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人偶恋爱指南》 家人们捡猫了(一) 曾经名为“倾奇者”的人偶戴上斗笠,风夹着雪自他身边呼啸而过,将身后熊熊燃烧的木屋吹得更加摇摇欲坠。 他对身后种种已毫无留恋,在这寂静无人的雪夜里,除了猎猎风声便只剩愈来愈轻的木头燃烧所发出的“毕毕剥剥”的响声,一切都将慢慢陷入寂静。 即将走出海边的范围,一声微弱的哀叫令他前行的脚步一顿。 容貌秀丽的少年将视线往声源处投去。 一只瘦弱的猫躲在石缝里,浑身上下的毛都被雪水打湿,脏兮兮地粘在一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如果不去管它,想必用不了一晚就会成为一具雪下的尸体。 人偶的耳目聪明,五感异于凡人,自然能听见那道急促又虚弱到几乎被落雪所掩盖的呼吸声,但他只是压下斗笠,抬脚往前走去。 喵…… 又一声猫叫在身后响起,他忽略空无一物的胸口传来的感觉,但很快又听见更清晰的一声,人偶终于停下脚步,微微转头朝下看去。 那只猫从抵挡风雪的石缝中走出,像一团哆哆嗦嗦的灰白雪球,仿佛已然知晓眼前的人是唯一的救赎,哪怕冻得浑身发抖也要朝他蹒跚走来,边走边虚弱地呼唤。 留意到那身少见的卷曲皮毛——虽然已经脏得看不出花色——以及那一对又尖又大的耳朵和蓝色的眼睛,人偶“咦”了一声,很轻地感叹道:“……你还活着啊。” 当时他愤怒又悲伤地离开踏鞴砂,在前行路上也碰到一只小猫,只不过那时还未下雪,所以猫身上的毛发还不像今天所见这般肮脏,仍看得出是奶白的卷毛。 他虽满心想要远离踏鞴砂,却仍是忍不住驻足,为它赶走了夺食的飞鸟。 “你还是要自己去觅食的。”他轻抚不停蹭着自己的小猫,在猫咪的呼噜声想到:动物们天生遵循自然法则,想来也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后来他继续往海岸边走去,选择了同样被抛弃的孩子作为自己的家人…… 脚踝传来一阵凉意,再次孤身一人的人偶从回忆脱身回到现实。 ……比起在野外与飞鸟抢食、没有吃喝也没有温暖的窝,在经历过这些朝不保夕的日子后,它应该会更加渴望珍惜来之不易的庇护吧? 他终于蹲下身,朝那只瑟瑟发抖的流浪猫伸出手:“到我身边来。” 手心一凉,猫咪几乎冻僵的身子贴了上来,看得出来它与自己分别后也是饱一顿饥一顿,瘦得皮包骨头却还是要努力往少年的手心里蹭去。两只耳朵在寒风里冻得苍白透明,几乎没带来多少重量与温度。 人偶将之托起,他不惧寒冷,哪怕于风雪中日夜兼程地行走也不会有任何妨碍,但此刻他却返身往一处岩洞走去。寒风凛冽,少年将小猫藏进自己的衣兜。 “你要是能活下来……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活下去,以后你就跟着我流浪了。”他小声说着,声音轻得几乎化在风里。 - 因着一点意外,人偶推迟了离开稻妻的时间。 他在踏鞴砂见过被人类饲养的动物,不说深受宠爱、至少也是衣食无忧,但就算如此,在严寒的冬季也有好些没撑过去的。 当天晚上他在岩洞内生起篝火,人偶摘下斗笠,放在地上并用衣物团出来一个足以保暖的窝。小猫先在他怀里烤了火,湿成一簇的毛终于变回初见时的模样,只不过仍是乱糟糟的……少年安静地抚摸微微起伏的弱小躯体。 小小的生命在他的手掌下不断颤抖——万幸的是,仍有呼吸。 他将猫放进斗笠搭成的窝里,用衣服仔细盖好,接着冒雪去海边抓鱼。雪很快就在脚边堆起一小团,他总是想起不久前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景象,动作不由得加快许多,匆匆处理完鱼肉就返回岩洞。 撕碎的鱼肉被扔入木屋的灰烬里找到的石碗,少年将之往火里一推便走到斗笠边。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毛茸茸但带着一丝热度的皮肤,他顿了顿,想要收回手,却见小猫无意识地挨了过来,将脑袋倚在自己的手上。 篝火在风雪声中静静燃烧着。 身着白色狩衣的人偶席地而坐,将斗笠连同里头的猫一起挪到腿上。他的手上抓着一片尚未干枯的叶子,里头盛着煮熟后放凉的鱼肉,“小猫,吃点东西。” 他唤了一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猫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如此似曾相识的场景——人偶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正要用另一只手去确认心跳,却见猫耳动了动,随即听到一声虚弱却令人安心的猫叫。 还好。 人偶空荡荡的胸腔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战栗,他皱着眉,想要抚上自己的胸口,但那颗小小的脑袋却在这时凑近他的手心,猫浑然不知这只手原是探过来测量心跳,很是自然地拿脸去蹭着。 等它舔完鱼肉再次窝在自己手上睡去,双手均被占用的少年维持着坐姿。他注视着篝火,回忆起踏鞴砂的猫,似乎没有一只会像这只猫一样主动靠近人类——对自己也一样。现在想来自己会对它留有印象,也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它过于自然的亲近。 火焰连同手心的那团热源一起温暖着这具非人的身躯。他不需要睡觉,就这样在篝火前守了一整晚。 家人们捡猫了(二) 等风雪渐消,捡来的猫出人意料地活了下来。 人偶抱着它往码头走去,因着忽然腾空,猫先是不适应地挣扎两下,但很快便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一路安静地窝在臂弯里,假装自己是个合格的暖手宝。 抱着它的少年不时迈过一道土丘,那根胸前挂着的金羽不断上下飘动,很快便勾来那双浅蓝猫瞳的注意。 在按兵不动地观察了几回后,见金羽又一次高高扬起,白猫电光火石地出爪,精准地勾住了红绳。 察觉到胸前的动静,少年停下脚步,甫一低头就和它无辜的眼神对上。他先是看了一眼那根金羽,又仔细确认着小猫的状态,最后平静地开口:“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不过,此行路途遥远,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年幼的猫咪好奇心旺盛,确实是会容易感到无聊。 于是他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那根身份尊贵、于他却毫无用处的金羽被解了下来,系到了白猫的脖子上。 人偶的手在猫的后颈处灵巧地打上一个结,猫的视线牢牢跟随手指移动,在少年停下动作后,立马贴过来用脑袋顶了顶那只手,湿漉漉的粉色鼻子抵在掌心。 ——这枚“将军大人所赐身份之证”,在需要时没能派上用场,本应被他连同过去一起抛弃在那场大火中。如今他们即将离开稻妻,不会再有人认出它来,拿来逗猫倒也算发挥仅剩的价值。 人偶垂眸心想,重新将猫抱在怀里。 他们在傍晚到达码头,周围的景象也从荒芜一人的郊外变作人来人往的街道。自离开踏鞴砂后第一次踏足人类聚集的城镇,人偶变得异常安静,他压了压草帽,径直走向码头边的一位船夫。 得知最近一艘离岛的船预计在三日后起航,他低声道谢后便沿原路返回。 无所谓目的地,只要能离开稻妻便好,而且如今的情况已经比他独自出发好上太多。 这时,一名水手打扮的男人挡在他的去路上。 “请等一下,是来坐船吗?” 男人打量了一眼他的装扮,见他身穿华贵的狩衣、不似穷苦人家,又注意到□□的脚踝上明显的木偶关节,语气顿时变得十分惊异,“‘倾奇者’——你是人偶?” 轰—— 远处响起一道闷雷,一大片雷光闪烁的乌云自海上渐渐升起。 黛色短发的少年下意识地皱眉,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到踏鞴砂时对人们充满感谢与善意的“倾奇者”,因而只是警惕地抬眼看了一眼男人,略有不耐地回道:“不用麻烦了。”说完,便绕过那人离开了。 他完全不在意男人对他的称呼。既然不再与人为伴,也就无需在意这些虚名。 他们在城郊找到一间废弃的木屋,虽然四面漏风,但胜在能够躲雨。 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少年抱着猫从曾经是门窗、如今只剩下一个大洞的位置跨入杂草丛生的屋内,选了个远离风口的位置坐下。 被抱着一天的白猫终于四肢着地,先是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两眼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在确认安全后就跳上少年的膝盖,探头去看他的脸色,滚圆的蓝眼睛里满是好奇。 “没事。”人偶留意到它的动作,开口安慰。 只是这连绵不绝的雷声……过于扰人。 他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备好的鱼干和一小罐清水,倒出一些在手心里,注视着白猫将水慢慢舔干净,接着又撕碎鱼肉一口口喂过去。 做这些事的时候,人偶能够短暂地忘记那一日海上的狂涛骇浪与雷鸣电闪,只需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于眼前这个柔软且需要自己的生命上即可。 长有倒刺的舌头刮着掌心,对非人之躯的他来说甚至说不上一句“不痛不痒”。等喂完了猫,乌云密布的天空也再也见不到一丝光亮,雷声与闪电持续不断,这场酝酿已久的雷雨终究还是落下了。 白猫对稻妻的雷雨天了解不深,但曾经的流浪生活和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它明白今晚需要和“同伴”取暖度过,于是立刻娴熟地在少年端正跪坐的腿上占据好位置,揣着手稳稳趴下。 尽管感觉不到寒冷,但腿上小火炉一般源源不断传递来的热意还是让人偶莫名焦躁的心情平静了些许。 他将手置于猫咪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背上,白猫扭过头看着少年的眼睛,接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地,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起身用前爪搭着他的肩,伸头亲昵地贴着自己的脸颊。 ……它在做什么? 人偶下意识地抬手,如玉的面庞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来,似乎不明白它这样做的原因,他像个真正的木偶一般静默地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直到白猫边蹭他边发出轻柔又仿佛带着些催促的咕噜声。 那只手终于落回猫柔软温热的背脊上。 寒风裹挟着细雨吹进屋里,少年却从冰冷的风中闻到一丝令人怀念的味道……仿佛就在昨日,铁锤与火炉筑成的简单又美好的幸福时光……这次没有雷鸣和灼烧感将他从梦中唤醒,人偶不知何时睡着了。 - 天刚蒙蒙亮,人偶在一声鸟鸣中睁开眼。他的神色中还带着一丝迷茫,几秒过去,那双堇色的眼睛恢复清明,便立即寻找起白猫的身影。 昨夜点燃的篝火早已熄灭多时,少年巡视屋内的四角却没有看到那一抹白色,顿时身子像被陡然扔进冰水中那般僵住了——人偶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甚至没有给它取名——但是下一秒,胸口的位置传来一声猫叫,一颗睡意朦胧的脑袋从狩衣前段下垂的布料里探了出来,很快又扒住少年的右手倒头睡了过去。 猫,睡得很香。 还在……还没有离开…… 那双堇色眼睛牢牢锁住了呼呼大睡的白猫,并不需要呼吸的人偶缓缓地吸气,重新感受到了依在手臂上的温度。他用左手抚过猫的后背,手指落在它的后颈处,感受着一次次规律平稳的呼吸。 “……别离开我。” 他低声说。 天光大亮,被暴雨一夜洗净的天空晴朗无云。人偶又一次返回港口,确定两日后他们将按原计划离开稻妻,便转身返回城郊,一路穿越树林,往不远处的海岸边走去。 即将离开这片诞生的土地,他却发现心中没有任何不舍……比起这个,他更关心猫是否能适应接下来的航程。 “出来吧。”走出一段路后,怀里抱着白猫的少年停下脚步。 林间一片寂静,只剩风时不时刮过树梢的呼啸声。少年站在原地,直到一道熟悉的人声伴随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响起: “人偶——交出那只猫身上的金羽,我就马上放你离开!” “你?”少年转身,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昨天在街上遇到的……”怎么会注意到那根金羽?难道是稻妻城来的…… 思考间,男人握紧手中的刀踏出一步,见默不作声的人偶抱着猫缓缓后退,立即大吼:“不想死就交出来!听见没有?” 许是面对着非人之物心生恐惧,男人话音刚落就挥刀劈向人偶手里的猫,竟是想要硬夺。 少年倏地睁大眼。 “咔——” 刀砍在背身护住白猫的人偶背上,却因着人类心中的恐惧与犹豫失了力道,连那身华贵的狩衣都没划破,甚至刀刃薄弱处还出现了缺口,男人面露惊恐,倒退一步,原本虚张声势的声音变得发颤:“你……怪、怪物……” 黛色短发的少年转身,雷霆般一掌劈中男人的手腕,后者只感到一阵剧痛之后整只手掌仿佛都失去了知觉,柴刀滑落在地,他再也站立不住软倒下来,抖得像筛糠。 少年抱着猫,俯身捡起刀。 “滚。” 冰冷又充满厌恶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浑身瘫软的男人如蒙大赦,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了几步,直到离人偶有一段距离后才起身逃离这里。 少年继续往海滩走去,直到眼前终于出现水天一色的大海,他于岸边驻足,静静地望着水面。 这两天……不能继续呆在城郊的树林,方才遇到的只是个外强中干的废物,万一那人不甘心喊了其他帮手…… 头一次,人偶诞生了想要变强的欲望。 最初被创造者遗弃,他只觉得不解与难过;后来被丹羽与踏鞴砂的人背叛,他学会了愤怒和恨;再一次被约定成为家人的孩子抛下,他只觉得可笑……笑这些欺瞒与挣扎,不过是世俗染指的无用之物,从此往后他不会再将任何人视作自己的同伴。* 但他却从没有想过如何变强,如何—— 一个词飞快闪过他的脑海,拍岸的浪花溅起海水,落在那张精致的脸庞上。 水珠沿着脸颊滑下,被人偶拂尘般拭去。 ……他当然知道这个词的意义,曾经不顾危险前往天守阁求救,又进入核心区关闭大炉,不都是为了“保护”吗? 事到如今,这个词竟然还存在意义。 人偶嘲讽般轻笑一声,将手中的刀抛进浪花之中。 家人们捡猫了(三) 两日后,少年返回港口,他将身上的钱币交给船夫,只要求必须带自己的猫一同登船。 对方掂了掂钱,又打量几眼少年和他怀中埋头酣睡的白猫,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上船吧,看好你的猫。” 点点头,他在船尾找到一个地方坐下,轻轻抚摸猫柔软温热的背脊,伴着手下传来的呼噜声,他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平静的海面。 和煦的海风扑面而来,唯有头顶太阳的位置的变化暗示着时间在悄悄流逝。 腿上终于传来些许动静,睡醒的白猫正惬意地抻长身子,长大嘴打了个哈欠,那双水蓝色的猫眼与少年低头望去的眼睛对上,少顷,后者的脖颈就被猫咪拿头亲昵地贴了贴,仿佛这是什么睡醒必要的仪式一般。 脚下是一艘开往璃月的货船,几名水手聚集在船头,途中有一人曾过来询问过少年的名字和目的地,在得到沉默作为回复后便悻悻地离开了。船尾安静的只余海浪声与猫咪讨宠的轻叫,坐在角落的少年不过占据了一块方寸之地。 离开神无冢,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向着世界的某处驶去。少年的姿态是少见的放松,他解下金羽,悬在白猫头顶轻轻摇动。 刚睡醒不久的猫寸步不离地粘着人,喉咙里发出舒服又响亮的咕噜声,直到发现金羽投在狩衣上的影子,这才被转移了注意力。 人偶单手撑着脸,勾起唇角看着它目不转睛地盯着乱动的羽毛,最后却一跃而起捞了个空——他及时伸手,在猫从腿上滚下地之前接住了它。 明明是在流浪,一身卷毛却光泽鲜亮的白猫紧紧地抱住少年的手,两眼仍直勾勾地盯着指尖上缠绕的红绳,还没彻底站好又迅速蹬腿一扑,但次次爪尖都恰好和金羽的边缘擦肩而过。 …… 再次被捞回腿上,站稳后的猫抬起头看着少年带着笑意的堇色双眼,“喵”了一声,直接往腿上一躺,露出粉白的肚皮,竟是打算蒙混过关。 头戴斗笠的少年没忍住笑出声。 不再继续逗弄,他将金羽放到白猫面前,后者飞快和红绳缠在一起,四肢并用地乱蹬,像发了疯似地与空气搏斗,半天后,终于叼着金羽下的绒球回到少年的身边,又开始黏糊糊地挨着不愿离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船尾挂了一盏油灯,放眼望去,混沌的天空早已分不出天与海的边界。 值夜的水手小声交谈的声音顺着海风传来,因着前天树林里的遭遇,对船上的人心存戒心、打算彻夜守夜的人偶抱膝而坐,一只手落在斗笠的边缘,指尖触碰到毛茸茸的脑袋。 吃饱喝足的白猫躺在用衣物团着的小窝里,少年动了动手指,轻轻碰了碰猫咪立着的耳朵。 猫耳抖了抖,转过脑袋,半睁半闭的蓝眼睛看向黑暗中的少年。 除了温度比人类更低,少年的手指几乎看不出受造物的痕迹,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假寐中被吵醒的猫先是打了个哈欠,拿头轻轻顶了下手指,转瞬就将脑袋完全挨到那只微凉的手掌中,理所当然地占用了少年的一只手。 斗笠因着它的动作倒向一边,里头的猫也顺势滑向少年。 单手将猫拖起,他将它放回腿上。 又回到熟悉的位置,甚至都不需要调整姿势,猫舒舒服服地在少年身上团成一朵雪白的,在寒冷的夜里提供着一点热量。 身处漆黑一片的海上,不时因浪起伏的船只就像是众生飘摇无力的命运。他想起第一次出海时所遭遇的倾盆大雨与雷鸣电闪,自己带着浓浓的焦急与不安出发,却怀着无比失望与迷惘的心情归来,主宰尘世的神明不但放弃自己的所造之物,而且不顾御下的子民,行事如此蛮横且无理……多么可笑。 实在令人憎恶。 许是因为少年抚摸的动作逐渐变得漫不经心,猫咪拖长声音叫了一声,从趴着变为面朝对方躺着,两只在夜空里也明亮得像颗星星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喵呜~” 尾音还没落下,头顶就被轻轻揉了揉,白猫眯起眼,喉咙里的咕噜声甚至盖过了海浪拍打的声音,之前被打断的睡意渐起,它抬着头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呵欠—— 牙齿仿佛磕在一块石头上,白猫一愣,用舌头试图将那根坚如磐石的手指推出,但它的气力又怎么能和曾经在踏鞴砂终日打铁锻刀的人偶相比,后者按着舌头上的倒刺,仔细摸过每颗小小的尖牙。 等那根手指终于抽出,被放开的猫飞快地舔了几下嘴巴,又凑过去嗅了一下少年的手,舔了舔湿润的地方,做完这一切,它才抬头默默盯着对方,像是在无声地谴责与质问。 容貌昳丽的少年轻声一笑,手指轻轻揉着它的脸颊,很快便把没脾气的小动物哄得服服帖帖,没骨头似的软在手上,半眯着漂亮的蓝眼睛,敞着肚皮一副任君蹂躏的模样。 被撸得迷迷糊糊的猫阖上眼,等待着少年如往常一样与自己一同入睡,但等了半响,那只揉到下巴的手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虽然很舒服,但随之袭来的浓烈睡意,对一只习惯阶段性睡眠的猫咪来说几乎难以抵挡。 白猫一会儿闭上眼睛,一会儿又努力睁开一条缝看看人偶睡了没有,它哪里猜得到对方决定一整晚不睡。来来回回睁眼闭眼许多次,从仰躺变为侧卧、最后变为最习惯的卧姿,哪怕悬在空中的头一点一点的像随时要敲击石墩的惊鹿,也要努力不懈地作出回应。 头顶落下一只手,不动声色地盖在了猫的双眼上,猫下意识地抬起脖子,船随着波浪一次又一次地上下起伏着,终于,腿上落下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人偶没有挪开手,只是偏过头继续注视着无尽的夜空与海。 遮住月亮的乌云缓缓挪开,海面又一次被照亮,皎皎明月,浮光跃金,可惜美景尚未持续多久就又被飘来的云打搅。 月遇从云,花遇和风。(月に叢雲、花に風) 他突然想到这句谚语,倒也符合这番景象。 只是这朵新来的云不似它的前任,在黑黢黢的夜里也能看得出一抹明净的白色,于是月亮像是缠绕了一层白纱,朦胧的月色透过这朵云洒在人偶和猫的身上。 腿上的小东西轻轻地打起了鼾,白白的一团有规律地起伏着,人偶的手指无意识地刮着猫咪的鼻头,后者翻过身四爪并用地抱住他的手,眼睛都没睁开就又陷入新一轮的酣睡。 家人们捡猫了(四) 数天的航程结束,人偶一切如常,而猫却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好在与正值寒冬的稻妻相比,璃月的气候温暖宜人,他们便在璃月港的边缘,靠近天衡山脚下的郊区找了一处地方临时落脚。 当天人偶就雷厉风行地清理了周围徘徊的低等魔物,第二日又不知从哪找来一把长刀,天不亮就准备出门,身后跌跌撞撞跟着一只困得路都走不直的白猫。 头戴草帽的白衣少年俯身顺了顺猫睡乱的毛,轻声道,“等我回来。” 猫也不知道听懂没有,把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少年腿上,很小声地“喵喵”叫回应着,被对方拖着腋下抱起,送回屋内的床上。 佩刀出门的人偶目的明确地前往附近的一处丘丘人营地——必须要尽快清理干净,他绝不会让任何东西威胁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头几日返回时他身上还带着伤,但慢慢地,周边的低等魔物越来越少,这个临时的“家”附近也多出一些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一日,人偶从河边抓鱼归来,一脚踏进房门,却没有听到熟悉的铃铛声。 眉头一皱,他轻唤了一声:“小猫?” 屋内某处传来清脆的声响,少年毫不犹豫抬腿冲进房间—— 白猫夹着尾巴躲在床底,紧张兮兮地盯着屋内多出的另一只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而半开的窗户下,端坐着一只从未见过的三花猫,见到来人也不害怕,竟是试探着往少年的方向走了几步,立刻被床底下的白猫很凶地呲了呲牙。 畏于“原住民”的警告,那只三花猫在距离少年几步远的位置停住,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身后的尾巴一甩一甩,看得白猫焦躁不已,一边死死盯着那条尾巴的动作,一边嘴里小声哈着气。 见此情景,人偶不免感到有些好笑,他拎着三花猫的后颈将它送出窗口。一确认威胁消失,白猫就从床底下一骨碌跑出来,喵喵叫着蹭到少年脚边,一副柔弱但很会争宠告状的模样,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仿佛是在伴奏。 衣袖用绑带扎起,露出几乎与人类无异的白皙胳膊,少年在猫咪粘人的叫声中熟练地处理完鱼肉,挑出鱼刺将肉糜放入碗内,又将剩余的部分用叶子包好,晾在窗口。 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下蹲着的流浪猫,他立即明白它从窗口溜进屋内的原因……但少年并没有拿走晾晒的鱼肉、也没有将它取下放在更容易获取的地方,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铃铛声从厨房一路响到脚下,吃饱喝足的白猫又贴上人偶的小腿,仿佛一个从不离身的小挂件。 又过了些天,猫已然恢复精神奕奕的状态,多天没见那只上门偷鱼的三花猫,也许是去其他地方捕猎了,人偶心想。预备的粮食亦已足够,他计划第二天就离开天衡山,尽管仍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与目的地,但他打算带着猫在提瓦特全地走一走。 因而,在清理完附近新生的魔物后,见天色尚早,人偶便前往稍远一些的地方进行探索,为接下来的旅途做好准备。 眼前渐渐能看到开阔的大路,路上有几名不像千岩军或普通村民的生面孔,戴着斗笠的少年下意识地将身影隐藏于林中,像只无声的猫儿静默地跟在后面。 几人明显相识,相距不远并交谈着什么。少年的脚步声愈发轻盈,其中一名拿弩的年轻人中途离开了一阵,没一会儿又有说有笑地跟上同伴。 几人沿路往前,在岔路口兵分两路远去。那双堇色的眼睛于高处注视他们离开,人偶从隐匿的树后现身,神色晦涩不明,他径直走向刚刚那个年轻人临时拐去的位置。 茂密的树丛后遮遮掩掩地盖着两张草席,少年一手将它们挥开,在看清藏匿其下的东西后,瞳孔微缩,立即起身往来处跑去。 ——草席之下堆着几只铁笼,里头零零散散地塞着几只昏睡的猫狗,身上几乎都带着伤,其中正有那只曾经见过的三花猫。 不知疾奔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他的视野内映出木屋和敞开的大门。不见了。他的脑海中重重回荡着这句话。一股风吹来隐隐的叮当声,几乎像是濒死的错觉。人偶惶然转身,身体先于意识往声响处奔去。 就在他平时捕鱼的河边,一个矮胖的男人从网兜里抓出挣扎不已的白猫,正要塞进同伴手中的笼子里。 粗鲁的动作最终扯断了他为猫小心系上的红绳,铃铛好似熟透的树莓落进地里。 “……还给我!”少年的喊声夹杂着凄惨与恐慌。 两人吓了一跳,举着猫笼的高个男人立即将手放到刀上。 待看清楚来人不过是一名少年,哪怕腰上配着刀,过于精致的样貌也弱化了他所带来的攻击性,而己方却是实打实的两名成年男性,高个的男人见状卸下了防备,往前几步嬉笑道: “你可别血口喷人啊,这可是我们的猫,没看住溜出来了,正要把它带走。” 胖子手中的白猫看到来人后挣扎得更厉害,却宛如螳臂当车。那只手只是稍微加重力气,就感受到猫实际上在不停颤抖——男人突然想起这只猫似乎还是什么稀有品种。可别把好货弄坏了,他立即松了点劲,准备等同伴解决了问题后再把它塞进笼子。 “你的?” 少年的神情依旧带着一丝未平复的惶然,他的视线紧盯着明明平时到哪里都要“喵”一声以彰显存在感、如今被揪着皮肉却一声痛叫都没有发出的白猫,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你的?” 人偶的语气倏地冷如冰霜,握刀的手用力到暴起青筋。 “这句话到地狱后再说吧。” 语毕,他朝面前的人闪电般袭来,那只白皙的手臂看似轻轻一击,就将对方仓促拔出抵挡的刀硬生生地斩断,他看高个男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具下一秒就会身首分离的尸体。 “啊——见鬼了!”率先发出惨叫的却是后方的胖子,人偶下意识停下动作看向他的手中。 对方见同伴处于下风,便下意识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几乎将猫身上好不容易被喂出来的那点肉生生拧掉。在被人偶捡回去后哪里受过这种恶待,白猫吃痛地挣扎起来,张口死死咬住胖子的手。 十指连心的剧痛让男人忘记要将这猫完整地卖个好价,他狠狠给了这畜生一掌。 “松口!你这只该死的猫!” 这一掌仿佛扇在人偶的头上,让他感到一阵可怕的眩晕。他的目光追随着挣扎中被抛到地上、还被狠狠踢了一脚的白猫——肩上传来一阵钝痛,少年慢一拍地低头看去,断刀砍入右肩一寸,但疼痛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不。 他不知是否有出声,但这一刻,杀死面前的人已经不重要了。 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一瞬。 “扑通”一声,白猫滚落进水里。 人偶毫不犹豫地抛下面前的男人,又掠过捧着手哀嚎的胖子,伸出手想要捞起湍急的水流中的那一团白色。 斗笠在急奔中不知落到何处,纯白的狩衣彻底湿透,裤腿沾上污浊的河泥。少年低头微微有些颤抖地捧着湿淋淋的猫,一如初见那天他托着它四处找寻躲避风雪的洞口。 每天用心打理的卷曲皮毛沾了水贴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那些不知道是在被抓之初还是方才挣扎时留下的伤痕,让人偶空洞的胸口产生了本不应存在的绞痛。至于自己的肩膀上洇出血迹,他却完全感受不到。 几度起落,他早已知道,生命之脆弱可能只在乎于短短一瞬。而给他留下的,却是无尽的疼痛。 白猫还在虚弱地呼吸,直到这一刻,它才微不可闻地“咪呜”一声,好像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然而涓涓鲜血依旧不停从它的口角流出,染红了人偶的十指。 “……不是说好跟着我一起流浪吗。”少年跪在泥泞的地里,刘海垂落挡住了他的神情,一滴不知是水还是泪的水光落了下来。 ——你要是能活下来……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活下去,以后你就跟着我流浪了。 那时他已决心孤身踏上漫长的旅途,对捡来的小东西能否活下去并不抱太大希望,会这样说,也不过是想为那一刻的驻足找一个理由。等到它真的努力活下来了,他反倒是暗暗吃了一惊。 人偶从未承认自己已经把白猫当成了同伴……甚至是,家人……没有给它起一个正经名字,也从没有承认过那一处临时落脚的屋子是“家”……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 人偶死死地握着拳。 手上的动物终于停止呼吸。它似乎变轻了,身体周围逸散出一些尘埃般的半透明颗粒,逐渐粘聚成一个圆形的大茧,与此同时,本该冷却的尸体却在急剧升温。熟悉的灼烧感令少年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抽搐,“倾奇者”的双手曾为了关闭踏鞴砂的炉心十指尽被烧毁,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放手。 越来越大的茧包裹着其中缓缓化为尘埃的死物,不过须臾,茧的中心只留下一小块碎肉,属于白猫的一切像被从这个世界抹去。 ——这是什么? 人偶的双眼紧紧盯着“它”,找不出一丝一毫那只爱粘人撒娇的猫的影子,唯一剩下的,竟然属于那个该死的……他缓缓站起身,右手握住刀柄。无法平息的怒火在他的胸膛灼烧,一滴血从肩上狰狞的伤口处落到茧上。 血滴像受到某种力的吸引,一点点融入人类的肉里,二者似乎形成了一颗不成形的水滴。 就像茧的一颗心。 番外·不见倾奇 会死! 高个的男人喘着粗气,逃命般的离开河边,他的脑中不断出现那个充满杀意的眼睛,仿佛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 一路上他总觉得有东西跟在后面,像有一回他们在须弥偷猎被一头长鬓虎盯上,男人提醒身边的同伴,却只得到几句骂骂咧咧的抱怨,胖子还捧着自己缺了块肉的手。 无奈之下,他只好边跑边频频回头往身后看。 天色将晚,天衡山一带本就人烟稀少,他们干这行勾当的,也不会选择有千岩君巡逻的官道。因而身后的土路蜿蜒曲折,两旁树丛茂密,在山体的遮挡下显得更加幽暗,仿佛一张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巨口,随时都会将他们吞没。 好在两人很快跑到据点,其他人见他们一脸慌乱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就看到胖子被猫咬了一口的手,那伤口还没一条黑背猎犬咬的严重。 众人纷纷大笑,开了几句玩笑后就进到不远处的树林里,他们要趁夜搬上铁笼,将这些动物卖往别处。 胖子手上有伤,留在原地包扎。 高个男人反常地没有跟着兄弟们嬉笑几句,而是手脚隐隐发抖地站在胖子身边,神经质地向后望着昏暗的树林。 过了几分钟,他抬手拍了胖子一把。 “喂……你觉不觉得有点太安静了?”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眼睛还盯着身后的山路。 “他们是不是离开有点太久了?笼子不就在附近吗?” “别碰我这只手!”胖子吃痛,一把拍开他的手,他费劲地拿绷带自己止了血,但伤口处还是痛得他疯狂咒骂那只白猫。 “草药放在哪里?你今晚怎么跟撞鬼似的,妈的!受伤的是我好吧!” 他转身四处寻找包裹,山上刮来一阵夜风,胖子身体一顿,突然觉得血腥味似乎变重了一些—— 身后很安静,原本一路上神神叨叨的同伴没有回答他。 “喂,问你话呢,你不会真傻了——”胖子不耐地回过头。 一道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一个人跪在地上,胸口被刀刃贯穿,背后露出一截染着血色的银白刀光。 胖子手中的背包落到地上,人在极度恐惧中往往发不出声,因为不希望自己被捕猎者注意到。 他倒退一步,下一秒,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到身上。 那个前不久还听过的,还恐慌地让他们将猫归还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响起。 “你是最后一个。” 什么……最后一个? 胖子的脑浆像是凝固了,每个字眼都咀嚼得尤其吃力,其他、其他人呢? 你觉不觉有点太安静了? 高个男人的话语在脑中惊雷般响起。 少年将刀从尸体的胸口抽出,男人只觉得仿佛有个白色死神一闪而过,心脏瞬间紧缩到几乎爆裂,但他没死,只是手腕处传来一阵木纳感。 他僵硬地低头,看到一只熟悉的被咬下一块肉的手掌,落到地上轻轻弹起,然后被穿着木屐的脚踩在脚下。 胖子的双耳出现阵阵耳鸣,明明看见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被踩住,但大脑却一片空白,手腕处有温热的水流在不停流动……水流? 一阵天旋地转,迟来的恐惧袭来。 是他的血!是他的手掌! 男人发出凄惨的嚎叫,瞬间瘫坐在地。惊恐的视线落到少年的身后,那里有一地的鲜血与尸体,曾经属于他的同类的肢体、如今是他活生生的地狱。 胖子的脸因剧痛和恐惧扭曲变形,目光落回那张沾了血也依旧美丽的脸上,他陡然止住哀嚎,却怎样都挤不出讨好的笑,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不成句的求饶: “放……放过我……” 那只白皙的脚微微用力,只听得掌肉被踩烂发出“噗噗”声,然后是骨头根根碎裂、“咔擦咔擦”的细碎声音敲在男人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啊、啊啊……” 他恨不得大声求饶,却只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呻.吟,身下的土地渐渐湿了一滩,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骚味。 “叫大声点。” 冰冷刀尖抵上他的额头,上面布满斑驳的血迹与,一滴黑红未干的血滴在男人的鼻尖,近在咫尺的代表死亡的腥味让这具肥硕的身躯狠狠一抖,竟是再也止不住战栗。男人张嘴数次,终于大声哭求道:“求——求你!” 话音未落,刀尖如扎进豆腐一般穿透他的头颅。胖子身躯重重一震,直直倒下了。 一身血污的人偶抽刀,向下一挥甩去其上血肉,转身绕过一地的血泊,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相比先前踏上这条路时的疑虑与不安,此刻那张脸毫无表情,仿佛是一张精致却空白的脸谱。 ……一次又一次、他又是孤单一人…… 无尽的愤怒烧灭后只剩下冰冷的茫茫灰烬,那些因着即将到来的旅行而生的隐秘盼望,如今统统变做笑话来嘲笑他的愚蠢。 一如那个雪夜,人偶放火烧掉了山脚的屋子。在独自离去前,他走到河边想洗去一身的血迹。 往下游流去的河水渐渐从鲜红变回清澈,少年拧干重新变得洁白无瑕的狩衣,沿着河畔寻找自己遗落的草帽。 他有意不让自己去想那颗“茧”,但却在草帽的不远处见到了那个东西——那个本该属于白猫的尸体、如今却从灰烬里诞生的未知之物。数不尽的树叶与尘土旋转围绕在它的周围,留下了一条条拖拽似的痕迹。 少年拾起被吸引到附近的草帽,拍去其上的尘埃,那双堇色的眼睛盯着帽檐数秒,终于落到一旁的落叶堆里。 一颗体积缩小许多的透明球体埋在土中,露出的部分在昏暗的夜色中发出淡淡星光,和提瓦特数年不变的星空不同,那些不断闪烁变幻的尘埃与光带似乎拥有生命,在球内不断流动旋转着。 他走近几步,踩碎了河滩上凝结出的一层薄霜。越靠近球体,周围的温度越低,原本湿润的空气变得凝滞且沉重,等他走到落叶的中心,半干的衣服竟然可以抖落一些冰屑。 人偶不用呼吸,自然也不会呼出冷气,他注意到球体外层有些颗粒开始坍缩融入核心,每融合一次,那颗水滴似的核心就有规律地闪烁一次,在俯身碰了碰透明球体的表面后,那些回旋游曳的星光便汇聚在他的指尖处。 ……就像是一个会呼吸的生命体。 他确信自己在雪地里捡到的是一只普通的猫,它死后诞生的东西——还是那只猫吗?又或者是另一种全新的存在? 指尖仿佛碰到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但璃月此时的气温再怎么降也不至于令整个河流结冰,待温度不再降低后,核心慢慢停止闪烁。 人偶拾起这颗温度极低且异常沉重的球体。 一个瞬间他突然明白了:需要用更低的温度来“唤醒”它……不,或许用“孵化”来形容更合适也不一定。 在踏鞴砂时他曾听人们说过,海的北边有一座终年覆雪的雪山,严寒的天气导致那地数千年人迹罕至、几乎见不到晴空与绿地—— 少年转身,望向东北方。 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吧……时间还有很多,不着急。 第一卷·完 万物生(一) 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醒来,它第一眼所见的,是一双堇色的眼睛。 “堇色” “眼睛” 这是一个浑身雪白的“人”,纯白的皮肤、纯白的眼睛、纯白的长发,像是一尊被造物主耗费数月捏塑成的石膏。 那双眼睛在看清面前的人的模样后,被一只无形的手画上颜色:堇色。 先是眼睛、再是头发、最后是肌肤的颜色,前后不过数秒,这个刚诞生的人的外表就变得几乎与人偶一模一样,除了眼尾的那一抹红痕和胸腔下传来的心跳声,两人就像在面对面照镜子。 人偶像一只守在窗沿观察飞鸟的猫,无声地观察着这些奇特的变化。 它在人偶的注视中坐起身,张开握紧犹如化石般僵硬的手掌,纯然好奇的目光从自己的双手飘到洞外雪白的世界,停留片刻,又很快落回人偶身上。 宛如双生子的少年轻轻眨了眨眼。 一个晃神,人偶将那双堇色眼睛看成了天蓝色的猫瞳。明明来时的璃月正值暖夏,踏上高耸的雪山后甚至看不到一点蓝与绿。 如果“它”是那只猫……一个荒诞又并非绝无可能的念头飞快地划过人偶的脑海,但未等下一步验证,少年的目光又被不远处的火光吸引。 人偶皱了皱眉,但瞬息就舒展眉梢,露出了关心的表情:“你还好吗?” “……” 少年的视线重新回到他的身上,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站在这里,怕是会被眼下诡异又无法名状的情况吓得落荒而逃,未知的人形生物一五一十地模仿他的口型:“‘你’。” “——‘你’还好吗?” 然后,它的嗓音也变得与人偶无异,柔软的、微凉的、友好又带着一丝担忧的。 人偶静静地注视他,目光有如实质,半晌,他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其漂亮的笑来:“嗯——” “我很好。” 他一字一顿地、仿佛要把每个字都掰碎念出来般答道。 “——‘我’很好。”它看见的、听见的越多,就表现得愈发像人。 可惜,他面前的这个生物还无法读懂任何情绪。 他们位于山顶附近的一处山洞内,外头连续数天都刮着凛冽的寒风,无论昼夜天空中都看不清任何星体,唯有一片茫茫的白色。 人偶在这座山顶等待“孵化”等了近十天。 山洞的深处零星散落着一些探险队留下的物资,他们身后的篝火就是用其中的东西点燃的。 像是终于感觉到了周围的低温,少年本能地蜷起身子,长发垂落遮挡住苍白中透着青紫的皮肤,看起来就像一只脆弱又无辜的羊羔,需要得到悉心的照料。 “穿上。” 反应过来前,他已经将外衣脱下抛给对方,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只剩一件薄薄的淡紫单衣的人偶烦闷地啧了声,转身往火中添加可燃物,没去管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 难道是“诞生于猫的精怪”吗? 曾经的稻妻境内妖精百鬼众多,却也从未听闻出现过能够重生并模仿其他生物的存在……是自己孤陋寡闻了吗,还是说…… 在亲眼见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人偶不会泄漏一丝一毫真实的情绪,到目前为止,不过是假意温柔的无声试探。 篝火烧得更旺,洞壁上映出两道拉长歪曲的人影,人偶转身,脸上重新挂出温善的表情。 “过来烤火吧,你不冷吗?” 他主动牵起另一只冷得像冰雕似的手,十足好心地将人带到篝火旁。 如果换做凡人,在这种低温下怕是早已被严重冻伤,不用多久便会陷入濒死前的失温幻觉中,但对方的心率也只是相较常人快了一些而已。 少年有些踉跄地跟上他的步伐,好似还未完全适应新生的躯体,险些被没打理好的衣服绊倒。留意到这点,牵着他的人偶细心地放慢脚步,同时不动声色地数着掌下的脉搏。 听起来就是一名人类,而非其他物种,手腕处也不存在人偶的关节,只是单纯模仿了自己的样貌吗……但奇怪的是体质却比凡人强上许多,为什么呢? 那人用另一只手攥紧身上的洁白狩衣,目光落向面前的火堆,似乎在理解掌握新的词汇,“‘冷’。” 听见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人偶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松开对方的手,他指向火堆纠正:“这是‘火’。” 然后,用自己的手飞快碰了碰人类烤过火后不再冷硬的皮肤,冰凉与温热相贴的瞬间,一根根寒毛竖起。 “这是‘冷’。” 明明对温度的感知要比普通人迟钝,但皮肤接触低温后瞬间绷紧的反应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连带着对碰他的那只手也生出浓浓的兴趣,这份对新奇事物源源不断的探索欲,宛如一名幼童的灵魂被装进少年的躯壳里。 区别是没有任何人类的小孩拥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学习速度,能够在诞生不到半小时内飞快吸收并理解着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知识。 很快,少年明白了“冷” 的意思,紧缩战栗的皮肤是“冷”,而触碰他的手也是“冷”。 于是他露出关心的表情,一如人偶曾经所做的那般,好心地提醒道,“你‘冷’、过来烤‘火’吧。” 看起来,他完全忘记了过去,不记得白猫,不记得稻妻,也不记得……自己。 两人坐在火堆边,彼此相隔不远。人偶的胸中反复涌起质问的念头,关于猫、关于那个从未见过的透明球体、关于诞生的人。 他从天衡山日夜兼程地赶到雪山,哪怕不眠不休也花费了数周时间,人偶只有自己,路上却有无数未知的危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孵化”,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孵化”,走到如今全凭一股执念。 ——无论如何他都要搞明白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是那只爱粘人撒娇的猫,失忆了也没关系,自己会想办法让它全都记起来,然后失约的家伙就应该背负惩罚和责任,永远别想找机会再次分开。 如果不是…… 人偶拨弄篝火的动作一顿,火舌沿着烧黑的木棍窜起,舔舐着他的指尖。 身侧一空。 体温刚恢复正常,披着洁白狩衣的少年就走向洞口,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捧白雪。 缓缓融化的雪水顺着指缝滴到地上,指尖马上又被冻得发白,但少年只是认真地看着这些人偶早已熟悉到无感的东西,就像曾经纯白的倾奇者那般。 人偶安静地端视着他,好像同一个人的现在正望向过去。 雪、水、山洞、雪山…… 现场唯一的学生学习能力惊人,而唯一能被称作老师的人偶也几乎有问必答。随着少年口中道出的词句越来越多,那股刚诞生时陌生且不可名状的割裂感慢慢消失。 “‘救’?”身体在连续经历失温和回暖后生起昏昏沉沉的困意,将头挨在抱膝的手臂上,他侧过头询问地望向对方,发丝间隐约可以看见那双堇色的眼眸。 另一个人思考片刻,给出解释:“是‘给予生命’的意思。” 准确来说,是给予第二次生命。 “你‘救’了我……”少年的目光落到眼前的篝火上,眼底倒映着明灭炙热的火焰,“火”很温暖,他很喜欢,从雪地里将自己“救”回来的人很“冷”,却对自己很好,他也很喜欢。 并不明白喜欢的具体含义,但此刻有一个器官却诞生了本能的冲动,令他忍不住转向对方,伸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因着困倦而发软的手臂一个激灵,但他却没有松手,而是将那只手置于心上。 那颗始终跳动着、在手掌的覆压下愈发咚咚作响的东西,被另一个存在完全地掌握了节奏。 “我的‘生命’,”与自己一样的声音响起,就像一阵阵回声,“属于你。” 万物生(二) 雪山绵延千里,皑皑白雪上并排留下两道相似的脚印,一道走得更快更远,最终停留在一棵雪白的枯树前。 脚印的主人身着白色狩衣,露出一小段白玉似的皮肤,若不是那头深紫的长发与围在脖颈处的同色薄纱被衣,他几乎像整个人融进雪景当中。 他在树下站定,转身朝另一个人招手。雾凇上飘下几朵晶莹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少年头顶。 另一个人穿着从山洞里临时找来的黑色短袖短裤,神态自若地行走于冰天雪地之间。 他加快脚步走到少年的面前,眼尖地发现对方头顶多了快要融化的雪花,有些不虞地皱眉。 “为什么不戴草帽?” “不想戴——” 少年兴致勃勃地回答他,同时用左手轻轻抚摸树干上的霜花,并转头对面前的人说,“刚才远远看见它,感觉这棵树很孤独。” 幼稚,人偶心想,雪山的景色十年如一日永恒不变,像自己一样待上数天便只感觉索然无味。 但他没有露出不耐的表情,少年没等回复便用另一只手牵起他的手,没接触树干的右手干燥而温暖。 似乎诞生那日,人偶牵着他走到篝火前的举动留下了牢固的第一印象,哪怕后来他已经不会主动这么做,对方也会自然而然地在同行时牵着他的手。 ……自己什么时候默许这种事的? “你想要我戴吗?” “随便你。” 人偶凉凉道,却也没有挣脱手中的热度。 少年闻言摘下他头顶的草帽,往自己头上一戴,“听‘你’的话,不要不开心。” 谁不开心了。 人偶目光凉飕飕地瞥他一眼,“继续走吧。” 两人再次踏上下山的路,戴着草帽的少年乖乖地跟在他的身旁,丝毫没有怀疑对方是否会欺骗自己。眼前是无尽的纯白雪原,脚下根本看不见道路,他们不如说是全凭人偶的经验行路。 他曾经踏遍整座雪山,为了寻找最适合那个“茧”孵化的地点,寒流以山顶附近的那根长钉为圆点向周围辐射。他们所待的山洞里的物资在今早就已耗尽,尽管那人的身体似乎有别于凡胎,但毕竟不是真正的人偶。 他们最好在入夜前赶到山脚。 不知走了多远,太阳在头顶生成一片巨大而耀眼的光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折射出钻石般细碎的光芒。 眼前一片光斑乱闪,少年眯起眼,左手压低帽檐,但从地面反射的刺目白光仍让他的双眼不自觉流出眼泪。于是他索性换了只手,用左手牵着人偶的左手,放慢脚步走在他身后。 被当成遮挡物的人偶:“……” 他的脚步一顿,两人身高一致,理论上还真的能够挡住身前的阳光,但哪怕走在身后,只要睁眼看路就一定会—— 少年比他慢一步停住,帽檐轻轻磕在人偶转过去的额头上。草帽被顶得微微抬起,和他长了同一张脸的人原本闭着眼,因为刚撞到人所以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眼中泪光闪烁,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掉下几滴眼泪。 “……”看到自己的脸露出那个被背叛的倾奇者才有的表情,人偶一时间心情复杂。 回想起过去为数不多几次流泪的经历,无论哪一个都实在令人感到不快……最终他抿起嘴,抬起另一只手不算温柔地擦掉了碍眼的泪痕。 途中对方想要睁开眼,被他轻呵制止,“闭上眼。” 擦完泪又替人压低帽檐,人偶索性转回头眼不见为净,默许了对方跟在自己身后,总之早点离开这片雪地就行了。 钻石之路的尽头很快便出现了一排巨大的白骨,突兀地立在山壁或雪地上,像一座座高耸而弯曲的白塔。 人偶脚步不变,这本就是他上山时曾经探索过的地点之一,再往前一段路就该到达河边了。 他远远就听到了一阵沉重而缓慢的心跳,仿佛是整座雪山在呼唤。 左手紧了紧,跟在身后的人出声询问,“我们经过什么了吗?” 人偶顿了顿,回答。 “一条死去的龙。” 魔龙杜林。 当年的坎瑞亚战争给各国都带来重创,哪怕人偶是在战后才被雷神造出,也在与人们生活的几年内听闻了许多事迹,其中就包含堕落的“黄金”炼金术士与她创造出的漆黑魔兽。 他们行走在龙骨之间,此地距离长钉已十分遥远,又接近与草原接壤的河边,数十年过去,原本庞大的尸首如今只剩下一副被霜雪覆盖的骨架——但是,曾经进入那个血红洞口的人偶知道:那个不断传来咚咚咚的心跳声的东西,正是魔龙的心脏。 咚…… 咚咚—— 随着他们距离那颗心脏越来越近,身穿狩衣的少年也听到了清晰的心跳声,因为闭着眼,那声音仿佛就贴着耳边传来。 咚—— 有一刻,二者的心跳声几乎重叠在一起。 过于响亮的心跳声掩盖了另一道陌生的呼吸声,等走近才发现一个学者打扮的男人站在一块发着红光的石头面前,正俯身观察着什么。 人偶的脚步猛地停住,同时将少年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对方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从沉思中抬头望过来。 “你们是?” 男人率先打破沉默。因着雪山寂静无人,声音清晰地传来。 他收好手中的笔记本,抬脚往两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这里很危险,你们来雪山干什么?” “站在那里。” 人偶往前一步,语气冰冷地警告道。明明看起来是名容貌昳丽的少年,身上却透着绝非善类的危险性。 男人闻言停住脚步,识相地退回原地,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他还是好脾气地解释,“你们误会了,我是探险队的学者——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的同伴们就在不远处,可以带你们离开雪山。” “不需要。” 见对方毫不领情,男人耸了耸肩,往靠近山岩的洞口挪了几步,目送人偶拉着另一个少年离开。 “——等你们到达蒙德后,有需要可以去冒险家协会。”学者的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 等到视野中彻底看不见两位少年的身影后,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且饶有兴趣,“没想到,离开稻妻的人偶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更有趣的是,这名少年看起来和当年踏鞴砂的“倾奇者”几乎一模一样。 真希望不久后还能再见啊。 - 在那名学者出声询问时就睁开眼,但一直没有作声的少年在经过河边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冒险家协会’是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人偶以外的人。 他还以为世界上的人都长得一样——毕竟诞生以来唯一接触的人同自己就像一对不分彼此的双生子,哪怕一万个人站在他们面前都挑不出什么差异,只能感叹造物主的奇妙与完美。 但刚刚遇到的那个人:无论是脸、声音、还是身材……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与他们相同。少年远远观察这名人类,最开始就像是在观察一个与自己不同的物种一般。 “一个组织。” 人偶并不希望他对其他人类升起太多的兴趣,没有过多解释。 两人沿着河畔走了一段距离,直到人偶耳边不再听到那道心跳声。 脚下是已褪去雪白的绿地,以面前清澈见底的河流为界,河对岸依旧是皑皑雪山,仍有冷空气徐徐袭来,却已不会对人体产生太多影响。 少年得到回答,倒也没再追问,他被眼前的河流与青翠的树木吸引了注意力。 这里没有孤独地立于白雪中的枯树、没有龙骨,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闻所未闻的新奇事物。 这也是他第一次长久接触白色、黑色与堇色以外的颜色。 “水”原来不止是雪融化后从指缝漏掉的那一点,而是可以变为一条宽阔的、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河流;“水”落到地里原来不会消失,还可以装进那么多的—— 少年眨眨眼,舍不得从水中游弋的鱼群身上收回目光,询问安静地走在身边的人:“这是什么?” ——原来还可以装进那么多的“鱼”。 经过的每一棵树,路过的每一朵花,他喊不出具体的名字,只是纯然好奇地去看、去感受、去记忆,像一块无尽的海绵吸收着洪涌而来的信息。 少年忽然道:“我想记录这些,鱼、树、花、河流……” 自诞生后他只见过人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凭借本能学习着对方教给他的一切知识。 在那座纯白的雪山上,人偶就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全部理解。 如今,他真正来到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人偶仍是一切的起点,他却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渴望,想要更多地了解他们诞生的这块大陆。 这份渴望与诞生后得知对方“给予自己生命”时如出一辙,当时的他本能地说出自己属于对方,宛若一只迷失的羊渴望找到自己的羊群,急需通过一段密不可分的关系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但他从来不是脆弱又无辜的羊羔,而是一株生机勃勃的树苗,正扎根于一处安全湿润的土壤,向头顶广阔的天空探出枝叶。 去探索这个世界和自己存在的意义,去了解人偶诞生的地方和他过去的经历—— 人偶不再等同于整个世界,却是他的全部欲望的原点。 万物生(三) “给你。” “哗”地一声,一道人影探出湖面,将手中湿漉漉的嘟嘟莲递给岸边的少女。 “多谢您,冒险家先生。” 金色卷发的少女露出感激的微笑,接过莲花装进篮子里。 另一名身着黑红色狩衣的少年慢悠悠地沿着岸边走来,在距离少女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他先是瞟了一眼还漂在水中的人,随手将沿岸采摘的嘟嘟莲递给女孩。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没有计较他明显冷淡的态度,少女一视同仁地莞尔一笑,点点头收下了花。 她在三天前发布了采摘蒙德东部湖区的嘟嘟莲的委托,由于其中一个采摘点需要经过徘徊有丘丘人的达达乌帕谷,原以为没有人愿意接受这种路远且危险的任务,但当晚从城里回来的镇长就告诉她:委托被一对冒险家双胞胎接受了。 今天是第三天,传说中的两位年轻的冒险家来到清泉镇入口,带着从蒙德东北的几个湖区采摘的嘟嘟莲找上她。 “您已经从达达乌帕谷回来了吗?我听说那边很危险……镇上的猎手都不敢轻易闯入那里。” 金发少女接过花篮,打开一看,惊喜地睁大宛如翡翠的眼眸,“是塞西莉娅花……没想到……” 没想到只是随口交代的“路过摘星崖可带回十朵塞西莉娅花,会额外支付酬劳”也被完成了,实在是意外的惊喜。 她将纯白的美丽花朵从篮子里单独取出,抚平花叶,插在屋内案几的花瓶中,接着急匆匆返回门口,双手提起裙摆微微屈膝。 “非常感谢,两位善良的冒险家先生,容我带你们去附近最后一处采摘点。” 三人往南走到清泉镇附近的一座湖心岛,清澈的湖水一眼望得见底,水中徐徐游过几尾鲈鱼,岸边则满是随风飘扬的蒲公英。 因为不用自己下水,少女索性在岸边采摘酿酒用的蒲公英和莓果。 “再有一周就是风花节了,按镇上的习俗,年轻的猎手会去往西边奔狼领附近捕捉狐狸,抓到后戴上花环再放生,用以祈求今年收获美好的爱情。” 名为“米尔德丽德”的蒙德少女笑盈盈告诉两位冒险家,“这个季节的嘟嘟莲刚开始长出花苞,烹饪时没有那么重的苦味,我打算等风花节那天在集市上备好清热祛暑的凉汤,等猎手们回来就能喝到了。” 如今这份委托正式结束,见那名始终不发一语的短发少年背对自己走近水边,低头俯视水中的人,少女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柔声与两人道别。 “届时请一定要来尝尝蒙德的美酒——下次见,两位冒险家先生。” …… “聊得很开心?” 等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人偶对着湖中的那人说道。 后者浮在水上,紫色的长发水草般顺着水流漂在他的脸旁,睁眼望着碧蓝色的天空的少年闻言偏过头,几尾小鱼从他身边飞快游过。 诞生之初就对第一眼见到的人产生渴望亲密之情的少年如实答道: “开心,喜欢这样的生活,两人一起旅游,看雪、林中漫步、坐在高处倾听风声……” 仿佛知道人偶在想什么,他又认真地补充一句,“你要是不习惯,我们之后可以接不需要见委托者的任务。” 人偶微微蹙眉,旋即勾起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哦,都不见人吗?” 少年迟疑,“……接任务的时候还是需要的吧,但是你不想去的话,可以交给我。” 几周前他们离开雪山来到蒙德城,刚进门就见到了所谓冒险家协会,全程人偶只是不冷不热地跟在他身旁,并没有任何提供帮助的意思。于是少年懵懂地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喜欢自己接触其他人。 他还以为雪山上遇到的那名“学者”是个特例,毕竟那人呆在一个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地方,后来穿过树林时并没有遇到其他人类,他也就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但自从进入蒙德城—— 没有草帽的遮挡,人偶的表情和几日前他们在森林中闲游时的自在完全不同,好像时刻在防备着什么,眉头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过,一副隐忍又危险的模样。 路过的人们看见陌生却相貌精致的两名异国来的游客,纷纷友好地过来打招呼。 ——而人偶的表情很像昨天在城外见到的那只流浪猫,看见有人朝它伸出手就炸起毛。 戴着草帽的白衣少年只得替他和人们问好,在谢过热情好客的蒙德人后,伸手偷偷将人拉走。 这次他们选了一条相对无人的小路,见周围无人,少年有些不确定地询问,“你讨厌’他们’吗?” 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人偶抬眸瞥他一眼,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我看你倒是很相信这些人……没有领教过人性之恶劣,到时候被人骗了可别找我哭。” 他才不关心自己的言行是否是在恶意揣测,但脑海里忽然闪过这家伙在雪山因为小小的阳光掉眼泪的画面,显然“在他面前哭”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话音诡异地一顿,人偶扭头目视前方,“——我劝你不要和他们靠太近,听不听随你。” 向来对他完全信任的少年“嗯”了一声,他不擅长说谎,便直言道:“好吧,但我们可以先去冒险家协会看一看,刚刚人们说完成委托还可以赚钱,就能买东西——对了!” 说着,他摘下草帽,往人偶头顶一戴,“先给你戴。” 人偶下意识就想拂开那只手,冷玉一般的手臂碰到温热的手腕,“不需要。” “等一下随便抢一个就行了。”他一脸轻描淡写地说。 长发的少年好似被重新塑造了三观,“是这样吗?”他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但还是坚定地给对方戴上帽子,“但是完成委托赚到钱,我就可以给你买所有想要的东西啦。” “你自己留着吧。”人偶嗓音微凉、柔软。 他们从巷子里走出,阳光重新洒在两人的身上,帽檐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人偶的双眼,只能看到他嘴角莫名勾起一个有趣的笑容,“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倒也不错。” 没有加以阻拦,他看着对方和协会的负责人交谈,领到了笔记本和笔,还有一套浅绿的制服。 之后他们偶尔会去蒙德城领取委托,多数时间仍是待在野外探索或是完成任务,那个本子上记录了许多当地的物种与习俗。少年好像什么都会记下来,并不在意内容有用与否——或者说人偶本就没有教给他那些常人该有的观念,毕竟他们永远不会在人群中生活。 回忆到此结束。 身穿黑红色狩衣的人偶俯身将水中的人拉起,堇色的眼睛盯着对方的脸,“只要我不喜欢,就都不会做吗?” 在还是“倾奇者”时,人偶就尤为擅长对人察言观色,如今眼前不是那只白猫,倒是更方便他解读所有情绪。 “嗯。” 两双相同的眼眸彼此注视,少年用另一只手随意拨开贴在脸上的头发,没松开牵着人偶的手。 他单手拧了拧湿透的衣摆,和煦的春风吹在身上倒也不觉得冷,脚边躺着两朵刚刚从石缝里找到的嘟嘟莲——米尔德丽德刚说过:白色的花苞,不苦,可以用来烹饪。 “今晚试试煮汤吧。”少年微微一笑, 他们就地取材,一人去周围收集木屑用于生火,另一个则熟练地从湖中捉了一条黑背鲈鱼,抽出一把短刀,娴熟地刮去鱼鳞、剖开鱼腹并掏出内脏,将鱼肉切段扔进锅里,最后去湖边洗手。 两人坐在一起,天边的夕阳洒在湖水上像镀了金,他们听见有鱼在水中嬉戏的声音,还有锅里浓郁的白汤“咕嘟嘟”沸腾的声响。 人偶吃得很少,多数鱼肉都进了另一个人的肚子,他们离开雪山当天似乎也是吃的河鱼,明明附近还有不少其他食材,如果不爱吃的话为什么要每次都去捉鱼呢? 这个疑惑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比起现在就询问问题的答案,另一股更为强烈与迫切的渴望袭上心头,他眼巴巴地诚恳发问: “一周后的风花节,你想去吗?” 少年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拜托你我真的非常想去”,被拒绝的话想必会露出失望又艰难妥协的有趣表情来,拒绝的话语已经滚到舌尖,但人偶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的却是:“随你吧。” 明明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回复,那人却朝他露出了明媚的笑容,两眼似乎载着耀眼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