经不是以前的娘了,又或许爹娘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有他变了。 他惦记着自己创造出来的小生命,恳切道:“我想去照顾孩子。” “还想看孩子?等你把咱家院子和外头的路统一翻整一遍,我就让你看孩子!”他娘就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产夫,但念在这是自己儿子的份上,还是劝了句,“我也是为了你好。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忍忍,非得让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九堂哥就不敢再说话了。 他现在只想看看孩子,他还没看过孩子呢。 他拼尽力气拿起铁锹,忽视腹部那股锥心的痛,开始干活。 铁锹每挥动一下,他脸上的痛苦就更深一分,马虹的笑容也更灿烂一分。 监工这种事,有村里这些人在,瞎半仙儿只需要出个名字。 说起来都是他机智聪敏,找准时机抱上了神的大腿,让神对他青睐有加,才能坐上现在的位子。 在大家辛苦工作的时候,半仙儿亲笔为自己画了个扇面,上书“神之使者”。他把旧的酒葫芦扔掉,腰间只挂着扇子和黄麻子的铃铛,就算天还冷着,他也时不时拿出来为自己扇风。 一边扇风还一边在村里来回转悠,他在众人的护卫下走到三叔院里,那四个大字和一股凉风相伴而来,让三叔暗骂了一句:抽风。 瞎半仙儿随口问进度:“怎么样,挖到什么东西没有?” 三叔拿着个铁锹,从自家院东墙开始挖,挖出来的土都堆在墙根,可院里有啥,除了挖到点树根树皮,就是土里面的虫子。 三叔陪笑:“还没,看来我家没有这个福分,挖不出姥娘要找的东西。” 瞎半仙儿摇头晃脑,不经意露出他的威严:“利落点,别像我刚刚路过的村长家一样,半天都挖不出一个坑。” 往日里村长就是土皇帝,谁敢说村长的半句不是?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瞎半仙儿可得体验体验压在村长头上的机会。 三叔点头哈腰:“是是是,您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不用心完成姥娘的任务,那就是忤逆啊!” 瞎半仙儿偶然得到这个罪名,心下一动,琢磨道:“那我去看看村长有没有偷懒?” 三叔巴不得他早点走,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感动道:“村里幸亏有半仙儿您啊,才能治一治他们这帮偷奸耍滑的老贼!” 终于得到机会整治村长,半仙儿扭头就走,步子越来越轻快。 但到了地方之后,他思索一会儿,又让跟着的人都先退下, 自己悄悄爬到墙根,听墙角。 院里果然传来说话声。 村长骂了句:“那老太婆,天天叫一群纸人来搅乱我的计划,直到现在我都不敢揭开身上的纱!” 另一道声音是黄麻子的,他的态度倒是四平八稳:“老太婆现在天天做噩梦下不了床,基本上不管事,她的一身本领都教给了那个徒弟,你的怪病不是她搞的鬼。” 村长恨恨:“我这病,我这病到底怎么来的,你还不清楚吗?” 黄麻子咯咯笑道:“我的失误,一个小小的失误,何必说这么多年。” 他们两个从来没干过这种活计,都把铁锹扔得远远的,完全没想过会有人来检查。 这时候,戴墨镜的半仙儿突然跳出来,插到他们之间,指着院子小小的土堆和浅浅的坑,谴责道: “好啊,我就说你们果然没干活。” 村长和黄麻子隔着黑纱对视一眼,他们不适应自己地位的转变,被突然冒出来的第三个人闹出了危机感。 谁也不知道,刚刚的谈话,瞎半仙儿到底听见了多少。 而这里并不只有三双耳朵。 恶子今天专门来找村长玩,他提溜着自己哥哥的脚踝,把盲子一路拖到村长家门口。 恶子本想直接进去,可他的视线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发现那里停着一辆红漆木板车。 “有好玩的东西出现了。”恶子挠了挠盲子的脚心,开心地告诉他,“看吧,还是我最好了,这么多孩子里,只有我愿意带你一起玩。” 盲子的另一条腿晃了晃,倒着的脚尖一点一点,似是回应。 恶子带着盲子一起坐到屋顶上,俯瞰村长家的全貌。 春风沉醉,恶子在房檐边晃着脚丫,他刚好侧对着村长和黄麻子,能把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顺着黄麻子的视线看去,一只铜铃铛挂在半仙儿的腰间,紧紧打了十几个死结——对方丝毫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黄麻子也没开口要,村长也没对此发表看法,只是三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拧巴。 瞎半仙儿直接开口: “这是姥娘的命令!不干活就是和姥娘作对,和整个村子作对!以前你是村长,刘家村里你是大头,我管不着。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问问你,要是有人忤逆姥娘,按照村规,该怎么处置?” 黄麻子看了看村长,虽然隔着一层黑纱,很难看得清神态,但他似乎早有计划。 村长流畅回答:“按照村规,情节轻微者罚跪,情节严重者沉塘。” “那你呢,你的情节该怎么罚?” 村长坚称:“我没有违抗姥娘的命令,更没有忤逆姥娘。” 居然想打死不认?瞎半仙儿冷哼一声,在他面前谁也别想玩这套。 可村长继续道:“换句话说,你就这么笃定,刘云鹤他媳妇就是姥娘?” 瞎半仙儿愣住了:“啊?” 村长把瞎半仙儿请到屋子里说话,恶子就掀开一枚瓦片听着。 另一边,林中小屋,木匠在讲故事。 氤氲热气从茶杯里升腾起来,茶香味环绕在玲纳周围。 木匠才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叙述: “从前,刘家村生活着幸福的一家三口,刘艺郎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独生女儿,刘秀樱。” 村长家。 村长的声音从黑纱里发出来,沙哑无比: “五百年前,刘家村突然来了个名叫刘艺郎的人,带着他媳妇,还有他两个月大的独生儿子,一起在村子里住下。” “他们的儿子名叫刘鹰。”! 第 53 章 “刘秀樱,是姥娘在尘世的名字。” “黄皮姥姥才不是那个名叫玲纳的女人,祂甚至不是女人!祂的名字叫刘鹰,是个男人!” 恶子带着盲子趴在房顶上,玲纳和英华坐在木匠的桌旁,耳朵里,两道不同的声音隔空发生碰撞。 一个木讷呆板,一个沙哑撕裂。 玲纳在同一时间听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叙述。关于姥娘的身份,一个说女,一个说男。结合梦中的回忆,玲纳都没发现什么错处,毕竟小鹰也可以是小樱。 木匠坐在对面,腼腆地搓了搓手:“我还是第一次说起这个故事,毕竟神的秘密不能随便宣之于口,但既然您想听,我就只能试着讲讲。” “继续。”玲纳把面前的茶水推开,用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眨巴眼睛听故事。 木匠眼神不自然地避开,向后仰着身子,尽量和玲纳微微拉开距离,才从头开始讲述。 “小樱的母亲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尽管没有母亲的疼爱,但小樱依然成长得乖巧懂事,活泼又可爱。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其中就包括当时的村长。村长一眼看上了小樱,要娶她过门。当时小樱才十四岁,村长却已经年过半百,还连着死了三任媳妇。” “刘艺郎虽然不忍心看着女儿跳入火坑,但耐不住村长施压,最终还是把小樱送到村长家。小樱年轻体健,但嫁进去之后迟迟生不出一儿半女,让婆婆心里不痛快,对她百般刁难。” 村长家。 瞎半仙儿听到的版本是: “那刘鹰虽然是个男人,却从小没有娘,他对自己的母亲非常渴望。他小时候还与正常人没有什么分别,长大了之后却天天扮成女人的样子,戴上一顶草须做的黄头发,假装自己是一个名叫刘秀樱的女人,还要死要活地想嫁人。他爹也鬼迷了心窍似的,坚称他从一开始就是个女人。” “当时村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男的,当然没人敢娶他,只有一个五十来岁的村长怜香惜玉,看他扮成女人之后姿色也算上乘,就从他爹的手上把刘鹰买回了家。可刘鹰毕竟是个男人,就算扮女人扮得再像也生不出孩子。所以村长他娘,一个老婆子,就始终看不惯他,和他在生活上多有摩擦。” 黄麻子把酒盅放下。 木匠捏起面前的茶盏: “可怜小樱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也一直忍着。直到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下去,在反抗时不慎误杀了婆婆。她因此事被人送上祭台。村规上写:弑杀公婆的人,要用火活活烧死。这可急坏了小樱的父亲刘艺郎。” 村长揭开自己的黑纱,露出一张软塌塌的,皮肉松垮下来的老脸,才终于喝到桌上的酒: “那刘鹰虽然貌美,但毕竟是个男人,力气大。他被老婆子烦得受不了,索性一刀杀了她。村民们本来就不喜欢刘鹰,认为他是怪物。此事一出,村民们对他更是又厌恶又痛恨,准备用火把他烧死。可是他爹不乐意,当初村长买刘鹰的时候 给了不少聘礼,现在刘鹰要被烧死,聘礼当然该返还。他爹吃到嘴里的可不愿意吐出来,所以啊,刘艺郎就找上了村里的神算子帮忙。” “小樱的父亲拜托当时村里的神算,想让他帮忙把小樱救出来。神算答应了这件事,并且给了刘艺郎一剂药粉,让他在火刑之前悄悄喂给小樱。” “刘鹰他爹和神算子狼狈为奸,自导自演了一出点化开悟的大戏,当时,祭台上的火始终点不着,神算子代表上天的使者来念唱词,正在沟通神灵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忽然间,天地变色,两道黑影出现在小樱身后,在众人眼前化成一缕青烟,钻到了小樱的眼睛里。” “那刘鹰也不是什么善茬,原本神算子只想借助黑影的力量制造混乱,没想到那刘鹰尝到了神的力量之后,居然不松手了。他直接吞掉了黑影,和那股神秘力量融为一体!” “神算当即在村民面前宣布,小樱,开悟了。” “开悟是啥意思,当时村民们还不知道,只是觉得玄乎,大家出于对天的敬畏才放过了刘鹰。可是自从刘鹰从祭台上走下来之后,就变得越来越奇怪。具体来说就是,和之前的样子完全相反,开始百依百顺,打不还口骂不还口,见谁都笑呵呵的,一心只想给丈夫生个儿子。想想也觉得可笑,他一个男人,还想生孩子。” “刘艺郎马上发现了小樱的异样,经过一番检查之后,他认为从祭台上下来的根本就不是他女儿,而是有东西占据了他乖巧可爱女儿的身体!仔细想想,都是神算给他的那包药粉有问题,小樱吃了之后就变样了!这根本不是救她,分明是谋杀!愤怒的刘艺郎决定找神算报仇雪恨。” “插句题外话,谁也没想到,刘鹰后来还真能生出来孩子,他一开始给村长生下个女儿,后面还生了很多,很多很多儿子,结果女儿全都夭折,而儿子都活得很好。” “刘艺郎一个人躺在草垛上想了很久,制定了周密的计划,决定在一个夜晚杀掉神算,为小樱报仇。” “某一天晚上,土地庙突然燃起熊熊烈火,火焰一直烧到天上去。巧合的是,神算子刚好和朋友一起在庙里喝酒,当时那个朋友对刘鹰唏嘘不已,说他以前是个多好的男孩儿啊,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朋友多喝了点,倒在土地庙里不省人事,而神算子酒量不错,脑子还算清醒。” “刘艺郎跟踪神算去了土地庙,找准时机,趁他们酒酣之际把神庙周围铺满干草,洒上一圈烈酒,最后点燃火把丢上去,大火迅速燃烧起来,火苗攀附上土地庙的砖石瓦砾,逐渐往神庙中心去……可惜还是让那神算给逃了。” “神算子一见着火了,当然得跑啊,火势越烧越大,像发洪水一样马上就漫到了跟前,他来不及扶起来烂醉的朋友,只能先保住自己的小命,马不停蹄地逃走。” “后来,神算子逃出生天,认为这件事肯定是刘艺郎干的,他心惊肉跳去找刘鹰要说法。没想到刘鹰还真有本事,他以黄皮姥姥的名义施展神力,让那场大火变成了一个新的开始! 全村上下无不拜服。而神算子的朋友在烈火中死去,又活了过来,成为姥娘庙的替死鬼。” “从此,黄皮姥姥成为刘家村的守护神,大家伙世世代代侍奉神祇。” 黄麻子意有所指地往村长身上看了一眼,“要是你现在去姥娘庙,说不定还能看见一个替死鬼呢。” 瞎半仙儿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向村长:“所以你天天往姥娘庙跑,就是为了……祭拜那位替死鬼?” 村长听见前半句话,那身松垮的皮肉稍微紧了紧。全部听完之后,他抬起上半张嘴皮子,矜持地发出一声:“嗯,差不多。” “刘艺郎得到神庙里烧死人的消息,还以为自己已经报仇成功。等他在村里再次见到神算,是在刘秀樱的身后。当时他像往常一样同小樱打招呼,而小樱却像完全不认识这个父亲一样,叫周围人赶他走。刘艺郎这才发现,现在神算已经成为姥娘的使者,而黄皮姥姥的名声早就在在村里打响,小樱永远不再是那个小樱!就算他再挣扎,再痛苦,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木匠到最后,声音甚至带上了颤抖的哭腔,这个故事以刘艺郎的视角结束。 玲纳一口气听完两个故事,基本上大差不差,就是这几个人的身份存在一些问题。 她把杯子里的水倒在地上,用一根手指转悠茶盏,无聊道:“然后呢,就到这里结束了?” 她还没听到最在意的东西呢,怪物在哪里,怪物的尸体在哪里? 木匠沉吟:“倒是还有一点。” 他起身,去桌案上的杂物中翻找:“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姥娘不记得这段往事也正常,我这里有一件流传已久的宝物。” 另一边。 半仙儿捋了一遍脉络,除了姥娘的性别和奇怪黑影的来历之外,他还对一件事比较关心。 瞎半仙儿双手抱怀,对那俩老油子不怎么信任,谨慎道:“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祂的身世的?” 林中小屋。 玲纳也跟着学,突然提问:“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故事的?” 姥娘的虚影从半空探出来,挡在玲纳和木匠中间,背着手,观察木匠的背影。而英华敏锐地抬起头,视线在空气中摸索,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的样子不像,但气质,有些眼熟啊……”姥娘呢喃。 木匠找东西的身影停顿,回头,目光直直穿透了虚影,冲玲纳憨笑:“因为我是姥娘的后代。” 而瓦片底下,村长和黄麻子相视一笑,说出了同样的话:“因为呀,我们是他们的后代。” 玲纳所寻找的怪物不知道是一个还是两个,但她听过姥娘说,其中一个喜欢种树,坚信这片土地种下什么就会长出什么。 另一个喜欢生孩子,认为血脉传承的力量最终会返还到母体。 在姥娘的身世故事里,完全没有提到怪物的名字、身份、来历,但好像处处都藏着怪物的影子。 “找到了!”木匠欣喜地拿起一卷蛇皮纸,扬起来给玲纳看。 盲子的视觉和主体共通,也想去看看蛇皮纸上画了什么东西,他动了动身子,脚下却一滑。 咔嚓,屋顶的瓦片被踩碎。 “谁在上面?” 瞎半仙儿警觉道:“出来!”! 第 54 章 木匠在桌上的杂物中没找到,又蹲下身子去翻抽屉,最终在底层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一卷蛇皮纸。 纸的表面堆积了灰尘,木匠就用袖子从头到尾擦拭一遍,露出灰尘底下润泽的金黄色蛇皮纹路。 那颜色比油炸过的还鲜亮,能从厚厚的灰尘中看出是旧时候的老物件。 而蛇皮却一直保持着弹性,均匀地卷成一条小臂粗细的圆筒,就和刚从蛇身上剥下来一样,新鲜极了,丝毫没有变硬变脆。 木匠把蛇皮纸呈上来,兴冲冲准备直接交给玲纳。却被英华从半路拦截,英华问:“这是什么?” 英华跟在玲纳身边,就是要为神处理一些琐事,比如赞颂神祇和规避危险,虽然她无法赞颂出玲纳真实的伟大,也完全比不上玲纳的智慧圣明,但职责所在,不能偷懒。 总之,如果这卷未知的蛇皮纸里面跑出来什么东西,冒犯到玲纳,那她难辞其咎。 木匠被英华的动作吓一跳,才发觉自己好像做出了不敬的行为。他忙把蛇皮纸递给英华,请她代为转交。 木匠久居深林,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去村里,他只是听说玲纳被村里人奉为黄皮姥姥的真身临世,但还没有亲眼见过村里的景象。 他坚持在林中等待,固执地认为姥娘会找到这个特殊的地方,和姥娘的后人相认。 虽然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但玲纳果然来了。 在木匠眼里,玲纳还是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虽然变得更好看了些,但是和以前的模样大差不差。样子还年轻呢,脸嫩,要说是没成年的小闺女也有人信。 只有她身上不经意间散发的威压,让人在靠近时双腿打颤,木匠才在某个瞬间突然惊醒,发现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普通姑娘,而是一个危险强大的象征。 木匠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解释:“这个,这是我一直在林子里等候的原因。” 他脑子结块了似的,思维滞涩,只能在组织措辞之后重新说:“这卷蛇皮纸是我的家族里的宝物,上面画着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神秘符号,非常危险,长辈教导说轻易不能打开。据说只有有缘人能够看懂,而普通人如果看了,就会被上面的文字所灼烧,变成恶鬼。” 这种邪恶的东西,还要拿来给别人,英华对木匠的用心抱有怀疑,她竖起眉毛:“你看过没有?” 木匠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可没有那个本事,一直不敢打开看。但是我想,如果是神的话,一定可以看懂!” “那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没打开过,我怎么知道呐,据说是一张藏宝图,我不确定。但,但是只要神看了里面的内容,不就,不就知道了吗!” “你要将这件宝物献给神,还是有别的条件要交换?” “我怎么敢呢!”木匠更慌乱了,连带着声音都大了些,“是献给,不,这本来就是姥娘的东西,我只是物归原主,对,请神收下。” 英华警惕地总结道:“你说这是个宝物,却什么也看不懂,不知道,一心只想让神打开来看。神凭什么说看就看?你怎么保证里面不会多出某种恶毒的诅咒?” 木匠急得都快呕血了:“我是姥娘的后人,我怎么可能!神啊!” 要是换成以前的英华,肯定不会把木匠逼问到说不出话来。她向来胆子小,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连门都不敢出,更别说呛人了。 但现在不一样,她可是神身边的人,是一位尽职尽责的记录官,一切都要以神为主。 英华只负责问到这里,至于后面要不要打开这卷蛇皮纸,要不要解读上面的东西,还要看神的意思。 玲纳在他们的争执中一直没说话。 直到姥娘的虚影弯腰低头,对蛇皮纸表露出好奇的时候,玲纳瞧见了才说: “拿来吧。” 根据玲纳的判断,这卷蛇皮纸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东西,极有可能包裹着恶意、诅咒、禁忌或者其它不怀好意的东西。 这么说的话…… 【太好了】 【不是好东西诶!】 英华得到指令,接过那张蛇皮纸,在手里掂了掂,没感到什么异样,才双手捧着献给玲纳。 玲纳的手指触碰到固定蛇皮纸的皮制系带,她的指尖是冷的,系带却是热的,似乎是千年前还未散尽的余温,让玲纳感到莫名的熟悉。 快速解开系带,将这张纸平铺在桌上,用茶盏压住两端。 “怎么样?”英华担心地问道。 姥娘的虚影飘到桌前,眼睛挨在桌子上仔细瞅过一遍。姥娘摇了摇头。 玲纳撒么两眼,也跟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着实有些奇怪,因为玲纳既能看懂,又看不懂。 英华抬头,悄悄观察神的反应。她是记录官,她需要知道神的每一个态度,判断神的心意。 英华本来好好的,但就在目光掠过那张蛇皮纸时,她无意中瞥到其中一个字,就顿时像陷入癔症一样,两眼发直,眼睛被吸在蛇皮纸上,动弹不了。 玲纳发现,自己身边信仰力变弱了,好像有东西在偷她的信徒。 不过问题不大,毕竟玲纳本人就在现场。 玲纳安抚式地拍了拍英华的脊背。 突然之间和神亲密接触,让英华重新镇定下来。只不过那张小脸变得惨白,汗水直直从上眼皮往下滴落,英华站不稳,她的脚步一直跌跌撞撞退到墙角,才能撑着身子稍微缓缓。 木匠说的话没有错,这张蛇皮纸确实有点危险,起码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一种无法抵抗的邪恶力量。 打开之后,玲纳才嗅到上面的气味。 迷人的味道,不属于食物,而是某种强大力量留下来的标属印记。就像她在英华身体里留下的精神烙印,可以看作标记,也可以当作是一种炫耀。 蛇皮纸上的气味显然属于后者,残余的气味甚至能遮盖住玲纳的 标记,浓浓的夸耀之意扑面而来,只差把“比你厉害”四个字甩到玲纳脸上。 玲纳有点不高兴,眯起眼睛,看下去。 这张蛇皮纸上用红色墨汁写的东西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图画,另一类是符号。 玲纳能看懂一半,也就是其中所有符号的意思。那是一种她见过的文字,上面的用语和措辞都非常亲切,带着令人绝望的危险和癫狂,玲纳略过中间看不懂的图案,挑出来那些符号的意思一一解读: 【把希望播撒在这片土地上,让每一棵树都结满全新的祝福。如果你有幸得到这卷启示,去一切最开始的地方,献祭一个带有神力的人,开启水的大门,就会……】 后面的就看不懂了,短短一段话在符号和图案之间来回跳跃几次,用笔方式都变了,中间的一段话歪曲得快要打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两个人在抢夺一支笔,写一段内容。 献祭一个带有神力的人,之后呢?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玲纳乐观地认为,试着玩一玩不就知道了,反正肯定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不,这是恶子的想法,这一定不是玲纳的想法,毕竟玲纳对外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形象,决心要做一位高贵的庄重的神祇,绝对不想在制造食物的途中故意招惹一些危险的东西来玩。 玲纳的视角转换到村长家,在瓦片漏出来的缝隙里,恶子勾起了唇角。 那些即将被献祭的小东西正乖乖地聚在一起,瞧瞧,他们大声密谋的样子,多可爱。 瞎半仙儿还没从刚刚的故事里走出来,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会儿是土地庙着大火,一会儿是男人带上黄草条子头发假装女人,乱得很。 他没忘记自己赖以为生的本事,混乱中也不忘露出讨好的笑脸:“所以说,外头那个刘云鹤的媳妇是假的,真正的姥娘名字不叫玲纳,而且祂还是个男人,而且,而且村子里本身就有两尊大佛!我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那小媳妇当个宝!” 村长也摆起谱来,冷冷一哼:“你现在该知道了吧,在这个村子里,到底应该听谁的。” “哎,那就说明那个玲纳真是个妖精,”瞎半仙儿亲手给村长斟上一壶酒,岔开话题,“可妖精居然会有那么大威力?那她的实力可不容小觑,起码是一村之妖,那可是筑基期的大能都棘手的妖怪,就凭我们几个,真能对付得了?” 黄麻子笑他胆小:“怕什么,你在外面认识的道长可不止有炼气期的吧,随便请来一位,不是抬抬手就能收了她?” 原来这俩人说了这么久,目的在这儿呢,瞎半仙儿心下了然。 “那也是,”瞎半仙儿的墨镜转向窗外,似是思索,话锋一转,“不过我想了想,虽然我们修为不够,但胜在人数多。这种小事也用不着劳动他们的大架,咱们三个人就能搞定。” 村长沉不住气了:“稳妥起见,还是请来吧。早点解决,我们也好做事不是?” “村长等不及?” 村长一张脸皮耷拉到肚脐眼,脸色臭臭的:“你看我的样子,像是等得及吗。” 其实瞎半仙儿胸中有了要拉外援的打算,但如果不和他们推拉几句,哪能判断出自己的重要性呢? 他这才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气定神闲道:“那我马上修书一封,请师兄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半仙儿手中是一块残缺的玉牌,右下部分少了一个角,被磕坏了的,但总体也算完整。 恶子俯身低头,仔细打量半仙儿手里的东西。那块玉牌的制式瞧着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半仙儿掐诀发功,使用仅有的灵力在玉牌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迅速耗光了精力,整个人趴伏在桌子上喘着粗气。 他有一分疲惫也要装成十分劳累:“我已经发出消息,相信不久之后山门就会派人过来。只是你们不要忘了,这番事情解决,靠的是我老瞎子的功劳。” “好好好,都是你的功劳。我们都把秘密都告诉你了,只要事情解决,今后我们三个在村里绝对拿大头。”村长笑得皮都展开了些,“但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要是你们谁能……” “谁在上面?”瞎半仙儿突然听出不对。 “出来!” 盲子还没在房顶上站稳,被身后一双小手推了出去。 他的脚丫勾着屋檐,倒吊在房顶上,其余部分就在半空中晃荡。 所有人都从窗子里看见了一个倒挂着来回晃动的身影。 黄麻子一个激灵站起来,单脚蹦着去瞧,光看见人腿了,没瞧见人脸。他懵了一下子才想起来,原来是玲纳的孩子。 是个又聋又瞎的小孩,听不见,也说不出去。 村长急着说话,既然外头的人听不见,那他就继续: “要是你们谁能找到婴儿,我一定会给一个巨大的奖赏。婴儿越多越好!我实在等不及让女人给我生了,也不能等外头的道长来捉妖了!那群纸人每夜每夜都来,我受不住!我现在就要孩子,很多很多的孩子。不是我的也行,我要命!” “给些什么奖赏?我怎么不知道,”黄麻子也提起了兴趣,“说来听听。” 村长郑重道:“一件比铜铃铛还要厉害的法器。” 瞎半仙儿的面色一紧,尴尬地捂住自己腰间的铃铛。 谁让他借了这枚铃铛,并且不打算还呢。 黄麻子果然开口了,现在形势已经不像之前,黄麻子身为古时有神力者的后代,地位刚好压了瞎半仙儿一头,他眼神瞥向半仙儿:“话说到这里,我那个铃铛,是不是还在你那边。” 瞎半仙儿自然不肯让:“再借一些时日,我请师兄来的时候,用得上。” 黄麻子淡笑:“你都不会用,你拿它干什么?” 村长左看右看,没人关心自己的需求,他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抢一个铃铛!?” 村长没发现,其实有一个人非常关心他。 恶子趴在房顶 ,耳朵动了动。另一边的玲纳刚刚得知了一个献祭方法,要找一个有神力的人当做祭品。 恶子咯咯笑着,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双手不停鼓掌。 他扯着盲子的小脚把哥哥拖回来,在房顶上大声知会村长:“有啊,有很多婴儿啊!” 村长大喜过望,也不管这是谁说的就急急问:“什么?哪里有婴儿?” “有好多好多呢,”恶子掰着手指头数数,但是怎么数都数不过来,他高兴地说,“直到现在,外面也都还在生呢!” 他说的是:在玲纳的祝福下,村里的男人生出来的那些,怪诞的小家伙们。 在场的人都能明白,那不是孩子,那是怪物。 恶子的声音单纯稚嫩,擅长在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种下诱惑,他轻巧地跳下房顶,后面跟着一个跌跌滚滚的盲子。 两双小脚丫啪嗒啪嗒闯进屋,一张可爱小脸对屋里的三个家伙一视同仁。 胖白藕一样的手臂向村长一指: “你,你想要婴儿。” 又是一指:“你,你的铃铛刚好可以抓人,用来抓小孩。” 恶子最后看向瞎半仙儿:“而你,你是最好心的,你想要帮助他抓,对不对?” 瞎半仙儿当即灵光一闪,找到了一个绝妙的机会。 这意味着他不仅能保住铃铛,说不定还能赢得一个比铜铃铛更厉害的法器! …… 村外,绝顶山。 一位年轻修士背着行囊拜别山门,准备开始一段长途旅程,只因他接到了一个新任务。 “一村之妖,”修士念出此行任务的等级,清瘦的眉心一拧,“以我目前筑基期的实力,对付一只村妖绝对不在话下。这次的任务过于简单,师父师叔又在护着我了,这样下去,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得到磨练?” 他叹一口气:“也罢也罢,简简单单收了这只村妖,带着妖首回来复命。只要够快够好,师父一定会指派给我新的任务。” 年轻的修士背负一柄长剑,气质凌然出尘,长着一张勤修苦练多年才得来的干净面庞,施施然踏上了除妖之路。 此行不久,不远,不难,他平生的愿望就是除尽天下妖邪,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他背后,山门的两位长老悄悄跟了上去。 二长老:“这小子可是伴生神童,掌门吩咐说要好生养着,绝对不能磕了碰了。要不是耐不住他一直求着出任务,我才不会亲自插手,为他挑选个简单的任务解闷玩。” 三长老摇头:“才刚筑基就想往外跑,也不看看现在什么世道!要是没我们护着,他不被别人生吃了就算好的,天真!” “唉,孩子嘛,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这份傲气应该好好保护起来才对。” “还保护呢?刚好他要去穷乡僻壤,一个连打仗都要绕道走的小村子,让这孩子好好摆摆谱,回来还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 他们走过的地方, 血水在战壕里浸泡着尸体,枪炮声混着惨叫,硝烟的味道充斥在这片大地上,断肢残臂在空中炸开,四散掉落。 而年轻的修士偶尔停下脚步,是因为发现了路边开得正灿烂的野花。 ?想看糖心柿子写的《十胎好孕,但克系》第 54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他就像听不见哀嚎一样,漠视那些在地上挣扎的人,干净的靴履从灰白色的手指上面碾过,他只采走了那一朵小黄花。 这两年,野花开得格外灿烂,让修士们的心境都变得生动了些。 他还有事要做呢,可不能为一点小事停下。他要抓妖,除尽天下所有妖邪,还世间一个和谐安宁。 枪声连绵不绝,一直响到深山里,一条蟒蛇在树洞中惊醒。 它魂飞天际,也不知道自己上了谁的身,就用人类的手哆哆嗦嗦开始寻找木棍,在地上画画。 “找到了,祖宗啊,我终于找到在哪里了!”它激动得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形态,红色的人类舌头像蛇信子一样吐露出来,还发出嘶嘶的声音。 它双手握住木棍,在地上画出梦中出现过的图案,一遍一遍地背,直到确认这段图案已经刻在脑子里,才停下这一枯燥的行为。 “水……”它狂喜,“是水!刘家村的水!” 蛇精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根本来不及做计划,扭着腰肢就出了洞。 此时的刘家村风平浪静。 玲纳把蛇皮纸放在枕边,享用了今天新长出的几颗痛果,然后满意地躺到了炕上。 她梳理起今天的收获,把木匠和村长说的话统一分析一遍,不免对其中一件事情有所好奇。 姥娘就在旁边,正在闭目侧耳,倾听遥远的呼唤。 而玲纳趁此机会去观察了姥娘的面相。 长相英气,却是属于女人的英气,这张脸放在女人身上刚刚好,不像男的。 【不确定,再看看】 肯定不是男人,玲纳这次下了定论。 虽然从回忆中看,村长的说法更具有可能性,但玲纳从直觉上认为姥娘不是男性。 那就很好解释了,女扮男装之类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稀奇桥段。出于某种原因,小鹰很有可能以男孩的身份长大,但实际上是个女孩。 姥娘睁开眼睛,对玲纳温柔一笑:“睡吧,孩子,我又有新的回忆了,你要不要看?” 玲纳欣然盖好被子,酣甜入睡。 梦境里依然是那个男人的视角。 这次,玲纳发现自己正站在小路上,远远看见一群小孩的背影。芦苇在风中摇晃,小男孩们排成一排站在河边。 玲纳向那边喊:“回家了——” 声音穿过芦苇丛,传到男孩们的耳朵里。 其中一个小男孩扭过头来,裤子还没提,就骄傲地挥手说:“你猜怎么着?我比他们尿得都远!” 玲纳:……是小鹰。 玲纳:……和小鹰的小啾啾。! 第 55 章 谁能想到,现在这个活泼健全的小男孩,长大了之后却会变成好几个孩子的母亲。 作为一位充满自信的神祇预备役,玲纳不会随便怀疑自己刚刚的慎重判断,姥娘肯定是个女人没错。但根据刚刚的画面来说,祂小时候也是个男孩也不假。 玲纳没有在二选一里面纠结,她的最终推论比较复杂,总结起来就是: 【人类的性别居然也这么多样】 【学到了!】 日落时分,夕阳的霞光艳丽,水面上粼粼的红光反射上来,照得河边人全身红彤彤的。 芦苇杆子朝各个方向摇动,小男孩们从河边散开,三两结对往家里跑去。 不远处,一个异常矮小的身影在小路另一头呆站着,用羡慕的目光望着他们,直到大家都散开了,他才敢畏畏缩缩地上前搭话。 两个伙伴和小鹰追赶着,一同向玲纳跑过来,他们边说边笑,都没注意到旁边多了个小透明人。 甚至那道声音也又细又弱,插话的时候像蚊子在嗡嗡: “我也想和你们一起玩,可以吗。” 小男孩儿流着两道清鼻涕,身材矮小瘦弱,皮肤很白。村里人都不爱和他玩,说他从小长得和女娃一样,是个孬里孬气的鼻涕虫。 他伸出一只手,期待着哪个好心的孩子来牵,但畏缩的小手时刻准备收回。 两个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答应,鼻涕虫就更怯懦了。 还是小鹰最先拍板,他主动牵住鼻涕虫那只将将要收回的手说:“好啊,下次带你一起!” 两个小伙伴也就顺势揽上小鹰,对鼻涕虫也一起道:“大贵,小鹰,要不要去我家?我爹今天不在家,娘会偷偷做好吃的给我们。” 他们就在玲纳眼前儿说话。 小鹰闪亮亮的目光投过来,问:“爹,我不回家了,我们想去村长家,可以吗?金头他爹不在,我们陪他玩。” 【村长家?】 根据那个故事来看,小鹰会嫁给村长,也就是金头的爹。而现在,金头和小鹰是好朋友。 玲纳的心思动起来。她的视角上下晃了晃,感觉自己的脸部肌肉被扯动,嘴角上扬,表示同意。 三个孩子一齐欢呼,那鼻涕虫也跟着蹦了两下,他们就勾肩搭背,一齐往反方向跑。 本该一路畅通无阻,而玲纳却远远瞧见那边来了个年轻的跛子。那人脚步一拐一拐,半路拦住了这几个小男孩。 玲纳察觉不对,开始跟在他们后面向那边移动。 她走得快,刚好听见那跛子弯腰问男孩们:“你们之中,谁是跑得最快,跳得最高的呀?” 两个小伙伴与有荣焉,争先恐后地介绍:“小鹰,他可厉害了!” “小鹰跑得比老鹰还快!他一口气能跑那么——那么远。” 小鹰昂首挺胸,敢拍着胸脯保证:“村子里,我跑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快!” 那小脑袋高昂,玲纳这才发现,小鹰好像长高了一点,五官逐渐显露出清秀的模样,一双眼睛依旧热烈张扬。 鼻涕虫就在旁边空张着嘴,他融不进去氛围,默默注视小鹰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跛子摸了摸小鹰汗湿了的头发,夸好样的,是个男子汉。可他的一双鼠目却在附近搜索一圈,然后精准落到了玲纳的身上。 “您就是小鹰的父亲?”跛子让那几个孩子走了,之后悄悄凑够来,笑眯眯问,“我有点事,想和您谈谈。” 玲纳的视角跟随跛子的脚步进了一间屋子,里面黑咕隆咚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 这个梦原本风平浪静,开始的时候黄昏微风吹拂着玲纳的脸颊,后面忽然大变样,没有任何预兆,整个画面在进屋关门的那一瞬间急转直下。 她看见那个跛子在黑暗中露出头脸,口中喷出来一圈张牙舞爪的昆虫触须,跛子的眼睛珠子从眼眶脱落,眼珠被肉筋支撑着往外伸长,比蜗牛的两只触角更长。 玲纳下意识就要伸出触手摘一颗眼珠尝尝,但没了,她没有触手了。 外面的河水从窄小的房屋间隙倒灌进来,玲纳原本可以在水里呼吸,但梦中的玲纳却不行。 她在转变呼吸方式的时候受到阻碍。窒息,压迫感,淡淡的死气降临在她的身上,她被剥夺了所有能力,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直面未知。 泥沙从天上倾泻而下,水草在幽暗中漂浮不定,玲纳的直觉疯狂响起警铃,告诉她:水中沉睡着一个比她更古老,更庞大的存在。 她听见水中有个沉重的东西缓缓转动,周围的水流被带动着形成漩涡,她听见一个巨大的、模糊不清的嘶吼或者嗡鸣,无数道狂乱的杂音中好像混入了她的名字! 玲纳的身体本能地被危险所吸引,理智却在疯狂叫喊: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会有恐怖的事情降临! 恐怕已经降临了。 整个世界都沾染上了那个怪物张狂的气息,从精神到躯体,由内而外同化着刘家村的所有人,玲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割裂,现实和梦境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融合的方法是,一同走向毁灭。 升起来的气泡越来越少,玲纳甚至无法睁开眼睛,没有勇气去看一看那位存在的模样。 不对,不对,这不是回忆。普通人类绝对不可能面对这么大的威压,是那个怪物的气息直接入侵了她的梦。 之前还好好的,今天却突然出现危险,是否和白天拿到的蛇皮纸有关? 那张蛇皮纸上的文字分明不属于这个世界,尚未解出的图案中明显藏有更大的力量,那种狂暴的混乱不是她能够驾驭的。 倒也不是完全不行,玲纳的实力还在持续增强,如果活得够长,说不定还有机会。 可她此刻已经到达了极点,突如其来的疲惫冲刷着玲纳的内心,让她甘愿沉沦在充满恐惧的梦里。 但是……那个危险又庞大的存在,真的好香啊。 玲纳 饥饿地吞了一肚子的河水,砸么砸么嘴,心中感叹,可惜一切都是假的。恐惧是假的,香味也是假的,这只是个梦而已。 是那个怪物在给她威慑警告,告诉玲纳不要轻易闯入一个未知的领域,否则会发生她无法控制无法接受的后果。但同时,它也带来了强大的诱惑。 突然一阵冰凉凉,有什么东西盖在了玲纳的额头上。 虽然温度刺激,但丝毫没有危险的意味,甚至莫名令人感到安心。 陌生的触感把玲纳拉回到现实。她身上盖着被子,闭眼伸手一摸,枕边的蛇皮纸已经消失不见。 果然是蛇皮纸在搞鬼,玲纳呼吸着来之不易的空气,拿下自己额头上的东西,凉凉软软的触感。她偏头,竟然看见了一个人。 现在还是夜里,外头很安静,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把坐在炕头的身影照了个全乎。 周尔曼坐在玲纳旁边,舀了一盆冷水放在架子上,她用冷水打湿毛巾,换到玲纳的额头上,小声问:“怎么做噩梦了。” 声音很轻,像之前她们逃亡的时候,她哄玲纳说别害怕的样子。 她的眼睛里反射出亮白的窗户纸倒影,齐颌短发垂在耳前,俯身观察玲纳的状态。 或许是这里没点灯的原因,周尔曼的目光终于敢贴在玲纳脸上,不像之前那样害怕。 她的眼睛……玲纳终于想起来小鹰的眼睛像谁了。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姥娘的虚影来说,小鹰那双闪亮亮的招子更像周尔曼一点。 姥娘是一个长辈,总爱温柔宠溺地望着玲纳,用看孩子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祂的目光温柔,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爱和恨。 周尔曼和别人不同,和刘家村里玲纳的所有信徒都不同。 一旦信仰神祇,就要献上包括灵魂在内的一切,几乎所有的信徒的眼神中都会出现一样东西,那就是痴迷崇拜。每当神祇出现的时候,信徒们属于人类的自我意识会降一个等级,排在信仰崇拜的后面。 可周尔曼明明信仰着玲纳,眼睛里却没有失去那团火,某种独属于她自己的情感强烈而坚定,那双眼睛里晃动着小火苗,像小鹰一样的火苗。 好奇怪,如果你信仰一位神祇,要将一切都献给神,怎么可能还会保持自我? 玲纳以前并不认识人类这种生物,在她眼中,一切渺小的东西都和虫子无异。现在,刘家村的虫子们都拜倒在玲纳脚下,有些完全丧失自我的东西已经养臭了,还剩下几只个头大的在向死挣扎。 只有这个人类,明明在众人面前第一个带头对她拜倒,可忠诚却介于真实和虚假之间,自我意识不受到信仰的掌控,让人摸不清楚。 玲纳对人类的好奇心攀升到了极点。 周尔曼的手上捏着一块干毛巾,准备帮助玲纳擦掉鼻尖的细汗,但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注视之后,那只手却犹豫地停住。 虽然她主动来照顾噩梦中的玲纳,但她还是怕,毕竟玲纳的触手只是在睡觉时收了 起来,并不是消失了。 周尔曼的手指修长,白皙,停滞在半空。 玲纳的眼睛就盯着那只手,她回忆起,梦中的小河边有人来找小鹰交朋友,也是伸出一只小手,随时都准备缩回去。 梦境和现实重叠,玲纳还没有从噩梦中醒过来,精神里的震动比当时河水倒灌更加猛烈。 莫名其妙,玲纳试探叫了一声:“小鹰?” 周尔曼猛然惊醒,那只手急急收回去,胳膊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一圈圈的湿滑凉软,是一只触手,力道很大。 玲纳的触手迅速伸长,缠绕上对方光洁的腕子,玲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她再次喊了一声:“小鹰?” 周尔曼不知所措,只能根据那个仅有的名字来接话,她整理了一下思绪:“小鹰,对,小鹰。” 她说:“刘家村的族谱拿回来了,我们翻遍整个族谱,在黄皮姥姥诞生的那个年代,根本没有一个名叫刘鹰的人出现过,也没有谁的名字里面带有鹰这个字。” 玲纳在恶子身上的记忆现在才开始同步,她跟随恶子的小脚丫从村长家走回来,左手拖拽着盲子的小腿,右手拿着一卷泛黄的旧名册。 在黄皮姥姥出现的前后二百年内,都没有刘鹰这个名字。 玲纳记忆中浮现出一长串数不清的名字。 那一代的村长名叫刘丰收,金头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大贵是村长家表舅的小孙子。 鼻涕虫的名字或许是刘提,是个外来户,这一家刚好姓刘,族谱上就从他爹的名字起,新开了一支旁亲。 在黄皮姥姥出现以前,刘家村的男娃越来越少,大有凋零的势头。 但自从姥娘出现之后,整个村子就都活了起来,村长名下足足有九个儿子,其他人的儿孙也是越生越多,越生越多。 可惜村长的后代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是早夭了还是无后了,后来一个个断代,只有第九个儿子还剩了一点血脉存余。恶子的手指顺着一串串名字滑下来,停在一点上。 刘森,是那个木匠。 族谱如此完备,从最初刘家村成立到现在一个不落,甚至连外来户都有,却偏偏没有小鹰这个人。 恶子和周尔曼找遍整个族谱,往前一百年,往后二百年,才出现一个名叫刘鹰的人,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和姥娘没有任何关系。 族谱以每一户的男丁为记录对象,村长刘丰收的名字旁边没有配偶,是空的。别的不说,以黄皮姥姥的身份,名字都不配出现在族谱上? 这里人人都称颂姥娘,村里流传着姥娘的规矩,姥娘的事迹,姥娘的牌位,还建造了姥娘的神庙,可唯独没有记录姥娘的名字。 所以刘家村的人在隐瞒什么,一个名字而已,又不是怪物的名字,怎么会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周尔曼手腕上被玲纳无意间勒出一条红痕,她索性把这只手让出去给玲纳玩,另开了一个话题:“今天村民们都已经开始挖地,但还他们自家 的院子还没有挖完。下面我准备分两拨人,在田地和河边同时开挖……另外,我请英华讲述了那个故事。” 关于黄皮姥姥的故事。 英华的小本子上记得满满当当,她恨不得把玲纳的事迹在全世界汇报展示,当然不会放过向周尔曼称颂一遍的机会。 “你有什么看法?”玲纳听到认真处,触手自动松开一圈,从别人的手腕上滑落。 周尔曼才有机会伸展一下胳膊,分析道:“木匠的叙述中明显有所隐瞒,而且视角太过单一,应该是经历过那些事情的某人讲给别人听,然后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玲纳倒觉得,是经历过那些事情的某人,一代一代活下来的。 “而且刘秀樱这个名字,”周尔曼沉思,“是不是和刘鹰很像?” 她怀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位刘鹰是个女人。如果没有刘鹰这个人的话,是不是可以找一找刘秀樱的踪迹?” 周尔曼一口气说下来,再去观察玲纳的反应时,刚好和玲纳对视。 玲纳的眼睛黑漆漆的,比没点灯的屋子还要黑,几乎要把人吸进去。 已经消退的触手再次爬到周尔曼的手臂上,一颗颗吸盘蠕动,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片战栗和湿冷。 她听见玲纳问:“你不害怕我了吗。” 之前她的恐惧太过明显,让玲纳印象深刻。 周尔曼手上的毛巾还没有放下,触手就拽着她向危险靠近。 周尔曼忽然就放松起来,她盯着玲纳脸上的一个地方出神,干脆顺着触手的力道,靠近一点,把玲纳鼻尖的汗珠擦干净。 汗点子终于没了,周尔曼才完全舒心畅意。 她坦荡说:“刚刚不怕,刚刚在噩梦里的你,像个小女孩。” 玲纳任由这位眷属帮她整理仪容,这是眷属们份内的事。 但玲纳不太明白,她本来就是个小女孩,怎么能是像呢。 玲纳问:“那现在的我像什么?” 像怪物,但周尔曼没说。 “像神。”最终,她吐出了这个词。 玲纳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她用触手圈住周尔曼的身体,把这个会说话的人来捧起来把玩。 “你很有趣。”玲纳说,“我允许你和我们一起玩。” 周尔曼被举在半空中,四肢僵硬,她努力适应悬空的感觉,幸好屋顶并不高,她距离地面不远。 周尔曼僵着问:“和……谁?” “盲子,恶子,恨子,苦子,痛子,还有我!” 玲纳尽量从记忆里挑出一个不同的人:“还有英华,也可以一起玩。” 周尔曼知道,那些全都是一个人。 就算还有英华,那也只是神手里的玩具而已。 玲纳开心地问她:“你不想和我一起玩吗?” 周尔曼冷静下来:“想。” 哪怕神真的不怜悯,不善良,但只要平等地对待每一个“玩具” ,那就是一个好神。 世上还有谁能做到如此公平公正呢,还要额外苛求什么? ?本作者糖心柿子提醒您《十胎好孕,但克系》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姥娘从玲纳的枕头底下飘出来,双手抱怀,笑眯眯地凑到玲纳眼前:“看吧,我说了,孩子,你和我没有什么区别。” 玲纳的目光停在姥娘身上几秒,又去观察周尔曼。 她不明白,明明好心邀请周尔曼一起玩,这可是莫大的殊荣,这个人类为什么看起来没有那么激动和开心。 挖地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勤快人已经给自家院子翻过一遍土了,那些习惯躲懒的却还在磨磨唧唧不愿拿起铁锹。 神的旨意可不能耽搁,神要是发怒了,那可是整个刘家村的事。 根本不用半仙儿来组织,大家伙商量过后,就一块儿去给别人家翻土。多少个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有说有笑,闲话家常。 刘加火刚刚趁着空闲去河边放水,回来之后,听见三叔家的客房里一片笑声。 他扭着腰,细长的眼尾一挑,掀开帘子,抬高声音问:“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他的声音突然变尖,好几个人不适应,纷纷扭头看了眼是谁。 大家见到这张熟悉面孔之后,暗骂了句拿腔拿调,才散开道:“不聊了,大家还忙着干活呢。” 所有人收拾收拾往外走,刘加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往手里塞了把铁锹。 他随着人流一起走到三叔家院子的墙根,顺着之前挖过的痕迹一路往下,旁边人让他使劲他就使劲。 但是刘加火始终懵懵的,抡着铁锹,搞不清这是在干什么。 别人看见刘加火慢吞吞的举动,以为他在偷懒,都对他这种行为加以白眼。也不直说,大家都在心里暗骂。 他们不说,刘加火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一直跟着大队伍干了很久的体力活,还被别人嫌弃,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直到旁边的人让他蹲下身子,仔细翻一翻土里有没有东西,刘加火才终于忍不住问:“我们这是在干啥?” 那人理所当然地回答:“挖院子呗,还能干啥。” 刘加火当然知道这是在挖院子,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挖院子。 刚从河边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他看见好几户人家的院子都被挖开,还没来得及填满。有些人家的院子好好的,但也能看出来松过土的痕迹。 给自家院子松土种地,这不算稀罕事,但也不至于整个刘家村都一起松土吧。 难道村里突然出现了什么宝藏传闻,人人都要抢着挖开自家院子看看底下有没有埋着金子? 挖了一会儿,刘加火的腰就累了,他揉了揉自己的腰肢才蹲下,象征性用手呼啦一遍土,问:“这也没东西啊,能翻出来什么?” 旁边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不知道?当然是找神要的东西喽!神说有东西,那就一定有。” 神,对,刘加火想起来了,黄皮姥姥嘛。 为了让自己在村里显得 不那么特别,他附和道:确实?,姥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姥娘的命令那可不能违抗。” 旁边的人却又听着不舒服,打断他:“哎,怎么还叫姥娘呢,你要学会诵读姥娘的名讳。” 刘加火眼睛珠子一转,意识到哪里不对了,他套话:“啊,对,姥娘的名讳,瞧我给忘了。你看我加上什么样的赞颂词比较好,你平时都怎么诵读的?” 那人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文化不高,都随着大家喊,伟大的玲纳。” “啊,对的,是伟大的……” 刘加火卡壳。 刘加火沉默。 伟大的什么? 那只臭章鱼? 他才多久没在刘家村,刘家村就变天了,而且变成那个怪物的天下了? 当初那只臭章鱼差点把它掐死在姥娘庙,蛇精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幸好它是用别人的壳子进来的,脱身比较迅速,不然它早就死在那只臭章鱼的手底下了。 但现在,它又选择了一个倒霉蛋,用村民的身份进来刘家村,结果一进来就听说……臭章鱼成神了! 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应该何去何从,更离奇的事情开始发生。 蛇精看见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颗大肉球,过来找它,把孩子一递,疲惫地说:“你还没干完活计?你娃娃总哭,该喂奶了。” 蛇精:?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它现在应该是个男人,而且那人怀里抱着的好像也不是个孩子,只是个肉球而已。 蛇精不想接过那肉球,它尴尬地笑着,和那个男人推拉:“这孩子一声不吭,哪里总哭了?你拿回去……” 这个肉球的脸皱成一团,嘴都不知道长哪里了,说什么哭闹和喂奶呢,蛇精暗自腹诽。 但是它突然听到尖利刺耳的一声:“哇——” 哭声撼天动地,旁边的人受不了折磨,纷纷捂住耳朵求生,几个人冲蛇精喊:“愣住干什么?快喂奶啊!” “就是,喂完奶还要挖土呢,你不会因为照顾自己的孩子就耽误咱们全村的工期吧?” “我就没见过这么自私的人!” 蛇精:…… 几个女人磕着瓜子路过,调笑他们说:“哟,要喂奶啊,我们回避一下,你就在院子里喂吧,反正院里都是男人,你不用害臊。” 接着就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蛇精现在已经开始麻木了,它认命般抱住了肉球,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喂奶,但它坚信,只要多晃两下总能把孩子晃晕。 可孩子忍不了,两条小细触手抱住刘加火的手臂,一口尖牙咬下去,开始从血管里吮吸“奶水”。 旁边的人:“你怎么给孩子喝胳膊上的血啊?那块的血不够软,你要拉开前襟,选胸脯上那块肉……” 蛇精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和反抗能力,任由那块肉球把刘加火的血都吃到肚里去。 这孩子,和那只章鱼好像啊……蛇精看着小东西吃奶的 样子,陷入了恍惚。 原来现在刘家村的神是那只章鱼,蛇精趁着奶孩子的时候终于能喘口气,梳理了一下思路。 在玲纳的庇佑下,全村的男人都开始生出这种怪孩子,除此之外家家户户都在挖土,谁也不知道需要挖出什么,但这是神的旨意。 挖土……这与蛇精想要的东西似乎相关联。 刘家村一共也就这么大的地方,所谓“宝藏”也就只有那一个吧。 等一下,蛇精被胸前的肉块狠狠一咬,痛得差点惨叫出声,它才发现一个问题。 它之前借用了女人的壳子进来,被禁锢,被欺负,被送进姥娘庙。 而这次它专门挑了个男人的壳子,准备享享清福。谁知道刘家村的情况翻转过来了,男人也不是啥稀罕物件了。 蛇精在悲愤中深吸了一口气,但因为这具人类身体失血过多,它差点栽倒。 蛇精扶着墙:这破世界。 隔着墙根,那头的女人们一家一家串门检查,走路走累了,就靠在墙上聊天。 说话声传到蛇精耳朵里,它抱着孩子,耳朵就贴在墙面上细听。 说的就是关于孩子的事情,几个小媳妇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两三道老年人的声音。 “你们说,村里生出来这些个不男不女的娃娃,该咋办啊?” “按照神的指令办呗,你要真想处理的话,之前不是有过例子嘛。” “有过啥例子?” “瞧你这记性,刘云鹤他哥,你忘啦?都是因为不按照神的指示行动,不敬神灵,才年纪轻轻就没了。” “不仅是那个娃娃没了。而且啊,你看他们一家的下场,除了刘云鹤现在还能当个产公之外,谁好过了?这就是不敬神灵的下场。” “要我说吧,这些好歹是孩子,有几家人连孩子都生不出来,更别说男孩女孩了,而且现在男孩也能生,要不我们就好生养活起来。” “虽然吧,但谁能想到刘云鹤他哥居然是个……” 是个什么?蛇精还想再听,却只听到一句: “可以了,不说之前的事情,但说现在。” 那道嗓音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目前最紧急的是孩子,刚丢的那几个孩子,真不是有人偷偷给沉塘了?” “不是,听说丢孩子的那几家人可心疼了,都宝贝着呢。” “你们带几个人去河边看看有没有异样,还有……” 是周尔曼的声音,蛇精听到她说:“半仙儿呢?平时总爱往这边跑,今天怎么不见他来监工?” …… 瞎半仙儿站在河边,吹着小风,忽然鼻子痒痒。他就知道有人在想他了。 但是谁想他也没用,今天他要接一位大人物进村,那名号说出来都怕吓死人!其它事情都得放在一边儿。 半仙儿等了半天,终于瞅见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刘家村。 身量很高,属于清瘦的类型。两步路走来, 那叫一个仙风道骨,英英玉立。 他背着一柄飘逸长剑,肩膀沉稳,袍子随着脚步而飘动,整个人比画还好看。 ?想看糖心柿子写的《十胎好孕,但克系》第 55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瞎半仙儿笑得嘴巴都合不拢,赶紧迎上去:“这位师兄,快请进快请进,家里已经准备了好酒好菜,就等着师兄来喽。” 那人却不接受半仙儿的好意,他往旁边退避半步,躲开半仙儿想要触碰的手,冷冷道:“不是师兄。” 半仙儿欢迎的姿势还没摆好,就热脸贴上了人家的冷屁股,只能尴尬地接话:“是,我没进内门,不该叫师兄,是我记错了,道长莫怪。” “不是道长,叫修士。”那人嫌弃地躲着路上的泥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半仙儿讷讷跟上去:“那,修士大人,里边请。” 那人又皱眉,想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还有,只有低等修士才会吃饭。修士辟谷,不食五谷。” 半仙儿彻底没话说了,怕越说越错,只能闭嘴跟在修士的身后。 那修士也不准备在这种小地方耽误太长时间,他决定甩开后面套近乎的低等修士,自己寻着妖气去抓。 这位从外面来的修士一眼就看出来了。 刘家村这么小的地方能有什么妖精?无非就是什么山野精怪作祟,死几个人。 区区一个小山村而已,他不到一柱香就能完成任务。 但…… 直到一个男人,抱着一个会哭会动的肉球,从他眼皮子底下经过。! 第 56 章 修士进村 都说世道艰难,这两年接连战乱,日子不好过。 反正也没什么人管呗,那些个毛贼、山匪、什么骗子神棍之类的,就都趁乱冒出头来。 有人想要糊口,有人想闯出一片天地,各路妖魔鬼怪大显身手。有枪的就上山,有手的就进城。要是啥都没有,只有一张嘴巴好使,但只要你敢说自己是绝顶山内门弟子,专门出来匡扶正义降妖除魔,还有机会捞到更多的钱财。 绝顶山弟子的名头,强过一门大炮。 上到富贵人家的少爷,下到目不识丁的贫民,谁听了这个称呼都要恭恭敬敬地把人迎进家门。只有把人伺候得舒坦了,才敢求人家抓了附近作乱的妖精,再帮忙看看风水运道。 那两位偷偷跟在伴生神童身后的长老,出门不带一分钱,根本不用担心食宿。 他们行走随风,困了累了都马上就有人递枕头,渴了也有人递茶酒,至于饿了,嘿嘿,只有招摇撞骗的凡人才会用绝顶山的名头骗肉吃,像他们这个等级的修士根本不会饿。 如此潇洒的姿态,让普通凡人们艳羡仰慕,拼了命也要把自家孩子送进山门中。 以至于绝顶山的神殿门前,每年都挤满了求仙问道的人。 而世间有慧根者稀少,即使是这样的大山门也找不出几个修炼方面的璞玉。掌门和长老们对此很是忧心,小心保护着仅有的几个好苗子,生怕谁磕了碰了,或者半路夭折了。 二长老和三长老今天负责的就是这种任务。 他们现在正在跟踪保护的绝顶山弟子,乃是内门弟子徐修瑾,山门里几百年难遇的绝顶天才,被称为伴生神童。 所谓伴生神童,伴神而生,不仅在修炼一道上事半功倍,还能为山门带来一道幽微玄妙的气运。有传言说伴生神童与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必要之时会揭破天机,随神意一同降临。 徐修瑾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惊动了当时闭关修炼的化神期长老,大长老突然出关,亲自踏破虚空把他接上山来,让元婴期的掌门好生教养。 而徐修瑾也没有辜负山门的期望,十三岁引气入体,十七岁就已经筑基成功,结丹指日可待。而且他仪表堂堂,性情刚正,最见不得妖魔为害人间,生了颗难得的坚毅道心。 照这样发展下去,绝顶山说不定能出一位飞升成仙的修士老祖! 不过他现在还小,还需要大人看着,小苗苗得依靠人保护才能成长。 前方那位天才修士对身后的尾巴毫不知情,他身负一柄长剑,背影潇洒自然,脚步却直愣愣向草丛中踏去。 三长老过于谨慎,看哪里都不顺眼,在徐修瑾身后皱起眉头道:“我记得地图上没有这条道儿啊,他要往哪里走?” 二长老慢慢悠悠,劝他不要着急:“再等一等,这孩子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人,你也让孩子自己闯一闯。” 三长老讥讽:“等一等?等他死了你来收尸?” 二长老被这话一噎,念 着那伴生神童的尊贵身份,犹豫道:那我去看看? 他欲显露身形去阻止徐修瑾,但还没动作,就看见一支拂尘横在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拂尘手柄定在空中,白色马尾须呈曲线垂落,黏住周围的空气。 顺着手柄往上看,三长老脸上不情不愿,但还是妥协:“都到这儿了,一旦暴露就是前功尽弃,再等等罢。” 他们耐着性子等,半天过后,风平浪静,三长老问: “人呢?” 二长老:“不就在那儿嘛。” 三长老:“哪儿?” 二长老指向树丛:“你前方第四颗树。” 三长老忍住心底的火气:“你修炼的时候把眼睛修花了吗,那里只有一棵树!” “不可能,”虽然二长老早练就了闭眼视物的本领,但他听了这话之后还是揉了揉眼睛,才重新聚气凝神向那边望去。 二长老哑然:“啊……怎么会,怎么会只有一棵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一直都只有一棵!” “怪哉,我刚刚明明看见修瑾在第四棵树下休息,等你提醒的时候,人却忽然消失不见。这……难道是附近有什么大妖,把人抓走了?” 三长老冷哼一声,拂尘腾空横起,飘逸的长袍一跃而上,拂尘须子顺着高处的气流浮动,银白色光泽从长须的首端流动到末端。 高空中没有一只鸟儿啼鸣,三长老脚踩拂尘,在这条路的正上方往复一遭,回到原地。 二长老也头疼,他把自己的玉扳指往地面一丢,翠绿的玉环马上化为一股青烟,沿着地缝往下沉。二长老闭目念决,转眼间已经搜索出了五里地。 两位长老的神通施展完毕,绕了一大圈之后,在徐修瑾消失的地方大眼对小眼。 坏了!谁也没找见伴生神童的踪迹! 三长老的拂尘化作长枪,扎进地面三尺,激起一圈尘土,他怒目圆瞪:“村子呢?不是说这里有个刘家村吗?我找了一圈,方圆百里根本没有什么刘家村!” 这次的路程始于徐修瑾接到任务,拿到了明明白白的刘家村路线,才一路向目的地前行。 现在到了目的地附近,不仅找不到村子,连徐修瑾都失踪了! 二长老收回玉扳指,神态也终于不再悠闲,他苦思一番:“坏了坏了,绝顶山在修行界一骑绝尘,定是遭人妒忌。是不是有歹人为伴生神童设了陷阱?” 他:“不行,连我们两个金丹期长老都搜索不到的陷阱,对付刚刚筑基的伴生神童岂不是易如反掌?我得赶快通知山门,把主峰的三位长老请来看看。” “不一定,听说之前有个女弟子在这儿失踪了,许是这地方本身就有些妖异。” “没上报吗?” “上报了,但那个女弟子的修为太差,甚至还没有引气入体。众弟子探查一番之后没有发现异常,料想她许是半路被豺狼叼走了,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二长老耳朵 动了动,意有所指道:“你说,是豺狼叼走了失踪的女弟子?你说的豺狼,就是那群家伙吧。” 话音未落,这条道上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带着滚滚烟尘和山匪们的欢快吼叫,还掺杂了几声混乱的呜咽。 马背上除了挥鞭子的壮汉之外,侧面还挂着几个封口的麻袋。那些麻袋的分量不轻,里面的东西随着颠簸不断砸在马身上。 那几匹马儿像打了鸡血一样,前蹄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马蹄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上面镶了铁,能踏碎路上的枯枝烂叶。 声音激荡在整条路上。 山匪只管奔腾,根本不看路,遇见一个老人家推着一车烧饼,他们不仅不避让,还挥起鞭子骑马大笑,高抬起马头,加速往前踏。 马蹄声渐渐走远,地上只留下乱糟糟的碎烧饼和一个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 眼见着就要朝二长老和三长老的方向来。 麻袋随着马匹的跳跃而重重一颠,里面的东西被颠得七荤八素。哭泣声一开始还断断续续,后来就都失去了动静,除了沉闷的碰撞声之外再没有其它声音出现。 眼见马蹄越来越近,二长老和三长却老施施然站在路中间,完全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倒是山匪们见势不对,来了个紧急勒马。带头的老大就算伤到自己也丝毫不敢冒犯他们。 为首的匪徒名叫金大疤瘌,碗大的一个疤瘌覆盖了他整个鼻子。虽然没有鼻子,但金大疤瘌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敏锐的直觉让他及时在修士面前停住了马。 他在片刻间确认了前面人身上的衣服确实属于绝顶山,金大疤瘌赶紧带领几个兄弟伙赶快下马,去给修士请安。 他腆着脸:两位修士大人,不知道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小的们一定效劳??_[(” 是修士!小苗在麻袋中晕晕乎乎,忽然听见了这个称呼。 她早就听爹娘提起过,说世间有一群法术高超的神仙,能把吃人的妖怪打得落花流水,就是叫做修士! 太好了,遇到他们,自己是不是就有救了?小苗拼尽全力,用颤抖的声音喊:“救……救命!” “救命!” “修士大人救命!!” 八岁女童的声音从麻袋里传出来,让金大疤瘌连同后面几个兄弟都心里一惊,悄默声观察前面两位修士的脸色,生怕出什么岔子。 三长老听见声音,没好气地往他们脸上一瞧,一拂尘抽了上去。 白色须子抽在人脸上,金大疤瘌顿时被掀翻在地,一口血水吐出来两颗牙,但他还是没敢还手。 后面的人被威压震倒,料想修士发怒可不会有什么好后果。大家纷纷想要逃命,却被金大疤瘌抬手制止,让他们等着修士发话。 三长老转着拂尘柄子,往后一扭脸,嫌弃道:“真够丑的。” 众人才知晓他发怒的原因。 原来是嫌大疤瘌长得难看,碍了他老人家的眼睛。 麻袋里的女童 还在锲而不舍地呼救,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长老咳嗽一声,劝三长老消消气,毕竟正事要紧。但三长老还是不愿转过头,一想起那丑陋的面目就恶心。 二长老就随便找了个眉清目秀的匪徒,问:“知道刘家村吗?” 那人跪在地上,乖乖回答:“听说过,但没去过。” “知道刘家村在哪里吗?” 那人摇头:“听说就在这附近,前几天我还和村里的黄麻子喝酒来着,他是个跛子,走不远。” “看见一个背着长剑的年轻修士没有?” “没,”那人害怕的同时还好奇似的偷偷打量,“这辈子只看见过两位修士,除了您二位之外,没见过这么气度不凡的人。” 两位长老对这个消息自有一番分析,问到了话,就摆摆手让他们走了,别在这儿碍眼。 那几个山匪连滚带爬地上了马,马儿身上被抽出了血,逃命似的往前跑。 女童的呼声一直没有停过,她一开始以为对方没听见自己的叫声,嗓门越喊越大,几乎是拼了命去喊。可惜,她期待的人到最后也没有回应。 直到那匹马重新开始疾驰,小苗才意识到:呼救没有用。因为根本没有人想要救她。 小孩子不懂节省力气,绝望的时候只会哇哇哭。越惊慌越声嘶力竭,吵到了旁边人的耳朵。 旁边麻袋里又传来一道疲惫的女声,教小苗:“别、喊了,颠得晕、不晕?晕就、睡过去,睡过去就不会、痛了。” 声音被颠簸砍断,小苗根本听不清楚,她的哭声也一断一断。 山匪们一个个闷着头笑,也是庆幸劫后余生,也是笑她们蠢。 风中的尘土落下来之后,路边又只剩下两个人。 “阵法,”二长老思索一番之后,“时而出现时而不见,有人能进去有人进不去,显然是一个阵法。” 不仅是阵,还是个极厉害的阵。 三长老认同了这个观点,忧虑道:“这阵法颇有些威力,如果是大妖设下的,那这妖精的实力不在你我之下,起码是一乡之妖,甚至还要往上。” “修瑾在里面很可能有危险,可我们没有钥匙,破不了阵!”万一发生什么意外,绝顶山可就要损失一大气运了! “必须向山门回报,叫人过来。”二长老迅速判断形势,“你之前说有弟子失踪,探查过没有异样,那之后还有没有别的消息传来?” 三长老:“后来这块地界被人占据,距离此地最近的巡捕们隔三差五来搜索一遭,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三长老都要急死了:“到底是哪个阴邪歹毒的妖精,居然敢抓绝顶山的伴生神童!” 伴生神童,伴生神童…… 二长老的思路被这个称呼打开,另一种神奇的可能性在他面前展现出来。霎时间,脑海中的其它东西都被那种想法点燃,炸出一片流星,让他晕眩在一个不可思议的秘密中。 他双手激动 地抓住三长老的衣袖,却不敢惊扰了旁的什么,压低声音,讲述这个还没有被发现的大秘密: “……你说,抓人的一定是妖精吗?” “什么意思,你说这件事是人在背后搞鬼?不可能,绝顶山在修炼一道上一骑绝尘,难道还有什么小山门的修士敢来挑衅不成。” “不是!”二长老环顾四周,见没有旁人,就直接说出他惊世骇俗的想法,“有没有一种可能,徐修瑾是被神捉走了?” 三长老被这个大胆的猜测骇了一跳。 但随即一想,也发觉了神奇之处。后来越想越深,越想越深,他吸了一口冷气,也必须承认:“不无道理。” 伴生神童和神之间的气运紧密相接,如果徐修瑾突然失踪,谁能说这不是冥冥之中神的指引? 如果这是真的,那也就是说…… 他们相视一眼,内心的焦躁顿时变成了兴奋,隐隐期待着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发生。 二长老多少年不曾这么雀跃过,他眼梢都扬着兴奋:“我在这里守着,你回山门汇报,通知掌门,叫来主峰三位元婴期长老,山门这次是福是祸,就看这里了!” 要是真如他们所想,那么绝顶山的未来不可限量,这人间也就该换一副模样喽。 一切就看徐修瑾,上天保佑,徐修瑾这次一定要抢来大气运! 但遗憾的是,徐修瑾并不是被神抓走的。 他只是普普通通,顺着这条路走,就非常轻易地走进了一个破落小村子。 要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就是这个村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破败。 河边的水草烂唧唧地飘着,路上都是黄泥,让人无从下脚。 徐修瑾用灵力抖了抖鞋子,上面的泥土被震落下来,但没走几步就又重新沾上,那双绣着祥云的精致鞋履始终染着脏污。 背后的长剑不满地震颤着,他抬眼观察村里的环境,目之所及都是土路,而且不知为何,路上似乎还有被挖开的痕迹。前几天下过雨,现在泥泞遍地。 罢了,徐修瑾强忍不适。 还是早些完成任务,赶快离开这里。 前来迎接他的是一个瞎子,衣衫和样貌都不讲究,也就身形还有些看头,像个修道者。 只是像,但这个瞎子连修士的称呼说不清楚,连常识都不知道,根本不是正经在山门修炼过的弟子。 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徐修瑾看都不看他一眼。 小地方就是小地方,村里人最高修为也只有炼气期,连修道的门都没入,顶多算是江湖骗子。 但这里村民的精神气都不错,甚至面色红润,看起来很健康。徐修瑾站在村口遥遥望见几个人,五六个妇女乐呵呵的,围成一团在街上聊天。 根本不像是有妖精扰民的氛围。 就算是有,这么小的村子里也肯定只有小妖,干出来的恶事最多就是夜间啼哭、扰人清梦这种小事,不然的话,刘家村也不会如此安宁。 这种小事居然也要麻烦绝顶山的弟子出马? 世道险恶,还有那么多的大妖为害人间,这小村子懂不懂事,这等小事竟然也要求助。 徐修瑾面色发沉,拒绝了瞎子的盛情款待,甩开他,独自快步向村子深处行去。 好不容易来一趟,起码把妖收了再走。 漫步在小路上,徐修瑾观察四周。 果然如他所料,这里俨然一个平静的小山村。可能是快要播种了,家家户户的院子都翻新过,不少人还抡着铁锹,在挖什么东西。 徐修瑾对农事一窍不通,他只观察村里的人。 闲聊的人,干活的人,休息的人,还有…… 一个秃顶男人从徐修瑾面前经过,怀里抱着个孩子,他摇晃着襁褓在哄,脸上挂着甜蜜幸福的微笑。 那秃头一心扑在孩子身上,连村里进了外人都没发现。 徐修瑾一愣,莫名觉得这画面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有问题。 瞎半仙儿终于找到人,气喘吁吁追过来:“修士大人,您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村里来了个自称是神的……” 徐修瑾不想听他废话,直接打断他,问:“你们村里的习俗是男人带孩子?” 瞎半仙儿:“原来都是女人带孩子,现在男人也开始带了。” 听上去不错,村民们和和美美,家家幸福美满。 而且那娃娃也圆滚滚的,样子很可爱。 那娃娃…… 随着秃头哄孩子的幅度渐渐增大,襁褓变得松散,孩子的样貌也显露在旁人眼前。 徐修瑾的目光陡然一凝,心神没有防备,竟然恍惚了片刻。 “那是什么?” 瞎半仙儿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村口老秃头的孩子,最近村里多了很多孩子,可能会吵到修士大人,请大人多担待。” 这可不是担待不担待的问题。 那婴儿浑身圆滚滚,整体只是一个肉球,勉强算是脸的地方挤满了嘴巴,一张、两张、三张……密密麻麻,没有嘴唇,只有牙床。 其中几个牙床发育快一点,甚至已经冒出了浅浅的牙齿茬子。 “孩子”似乎察觉到了徐修瑾的目光,“脑袋”向他的方向转动,嘴巴同时张大,哭出了声。 声音急促而嘹亮,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让人听着心疼。 老秃头赶忙抱着哄,他着急回家喂奶,就加快脚步走了。 徐修瑾没有见过那样的孩子。 不仅在现实中没见过,甚至连精怪图集中都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种妖精。 那是个什么精?嘴巴成精?牙齿成精? 他站在原地,反复回味刚刚的景象。长剑已经震颤到嗡鸣的程度,他的右手已经向后握住了剑柄,但他还是没有出手。 不不不,他不会出手伤害那孩子。 那孩子虽然长相怪异,但身上没有一丁点妖气,仿佛自然而然就该长那样。 既然没有妖气,那就不是妖精,而是个活的,会哭会闹的孩子,只不过长相奇特了点而已。 他曾听师父说过,芸芸众生,大千世界,千万个婴儿中也可能会出现一个面貌怪异的孩子,虽然概率极低,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以平常心看待,他可是绝顶山筑基期修士,这种小场面还不至于让他失了分寸。 一场误会而已,徐修瑾自嘲一笑,是他想错了。 徐修瑾:“你继续说,村里来了个什么?” 瞎半仙儿可等到机会好好说一说:“来了个自称是神的妖精,所有人都被它下了迷魂汤,整个刘家村都……” “不用说了,”徐修瑾抬手制止对方的长篇大论,长剑铮的一声从背后拔出,他冷硬道,“已经闻到了。” 小小妖精,换了一层皮而已,骗骗寻常小山门的修士还行,想骗他,还早着呢。 虽然很淡,但徐修瑾清清楚楚闻到了: 那是蛇的味道。! 第 57 章 修士抓蛇 蛇精刚刚挖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它喂完孩子之后就被人赶去继续挖地,蛇精原本只是敷衍了事,随便挖几下装装样子,可谁能想到,它还真在三叔院里挖到了东西! 真有这么巧吗?一整个村子都没挖到,它一来就捡到了大便宜! 不知道是不是玲纳要找的东西,摸起来是硬质,冰冰凉凉的。蛇精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把那东西用袖子掩着揣进了怀里。 趁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刘加火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然后借由铁锹坏了要修一修的名义,独自去了工具房。 刘加火扭着腰,快步走进一间土屋,趁没人发现快速关上房门,它倒要看看自己挖出来的是个什么玩意。 它早就怀疑玲纳在找的物件和它祖宗有关,但苦于信息不足,无法确定。之前在姥娘庙的时候它没有把玲纳的东西抢到手,现在村子大变样,它两眼一抹黑,更糊涂了。 蛇精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玩意上面,它屈腿坐在窗户底下,从怀里掏出来那东西。 是一块玉牌。 平平无奇的玉牌,但蛇精觉得眼熟,凑近仔细看了看,想起来,是之前在逃亡中死掉的人类身上掉落下来的玉牌。 当时好像被人捡走了,竟然被埋在这儿。 什么破东西,根本没用,蛇精兴致索然。 砰的一声。 蛇精头顶上的窗户被一道剑气捅破,它接连翻滚两下逃到侧墙,避开落下来的窗棂碎片,可手中的玉牌却在翻滚中掉落。 随着剑气而来的是一个人,面容清俊肃穆,剑法犀利。他一跃从窗户口进了屋子,长剑一卷就把蛇精堵在墙边,道了声:“果然是个妖精。” 徐修瑾立定站稳,他的目光在地上某一点停住,那双整齐的眉毛皱起。 徐修瑾的声音愠怒:“你怎么会有我绝顶山的玉牌。” 蛇精:“啊?” 哪里冒出来的人类,还刚好认识她捡到的东西? 徐修瑾听说这附近曾有山门弟子失踪,如今见了玉牌,面上更冷了三分,看蛇精的目光和淬了毒一样,恨不得把它扒皮抽筋。 “在人间为非作歹就算了,还敢伤我山门中人,”徐修瑾咬牙,恨道,“今日你必定死在我的剑下。” 蛇精察觉不对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要开门逃跑,可这具人类身体实在不大好用,让它连尾巴都来不及拿出,就被那个人类困在墙边。 而那可恶的人类只看了它一眼,却放出一句不知所云的豪言,说要杀了它。 长剑在身前散发寒气,拿剑的小修士脸嫩手黑,一看就是什么正道山门来捉妖的。 蛇精细细的眼角往高了挑,吐着信子:“好狂妄的人类,看你长得不错,就用你打打牙祭好了。” 既然这个人类已经发现了它的身份,那它也就不装了。 刘加火的身后多了一条东西,带黑色花纹的圆柱状尾巴越来越长, 暗色光泽在鳞片上流转,毒液在缝隙中闪烁出危险的颜色。 一整条尾巴盘踞在腰后,最粗的地方甚至能强过人类的躯干,它借着尾巴的力量向上升起,一颗人类头颅居高临下地俯视对面的人类。 “这么年轻的修士,你师父放心你一个人打架吗?看这样子,毛都没长齐就敢学人家捉妖,真是可爱呢。” 对面的修士对蛇精的挑衅充耳不闻。他在确定了妖精的身份之后就开始掐诀,那只长剑在他手中渐渐融化,剑光绽放出刺眼的光芒。 徐修瑾的口诀声越来越快,蛇精赶在他念完之前发起进攻,从房顶俯冲而下。 霎时间,修士手中长剑化作三千根银针,每根都比头发丝还要细,在徐修瑾的指尖动作下,无数道尖锐的锋芒从下方发出,直冲蛇精的头颅刺去。 蛇精的鳞片迅速覆盖头顶,形成一层坚硬的保护外壳,粗壮的尾巴在地面卷起,扫向修士的下盘。 徐修瑾对带毒的尾巴看也不看,三千银针又再分为三千份,其中一半向上刺入蛇头,一半向下刺蛇尾。 剑针扎进鳞片中,毒液飞溅。 尾巴扫到人肉上,骨头断裂。 一招过后,双方都对这场战斗感到不可思议,同时停下来缓了缓。 蛇精的头顶破了几个针尖大小的口子,它的尾巴蠕动着清理缝隙中的刺,鳞片在人脸上翻涌着,时隐时现。 刚拔出来一根刺,那些细小的鳞片就猛地炸起来,接着又舒适地合上,蛇精感叹:“这么年轻,竟然已经筑基了,不简单呐。” 徐修瑾的剑被鳞片划花,不再闪亮。 他的灵力在骨骼周围游走,修复创伤,沉脸道:“居然是只大妖。刚好,这趟把你的尸首带回山门,就不算白来一趟。” 蛇精闻言翻了个白眼。 要是没有把握,蛇精也不会进这个村子。 按道理来讲,如果蛇精显化原型,它全部的实力完全能够和筑基期修士相媲美,甚至更强。 可眼前这个修士非常特殊,不是过于强,而是过于小了。 他长这副模样,最多也就十八,不对,十七岁? 这种年纪的筑基期天才肯定是山门里的宝贝,说不准还有人在他身边保护着,要是惹急了这人,说不定他背后的门派会伺机报复。 蛇精决定和这个人类讲一讲道理,它率先收起尾巴,用刘加火的形象:“等等,我没有伤过你门派的人,这个牌子是我挖出来的,就在后院,他们都在挖,你可以去看看。” 徐修瑾重新凝起一柄剑,嘴角讥讽:“被抓到了还想骗人,真是恬不知耻。” 废话不多说,他趁蛇精休整的时候,剑光重新化作银针,分散开来,每一根都向蛇精的要害处刺去。 蛇精:“我说的是真的!你好歹确认一下啊!” “……你大爷的!” 房门被他守住,蛇精见暂时无法突破,就回身一跳,从破了的窗户处翻出去, 一溜烟在街道上跑得没影。 徐修瑾也跟着跳出窗外,双脚落到实处,静下心来寻找妖精的踪迹。 外面原本一片安静祥和,现在却突然乱起来,纷纷扰扰都是人们吵架哭喊的声音。 一说是三婶家丢了东西,原本埋在院儿里了,后来不知道被谁给偷了。 一说是,谁家孩子丢了,要找周尔曼做主召集大家要个说法。 徐修瑾不怕蛇精逃跑。它身上的味道虽然经过了人类身体的掩藏,但骗不过伴生神童的鼻子。 独属于蛇的味道在空气中扩散开,形成一道轨迹。 在那边!徐修瑾眯眼,绕开慌慌张张的人群,寻着味道拐进了小巷。 他的身法很快,人影迅速消失在巷尾,让旁人就算瞧见了都不敢确认是谁,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瞎半仙儿想要喊人的手收回,转而去摸自己的后脑勺:“哎,他到底知不知道村里发生了啥?” 那修士厉害是厉害,可是根本不听人说话,跑得也快,让人追不上。可怕得很。 瞎半仙儿正郁闷的时候,一只小手拉扯他的裤腿,摇晃着哄:“不要管他啦。” 童声天真可爱,鼓励他:“你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吗?你很有天赋,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一定能比那个修士更厉害的。” 瞎半仙儿这才想通了,他一拍大腿:“都怪那什么破修士,我差点忘了!好好好,我今天多做一点事,争取早点赚到那样法宝,嘿嘿嘿……” 他的铃铛摇在手腕间,转身向某个方向行去,幸福得好像已经得道升仙了。 巷子那头,徐修瑾顺着妖气搜索,在几个地方走进走出,拐了八个大弯,最后发现: 他竟然跟丢了。 现在徐修瑾站在一家院墙外,完全嗅不出那股蛇的味道去向了何方。 不是蛇精的味道减弱或者消失,而是空气中的味道一下子多了起来,种类混杂,香烛味、烟味、血味,还有一股子呛人的霉味,在他的鼻尖爆炸开,掩盖了原本的妖味。 可蛇精确实是在这里消失的,这附近一定有线索。 徐修瑾脚步慢下来,细听这户人家院墙里发出的声音。 好怪,徐修瑾从没听到过那种哭声。 像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喉咙哑了,却依然矫揉做作地掐着嗓子哭嚎。更奇怪的是,谁都能听出来,那扭捏矫情的声音里竟然满满都是真情。 这户人家的院门大开,徐修瑾毫不犹豫,背负着剑,信步踏进了门槛。 进院儿里一看,他就明白了。 怪不得味道这么混杂,里面正在举行一项重大活动。小小一个院子站满了人,村民们三两成□□头接耳,让本就不轻松的氛围更加紧张焦灼。 围在中间的女人一头齐颌短发,端了一碗猪血,站在烟熏火燎的供桌前讲话。 “这件事我已经上报给了姥娘,姥娘庇佑刘家村多子多福,不会容忍这种偷盗婴儿行为的发生 。” 她把猪血倒在地面上,朗声道:“现在,所有人都要怀着诚心和我一起祈祷,呼唤伟大的神的庇佑!” 围观的村民们纷纷停止聊天,用整齐的声音祈祷:“伟大的玲纳!请保佑刘家村……” 大家都在闭目祈祷,脸上一片虔诚。人群里只剩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还在哭,声音凄切哀伤,让人听了耳朵疼。 有人听不下去,安慰他道:“很多人家都丢了孩子,你也不要太过痛苦,那不是你的错。” 那男人的头发盖着脸,声音别扭又沙哑:“怎么可能不痛苦,那是我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他?生孩子? 徐修瑾站在人群之外,他的目光本来在搜索妖精的踪迹,却因为听了这句话而产生困惑。 现在的情况听上去是有孩子失踪了,村民们正在为孩子祈祷,而有个男人非常伤心,因为孩子是他生下来的。 那个男人是不是疯了,还是那蛇精又搞了什么鬼? 徐修瑾的手握上剑柄。 但周围的村民丝毫没有发觉不对,大家祈祷完毕,望向那男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 “云鹤啊,你也别太伤心,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怀,你这年纪,还能生好几个呢。” “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和以后的怎么可能一样!” 众人有骂偷孩子贼的,有安慰那男人的,也有不断向神祈祷的。 但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就好像男人天生就应该生孩子。 徐修瑾被嘈杂声和烟熏味吵得有些混乱。 他们是不是都疯了…… 徐修瑾失去思考能力。这里的妖气并没有浓郁到能影响所有人的程度,如果不是这些村民全都疯了,那就是徐修瑾自己疯了。 总不至于是他自己出现幻觉了吧,徐修瑾暗道可笑,但心跳不知怎的,莫名漏了一拍。 纷纷扰扰中,站在中间的短发女人站出来主持大局。 她让几个人去抱来一个婴儿:“哭什么哭,刘家村这么多孩子呢,正好你叔伯家有个孩子不打算要了,那孩子没奶水吃,饿瘦了好几圈。那孩子还是你接生的呢,你去喂一喂。” 婴儿的哭叫闯入徐修瑾的耳朵。 他看见一个襁褓被人抱给了哭嚎的男人,那男人马上心生不忍,解开胸前的布料给孩子喂奶。 为了避人,长发男人的角度转了转。徐修瑾看不见孩子和喂奶的过程,却第一次看清楚了男人的脸。 男人的整张脸上都长着大片大片的霉斑,哭声嘶哑,连带着五官也模糊起来,长长的头发垂在脸侧,看不出来到底是男是女。 原来如此,或许那只是个身材干瘪,声音粗哑的女人而已。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总不至于整个村子都疯了吧,呵… 徐修瑾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看错了,把妇人看成了男人。 不愧是偏僻小村,连喂孩子的妇人都长成这样,怪吓人的。 徐修瑾猛地抬头。 刚刚不知发生了什么,蛇精的鳞片张开,气味逸散出来,让徐修瑾捕获到踪迹。 他脚法飘逸,一眨眼就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离开嘈杂的人群,消失在另一边的侧门。 而在他身后,担忧这件事的人还在争论不休。 “不管喜不喜欢,可千万不能被偷走啊。这种不男不女的孩子一定要养大了,配给村里没婆娘的男人当媳妇,不然的话,神会发怒的。” “一定要当媳妇吗,这种娃娃就不能一直当成男娃养着?” “有人这样干过,一开始生出个男娃娃,他们也不知道这孩子有问题,就一直按照男娃养着。谁能想到,后来那男娃越长越怪,最后居然变成了女人!但那家人还是不乐意放弃,娃娃到死都没换回女儿的身份,下葬之后,他爹娘甚至还给他配了个阴婚,娶了个媳妇。” 把男娃娃好好养大,养着养着,男娃却变成了女娃。这时候让他们按照神的旨意把娃送出去,那怎么肯啊。 谁家好好的男娃变女娃了,能忍痛送给别家当媳妇的? 这种不男不女的怪东西,让马虹想起来点啥,顺嘴插了一句:“这样也行啊?” “行是行,就是后果……” “还是不说了。”怪渗人的。 有人问:“那这不男不女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生出来的呗。 马虹的丈夫也生了,生了一长串的孩子,虽然不男不女吧,但好歹也算是孩子。她终于能摆脱被喂药生孩子的困扰,这几天到处看戏,乐呵得很。 嘶,马虹脑子里灵光一闪,把事情联系起来。 这种娃娃到底怎么来的? 之前她不想喝生男药,就是怕生出来八条腿的孩子。 生男药的药粉到底是什么,那群男人是不是也总喝一个奇奇怪怪的药,用来……补阳? 周尔曼敛目站在人群中间,淡淡听着村民的讨论。 男人怎么可能变女人,所谓男孩变女孩,肯定一开始怀的就是个女孩,却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被莫名其妙的药粉转换了性别。 之后那可怜的“男孩”长大,才能渐渐显露出一点女孩的样子。 小鹰,小樱……黄皮姥姥。 周尔曼笑了,这样的村子不出事才怪。 “好了,”周尔曼发话,村民们都安静下来,看向中间的短发女人,听她说,“丢孩子的不只有一家两家,这件事情越闹越大,搞得村里人心惶惶。既然如此,我们一定要严惩凶手,把偷孩子的贼抓出来,浸猪笼!献祭给神!” “好!” 众人高喊:“抓贼!浸猪笼!献祭!” 声音传到院墙之外,树上的鸟儿都被惊飞。 风在耳边簌簌作响,徐修瑾的身法快过长尾巴的人类身躯。 他凌空踏叶飞跃上前,长剑化为骨鞭舒展开,鞭子末梢伸长到蛇精身前,就在那双妩媚的眼睛 前停住,然后突地转为钩子向后一拽。 大蛇急忙下腰仰头躲过钩子,它的尾巴挥动,鳞片间隙喷溅出细细密密毒液,每一小滴液体都晶莹剔透,其中闪烁着金属般的彩光。 毒液化作雾气向徐修瑾袭来,他根本看也不看,那握剑柄的手迎面接上,任凭毒液腐蚀出窟窿,力道也固执地不减弱半分。 蛇精被骨鞭圈住尾巴,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去。 难道它的毒液失去效果了?不可能,它刚进阶不久,毒液的威力只应该增长,不应该削减。 蛇精的美目盯住那年轻小修士的右手。 徐修瑾的手指原本如玉般白皙,此刻却已经多出了好几个血窟窿,露出里面灰白笔直的指骨。 血液混着毒液沫子往下滴落,但五根鲜血淋漓的手指依然紧紧握着剑柄,不断向其中输送灵力。 蛇精脑子一瞬间短路:“难道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我自己不知道?” 不然他何苦如此呢!拼着自己的手废了也要抓住它,这得多大的仇哇! 徐修瑾却道:“修士抓妖天经地义,更何况你还害过我绝顶山弟子,人人得而诛之。” 蛇精惊叫:“你是不是傻!我都说了不是我做的,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这个村子,就没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当然有异样,”徐修瑾目光冷冷,“这里是个凡人村子,而你是村中唯一不该存在的妖物。” 蛇精急了:“你在我这里浪费时间,就不怕放跑了真凶?” 徐修瑾振声:“不论你有没有杀害我门下弟子,抓一个害人的妖精是替天行道,我绝不会错。” 蛇精和这个固执的人类说不清楚,它气道:“呸!道貌岸然的蠢东西,你自己玩儿去吧!” 一圈鳞片从尾巴上脱落,蛇皮表面的毒液变得粘稠滑腻,金属钩子从皮肤上脱落下来,就算徐修瑾再次发动攻击也无法再抓住它一次。 蛇精沿着墙缝攀上屋顶,叫嚣:“想抓我?来啊,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它在房顶和院墙上面穿梭,半爬行半跳跃,比水里的游鱼还要灵活。 而徐修瑾仅靠两条腿追击,他眼神盯着的是房顶上的妖精,脚下走的是村里错综复杂的土路,一心二用,速度竟然也没有慢下来多少。 忽然,天上传来几声鸟叫。 或许是乌鸦的叫声,凄厉哀怨,把蛇精惊得从房顶上掉落。地上的人只看见掉落的大致方位,不知它具体落在了哪里。 徐修瑾趁此机会火速抄小路,脚下生风,向那边赶去。 他的方位感很好,但到了地方之后却忽然失了神,明明找对了位置,差一点就能追上蛇精的身影,他却眼睁睁看着那条滑不溜手的尾巴消失。 那条尾巴的行动速度并不快,而徐修瑾整个人怔愣愣的,目光在街角一堆笤帚、犁耙、藤筐之类的杂物中放空,迷茫无措。 很怪,他也知道很怪,自从他进了村子之后,接二连 三的怪事发生,但他急着捉妖无暇顾及。 而现在,他的思绪被莫名的惊慌所困扰,无法静下心来,好像有什么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事情即将发生。 但这个村子明明非常普通,并没有更强大的妖气出现。 他再一次跟丢了妖精。 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或许是他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原因。这次没有杂乱的气味来掩盖妖味,但他的鼻子却忽然失灵,一下子闻不见了。 徐修瑾决定求助于人。 他收起长剑,往旁边走了两步,弯下腰来,尽量让自己显得亲切和善一些: “两位小友,有没有看见一个身材细长,长相妖媚的男人走过去?或许那个男人还长了一条尾巴,或许没有。” 路边有两个小孩正在堆泥巴玩,给一个人形泥偶加上第八条腿。听到有人问问题,他们同时扬起脸蛋。 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天真小脸,肉嘟嘟的,看上去很有福气,让人见了心生喜爱。 徐修瑾终于见到了正常人,他的情绪才安定了些,悬着的心脏重新恢复跳动。 果然村里还是有正常小孩的,之前的怪孩子和怪妇人只是特例而已,看这一对双胞胎,多可爱。 能在这种时候遇到两个可爱小孩,真令人感到暖心。 如果不是急着抓妖,徐修瑾甚至想要摸一摸孩子们的小脑袋。 这俩孩子年纪虽然小,却不怕生人,说话吐字也还算清晰。 其中一个嘬着手指,笑呵呵为徐修瑾指了一个地方。 “在那边呢。” 声音好听极了,清澈又稚嫩,脆脆甜甜的,像夏天清凉多汁的甜瓜。 徐修瑾道了声:“多谢。” 便按照孩子指出的方向前行。 哪怕直觉告诉他,前方好像既危险又怪异。 但那又怎样呢? 修道者行走世间,靠的就是身上那一股正气。像蛇精这种妖邪之物,于天理有亏,于道理有损,就算自己不去抓,它也迟早会死于非命。 村子总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那妖精躲无可躲,必定会被他捉住,徐修瑾算了算时间,虽然中途经历了些波折,但这次的任务估计就快要完成了。 能够帮助村民捉妖,他义不容辞。 同时,徐修瑾活动了一下自己受伤未愈的右手。蛇毒竟然如此厉害,就算灵力不停运转在伤处,被腐蚀的血肉也没有重新长好。 要是能收集到一点蛇毒就好了。 之前三长老催过徐修瑾好几次,要他淬炼自己的法宝,可他苦于没有合适的材料而一拖再拖。 这下好了,等任务完成以后,他可以把那条蛇身上的毒液收集下来,淬炼银针。 徐修瑾并不惧怕前路,他看到了一片光明的未来。 村外,三长老扬眉吐气,眼中一片光明。 他耗费三十年的灵力快速回了趟绝顶山,带着两位高境界长老瞬间赶过来, 就是为了搞清楚徐修瑾的事情。 这里的阵法到底是谁在搞鬼,伴生神童的失踪到底是福是祸……很快,答案就要揭晓了。 二长老迎上前,先对那两位长老拱手一礼,然后期待地问:“左师兄,右师兄,远道而来辛苦了,怎么样?可看出什么蹊跷?” 左长老和右长老都摇了摇头,面色犹豫,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三长老高高兴兴替他们回答:“看不出来,根本看不出来。” 三长老拂尘一甩,面向虚空,容光焕发:“谁也看不出来此处的阵法!” 二长老咽了咽口水。 如果连元婴期修士都看不出来,那这阵法的布置者得是什么境界的大妖啊,肯定不止是个村妖。 但比起妖精来说,他们更偏向另一种可能——不是妖,是神。 神把伴生神童带走了! 天大的机缘要在绝顶山出现了! 二长老幸福得要昏过去:“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我绝顶山此次,得了大机缘喽!” 左长老适时打破他的幻想:“不一定,世事无绝对,此处的阵法虽然精密,但一些能力独特的低阶妖精也有可能布置出来。” 二长老忙问:“那要如何分辨?” 毕竟里面的人可是绝顶山的伴生神童,身份非同小可,不能儿戏。一旦发生危险必须及时救援,要是碰到机遇也绝对不能轻易打扰。 右长老祭出自己的法器,往空中描画出几个精密的符号,然后换到另一个位置,如此往复一圈。 他解释道:“我们尝试在此地拓印一个反阵,要是能成功破解阵法,你就可以亲自进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霎时间,光罩从地面升起,在徐修瑾消失的点位周围百米圈出一块空间。 这法阵看起来容易,实际却难。 左、右二位长老的面色登时变得灰败,他们互相搀扶着:“阵法已经构建完毕,你们二位在此守候即可,我们灵力耗尽,便回去歇息了。” “要等多久?” “至多不过十天。皆时,就算我等的灵力不足以破解阵法,伴生神童也该到自己走出来的时候了。” 那两位长老离开后,二长老便搬出一张圆桌,守在阵法旁边等待结果,美美畅想里面的情景。 他喝着小酒,吹着小风:“如果当真是神的动作,那修瑾此刻应当过得很好吧。” 这回,三长老倒是对他的话表示赞同:“说不定正在聆听神的教导,境界大有提升呢。” “哎,你忘了吗,世事无绝对!真不一定,还有可能徐修瑾正在经历神的考验呢。” “哈哈哈哈,能得到神的指导,就算是考验又何妨!那他也一定甘之如饴。” 徐修瑾现在过得很不好。 一股冷意从他的脚底升起,两排牙齿在怪诞的惊恐中打颤,哆哆嗦嗦,哆哆嗦嗦,遍体生寒。 他的一身正气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斩除妖邪的信念也并不能破除恐惧。放眼望去,满目离奇诡异,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噩梦画面。 徐修瑾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原本要去刘家村捉妖的,但现在这是哪里? 是地狱吗。! 第 58 章 脑子有病的徐修瑾 徐修瑾沿着小孩指引的方向往前走,是一户人家的院墙。 那家的墙很高,比两侧邻居的院子都要高,爬山虎的藤蔓却从墙顶露出头来,绿芽泛滥成灾,一看就知道院里施肥施得很好。 他停下来听了听。 风吹树叶,枝叶摇晃,沙沙作响。 除此之外没有声音,无论是说话声、脚步声还是呼吸声,都听不见一丝一毫。 风吹动衣角,徐修瑾在右手的痛楚中阖眼休整。 这样的情况很令人怀疑蛇精到底有没有逃进去。但是,刚刚的两个孩子信誓旦旦,那天真的小脸不像说谎。 他们还那么小,怎么可能骗人呢。 徐修瑾便不再犹豫,用灵力封住痛处,然后随便找了个矮的地方跃进去。 他落地的时候刚好踩在一片松软的泥土上,周围是肆意生长的杂草,给他的降落带来缓冲,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徐修瑾环顾四周。 这户人家的后院里种满了植物,几颗小树好像是紧急之下栽种的,树干歪歪斜斜,叶片也没有活力地耷拉着,只有野草疯长,乱糟糟一片挡住了他的视线。 为了追踪妖味,他干脆闭上眼睛,仔细体会空气中的味道。 这里好像被荒废了似的,周围只有植物,连一个人都没有,就算徐修瑾到处乱跑也不用担心撞到旁人。 他在草木的清香中捕捉到一点点痕迹,顺着那若隐若现的味道前进。 就是那个方向。徐修瑾长剑在手,右手被封住痛觉,但血依旧滴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叶子上。 刚迈了两步,他却走不动了。因为他的袍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动弹不了。 并不需要睁开眼睛。 这里能够住衣袍的东西无非就是一些树枝,最多就是生有倒刺的杂草。徐修瑾用带血的那只手,用力扯回自己的衣裳。 血继续向下滴落,他继续往前迈步。 但这地方杂草太多,稍不注意就会挂住衣袍。 徐修瑾的脚步再次被迫停下,这次被勾住的是裤脚。 不对,不是勾住…… 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拽住! 就连他不动的时候,裤脚也会自己向后拉扯。 出于常识的考虑,草木并不会拽人。也就是说,有东西在他走过的时候,企图扒住他的脚。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徐修瑾睁开眼睛,低下头来,看了看。 他的神情露出些许惊诧,目光从脚边移动到更远的地方,然后是再远一点的地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渐渐趋于惊惧。他的瞳孔紧缩,寒毛竖立。 但那种惊惧并非一时,其中混杂着翻天覆地的思虑,不过一瞬间,徐修瑾忽然想清楚了很多事。 他被眼前的画面冲击得晕头转向,进入这个村子以来的种种回忆都浮现出来,在脑子里修改认知,以往的结论都被颠覆。 又是一 层更深的骇然。 不是他疯了,也不是那些村民疯了。 好像是……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的脚步开始踉跄,头脑昏沉,身体重重向一旁歪倒。那柄长剑护主,自动化为一支拐杖扶住了他,才让他在极致的恐惧中抓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是……这是人间吗? 徐修瑾环顾四周,他拨开表面覆盖的一层叶子,把土壤里暴露出来的,伸展着蠕动的不成形的东西尽收眼底,连带着那些从地里长出来的正在安睡的面容,一个、两个、三个…… 他的双腿站不住,就算有拐杖支撑也难以站稳,终于坐到了泥土地上,溺水般挣扎着大口呼吸。 他曾听说过地狱。 传闻恶鬼丛生的地方会出现一座桥,桥下没有水,却挤满了苦厄之中诞生的怨魂。那便是奈何桥。 无数残肢断手在桥下向上攀扯,试图把桥上的人拉下来,和它们一起堕入深渊。 而现在,徐修瑾脚下是一堆不成形的肉块。 残缺的肢体,扭曲的面目,无数条裸露在外的肉筋都伸展了,拼命扒够他的的衣服。比血管还要纤细的小爪子正在张开五指,攀扯他的裤腿。什么东西缠上他的腰间,徐修瑾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正在往松软的泥土里坠去。 他即将和这群东西一起坠入深渊,甚至没有一座能庇护的桥梁。 长剑染血,在徐修瑾手中困惑地发出震颤,它不知道该不该斩断那些细嫩的小手,毕竟它们身上并没有妖味。不是妖精,不能杀。 那些肉团的样子就和徐修瑾最开始在村子里看见的婴儿相差无几,都是同一副残缺模样。 正常的残缺模样,身上只有手、脚、口、鼻这些人类特征。虽然有些东西多了点,有些东西少了点,但是并没有出现任何多余的部位,比如妖才会出现的尾巴、翅膀。 仿佛它们不是妖精,它们只是长相稍微怪异一点的……人类? 徐修瑾深吸一口气:不对,这次是真不对。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或者安慰自己说,那是万中无一的残疾孩子。 说什么几率很小,说什么偶尔也可能会见到,说什么看错了其实是正常的…… 不!这么多婴儿全都长成这副鬼样子,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造出来的!那个抱孩子喂奶的妇人也一定是个男人,以他修士的眼力怎么可能看错! 这些东西不是妖精,但也肯定不是人类!这是…… 怪物。 可是为什么啊。这个村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有人故意制造出这种东西,目的是什么?还是说这里天生就长这样,不不不,肯定是有东西在搞鬼。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啊啊啊啊啊…… 在被密密麻麻小手拉入土壤之前,徐修瑾的大脑疯狂运转,终于推测出一个真相。 他一开始只是知道那蛇精的道行不浅,没想到它为了玩乐,竟然在村子里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把整 个人类村庄都变成了它的游乐场! 简直人神共愤。 徐修瑾咬牙挥起长剑,斩断“婴儿”的手脚,并且把这笔账都算在妖精的头上。人命怎么可以供妖精来玩乐? 绝顶山做事只凭天理,遵从因果报应,不害人的妖精或许可以酌情抬手放过,但只要害了人,那妖精就该死!该千刀万剐! 仗着自己修炼过一些时日就欺凌弱小,这种妖精简直可恶,可恨!他会让那条蛇明白什么叫做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风浪越狠,徐修瑾的道心就愈加坚定。 蛇尾再次出现。 这次甚至躲都不躲,专门在徐修瑾眼前蜿蜒过去。 徐修瑾撑起身子往前追,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黏住,脚底下的土壤像流沙一样运动起来,不停吞没着他的身躯。 他抬眉,发现了周围的不同之处。越是用灵力挣扎,就会陷得越深。 那妖精是故意将他引来这里的,此处布置了阵法,守阵的法器应该是个厉害东西,连修士都能困住,进来容易,出去难。 地上婴儿们齐齐发出哭声,蛇尾消失的方向却突然出现了呼救声。 一个浑身蒙着黑纱的男人显露在徐修瑾的视野里。 他被带有黑色花纹的蛇尾绑住了腰背,四肢悬空,慌乱地挥舞着手脚。 男人的呼救声虽然苍老,但尖利得划破空气:啊!救命!道长大人救命啊!这妖精要吃了我!??[” “你们怎么总空口污蔑妖精!我才不会吃你这种烂东西!”蛇精的声音随之而来,它被气得不行,“我明明只是问你一件事,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怎么还说我要吃你?呸!” 它瞅见徐修瑾被困在土壤里,心情很好地晃荡了一下尾巴,把黑纱里的人晃晕过去。 大尾巴高高吊起,蛇精娇笑连连:“村长啊,几天没见,到底是你变弱了,还是我进阶太多?怎么完全不经玩,稍微吊一吊就晕了。” 尾巴尖捅了捅那人疑似脑袋的地方,黑纱里面的人就又醒过来,开始哇哇乱叫,声音又急又害怕。 “放下他。”徐修瑾双脚陷进泥土里,但脊梁骨依然挺拔。 蛇精往泥土中看了一眼,属于刘加火的脸上洋溢出胜利者的笑容。 它往那边走了两步,将将要踏入泥土中的时候却突然停下,立定在边缘:“呦,小修士,境界这么高,居然都没发现危险?” 徐修瑾眼底黑压压的,似乎在酝酿什么,他说:“你就因为此地的阵法才故意引我前来,我人都已经到了,你又何必伤及无辜?放下他,冲我来。” 蛇精觉得好玩,看笑话道:“无辜?告诉你,这阵法是你要保护的‘人类’设置的,你不想知道他为何要设置吗?” “我只知道你在害人。” 徐修瑾沉声:“被捉个现行,你还有其它要辩解的吗。” “你要这么说……反正你也出不来,”蛇精的尾巴在空中转圈圈,上面的人类被甩 得失去意识,它得意道,“那就算我是个害人的妖精,又能怎样?你出得来吗,你来打我啊?” 脚下的土壤越来越粘稠,即将淹没到小腿的位置。徐修瑾的腿上本就受了伤,更提不起力气来挣脱。 他毫不犹豫,当即斩断自己的双脚。 蛇精眼睛睁大,肥肥的尾巴垂了下来。 徐修瑾的长剑融化,分出一点材料作为新的脚骨,接在小腿下面,银白色的趾骨虽然粗糙,但总算能轻盈地走出这片土地。 蛇精看呆了。 蛇精把人丢在一旁,呲溜一下跑走。 金属与地面极速碰撞,蛇尾在走廊房屋之间穿梭。 这场追击停止于一间小屋。 为了不被狡猾的妖精引入陷阱,徐修瑾先一步布下阵法,将蛇精困在方寸之间。 蛇精躲在角落,其实还存在可以逃脱的余地,但它已经被人类修士的狠劲儿吓到,它想不通,也忍不住。 蛇精背靠墙面,用人类的面孔注视着那个修士进门的身影,它吼道:“你是真有病啊?” “我很正常,你是第一个逼迫我这么做的妖精。”徐修瑾每走一步,小腿末端就骨肉磨损着疼,他面色苍白,却依然淡淡地说,“不过没关系,结丹时洗髓炼骨,我的脚骨会重新生长。结婴时重塑肉身,我的双脚和双手都可以恢复原样。” 但那也要很长时间之后…… 蛇精憋了一肚子骂人的话,但猛地回忆起什么,又忽而释然,笑着摇头:“好好好,你是我遇到的第二个狠人。” 徐修瑾问:“第一位修士做了什么?” “她把自己炖成了一锅肉汤,送给庙里的替死鬼。” 徐修瑾沉默。 他没有听说过被炖成肉汤还能修复自己的法术,只当那只妖精在说胡话吓他。 终于到了最后时刻。虽然这只妖精比他想象中更难缠,村子被破坏的程度远超于他的认知,但这次的任务总算圆满完成。 徐修瑾的长剑短了一大截,只剩短短的一个尖茬。 短刃在他手中盘旋,随着灵力运转而化为细小的银针。 “你该庆幸遇到的是我,本派不会折磨生灵,即使你作恶多端,也能痛快地死在我手上。你赚了。” 上千根银针再度分化,密密麻麻的针尖对准蛇精一个,准备一击毙命。 徐修瑾的身影黑压压逼近:“虽然我尚未出师,行路不远,但这里的每一根针,都曾杀过一只妖精。你的性命也会为我铸成一根针,助我精进灵力。” 每根针都杀过一只妖精? 蛇精临死之前还想到一个笑话,它迟疑:“说实话,你就是捅了个蚂蚁窝呗。” 徐修瑾面无表情:“你欺凌弱小人类的时候,不知可曾想过今天?了结你生命的家伙,就是一个人类。” 蛇精自嘲:“想过,当然想过。” 它看得很开:“其实也不算冤,毕竟我确实吃过几个人类 ,虽然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可真是怀念啊,那种能吃就吃的日子。” 蛇精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想看糖心柿子写的《十胎好孕,但克系》第 58 章 脑子有病的徐修瑾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虽然它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但它确实不是人类的好朋友。这也是应该的,它毕竟不是一条宠物蛇,杀几个人,或者被人杀死,这不都是正常的事情吗。 被人类报复,赔上一条命,也不算亏。 徐修瑾第一次见到面对生死能够如此豁达的妖精,一时间也有所动容。 他发发善心,最后教化一句:“下辈子不要做坏事了。你能把村子变成现在的样子,可见确实有点本领,但愿你的本事能用在正途上。” 蛇精:“你说什么?” 蛇精:“你说谁把村子变成这样的?” 它刚调理好的心态,瞬间土崩瓦解。 蛇精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内容:“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 徐修瑾察觉到自己好像漏掉了一些信息,但是出于常识,他理所当然道:“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其它妖精?” 蛇精几欲呕血,它喊: “玲纳!玲纳!” 面前的针尖中注满了灵力,蓄势待发。 蛇精被逼到绝境:“不是我,早就说了不是我!是那个家伙。” “哪个家伙?” “就在你身后,就是那个家伙!” 徐修瑾有些失望:“还以为你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没想到之前都是假装。这么拙劣的伎俩,你以为我会中计吗。” 蛇精尾巴乱颤,眼睛瞪出了血丝,像犬类动物一样呲出牙,凶狠道:“别总在这里自说自话,你倒是回头看看啊!” 令徐修瑾意外的是,它的神态居然不像作假。 可他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又坚定道:“我身后没有一点点妖味。” “我说的是人话吧,你脑子有毛病是吗,你往后看看会死吗!?就在那里,就是那个家伙!虽然样子变了,但我不会认错的。” 她的尾巴尖指向徐修瑾的身后。 不知什么原因,在蛇精说完那句话之后,徐修瑾背后竟然感到一阵阴寒。 他突然听见一声咯咯笑,像骨头缝里挤出来的笑声。! 第 59 章 两种解读 剑锋往蛇精脖子上又近了一分,徐修瑾确保那妖精没有逃跑的余地之后,才缓慢地扭动脖子,看向门口。 这个角度背光,他刚开始只看到一个剪影,矮矮小小的娃娃,手上还拎着什么东西。 后来云彩遮住太阳,外面的光线暗下来点,他终于能看清楚那娃娃的模样。 是一个肉嘟嘟的小孩,就是徐修瑾曾在路边见过的双胞胎的样貌,天真稚纯,白嫩可爱。 小孩拎着一条人腿,咬着手指,歪头,一双深渊般的大眼睛笑着看他。 徐修瑾的道心,颤了颤。 …… 天色已经变暗。 扭曲变幻的影子在窗棂上浮现,墙壁沁出汗液一样的水珠,一道一道流淌到地面,汇聚成小小的一汪冷水,安静地倒映出窗棂的白影。 镜子般的水面被一只鞋踏碎,水就变成脚印,沿着墙壁边缘向角落移动。 身上裹了黑纱的人半路跑掉一只鞋子,另一只鞋还进了水。他紧走两步躲到窗沿底下,瑟瑟发抖。 “怎么设置了阵法之后还是不行……” “那个道士到底顶不顶用?怎么还没把那东西收了!” “难道她真是黄皮姥姥?不可能,不可能,世界上根本没有黄皮姥姥……” “那瞎子呢!那跛子呢!都去哪里了!可恶,要用到他们的时候根本不见人影。” “幸亏我跑得快啊,幸亏我机灵。”村长的声音越来越苍老,“完了,那法器只能用一次,阵法已经破了,我拿什么交给瞎子?” 温度骤然降下来,墙壁上的水珠越沁越多,湿气在空气中变成水,却在人心里变成一团燥火。 …… 丢孩子的事情在村子里闹得人心惶惶,家家户户点着灯睡。就算快入夜了,外面也还闹哄哄的。 外面越乱,角落里的小屋就越静。 恶子光着脚丫啪嗒啪嗒走进屋,让徐修瑾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 小孩子用诚挚的语气关切道:“你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需要我帮你止血吗。” “还有你的脚,一定很疼吧,需要我帮你长出来吗。” 风中带来潮湿阴冷的气息,但徐修瑾的额角却流下几滴汗珠。一股强大的精神威压向他袭来,超越了他的境界,一村之妖?不,可能达到了一乡之妖的程度。 对于一个刚刚筑基的修士而言,他最多只能分辨到那个境界。一只乡妖,相当于人类修士的金丹初期,这么小的村子里居然会有这么强大的妖精,或许只有绝顶山的长老们才能收服它。 奇怪的是,这股威压并没有直接对他的□□造成伤害,不为了杀人,不为了施威,只为了……恐惧。 之前被封住的剧痛如洪水般重新袭来,夹杂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往日的所有悲伤、苦痛、绝望和恨都混在一起,耳边是怪异的婴儿哭声,辛辣刺耳,呛得他心脏钝痛。 徐修瑾用完 好无损的左手捂住胸口,那股冰冷的钝痛就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他双膝发软,本就消耗殆尽的灵力变成一潭死水。 而那个孩子并没有发起任何攻击,只是笑着靠近,怪异地关心。他红唇白脸,模样玉雪可爱,却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这孩子是妖精,一定是恐惧中诞生的妖。 虽然徐修瑾从未听过恐惧中的妖物,就像没听过人还能妖化,长出很多张嘴,很多条手臂一样。 几次三番的心态转变,让周围普通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危险。徐修瑾吃力地咀嚼着现在的场面,努力想要保持微笑,脸部表情却因此而更加僵硬。 即使身体里灵力滞涩,他也装作完全不吃惊的样子,淡淡点头:“原来是这样。” 恶子好奇:“什么样?和我说说呗。” “你不是妖精。”他低下眼睛,用来掩饰自己颤抖的瞳仁。 小孩子的咯咯笑声:“你说对了,我不是妖精。” “但是你为什么不变香,还一直拿着剑。”恶子嘟起红润的小嘴,不满意道,“如果这样呢,你会不会害怕?” 下一刻,玲纳的本体出现在原本恶子站立的地方。 七条庞大的触手从她身后伸展,友好地向徐修瑾延伸而去。 沿着触手的蠕动曲线,吸盘一个个翻出漂亮的口子,露出里面的骨刺,然后在下一个弯道合成小圆圈。 徐修瑾放弃一双脚骨,把所有的材料重新铸成剑刃,任凭自己的肉身摔在地上,只顾在眼前凝集最后一道剑气,激起狂风。 玲纳背后的木门不断拍打在门框上,发出砰砰砰砰的声音。她的触手全部逆风而上,攀扯住对方的手臂和身躯,却没有止住随风而起的剑刃。 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中反射出奇异的剑光,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迎着最锐利的剑锋,在所有人眼前,被剑锋直直穿过。 没有流血。 当那剑刃穿进手掌中的时候,外面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玲纳将那柄剑困在自己的血肉之中,不还给他。 又是从未见过的招数,一个完全未知的敌人。 徐修瑾更加确定对面的东西不是妖精,那东西神秘,强大,怪异得可怖。 他的剑气被剥夺,灵力停止运转,双脚失去踪迹,最后一招被那怪物轻松化解,只能脱力瘫在地上。 玲纳最粗壮的两条触手在徐修瑾身上留下两道滑腻的痕迹,尾端趴在他的脸上,拨动眼珠子玩。 触手在他青涩的面部留下印子,吸盘里面的骨刺咬出了一个个小红印章,徐修瑾皮肤出现一阵战栗,他全都忍下,没有叫出声。 “不害怕吗?”玲纳疑惑,抬起一条触手拍了拍他的脸,让他回话。 徐修瑾呼出一口寒气,说出来的话却是:“我才疏智浅,技不如人,你尽然可以杀了我,我不会有怨言。” 即使他现在正在恐惧中沉浮。 “真的吗?”触手缠绕上他脆弱的脖颈。 越到危急关头,徐修瑾的道心越坚不可摧。在逐渐加深的窒息感中,他的语调甚至冷静下来: “只有做错事的人才应该害怕。自下山以来我所做的一切都为了惩恶扬善,没有走错过一步,我不该怕。就算现在死在你们手上,但天公地道,邪不压正,终有一天师门会为我报仇。” 徐修瑾的脸色惨白,不止是受伤和灵力枯竭的原因。 他有他的信仰。哪怕世界天翻地覆,信仰也不会轻易崩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玲纳笑得眼角挤出眼泪,还嫌不够,又变回恶子的样子重新笑了一遍。 恶子用小脚丫指着道士的脑门,问蛇精:“你说他好不好笑。” 蛇精的尾巴缩成一团,尴尬地附和几声:“哈哈,真好笑。” 虽然它听不出来哪里好笑,别的修士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恶子的注意力转向蛇精:“那你呢,你来这里干什么?” 蛇精讪讪地往后缩:“我只是来玩一玩,没想到刘家村变成了这种样子。” 这臭蛇还有点眼光,毕竟玲纳也觉得这里很好玩。 恶子欣慰地点了点头。 徐修瑾身上再没有触手依托,完全被恐惧抽走了力气。他的身子倚靠在墙角,脚下流淌出两条血河,强撑着听她们说话。 闻言,他的目光抓住了一丝微妙的东西,竟然又轻又缓地开口,指出蛇精的谎言:“你刚刚并不是这样说的,你特意抓住村长,问了什么问题。” 闻言,恶子的眼睛里泛出亮亮的水光。 真好啊,这两个东西都不是好人,蛇精也在隐瞒什么事情。 蛇精的解释紧随其后,它急急地说:“我才没有。他总是污蔑我,他还说我想吃掉那个村长呢!” “你也知道,我绝对不会吃那么丑的东西的。” “好了,我相信你,”恶子敷衍地抄起盲子的大腿,用盲子脚指头往蛇精身上点了点,“但是你袖子里的,是什么?” “我袖子里?” 蛇精茫然地找寻,在自己胳膊上摸了摸,还真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来。 一卷蛇皮纸。 颜色金黄,色泽莹润,泛着澄汪汪的光,刚好是玲纳丢失的一卷蛇皮纸。 是玲纳一直寻找的怪物埋骨之地,暗藏着那股强大力量,却尚未解出的藏宝地图。 恶子的目光顿时变得戏谑起来:“哦——原来是你偷走了我的蛇皮纸。” “不,我不知道这东西在我身上,但是……”蛇精有些困惑,“这好像是我祖宗的皮!” 恶子把盲子放到地上,并不计较那东西到底是被谁偷走的。 他一屁股坐在地面,大方道: “打开它。” “要是你能读懂上面的文字。” “就念出来。” 蛇精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刚一解开蛇皮纸的系带,看见上面的图案之后,它的态度 就变了。 瞳孔竖成一条深色的线,它的目光越来越亮,顺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个图案一个图案地读过去。 “按照正确方法完成献祭,打开那扇门,穿越亵渎与虚妄的边界,在令人厌恶的黑暗中找到我,你将……” 蛇精的话顿了顿,接着道:“你将打开封闭的宝藏。” 献祭人类这件事,玲纳已经交给周尔曼去做了。“打开门”或许说的就是水的大门。真实与虚妄是什么?暂时还不清楚…… 这样看来,一切都井井有条,美好的未来即将到来。 可恶子还没有思考完毕,就又听见: “它在骗你,”徐修瑾低低笑着,往蛇皮纸上瞥了两眼,慢条斯理道,“那段话是妖精的文字,其中的意思是:变成我的傀儡。” 恶子思索的眼神望向他。 徐修瑾被恐惧压弯了腰,半死不活的,用全身力气发出声音,他始终保持得体,言语间竟然没有磕绊: “那段话很复杂,掺杂了一些不常用的词汇,读起来并不十分通畅。但我敢保证,那条蛇说的并非原本的句意。” “完整的语意大概是:如果你能看懂这段话,开启那扇大门,唤醒沉眠的恐怖之物,变成我的傀儡,尘封已久的宝藏就会被打开。” 两个人说的完全不一样,只是加了一句话,意思就完全变了样。 这就有趣了。恶子兴奋地哼唱起歌来,就是玲纳之前听过的那首杀猪歌。 蛇精坚称自己没有说错:“怎么会呢,什么变成傀儡?这明明就是一张藏宝图而已,哪里有那么恐怖!” 它哄道:“我是妖精,我知道妖精的文字很正常,他一个人类知道什么?我看他还是不老实,既然他长得挺好看,就快把他吃掉吧,把他吃掉好不好。” 一个长着人脸的蛇精在拉拢讨好。 一个断了脚的修士要见缝插针。 恶子不做选择。 调皮的小孩子又变回玲纳本体,一条触手缠住一个人:“既然你们两个都能看懂,那就都跟我回家好了。” 玲纳拖着两个东西回家,为这两个外来游客打开了西屋的门。 霉丝遍布,呼吸都不能顺畅的屋子,墙壁上还留有干涸的血迹,有刘云鹤的,也有卢春玲的。 蛇精一路上都在和玲纳说好话,它的尾巴盘成一个圈,在玲纳身边轻声细语。让她把自己放出去,一起去找它祖宗留下来的宝藏。 玲纳不置可否。 而徐修瑾则自己爬到一团霉丝之间端坐,念着玲纳听不懂的经文。 这个小修士好奇怪,要么是他天生体质不同,不受玲纳的污染,要么他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别人污染了。 玲纳凑近,晃了晃他的脑袋,但是没有察觉到异样,也没有听见水声。 她问:“你来这里,就为了抓这条蛇?” “是为了替天行道。”徐修瑾答。 “他可讨厌了!他刚刚 还想要保护村长呢!”蛇精在旁边扭动着尾巴告状,快吃掉,快把他吃掉吧,玲纳,我们去找宝藏,好不好。?[(” 玲纳的触手按上蛇精的尾巴,让它不要随便乱扭,扭得让人眼晕。 她继续问徐修瑾:“你的替天行道就是把所有妖精都杀了?” 修士否认:“我绝顶山并不嗜杀,我也绝非善恶不分之人。我只杀害人的妖。” “只杀害人的妖,那就不是善恶不分了吗?”玲纳不明白。 这话问的奇怪,徐修瑾只当她在胡搅蛮缠。 他默念了几句清心决,才回答:“害人终害己,你在刘家村犯下如此多的罪过,罪无可恕。我以绝顶山伴生神童的名义预言你寿数将尽,活不长久。” 玲纳发现了这个人类的弱点,很明显,他的每一次呼吸中都带着一个致命的弱点,他脑子有点病。 “好啊,诅咒我吧,”玲纳笑眯眯地说,“等你知道你究竟错在哪里的时候,那时候,你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漂亮。” 徐修瑾在脏臭的霉丝中阖眼,轻声呢喃:“我没有错,正因为没有做错任何事,所以一点也不惧怕。” 门重重关上。 蛇精因为嘴甜,能哄得玲纳开心,而被允许盘踞在玲纳身边。 只有徐修瑾一直被关着。 徐修瑾被关的第一天,他活着。 姥娘飘进西屋看戏。在观摩一阵之后,姥娘穿墙而出。 “我可爱的孩子,你又带着好玩的东西回来啦。”姥娘乐呵呵地飘在玲纳身边,“这就对了,孩子就应该痛快地玩才对啊。” 周尔曼附在玲纳的耳边:“外面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开始挖吗?” 玲纳嘴里嚼着一只蟾蜍,微微点头。 周尔曼的眼神飘向西屋:“那个修士对蛇皮纸的解读,我听说了。您还要继续吗?” 玲纳打发蛇精去种蟾蜍,专心倾听周尔曼的意见,问:“你认为那条蛇在骗人,修士说的才是真的?” “不,”周尔曼低声考量,“二者说的是真是假谁都不知道,但修士解读出的内容更有可能发生。” 那地方有可能是真的宝藏,也可能是个陷阱。 玲纳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老老实实待着不动,一个是去闯一闯,拼运气。 要是闯成功了,就有机会成神。但如果修士说的是真的,玲纳不仅得不到宝藏,还会丧失自我,变成一个傀儡。 “所以你的建议是?”她问周尔曼。 周尔曼面对玲纳的时候,语气一直很温和,说出来的话也不尖锐,她说:“只有去做了才知道那到底是蜜糖还是砒霜。” “只要你想做的事,哪怕危险一点,又怎么样呢。” 玲纳的眼睫动了动。 徐修瑾被关的第二天,他依旧没死。 修士并不容易死亡,这一点对现在的他而言有些残忍。即使他灵力枯竭,身体残疾,只剩下坚定的意志。 徐修瑾发现,他好像被那怪物忘记了。 那怪物不会是想把他一直困在这里折磨吧? 但是没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伤得不到治疗,也会慢慢油尽灯枯而亡。 徐修瑾在等待中听见外面的说话声。 “河边已经在挖了,我们开始吗?” “再等一天吧,”玲纳回答,“明天,带着臭蛇和那个修士一起。” 第三天,徐修瑾还是没死。 他隐隐有些猜想,她们会带他去做什么?肯定不是放过他,那会给他一个痛快吗? 就算她们用最残忍的刑罚来折磨他,也无法得到他的屈服,徐修瑾保证。 但他竟然开始期待。徐修瑾从里面盯着西屋细小的门缝,从天黑等到天亮,又等到日头高高挂起。 那扇门终于被打开。 村外,二长老猛然站起身:“刚刚阵法是不是晃动了一下?” 三长老在周围走了几圈,观察道:“没有,你太紧张了,是不是看错了。” 二长老眉间略微有些担忧:“但愿是我看错了,要是一个反阵就能打开此处的阵法,那只能说明此处并不是神的手笔。” 如果不是神,那徐修瑾现在的境况可就是完全相反的两种推测了。 三长老安慰:“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修瑾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一定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不行,我还是得想个办法进去看看。”二长老坐不住,跑到四周结印处细细观察,看精妙的符文流转有没有出现滞涩和卡顿。 “哎,你千万别进去打扰到孩子的试炼。他本来就讨厌我们过度保护,等你进去了见到徐修瑾,看他不第一个怪你!” “好吧。”二长老一边答应,一边继续靠近观察,他摸着手上的扳指道,“等的时间太长,我怕出事。还是修书一封,将事情原原本本汇报给掌门,请掌门拿定主意才行。” 三长老:“甚好。” 三长老疑惑:“你怎么了,怎么不行动?” “我感觉到了,没错,” 二长老的目光幽深难测,他停在某一点反复确认,就在看见某几个流转的符文之后,他的声音也更喑哑了些。 他沉着嗓子:“阵法动了,确实动了!”! 第 60 章 献祭半仙儿 “掌门在哪里?有信到。” 绝顶山七千阶白玉底下,守门的老头被一道莫名的声音唤醒,他揉了揉眼睛,抬头往上瞧:“什么人,怎么敢在绝顶山御剑,不想活了吗……” 再仔细看,一柄拂尘上载着一封信,无视法阵,在绝顶山上空极速行驶,连夜飞上七千阶白玉,从神殿中把正在修炼的掌门拉起来。 整个绝顶山都颤了颤。 殿前的一众师兄弟都听到了二长老在信中附下的怒骂:“到底是谁在这个节骨眼闹事,是想和整个绝顶山为敌吗!” 掌门身披轻纱,心平气和地接过信封:“上次因为此事来见我的时候,你们春光满面,拉着左长老和右长老便走了。这次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你们如此急躁?” 那信封张口只说了一句话:“我有所预感,事情不妙。” 他们和徐修瑾相处的时日多些,等的时间越长,心里的预感就越剧烈。好像徐修瑾此刻正身处绝境,在向他们求救一样! 大长老闭关多年但威名仍在,他抱来的爱徒被养得生死不明,可怎么得了?不说今后绝顶山是不是准备交到那位天才小修士的手上,只说大长老出关之后会如何震怒,大家想都不敢想。 就算掌门近几年受伤复发一直清心修炼不理俗事,现在也架不住二长老和三长老的一句“预感”。 掌门亲自带着几个天资聪颖的徒儿,匆忙出门勘探。 左长老和右长老也重新返回这里,带领七十二位门徒研究阵法的奥妙。 绝顶山这一代有名有姓的人物全都出现在此地,二长老终于有了些底气,料想这样就算是神设置的阻碍,也定能勘破。 这下子闹出来的阵仗不小,连附近生活的普通凡人也能看出这里不同寻常,想尽办法伸长了脑袋来看。 更别说附近的妖物了。 到了地方,掌门身上轻纱飘飘,在阵法周围观察一圈。 掌门抬手压下一片人声:“放宽心,徐修瑾是伴生神童,身上有大气运在,危险和机遇相伴相生,说不准是福是祸。岂是我们隔着迷雾能看清的?” 二长老苦着脸:“掌门慎重,倘若真出事,那可就晚了!” 掌门人和颜悦色,让他少安毋躁:“你先和其他几位长老试着能否硬闯进去。另外,我派人去查山门外那几只活跃的大妖,还有那几个不安分的小门派,看他们最近有什么动静。” 几个徒弟领命就要去办。 “等等,”掌门转念一想,找出个最有可能的幕后黑手,特意叮嘱道, “翡翠湖边的那条狗是不是刚下了崽?把狗崽子抓来,倘若真是它们在搞鬼,我们还能留个后手。” 几个徒弟记下了。 “抓几只崽子来就能了事吗?那群畜生,”三长老咬牙切齿地骂,“畜生就是畜生,脑子只有那么大点,卑鄙不通人性,把他们连带崽子一起抓来,然后剥皮拔毛才好!” 恶狠 狠的声音一圈一圈回荡在土地上。 躲在草丛里偷偷观察的鬣狗妖精被骂得一怔,夹着耳朵问:“他们怎么了,为什么就突然骂我们?” 另一只野猫舔着自己的爪子,黏黏糊糊地说:“说要抓我们的崽子,扒我们的皮呢。” 鬣狗骇然呲牙,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要抢这里的晶玉矿脉?” “笨蛋!我们还没开始抢,他们怎么发现?” 是哦,它们为了珍贵晶玉矿脉,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在看见人类守在门口之后正商量着如何闯进去,就听见自己被骂了。 鬣狗尴尬地收回牙齿:“有道理。” 鬣狗:“不对,那他们凭什么抢我们的崽子!” 野猫胡子炸起来,弓着脊背:“一定是他们的计谋,想要调虎离山!让我们全都回去保护崽子,他们就可以趁机偷走所有晶玉了。” 野猫的尾巴竖起来,在鬣狗身边徘徊几步,沉吟道:“快召集大家商讨对策。那个地方埋藏晶玉矿脉的秘密我谁都没告诉过,可不能被他们抢先。” 鬣狗才转身,面朝一片灌木,短促地嚎叫了两声。 而它的面前,黑压压的灌木丛中,上百只鬣狗的口水滴落。 参差不齐的牙齿缝里积攒着肮脏的腐肉渣子,一只只身上长满斑点,耳朵破破烂烂,纷纷嚎叫出人类听不懂的调子。 外面的都猜不到刘家村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 就连身处刘家村的徐修瑾也不猜不到。 徐修瑾被拖拽着带到河边,看见一群村民在河边围成一圈,中间隐约露出一个大号猪笼,猪笼里是个被绑住手脚的戴墨镜的男人。 女人们脸上的激动隐隐带着欢快,而男人们的愤慨中却夹杂着悲伤。 玲纳坐在英华特意编出来的舒适藤椅上,拎着徐修瑾的后脖颈,把他提溜到了面前。 “那个人认识吗?”玲纳给他指。 徐修瑾认得,是接引他进村的瞎子,现在被人绑住了手脚,圈在猪笼里。 玲纳又问:“他旁边的人呢?” 徐修瑾也认得,那人身着黑纱看不见样貌,躲躲藏藏地接近猪笼,动作畏缩,怕被大家注意到似的。是之前蛇精抓住的人,刘家村的村长。 徐修瑾明白村子现在的怪异模样是玲纳的手笔,他此时心里顿生警觉,怒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玲纳把他的脑袋转过去:“给你看一场好戏,让你看看你保护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河边的画面完完整整呈现在徐修瑾的眼前。 瞎半仙儿困在笼子里,手脚被束缚着,就算想动手都没办法,他只能叫嚷:“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我在外面有人脉!谁敢动我,谁敢动我一下试试!” 倒是有几个人怕他这句话,稍稍侧身让开了点。 半仙儿在缝隙里瞥见徐修瑾的身影,还以为是救星来了:“修士!修士大人救救我!” 他怕徐修瑾听不见,一连喊了好几遍,喊得声音嘶哑才停下。 可惜,他的救星自身难保,也救不了他。 ㈩本作者糖心柿子提醒您《十胎好孕,但克系》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徐修瑾确实听见了半仙儿的呼唤,但他的目光始终黏在一个人的身上。 在半仙儿最吵闹的时候,英华试图上前捂住半仙儿的嘴,却被一只手拦住。 顺着那只素手看去,一身彩色衣裳,再往上是一张清丽冷峻的面庞。 周尔曼的影子倒映在徐修瑾的眼睛里。她站在人群中央,插着铁锹的高高土堆上,五彩神袍,衣袂飘动。 村民们的声音环绕着她:“都是尔曼大人英明神武。” “要不是尔曼大人,村里到现在还在丢孩子呢!” “尔曼大人可要为我家孩子报仇啊……” 有些人还聚在一起起哄:“杀了他!” “杀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了点?” “浸猪笼,献祭给神。” “哈哈哈哈,想不到他也有今天,哎呦。” 站远了很容易发现:那些使劲往前挤,想和周尔曼说上话的都是男人;而那些躲在后方,笑呵呵起哄杀人的,都是妇女。 男人们好解释,毕竟他们生下了孩子,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但女人们就…… 徐修瑾砍断自己双脚的时候都没有皱一下眉头,现在却被如此氛围弄皱了脸庞:“她们为什么那么……高兴?” 为同村人的死亡起哄,简直残忍冷漠。 “对啊,为什么会高兴呢。”玲纳重复。 但很快,徐修瑾就得到了答案。 原因还能是什么,只有他身后的怪物—— 玲纳能让他们生出那么奇怪的孩子,当然也能改变她们的心态。 让人类来害人类,可谓心肠歹毒,徐修瑾吸了一口凉气:“你煽动村民害人,使其同类相残,你会遭天谴!” “你想救他?”玲纳扔在地上一柄剑,期待地看他,“去吧,去救人。” 剑孤零零被丢在地上,徐修瑾用膝盖向旁边挪动远离,漠然置之。 玲纳原本唇角噙着笑,见此情况却失望道:“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只管妖杀人,不管人杀人?” “你这还叫分辨善恶?你分明就是只想找个理由来杀妖精。” 徐修瑾冷硬地解释道:“绝顶山不插手凡尘俗事,人之间的对错,自有人来分辨。你一个妖……一个怪物,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玲纳向前俯身,用触手撑着下巴,冲人群那边甩甩手,告诉周尔曼可以开始了。 鼓乐声起。 在村民们的簇拥下,原本神婆的徒弟都跑到周尔曼身后,用血碗、铜器、桃木、白幡为她制造阵仗。 人群最中央的短发女人在猪笼前立定,声音激荡:“你杀掉的这么多刘家村的孩子,都是他们辛辛苦苦怀胎生下来的宝贝。如今苦主找上门来,要将你村规处置,你服不服?” 瞎半仙儿当然不认 ,他有他的理由:“不,我是给村长做事,错的都是他!你们…唔唔……” 他还未说完话,嘴巴被谁伸进猪笼里的手给捂住。 穿黑纱的身影站在他背后:“不要再听这个混蛋狡辩了!连杀那么多孩子,简直丧尽天良!我带头,大家一起把这鳖孙丢进河里!” 村民们的激情被煽动性的语言点燃,无数只手推向猪笼,将圆筒型的竹笼子滚向河里去。 瞎半仙儿被滚了好几圈,头晕目眩之际强撑着为自己辩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二慢,不是,尔曼大人相信我……” 可他透过笼子缝隙,捕捉到了周尔曼脸上的神态。 那是怎样的表情,让半仙儿即将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卡壳。 以前黄麻子抓人,神婆祭祀,村长发号施令的时候,瞎半仙儿偶尔也会在旁边看一看。 用傲慢的,高高在上的,看牲口的目光。有时也会评判几句:那几个女人屁股够肥啊,能生儿子。 他以前从未想过那些“牲口”的感觉是怎样的,是不是也会害怕。 而现在,高高在上的人换成了周尔曼,牲口换成了他自己。 猪笼里全都是动物粪便的味道,他全身都沾上了恶臭,身上被竹条刮得生疼出血,还被人当做动物来指指点点,那种粗俗的咒骂是他以前从没听人说过的话。 强烈的落差让半仙儿感受到的痛苦加剧,旁人任何一个目光都能让他回忆起以前的自己。那些从他自己嘴里、眼睛里、行动里散发出来的东西,变成尖刀,反过来在他自己的绝望苦痛中搅动刀刃。 别人是不是也是这么看他的?就像在看一头肥猪。 为什么?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明明每一步都走得很好……半仙儿十个手指头抓紧了笼筐,像圈养的家猪一样哀嚎:“啊——” 他听见那个名叫周尔曼的女人淡淡发号施令:“扔吧。” “扑通”,一道巨大的落水声。 半仙儿猝不及防喝了一肚子的水,眼前越来越黑,四肢逐渐无力挣扎,身体越来越沉,一切都尘埃落定。 痛快的欢呼声在岸边爆发。 乐声不停下,村民们不论男女,都相互拍掌庆贺,男女老少们唱起幸福的歌谣。 英华干脆跑到玲纳面前,和小脸红扑扑的苦子、痛子手拉手转圈圈。 她原本温婉乖顺的脸上神采奕奕,像个孩子一样跳着欢快的步子。苦子和痛子小短腿倒腾不过来,几个人时不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刘云鹤的眼泪鼻涕一起落下来,一想到死去的孩子就心碎不已,他跪在岸上仰天痛哭,脸上的霉丝湿成一团。 九堂哥的孩子也被杀了,他很伤心,伤心得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看见浸猪笼这种残忍的惩罚,他伤心地趴到河边,偷偷对水面下消失的人说了句谢谢。 马虹看见她家男人难过的模样,也很不好受。她上前去搂住男人的肚子安慰:“别难过,孩子而已,咱们还能 生呢。” 九堂哥的笑容干巴巴僵在脸上,眉眼间才终于有了点哀切的模样。 蛇精干脆跑进人群中穿梭,她在众人的歌声里起舞,大尾巴抓住意图逃跑回家的村长,用刘加火的面目邀请他一起玩耍。村长的黑纱黏在身上,慌忙逃窜。 吵吵闹闹中,有几个人的沉默像是烟花升空绽放时的废弃炮筒,很难被人注意到。 周尔曼后背斜靠河边的老树,双手抱怀,用眼睛享受这一刻的轻风。她等这种时候,等待了很久。 没进刘家村之前,父母突然离世,她想的是自己一定要出去做工,挣钱照顾年幼的妹妹周尔苗,可惜只挣了一点钱就被人绑走了。 被黄麻子绑到刘家村之后,看到自己几乎已经确定的未来,她想的是一定要逃出去。哪怕外面也是一群豺狼虎豹,起码逃出去试试呢? 姥娘庙逃跑失败之后,她想的是,哪怕逃不出去呢,也一定不能变成那样的怪物,千万不要忘记自己是谁,那比杀了她还要让她痛苦。 而现在,村子里天翻地覆,她和那些人的身份颠倒,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 可她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周尔曼眉间渐渐沉重,她的双手垂落,从头回忆自己丢失了什么。 不,她不能在这里耗着,周尔曼想,她还有自己要做的事。 周尔曼不知道,就在她陷入思索的时候,一道虚影正站在她身前,慈爱地注视着她。 姥娘的目光终于开始有了温度,虚影在风中荡漾,眼睛里泛出莹莹水意。 死亡与欢乐交织在一起,轻快的氛围中夹杂着恐惧。 徐修瑾双眼瞳孔涣散,他嘴里的清心决始终没有停下来过,他在为自己念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身体畸形,也没有血腥和怪奇的画面出现。 可他就是感到莫名的难受,精神已经受到了不知名的污染,他慌张,可他并不知道为何慌张。 徐修瑾并不怕死,他在害怕什么?这个村子!或许是刚刚浸猪笼太过残忍了。 不!那明明就是普通的景象,在外面,违反村规而被惩罚的人比比皆是,在一些小村子里随处可见,为何这里的画面会让他如此不适? 徐修瑾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玲纳享受着整个村子的馈赠,也没放过自己抓来的东西,她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眼前的玩具开始运转。 她抛下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过自己会分辨善恶,只杀那种害人的妖精吗?” 徐修瑾尽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坚持道:“没错,就是你这种,害人的坏东西。” “所以,害人的妖精就是恶吗。” “那又有什么不对?” 这是徐修瑾真正存在疑问的地方,他在绝顶山一直学习的内容都是这样,摒弃仇恨,分辨善恶,只杀害人的妖。 他把这一结论奉为圭臬,并且对山门的教导引以为傲 。徐修瑾从来不认为这句话有任何问题,他一直走着正确的路,他没有错,就不会害怕。 “倘若害的是坏人呢?”玲纳说。 徐修瑾咽了咽口水。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空气好像凝固住了,他不愿意继续思考,他只觉得自己的脚好像突然有点疼,需要他去看看。 徐修瑾垂着头,观察自己的伤口,顺口说道:……那,那也不能害人。??[” 玲纳用触手把他的脑袋掰上来,好奇问:“这样吗?那要是人害了妖精,该怎么办。” “妖精应该怎么办?去找人类做主?去告官?” “人怎么可能害妖精。” “原来你分辨善恶的标准就是一句:‘怎么可能’啊。” 徐修瑾再次吞咽口水,他有意无意地绕开这个话题:“这个村子太荒谬了。你对刘家村做了些什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难道没有看到吗,”玲纳说,“你的眼睛完好无损,却还要来问我。你看到了什么,就发生了什么。” “我只看见一个安静和谐的村庄,被你变成了地狱。” “那你可以猜一猜,既然是地狱,那她们为什么还这么高兴。” 徐修瑾用眼神询问:为什么? 玲纳:“因为那些女人一直有恨。” “恨谁?” “所有人。” “为什么?” “你还不懂吗,刘家村安宁平静,到底为什么安宁,又在哪里不安宁。我来告诉你,”玲纳为他一个一个指出来,“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周尔曼,那个名叫马虹,那个是英华,不知道姓什么,反正不姓刘。” 徐修瑾不解。 但玲纳扭动了一下脖子,说:“刘家村的所有人都姓刘,但她们不是。” 她们是外来人,徐修瑾轻易推断出这个结果,但他仍然不知道人是怎么来的,或者说,并不关心。 “一定是你们妖先招惹的人,不然的话,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害妖精!”他笃定。 玲纳逐渐兴奋起来:“这两天这么乖,我可以送给你一个奖励,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徐修瑾把头别到一旁,玲纳口中的“奖励”让他感觉自己像某种被圈养的小动物。但他的视线又被触手强制转回来。 他看见一块玉牌出现在玲纳的触手上。 “我听臭蛇说,这是你师妹的玉牌。” “她姓黄。”玲纳说。 徐修瑾脑子里的一团东西嗡地炸开,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连了起来,让他嘴唇颤抖,浑身发冷。 可怪物并没有浪费任何灵力,也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就只是让他看了看人间。 她当然不需要浪费一丁点神力! 因为如果一个人知道的够多,看到的够多,就一定会变成疯子。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这是玲纳在村里学到的东西。 也是徐修瑾刚刚发现的事实。 人群渐渐散去,原本大家聚集的地方才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大洞?_[(,笔直黝黑,深不见底。 那是村民们挖了几天的成果。周尔曼亲自监工,所有人都不得偷懒,终于在河边挖到了一点点头绪。 玲纳放下徐修瑾,起身向那边迈步。 土洞的开口处在距离河沿百米之内,斜着往下通往河水的方向。 正如蛇皮纸上写的内容一样,在这条永远奔流着的河水下面,存在着神秘的宝藏。 蛇精正站在洞口旁,向玲纳挥手:“我刚刚感觉到了,我祖宗就在这下面!快来快来!” 可玲纳的身后,徐修瑾又开口,他变得不一样了,喑哑嗓音中蕴藏着克制的疯狂。 “我之前没有说谎,那条蛇在骗你。如果你乖乖按照它说的去做,一定会出事。” 玲纳听到了他的话,脚步却没有停下,甚至还举起触手回应了热情的蛇精,就像和朋友一起出门踏青。 徐修瑾的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但你依旧会做,因为你并不害怕,是吗。” “伴生神童的预言不会作假。那个东西,蛇皮纸上用了很多晦涩华丽的词语来形容的那个东西,”他把所有怨气,对这个世界的恨意都发泄在这里,大笑出声,“你会成为它的傀儡!哈哈哈哈……” 蛇精着急地喊:“别听他的,他不是什么好人!快来,一会儿这道门关闭了!” 蛇尾慌乱地摆动着,如同它焦躁的内心。 玲纳的脚步慢下来。 “直到现在,你们的说法还是有分歧啊,”玲纳摇了摇头,笑容清甜,她说,“那就太好了!” 她的触手突然伸长,一条向后延伸卷起徐修瑾,一条向前出击,把信誓旦旦保证的蛇精拉到身边。玲纳信步走到洞口前,轻轻一跃。 “毕竟我准备带你们两个一起去呢。” 这句话伴随着失重感一起到来。 粗壮的触手随着本体的下落而缩短,带着两个重物的惊呼,齐齐坠入深渊。 “扑通” 落水的声音。! 第 61 章 蛇爱梅 某扇门被打开了。 没有人看见异动的源头在哪里,但河水沸腾,岸上的老树从根部开始摇晃,沙砾在土堆表面跳舞。 每个人的脚底都能感受到震颤,大地的哀嚎从最深最深的泥土中扩散出来,弥漫着尘封已久的腐朽气息。 刘家村的空气凝滞了一瞬间,只有一瞬间,大家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过着平静的小日子。 周尔曼和英华用目光送走了玲纳,二人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众人散去之后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L。 姥娘的虚影在两个女人身边来回穿梭,用来表达祂焦躁不安的情绪: “我想出去,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她们在找我。” “不,我想回去,那个人又呼唤我了,他说,有人在等我回家吃饭。” “怎么办,怎么办?” “遍地都是我的孩子,可我不知道哪里是我的家。” 除了玲纳之外,从来没有人回复过姥娘。 祂只是独自飘荡着,不抱任何期待,认为这次也和往常一样,不会得到答复。 可周尔曼也不知道说给谁听,往姥娘的方向轻挪两步,目光望着远方,感叹了一句:“很久没回家了,不知道家人会有多担心…” 姥娘的影子晃了晃,一双骨节粗壮的大手抚上周尔曼的脸庞。 模糊的手指顺着周尔曼的下颌划到额头,又顺着秀丽的鼻梁摸到眼眶,那双火焰一般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避。 姥娘的泪水不自觉滴落下来,然后化作一股烟气消失在虚幻中。 “你说的对,我的孩子。”祂依然为自己缺失的记忆所困惑,但已经成功找到了某种情感。 “就算为了家里人,为了他,为了他们。” 姥娘向树林的方向飘去。 村外,围在此地的一群人瞬间炸开了锅。 年轻的弟子们私底下交头接耳: “你也感觉到了吧?” “好像是,阵法是不是动了。” “真的动了,就在刚刚,阵法动了!” 二长老拉着左长老来原地请教,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左长老感受周围的灵力波动,推断出真相: “应该是里面守阵的东西发生了巨大变化,或许是一样法宝,或许是某件天地灵物出现了异动。” 三长老用拂尘杆子杵了杵,也不见那阵法再有什么动静,插话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破阵?还要等十日吗?” 左长老摆摆手:“那倒不用,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如果像这样的异动再出现一次,再加上我和右长老的联手催动,或许就可以将里面的阵法完全破除。” “或许?” 右长老接过话来:“一定,一定可以破开这个阵法。” “好,那我等着,”三长老的暴脾气等不了一会儿L,他的眼神就像要直接把地面砸出个洞来,“我就在这里 守着,只要稍微出现动静,我马上砸烂里面的破阵,把伴生神童救出来!” 左长老和右长老对此也不多说,他们早就听闻三长老性子直,为人豪爽,并不意外。 二长老把自己几l位爱徒都提溜到跟前,让他们两只眼睛时时刻刻盯紧了阵法的每一丝动静,如有异动必须汇报。 叮嘱完之后,二长老安抚了一下三长老的激烈情绪:“老三,这群孩子们都给你,全靠你了。” 三长老重重点头,所有人严阵以待,共同等待下一阵异动。 草丛中,鬣狗盯着那群可恶的人类:“他们怎么突然出现骚乱?” “他们在研究阵法,”野猫摸着自己的胡子,绿油油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没错,”野猫分析道,“这群人类一定是找到了开采晶玉的阵法,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任由他们抢到晶玉。” “那怎么办?直接冲上去抢吧!”鬣狗说。 “别着急,先听我的,他们似乎在等待时机,我们也等。” “我们等什么?” “等他们再次乱起来的时候,你率领先锋部队冲向他们的掌门,混淆视线,然后迅速撤退。我带领大部队去中心的阵法处,把他们团团保护的宝贝抢走!” “妙啊,”鬣狗在脑子里分析一阵过后,发出由衷的赞叹,“既然他们用阵法抢矿脉,那么他们最保护的东西肯定就是阵眼精华所在。到时候你就往人最多的地方跑,把见到的东西全都抢走,一定能抢到手。” 一猫一狗交换了个眼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类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晶玉矿脉消息,但它们并不准备硬碰硬。 它们可比那些人类聪明多了,嘿嘿。 引起骚动的源头隐没在地底深处,玲纳对外面发生了什么毫不在乎。 这个坑,刘家村的村民们到底挖了多深,玲纳大概有个判断。 当时在洞口向下看的时候,虽然黝黑深邃,但以玲纳的视力勉强能够看到底部。 但现在,下落的过程中温度越来越低,光线完全消失,玲纳耳边的呼啸风声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她已经穿越了比十个土坑还要长的距离,说不定已经在无知无觉的时候穿过了某道不知名的“门”。 触手上绑着的两个东西尖叫的同时也不忘谩骂。 “啊啊啊!臭章鱼你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愚蠢无知的妖孽,自己想死竟然还要拉人陪葬!别做梦了,你犯下的罪孽死一万次都还不清!” “扑通”一声。 那两个东西的声音被淹没在水中。 她好像进入那条河了。 玲纳迅速转换呼吸方式,在水里尽情伸展自己的触须,放松上面的每一个吸盘、獠牙和末端的口器。 水里的光线很暗,底部摇动的水草散发着绿蒙蒙的浑浊的光,玲纳的眼球前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罩子,耳朵也听不太清楚了,都是 些水流涌动的声音。 等等,为什么只有水流的声音?那两个人的声音呢? 玲纳用模糊的视线寻找。 那条蛇的尾巴在水里变得又细又长,顺着水波,和玲纳一起游动着。 而那位失去双脚的人类修士拼命挤出一点点灵力来维持呼吸,但由于游泳不顺畅而沉入水底。 玲纳用触手拉他回来,把人往前方送去。 她在水里发现了一点东西。 穿过水草飘摇的河底平原,往更深处游,河水变得昏暗深沉,视线却忽然开阔。 这三个物种同时停下来,打量眼前的景象。 密集生长的水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石林。成片的怪异石柱竖立在水中,底部只有一点点连着泥沙,所有石柱都顺相同的方向微微摇晃。 那些石头摆放得很整齐,上面残留了一点点田螺和鱼类粪便,并不平整,但被河水打磨得光滑圆润。 每根石柱的凸起凹陷都极为相像,最底部都有个圆球承托,最顶端似乎都有一道分叉。大小相仿,大部分都是成年人那么高,差距不大。 蛇精的身影在怪石周围打转,但不敢贸然靠近,它疑惑道:“这是……人?头朝下的人?” 徐修瑾呛了几l口水才慢慢挤出来可以呼吸的灵力,他激动的内心因为湖底的诡异情形而冷静了一点。 他观察了一圈:“别靠近,那些倒立着的人聚在一起就是村落。你说后面鱼群环绕的洞穴,像不像房子?” 玲纳的目光扫过那些石头的“头”和“脚”,又往石林深处看去,错落的房子在湖底形成一座座小山。 房子布局有些眼熟,就像是湖底埋藏许久的村落。 尤其是某个方向,只要她望过去,耳边就会出现一道呼唤的声音说:“孩子,快进来,过来这里。” “孩子别怕,快过来。” 姥娘的声音。 “是刘家村。”玲纳不顾别人的阻拦,径直游进石林。 她迫切地寻找声音出现的方向,在每一个分岔路急转弯,也不忘牵拉着后面两个尾巴一起。 徐修瑾差点就撞到石头上,幸好他双手扒住了其中一根石头人,使劲和身上缠着的触手拉扯,妄图挣断这根牵着他的绳索。 玲纳没有回头望一眼,只是默默往那边又加了一根触手。 徐修瑾拉扯的那块石头被嚼成碎片,触手出于弹性而加速缩短,徐修瑾在水底被迫极速冲刺。 他又呛了几l口水:“咳咳,你做什么!这里一看就很危险,你是不是疯了!” 和玲纳一起冲在前面的蛇精却不满意了:“臭人类,你懂什么?越危险的地方就越有宝藏。” 徐修瑾半阖着眼睛,被触手牵着,往蛇精那边斜瞥:“妖精就是妖精,快死了还帮别人数钱。” 蛇精瞳孔竖起:“你说谁傻?” “我并不认为妖精也能听懂人话。” 蛇精 游动到徐修瑾身边,冲他吐信子:“烂人!之前冤枉我抓我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现在你可是烂命一条,任我揉捏。” 徐修瑾目光落在蛇精腰间的触手上,讥笑:“说的厉害,你不也和我一样被绑着吗。” “你!” “总有妖精认为自己化成人形就能和人类平起平坐,实际上低人一等就是低人一等,妖而已,永远上不了台面。” 蛇精不说话了,竖瞳逐渐染上了血红色,死死盯着修士纤长的脖子。 玲纳无暇解决他俩吵架的问题,她双脚触底,站在一座黑咕隆咚的洞窟前,整个人沐浴在幸福之中。 黑暗,是怪物们最熟悉的环境。 水里都是阴惨惨的绿光,冷意从毛孔中渗进骨头里,古怪的大鱼从头顶游过去,庞大的影子投射到水底,盖住了三个人的身躯。 玲纳舒适地打了个寒颤,感叹道:“好香。” 简直是家的味道。 “她疯了,”徐修瑾冷眼望着这栋不知名的房屋,里面散发的黑气令人胆寒,他说,“一看就不对劲的地方,居然说好香。下一步是不是还要进去找死?” 蛇精的尾巴甩了甩,游到徐修瑾身边,笑了:“你想进去吗?” 徐修瑾嫌恶地向后划水:“除非我心智缺失。” 可他划水的动作不够灵巧,比不上一条弯弯曲曲的蛇。 蛇精趁他重心不稳的时候猛然咬上去,把徐修瑾往幽深的洞窟里推。徐修瑾一个不注意,就到了洞窟门口。 越靠近洞口,寒气就越灼人。徐修瑾后仰着被推过去,发绳在某个瞬间冰冻断裂,一头青丝就此松散,在水里飘散开来。 后脑的凉意让他意识到,那个地方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恐怖。在他靠近的时候,他甚至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恍惚的神影在向世人微笑招手。 徐修瑾抓紧自己身上的触手借力,在发绳断裂的同时改变了自己的运动轨迹,冷意划伤他的脸颊,只有那只触手被这股力气送进洞窟。 一阵巨大的吸力从触手末端开始,向玲纳身上席卷而去,将她拉进这个阴冷可怖的“家园”。 徐修瑾劫后余生,转身在一旁目送她:“你放心,里面一点也不可怕,甚至还出现了神的影子。既然你也自称为神,就安心去吧。” 玲纳一直很安心。 对于徐修瑾送她回家这种事,她礼貌地表示: “谢谢,没想到你人还挺好。不过不用把机会让给我,我们可以一起进去。” 触手在进门的前一刻再次伸长,她把两个自以为已经挣脱的家伙重新打包带走。 这次没有尖叫声,一切声音都消失在极致的寒冷中,三人眼前几l乎同时出现一道白光。摒弃肉身的烦扰,所有意识被传递到一个陌生的空间。 原来真的有神在。 玲纳的眼睛被黑暗刺痛,香气刺激她的口水分泌,神圣而躁动的音乐蒙蔽她的头脑。 如同最虔 诚的信徒找到了信仰,玲纳第一个拜倒在神像前?,激动地流出泪水:“姥娘!” 徐修瑾和蛇精才刚刚睁开眼,看清楚周围是什么情况。 他们猛然被玲纳拉进来,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却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这里一团漆黑,但是神的存在足以冲破黑暗直接在人的视觉中浮现。祂面目慈祥,袒胸露乳,没有头发,头上生长着无数条细小的黄色蛇头。 四周的壁画也都与蛇有关,数不清的扭曲变形的小蛇组成谁也看不懂的文字。黑暗中,和蔼亲切的神像向三个孩子眨了眨眼。 诵念声,香烛味,令人睁不开眼的黑暗圣光。 一切都神圣无比,而蛇精却艰难地念起让自己静心的咒语,冷汗像雨水一样哗啦啦流淌到地上。 同样是蛇,壁画上的花色好像是它的祖宗,但威压过于恐怖,让蛇精也不敢认。 蛇精终于有了点,自己好像在找死的实感。 而那个带它来此地的罪魁祸首,已经对神像五体投地。 蛇精喘着粗气,不解地转向玲纳:“臭章鱼,你怎么了?” 玲纳不理它,只专心向神跪拜,目光中尽是疯狂:“伟大的姥娘,我们最亲爱的长者,迷茫少女的引路之神……” 蛇精听不下去,这实在太夸张了。 这里确实危险,如果多待一段时间,蛇精认为自己一定会变成玲纳这副鬼样子。 但蛇精记得玲纳本身也具有很强的污染能力,就算没有清心决也应该能抵抗一阵子才对。但奇怪,玲纳刚来到这里就完全被“神”蛊惑,就像毫无抵抗能力一样。 难道是因为清心决来源于它祖宗,而这里就是蛇祖宗的地盘,所以才格外有用? 清心决在脑子里重复播放,徐修瑾跪坐在地,勉强支撑道:“我早就说过,她已经疯了。” 徐修瑾眼睛一转:“不过刚好,你只需要一个人来当傀儡。只要她在这里乖乖听话,任由神来摆布,对你对我都好,不是吗?” 蛇精的竖瞳依然盯着徐修瑾的脖颈,没有说话。 神像拥有一张和姥娘一模一样的面庞,轮廓线条柔和,眉宇英气俊朗,一硬一柔之间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像天神把一个男人打碎了,再塞进女人的壳子里似的。 祂目光慈悲,怜悯地看着拜在地上的玲纳:“我的孩子,你会成为最听话懂事的模样,对吗?” 玲纳也用欢喜的目光回望这位神,她开口道:“好。” 蛇精和徐修瑾同时心里一跳。 河水倒流,水草缩回湖底,倒立的石林翻转回以前的样子,石头重新染上鲜活的气息。村民们到处走动,在房屋之间穿梭。 神的目光慈爱无比,几l百年来都对这个小村子疼爱有加。 刘家村来了个新媳妇,名叫卢春玲。 前几l天刚下过雨,现在毒辣辣的日头就挂在天上,闷热潮湿,大家都躲在屋里摇着蒲扇, 没人愿意出门去大太阳底下找罪受。 或许是天气热的原因,人们的火气也大,刘云鹤的屋里时不时传来几l句训斥: “该死,让你中午别吃那么多,你身上怎么这么热?” “我好像发烧了……” “那还不离我远点!想把病气传给我吗?破烂货,滚!” 一记清脆的耳光,让卢春玲在昏昏沉沉的高热中暂时清醒了一会儿L。 她看清楚了对面人的样貌,长得人模人样,她认识,好像叫刘云鹤。 而她自己呢?她叫什么名字? 刘云鹤抬脚把她踹倒,嫌恶道:“卢春玲,长本事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吧?” 鞋印子留在她胸口的衣裳上,脑子沉重迷蒙,浑身上下却都是清楚的疼痛,有几l个地方正在流血,她嗅到的。 原来她自己名叫卢春玲啊…… 卢春玲的内心升起一股无端的食欲,她有点想,想把面前的人吃掉,不知道为什么。 她在困惑中站起来,准备去嗅一嗅那个男人身上有没有香味,却看到空中突然出现了两道虚影。 一条蛇吐着信子,在她耳边说:“这是你男人,出嫁之后,你就只能听男人的话。” 另一只章鱼用它复杂的眼球注视卢春玲,告诉她:“照顾这个男人是你的职责。只有他快乐舒心了,这个家才能舒心。给他生个儿L子,他的香火才能传递。” 声音不仅仅传到她的耳朵里,更在她昏沉的脑海中反复诵读。 卢春玲就明白了,一个懂事的媳妇从来不会给丈夫增添烦恼,丈夫就是家里的天,她可以塌了,但丈夫不能。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整理好歪错的骨头,自觉走出了门。想到婆婆不许她进别的屋子,她就只能去鸡棚躲一躲,以防自己吵到公婆午睡。 可这点动静还是引来了婆婆的注意。 蛇爱梅扭动腰肢,顶着大太阳出来,寻着声音走近鸡棚,一下子大嘴张圆,惊讶道:“你是……玲纳?” 果然打扰到婆婆了,卢春玲心里着急,她吵醒了午睡的婆婆,是不是今晚又没饭吃了。 “我,我是春玲。”卢春玲小声回答道,她不知道婆婆怎么了,对方看起来并没有生气,而是在困惑。 她连忙解释道:“我发烧了,怕给云鹤过了病气,娘也离我远一点吧,传染上了不好。” 蛇爱梅走进鸡棚,脚步粗鲁,惊飞了好几l只闲逛的老母鸡。 蛇爱梅不顾卢春玲的躲闪,伸手掐了掐她的脸,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可能,装的吧。”! 第 62 章 破故事 卢春玲被掐得声音含糊,软软地说:“是真的,我脸上都烫了,没骗人。” 蛇爱梅把卢春玲拉扯到阳光下,让暴烈的阳光直射她的眼睛。卢春玲想要用手背遮挡,但又怕婆婆生气,只能乖乖垂着脑袋。 空中的两道声音都夸她:“孝顺公婆,你是个好孩子。”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忍一忍就好。” 只有一个人怀疑她被脏东西附身。 蛇爱梅严肃地盘问道:“我问你,你喜欢吃什么?” 卢春玲小声:“我,我不挑食。” “吃蟾蜍吗?” 卢春玲吓了一跳,没听说过那东西还能吃。但是在空中两道虚影鼓励的目光下,她小幅度地咽了咽口水:“要是咱家实在没吃的,我也可以省省,吃蟾蜍解饿。” “那就没错了,”蛇爱梅摸着自己的下巴,“确实是你本人。” 别人根本干不出这种事。 蛇爱梅围着卢春玲转了好几圈,始终念叨几句话:“神的影响这么大吗?难道这么快就让人变了?可神也没说怎么样才算成功……不会是装的吧?” 卢春玲只是乖乖低着脑袋,任凭婆婆捏来捏去。她脸蛋白白嫩嫩,神态麻麻的,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偶。 第二天,卢春玲从鸡棚里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被人盖上了一件旧衣裳。 没有多厚,刚好能挡住昨天夜里的小凉风。 她身旁还放着一碗熬好的药。 应该是退烧的,她拿起药碗闻了一下,气味呛得她直咳嗽。 但没办法,良药苦口嘛,这里的风寒药都是又苦又辣的味道。 丈夫和公婆不会这么好心为她煎药,家里能对她这么好的,应该只有一个名叫英花的嫂子。 鸡叫声吵醒整个村子,卢春玲往冒着炊烟的厨房看去。英花的身影早已忙碌起来,得闲的时候还透过窗子冲她笑一笑,用目光示意她把药喝了,别忘记。 卢春玲接收到女人温柔的眼神,她再闻那碗药的时候,气味就变得香甜了些。 公公的声音打破难得的安宁氛围:“醒了就做活,一天天什么也不干,吃我的喝我的,连个孙子都生不出来!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天!” 卢春玲的早饭还没有吃,她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打来一盆水,准备清洗一家五口人的衣裳。 得赶快做事,不然公公的巴掌就要抽到身上了。 上午的时候,卢春玲一个人在院里洗衣裳。 她把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分成五份浸入水中,在大太阳底下汗流浃背地拧干其中一份,放至空盆里。只是稍微坐起身来休息一会儿,就刚好碰见婆婆把一个双腿残疾的男人推进门。 两个木轮子从门口滚动而来,轮椅上面坐了一个长相清俊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他的裤腿下方空空如也,根本不用穿鞋子。 一看见男人的脸,卢春玲就产生了熟悉的错觉,她认为自己应 该认识他才对,但她就是喊不出名字。 “不认识人了吗?快来打招呼。”蛇爱梅把轮椅推到洗衣盆旁边。 卢春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扶着腰起身:这位是……?_[(” “你爹,卢修瑾,你忘了吗,是个木匠。” 回忆一下子冲到卢春玲的脑海中,她记起来,自己原本就是刘家村的孩子,父亲是村里的木匠。 但是为什么她嫁到了这家,为什么她和父亲姓卢不姓刘,她还是想不起来。 但这并不影响卢春玲成为一个听父亲话的好孩子,毕竟她耳朵旁边的两道影子一直在说话: “你的父亲很爱你,从小教育你说男人应该顶天立地,女人应该柔顺听话。” “要是在夫家表现不好,被公婆埋怨,你父亲也会在村里抬不起头的。” 轮椅上的人亲切地拉过她的手,两根指头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探听着脉搏。 果然是父亲啊。这种时候会关心她的身体,为她测脉搏的人,也只有父亲了。卢春玲眼睛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父亲的声音和卢春玲想象中不一样,更稚嫩一些,说不定是保养得当。 他特意看向卢春玲的眼睛,问:“过得还好吗?” “一切都好。”卢春玲羞答答的,并不直视他。 卢修瑾拧了一下眉头,上半身离开轮椅,从下方寻找女儿的视线,问:“喜欢这里吗?” 卢春玲才悄悄直视他的眼睛:“喜欢,公公婆婆都对我很好,大嫂是个好人,云鹤也……也是个好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话没有底气。 “喂,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卢修瑾突然笑了,仰视她的时候,那双眼睛竟然闪动着喜悦的光。 为什么高兴呢? 是许久没有看到出嫁的女儿,今天看见了,很兴奋吗? 卢春玲摇了摇头,她不明白,但是她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不在乎这一点小事。 之后一整个下午,她都在洗衣服。 都怪她动作太慢,今天又没饭吃了。虽然她好像对这里的伙食不感兴趣,但肚子里闹饥荒,实在饿得难受。 晚上又被赶出屋子,她看见厨房上了锁,似乎是专门防她这个白吃白喝的“米虫”的。 今天又要伴着饥饿入睡了吧,卢春玲捏起两根杂草,在鸡棚里收拾出一块能睡的地方,闭上眼睛,越来越想吃东西。 说不上来想吃什么,但就是饿,而且脑袋好沉啊,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梦里似的。 院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卢春玲瑟缩着往外面看,一个盘着头发的窈窕身影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英花边走边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默声走到鸡棚里,挨着卢春玲坐。 “给,特意留给你的。”英花的手上是半个白面馒头。 卢春玲惊喜道:“你怎么偷出来的,公公一个一个数着呢,少一个他都要打人的。” 英花别过眼睛,不自然地说:“馒头是我蒸的,偷偷藏半个当然简单了。你放心吃,我已经吃过了的。” 卢春玲才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咬。 虽然她并不喜欢,但是其实吃起来味道还不错,甜丝丝的,就像英花对她说话时温柔的笑脸。 “多听他们的话,讨好他们,咱自己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坦。” “听我一句劝,你以后就别犟了,看见谁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学会躲着点,最重要的是,”英花附到她的耳朵边上,“啥时候能生个儿子,熬出来就好了。” 卢春玲重复了一句:“熬出来?” “对啊,等你的儿子长大了,等你的儿子娶媳妇,你变成了婆婆,不救熬出来了吗。” 空中的两道虚影也这么说: “是啊是啊,大家都是这么熬出来的,谁都一样。” “只要你能生出来儿子,未来可就有盼头了。” 卢春玲和英花挤成一团说说笑笑。她有了目标,她想要为丈夫生个儿子,这样才能像英花说的那样熬出头。 又一天晚上,卢春玲的病还没好,脑袋依旧半梦半醒,干活都不利索。 她又被赶出来和鸡一起睡。 院子里传来熟悉的悉悉索索声。 是不是英花又拿了什么好吃的过来和她分享?卢春玲满怀期待地探出头来看,准备迎接英花带来的馒头,或许是饼子。 不是,卢春玲的笑容渐渐消退,院子里的身影并不是英花,而是刘生财,她的公公。 他为什么要出来? 卢春玲没有作声,一直在他背后盯着。 刘生财大腹便便,脚步虚浮,走一步,就要回头看两步,畏畏缩缩的动作持续了很久,才终于走进一间屋子。 月光在卢春玲的眼睛里颤了颤。 她看见,他进的是英花的屋子。 屋里面传来了英花干巴巴的笑声,讨好的,迎合的,不敢反抗的声音。 一个显而易见的推断击中了卢春玲的大脑。 瞳孔凝聚成一团深沉的暗色,双手不自觉地捏紧自己的衣角,她的腰间和背后好痒好痒,似乎要长出东西来。 卢春玲昏昏沉沉的头脑短暂地清明了一下,或许是因为空气中令人兴奋的食物香气。 她这副样子,让两个人非常担心。 卢修瑾盘腿坐在房顶,神情在激动喜悦和困惑忧虑之间徘徊。 见此情形,他眉头紧锁:“你快想想办法,看她现在的状态,她是不是马上就要醒了。” 蛇爱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里是神创造的村子,我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有办法?” 卢修瑾气到冷哼一声:“你没办法?骗我可以,别耽误了你自己的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外面的什么姥娘神,根本就是一条蛇!” 而它也同样是一条蛇。说二者之间没有关系,卢修瑾是万万不信的。 蛇爱 梅笑得和朵花似的:“要是有办法,我第一个杀了你。” 卢修瑾就不吭声了,他知道蛇爱梅说的很对,如果它真的有力量操控这里的环境,他就性命难保了。 可惜他们身上的力量都被剥夺,现在只能像普通凡人一样参与卢春玲的生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玲纳现在也只是个普通人,甚至比他们更受限制,连记忆都没有。 蛇爱梅背过身去,悄悄祈求道:“祖宗啊,快帮帮忙,显一下灵吧。” 有两个东西听见了祈求。 刘家村的时间停止流动,卢春玲的情绪被困在当下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的耳边吵吵嚷嚷。 “怎么波动这么大,她一开始不是很配合吗?” “要不我们去劝劝她。” “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谁知道她心里是厌恶还是害怕。” “我想想办法……她人都在我们手里了,没错,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思考什么,只要改一下时间,换下一个场景就好。” 瞬息之间,刘云鹤家模样大变。 堂屋的门敞开,院子里挂满了白布,窗子上还有尚未清理干净的喜字胶印,就又被贴了一团大白花。 院子外面吹吹打打,家门口摆了好几桌宴席,平时舍不得吃的老母鸡好几只被拿出来炖成汤,那香味飘遍整个村子。 刘生财胸前一朵大红花,端着酒杯在几个桌子的间隙里乱窜,挨个敬酒。 宾客们碰杯的时候都笑着打趣他“老当益壮”,最后换桌的时候不忘送上一句“恭喜恭喜”。 刘生财抱拳道:“同喜同喜,我家两样喜事合在一块儿,怪麻烦的,索性一起办了。感谢大家赏脸啊。” 卢春玲的伤寒依旧没好,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太笨了,怎么连最近几天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她冲进一个卧房,检索一番过后又出来,如此反复,不停在家里寻找着某个人的踪迹。她想知道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但她谁也没找到,最终一无所获地坐在院子里发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外面的嘈杂声传进卢春玲的脑海,让她本该麻木的内心根本静不下来。 忽然,卢春玲耳朵一动,她听见自己身后出现了脚步声,是有人走出厨房的声音。 卢春玲转身,黑亮黑亮的大眼睛里映出一道红色人影,她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英花的围裙里面是一身嫁衣,她在身上擦了擦手,走到卢春玲跟前羞涩地转了一圈。 火红的裙摆耀眼地绽放,年轻的女人笑靥如花。 卢春玲听见她欢欣的声音:“春玲,我终于熬出来了。” 家门外,刘生财在招待客人,喝得伶仃大嘴,鬓角已经白了,脸上泛着油腻的光。 而眼前,还挂着白布的小院里,女人身上的红色吵吵嚷嚷。 卢春玲的额头滚烫,脑子被那温度烧灼地疼,着实有点难受,疼得她闭上了双眼。 英花说她熬出来了。这就是熬出来吗? 卢春玲的认知好像出现了一点点错漏。 在她想象中的“熬出头”应该是某种激烈的,酣畅淋漓的情绪。可以将之前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推翻,从那天起所有苦难都可以忽略不计,让可怜的孩子开始迎接一个全新的人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说不上来,但是很怪异,卢春玲甚至不明白大家在隐忍些什么,熬着熬着,就为了有这么一天? 还不如把他们都吃了。 吃了…… 卢春玲胸腔里,一颗饥饿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她冲这个世界歪了歪头。 宴席上,刘生财夹了一筷子鸡腿。 筷子上的东西忽闪两下,却变成了水草。客人从酒坛子里倒出来的清汤底下沉淀着泥沙,湖蓝色的天空中鱼群游来游去,又被盘旋的鸟儿叼走。 卢修瑾捏碎了手里的贝壳酒碗,单手抓紧他即将消失的轮椅。 他咬牙道:“这是什么破故事?难道这个村子里就没有什么幸福的场景,非要她看见一个儿媳在婆婆死后嫁给公公的画面?”! 第 63 章 轮到你了 蛇爱梅双手触地感知这个世界的战栗,紧抿着嘴唇,眼神飘忽不定。 卢修瑾用空空的裤脚踢了踢轮椅:“事情原本进展顺利,那个怪物几乎已经是傀儡了,就非要刺激她不可吗!” 蛇精争辩道:“要是不检验一下,怎么知道她有没有完全变成傀儡?只要平静地解决了这件事,让她接受这里,不就好了吗。” “那你还不快把那个女人拉开!” 蛇爱梅甩手不干:“你自己去拉开!按照故事发展我已经死了,我怎么出现?” 卢修瑾不跟它废话了,自己推着轮椅进门,喊:“春玲,春玲!我来看你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院子里。长满触手的怪异生物飘在空中,几条触手打成死结,解也解不开,纠结着问: “是我们的场景还不够欢乐吗,为什么别人高兴的时候她还不高兴?你看英花多开心,这样都不能让卢春玲满意?” 破碎的蛇尾疯狂摇晃:“笨蛋,她都快醒了,还不快点切换场景。” “……好像不用了。”那条蛇观望了一会儿,又说。 因为卢春玲重新平静了下来。 在触碰到真实的前一刻,她听见一道声音。 “好孩子,你在这儿干什么?” 卢春玲望向门口,她的老父亲正艰难地推着轮椅过来,喊她:“幸好你还能听我的话。快过来,快,到我这里来,你险些把我吓死。” 卢春玲发现,她的父亲的样子好像很失望,笑的时候还紧咬着牙关。 她吓到他了吗? 见到父亲惨白的脸色,行动不便的身体,卢春玲重新被歉疚绑架,内心升起一股凄凉。 她上前扶住轮椅:“对不起,爹。” 卢修瑾被那个称呼吓住,轮椅压到一颗石子,差点侧翻。 半晌顺了顺气,才说:“哈,没事,想清楚了就好。怎么了孩子,怎么看起来这么难过,这几天不舒服吗。” 卢春玲点点头:“是我太娇气了。” 卢修瑾反复琢磨着用词,该怎样说话才能诱导她往乖顺的方向转变。 卢修瑾用他毕生最亲切的笑容,教导女儿:“女人嘛,娇气一点不算什么大错,大家都能原谅。重要的是大场面不能乱了脑子。” “是吗?”卢春玲什么都不知道,别人怎么说的,她就会怎么做。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有些糊涂,总是做错事,有些累了。” 卢修瑾宽容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没关系,现在改还来得及。还记得爹怎么教你的吗?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 卢春玲才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孝顺贤良。 她一开始孝顺公婆,是为了吃口饭。后来听了英花的话,想着忍一忍,多熬几年总能熬出头。 可现在,她发现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出路,就算再熬下去,日子也不会好过一点。但她还有父 亲。 如果自己犯了错,在公婆家里被斥责,连带着父亲也会没有脸面,在村子里被人指指点点。 父亲从小教她礼义廉耻,不是为了让她在公公的婚宴上甩手不干,给他丢面子的。 卢春玲的心思回转过来,对的,孝道为先,父亲养育她多年不容易,她最起码应该让父亲顺心。 卢修瑾紧紧盯着女儿的脸色,进一步试探道: “去吧,大喜的日子,还等什么呢。快去帮你的新婆婆准备饭菜吧。” 空中的鱼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碧蓝的天。在卢修瑾的挽救下,这个世界终于稳定了一点。 卢修瑾面色稍缓,本欲伸手拍拍女儿瘦弱的肩膀,却摸到一手骨头。他的手缩回来:还有,嗯,嫁进来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该给这个家添丁了。” 卢春玲抬头,一汪透亮的黑水对视上一双不可自抑的狂喜。 她说:“好。” 等到卢春玲离开这里,去干活的时候,卢修瑾便再也忍不住,兀自笑出了声。 真可怜呐,之前那么嚣张的怪物,把整个村子都变成了她的后花园,可现在呢?啧,看她的样子,真可怜呐。 卢修瑾笑骂自己一句,徐修瑾啊徐修瑾,你怎么这么坏呢。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变成这副样子,说起来也奇怪,他自小远离尘世,没想到自己扮演这种角色还真有天赋。 劫后余生,自己竟然能骑在那怪物的头上的蹦哒,男人感到些许荒谬。 他在卢春玲背后狂笑。 在这场婚宴中,卢春玲第一次见到了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和村里的人都不一样,一头短发斯斯文文,看上去很有知识的样子。 别人都叫她二慢。 卢春玲跟在英花身后,帮忙收拾碗筷。 二慢则在宴席间隙借由帮忙刷碗而进了厨房,悄悄递给了卢春玲一张小纸条。 时间很紧,卢春玲只听见她在经过的时候说了一句极轻极轻的话: “你也想走,对吧。” 卢春玲捏住那张纸条,抬头。 那么坚定的神情,燃着点点火光的眼睛,卢春玲从未在刘家村见过。 她盯着二慢忙碌的身影看了很久,答应对方说,要一起逃出去。 约定好的那一天,卢春玲像往常一样平静。 毕竟她的头脑越来越不清楚,好几次都差点睡过去,没有即将逃跑的实感。 直到那天晚上,卢修瑾临时来找她。 “你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卢修瑾催促。 他声泪俱下,字字痛心:“爹老了,没有儿子,就没有人尽孝。等死了以后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不能入土为安。爹就盼着你能好好过活,为你的丈夫开枝散叶,生几个孩子。” 卢春玲犹豫了,她小心翼翼地问:“要是我不能生孩子……” 要是她干脆远走高飞,会怎样? 卢修瑾的神情阴冷下来:“你想看见我死吗?” 卢春玲认为自己不该这么做,最起码,一个正常人不会试图逼死自己的父亲。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选择。 当天晚上,卢春玲和二慢碰面的时候,说自己不走了。 二慢后退两步,问:“你怎么了?” “我的家人在这儿,我放心不下。”卢春玲说。 二慢的眼睛蒙上一层阴霾,晚上的虫鸣声很吵,她的呼吸声并不平稳。 “你想清楚就好。”最终,二慢给出这样的回应。 卢春玲惊讶于她的大度:“你不生气?” “我只是很担心你,”二慢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问,“你还好吗,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有人威胁你?” 卢春玲怯怯地自证:“我很好,没有人发现我们的事,没有人威胁我。” 她只是受了风寒,烧了这么多天,脑袋都要烧坏了。 “真的?” “是真的。你怎么会怀疑这个?”卢春玲的两颗大眼睛比葡萄还要好看。 二慢思考了片刻,然后自嘲一笑:“或许是我想多了,在我印象中,你不该是现在的样子。” 什么叫不该是现在的样子?可她们今天才第二次见面而已。 “我一直是这样啊……”在卢春玲的记忆中,她贤惠孝顺,善良懂事。 不对,她以前似乎确实不是这样的。她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好像有一群好朋友,大家一起在田野上跑跳,就在刘家村。 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之间发生了什么? 卢春玲的头被重锤敲打了似的,一跳一跳地钝痛。 “我知道人各有志,不勉强你和我一起陷入危险。”说到底,二慢的神情还是带着点失望,可她反过来安慰卢春玲,“但说起来,如果和我逃跑的话,我们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 她说:“就留在这里吧,这样很好,就算后悔,起码也有后悔的机会。” 那是卢春玲见二慢的最后一面。 再往后,她就只能看见一团大火,红彤彤的,火舌被周围的人群逼至中央,焰心在狂乱中舔舐那个斯文大方的短发身影。 肉香味从祭台上飘下来,不懂事的小孩子馋得流口水。 卢春玲也馋,她突然变得好饿好饿。 “呦呵,果实终于成熟了。”长满触手的家伙飘在卢春玲的眼睛里,对另一只眼睛说话。 另一条蛇游动在黑色深潭表面,尾巴甩出水花,它冷笑:“不容易啊,早该在几百年前就能成功的,如果你不添乱的话。” 越往祭台上走,风就越热烈。呼啸的狂风带着滚烫的温度,扑到卢春玲脸上,吹散了她的头发。 火光打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变成一片虚幻的橙红,卢春玲不怕热,她恍惚朦胧,只觉得自己的额头比任何火焰都要灼热。 被烧死的人好像不是二慢,或者说, 不止是二慢。 穿越遥远的时空,另一场火在卢春玲的身体里熊熊燃烧,久久不能熄灭。 某个人一生的经历如同走马灯般浮现在卢春玲眼前。 此刻的她不是被父母卖进刘家村的卢春玲,她的名字叫刘鹰。 刘鹰在十五岁之前,都以为自己是个男孩。 没有人教过她男女的分别,毕竟母亲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只留下父亲和她相依为命。 但这个问题很好分辨,因为她和女孩完全不一样,她和一群人比赛谁尿得远,还赢了。 十五岁生日那天,她腹痛不止,被父亲抱着去看了神婆。神婆说,她是个女孩。 多稀奇,她居然是个女孩,刘鹰有限的人生里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但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命运的转折突如其来,就在她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候,另一种人生的大门向她敞开。 刘鹰从此被困在一个男人家里。 从村长家的后院往外看,看不见金灿灿的田野,也没有嬉笑打闹的伙伴,只有四四方方的天。往日一起玩的朋友现在对她避之不及,见了面却喊她“后娘”。 刘家村依然有孩子们到处追逐跑跳,朋友们还是会结伴玩耍,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只有刘鹰,只有她的世界发生颠倒,只有她在骤然变化的牢笼里受惩罚。 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从男人变成了女人,她没有杀人放火,没有作奸犯科,为什么大家对待她的方式天差地别? 熊熊烈焰模糊了记忆,大火卷着长发,点点火星子飘在空中,女人的眼睛里染上了疯狂。 刘鹰和卢春玲的身世重叠在一起,让那个一直发着高热的女人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唯一相通的地方只有——苦,痛。 地面出现裂隙,地缝里爬出无数条拇指粗细的蛇,顺着卢春玲的裤腿向上攀爬,融合到她的头发里,为她披上一头黄发。 “孩子,还记得你是谁吗?” 卢春玲听见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真要思索起来的话,她是谁? 麦秸秆在噼里啪啦地燃烧。 卢春玲站到烈火中央,所有看热闹的嘴脸一览无余,刘家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周围,有说有笑。 祭台旁边一名黑纱掩面的男人发现了火中的异样,骇然挪步到她的前方,惊呼:“小鹰,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那人把自己捂成一块黑炭,但卢春玲还是能认出来,他好像是刘家村现在的村长。 不,不对。 在回忆中检索许久,卢春玲喊出他的另一个名字。 “鼻涕虫。” 鼻涕虫的眼泪冲破黑纱,在大火前却步。他的声音比以前老了许多许多,让人差点听不出来。 他哭着说:“我一直想见你,他们不让我见你。” 原来曾经的伙伴还能记得小鹰,只是迫于身份不能相见。 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当卢春玲重新回忆起童年的快乐时,眼底竟还会升起感触。 “只有你对我最好,你走之后,他们又开始欺负我。有时候我真的后悔,我好悔啊,”鼻涕虫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那副难受痛苦的样子不似作假,让人见了也同样难受。 他说:“要是当初能争取一下,我把你娶回家就好了。” 卢春玲单眉上挑,对这句话表示困惑。 她又听见儿时的朋友说: “到时候我在外挣钱,你为我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这种悲惨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他说:“我一定能照顾好你,不会让你受伤的。” 卢春玲把所有的感触都收回,嘴角越扬越高,最后笑出声来。 这是她今生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村长察觉到对方的冷漠,又不确定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你是小鹰对吧,你是谁?” “你是谁?” 卢春玲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出现。 她是卢春玲,不,她是刘鹰…… 不对,好像是二慢,是英花,是很多很多。 她是所有苦与痛的集合,是那些逃不掉的悔恨和熬过去的谎言,是冷眼旁观,是虚情假意,是荒诞怪异的规则,是无知与残忍结下的硕果。 她是——“姥娘”。 所有人都是她的女儿,她女儿的女儿。让苦痛永远地延续下去,荒诞在这片土地上肆意蔓延。 刘家村的土地越来越凝实,每一缕风都自然随意,这个世界的鱼腥味逐渐散去,空气开始清新起来,就像真正的刘家村。 卢修瑾把轮椅滚到人群里,兴奋地高呼:“对,就是这样!” 他指着那片冲上天际的火焰,叫着:“哈哈哈哈你快看,那怪物疯了,开始发疯了哈哈哈哈……” 蛇精看他的眼神和看疯子没什么两样。 它的尾巴贴在地面,平稳的土地带给它极大的安全感,蛇精说:“确实,她几乎已经是神的傀儡,我们快要成功了。” 它停顿了一下:“可为什么我心里空荡荡的……” 这是危险的预兆,还是别的什么?蛇精没有想明白。 卢春玲眼睛里的两个怪物似乎关系不太好,这种时候也不忘吵架。 触手卷曲的怪物斥责道:“要不是你非要和我打,我们怎么会在这种鬼地方一同沉眠?” 大蛇也不甘示弱:“要不是你不服输,我们也不至于弄丢了上一个傀儡!” “不过,这么长时间了,那个刘秀樱去了哪里?” “管他做什么,反正我们有了一个新的身躯,不是吗?” “我们终于能出去了,还是以神的身份,没错吧。” “只要让卢春玲完全变成傀儡。我们就差一点点,不对,我们已经成功了!!!” 两个怪物同时熄火,在虚空幻化出一个黄发女人的模样。 它们面对卢春玲,慈爱地问: “孩子,告诉我,你是谁?” 卢春玲完全被那两个东西吸引,她的目光落在虚空,马上回答:“我是……” “是黄皮姥姥……”卢春玲怯怯的,有些不确定,“是吗?” 大蛇喜笑颜开:“是啊,没错,你是黄皮姥姥。是这个世界上最乖,最听话的孩子。” 卢春玲长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太好了,你们都不知道有多好,谁都不懂到底有多好。 她是黄皮姥姥,她是姥娘,也就是说…… 二慢焦黑干枯的尸体缓缓转动头颅,穿着嫁衣的英花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蛇爱梅和卢修瑾的身体失去控制,脖子僵硬地扭动。 空中的乌鸦忘记摆动翅膀,跌落到地上。 村长的脸上浮现出和卢春玲同样的舒心微笑。所有走路的,坐着的,看热闹的,闲聊的村民都停下,转动眼珠和脖子,目光集中在同一点。 玲纳出现在所有人的眼睛里,抢占意识,从各种高的、矮的、偏的、正中央的角度看见自己的身影。 她看见自己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和空气对话: “太好了,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 “现在,轮到你了。”! 第 64 章 怀孕 “轮到你了。” 大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轻蔑,而是出现了片刻恍惚。 它把目光放到身边的怪物身上,陷入回忆。 很久以前,一条蛇为了探求未知的虚空中隐藏的神秘力量,特地来到刘家村,寻找那位诡异的天外来客。 两个家伙一见面就打起来,它们的能力同出一源,争斗难分你我,最终却因承受不住愈加庞大的力量而双双沉睡在水底。 为了重见天日,它们选择寻找适合的傀儡来承载力量。 第一次,它们化作神棍的药粉,在人们的愚昧中滋养疯狂,第一次通过血脉的力量向后代发出指令,借用贪欲来愚弄猎物。 它们的计策非常成功。大蛇的后代成功把人带到水底,那人成功上钩进入它们安排的故事,成功完成所有指令,成功变成它们的傀儡。 成功,成功,成功,多少个成功之后,面前的女人已经如案板上的鱼,只等它们刮鳞剔骨。 这两个家伙暂时停止了它们持续多年的争执,同时垂涎起来。 接着,它们听见,那个乖乖听话的傀儡开口说: “现在轮到你了。” 大蛇的热情还未消退,灵魂就被这句话短暂地拉扯了一下。 它小的时候,也曾看见过两个人类小孩子玩捉迷藏。 其中一个负责抓的,累得满头大汗,跑遍了各个角落终于抓住另一个人的小辫子,拍着小手欢笑说:“该你啦!轮到你啦!” 什么叫做“轮到你了”? 她说自己已经实现了它们的愿望,现在轮到它们实现她的愿望了? 空中的两道虚影没有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它们甚至觉得诡异。 一个小小人类,说自己实现了神的愿望,提出要和神攻守易位。简直闻所未闻。 直到那条虚幻中的蛇用尾巴紧紧缠住自己的脑袋,发出惨叫:“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在场的人才发现事情不对。 蛇精和徐修瑾的头无法移动,被迫注视着这场没有鲜血的打斗。他们的眼睛干涩,流出泪水,眼球血丝密布却闭合不了,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大蛇一个生物在惨叫。 它的脑海中升起一阵撕裂的疼,自我意识被撕扯,侵吞,它甚至感到有新的东西诞生在它的头脑中。 诞生? 不是小小的精神烙印或者污染,而是一个活的,有意识的东西,正在降生……在它的脑海中降生??太荒谬了…… “是她的神力。”怪物对此早有了解,尽管它的触手也因痛楚而蜷缩成小卷,但它的语气并不意外,“很久没见过这种力量了,啊,还是我熟悉的味道,虽然不太守规矩。” 大蛇叫道:“她不是卢春玲!” “准确的说,她不是人类。”怪物补充,“忍一忍,可能会有点痛。” “疼,真的疼啊啊啊!”大蛇发出尖利的啸音。 属于蛇的瞳仁竖成一条,它仅存的理智在两个怪物之间来回转动。 ?想看糖心柿子写的《十胎好孕,但克系》第 64 章 怀孕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啊啊——你害我!你们分明来自同一个地方,你们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联手?” 卢春玲,不,玲纳的触手终于冲破皮肤,在她恬静的脸庞周围舞蹈。獠牙丛生的模样和空中那只怪物如出一辙。 她歪着耳朵偷听那两个东西讲话。 怪物波澜不惊:“你最好不要提这件事,那不会起到任何效果。” “怎么可能!就算不是,你也绝对和她有些关系。我们妖精遇到同类都不会痛下杀手,你们难道不是同乡?” 怪物勉强算得上脸部的位置露出些许思索:“或许你不了解她是个什么东西。” 大蛇的瞳仁竖着:“你们果然认识!” 双方的谈话中,玲纳慢悠悠地插了一句:“它并不认识我。” 她笑了,甩动着和那个怪物一样的触手:“就像我不认识你一样。哪怕不认识,我还不了解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 侵占感官,侵占意识,玲纳又换了一个视角看自己。她抬起怪物的触须,放进它自己的嘴里嚼着。 她代替它来牵扯嘴边的肌肉,就这样在一只丑陋的怪章鱼身上笑了笑。 她是什么东西啊,她不是妖精,也不是人类,没有正常人所具有的善恶观和亲疏远近,只会凭借本能趋近痛楚、疯狂、怪诞。根本不需要了解,她笃定那个怪物也一定如此。 怪物的精神世界被占据,精神逃窜,从触手末端重新冒出一个头脸来。 它用粗哑的声音:“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孩子,你太急了,怎么比这条蛇都急?” 但刚说完这句话,那支触手的意识就又被玲纳占据,它只好又往其它触手上逃。 怪物的獠牙聚不齐两排牙床,发声的时候叮当哐啷乱响,它埋怨:“刚得到力量就迫不及待调动神力,准备在神的身上繁衍,太心急了。要是你进阶以后说不定还有可能。” 怪物的精神比蛇更加滑不溜手,玲纳的意识向那条触手末端冲去,可熟悉的头脸又从别的地方冒出来,无法从内部捉住。 大蛇的尖叫声在周围回荡,它贴心地将自己受到的痛楚通过音量散播开来,让所有人都能体会。 怪物的面容皱成一团,告诫大蛇:“别那么失态,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失败。而且,我们即将成功。” 大蛇的眼泪和鼻涕混合在一起,绝望道:“真的吗,那是什么意思?” 怪物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谁能说她不是树上结出来的果子。” 玲纳还未表态,大蛇就先在疼痛中迷茫:“是这样吗…” 又在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了,玲纳摇头微笑。 她对付同类有一个经验,那就是,永远不要听它们说话。 任何顺从或者蓄意反对都没有任何意义。这群疯子的话语里充满了偏执的引导和危险 诱惑,无论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只要开始思考,就已经落入了陷阱。 当它们开口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要听。 玲纳的意识回到本体,环视四周。 其实说起来,这周围的一切都还算可以,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郁丰富的味道。玲纳以卢春玲的身份饿了一段时间,不管是人类的饭菜还是眼前的食物,她都没有吃到几口。 好难过,难过得眼泪都从嘴里流出来了。 一条条触手开始向各个方向延伸,张开大口。 村长,嘎嘣。 神婆,嘎嘣。 瞎子,嘎嘣。 刘生财,嘎嘣。 所有村民,嘎巴嘎巴嘎巴…… 虚幻的世界逐渐以被消化掉的方式崩塌,这使顽固停留在原地的东西显得更加珍贵。 一个哀求:“快把我脑子里的东西拿走啊啊啊——” 另一个却激动:“既然抓不到我,你无法在我身上完成荒谬绝伦的繁衍构想,那就只能用最熟悉的方法吞吃掉我们,让我们合为一体。” “这样的话,你吃掉我或者我吃掉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玲纳收回在它们意识中诞生的力量。她现在还不能在它们身上分娩,好像少了一步……没错,还没有怀孕,果然她刚刚有些心急。 看来还是要直接吃掉才行。 她的触手逼近,口器中的粘液滴落到蛇和怪物的身上,等到虚空中的东西因为疼痛而凝成实体,她开始放心大胆地张嘴,咀嚼。 大蛇的脑袋骤然放松,脑袋里的东西生不出来,又缩了回去。可它还没松一口气,痛楚就换了一种方式,重新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传来。 大蛇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蛇皮和肉分离,骨头被嚼碎,那团刚从痛楚中释放的灵魂重新进入地狱。 嘎嘣。 怪物在玲纳的牙齿缝里探出头,它的身体正在渐渐被碾碎,它的声音却越来越兴奋: “终于要吃掉我了吗?太好了,让我们融为一体,一起踏入下一个境界……” 嘎嘣嘎嘣。 “……哈哈!我敢说我们会融合得完美…无缺……” 玲纳用餐开始不久,这个世界的天就黑了。 河水浑浊,泥沙倒灌,沉在水底的村子被激流掩埋。幽绿色的水底,只剩一具白骨出现在她的眼前。 骨架七零八落,其中几片碎骨头被她咀嚼着,香香脆脆,吃起来十分过瘾。 原来姥娘说过的怪物遗骸被埋藏在这里。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埋下一具怪物尸体,会长出什么?”玲纳面对一地残羹剩饭,独自喃喃。 但身边的一句惊呼,打断了她的思考: “玲纳?你还是你吗?” 玲纳看过去,一条蛇弓着身子蜿蜒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神的力量怎么能就这么吃下去,它们会不会在身体里复苏?你还是玲纳……吧。” 玲纳饶有兴趣地转过头,展露出一张干干净的脸孔??[,皮肤白皙,没有沾上一丝血肉。 蛇精被那张脸吓了一跳,尾巴颤动着后退,却听见玲纳问: “你说我是什么?” 蛇精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甜滋滋地说: “是神啊。” 不论她是玲纳还是别的东西,都是神,神的权力在让渡,祂的气息正在覆盖这片大地。 蛇精贴近玲纳,痴迷地舔舐玲纳的气息,尾巴一圈圈环绕纠缠,松松垮垮搭在玲纳身上。 玲纳就扬起唇角,温柔地看着它。 经历刚刚这一遭,玲纳的头发散落开。她把那条蛇变细变小,小到可以窝在手心里的程度,然后捏住它的尾巴,在自己的发丝上打了个结。 水底,一个女人悠闲的漫步。 她用带黑纹的蛇样头绳绑着头发,背后七条长着獠牙的粗壮触手,水波化作她的裙摆,鱼群为她颂歌。 她停下脚步,用其中一条触手挠了挠后背——扑棱棱两下,肩胛处某样东西迅速生长,舒展出一对短短的肉翅。 肉翅呈黑褐色,内里的细小绒毛看起来湿漉漉的,但翅膀只有半条手臂那么长,外表面的鳞片稀疏,尚未发育完全。 玲纳的小腹微凸,里面包裹着这次收获的果实,由于这一次摄入过量,所以需要再吃些甜点消化消化。 她的目光看向哪里,哪里就惊起一片战栗。 这样的身影,任谁看见都会惊呼神祇。 但躲在一旁的人类修士却胆大妄为地指出:“神的眼睛,也会变成竖瞳吗?” 玲纳听到这句话,用细成一条缝的瞳仁看他,上前嗅了嗅。不香,甚至有点臭。 “你怎么还没死?”玲纳歪头疑惑。 这是玲纳接触到的第一个修士,他很奇怪。不管发生什么离奇的事情都固执地按照自己的观念来理解,精神世界上了锁似的,完全不被玲纳侵蚀。 那叫什么来着……道心? 是不会被污染,还是早已经受到了污染? 徐修瑾也想知道,这个怪物为什么还不杀死他。 更重要的是,这怪物为什么还不死! 玲纳把他拉拽过来,掰开他的眼睛和牙齿,仔细观察:“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刘家村平时的模样,你却没有发觉任何不对。” “难道说,这样的世界对你来说完全正常?” 徐修瑾象征性抵抗了一下:“当然不正常。” 他撇过头:“刘家村的村民愚昧无知,整个村子肮脏龌龊,我不是聋子瞎子,我能看见。” “但那并不是所有人的错。”他强硬地补充,“只是你的见识太少,才会对一个小村子如此严苛。人世广阔,角落里总会有几只老鼠,我才不会因此将人间定为蛇鼠的故乡。” 玲纳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像是:修士们生活的世界太过美好,让他不管经历多少阴暗都足以保持道心。 “外面不是这样?”玲纳仰头,眯眼俯视他。 他说:绝顶山上女弟子无数,神女坐殿前,人人学有所得,顺心遂愿。 ?糖心柿子提醒您《十胎好孕,但克系》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而你困在这方寸之地,蒙昧无知,只因为区区几个乡村妇人而怨恨人间。” “可笑。” 原来是这样……玲纳明白了,蛮有趣。 他不是妖精,所以妖的善恶无足轻重。他不是村民,所以一个小村子的蛇鼠无关紧要。他不是女人,所以她们的生死不值一提。 “你千里迢迢来陪我玩,我很开心。”玲纳说。 徐修瑾的耳廓炸起一圈茸毛:“你又要做什么。” “送你一个礼物。” 徐修瑾眉心一拧,正要质疑。 他一个用力,居然就这么站了起来。 站得很稳,非常稳,就算五个人来推都不会倒下。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的脚,和自己的脚,和自己的脚脚脚脚脚脚脚…… “哇,看你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只妖精呢,”玲纳俯身过去,用触手上的吸盘捧起他惨白的脸,“之前问你的问题,我决定亲眼看看答案。” “如果人类找妖精的麻烦,妖究竟能不能害人?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了。” 徐修瑾没有大喊大叫,他缓和几息之后就尝试着开始走路。当大脑想要往前的时候,他的左脚分成了五个方向,右脚裂成了八个。 徐修瑾又把脚收回来。 他曾经眼睁睁看着卢春玲堕入地狱,已经在心里悄悄庆贺过。 那是自诩正直的徐修瑾第一次承认自己的阴暗。哪怕卢春玲的遭遇确实无辜可怜,但只要卢春玲醒不过来,只要这个怪物消失,就没有人会知道他徐修瑾遭遇了什么。待师长发觉不对找上门来,将他带回山门,他依然会是绝顶山当代第一天才,前途不可限量。 本以为这怪物已经插翅难逃,没想到却等来这样的结果。 徐修瑾一直在奇怪,这个怪物明明已经掉进那个奇怪神祇的陷阱,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现在他知道了。 “要不要好好思考一下,如果别人问你是什么种类的妖精,你要怎么回答?”玲纳的笑容开始放肆,冲破了什么界限似的,比之前更加欢快。 “人精,脚精,足精?” 玲纳真心替他高兴。 徐修瑾平静地接受着神的恩赐,甚至内心隐隐对玲纳的力量产生渴求,他发现,玲纳并不是没受到影响,并不是没有变化—— 她变得更加恶劣了。 村外,阵法剧烈震动,要不是修士又在外面布置了一层反阵,恐怕此刻都不止地动山摇。 绝顶山修士和一群妖精都盯着阵眼的位置,在发生震动的第一时间行动。 刚开始时,绝顶山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长老感受到阵法的异动,匆匆去查看,却和一个弟子迎面相撞。 一长老停下来骂:“山门是不是要亡了?让你连尊长都看不见,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弟子哭丧着脸:“长老,出事了!” “好好回话,几位长老都在,还能出什么大事。难不成还能是妖精攻上绝顶山了?” 一长老真开始思索,现在几大长老都在此处解救伴生神童,山门中还剩谁来着?对了,山门里还有个闭关多年的化神期大长老,就算那些妖精去了也是有去无回。 没想到弟子的神情更加愁苦:“不是啊长老,妖精没有打上绝顶山,它们……” “既然如此,要记得你可是绝顶山修士,”一长老沉着脸敲打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礼节,好好说话。” 那弟子急得抓耳挠腮,终于磕磕绊绊地说出来:“启禀长老,北边出现大量鬣狗妖精进攻,导致阵法破损,它们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一长老一惊:“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早说!” 弟子有口难言,事情拖到现在已经不用他开口了,一长老一扭头就能看见。 乌泱泱一大片棕黄色从北边奔跃而来,样貌像长满斑点的凸嘴小头猴子,乍一看还以为一群恶鬼用四肢在地上爬。 除了鬣狗之外,还有数不清的鸟雀、蛇虫、混入其中的野猫野鼠……妖精们倾巢而出。 一长老揪住那弟子的衣领:“掌门呢?其他长老呢?人呢,都去哪儿了!” “我刚想说此事,那群妖精一定早有预谋,掌门被引到了另一边,也遇到了埋伏!” 计划如此周密,兵分两路来袭,一长老更加咬牙切齿:“可恨,我就知道是它们搞的鬼。它们到底从哪里听到的消息,竟然对伴生神童如此关注?” 掌门被它们拖住,现在此地只剩一直守着阵法的左右两位长老,和最关心徐修瑾的一长老。 眼见那群妖精马上就要攻过来,再看看即将破裂的阵法,一长老迅速向阵眼飞奔而去。 阵法周围的绝顶山弟子方寸大乱,左长老和右长老离开了原本镇守的位置,决定率先上前迎敌,鼓舞士气。 一长老一边指导一边穿过慌乱的人群,光是摔倒的弟子他就扶起来七八个,但这批普通弟子还是如同一盘散沙,根本聚不起来。 一长老心道不妙。 所有人都在忙着抓妖,忙着拼命,无暇思考其它,只有他还惦记着一件重要的事。 “众弟子随我一起,护卫左右长老破阵!等到破阵以后再抓妖!” 一长老吼了两声,效果显著,倒是有几个弟子主动往前进了进。 可掌门那边的援军迟迟不来,左右长老已经被鬣狗拖住,分身乏术。 阵法好不容易才震颤一次,要是没有左长老和右长老高深的阵法造诣来破解,时机可就要错过了! 这次错过,下次可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哇!伴生神童恐怕都在里面熬成人干了! 一长老一咬牙,虽然他对阵法只是一 知半解,但危急时刻,有总比没有要好。他硬着头皮顶上去,用自己此生最大的热情来研究那些复杂的符文咒语。 好像能看懂,又好像看不懂,凑合改一改吧。 短短几息的时间,一长老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妖精群里,野猫一个翻身跳跃,灵巧地从战斗中抽身。 它疾驰了一小段路,仰头问天上盘旋的黑鸦:“那边怎么样?抢到手没有。” 黑鸦停在野猫脊背上:还没,讨厌的人类,设置的阵法太过周密,我们攻破一层之后居然还有一层!∵∵[” “而且完全嗅不到矿脉的气息,他们人类到底怎么做到的?”另一只黑鸦补充。 野猫竖着尾巴:“呵,那群修士,嘴上说着对身外之物不在意,没想到把矿脉藏得这么严实。矿脉的消息究竟是谁透露给他们的?我要把那个内奸撕碎!” 黑鸦:“急死我了,可是晶玉矿脉到底藏在哪里?” 野猫在原地踱步转圈圈,前爪停顿了一下:“不行,我要亲自去一趟,把东西抢过来。” 野猫小巧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妖精浪潮中,一溜烟就消失不见。 它身姿矫健,在人类和妖精的危险打斗之中如履平地,迅速穿过阵地,到达阵法的最中心。 这里的绝顶山弟子都跑去前线了,只剩一个人类远离人群,就算憋的脸红脖子粗,也要独自扛着一整个阵法。 找到了! 野猫的前肢优雅迈步,在那个人类身边转圈试探。 一双湖绿色的眼睛,瞪圆了,不可思议地质问:“你们人类怎么什么都要抢?” 一长老拧着眉头:“本来就是我们的,为什么不抢?” 怎么能用“抢”这个字,他堂堂绝顶山长老,前来解救山门的天才弟子,天经地义! 和这帮妖精有什么关系? 野猫的胡子炸开,脊背上的毛竖起来: “你是不是以为世间所有东西都属于人类,我今天就告诉你,这里面的东西,属于我们妖精!” 一长老:“什么?” 一长老咬牙:“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说的。” 真是一群野蛮的妖精,一长老冷笑:“果然是畜生,连这都要抢。” 他召唤出自己的法器,准备消灭掉这只碍眼的畜生。 野猫亮出锋利的爪子,一长老的法术在指尖流转灵光。 阵法的颤动越来越激烈,周围打得昏天黑地,只顾你死我活,无法分心观察阵眼的形势。 也没有人发现,在某一瞬间,阵法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晃动,破阵的时机已经过去,阵法重新变得固若金汤。 只是一人一猫两道身影,忽闪一下,消失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战场上,某只鬣狗突然停下来沉思,问旁边的弟兄:“好奇怪,刚刚是不是有猫叫了一声?” 另一只鬣狗嘲笑它:“这里这么多猫,个个都不是哑巴,叫一声怎么了,哪里奇怪?” “也是,嘿嘿。” 喵——!!! 一长老的身影出现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上,他环顾一圈,意识到这里约莫是伴生神童的任务地,刘家村。 费劲折腾了这么久,阵法居然没破,还把他吸了进来。 罢了,差别不大,只要他进来了,一切困难自可迎刃而解。 一长老闭上眼睛感受这里的气息,试着从中找到伴生神童的气息,那很好分辨,是一种极为纯净精粹的法力。 半晌,他睁眼,疑惑道:“徐修瑾呢?”! 第 65 章 祂诞生了 天边烟雾弥漫,从刘家村的小路向上望,只能看见一片灰蒙蒙。 玲纳的双脚刚踏在土地上,就感觉到自己的腹部好像出现了微弱的跳动。 她低下头,抚摸上去,里面的东西又在手心里跳了几下,越来越剧烈,迫不及待要冲出来似的。 刚吃了一顿大餐,还没有完全消化,就急着要分娩。 是谁为她送来了最后一道甜点? 玲纳的目光穿过村中的小路和房屋,望向晒麦场的位置。 祭台那边升起了烟,空气中都是一股呛人的燃烧干草的味道,村里看不见有人走动,但目视的方向有人声和鼓乐传来。 她才多长时间不在这里,刘家村又在审判谁呢? 严肃的祭祀氛围,村民把祭台团团围住,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一副表情,看向同一个角度。 大家的目光聚集于被束缚在祭台上的身影。那人蒙着黑纱,被捆在木架上,慌张地向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周尔曼身穿彩衣,站在祭台正前方,厉声问: “自从村长得了怪病之后,就一直躲着不见人,谁知道黑纱底下蒙着的是人还是妖?” 底下村民也都说不出来村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吵吵嚷嚷的人群中,竟然还有人为村长说话: “因为村长生病,你就要把他送上祭台?自从你成为神的眷属接管刘家村之后,就处处针对村长,这么迫不及待吗?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你这么做就不怕叫人寒心!” 周尔曼准确找到了说话人的身影。 跛脚,身后停着一架木板车,是黄麻子。 周尔曼继续面向所有村民:“村长的真面目,有谁见过?” 没等回答,她就三两步走上祭台,一把扯下村长身上的黑纱。 底下一片哗然,有小孩子哇得一下哭出了声。 “那是什么东西,好恶心。” “肯定是妖精,反正不是人。” “啊?那赶快杀了啊,怎么能让这种东西留在刘家村?”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原本熟悉的人变成这副模样,惹得群情激愤。这下,连黄麻子也不敢贸然开口。 祭台上那个皮肉松垮到垂下来的东西却不愿认命,他用苍老的声音辩解:“我真是村长,我只是生病,这是一种怪病,我怕吓到大家……” 村长这么多年在刘家村,也不是全然没有威信。 几个护卫队的小伙子,抱着孩子为他求情:“万一村长真是生了怪病,不是被妖精附身,那该多可怜啊。” “那你说咋办?反正妖精肯定不能留在刘家村。” 小伙子灵光一闪:“我想到一个办法,把他交给姥娘处置!” “姥娘不在,姥娘是不是离开村子了,这几天都没看见姥娘……” “不是还有一个方法吗,把他送进姥娘庙不就好了 !” 村长和黄麻子同时面色一松。 ?本作者糖心柿子提醒您《十胎好孕,但克系》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村长道:“好,好,就这么办,我相信姥娘一定会为我洗清冤屈!” 姥娘庙嘛,对那群女人来说是狼窝虎穴,但对他来说,不就和回家一样?说起来,自从纸人消失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姥娘庙了。 那张下垂到肚皮上的老脸陷入回忆,竟然露出一丝庆幸来。 周尔曼低头笑了笑,答应他说:“好,可以。” 一队伍的徒弟等着她下令,准备跳神。 黄麻子抢先制止道:“等等!临走之前,我要和他说两句话。” 周尔曼扬起下巴,示意他随便。 黄麻子跳上祭台,为这位老朋友拭去好不容易才流出来的眼泪: “你哭什么,不是去姥娘庙吗,你死不了!” 村长苦闷道:“可我要怎么出来?一旦出来,她们岂不是又要杀我一遍” 黄麻子:“还有我在呢。对了,你的法器在哪里?你先进去躲一躲,我会救你的,只要你把藏着的法器给我。” 那个据说比铜铃铛还要厉害的法器……早已经被进入刘家村的修士给弄坏了。 村长刚想说实话,就对上了黄麻子的眼睛。 冷漠,阴狠,闪动着贪婪的亮光。 村长目光微动,点了点头说:“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在哪里。” 彩带飘扬,各种乐器吹吹打打成熟悉而诡异的调子,所有人都垂下头,虔心向姥娘祈祷。 最后,村长扛不住那个虚无缥缈的神话带来的压力,竟也向姥娘忏悔起来。 “小鹰啊小鹰,千万别怪我。我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黄皮姥姥,我知道神棍骗了你爹,可我早就已经告诉他了!害你的人不是我,我是真心想娶你回家的!” “要怪的话,就怪你爹吧……”他唇边还剩这一句话。 带着就算进姥娘庙也没事的信心,那个老得不成样子的身影,连同他的声音一起消失在祭台上。 与此同时,林间小屋。 姥娘虚浮在空中的影子抬头看了一眼,对眼前的人唤道:“爹,我回来了。” 伏在桌案上的木匠并没有如往常一样雕刻摆件,而是拿了一块干净的湿布,细细擦拭一块牌位。 黄皮姥姥的牌位。 他把桌上的杂物都清理干净,为姥娘的牌位腾出地方,在摆上两盘精致的贡品。 木匠擦着擦着,忽然一滴泪落在牌位上,声音喑哑:“小鹰,都是爹的错,爹好想你。” “我也想你呢。”姥娘飘在他身边,用模糊的指头为他擦眼泪。 木匠望着虚空,眼神无法聚焦,他一点一点念叨:“这么多年,我几次三番移动房子,在林子里找合适的地方住,位置越来越深,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知道,我看见了,从你的回忆里。”姥娘说。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我的小鹰最喜欢热闹了,喜欢和 一群朋友到处玩。你一个人待在神庙里,该多孤独啊,是不是经常偷偷哭鼻子?不怕,爹在呢,一直陪着你呢。” “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小小的一团,全身都是粉红色的,太可爱了。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用这辈子来疼你、爱你。” “看见你被送上祭台的时候,爹心里不知道有多疼。我可怜的孩子就要被活活烧死,哪个当爹的能忍受这种屈辱?” 木匠痛苦地捶打自己的胸膛,涕泗横流:“要是爹当初没有轻信那神棍的话,没有给你喝那包药粉就好了。或许你现在还能陪在我身边,让我多看一眼,给我擦擦眼泪也好啊。” “哦,我可怜的孩子,爹最喜欢你了。” 姥娘又伸出虚幻的手,为他擦拭着脸庞。 她现在只是一个父亲膝下的孩子,不是什么刘家村的古怪神祇。 木匠絮絮叨叨,从小鹰出生讲到成神,不停地念:“要是你还活着,该有多好啊。要是你在我身边,我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都不知道会有多幸福。” 姥娘顺着他的回忆,在自己牌位前看见了很多很多。 她点头附和:“对啊,要是当初你没有杀死娘,我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人,该多好。” 她全都看见了,在木匠的回忆里。她看见自己刚出生的时候,躺在未见过面的娘亲怀抱里哇哇大哭。 她看见娘掀开了襁褓,愁容满面:“这孩子太可怕了,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我就说我们会遭报应的!” 可是爹却摸着婴儿的小脸坚定道:“嫁不出去刚好,就当男孩养在我身边。以后我亲自照顾她,我养她一辈子。” 娘把他的手打开,不敢置信地看他:“你疯了吗,这是你亲生女儿!” 爹掐住娘的脖子:“我生了她,她就是我的!老子给她一条命,她还回来,多公平!谁敢说不对!” 刘鹰看不见父亲的神情,只能看见她娘涨紫的脸和额头上爆出来的青筋。 那双惊恐害怕的眼睛凸出来,到死也没有闭上。 哦,原来是这样,姥娘笑道:“爹,你可真喜欢我啊。” 姥娘依然陪在木匠身边,听他对着牌位诉说自己狰狞畸变的爱意。有那一瞬间,她发现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爱与温暖。 屋顶的木头缝里,一双孩童的眼睛看见了一切。 那孩子晃悠着手上的人腿,腼腆地翻下屋顶,跳到地面。 “我就说刘家村每一个角落都能结出苦痛的果实,但我们该走了。”恶子说,“我马上就要生了。” 真的是马上,根本等不了多久。她的本体争分夺秒,正在赶往祭台…… “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烧死?” 刚刚送走村长,周尔曼就听见这样一句奇怪的话。 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玲纳扫视一圈,又问:“还有英华呢,她有没有嫁给那个……” 说到一半,玲纳的目光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两个世界在她的眼睛里融合,祭台上的火焰渐渐熄灭,幻境里那具焦黑的尸体皮肤充盈起来,重新染上颜色。 再转身,穿着五彩衣的周尔曼就弯着眼睛,说:“英华在家种青蛙呢,一切都好,我们都很好。” 痛苦的香味从周尔曼手上散发出。 她向着玲纳的方向走来。 发财树在她脚边破土而出,小芽越长越大,枝繁叶茂,最后结出鲜红跳动着的果子。 她摘下一颗,献给玲纳: “欢迎回来。” 于是,在这个烟灰弥漫的好天气里,玲纳诞生了。 英华感应到玲纳的召唤,顾不上穿鞋就推开家门跑了出去,她拼命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赶,却还是没赶上那一刻。 半路,英华的心脏突然漏了一拍。 她擦了擦自己的汗,立定在原地,只在记录本上写下一句简短的话: 今天,祂正式诞生了。! 第 66 章 十胎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天边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一道黑影,遮天蔽日,让大地失去了光彩。不少人仰头观察,猜测是不是要变天了,乌云压过来了。但如果是乌云的话,也太过凝实了点。 绝顶山的小弟子胆子大,盯着天上的黑影一直看,竟然从黑影移动的轮廓中看出了名道,那似乎是……一条鱼尾巴? “神迹,一定是神迹。” 没有其它解释,一条巨大的鱼在天上游泳,却没有半点妖气,这种情况只有神才能解释! 绝顶山掌门和妖族激战的时刻,双方都看到了上空的异象,伴随着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心悸。 大家都迅速移开眼睛,只有刚入门的炼气期小修士不懂得闪避,盯着异象不肯撒眼,结果当场就昏倒在地。 绝顶山负责占卜天象的龟壳长老刚好也在,他急急忙忙展开自己的占卜用具,但还未施展卜术,他忽然浑身抽搐,翻起白眼。 掌门撑起他的后背,为他注入灵力缓一缓。 待他醒来之后,问:“你刚刚卜算的什么?” “还未曾卜算,只是有个想法,”龟壳长老迷糊着眼睛,“我想要算出伴生神童此刻的遭遇。” 掌门听后大怒:“糊涂,几位长老早就怀疑伴生神童此劫与神有关,你怎敢随意卜算!不要命了吗!” “是我太着急了。”龟壳长老语气疲惫。 “也罢,你算到了什么?” “似乎是恐惧?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龟壳长老捂着心脏,他并不确定,“让人心脏僵硬,手脚发软,如同中毒一般。是人类无法承受的恐惧。” 三长老听完之后若有所思:“你说的这是不是有点像……” “像是窥探到了天机。”一个戴眼镜的小徒弟凑过来,说出别人不敢说的话。 掌门沉默许久:“先撤退,这里有诈。若真的是神,这便是神的警告。若阵法里的是妖精,那就是妖精的陷阱。” 大家偷偷交换眼神。 眼睛徒弟抢先说:“就这样放弃伴生神童吗?而且一长老也不见了,肯定也是被妖精抓走了。” 龟壳长老急急把他推开:“哎呀,现在着急这个干什么!说不定一长老已经找到伴生神童了,他一直对徐修瑾多加照顾,从小疼爱,肯定会把他平安带回来的。” 三长老看了一圈,站出来:“你们先走,我一个人留下。” 掌门又把他按回去:“你先等等,你的修为不够,还是请两位元婴期长老,左长老和右长老留下看守。就算那妖精真有埋伏,一位长老也能挡一挡。” 左右一位长老不在,掌门叮嘱报信人:“最重要的是,如果伴生神童破阵而出,一定要注意他的状态,还有他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情和人。” “掌门怀疑不是妖精搞的鬼?”三长老问。 “就像你一开始说的那样,不排除另外的可能。”掌门的眼眸 闪过一丝亮光,“伴生神童这个身份很微妙,灾难与气运相伴而生,要是他带来灾难,那便驱逐。” “如果正相反呢?” “哪有那么容易,”掌门笑道,“或许是灾难的漂亮伪装呢。” 在妖精赶到阵眼的时候,野猫和一长老早已齐齐失去了踪影。 领头的鬣狗怒骂:“我就知道那群人类一定会耍阴招!不仅抓走了老猫,还搞出这么大一个异象,肯定是陷阱!” 一只田鼠跑到鬣狗的背上,抓住它棕黄的毛发,拍了拍。 田鼠说:“别慌,人类阴险可恶,但我们也不傻。” “也是,”鬣狗抬起头,兴奋道,“你和老猫的布置简直天衣无缝,人类肯定想不到那里是我们的休憩地。” 田鼠爬上狗头,遥望战况:“据我观察,人类的动向很乱,他们好像也丢了一个重要人物……我们有捡到人类吗?” “绝对没有!说不定是那个人自己逃跑的,他们还恶人先告状,反过来找我们的麻烦。”鬣狗越说越恨。 “无碍,既然他们在找人,咱们就跟在后面抢。刚好老祖在寨子里待烦了……这次就算找不到矿脉,也得给老祖送点东西去。” 鬣狗啧啧称奇:“你在那里待久了,还真像寨子里的人类。” “就是不知道老猫怎么样了,还活着没。” “想什么呢,它又不是脆弱的人类,它绝对死不了。” …… 一只野猫出现在河边。 这只猫以一副攻击的姿势落地,气势汹汹地要找某个人类打架,但看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影。 黑色的瞳孔填充满整个眼眶,野猫的胡子晃动。 它低吼了一声:“终于来对了地方。” “果然有晶玉的气息,虽然微弱。”它满足地深吸一口气,转动脖子的同时到处嗅闻,“所以……晶玉矿脉在哪里?” 野猫的爪印出现在泥土地上,印出一朵朵梅花。 它低着头拼命嗅闻,那晶玉的气息却像布了迷阵一样,找不到具体位置。 绷紧了尾巴往村里走,它直觉某一户不太对劲,准备亮出本事震慑一下人类,盘问出晶玉的线索。 刚进门两步,它的视线就自动升高。 英华揪着猫的后脖颈把猫提起来:“哪里出现的野猫,怪肥的。” 一条蛇爬到她身边吐信子:“你最好放下它,小心它咬你。” “一只猫而已,咬就咬了。”英华不在意,还把猫儿紧紧抱在怀里。 蛇精甩了甩细细的尾巴梢:“啧,你自己不惜命,那我可先出去躲躲,记得留意屋子里的动静。” 它走后,英华就蹲在原地抚摸小猫一身的皮毛,摸到一手的顺滑温软。 她软声软语地:“小猫,你饿不饿,有没有受伤呀?” 英华抱着猫咪检查了一圈,发现这猫只是看起来肥,其实身上的肉很紧实,阳光让流畅的线条显露出来 ,扎扎实实全是筋肉。 英华越看越感叹:“哇,小猫,这么厉害啊,你在猫群里肯定是一把手。” 她本想去拿点青蛙干来喂猫,视线却偶然地被那双湖绿色眼睛所吸引。 高傲,审视,一动不动。 当她在观察猫咪的时候,那只猫也在看她。 英华迅速把猫丢开,后退两步。 英华厉声问:“你是谁?” 野猫轻巧地借力反跳,追到英华面前口吐人言:“你们把晶玉矿脉藏到哪里了,还不速速说出来,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你想干什么?” 野猫嫌弃她听不懂人话:“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想找到晶玉矿脉,这对妖精有多重要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人类还真是贪婪。” 英华皱眉重复:“晶玉矿脉?” 野猫懒得废话,露出利爪划破空气,轰地一声,西屋侧墙倒塌,激起一圈烟尘。 尘土还未散去,野猫迈着优雅的步伐向一团灰尘中走去。它的前爪没有落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后。 尘埃落定,院子里恢复清晰。 野猫面前是完好无损的英华,和挡在她身前的人,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的模样很怪,干巴瘦的身体,皮肤是幽暗光滑的紫色,最怪的是小孩只有一条手臂,另一边的肩膀却连接着一片薄薄的黑紫色翅膀,上面覆满了鳞片。 小孩的瞳孔竖成一条细线,两颗蛇牙露在外面,翅膀尖往前伸直。 肯定不是人类,野猫用脚趾头都能判断出来。 “你是村里的妖精?”它望了一圈,“虽然看不出你到底是什么,但这么小的村子,最多能养出一个乡妖。” 野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那我就拿出点真本事,试试你的深浅。” 小孩没有要说话的想法,伸长了翅膀,迈着小碎步,想要摸摸野猫似的靠近它。 野猫后背高耸,蓄势之后猛地一扑,跃到空中,刚好和小孩的翅膀相撞。双方不分伯仲,都是一震。 可就在小孩的翅膀从野猫身上移开时,一块皮毛也随之脱落。 那一刻,野猫感觉自己就像是化在锅里的一块熟烂的肉,筷子轻轻一挑,就能挑破外面那层皮。 它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皮毛。 野猫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力量,这个小孩的境界应该只有一城之妖这么大,但却伴随着特殊能力,让它这个同境界的妖精不敢近身。 好…好怪…… “龟壳长老,神是什么样子的啊?” 摆脱妖精追兵的过程中,带眼镜的小弟子瞅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挤上前去问。 龟壳长老根本不敢看天,只管低着头走路:“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人最多只能飞升成仙,成不了神,怎么可能知道神是什么样。” “长老明明卜算出来了,小气,不告诉我。”小眼镜抱怨。 “不一定是神 ,龟壳长老纠正他的话◢,“谁也不会知道神的样貌、性格、是善是恶,但必须记住一点。” “一定,一定不能直视神。” 野猫现在就发现,自己好像无法直视那个孩子。 它的目光渐渐变软,脑子不太清醒,思维开始发钝生锈。整只猫腿脚发颤,晕晕乎乎的,只能靠在两块砖头上站着。 只是因为被那只翅膀碰了一下? 这是什么力量? 英华也喊:“怎么回事?臭蛇,你快过来看看,好奇怪。” 蛇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就是我出门的原因。那是毒,蛇毒和什么东西融合在一起的结果,杀伤力不小,尤其是对付妖精。” 太可笑了,如果玲纳再不收敛一点,它就要被空气中的蛇毒毒死了! 英华观察孩子的肤色,黑紫黑紫的,骇然:“那玲纳这个样子会不会……” 蛇精无语:“别大惊小怪。咱们的食戮苦痛之神刚刚吃掉了我祖宗和章鱼祖宗,还生了孩子。我祖宗是条毒蛇,章鱼祖宗是个颠的,你知道这样会发生什么吗?” “发生什么?” 蛇精笑:“你听。” 英华竖起耳朵,安静一会儿之后:“听到了,外面都在传颂。” 野猫听见了这段对话,寻声望去。 它来的时候还没有注意,现在向外看的时候,院子外已经有很多人了。 村民们都出了门,在街上游荡。门口人来人往,脸上挂满了相同的安详笑容,充满了幸福和痴迷。 野猫心道这是什么节日活动,视线就被其中一个人吸引了去。 “哦,伟大的玲纳!” 一个大肚子的男人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扶着肚子叫起来:“感谢神!我要生了!”他痛得眼泪飙出眼眶,但笑容却越来越喜悦。 而路上其他行人闻声纷纷围过去,在他身边站成一个圈。 野猫隐隐意识到不太对劲。即使它不是人,也觉得太荒谬了一点。 可刺激性的画面不停吸引着它看下去,哪怕它身上没力气,眼睛看不清楚,也一直试图凑近观察。 它看见: 圈里的人熟练地剖开自己的肚子,翻动肠子,从里面掏出一个肉球。 圈外的人围在他身边,为他拍手唱歌,加油鼓劲。 他们的歌声韵律和谐,颂扬着美好: “美好解救苦痛,光芒洒向阴暗。伟大的玲纳,带领我们走向理想世界。” “那是新生的祝福,那是丰收的汗水。伟大的玲纳,怜爱祂虔诚的信众。” “为祂繁衍子嗣,为祂创造苦痛,为祂挥动锄头,为祂吟唱颂歌。不诚者会得苦,会得痛,会得恨,会得恶,虔诚者乐得苦,乐得痛,乐得恨,乐得恶……” “食戮苦痛之神,称赞祂,念出祂的名字。祂说,受苦吧,蠢钝的人们!受难吧,盲恶的人们!”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哼起一个调子, 不再赞颂姥娘,而是明明白白崇拜那个名字“玲纳”,和祂的尊号“食戮苦痛之神”。声音一层一层叠加,整座村子都飘扬着祂的事迹。 比赞歌更华丽,比污染更疯狂,虔诚的曲调犹如每日必须诵读的经文,只有信仰祂的人才能听见那希望的福音! 记录官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摘录下来,末了,英华的笑容微减,却说:“还不够。” 还不够?野猫原本停留在单纯的震撼中,现在却感到一丝恐怖。 就算是最大最厉害的门派,也不会把人控制成这样! 这都还不够? 她是不是疯了。 可当那个生长有一只翅膀的紫色孩子踏出门,出现在村民们的视野中时,外面祥和的氛围突然被打破。 女人们开始不满足于几团肉球,勒令那个男人生出一个健全的孩子,起码要传宗接代才行。 “生不出来的话,就给我一直生。”她们说。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加快了许多,男人的肚子在片刻间鼓起来,然后剖腹生产,又鼓起来,又生产,再鼓起来,再生…… 这样的事情在刘家村源源不断地发生着,到处都能听见新生儿的啼哭。 于是: 生产生产生产…… 赞颂赞颂赞颂…… 生产生产生产…… 院子里的泥土中跳出来几只青蛙和蚯蚓,远处的风里隐隐约约出现几只纸做的人影,天空中的鸟儿也参与进来,为这场密集的合唱添上几句伴奏。 俨然一副大团圆的幸福局面。 英华用炭笔描画出此刻的情景,终于点头微笑。 野猫扶着砖头听完所有赞颂词,它本就晕晕乎乎的大脑快要燃烧起来,眼睛绕着圈打转。 外面在念什么经?那好像是男性人类在生产?带翅膀的孩子是什么物种为什么会这么强?难道这里不是一个村子,而是什么隐世大宗? 在所有人都感受不到异常的荒诞氛围中,野猫发现这里的主宰并不是眼前的记录者和那个孩子,而是屋子里的一道声音: “英华!英华!” 野猫跟着英华的脚步进去。它让紫色的孩子走在最前面,自己的猫爪子踩在最后,它要距离那一个翅膀尖远远的,小心别被毒死。 但进门之后,野猫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不是因为中毒,而是纯粹受到了视觉冲击。 它看见了一只长翅膀和牙的……人身章鱼。 五对翅膀张扬在狭小的屋子里,闪耀着紫色的毒液般的光泽,但其中缺失了半只。 女人的面貌好看极了,既柔和又纤弱,楚楚动人,让人心生疼惜。可她正在梳头发,用自己触手上的獠牙当梳齿,一段一段地梳理着满头青丝。 由于触手很多,所以梳理起来比较简单,女人很快就盘出一个整齐的发型。头发油光水滑,一丝不苟,活脱脱一颗美人头。 这个场景,是不是在做梦。 野猫推测,肯定在做梦⑧[(,世界上哪有这种东西存在!她是什么种类的妖精?不,不是人也不是妖精! 见鬼了。 野猫得出结论。 英华进门就趴到玲纳身边,祝贺:“大家都在赞颂食戮苦痛之神,真好。” 作为神的记录官,她与有荣焉。 玲纳抚摸着自己的发型,细眉微蹙:“不好。这里已经被吃空,村里那些人全都开始发臭,没办法待下去了。” 躲在房梁上的蛇精对此有些负面看法。 这能怪得了谁!之前黄皮姥姥管理刘家村的时候,虽然不如玲纳猛烈,但多少年了都一直在持续,村庄始终维持着和平。 换成玲纳上位之后,村子长久维持下来的秩序在极快的时间内坍塌,所有资源都被挖空,填饱了怪物的肚子。 过犹不及,这个怪物不懂得收敛和节制,迟早会完。但她毕竟是个怪物,谁能要求一个怪物克制自己? 蛇精很想说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它审时度势,赞美道:“神能将这里吃空,是这里的荣幸。” 这句话很显然恭维到了玲纳的心坎里,让她伸出触手,蜿蜒到房梁上,奖励般摸了摸蛇头。 英华观察着玲纳的脸色,虽然依然苍白,但比之前烦躁了许多,她:“你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怎么会有人进阶之后更加憔悴了呢。 “是他们不太好。”玲纳无奈,她双肩微耸,抖动了一下翅膀,身上就冒出一颗颗紫色的头颅来。 每一只翅膀都代表了一个孩子,刚刚出门的孩子此刻也跳回母亲的背上,伸出那一只翅膀,凑齐整整五对。 “没有东西吃,他们太饿,都瘦成什么样子了。”玲纳可怜这十个小家伙。 加上玲纳,现在足足有十五张嘴要养活。这么大的家业,村庄却如此贫瘠,食物都已经发烂发臭。 谁养孩子谁知道,天可怜见!玲纳现在都已经揭不开锅了。 暗色翅膀闪耀着鲜艳的光,孩子们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纯洁的圣子,有人发出赞叹:“好漂亮。” 也有人无法发出赞叹。 当只有一个孩子在的时候,野猫还勉强能忍受。十个孩子聚到一起之后,它就再也站立不住了。好冷,外层的皮毛逐渐融化,一颗心脏却快要冻僵了。 野猫硬邦邦地摔在地上。 蛇精冷笑一声:“我还有事,我先晕倒一下。” 一条蛇也从房梁摔下。 直到玲纳把翅膀孩子重新收回到身体里之后,它们也没有立即醒来。尤其是野猫,双眼对在一起,舌头还吐在外面,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玲纳的脸色还是不好看,可能是太饿了。 “这里空了,再没有一点可以食用的东西。” “好消息是,恶子主动切断了和本体的联系,外出打猎了。” “坏消息是,刚出生的十个小家伙还是没有东西吃,真可怜。” “他们取名字了吗?”英华问。 “饿子。”玲纳一想起这些孩子,脸上的烦躁就一扫而光,主动露出幸福的模样。 她突然清醒:“不对,周尔曼呢,周尔曼去哪里了?” 玲纳问:“她是不是被烧死了?” 自从玲纳回来以后,就一直担心英华和周尔曼出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英华决定把这当成神的恩赐。 在玲纳的寻问之下,英华一个人一个人数过去,她的脸色也变得微妙起来。 不仅恶子已经消失,连周尔曼和徐修瑾都不见踪影。 更令人担忧的是,玲纳现在的状态不太对,饥饿带来的焦躁让她坐立不安,听到周尔曼不在的消息之后更是压抑不住烦躁。 玲纳握住英华的手,严肃问:“她是不是已经被烧死了?在我休养的时候。” “怎么可能!”英华惊呼,她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种想法完全不合逻辑,难道是神的直觉? 蛇精在这时候悠悠转醒。 躺在地上的小蛇半睁开眼睛,对玲纳的话语毫不意外。 蛇信子发出嘶嘶声,提醒她们:“根据蛇皮纸上的记载,你放出了很可怕的东西。或许现在已经开始应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它,等着蛇精说出后面的话。 蛇精打起精神竖立身子,轻声靠近玲纳,像是说一个秘密:“一扇门一旦开启,就不会轻易停下。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很多,梦境和现实原本就是相通的,说不定你就是卢春玲本人,这只是你临死前做的梦而已。” 玲纳不置可否。 猫的听力非常灵敏。在野猫还没醒过来的时候,耳朵就先作出了反应。 它没有起身,而是先闭眼静听一段时间。在简单分析了一遍情况之后,突然开口道:“没那么严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是不是刚从一个秘境里出来,沾染了幻阵的气息?” 相比之下,蛇精的猜测太过大胆,野猫的推测倒是八九不离十。 玲纳微微低头,竖瞳俯视:“说下去。” 野猫一个打挺翻过身来,四爪站直,绕着玲纳转圈。 就算是神秘诡异的东西又怎样,野猫想。 不用害怕,很多妖精也都有特殊能力,比如妖精老祖就是一位神奇的存在。只要它把眼前这位“食戮苦痛之神”想象成一只奇怪一点的妖精,就不足以恐惧了。 况且这只“妖精”的境界应该只有一城之妖的程度,和它同级,虽然那奇怪的紫色毒素刚好克制它。 野猫定了定神,用最普通的逻辑替玲纳分析。 “依我看,你得了患失病。”它低吼,“这是迷幻类攻击带来的伤害,幻阵的力量越强,破阵的境界越低,就越容易患病。” “由于虚幻的世界和现实差距过大,你怕两个世界出现重叠,所以必须不停确认。一旦出现某样相似之处,你就会对身处世界的真实性产生 怀疑,渐渐把现实当做虚假,丧失理智,企图毁灭一切,回到真实世界。” 野猫一边叙述,一边用余光观察着玲纳的脸色。 当它在讲前半部分时候,玲纳的神情偏向严肃,当它说出最后结论的时候,那张漂亮的美人脸上反而轻松起来。 玲纳玩味:毁灭??_[(” 她的声音偏冷,念出这个词的时候,野猫听出了彻骨的寒风。它打了个寒颤。 英华在自己的本子上圈圈点点,咬着炭笔:“丧失理智倒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在认知产生偏差之后,两个世界究竟会不会真的重叠?” 野猫:“如果是普通人,根本不用担心这种事。但如果是这位……” 它也说不准。 它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玲纳的影子,在纯粹的黑与白之间,轮廓柔和,线条婉转,这位神秘存在竟然表现出了别样的圣洁。 怕不是真的神吧,野猫心道。 如果某个人得了患失病,认知存在偏差,那么他会变成疯子。但如果是神,那就说不定是谁发疯了。 玲纳面色淡淡。 她吞吃掉的是大蛇和怪物的混合体,大蛇能带给她毒素,怪物也能带给她混淆。 当玲纳本能地确认现实是真或假的时候,心里莫名浮现出那样一个场景: 一条大鱼从她的头顶游过,留下足以遮盖住一切的阴影。玲纳可以听到大鱼游动时的哗啦声,感受到那条尾巴甩出的水流。 深水的恐惧让她感受到亲切,玲纳很喜欢。直觉告诉她,这样的画面似乎是连接现实与虚幻的锚点。 但周尔曼和英华是幻境中两个转折点,她们的命运不被允许和幻境重叠,幻境中的卢春玲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事到如今,还是先找回周尔曼,保证她一直活着,患失病才不会加重。 蛇精突然发现另一件事:“徐修瑾呢?” 蛇精兴奋:“是不是他把周尔曼带走了!我早就说他是个坏人类!” 话音未落,徐修瑾的声音就从院子里传来。 “不是我,她自己跑出村的。我看见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子,对了,是叫恶子。” 他身穿一件灰色拖地长袍,推门而入,长袍牢牢遮住了自己的双脚。 徐修瑾语调带笑,进门先是环视了一圈,冷静地打量了野猫两眼,接着补充道: “周尔曼一定早有这个打算,趁玲纳分娩的时候逃跑。我看她跑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眼里根本没有神的存在。” 终于见到一个正常人类,还是个硬茬,来搞事的。野猫的眼睛里放出精光。 搞事好啊,要是大家亲亲热热一派和谐,它还不知道怎么攻破这里,拿到矿脉的消息呢。 野猫的视角很低,湖绿色的眼睛贴着地面乱瞟,目光穿过长袍的缝隙,堪堪停在徐修瑾身上。 哦,这个人……野猫抬头,上方是徐修瑾年轻俊美的脸庞和深深的眸色。 野猫瞳孔放大,发出一声短促的:“喵?” 这个人类,他有好多只脚啊。 一长老找不到徐修瑾。 他在村里晃悠很长时间了,今天好像是什么节日,所有村民都在唱歌,但一长老没有闲工夫听。 只有一户人家安安静静,没人唱歌。 一长老停在院墙外观察了一会儿,便使用凌云步走了进去,静默且迅速。 院子里刚好有个背影,双脚一高一低,用铁锹挖着什么东西。 一长老看见那个人从土里挖出一截树根,神神叨叨念了几句话,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长老从他背后靠近,把所有话都听个清楚。 那人说:“你可要听我话,是村长那老东西把你交给我的。则这色泽,这质地,一看你就和普通的树根不一样,怪不得是一样厉害法宝。” 不,一长老盯着他手里的老枯树根,那只是一段普普通通的树根而已。 可那人的话还没说完,继续念叨:“要怎么做来着,从异界召唤来可供驱使的大将,对了,听我号令。啊,土地公,土地婆,土地娃娃土地妈,今个拿了土疙瘩,明个换成大将军!” “扑哧——” 一长老实在没忍住,被这段滑稽的念词给逗乐。 黄麻子身形微滞,缓缓转身之后看见了仙风道骨的一长老。 他惊喜:“你就是我召唤出来的大将?” 一长老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不言语。 黄麻子双眼放光,似乎觉得对方默认了:“哎呀,果然英武不凡!” 一长老又把扳指转了回去,他顺着话头问:“你召唤大将,想要干什么?” “想要你随我去找村里的大妖,杀了她,换我当神!”黄麻子抚摸着手上的树根,“按照法器的作用,你应该不能违背我的意愿,对吧。” 一长老又笑,这个凡人蠢是蠢了点,贪心却半点都不少。 如果村里有大妖,那么为了除妖,徐修瑾一定也会关注妖精的周围。所以只要他去找大妖,就能找到徐修瑾。 没错,一长老抬眸道:“大妖在哪里?带路吧。”! 第 67 章 周尔曼 经过一场恶战,双方暂时停歇,各自守着一片阵地。 天色已经恢复正常,鸟雀时不时在天上盘旋一圈,来观察现场有没有异动。 左、右二位长老可是元婴期大能,这要是放在小门派里都能是宗门老祖的存在,现在却只能眼巴巴守在阵法前,为一个筑基期的毛头小子焦头烂额。 左长老正歪着身子和右长老分析,看妖精们究竟布置了什么陷阱,还有什么后招。奇怪的是,那些妖精的布置太过周密,就算天生异象这么大的阵仗,也没有漏出来一点马脚。 邪门。 对面的鬣狗和田鼠也是这么想的,这些人类还真是有恃无恐,说不定没憋什么好屁。 就在双方都心生忌惮的时候,阵法里面悄悄走出两个人。 左长老眼神好,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凡人,还有个小孩。” 右长老:“普通凡人?” 左长老点头:“普通凡人。你自己看,是个女人,还年轻。” 右长老打眼一瞧,果然是个凡人,短发女子,手里牵着个小孩儿,一看就知道和徐修瑾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修士不管凡人的事,凡人也肯定不会知道修士的消息。 右长老就把人放走了,任由凡人从面前走过,他也不往那边看一眼,只是盯着阵法的位置,不敢放松。 短发女人和孩子从紧张的战场中央穿过,像两只过路的蚂蚁一样没有存在感,安安稳稳走到大路上,背影越来越小。 终于离开了梦魇般的村庄,但周尔曼没有感到轻松,而是牵着恶子的小手,连大气都不敢喘。 等走到没人注视的路段,恶子嘬着手指头,眨巴眼睛往后看:“好大的阵仗。” 周尔曼早已经用余光观察过情况,她低下身子小声推测:“肯定都是那个名叫徐修瑾的修士引来的,不知道会不会造成麻烦。” “不用担心,反正我也要离开这里了,”恶子说,“你要去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周尔曼犹豫着指一下,“可那是我家……会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恶子转过头,仰着一双葡萄大眼睛注视周尔曼的脸,甜甜地说:“有啊。” “你想做什么?” 恶子摸着自己瘪瘪的肚皮:“我要比我更先吃到东西。” 周尔曼拍着小孩子的肩膀,感觉恶子好像瘦了,又或许是长高了。 她离开村子的想法不是临时产生的,她从来最希望的都是离开,只是离开。如果那些人能够得到惩罚也好,但报复并不是她追求的东西,幸福才是。 周尔曼还有个妹妹在家,被叔父叔母照顾着,现在妹妹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纪,也应该长高了不少吧。 一想到妹妹,周尔曼的脚步就轻快了些,恨不得下一秒就长出翅膀飞回去,捏一捏妹妹的小脸蛋。 两人安静地走了几里地,在另一个村落前停下。 这里的院落 比较松散,村里的路也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拼拼凑凑临时搭盖出来的村庄,村民们随时准备迁来迁走。 周尔曼停在岔口前辨认了一会儿,几个过路的村民都不认识她,好奇地围观说闲话。 直到周尔曼在一处房屋前停住脚步,村民们的猜测才有了定论。 “你看看,我就说是周叔他大侄女。” “那侄女怎么回来了,我记得老周说嫁出去了……” “才不是呢,我听说是给人绑了……” 周尔曼行至门前,发现大门紧闭,她使劲推了两下也没有推开。大门落了锁,被人从里面锁住的。 “小苗!小苗!”周尔曼喊了两声,但没人回应。 门缝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再走到侧墙外往里瞧,院子里高高横着一条晾衣绳,上面的衣服还滴着水,肯定有人住。 “小苗!我回来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 有个浑身脏黑的人从远处跑来,满头大汗,脑门底下都是汗流出来的黑灰印子。 他远远地就开始喊:“曼儿啊,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都不和叔父说一声。” 自从战乱爆发之后,爹娘和叔父一家就都搬到了这里住。后来娘爹没了,空荡荡的小院里只剩周尔曼和妹妹,幸好还有叔父偶尔接济。 周尔曼出去做工之前,早已经把妹妹托付给叔父。 她没时间寒暄:“叔父,我刚回来,还来不及去拜访,现在只想先回家看看妹妹。” 叔父才终于立定,站到周尔曼跟前:“你这孩子,你回你家,也得先和我说一声才是啊。” 周尔曼:“我没事。小苗呢,我喊了屋里也没人应,叔父看见了没?” 那一身黑灰的叔父搓了搓手,没找着话说,又搓了搓脸。 周尔曼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种可能,其中最坏的一种让她惊叫:“你们不是让小苗下矿了吧!” 叔父连连辩解:“怎么可能!她才多大点,她下矿能干什么,喂老鼠吗。” 周尔曼转身把自家铁门拍得邦邦响:“小苗!小苗你出来!是我,姐姐回来了!” 声音之大,让邻居的邻居的邻居都纷纷出门围观。 村民们三言两语劝她:“别喊了,喊也没用。” “你妹妹啊,早就不在村里了。” 周尔曼找到一个熟悉的大爷:“她去哪儿了?她一个人走的吗?为什么?” 大爷还没回答,院子的门就打开了。 周尔曼家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笑容亲切,手边还搂着个小男孩。 那女人和蔼道:“诶呦,曼儿回来了,快进来坐坐。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和你叔父一直念着你呢。” 显然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 周尔曼离开村子还没几年,自家的房子就已经易主,妹妹也不见了。 “你们把小苗卖掉了。”周尔曼的声音沉下来。 “你这孩子,净说胡话!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我亲侄女!”叔父抢着解释,“是这样。你不在的时候啊,有一座仙山来收徒弟,看到有根骨好的孩子就接上山去。人家刚好看中了你妹妹。小苗才不是什么被卖掉了,那是享福去了,去当仙人了。” “什么仙山?” 叔父:“仙山就是仙山,修士住的仙山。你还打算去把小苗抢回来不是?” “什么仙山!”周尔曼厉声道。 叔父拗不过,妥协道:“绝顶山,绝顶山修士,你要是能上去仙山的话,肯定能见着你妹妹。” 周尔曼转身就走。 不管自家房子,也不管叔父的挽留,只拉上一个看热闹的恶子。 恶子听见后头俩人说话: “好歹是你侄女,你也不拦着点。” “着什么急,她还想上仙山?就她?” 恶子倒腾着小碎步,跟在周尔曼旁边,仰头问:“你要去绝顶山吗?” “去。” “可他们好像是在骗你。” “我知道。” “那你还去?” 周尔曼脚步不停,语调冷静:“我知道小苗在哪里。那是一个很凶险的地方,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 “那你还去绝顶山浪费时间,白费力气。” “可我没有力气。”周尔曼说。 她的步伐很快,每一个动作都毫不犹豫,干净利落。但她脸上已经花了,眼泪顺着下巴滴下来,洇到衣裳上。 她说:“去仙山,学本事,救小苗。” 恶子奇怪:“你可是神的眷属,为什么不求助于神呢。” 神总会优待祂最亲近的眷属。只需要一句话的事,所有烦恼都能迎刃而解。 周尔曼顿了一下:“神,可以帮助我吗。” 她继续向前:“那就谢谢神。” 恶子没想到她还不回头,紧走两步追上问: “喂!你不停下来,等一等神吗?” “不了,”周尔曼说,“我不敢赌神的怜悯。在求神的同时,也要求我自己。” 她走到一个茶棚前,向人问了绝顶山的方向。 恶子看见,她似乎在走向一条已经确定通往光明的路。 不,神不会让其它路途更加光明。信仰神,就是最明智的选择。 恶子跟了上去。 神这里暂时一片和谐。 玲纳吃光整个刘家村,完成又一次分裂,刚刚迈入神的门槛。如果以现在的形态回到她原本的世界,从沉眠中苏醒过来,也算是一次成功复生。 可还不太够,玲纳从饿子身上感受到。外面随便一只野猫的力量就和她接近,她这个初生的“神”未免也太幼小了些,还有很大的晋升空间。 现在急需找食物、找恶子、找周尔曼,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小猫,你从外面来,对吧,”在众人等待命令的时候,玲纳 却抱起野猫,“那我们就一起出去看看,好吗。” 野猫乖得像一个布娃娃,弯着身子缩在玲纳的怀里。 它只在心里偷偷反抗: 它堂堂一个妖精首领,族群里的二把手,居然像宠物一样被人抱在怀里,简直可恶……呼噜,被四条触手同时按摩的感觉一点也不舒服。 但是…出去之后要怎么交差?它的晶玉矿脉到底在哪里啊? 这个村子里的人从来没有谈论过晶玉,好像不知道这回事一样。 可恶,晶玉一定是被人藏在最隐蔽的地方了。野猫对村子了解不深,暂时想不出来是什么地方。 经过献祭仪式之后,村长如愿出现在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姥娘庙。 他完全没有伪装,整个人松松垮垮,像一只被剖干净内脏,外表皮垂坠下去的死猪。 “活过来了哈哈哈哈,我总算是活过来了!”村长扶着庙门,往里走了两步,精神状态不错。 他的笑容在被亮光晃了一下眼睛的时候开始消退。 村长从手边开始观察,那粗糙的手感是因为几颗坚硬的宝石。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姥娘庙此刻的样子让他感到陌生极了。 金顶,白墙,琉璃瓦。 姥娘庙被人从洞口打通,建造成一整个神庙。神庙四壁镶满了晶玉,一颗颗晶莹剔透,微微发着淡绿色光芒。整座神庙熠熠生辉。 尤其是前院的雕像,人物神态是悲悯与严酷融合在一起的极致美学,纯白色的神像生有五对羽翼,两颗眼睛是泉水般清澈的晶玉所雕刻,底座写着一个名字: 玲纳。 村长扶着墙往后退,却听见身后出现一个声音问他: “参观神庙的人,你带上祭品了吗?” 那好像是刘虎的声音。 声音就在村长耳边,气息喷吐在他的后肩上。 “祭品不错,是头肥猪哇……” 无人在意的角落,晶玉在惨叫声中更加水润发亮。 二长老跟随黄麻子往妖精的方向走,一路上看见好几个就地生产的人,还有在产夫身边唱赞歌的热心村民。 虽然二长老并不在意凡人的事,但也被这种景象微微惊到了一下。 凡人就是凡人,净做这些无用的东西。 唱歌怎么可能让生产更顺利呢?二长老摇摇头,笑凡人愚蠢。 还没走多远,黄麻子就兴奋地叫起来:“大将,就是她!就是这个妖精!快打死她!” “上啊!打啊!愣着干什么?”黄麻子等不急,干脆去拍打二长老的后背。 好巧不巧,就在他们走的这条路上,迎面走来几个人。 两个女人,一个男人,一条蛇,一只猫,三个半孩子。看清楚之后,二长老怔了怔。 黄麻子等烦了,干脆拿起树根来骂:“懂不懂规矩,我可是你的主人,你万万不可违抗我的命令!” 两边人都对他的胆子表示惊奇,玲纳甚至特意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 怪异的对峙中,二长老看见了徐修瑾的眼神。 二长老颤抖着嘴唇喊了句:“徐……” 鲜血飞溅,黄麻子在气焰最嚣张的那一刻噤声,头颅和身体分离。 黄麻子的身体倒下,身后露出了轻笑着的徐修瑾,和他手中带血的长剑。 “……修瑾。”! 第 68 章 出村 二长老喉头滚动,抬手从自己脸上擦下一滴湿乎乎的东西。 他低头,指腹上一道醒目的红色。 村民们生产时撕心裂肺的痛呼突然闯进他的耳朵,带来一阵眩晕。之前他一直没发现,可现在忽然脑袋空空,才突然察觉到: 哦,原来周围是男人在生孩子啊。 二长老的世界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那种怪异的逻辑瞬间被强烈的撕裂感所覆盖,反而让他顺畅接受了一些事实。 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好像变得陌生了。 二长老再抬头往前看的时候,徐修瑾没有说一句话,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年轻修士的背影既挺拔又干净,步步稳健,步步走远。 曾几l何时,伴生神童还是小小一个,整个山门都宝贝着,怕孩子磕了碰了。那时候,徐修瑾总会跌跌撞撞向二长老跑来,缩在他怀里,用小手抹着眼泪说今日的功课有多困难,问为什么只有自己的课业这么复杂。 孩子一天天长大,懂事了,再也不抱怨功课多么艰难,二长老就看着他的脊梁越挺越直,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前途不可限量。 二长老也就放心让孩子自己闯一闯,因为他知道,徐修瑾是伴生神童,他的道心坚不可摧。 可二长老从未想过还能看见现在这副场面: 徐修瑾的脚步停在一个女人身前,他单膝下跪,脊背微弓,仰头看她。 那个女人只夸了一句:“乖孩子。” 徐修瑾就笑了,露出两排干净的白牙,让二长老从侧面也能看清楚他有多么开心。 再看那女人的样貌,美得像鬼魅,绝非人类。二长老将一切串联起来,发现并不是他看好的孩子出现了问题,而是……肯定是那只大妖在搞鬼! 伴生神童的道心不可能被打破,一定是大妖暂时控制了徐修瑾,才把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二长老细细嗅闻,真的!果真有妖气!妖的味道还不小,是只厉害妖精。 玲纳的视线在徐修瑾和二长老之间来回游走,然后拍了拍徐修瑾的后背,亲切地说: “去吧,去告诉他,去告诉他们,我是谁。” 徐修瑾闻言,从腰间抽出长剑,双手奉上。 玲纳握住剑柄,指尖拂过剑身,她学着修士的模样挽了个剑花,寒光在剑刃上一闪而过,随即一松手。 剑尖竖直落下,扦入土地,不到三寸深。 阵法碎了。 土地从剑尖扦插的地方为中心,裂出一条条细小缝隙,一条缝向外无限蔓延,途中又裂出一条条小缝,再蔓延,又裂开…… 天崩地裂,原本平稳的大地开始剧烈震动,让站在上面的所有生物都左摇右晃,在逃跑的时候一脚踏空,陷入裂缝之中。 整个刘家村的掩护阵法彻底崩裂。 刘家村的人们生孩子生到一半就开始尖叫逃窜,踏空摔倒,简直乱 成一团。 周围的景象忽然发生巨变,整个刘家村消失不见。而修士和妖精两军对峙之间,凭空出现了很多人。 村民们迷迷瞪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外面两个阵营却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绝顶山修士和妖精们互相看不顺眼,等急了,差点又打起来。 左长老和鬣狗隔着阵法中心对骂,左长老刚骂道:“连人话都不会说的……” 眨眼间,左长老面前就换了一个人。 “……二长老?” 他话说到兴头上,骂到一半,目光就突然缩近,刚好和自家山门里的二长老对上眼。 幸好二长老的心思不在这里,没有和他计较。 这么多人凭空出现在战场中央,如同神迹,不仅打破了僵持的氛围,还让对峙的双方同时摸不着头脑。 天降神兵!难道这些就是他们/它们设下的埋伏! 妖精/人类仔细一看,突然出现的神兵们居然全都是……凡人?不,还有妖精。 人类和妖精混在一起,味道复杂,以至于双方都很难辨认出这支“埋伏”神兵的属性。 二长老终于重见天日,他一见到绝顶山的人,就着急催动法器,喊:“快抓住她!她是、” 声音断在风里,连同他催动的法器一齐被他自己收回。二长老的复杂情绪噎在喉头。 右长老迅速向这边赶来,高声问:“发生了何事?伴生神童可好?” “很好,有好事发生。”徐修瑾拨开挡在他前面的村民,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神态平和,负手告诉所有人: “神诞生了。” 淡淡的一句话,让左右长老同时愕然。 二长老的话被打断,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上某一点,喉咙滚动。 他明明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可现在,他已经完全不认识徐修瑾了。 右长老和左长老用目光检查一遍伴生神童,确认他没有受伤之后,同时疑惑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神诞生了?” 其他修士们也向这里赶过来。毕竟伴生神童才是此行的目标,他们不管妖精了,乌泱乌泱一大片人集体向中央移动。 就在所有修士的目光交汇之处,徐修瑾退后两步,望向一个方向,目光崇敬。 他说:“是初生的神。祂诞生了。” 神? 诞生? 众人迷惘之中,大批大批的目光顺着徐修瑾的视线,从那个方向寻找到一个身影。 是个女人。虽然异常美丽,但身形难免有些柔弱,她笑起来亲切柔和,莫名让人想要亲近。 她怀抱一只猫儿,唇边轻轻哼着童谣。如果有人静下心来仔细听,唱的好像是什么“杀猪”、“剁肉”之类关于做菜的事情。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几l乎所有人的心脏都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一颗颗滚烫的心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左右摇摆,找不到归宿。 徐修瑾的声音适时传来: “亵渎之地的主宰,一切祝福的源头,于迷雾中揭露真实的慈母,食戮苦痛之神,伟大的玲纳。 祂吞食人间苦厄,种下希望的种子,在无上的荣耀中诞生,诞生,诞生,诞生……诞生。” “伴生神童应天命而生,于微渺中得见神,听得神法,侍奉座下,引领信众踏过真实与虚假的边界,不再被无尽的苦痛折磨。 听祂说,倘若信的,应当称颂祂的名;不信的,便由着他们走向地狱。” 一片哗然。 徐修瑾的身份特殊,在绝顶山本就有些威信,再加上他忽然消失又忽然破阵而出的神秘际遇,和这段玄妙的念词的加持,可信度直线升高。 有几l个眼尖的,观察徐修瑾的灵力运转,指出:“他是不是进阶了?” 左长老勘破肉身阻碍,观察徐修瑾的丹田,一道金光赫然运转其中。 左长老讶异:“竟然已经到了金丹初期。” 绝顶山弟子信了一多半,几l个修为较低的弟子当即就拜了下去,口呼“亵渎之地的主宰,一切祝福的源头……伟大的玲纳。” “伟大的玲纳!伟大的玲纳!伟大的玲纳!” 修士们朝拜的中心,那个女人却无心对她的信徒们赐下祝福。 玲纳侧了侧身,凝眸望向远方。似乎这样就能穿过一片战场,看到另一个村子里去。 她的耳边,是一道呼唤。 神的出现似乎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即使大家在此之前根本不认识那个名叫玲纳的女人。 这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如果徐修瑾所言不假的话。 右长老懵怔中推了推左长老,对方纹丝不动,也还在思考。右长老的视线到处搜寻,最终落在二长老的身上。 右长老又喜又怒:“原来你是去找伴生神童了,害我们好一阵担心。你怎么样,可看到什么了,伴生神童说的都是真的吗?” 二长老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 他目光震惊,上下嘴唇反复相碰,他想要回答,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右长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了徐修瑾长长的衣袍,两片衣角交叠着拖在地上,最底端因为走动而沾了泥土。 右长老上前两步:“这孩子,怎么穿这么长的袍子,像个女人一样。” 他伸手过去,帮徐修瑾掀开衣袍整理衣裳。还没捏住衣角呢,那只手却被人打掉。 二长老猛冲上去,掩饰似的拍打着徐修瑾的长袍,挡在徐修瑾和右长老中间说话。 他神情不大自然:“我进去得晚,没怎么看见。但伴生神童说的话怎么可能有假呢,一定是真的。” 有了二长老作证,剩下的修士们也都信了。 右长老便不疑有他。 只是距离徐修瑾越近,某种莫名的怪异感就越强。右长老动了动鼻子,一股强烈的妖味让他打了 个喷嚏。 他扫了眼蠢蠢欲动的鬣狗群,骂:不愧是畜生,好大的腥味。 ?本作者糖心柿子提醒您最全的《十胎好孕,但克系》尽在[],域名[( 徐修瑾微微扯动嘴角,似笑非笑。 左右二位长老没有经验,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们乱了阵脚,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 “这就麻烦了啊,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快派人问问掌门的意思。” “这是天大的喜事,肯定要准备周全些才能开始。” “确实确实,是该好好准备一番。” 二长老只顾着帮徐修瑾遮挡住脚,没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 二长老:“麻烦什么?准备什么?” 左右长老异口同声:“神灵降世,将神迎回山门!” 二长老脑子里嗡地一下子炸开。 他原本想着帮徐修瑾掩饰一下,给孩子一个回头的机会,却没想到还有这回事。 要是放任那个妖精进了山门,要是所有人都把妖魔邪祟当成真神,那可就…… ……完了啊! 二长老紧盯着其他修士的反应,从一张张青涩的面孔上看过去,却只能看见一片喜气洋洋。 众人互相道贺: “都是伴生神童的功劳,绝顶山有神了!” “天上地下,再找不出一个有真神坐阵的山门了,绝顶山是头一份!” “伴生神童,真的带领我山门走向顶峰喽哈哈哈哈!” 不!她不是神! 徐修瑾是被她控制了,伴生神童已经变成妖精了! 二长老几l次想要打断修士们的喜悦,却不得不关注徐修瑾的态度。 他在那孩子的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欣喜。 就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抛却一切凡尘俗物,一心追求神的虔诚信徒——他已经深陷进去,无法自拔。 将妖精塑造成神,可不是一件小事,一旦被发现,会认定为叛逃。而叛逃绝顶山的人,不仅死无葬身之地,死后还要进八大地狱,受烈火焚烧之苦。 二长老越想越心惊,不,不!事情还没到那一地步,还可以挽救。 只要他悄悄解决掉那只大妖,将徐修瑾引上正轨,让一切悄无声息地过去…… 都怪那个妖精,二长老的目光淬了毒,死死盯着玲纳的身影。 另一边,鬣狗和野猫也对上了眼神。 玲纳怀里的猫拼命甩着自己的尾巴,给妖精们暗示。 但隔的太远,鬣狗看不清楚。鬣狗问田鼠:“老猫说什么呢?” 田鼠一只爪子按住狗头:“不知道,但我们不能乱,一切按照老计划行事。” “先把人类想要的东西抢到手!” 为首的鬣狗仰头长嚎:“嗷呜——” 风吹动所有鬣狗的皮毛。 左右长老听见这道狗嚎,立刻把所有弟子都喊起来,下令道:“列阵!妖精要发起攻击了!” 而他们的判断果然没错,马上,沉寂许久的战 场又重新活跃起来,妖精们比之前更加凶狠,疯了一样地反扑。 还是金丹期的二长老和徐修瑾加入战斗之后,绝顶山才勉强能够制衡。 二长老把胳膊上的狗头一分两半,三颗尖牙却还留在肉里,他惊怒:“它们是不是得了疯狗病?它们之前也打得这么不要命?” “不是,”左长老也发觉不对,“它们这次攻势过于猛烈,一定有备而来。大家千万小心,莫要落入什么陷阱!” 即使大家处处留心,也防不住妖精们准备许久的计划。 随着鬣狗的一声声嚎叫,战场边缘突然冒出几l颗人类脑袋。 那几l个人类都是山匪打扮,腰间别了寒铁大刀,□□骑着高头大马,见到修士和妖精斗法的场景也不怕,专挑人多的地方走。 一共三个山匪,明明是随便修士或者妖精随便挥一挥手就能打倒的普通凡人,运气却很好。在战场上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受伤。 偶尔有修士意图驱赶的时候,就会引来一只发狂的妖精,那修士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走。而山匪们竟然凭借这种“好运气”,一路稳稳走到了中央的位置。 好香…… 玲纳眼前一黑,落进一只沾有苦痛气味的麻袋里。 她听见周尔曼的祈求声出现在遥远的地方,还听见男人们带着匪气的粗犷笑声出现在麻袋之外。 修士们被妖精纠缠无法脱身,三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带着刀和马来抢人。 而玲纳这边只有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外加怀里一只猫,简直没有反抗能力,啧。 漆黑的麻袋中,两只发光的眼睛绝望地叫了一声:“喵!” 那群笨蛋究竟怎么办事的!自己明明叫它们找老祖来支援,就因为这怪物的能力忒邪门,换了别人根本打不过! 可它们找来的什么?山匪?凡人!!? 这还打什么打,抢什么抢?给敌人送点心嘛这不是! 山匪在妖精的掩护下纵马扬鞭,一溜烟消失在战场之外。 几l位长老就眼见着刚出现的“神”被凡人抢走,越心急越乱,越乱越被妖精钻空子。 最后,除了二长老之外,修士们都杀红了眼。 右长老一刻也等不下去,吼道:“掌门呢?掌门的消息怎么还不来!” 风云骤变,天象再次发出警示。 龟壳长老膝盖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被眼镜弟子扶起来之后到处喊:“掌门!掌门!” 根本不用他的卜算,掌门已经收到了消息。 报信的修士连滚带爬赶上掌门的队伍,到掌门身边耳语了一番。 情况简要听完之后,掌门脱口而出:“快抢回山门!” “不不不,”掌门的情绪缓了缓,换成另外一种说法,“真神临世,我等定当全力保护。凡人的马匹不快,一定跑不了多远,这样,你来带路,我亲自跟随在神的身后,聆听神的旨意。” “然后把神抢回山门。”龟壳长老刚巧走近,补充道。 掌门义正辞严:“你这话说的不好。倘若真是神,我们一定虔心请回山门。倘若不是,那我绝顶山要为人间斩除妖孽。” “怎么能说是抢呢?” 战场上,法器劈开利爪,刺入皮肉,灵力的亮光炸出一片片血花。 鲜血很快渗进泥土里去,肉块和骨头碎渣飞溅,惊扰了一旁摇摇晃晃的灌木。各种动物的嘶吼中也包括人类的哀嚎,风吹树叶簌簌作响,整片天地一齐奏响苦涩惨烈的噪音,在神诞生的初始献上乐章。 田鼠躺在狗脑袋上,揪下来一撮狗毛。 它:“怎么样,一切都办妥了吧。” 鬣狗:“放心,也不知道阵法里跑出来个什么东西,柔柔弱弱的,根本没有反抗过。山匪的马很快,等他们到了地方之后,人类修士就不好插手了。” “可老猫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没找到矿脉,不敢来见我们?” “谁知道呢,这老猫不会自己把矿脉独吞了吧。” “有可能,所以我最讨厌猫了。” …… 一路上,野猫喵了足足有千八百声。 连听不懂猫语的山匪都琢磨,这猫是不是心情不好,肯定骂得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