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虎杖的守护甜心》 第 1 章 早见结衣感觉自己糟透了。 隐秘的、盛大的疼痛,就像是有人硬生生地将她的骨头一寸寸打折碾碎,把一米六的身体要塞进二十厘米的盒子一样痛苦。 鼻尖和背后渗出冷汗,融进雨水的痕迹里。早见结衣感受到自己咒力正在以一种全然的运转方式流动。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感到很不舒服,拧紧的眉毛更加用力。 “嘶。” 忍不住呼痛一句,随即又立刻就抿着嘴将宣泄的话语止住——她不太能接受自己将这种软弱的情绪以任何形式暴露出来,就算是没有人看见也是一样。 身体受制于有限的空间不得不折叠起来缩成一团,她尽可能安静地呼吸,让自己的身体不要发生大幅度的晃动,以避免让她的境遇从身体的难受演变为身体与心理上的双重折磨—— 因为她晃动身体的话,马上就会和一位男性的身体发生亲密接触。 视野算不上清晰,偏黑,但早见结衣隐隐约约还是能够看清眼前与她相隔不过几厘米距离的小麦色皮肤。 对方T恤的下摆翻起露出小麦色的皮肤,轮廓清晰的腹部肌肉伴随着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着,好像另一个人的体温就从那靠近又远离的动作中传过来。 这让不太习惯与人贴太近的女孩子忍不住挪了挪身体。 夏季薄薄的空调被随着早见结衣的动作被顶起,显出圆形的蛋状。 ——是的,圆形的蛋状。 因为早见结衣现在是一颗蛋。 尽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目前状况究竟如何,可早见结衣能够清楚地明白自己目前就是一颗蛋。 她也不知道被莫名其妙关在一颗蛋里的自己为什么会有视觉。 “什么嘛。” 她小声地抱怨。 早见结衣忍不住又悄悄挪了一下身子。 这是早见结衣面对突破安全距离的陌生人时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但身体不自觉地移动后,她立刻懊悔地“啧”了一声。 她的躲避反而使二者保持住的微妙距离被打破,让她外面的蛋壳完全贴在了对方的手臂之上,无处可逃。 “可恶。” 抱怨程度更深。 另一个人略高一些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她想挪开,可又怕自己的贸然行动使自己的蛋壳贴上对方的腹部或是别的地方,只得作罢。 但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 “唔……” 陌生的声音呓语。 早见结衣有不妙的预感,紧接着,她发现自己腹背受敌,陌生的气息将她整个包裹起来—— 那家伙或许是察觉到了胳膊上不同寻常的触感,换了个舒服的侧躺姿势,用胳膊、腿和自己的腹部将蛋形态的早见结衣锁在了自己身体微妙的三角形之中。 随后是带着惺忪困意的惊异:“咦?!” 伴随着床榻的摇晃,早见结衣可能磕到对方的大腿,又可能是磕到了对方的腰腹。空调被被一把掀开,早见结衣原本昏暗的视线变得明亮。 她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 她能看见他。 他看不见她。 这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继续端详…… 嗯,应该是没见过的。 年纪应该和她差不多大,一看就是那种喜欢在教室的走廊和球场上来回奔跑的阳光开朗类型。像是那种你随便招一招手就会摇头晃脑扭着屁股冲过来对你傻笑撒娇的萨摩耶。 粉色的头发被他睡出了相当放荡不羁的发型,乱糟糟地顶在头上张牙舞爪,原本惺忪的睡眼在看清自己床上的东西后立刻睁大。 “哇。” 可能不太聪明的样子。 听着对方又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惊叹,早见结衣笃定。 挺陌生的,早见结衣应该在任何场合都没有和这个家伙打过照面。 也并不是什么咒术师。 不过他还要盯着自己看多久? 早见结衣不太喜欢被别人的目光直视,她垂下眼,借着自己的眼皮和对方琥珀色的、专注的眼神错开。 “……哇!” 又是一声惊呼。 还有轻飘飘的梦幻般的表情,感觉看上去更像个笨蛋了。 虎杖悠仁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梦。 他伸手拧了一把自己的脸蛋,在感受到痛感之后原本懒散的坐姿立刻变得板正。 上身紧绷着,他双手规矩地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摆出了一个极其标准、几乎是可以写进礼仪教材的跪坐姿势——当然,得要排除掉他鼻尖冒出来的那点细小汗珠。 早见结衣不自觉地动了动身体,下意识地想要摆出一个同样端正的姿势回礼。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反应,但眼下是蛋形态的她显然是做不到的。 于是那颗蛋在还带有余温的被子里晃了晃,成为了虎杖悠仁认为的回应。 一颗忽然出现在自己被子里的蛋。 一颗圆润的、弧度完美的蛋,介于鹅蛋和鸭蛋中间,用粉色的外壳区别于虎杖悠仁印象中的那些可以孵出小生物的各种蛋。 ……不,白头翁的蛋也是粉色的。 但比起白头翁有斑点的粉色鸟蛋,眼前的这颗蛋整体呈现出樱色,比虎杖悠仁的肉粉色的头发要浅一点,更像是樱花瓣的淡薄绯色。在蛋上下三分之一的位置各有一圈黑色的蕾丝花纹,比起自然生物的蛋更像是精心描绘的复活节彩蛋。 还是一颗有着生命力,能够回应自己的蛋! 童年的回忆席卷而来,虎杖悠仁的心跳加快。 “这一定……是我的心灵之蛋!” 他没忍住伸出了手。 被虎杖悠仁整个捧在手心里,早见结衣只觉得自己要死掉了。应激的小刺猬全身的刺都竖立起来,脸蛋崩得紧紧的,没忍住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尖叫—— “噫!!!” 虽然对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出于好奇,可早见结衣决定开始讨厌这个家伙! 讨厌讨厌讨厌!!! 下一秒,早见结衣又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位置在改变,在她心中讨厌程度直逼咒灵的虎杖悠仁又有了新的动作。 从遥远的记忆中揪出这个充满回忆感的名字,虎杖悠仁从未想到自己小时候的幻想会成真,能够拥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心灵之蛋。 守护甜心是理想中的自己,那他梦想中的自己究竟会是怎样的人呢? 虎杖悠仁将那枚小小的蛋捧在手心里,举过头顶,虔诚地闭上眼睛祈愿。 他在脑海中幻想自己未来守护甜心的模样,又去幻想自己与守护甜心变身的美妙时刻。 想想都觉得幸福。 像是吃了很美味的一餐饭,食物填饱了肚子,让胃鼓起来又不至于压在食管让人难受的满足感。 虎杖悠仁满心喜悦,但被举起来的早见结衣感觉自己快要爆炸。 她再忍一下。 忍。 粉发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守护蛋放下,又忍不住回忆着童年在胸口双手食指和大拇指比划了两下:“我的心!Unlck!” 现实之中没有动画特效绚丽的光芒,虎杖悠仁的身上依然是那件当做睡衣的T恤,更没有获得特殊的超能力。 可仅仅是看着那颗毫无动静、根本没有响应他的那颗守护蛋,虎杖悠仁的心里就充满了激动和雀跃,驱使着他跳下床,对着空气打了一套压抑不住兴奋的拳。 “我的守护甜心!守护甜心之神啊,请拜托了,请让这孩子好好地成长吧!” 虎杖悠仁诚挚的祈愿在早见结衣听来无异于恶魔的低语。 她难以忍受。 总是和周围的人刻意保持长久的距离感,需要长时间潜移默化的陪伴才会将竖起的刺软化下来的小刺猬,在眼下陌生的环境和虎杖悠仁“逾越”的行为交织之下陷入了应激反应。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她尝试驱动自己的身体—— 在虎杖悠仁惊异的注视下,那颗粉色的蛋晃晃悠悠地飞起来,悬在半空。 “……哇!” 真没见过这个世面的男孩子又发出了一声感慨。 早见结衣决定要做点什么。 呼呼。 粉色的蛋胖胖的屁股往后撅了撅。 蓄力,发射! 粉色的蛋带着义无反顾地气势冲向了虎杖悠仁,并且用略尖的上端痛击了张开手臂准备迎接的虎杖悠仁! “呜哇!” 痛呼一声。 哼哼! 感觉自己成功报仇的早见结衣愉快地哼哼了两声,那点憋屈的恶气也一下子歇了干净,连带着身体的疼痛都削减了不少。 粉色的蛋心情很好地左扭扭屁股,右扭扭屁股,看上去神气极了。 额头被早见结衣撞出个红红的印子,虎杖悠仁没顾得上揉一揉,琥珀色的眼睛耷拉着,湿漉漉地看过去。 “没碎吧?”他担心又心疼。 被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看着,早见结衣的得意停滞了一瞬,不太自然地将身体翻了个面儿,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好乖好乖!” 虎杖悠仁放下心来,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他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像是一只看见主人回来的大金毛一样,软乎乎的喜悦,让人心软软的。 他觉得自己的小甜心肯定是个活泼听话的好孩子,知道自己担心了,于是特意转了转身子,让他安心。 ……? 早见结衣迟疑。 明白了什么,她瞬间面红耳赤,反驳的话噼里啪啦地钻出来:“什么啊,只是因为你那么看着别人……让人太讨厌了而已!” 果然,还是很讨厌! 早见结衣气呼呼地想。 得想个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她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可恶”“讨厌”之类的词语,没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悄悄发生着变化。 倒是虎杖悠仁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守护蛋,观察力细致敏锐的家伙愣了愣,意识到了不妙。 刚刚还咧着嘴傻笑的小老虎瞬间失掉了笑容,盛满细碎光芒的眼睛一点点变成阴天。 “求、求你了,别!” 手足无措的少年人结结巴巴地只能说出这么几个干瘪的字眼,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守护蛋向着一个他不愿看到的方向变化。 “别、别呀。” 他轻声阻止,但又无能为力。 第 2 章 感受到早见结衣抗拒抵触的情绪占据上风,樱粉色的蛋从底部开始发生改变。 像是被水打湿过的樱花瓣一样,更深的粉色逐渐蔓延,在虎杖悠仁无助的注视下变成了整颗蛋的底色。继而更深,最终变成了吞噬掉一切色彩的黑色。 虎杖悠仁心要碎了—— 他的心灵之蛋此时除了没有打上一个白色的“X”外,简直和“坏蛋”没有任何区别。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心灵之蛋会变成“坏蛋”,更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孵化出“坏甜心”。因为虎杖悠仁从不怀疑自己,不否定自己的心灵,他总是坚定地、以积极的姿态像一位战士一样面对一切。 然而眼下的一切,却让虎杖悠仁手足无措。 他想挽回,又不得其法,只能双手合十拼命地向自己的守护蛋语无伦次地诉说:“求求你,不要变成坏蛋……” “我相信我啊,也相信你啊。”虎杖悠仁从没痛恨过自己语言的苍白。 早见结衣没有注意到虎杖悠仁的请求。 她从宣泄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感到了迟来的疲惫。于是她缓缓降落小心地避开不知道为什么呆愣的虎杖悠仁,选择了停在书桌上短暂休息。木质的书桌有点硬,但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其实被子要更柔软的,可早见结衣心里总是有点别扭,觉得那应该是带有更亲密属性的物件,意味着距离感的被打破。 “呼。” 她舒气,视线扫到安静了好一会儿的虎杖悠仁,愣住。 从见面就开始咋咋呼呼、笑容灿烂的笨蛋此时像是被抽离了魂魄,用湿漉漉的可怜眼神注视着她,一副被遗弃的糟糕模样。 糟糕,好像被主人遗弃又在雨天被淋湿皮毛的小狗。 “你怎么……”啦? 早见结衣下意识地发问,有点担心——尽管刚刚还是讨厌的情绪占优势,可看到对方这副模样,她的心还是轻轻被触碰到了,不自觉地为他担忧。 发问没有得到回应,因为早见结衣现在说的话似乎因为外面这一层薄薄的蛋壳阻隔,无法传达到外界。 或许打破这一层蛋壳结界会好吧。 早见结衣思索着,眼睛一亮—— 对呀!打破这个蛋壳的话,她现在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早见结衣,你怎么这么笨呀。” 认为先前委屈求全的自己真是个笨蛋,早见结衣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觉得心情豁然开朗。 而打破鸡蛋有几种办法呢? 最简单不就是从外面吗? 原本安静休息的黑蛋跃跃欲试,在书桌上蹦跶了两下,找准了方向。 “啊啊啊啊啊!” 在虎杖悠仁充满了惊恐而破音的叫声中,早见结衣熟练地蓄力猛冲,将蛋壳的略尖的那一头对准了书桌的尖端,奋力一撞! “我的蛋碎了——” 呜哇! 用了极大力气撞上书桌的一角,早见结衣撞得头昏脑涨,又被虎杖悠仁堪称撕心裂肺的叫喊震得耳膜发颤。 眉毛皱起,她下意识地想要抱怨,但又被开门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佝偻的拄拐老人。他很瘦,脸颊两侧微微向内凹陷,头发几乎是全白了,但眼睛还很亮,精神很好。 “悠仁,一早上你到底在干什么,吵吵嚷嚷的,也不下来吃早饭。”他大声地念叨着,鹰一样的眼睛环视房间。 早见结衣下意识地停住,又从对方毫无波澜从自己身上略过去的眼神中得知对方似乎是看不见她。 松了一口气。 环视四周,虎杖倭助的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他这每天活力十足的孙子不知道大早上的在干什么,还把书桌的一角给弄断了。 “你桌子怎么碎了?” “爷爷,我的蛋碎了。” 虎杖悠仁恍惚的回答和虎杖倭助的话叠在一起,让老爷子有点不解:“什么蛋碎了?” 哪有蛋? 什么蛋? 虎杖倭助想起自己孙子小时候偷偷把冰箱里的鸡蛋带到床上学母鸡想要孵小鸡的行为,眼神下意识地在床铺上打转儿。 他看来看去,也没在床上或者房间里的任何地方发现蛋。 “到底什么蛋……”虎杖倭助迟疑,“等等,悠仁,你。” 想到了什么,虎杖倭助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而复杂,视线从虎杖悠仁的脸上,向下,再向下…… 虽然很不想这样做,但虎杖倭助真的在考虑要不要让虎杖悠仁脱裤检查,万一有什么问题好及时送医。 看着出神的孙子,虎杖倭助做足了心理准备打算开口:“悠仁,你……” 但还是有点难以启齿。 虎杖悠仁没有注意到爷爷面色的改变和欲言又止的话语。 他坐在地上楞楞地看着被撞断了的桌角,再看看看看安静立在地上的早见结衣,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自己额头。 感受到虎杖悠仁投来的眼神,早见结衣感到有一股莫名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她的心头。小刺猬停顿,打算听从身体的反应逃跑。 熟悉的触感传来,没来及付出行动的早见结衣又整个被虎杖悠仁捧在手心里,被充满怜惜地检查蛋壳。 应该是要痛骂着远离的。 可早见结衣看着虎杖悠仁的眼睛。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带着纯然而不加掩饰的担忧和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让她抗拒的动作不由得软化了下来。 ——此刻在这个家伙的世界里,早见结衣有在被当做独一无二的珍宝看待着。 被担心着,被珍视着,那样不加掩盖的真心被一览无余地双手奉上,让被给予伤害他权力的早见结衣不忍心。 性格是每个人的特性,但不应该作为攻击人之后的借口。 早见结衣嘴唇蠕动,小声地抱怨了一句“烦死了”,却没有离开虎杖悠仁的手掌,反而使僵硬着身体,用蛋壳碰了碰对方的手指作为安慰。 这点小小的回应让虎杖悠仁找回了丢失的灵魂。 早上短短的时间收获了小时候梦寐以求的心灵之蛋,无能为力地看着守护蛋变成纯黑的“坏蛋”,再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守护蛋似乎是不想要他这个主人一样撞向桌角。现在又乖巧地躺在自己手心里安慰自己。 虎杖悠仁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他好高兴,于是想要分享。 “爷爷!我的蛋没碎!”他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哑。 但虎杖悠仁不介意,冲着虎杖倭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甚至还献宝似地举高了捧着早见结衣的双手,向老人展示自己的守护蛋。 “爷爷,你看,我的蛋没事哦!” 虎杖悠仁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跌跌不休,像一只快活地四脚蹦跶的小狗。被小狗稳稳捧在手里的小刺猬却缩了缩身子,将背刺立起—— 老人微微混浊的眼睛没有焦点的寻找了一番,视线最终在虎杖悠仁的手心停下。哪儿在虎杖倭助的视角里是空空的一片,可虎杖悠仁的反应却不似作假。 他的手心里一定存在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虎杖倭助的视线让早见结衣格外难耐,她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蛋壳轻轻磕到了虎杖悠仁的手指。 “哇!爷爷!我的守护蛋喜欢你!”虎杖悠仁惊喜出声。 可早见结衣看着身体突然绷紧的虎杖倭助,眼神扫过对方因为用力抓着拐杖而泛白的手指,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呼——” 她看见老人的胸膛起伏,深呼吸的声音传来。 “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缠着我的孙子——!” 瞳孔紧缩,早见结衣看着老人脸上的盛怒和绝望,疑惑。 她在想对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刚刚明明作为普通人的虎杖倭助应该是看不见她这个蛋形态的啊。 虎杖倭助确实看不见。 但他了解自己的孙子,知道他看不见的东西就在虎杖悠仁的手心里,还被他当做宝贝一样呵护着。 悲愤交织之下,他抓起了自己的拐杖,用尽了力气举起来,泄愤地冲着虎杖悠仁的手里打去。 早见结衣没打算躲。 她外层的蛋壳很是坚硬,应该能够扛得住老人用力的一击。 ——当然,蛋壳扛不住自然是更好的。 眼见着拐杖越来越近,早见结衣反而有些兴奋,期待着对方能帮助她从外面打破蛋壳,使她能够摆脱眼下的境遇。 她的预想很美妙,可总有人会是计划外的变化。 “呜哇——!” 拐杖重重地落下来,抽在虎杖悠仁的肩上,让他忍不住耸肩,龇牙咧嘴地呼痛。 早见结衣一愣,被虎杖悠仁护在胸前的女孩子此时忽略了身体接触的异样感:“你干嘛呀!” “被打一下我又不会怎么样,你是笨蛋吗?果然就是笨蛋吧!”她气恼地抱怨。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被保护。 可她明明不需要被这样保护的。 这好像显得她是个弱者。 早见结衣不喜欢自己被这样对待,她抿了抿嘴,将心里复杂的情绪压下去。 又被举起来检查了。 她看到虎杖悠仁长舒一口气。被痛击的家伙明明还咧着嘴“嘶嘶”喘气忍痛,可笑容却依然开朗,为自己成功守护了守护蛋而感到欣慰。 虎杖悠仁捧着早见结衣的手背在身后,用身体保护着她,害怕爷爷再一次去伤害自己的守护蛋:“爷爷,这是我的守护蛋,是个好甜心。她……” 尽管现在颜色变成了纯黑色,尽管距离会孵出坏甜心的坏蛋只有一个白叉的距离,可虎杖悠仁依然相信自己的守护蛋是一颗好蛋—— 因为他的守护蛋明明可以撞碎坚硬的桌角,可冲过来痛击他额头,只是让他的额头被撞红了而已。 是个可能有点调皮,但是很乖的孩子啊。 会暂时变成这个模样,也一定是他虎杖悠仁有什么地方还不够好的原因! 他闷闷地想,打算解释给爷爷听。 可抬起眼,虎杖悠仁立刻着了急:“诶,爷爷,你没事吧?” 刚刚还中气十足的老人此时捂着腰靠在墙上,不停地倒吸气。 “我扶你起来!” “嘶、嘶,不行,动不了动不了!” 陷入了僵持的二人不约而同地遗忘了早见结衣的存在。 早见结衣从虎杖悠仁背后探出一点点蛋壳来,小心翼翼地观察。 她抿着嘴看了看一脸痛苦的虎杖倭助,又看了看急切冲上去的虎杖悠仁,犹豫片刻,最终扭扭蛋屁股飞了出去。 “你可不要误会哦,只是、只是随便试验一下我的咒力还能不能使用而已哦。” 虽然他们听不见,早见结衣还是小声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 黑粉色的蛋晃晃悠悠,在虎杖悠仁担忧的目光下飞到了虎杖倭助的身边。 第 3 章 守护蛋晃晃悠悠,上端抵住虎杖倭助的腰,早见结衣体内的咒力顺畅地沿着过往熟悉的回路运转,使用了反转术式。 暖意从腰间传来,虎杖倭助身体一僵,反弹性就要躲开。他明白,这可能是那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要对自己做些什么。 脸上写满了誓死不从的老人从地上麻溜地起来,对着空气将拐杖舞得猎猎生风,打出了一片“未命中”。 “退!退!退!”虎杖倭助沉声,气势如虹,吐词干净利落。 虎杖悠仁瞠目结舌。 他看着爷爷从刚刚倒在地上不能动的模样变成了现在“活力十足”的状态,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哇!”。 他的守护甜心好厉害! 挥舞拐杖“晨练”完毕的虎杖倭助气喘吁吁,停下来了才发觉自己原本动一下就钻心的疼痛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身子骨是久违的爽利。 这想来是他看不见的那家伙干的。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不适,那东西似乎完全是处于好心治疗了他沉积爆发的腰伤。不过,虎杖倭助并没有因此就简单地卸下防备,反而更加警惕——他看来早见结衣的好心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这一定是一种想让人放下警惕的伪装! “呸!你休想伤害悠仁!” 早见结衣没当回事,甚至压根儿没听见虎杖倭助的宣战书—— 因为黑粉色的蛋正飞速地在地上蹦跳,屁股一扭一扭地躲避着虎杖悠仁的追捕。 小狗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贴贴,而且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虎杖悠仁将早见结衣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胀胀的、暖洋洋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他想自己的守护蛋果然是个好蛋,这是个好甜心,也是他理想中想要成为样子——善良的、就算是被误会了也要依然会伸出援手的那种人。 想要将自己的守护蛋抱起来亲亲摸摸举高高,再好好表达一下心意。虎杖悠仁再一次伸出了手—— 完全没有理解早见结衣目前舒适区的距离应该保持住何种程度。 “啊啊啊,别跑这么快呀!” “呜哇!小心撞到椅子!” “哇!好厉害!把椅子撞断了!” “咳咳咳、床帘的灰被扬起来了!” 粉发的少年在房间里追着自己的守护蛋满地乱窜,这一幕在虎杖倭助眼中就变成了自家孙子像无头苍蝇一样追着空气瞎跑乱冲。 一时之间,房间中断掉的椅子和被气流带起来的纸张齐飞,疏于打理的床底和窗帘落了的灰被卷起,灰尘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下折射出细小的圆圆点点。 紧接着是虎杖爷孙俩一声比一声高的喷嚏声。 在虎杖悠仁和虎杖倭助相依为命的日子里,这似乎是虎杖悠仁懂事不再调皮后,他们的家久违感受到如此鲜活的热闹。 ——尽管闹剧的性质更多。 在房间里进行了一小会儿追逐战,早见结衣才猛然想起自己并不需要老老实实地在地上蹦蹦跳跳地跑。 她觉得自己好像个笨蛋,又不愿意承认,于是只轻声地哼了一声,晃晃悠悠地从虎杖悠仁失落的注视下飞上了半空。 房顶的吊灯不太好打理,落了一层灰。早见结衣揪了揪,撅撅蛋屁股试探性地想坐上去,可又怎么也迈不过心里那道坎,索性就保持着飞在空中的姿势。 她低头看。 虎杖悠仁正仰着头看她,眼睛圆圆的,清晨的微光在他眼中闪动,亮亮的好鲜活,那些小小的失落和动容的幸福毫无阻挡地传递给早见结衣。 仿佛是被烫伤,小刺猬将身子缩了缩,将自己蜷起来。早见结衣看着虎杖悠仁微微张开的嘴,觉得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更加傻乎乎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她小声念叨。 没见过这样笨的家伙。 太笨了。 靠近笨蛋的话自己也会变成笨蛋蛋。 她闷声闷气地想。 最终彻头彻尾结束这一场清晨闹剧的是虎杖悠仁的铃声——今天是工作日,还是一名学生的虎杖悠仁需要上学。 在换衣服收拾书包的准备时间里,虎杖悠仁不厌其烦地和爷爷强调自己的守护蛋并不是什么坏家伙。 “守护甜心是理想中的自己,孕育着我的梦想!我理想中的自己不会是坏孩子的!”虎杖悠仁振振有词。 并不是这样。 我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变成这种形态的咒术师而已。 闭上眼睛很礼貌避开了脱衣环节的早见结衣在心里默默反驳。 “而且,他没有伤害我,还帮爷爷你治好了腰伤!”他摆出了事实的证据。 不,是“她”。 而且请明白,这并不是帮助,只是看看自己的咒力有没有因为形态的改变而发生变化而已。 早见结衣继续反驳。 虎杖悠仁鼓起脸蛋,声音低落下去:“故事里的绘本说啦……迷途的心灵之蛋找到自己主人的路是很漫长很孤单的。” “这孩子是坚持了很长、很寂寞、很辛苦的路才来到我身边遇见我的!” 早见结衣一愣,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她悄悄揪住了自己的衣服,将脑袋低下去,后知后觉地才继续:“不是啦,就是莫名其妙忽然变成这样子而已……” 她可没有在遇见这个笨蛋前走了很长、很寂寞、很辛苦的路!! 面对虎杖悠仁的解释,虎杖倭助不为所动,话里话外依然保持着对陌生生物的警惕和对孙子遮掩的关切。 “总之,必须把这个东西从我们家里赶出去!”他下了这个决定。 虎杖悠仁崩溃:“爷爷,你说这样的话那孩子听见会伤心的!” 他抬头看着安安静静悬在空中一动不动的早见结衣,恨自己不会飞——不然他就飞上去,用手捂住自己小甜心的耳朵了! 虎杖倭助不管。 他觉得自己的孙子已经被这个怪东西迷住了心智,他再多说什么也不会有效果了。 拄着拐杖下楼,虎杖倭助回忆着早上昨天傍晚出去散步时有人发给他的传单—— 那个叫什么来着……? 总之发传单的那个人说好像是还能承接除妖的业务吧?昨天应该随手放在玄关上吧…… 虎杖悠仁看着爷爷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松了口气。他仰头看看早见结衣,脸上写满了歉意。 “对不起哦,爷爷他就是很担心我。因为一直以来家里只有我们两个,所以突然多出来新的家人,他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件事……” 早见结衣一愣,傻傻地看向虎杖悠仁。 这家伙真的是笨蛋吗? 为什么会一脸认真地把第一天见面的陌生的存在看作自己的家人啊? 虎杖悠仁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冲着早见结衣鞠了一躬:“不好意思!但我一定会努力让爷爷接纳你的!” 听起来好怪。 尤其是这种宣誓般的承诺听起来更怪了。 早见结衣慢慢鼓起脸蛋,强压住自己心里的那点别扭。 黑粉色的蛋“嗖嗖”地飞过去,给了虎杖悠仁后脑勺不痛不痒的一击。 “哇!你没有生气真是太好了!” 哈——? 黑粉色的蛋再次攻击虎杖悠仁,想要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反驳。 被连续撞了两次,虎杖悠仁直起腰来,不生气,反而笑起来。他眼睛弯弯的,满盈的笑意铺开,让人莫名想到躺在被阳光好好晒过的被子里,松松软软的暖意。 “嘿嘿,”他傻笑着,将自己的书包打开,“虽然有点简陋,但是请稍微忍耐一下吧,我们一起去上学哦!” 书包里只装了很少的文具和软面作业本。连便当盒都没放,但虎杖悠仁在书包里放了一条毯子。 白色的毯子毛茸茸的,看起来很是柔软温暖,上面还印着粉色的猫爪印,可可爱爱。 早见结衣盯着看了一眼,没有行动。 蛋不动,虎杖悠仁也不动。 他保持着打开书包的动作,也不觉得累,依然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守护蛋,脾气很好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最后在虎杖倭助在楼下大声囔囔“你这小子再不去上学就要迟到”的背景音下,黑粉色的蛋不情不愿地扭了扭身子,慢吞吞地躺在了那条白色毛绒毯子之中。 “抱歉,可能会有点黑,但是不要害怕,我一直陪着你哦。”虎杖悠仁轻轻搭上书包,安慰自己的小甜心。 光线被阻挡,虎杖悠仁的视线也终于被隔离。早见结衣松了口气,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作业上写着的名字—— 虎杖悠仁。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认真分辨了这几个字到底如何写。 印着粉色猫爪的白色绒毛毯子将整个守护蛋松松地包裹住,小刺猬将身子蜷缩得更紧。 ……和看起来一样。 好温暖。 她难得放任自己享受了一下这样的时光。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致力于改变自己的现状。 ——从虎杖悠仁的家里离开去到外界,她能够想到的办法就更多了。 蛋壳很坚硬,比普通的物件都要坚硬的多。但假如不是普通的东西呢? 话说回来……七海先生的术式是不是对她这样的情况还很有效的? 早见结衣一愣,在经常来无影去无踪的咒术师和现在的可靠打工人七海建人之间,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好,现在的目标是请七海先生帮忙开蛋! 行动力十足的女孩子立刻行动起来,她向上飞起,上部略尖的部分顶起了虎杖悠仁虚虚盖着的书包布,胖胖的下端又不自觉地蹭了蹭柔软的毛绒毯子。 黑粉色的蛋悄悄从书包里探出个脑袋,观察着周围。 这是一家便利店,虎杖悠仁大概是因为忙碌的早上没有来得及吃早饭,此时正纠结地举起饭团和汉堡正在挑选。 他担心自己的守护蛋,书包被他背在胸前,于是立刻就发现了早见结衣的动作。 “你也想吃吗?要汉堡还是饭团?”环顾四周,虎杖悠仁缩了缩脖子,小声地问早见结衣。 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他有点失落。 最后选择不出来的男孩子拿了两份饭团和两份汉堡——他自己吃一份饭团和汉堡,还留了一份给自己的小甜心(尽管他并不确定守护甜心是否需要进食,是否能够吃人类的食物)。 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迟到了。虎杖悠仁没有再纠结,急急忙忙地埋着步子打算去结账。 可路过饮料区,虎杖悠仁却停下来。 早见结衣依然在暗中观察。她顺着虎杖悠仁的目光看过去,也同样地被站在饮料货架之前的那一对母子所吸引。 那对母子正站在一起说话,对着饮料货架发表着各自的观点意见。 她耐心地观察了一会儿,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于是细长的眉毛一点点拧起来,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反感。 “不应该这样的……” “不应该这样的。” 女孩子偏软的声音和虎杖悠仁清亮的声音叠在一起,他们同时输出了相同的观点。 虎杖悠仁愣住了。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附近除了那对母子和自己外,并没有其他的人。 他眨眨眼,确信自己刚刚没有听错。 那么排除掉一切可能…… 他低头。 察觉到虎杖悠仁的眼神,早见结衣不自然地晃了晃身子,故意粗声粗气地嘟囔:“你又看我干嘛。” !!! “果然是你在说话!”虎杖悠仁惊呼。 “咦?”早见结衣也惊呼。 明明先前她说了那么多话,虎杖悠仁也听不见她声音的呀?怎么现在又忽然能够听见啦? 从早见结衣的回应确认了自己的守护甜心真的好像是女孩子。停顿一瞬,虎杖悠仁张大了嘴:“等等,你真的是女孩子吗?” 这一刻虎杖悠仁从宇宙诞生开始思考。 思考来思考去,他脑海中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理想中的自己,原来、原来是个女孩子吗?! 早见结衣暂时没有关注虎杖悠仁的心态变化,也暂时忽视了现状的改变。她认真地看着那对站在饮料货架前的母子,嘴唇一点点抿起来。 她现在更关注母子俩。 第 4 章 站在饮料货架前的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母子。母亲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牵着的小孩大概五六岁,穿着寻常。 吸引早见结衣关注的并不是他们的外表,而是母亲先前和孩子说的话—— 她攥着着自己孩子的手,另一只手指着货架,面上是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之前妈妈答应过你,只要你这一次考试拿到满分,就带你到便利店随便挑选你想喝的东西。” “好了——现在就是兑现承诺的时刻,去吧。” 她松开紧握着孩子的手,又推了一把男孩的背。 看着梦幻般的表情出现在男孩子的脸上,早见结衣的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点上翘的弧度,又强压下去。 不过是随便买饮料而已,至于那么高兴吗。她想着。 男孩子上前一步,又不可置信地回头确认,得到母亲肯定的点头后才惊呼一声,明白自己所经历的是真实的存在而非一场虚幻的梦。 几乎是没有犹豫,男孩立刻踮起脚,从货架上抱住了一瓶可乐,还是迷你版的300ml的那种。 他只是抱着一小瓶可乐而已,还没喝到嘴里,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傻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两排小白牙。 那种快乐很简单,让旁观的虎杖悠仁忍不住弯起眼睛被感染。 但作为回应的,是母亲微微蹙起的眉头。 她重新拉着孩子的手,半拉半扯地将孩子带到自己的身边,语重心长地和他讲起道理来:“小朋友是不能喝太多这种碳酸饮料的。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喝碳酸饮料会长不高的,而且会让你的牙变坏。” 早见结衣面上那点笑意散尽,她看着男孩子脸上浮现出来的忐忑与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不住“啧”了一声。 被她捕捉到的神情却没有被男孩的妈妈收入眼中。 母亲没有在意男孩子将可乐抱得更紧的动作,年龄和体型带来的力量差使她轻而易举地将可乐从男孩怀中抽离。 渴望的眼神追逐着那瓶小小的汽水,眼睁睁地看着那瓶承载着期望的可乐重新回到货架之上。 怀里被塞进一瓶橙汁。 母亲挑给他的。 “还是买橙汁吧,健康。”女人淡淡地说。 “可是,”男孩子嗫嚅着,“可是妈妈你说我考了满分让我、让我随便挑的……” 在母亲不赞同的眼神中,男孩最后的几个字越说声音越小。 “可是妈妈告诉你了,可乐是不健康的饮料。这个橙汁比可乐好,富含维生素C,是适合孩子喝的饮料。” “你是个听话懂事聪明的孩子,应该能明白妈妈的话呀?” 窒息。 好窒息。 早见结衣感觉头晕目眩。 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感觉了,早见结衣感觉自己毫无力气,又在某一刻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她看着男孩子逐渐灰暗下来的脸和母亲脸上浮现出的满意笑容,觉得刺眼极了,让她感到身体颤抖和无言的愤怒。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和虎杖悠仁同时说。 和有些讨厌的陌生人达成观点上的共识,早见结衣好受了点。她皱紧的眉头微微放松,因虎杖悠仁没有赞同母亲“为你好”的言论而感到些许宽慰。 这家伙虽然话多又冒失,但人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嘛。 虎杖悠仁后知后觉的发现和震惊被早见结衣略去,她只抿着嘴盯着男孩子看。 失落的小孩不愿意走,扭扭捏捏地站在货架前,被母亲不轻不重地扇了屁股。 不疼,但应该很伤心。 这种感觉早见结衣能够明白。 她和男孩子不知不觉噙满眼泪的眼睛对上,下定结论。 等等。眼神对上了? 她一愣,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 黑粉色的蛋晃动了几下,让男孩子不自觉睁着那双红红的眼睛去追随。 “……好吧、好吧!麻烦死了。” 轻轻搭上的书包被顶开,黑粉色的蛋毫不留恋地离开毛绒毯子,迅速离开了虎杖悠仁的身边向前飞去。 早见结衣心想小孩子就是麻烦,高兴起来也麻烦,哭起来也麻烦。无意识用那种求救的眼神看过来的样子更麻烦。 真的麻烦死了。 黑粉色的蛋停在男孩眼前,上下晃悠。刚刚还在隐忍哭泣的男孩子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打出来一个鼻涕泡。 “噫!!” 早见结衣惊恐地躲开身子,再一次认为小孩子就是很麻烦的存在。她和对方保持了更远的距离,声音刻意冷淡:“喂。你要继续拿满分,不停地拿满分,等你长大了就能够用自己的钱买一整箱可乐了。” 她补充:“大瓶的,和货架最下面的可乐一样。” 男孩子下意识地去看最下层的货架,高高胖胖的2L可乐似乎在等待未来的他去购买。 “还不能只买一箱,”早见结衣想了想,“你得买一屋子,然后当着你妈妈的面把可乐喝完。” “再把倒过来流不出一滴可乐的空瓶子展示给她看,还要露出你换好的牙,告诉她''没有人能够再让我失望了,我已经是一个能够自己满足自己期待的大人了''。” 情绪上来的时候早见结衣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清亮的声音钻进男孩子的耳朵里,让他下意识地跟着思索。 而后因为脑海中被大可乐堆满的房间而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你是可乐神之蛋吗?”他无厘头地问。 “哈——?” 早见结衣没忍住,声音高高扬起,听起来有点凶。 于是男孩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了。 ——而这落在他母亲眼中纯粹是孩子因为可乐的事情好像傻了,对着空气发癔症的表现。 母亲扯了扯男孩子的手,语气更加严厉:“傻笑什么,不许哭!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男生是不可以哭的!” 她强硬地拉着自己的孩子要去付钱结束这一场闹剧,却把出神的孩子拉得一个踉跄,肉团子摔在了地上发懵。 说着不许哭,摔倒的男孩却觉得自己更想哭了。他吸吸鼻子想要忍住眼泪,头上却被一只大手罩住。 “不是可乐神之蛋,那是我的守护蛋哦!”粉发少年有着蜜糖色的眼睛,轻轻拍了拍男孩子的脑袋,语气轻快。 犹豫了一下,他笑意爽朗:“非要说的话,是樱桃味可乐神之蛋哦!” “诶。”男孩子一愣,被转移了注意力,竟然停住了眼泪。 樱桃味可乐…… 早见结衣的脸皱成一团。 噫。 母亲看着不速之客,皱着眉头。 “阿姨,您先去结账吧,”察觉到眼神,虎杖悠仁笑起来,“我帮您看一下弟弟吧。” 突然闯出来的家伙身上穿着少年人里很常见卫衣,笑起来的样子青涩而又阳光,露出一点点小虎牙,是很受年长女性偏爱的那种男孩子。 看上去很没有攻击性,是那种很好脾气很好说话的类型。 看出了对方的犹豫,虎杖悠仁指了指对方的手机,善解人意地提点:“不然的话弟弟可能快要上学迟到了。” 上学迟到这个关键词触动了机关。刚刚还犹豫的母亲立刻同意了这个提议——上学要紧。而且便利店里面都有监控,只有一个出口,她站在收银台也能够看到自己的孩子。 母亲拿着橙汁一步三回头地去结账。 而虎杖悠仁蹲下来,神神秘秘地用脊背挡住男孩的上半身,迅速地从货架上取了一瓶可乐。 拧开。 抵在男孩子嘴边。 心心念念的可乐就在眼前,男孩子咽了口口水,没忍住喝了一口。 是甜的。 甜得他想流泪。 默默流泪的男孩子又喝了一口,被充足的气体刺激得打了个嗝。 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喝,他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喝这个东西。 可是他在这个瞬间觉得好幸福。 “嘘——不要暴露哦,这是你作为可乐的忠实信徒,可乐神给你的礼物!” 虎杖悠仁小声地和对方拉钩,许诺此刻的事情是一件秘密。 对方忙不迭地点头。 男人之间的约定达成,虎杖悠仁神色自若地站起来,拉着小男孩,提着开过的可乐、还有自己的书包和早饭,跟在男孩母亲背后排队结账。 在对方狐疑的眼神中,虎杖悠仁十分自然地喝了一口可乐,用无辜的表情作为回应。 付完钱后,萍水相逢的人再次变为陌生人。 “你这样的话要是被他妈妈发现,他肯定是会被骂的。”早见结衣冷淡地说。 这种事情她见多了。 虎杖悠仁点点头,没反驳。 他仰头看着天:“可是我觉得那个时候的小朋友,比起被妈妈骂,他更想喝到那一口可乐。” 早见结衣愣住。 天光从高处落下来,落在虎杖悠仁粉色的头发上蒙上一层淡淡的光。他蜜糖的眼睛依然温暖,亮晶晶又甜蜜。 她哑然。 “而且你果然是我的守护甜心!我们都一样喜欢帮助别人!”他笑眯眯地为二人找出相同点。 “才不是!” “只是因为小孩子很麻烦而已。” 早见结衣反驳。 “噔噔噔。” 虎杖悠仁还想说什么,被由远及近的奔跑声打断。 “谢谢你,可乐神,还有可乐神之蛋!”那孩子忽然松开了妈妈的手,跑回来小声地说。 母亲的叫喊声从远处传来,小朋友却固执地抬着红扑扑的脸。 虎杖悠仁笑眯眯地举起手颇有活力地挥了挥作为回应,但早见结衣却一言不发,将眼神挪到一边去。 小朋友犹豫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结结巴巴地继续叫了声“可乐神之蛋”。 随后他犹豫:“……樱桃味可乐神之蛋?” 黑粉色的蛋瞬间被激活,用身体狂撞虎杖悠仁的胳膊作为了回应。 “她害羞啦。”虎杖悠仁解释。 蛋的碰碰更加激烈。 虎杖悠仁好脾气地笑,任由自己的小甜心宣泄脾气,将其视为肌肉放松的方式,拎着自己的早饭和书包告别了小朋友。 手臂上被撞得麻麻的,虎杖悠仁小声地道了歉:“抱歉啦,我也知道樱桃味可乐很难喝啦……但是你的颜色和樱桃一样好看诶。” “还有哦,忘了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是虎杖悠仁哦!” “你的名字是什么?” 没有回应,可虎杖悠仁的积极性并没有被挫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好不容易能够听见守护蛋声音的虎杖悠仁兴奋极了,觉得自己有好多话想要和对方说。 “之前对不起,我一直以为守护甜心和我一样会是男孩子。” “啊不,或者说,难道说我理想的自己是女孩子吗……” “我们现在能不能试试看形象改造或者变身看看?真的真的可以瞬间换一套新衣服吗?” 没有回应。 虎杖悠仁有点失落地挠了挠脸侧,声音低下去:“……抱歉。” “我有点吵吧,我现在不说话了,你不要讨厌我哦。” “会变成黑色,难道是因为讨厌我吗……” 亮晶晶的眼睛暗下去。 早见结衣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念了句“没有”。 声音很小,很容易被别的杂音所掩盖。可虎杖悠仁专心致志地倾听,没有遗漏。 他又咧开嘴傻乎乎地笑了。 他晃了晃手里提着的另一份饭团和汉堡,小声和早见结衣打商量:“我给你买了好吃的饭团和汉堡,最佳赏味期是今天,所以……你可不可以今天从蛋里出来呀?” “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分享好吃的东西啦!” 不仅是好吃的饭团和汉堡。 灿烂的太阳和星星,春天的初樱和夏天的蝉鸣,秋天的红叶和冬天的白雪…… 还有闪闪发光的世界。 嘿嘿。 虎杖悠仁笑了两声。 傻里傻气的笑容,像个笨蛋一样。 早见结衣闷声闷气地“哼”了一声,不去看,不回应。 谁愿意从蛋壳里面出来和你一起分享好吃的东西呀!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蛋壳。 …… 要是有人能够也这样对待她的话,或许、或许。 …… 早见结衣,你在想什么呢? 比起别人的帮助,你应该选择自己帮助自己才对。 这个念头一出,早见结衣立刻就放弃了寻找七海建人的想法,决心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摆脱可恶的蛋壳和可恶的虎杖悠仁。 啊,等等。 谁规定她必须跟在虎杖悠仁身边的? 早见结衣恍然大悟。 她完全可以先摆脱可恶的虎杖悠仁再去摆脱外面的蛋壳呀! 第 5 章 有了这个念头,早见结衣立刻就想要从虎杖悠仁身边离开。她才想飞走,就看见虎杖悠仁“嗷呜”一口将饭团整个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跟她说话。 “唔唔唔唔嗯嗯!” 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可早见结衣能够从对方打开书包的动作中知道是让自己重新钻进去。 白色的毛绒毯子还躺在书包里,让早见结衣回想起那柔软的触感。 她盯着那条白色毯子,觉得虎杖悠仁的善意好像就是那样的毛茸茸,温暖得让人有些沉迷其中。 可是不应该沉迷的。 早见结衣想起她曾经见过的咒灵,一只弱小无比却蚕食掉许多咒术师的家伙。它很弱,却擅长利用人性的弱点,用咒术师的缺憾和悔恨编制出美妙的梦境,沉迷于其中的人不知不觉地死去。 谁知道虎杖悠仁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要走了。”于是她突然地说。 男孩子一愣,鼓起的腮帮子拼命地咀嚼,将饭团整个咽了下去:“你要走了?” 虎杖悠仁点了点头:“确实我们得走了,已经迟到了,不能再耽误了。” 装傻。 “我是说——''我''要走了——”早见结衣在人称代词上格外加重强调,明确了自己的意思。 “啊、啊、你?” “我!” 傻傻地重复,傻傻地确认,继而是瞬间的惶恐。 “对不起,”虎杖悠仁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的是一句抱歉,“是、是为什么要走?” 他胡思乱想,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超过了拥有守护甜心的年纪,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某一瞬产生过对自己的怀疑。 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冒失,偶尔鲁莽的行动和示好让自己的守护甜心不高兴了。 “可以不走嘛……?” 他很小声地讨价还价,忐忑的心情让他睫毛止不住地颤抖。 脑海中很多事情冒出来又消失。虎杖悠仁不算什么记忆力特别好的人,可他能够清楚地记得自己早上看见自己守护蛋忽然出现之时的心情。 就和那个终于喝到可乐的小男孩一样,感觉到好幸福—— 迟来了好多年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也是爷爷揪着耳朵也不肯从电视机前离开,哭闹着要看完动画片的执着;是每天早上都要把被子掀开仔仔细细把床找个干净的期待和失落;是逐渐明白艺术创作和现实生活的差距,最终超过了可以诞生守护甜心年龄之后的怅然若失。 他喜欢自己的守护甜心,就像喜欢着过去自己一样。 可现在她要离开了。 动漫中有关守护甜心的绘本上说,每个守护蛋来到自己的主人面前都会经历很漫长很难熬的历程。 虎杖悠仁忍不住想,会不会是自己的小甜心来了之后发现他并不好,并不值得她先前坚持走完苦难的路途,所以选择离开? 可他会对她很好的。 阳光从行道树的树叶间隙中投下来,在人行步道上落下圈圈点点的稀碎光斑。 春夏之际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燥热了啊。 早见结衣看着虎杖悠仁茫然沮丧的脸和他鼻尖冒出来的那点细汗,感叹着,不太自然地别开头。 “总之,只是简单地告诉你一声而已。” “和你成为这样的关系应该也只是一场意外。” “那么,再见了。” 她没有说太多,轻描淡写地将一场邂逅描述成意外。 口中说的是“再见”,但这并非同学之间的“明天见”,未尽之意是身处两个世界的咒术师和普通人在无数次巧合之下可能才会有的1%的可能性。 黑粉色的蛋没有留恋,丢下这句告别就立刻飞走。 飞飞飞。 追追追。 早见结衣扭过头去,看见的是虎杖悠仁的侧脸。 对方的脸部线条非常的优越,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微妙感觉。上扬的剑眉坠下,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有点倔强的样子。 早见结衣愣住,看着身边很快变换的风景——她飞行的速度很快,甚至是为了快点甩开虎杖悠仁而不断加速。这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会拥有的速度。 过了高峰期的街道上没有多少的车辆和行人,只有她和一个迟到并且决定追着自己的守护蛋放弃上学的傻瓜在飞行奔跑。 “你能跟得上?”早见结衣问。 “我的体育神经可是很发达的,”说到这里,琥珀色的眼睛又亮起来,“我可是有三秒五十米的吉尼斯记录哦!” 很是得意地摇了摇头,虎杖悠仁就像是希望得到主人夸奖的小狗一样亮起了眼睛。他沮丧的心情在早见结衣和他说话的那一刻起就烟消云散。 三秒五十米? 普通人的世界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身为咒术师的早见结衣忽然升起了点危机感。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吧,早见结衣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想要再次加速甩开虎杖悠仁。 忽然的加速确实让虎杖悠仁落后了一段距离,他看着飞在前方好像马上要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的守护蛋,默不作声地加速追了上去。 他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觉了,超负荷压榨身体的钝感从神经末梢冒上来,胸膛起伏地像破风箱,连嘴里都泛上淡淡的腥气。 她逃,他追的终点终于在两个人跑到隔壁市的时候结束。 黑粉色的蛋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在绕过建筑物的转角后消失不见。 跑了很久的体力怪物茫然地停下来,身子踉跄地差点摔在路上。虎杖悠仁感谢了陌生路人的好心搀扶,看着周边完全陌生的街景,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从宫城跑到了隔壁的并盛町啊。” 棕色头发的少年男孩一愣,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了一个跟头。 这个粉头发的人应该在开玩笑吧? ……怎么会有人跑到隔壁市啊? “呼呼——” 虎杖悠仁没有管这么多,他深呼吸,找了个方向重新跑了过去。 她一个蛋不辞而别,他很担心。 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被担心的早见结衣在空中晃晃悠悠,飞行的动作仗着普通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她的特性显得格外肆意。那样的感觉很自由,叫人沉迷。她享受地眯起眼睛,从人群中穿过。 …… !!! 黑粉色的蛋侧身一避,躲开了一道咒力的攻击。 身后的一只蝇头被击中,立刻消散。 早见结衣转头看去,马路的对面,身高腿长的男人冲着她招了招手。 熟悉的脸让她刚刚升起的警惕几乎完全消失,她感受了着和印象中一样的咒力残余,乳燕归巢般冲了过去。 “咦?” 男人伸出一只手从半空中精准地捏住黑粉色的蛋,举在自己的眼前打量。 感受到了什么,他面容俊秀,心情很好地将眼睛眯起来,唇边浮现笑意来:“我还以为是什么没见过的咒灵呢。” “好险啊,差点就不小心把你祓除了。” 他颇为亲密地用手指敲了敲蛋壳:“原来你在这儿啊,结衣。” 早见结衣放松下来,轻轻用蛋壳碰了碰对方作为问候。 “真是的——” 她抱怨,像放学后急切告诉父母学校趣事的小朋友一样,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意外的遭遇全部讲给对方听。 “喂——!”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没来得及开口的早见结衣抬眼看过去,虎杖悠仁粉色的头发被光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有着金子一样的光芒。 虎杖悠仁在奔跑。他跑步的姿势很标准,步伐迈得很大,频率又急又快地向着早见结衣靠近,好像个笨蛋一样,为了再次相遇,将少年人身体所有的潜能都榨干耗尽。 靠近了,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嘴巴微张喘着气,含着光的眼睛看着一蛋一人,才泛起的笑意变得僵硬。 虎杖悠仁直起身子,一只手摸着后脑勺,仿佛是缓解尴尬一样将粉色的短发挠得乱糟糟,声音是和以往一样的轻快明亮。 “原来你在这儿呀。” ……没受伤就好。 他轻轻地说,沉沉地想,声音很快就化开在空中。 从路旁建筑物的影子里走出来,天光将虎杖悠仁的脸蛋照亮,一向常驻的笑意却从虎杖悠仁脸上离家出走搬家到了另一个男人面上。 对方牵起笑意,忍不住又去敲了敲早见结衣的蛋壳,熟稔打趣:“这么快就关系很好了嘛,结衣?” “才没有关系很好!老师,你怎么总是这样。对啦,我们现在回学校吗?”早见结衣亲昵地抱怨。 原来是叫结衣吗。 从别人的口中,虎杖悠仁终于知道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守护甜心的名字。 结衣,结衣。 虎杖悠仁细细咀嚼着,不知为何品出些微妙的醋意来。 被早见结衣称为“老师”的男人笑意加深,忍不住将手里捏着的蛋上下颠来颠去,把蛋之中的早见结衣颠得迷迷糊糊,找不着北。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他一手将早见结衣向着虎杖悠仁扔了过去。 黑粉色的蛋被抓起丢过来,虎杖悠仁的心漏了一拍。心乱如麻,他下意识地去接。害怕早见结衣掉在地上,他用手去抓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咔嚓——” 微妙的一声,虎杖悠仁抓住被自己捏出一道裂痕的蛋,僵在原地。 从蛋壳里蹦出来的三头身小甜心没有适应眼下的身体,飞得晃晃悠悠,为了保持平衡用胳膊环住了虎杖悠仁指节。 脑袋迷迷糊糊,她慢了半拍,抬起脸蛋笑,补全了刚刚没说完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 “回!现在就回!” 虎杖悠仁斩钉截铁,不假思索。 他生怕早见结衣反悔,将她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揣上就跑。 又从并盛町跑回了宫城。 第 6 章 迷迷糊糊地破壳而出,迷迷糊糊地被揣进口袋里打包带走,早见结衣一愣,反应过来之后随即爆发:“虎杖悠仁——!” 清甜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叫着他的名字,虎杖悠仁打了个激灵,无意识地止住奔跑的步子。 早见结衣在他的口袋里拳打脚踢,将布料顶出此起彼伏的凸起,虎杖悠仁才如梦初醒,松开了捂着口袋的手。 三头身的小甜心气呼呼地飞出来。 虎杖悠仁愣住了。 他已经从声音得知了自己的小甜心是女孩子,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守护甜心是……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呀。 他的小甜心有着一张很是漂亮的脸,粉色的头发披在身后,打着卷儿的发尾正好压过肩胛骨。身上穿着哥特风的黑色小洋裙,不夸张,但很特别。她的五官很漂亮,但比起外在的那些东西来说,更让她突出的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 或许是抿着嘴下撇的嘴角,也许是薄而挺的娴静身姿,总让人品出几分距离感来。 尽管作为一只三头身的小人来说,可爱的感觉占据了上风,可虎杖悠仁在此刻还是感受到了手足无措。他不自然地用手抹了抹鼻头。 “你做什么呀!”早见结衣不高兴地说。 她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那点让人不自在的疏离顿时消散,变成了亲切的娇憨。 像被老师点到名的好学生那样,虎杖悠仁挺直脊背,下意识猛地鞠了一躬:“抱歉!” “请不要生气!我会写检讨的!” 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乞饶,还悄悄地抬起半张脸,用忐忑的眼睛去打量生气的早见结衣。 ……哼。 早见结衣微不可闻地轻哼:“要你写检讨干什么,我拿着又没用。” 虎杖悠仁还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对着她,她盯着对方毛茸茸的粉色发顶看,气消了点:“走吧。” 直起身子,傻愣愣的:“回、回哪儿啊?” 早见结衣不说话了。 她粉色的眼睛气恼地瞪了一眼虎杖悠仁,觉得这家伙完全是个单细胞的生物,好像她所有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 不想直接表露出自己的意思来,早见结衣默不作声地飞过去,在傻傻等回应的虎杖悠仁肩头找了个位置坐下,用后脚跟踢了踢他的肩。 “噢噢噢!这就走!”虎杖悠仁这才明白,灿烂的笑意再次出现。 是回家的意思吧? 是吧是吧! 他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肩头的小甜心,无声地用眼神去询问。 粉色的小甜心似乎还生着闷气,两条因为小而显得肉乎乎的胳膊双手交叉叠在胸口,嘴巴习惯性地撅起来,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还在生气啊。 虎杖悠仁伸出手指挠了挠脸蛋,觉得自己把小甜心抢过来揣上就跑的行为确实很失礼。 但是,但是! 他也学着早见结衣的样子把脸蛋鼓起来,对自己的小甜心和陌生人更亲密这件事感到耿耿于怀。 学不会弯弯绕绕的直球勇士不会把话憋在心里,虎杖悠仁直接开口:“刚刚看见的那个男人是谁呀?” “哪个?”早见结衣随口回答。 早见结衣在想自己的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虽然老师平时也很不靠谱,但是这样随随便便把她晃荡晃荡当做球一样丢给一个陌生的普通人,也不太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真的不可能做出来吗? 早见结衣可疑地动摇了。 不不不,五条老师那样做的话,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他不让自己回学校,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作为学生的自己听他的话应该是不会错的! 努力地为五条悟的行为找借口,早见结衣终于说服了自己。 “……头发像飞天扫帚一样,还带着黑眼罩的那个。”虎杖悠仁的声音传过来。 飞天扫帚…… 早见结衣一愣,立刻将飞天扫帚换上了自家老师的脸。 “噗。”她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意立刻取代了面上的深沉,小小的脸蛋眉眼弯弯,三头身的小甜心被虎杖悠仁生动奇妙的比喻所取乐,露出了像是加糖奶茶一样的甜甜笑容。 早见结衣是不常这样笑的。 她以往的笑容总是克制的、别扭的,唇边才有上翘的弧度就立刻往下压,像是一朵不太情愿将花蕊展示给别人看的花骨朵儿。 因为一个人的奇妙话语而笑起来的体验太新奇,她想强压住嘴角,可又再一次因为将飞天扫帚换头五条悟而发笑。 “噗,飞天扫帚。” 直到脸部的肌肉都笑得发酸,早见结衣深呼吸一口气,两只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才恢复到自己正常的表情。 直白的情感流露对于她来说很少见,此刻的尽情发笑已经算作是新的体验。她脸上飞上两抹绯红,不太自然地拨弄脸边的头发,将表情全部藏在粉色的发丝后。 ——好像小熊猫洗脸! 虎杖悠仁心痒痒的,被自己小甜心揉揉脸蛋的动作可爱到双眼恍惚地乱瞟。 好想捏捏啊……可是一定会被讨厌的。 他忍住了。 太想知道答案了,虎杖悠仁又问了一句:“所以是谁啊?” “是老师。”早见结衣回答。 “啊!原来是老师!实在是太失礼了!”虎杖悠仁瞬间换了副表情,为自己刚刚的比喻而感到抱歉。 “不过,守护甜心也会有老师吗?” 肩上有重量传来,虎杖悠仁偏过头去,他的小甜心看着他,眉毛拧起来:“不是守护甜心。” “我叫早见结衣,不是什么守护甜心。” 虎杖悠仁眨眨眼。 他看着对方不超过自己手大小的身体,感受着躺在他口袋中的蛋壳,点了点头:“嗯嗯!” 怎么可能会不是守护甜心呢? 虎杖悠仁想着,眼睛不自觉地弯起来。他笑意灿烂,让人觉得仅仅凭着这个笑容就足以让即将入夏的春天再延长些许时日。 “那,请多关照啦,结衣!” “请多关照。”刻在骨子里的礼节被激活,早见结衣原本的反驳立刻被另一句话所取代。 她说完,意识到对方没有叫她的姓,反而是逾越地喊了她的名字。 耳朵和脸颊发烫,早见结衣仓皇地将眼神从虎杖悠仁琥珀色的眼睛上挪开,不去看那双眼睛里倒映出来的神态不自然的自己。 “谁让你这么叫的!”她嘟囔。 抱怨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是亲密的撒娇。虎杖悠仁傻笑:“可是很可爱诶。” 结衣,结衣。 名字可爱,模样也可以,性格像猫猫一样也可爱。 虎杖悠仁对于自己的小甜心完完全全蒙上了一层滤镜,觉得对方哪儿哪儿都好,哪儿哪儿都可爱。 他脚步轻快,载着自己的小甜心漫步在春天的尾巴,看着河边潺潺的流水泛着阳光波光粼粼,只觉得明天肯定又是个好天气。 跑起来感觉没多远,可慢慢地走回去又是一段需要一些时间的距离。日本本就放学早,等到虎杖悠仁牌坐骑踱回去,就已经是下午正常放学的时间了。 闷声不响翘了一天学的少年人大大咧咧,就像正常放学回家一样,打开了自己的家门,像以往一样和爷爷打招呼:“爷爷!我回来了!” 没有人搭理。 虎杖悠仁没有在意,觉得爷爷大概是出门遛弯去了。他在玄关换了鞋,将书包随便往鞋柜上一扔,往厨房走——中午没吃饭,又正是消耗大长身体的年纪,往回走的时候他凭借咕噜噜叫的肚子已经得到了自家小甜心好几次欲言又止的侧目。 “结衣——你要吃东西嘛!需要的话要吃点什么呢?”他一边系围裙一边喊。 早见结衣从虎杖悠仁的肩头飞下去,假装没听见对方的问话。她像是房屋验收员一样严肃着脸在房间里飞来飞去,检视着自己可能会生活的空间。 很平常的日式家庭应该有的装潢,平平无奇,叫人生不出一点兴趣来。而且……很显然是青春期男生的屋子。 转悠到虎杖悠仁房间里,早见结衣看了看随意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和墙上贴着的金发美女海报下了结论。 拧起眉毛,早见结衣对于自己未来的生活质量感到不满。这并不符合她的最低生存要求。 ——不,其实她也没必要跟在虎杖悠仁身边的吧。五条老师只是让她不急着回学校而已,可没有说让她一直跟在虎杖悠仁的身边嘛。 对哦! 后知后觉地点点头,粉色的小甜心恍然大悟,立刻就要从窗户里飞出去。 推。 推推推。 粉色的小甜心两只手用力地按在玻璃窗上,用力地向外推,腮帮子因为使劲而鼓起来,很是卖力地希望将严丝合缝关起来的玻璃推出一道缝隙。 无果。 原本推起来轻而易举的玻璃窗对于她现在的三头身来说格外的困难,早见结衣停下,气喘吁吁。 但好在她是有咒力的。 咒力在小小的手指上凝聚,早见结衣下意识地要将窗户击碎,又迟疑——她现在的身体可能没办法为自己击碎的窗户做出财务赔偿。 在某些方面格外守序的咒术师小姐安静下来,思考别的出逃方式。 或许别的窗户是打开的呢? 她这样想着,从窗前离开。 二楼关着门的房间没有经过主人同意,早见结衣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于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了一楼。 客厅暖色的灯打开,电视机被虎杖悠仁调到了搞笑的频道,录制好的罐头笑声正在兢兢业业地为不好笑的笑话捧场。几步远的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早见结衣抬眼看去,粉色头发的少年系着围裙捏着菜刀在切菜。独处的时候他那些笑意全然褪去,留下淡漠的神态。 这副模样的虎杖悠仁有点少见,早见结衣停下来,偏着脑袋看。 而对方仿佛是对视线格外敏感的动物那样,侧过头来,捕捉到了一只偷偷打量的小刺猬。 眼神相撞,早见结衣一惊,对上那双瞬间弯起来染上暖意的眼睛,下意识地想要避让。 她想飞走,原本听话的身体好似缺少了燃料而不听使唤。身体一软,径直从空中坠了下去。 “噗通——” 小甜心掉进了透明玻璃杯之中,全身迅速地被里面的清水打湿,粉色的头发在水中翻飞,像是奇妙世界中的颜色绚丽的水草。 她想抱怨,却被水呛到,咕噜咕噜地吐出一串气泡来。 “咕噜噜……” 可恶啊! 第 7 章 早见结衣在水里面挣扎。 就像猫讨厌被水沾湿毛发一样,早见结衣也不喜欢水。和水相性极差的女孩子咕噜噜地吐出一串气泡,在使用咒力打破水杯前被两只手指捞了出去。 虎杖悠仁急坏了。 他在看见落水这一幕时就立刻丢开菜刀跑过来,可还是没能够接住早见结衣。杯口太小,虎杖悠仁的手不能整个伸进去,只能勉强伸进两根手指当做筷子把吐着泡泡挣扎的粉色水母“夹”起来。 早见结衣伏在他手指上止不住地咳嗽,生理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她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幅模样,觉得会掉进水杯里的自己实在是过于蠢笨,气得咳得一张脸通红。 “咳咳、不许、看!” 她瞪了一眼虎杖悠仁,只可惜身体小了,又泪眼朦胧的,看不出半点威慑力,只让人觉着可爱。 春夏之际的天气还算不上热,浑身上下都湿透的早见结衣感受风拂过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热量被带走的微凉让她轻微打了个哆嗦。 冷的。 “冷吗?” “不冷!” 一生要强的家伙听到那句关切的话后斩钉截铁地回答,原本还微微发颤的身体被强行克制住,她伸长脖子,摆出自然的状态来。 不抖就不会冷。 早见结衣这样告诉自己,努力克制。 虎杖悠仁觉得心疼极了,他无措地伸出几根手指帮小甜心拍背顺气,嘴巴上颠来倒去地说着安慰的话:“没事了,没事了。” 持续的咳嗽声还在继续,虎杖悠仁担心地看着,快步离开,从书包里将那条毛绒毯子取出来,利索地将早见结衣裹了起来。 潮湿的水珠□□爽的毯子所吸走,早见结衣不再颤抖了。两只手揪住白毛,早见结衣不自觉地将脸贴了上去,像是洗过澡的小动物用磨蹭的方式为自己擦水。 可爱! 白色的毛绒毯子裹着湿哒哒的粉色小甜心,就像是雪媚娘咬破外皮露出里面的草莓一样。 虎杖悠仁肩膀小幅度地抖了抖,想笑吧,又憋住了。 ——笑出来的话一定会被结衣讨厌的! 虎杖悠仁看着早见结衣警告般盯着他的眼睛,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虽然…… 好像也还是被结衣讨厌了。 鼓着腮帮子,大狗狗耳朵垂下来,一直热情摇晃的大尾巴也因此失魂落魄地停止动作,委屈极了。 可看着裹在毛绒毯子里还在吸鼻子的小甜心,虎杖悠仁落寞了一瞬的眼睛又亮起来,晃悠着自己的大尾巴跑去卫生间里将吹风机抱了出来。 热风对准了草莓雪媚娘,将刚刚还一脸烦闷肃着脸的早见结衣吹得懒洋洋地,像被阳光晒得打呼噜的猫咪一样,眯起了眼睛。 水分被带走,热量重新回到身体,早见结衣伸出手指捻了捻自己干爽的头发,嘟囔了一句。 “谢谢你。”她小声地说。 “什么?” 虎杖悠仁正在和吹风机的线作斗争。他出乎意料有耐心地一圈圈将线缠好绑好,没听清早见结衣的话。 “……” “哼。” 没听见就算了。 早见结衣默不作声地撇了虎杖悠仁一眼,将脑袋撇到一边去打定主意不去看他了。她心不在焉地晃着腿,打了个喷嚏,思索为什么刚刚自己会忽然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像一只弱小的幼鸟一样坠入水中。 探查自己的身体,又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微妙感。 她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只能将问题强压在自己的心中。 “阿嚏。”她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重新回到厨房,但时刻关注的虎杖悠仁立刻投来关切的目光。蜜糖般暖融融的,却让早见结衣又一次不自在起来。 她不会回应别人这种明晃晃摆在面上的关心和好意。早见结衣目光闪烁,捕捉到虎杖悠仁迟疑下刀的动作,心都提到嗓子眼——锋利的菜刀擦着对方的指节压下去,差点切到手指。 于是她瞪了还在看自己的虎杖悠仁一眼:“你看什么。不许看。” 差点切到手指了还要看!真是个笨蛋!要是切到手指了,她才不会跑过去用反转术式帮他治疗呢! 让他疼死好啦! 早见结衣气恼地想。 不许看…… 那就不许看嘛。 虎杖悠仁学着早见结衣的样子吸了吸鼻子,默默地将脑袋重新转了回去,专注到自己手下的备菜工作之中。 沉静下来的少年人目光专注,总是真诚待人的家伙连做饭这件事都持有可怕的认真态度,好似这不是一件生活琐事而是为神明准备祭品一样。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早见结衣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重新飞起来去寻找逃出虎杖宅的出口。 试探地推来推去,早见结衣最终在一楼的卫生间里发现了一扇敞开透气的窗户。她立刻想要飞出去,可良好的家教又让她觉得不告而别似乎太过失礼,于是选择折返。 粉色的小甜心在空中飞行,敏锐的嗅觉捕捉到奇妙的味道。 嗅嗅。 好香!是咖喱! 她寻着香气前进,看见了在厨房里忙碌的虎杖悠仁。 做饭也是个体力活,虎杖悠仁的鼻尖冒出细汗,脸蛋被厨房略高的空气熏出淡淡的粉色来。他熟练地将燃气炉的火调小,品尝了锅中的食物之后往里面加了一小勺盐。 关盖,焖煮。 狭小的厨房里充斥着咖喱的香气,让早见结衣感受到了饥饿感。 而这样的饥饿感在她看见虎杖悠仁熟练地往热锅里倒油,准备炸猪排时达到了顶峰。 ——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但早见结衣小姐最喜欢的食物其实是炸猪排咖喱饭。 早见结衣咽了咽口水,将胃里的空虚感压下去。 想要多吸入这至高的食物所散发出来的香气,早见结衣慢悠悠地飞到虎杖悠仁的面前,站在他的肩膀上。 “我要……” 金黄的咖喱在锅里煮出粘稠,裹住胡萝卜和土豆块。早见结衣发誓,那汤汁里面的颗粒一定是煮糯煮化的土豆泥的身影! “走了……” 猪排下锅,油锅立刻响起一听就知道美味的噼里啪啦声,金黄色逐渐地成为猪排的底色,油脂香弥漫开来。 早见结衣忍不住了。 白皙的脸蛋被蒙上一层鲜艳的红,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的别扭家伙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炸。她的心咚咚咚乱跳,眼神飘忽,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 “但、但走之前,咖喱……”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又说不下去,早见结衣不知道虎杖悠仁做料理的时候有没有多做她的那一份。事实上这样的请求也实在是太过于失礼。 “啊,没事,”早见结衣立刻止损,“我是说我要走了。” 虎杖悠仁没有搭理早见结衣说自己要离开的话,他只是努力地扭过头去,冲着脸上写满了崩溃的小甜心笑了笑。 “当然有给结衣准备晚饭啦!” 他语气轻快,将女孩子扭扭捏捏的小心思戳破,还端起特意切得小一些的猪排表明自己说的是真心话。 !!! 被戳穿,早见结衣立刻跳脚捂脸,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太太丢脸。她在虎杖悠仁的肩头几乎快来了一曲完整的踢踏舞之后才一点点平复下来,后知后觉地品出点虎杖悠仁的好来。 ……其实…… 其实这家伙也是蛮好的嘛。 她只是说,有时候! * 虎杖倭助回到家的时候比平时稍微晚了一些。有礼貌的好孩子虎杖悠仁没有因为咕噜噜的肚子而提前享用晚饭,而是固执地等待爷爷一起回来用饭。 对于他们来说,共同用餐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和家人共处的时刻,值得珍惜。 而早见结衣虽然心里早就惦记着那一锅美妙的咖喱,可礼貌的家伙拒绝了虎杖悠仁让他提前用饭的提议,也选择了等待。 所以看到虎杖倭助的时候,早见结衣忍不住笑了起来——为她的咖喱。 虎杖悠仁也笑了起来——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守护甜心和爷爷关系良好的证明。 至于虎杖倭助…… 虎杖倭助笑不出来。 他看不见早见结衣,但能够看见孙子悠仁分了三份炸猪排咖喱饭,其中特意分出了一小份切的小小的炸猪排。 而那小小的炸猪排以一种令人费解的速度,快速消失在空气中! “悠仁!你怎么还没把这个东西赶出去!”虎杖倭助痛心疾首。 以一种淑女但绝不影响速度吸入炸猪排咖喱饭,早见结衣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对老人家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她堂堂咒术师,不和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头计较。 虎杖悠仁夹在中间难做。 他不安地挪了下身子,看看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爷爷,又看了看还在小口小口吃东西的早见结衣,无奈地挠了挠头。 想开口从中调和一下吧,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很快,他就看见自己的爷爷深呼吸,随后没有再说些有的没的。 这餐饭好歹能继续和谐地进行了。 “阿嚏。” 吃着吃着,早见结衣又打了个喷嚏。 她还用手拿着虎杖悠仁特意找出来的小勺子往嘴里喂着咖喱饭,慢吞吞的,没发觉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一样。 虎杖悠仁闻声看去,他的小小奇迹很喜欢他的料理,这让他忍不住笑起来。 可很快,虎杖悠仁发觉粉头发的女孩子坐在餐桌上,面上是不自然的潮红。 “结衣?”他小声地叫着。 早见结衣愣了下,才意识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看过去,对上虎杖悠仁关心的眼神了,才慢半拍地换上一副凶巴巴的表情,故意粗声粗气地回应:“干嘛?” 一只手指伸过来,贴在她的额头。 早见结衣还没有来得及发脾气,虎杖悠仁就收回了手。 他剑眉紧锁,有着对自己的闷气:“你发烧了。” 结衣发烧了,你怎么现在才发现。 虎杖悠仁,你真是个笨蛋。 他懊悔地想着。 第 8 章 早见结衣的脑袋运转了一下,才解读出虎杖悠仁的意思来。她不在意地用手背贴在脸颊上感受温度,轻轻晃了晃脑袋。 “不要紧的。”她又塞进一口咖喱饭,腮帮子鼓起来。 “很有可能是在吃饭,身体在运动所以温度才比较高而已。” 这副对自己身体毫不在意的态度让虎杖悠仁整张脸都皱起来。他没有指责早见结衣轻飘飘的态度,跑去找出了体温计和常用的药物。 早见结衣不在意,那就让他替她多在意一点吧。 “这是体温计哦!夹住,放心,不会疼的。”像是在对待小朋友一样,虎杖悠仁柔和声音,耐心地哄。 他不知道守护甜心有没有体温计这个概念,于是多解释了几句。 作为回应的是早见结衣看傻瓜一样的眼神:“我又不是什么小孩,我当然知道啦。” “而且不用了,”早见结衣埋头干饭,“只是体温稍微有点高,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就算是真的感冒了,体温有点高,盖个厚被子发点汗,多喝点水吃点冰激凌就好了嘛。 她不甚在意。 虎杖悠仁的态度却很坚决。 他把体温计捂得热乎了一点,又说了好一会儿好话才让早见结衣皱着眉头夹在腋下。 成功了之后,他笑起来:“很棒很棒哦!” 完全是对待小孩子嘛。 可她又不是真的小孩。 “我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和你一样是人类。所以你……阿嚏!” 她话没来得及说完,赶忙侧过头去打喷嚏。 虎杖悠仁及时地递过来一张纸巾,看着三头身的小甜心,点了点头:“嗯嗯。” 眼神飞快地从早见结衣的头顶上扫过,虎杖悠仁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失落——在小时候看动画片的时候,他可是很羡慕月咏几斗的守护甜心是猫形态的! 不过…… 他看着脸蛋鼓起来显得有点郁闷的早见结衣,露出满足的笑容。 他的结衣也很可爱啦! 不不不,去掉那个“也”字,是超可爱的! 体温计的时间到了,虎杖悠仁看了看,显示的数值告诉他早见结衣刚刚说的一通完全是在嘴硬,这家伙的体温已经达到了38℃。 而这个已经发烧的家伙还毫不在意地继续吃咖喱饭。 厨师看到顾客喜欢自己做的料理确实是会高兴,虎杖悠仁也不例外,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看到现在的早见结衣依然很捧场地大口吃东西会高兴。 他不自觉地学着对方的模样将脸鼓起来,闷闷地在医药箱里翻找。 盒子里装着的都是家庭的常用药,以治疗跌打肿痛和健胃消食的药物居多。感冒药备了有几种,但都是针对成人的,虎杖悠仁看了看,不太敢拿给早见结衣吃。最后翻箱倒柜了一阵子,他才找出来一袋儿童也可以喝的冲剂。 但举着袋子瞧了瞧,保质期停留在十年前。 这是一袋“古董”药。 这没办法—— 毕竟虎杖悠仁这孩子打小身体就好,几乎是没怎么生过病,最多就是运动的时候磕磕碰碰不小心擦伤或者扭到。 这袋十年前的药恐怕还是虎杖倭助为了小悠仁准备的。 “唉。”虎杖悠仁叹气。 早见结衣眉头一扬,像是获得了什么胜利一样:“没有就算了,这么点小病,很快就退了。我身体可是很好的。” 美味的猪排咖喱饭已经被全部清空,早见结衣感受了一下自己鼓起来的肚子,从盘子后站起来,鞠躬:“多谢款待。” 三头身的身体吸腹提气,原本应该显得娴静优雅的身姿显得可爱滑稽。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虎杖悠仁下意识地回。 虎杖倭助将一切收入眼中,重重地从鼻孔挤出一个“哼”来—— 等那位答应除妖的大人来了,他一定要把这个迷惑他孙子的东西赶出去! 爷爷的不满让虎杖悠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他双手捧起小小的早见结衣,和她打商量:“我一会儿出去买点药,你在家里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早见结衣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意思是她现在感觉很好,不需要出去买药的意思。 但她看着虎杖悠仁的眼睛立刻因为动容而变得动容,琥珀色的眸子亮晶晶的,总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果不其然—— 一双熟悉的手伸过来,生怕早见结衣反悔似地用柔软的织物包裹起来,左三圈右三圈将身材纤细的女孩子裹成胖乎乎的小雪人。 虎杖悠仁从没感谢过自己不爱收拾衣服的这个毛病,不然他不可能这样快地从沙发靠背上找到自己的围巾。 他熟练地将小甜心又一次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早见结衣躲闪的动作慢了半步,她迟疑地想,或许自己真的是病了。 小雪人的手脚都被缠得厚厚的围巾裹起来,动弹起来格外费劲。早见结衣挣扎了好一阵,才将自己的两只胳膊拯救出来。 “呼——” 或许是真的有点发热,早见结衣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身体上的疲惫。 她甩了甩脑袋,决定要赶紧离开。 “您好——我需要一些感冒药,主要是这孩子发烧了。” “大概几岁……?” “呃、大概是,一岁不到?” 虎杖悠仁似乎在和药店的店员沟通,早见结衣听了一会儿,慢慢地将身上裹着的围巾全部解下来。 她用脑袋顶开虎杖悠仁的口袋,两只手搭在上面,微微一用力,立刻就从虎杖悠仁的口袋中离开。 有点蔫的女孩子晃晃悠悠地飞,飞出药店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口袋中围巾的分量太重,虎杖悠仁还没感受到早见结衣的离去。 她没有留恋,矜持地抬抬下巴点点头作为最后的道别。 再见了,大笨蛋。 春夏之际的夜晚没有白天若有若无的燥热,反而更像是冬天不甘心离去的背影,有着令人提神醒脑的凉意。飞行到建筑物之外,早见结衣立刻打了个哆嗦。她嫌弃地扯了扯自己身上单薄的裙子,摸了摸自己格外冰凉的胳膊,呼出一口热气。 公用的电话亭就在路口附近,早见结衣翻了翻自己的口袋,身无分文的女孩子打消了打电话让人来接她的想法。 还好她还会飞。 早见结衣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点,睁大迷迷糊糊的眼睛辨别出方向,迅速地向着自己的目的地移动。 她自以为飞得迅速而平稳,但事实上就像在水里舞动的粉色水母一样,忽上忽下,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秒就会坠落到地上。 飞。 飞飞飞。 不知道为什么,她抿唇,觉得一个人的飞行旅途格外的安静。 “烦死啦。” 早见结衣忍不住发出烦闷的一声抱怨,轻松地用咒力祓除了一只游荡的低级咒灵。 三头身的小家伙轻松祓除咒灵的一幕被路过的家伙捕捉到,他轻轻“咦”了一声,立刻来了兴趣。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收敛气息潜藏在阴影里跟了上去,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无所知,继续在前方飞行的早见结衣。 穿过居民区的狭窄街道,从繁华的商业区来往的行人中穿过,早见结衣固执地沿着自己预设的方向飞行,心无旁骛。 脑袋越来越沉,呼出的气流因为过高的温度带来了比以往要强烈得多的存在感,早见结衣飞行的速度越来越慢,有时候穿过一条路口还需要撑着膝盖在原地休息一阵。 她面色是不自然的红,两条好看的眉毛纠缠在一起,胸口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真叫人担心。 这副样子让暗中跟着的家伙就快要忍不住,立刻就要上去了。 但早见结衣休息一会儿,又继续自己的旅程。 时间越来越晚,天色逐渐暗成漆黑,早见结衣和她身后跟着的东西穿过最后一个居民区。 已经是没有人居住的地方了。 三头身的小甜心停下来,似乎是在辨别方向。但下一秒,她扭过头来,含着怒意的眼睛盯着暗处,神色不耐。 “我说你啊,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为止?” 安静极了,黑天白月之下只有树梢的窸窣响声,好像早见结衣做了错误的判断。 早见结衣面色沉下去,身体的不适让她的耐心比平时要少太多。她索性凝出一道咒力攻击,精准地劈过去。 “轰——” 尘土激起烟雾,慢慢现出身形的,是一道纤细的人影。 说是人影也不准确。 早见结衣感受着陌生的咒力气息,本就严肃的神情更是多了几分谨慎—— 那是没有被发现的,新的特级咒灵。 纤细的咒灵拢了拢自己蓝色的头发,抬起那张带着缝合线的秀气脸蛋。他看着早见结衣,十分友好地举起手打招呼。 他看着早见结衣因为怒意而显得格外漂亮的粉色眼睛,咧嘴一笑:“你好呀。” “我没有恶意的,就是看你觉得很有趣,想要和你做个朋友。” “我叫真人,你呢?” 真人笑着,上前一步,对着早见结衣伸出了手。 他的表情很无害,眼睛很真诚,就像是懵懂的小兽遇见了陌生的小动物,试探性地跑过去嗅嗅要交朋友一样。 第 9 章 假如说忽略脸上缝合线的存在,眼前的家伙拥有着一张堪称漂亮的脸。此刻眉眼弯弯笑眯眯地看着早见结衣,亲切又无害,叫人生不出拒绝的心来。 他的手依然伸在半空,表达着想要与早见结衣友好打招呼的意图,没有一丝退缩。 对方看起来很真诚,包括刻在骨子里的礼节都让早见结衣伸出手去进行这一场友好的初见。 ——假如对方并不是一只特级咒灵的话。 呼出的热气散在空中,早见结衣的眼睛雾气迷蒙。她定定地看着真人好一会儿,审视般的视线叫人不自在,可眼前的家伙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真诚了一点。 “谁说所有的咒灵都必须和咒术师争得你死我活?又不是所有的咒灵都是那些没有自我意识的蠢货。” “我诞生于人对于人的恐惧,你瞧,人类也恐惧你们这些有着特殊能力的咒术师呀。” “我觉得我们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友好的、平和的,也没有必要让我们陷入到那样极端的境界,不是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真人的表情很认真专注,好似这些措辞是他在无数个日夜反复斟酌思考之后的结论,全然真心诚意,叫人信服。 闻言,早见结衣沉郁的表情明亮了点,她皱起的眉松开,甚至还好脾气地弯了弯眼睛,放松了对眼前咒灵的警惕。 “好吧——你说的话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她这样说着,挑起的眉头显得高傲,伸出了自己的手。 “既然你非要和我做朋友的话。” 早见结衣现在的身体只有二十厘米左右,这决定了她的手伸出来是小小的一只。她的手其实不太像咒术师的模样,柔软细腻,没有任何的茧子,甚至连大多数普通人握笔位置留下的薄茧都没有。 柔软的指腹贴上真人冰冷的手,早见结衣过高的体温立即传来,让咒灵感到新奇。 肢体碰触,真人的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不知道咒术师的灵魂改造起来,会是怎样美妙的体验呢? 他这样想着,身体因为期待而轻微颤抖起来,就连面上的表情都控制不住,露出了狰狞的充斥浓稠恶意的笑容。 这个身体形态特殊的咒术师脸上还是那副外强中干的表情,看上去拒人千里之外不好接近,实际上说几句好听的话、露出无害的模样来,就能轻易地取得她的信任。 挺有趣的。 真人其实还想和早见结衣玩一玩,可是他实在是忍不住想要看到她那张脸上露出崩溃脆弱的表情,欣赏她被改变之后的灵魂了。 那一定是美丽的,特别的模样。 “无为转变——” “回溯。” 几乎是同时,肢体接触的咒术师和咒灵同时念出了自己的术式名。 白皙的脸蛋因为热意染上不自然的红,早见结衣垂眼,睫毛遮住了染上浅金色的眸子。她发动自己术式的模样很专注,甚至算得上虔诚,仿佛在进行一场对话神明的崇高献祭。 平缓流动在身体的咒力被充分调动,加速运转,以一种难以捉摸地程度极速压缩繁殖,原本平和的气息一点点变得危险起来。 真人的表情变了。 那些无害的、纤细的、无用的伪装被毫不犹豫地褪下,露出真实的存在。 他感受到女孩子身上传来的磅礴的咒力,感知危险的神经被触动在疯狂叫嚣着逃离。他下意识地要将手抽离回来,很顺利,早见结衣没有阻止。 可抽回了手,诡异的感觉从相握的指尖不断向上蔓延。 不能再这样下去。 真人当机立断,选择切断了自己的手掌。 “完全是个笨蛋嘛,以为只有自己的能力才能改变灵魂吗?” 早见结衣笑起来露出略尖的虎牙。 她难得笑得如此轻快又满含恶意,甚至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此刻的心情会如此快慰——就像是完成了一直以来的愿望一样,就像是便利店她和虎杖悠仁见到的喝到了可乐的小男孩一样。 说出来的话语轻而慢地黏在一起:“只是断掉一只手,你觉得就结束了吗?” 脑袋有点发沉,她总觉得自己或许是和这个特级咒灵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甚至还结下了什么梁子,才会让她如此反常地行动。 但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她专注地看着真人,淡淡地看着对方痛苦扭曲的脸,看他在地上痛苦地爬行挣扎,看他放大的瞳孔和不自觉流出来的涎水。 布满缝合线的咒灵意识不到自己在一点点缩小—— 首先被真人砍断的手掌从正常青年男人的大小一点点缩小,变成早见结衣手掌大小,而后继续,知道最后消散。 而后是他的身体。 青年男性的身体发生着改变,就像是硬生生地打断骨头将他要变成孩童一样,无法抵抗的疼痛让他发出喑哑的嘶叫,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一样崩溃。 变成了孩童的身体。 变化还在继续。 最后,诞生于人类对人类恐惧的咒灵回溯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一团没有躯体、没有思想,只会凭借身体本能吸收着恶念与咒力的咒灵团。软趴趴的没有形状,像蓝黑色的史莱姆一样。 察觉到早见结衣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真人史莱姆瑟缩了一下,立刻就要逃离。 但早见结衣怎么能够让它逃走? 她用咒力将史莱姆关进咒力笼子里,然后开始思考——她想让五条悟来把这个东西接走,可现在身无分文、没有手机的她又联系不到自己的老师。 这可怎么……啊! 黑月白月之下,草地上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早见结衣立刻飞过去,脸上露出了简单满足的笑容——她在打真人爆的装备里面找到了几枚硬币,刚好足够让她找个公共电话亭打电话! 她畅快地用咒力戳了一下真人史莱姆,满意地看见团子瑟瑟发抖的恐惧模样:“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找到公用的电话亭,早见结衣很快就等到了赶来的五条悟。 高个子的男人脚步匆匆地赶过来,身上还穿着熟悉的制服,脸上的表情透着一点疲惫,像是刚完成一场令人头疼的任务。 在发现早见结衣后,五条悟的表情灵动起来,扯着嗓子叫得百转千回:“结衣——” 他一把拉开公共电话亭的门,一米九的身体挤进来,原本宽大的空间立刻显得狭窄起来。 “噗!” 而他的学生,早见结衣小姐,盯着老师冲天银发和眼罩,又一次回想起了虎杖悠仁和她说过的“飞天扫帚”。 她忍不住地发笑,笑到咳嗽,随后指了指被她关在笼子里的咒灵:“这家伙。” “虽然可以直接把它回溯到没有产生的样子,但是只要人对人的恐惧依然存在,这家伙就会不停地产生吧。总之,把这个麻烦的东西交给你了——” 早见结衣轻描淡写地说。 她自以为轻描淡写,实际上不自觉地抬起了下巴,一副希望老师能够好好表扬一下自己的骄傲模样。 五条悟笑起来,顺着早见结衣的意思将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感受到学生略高的体温后皱眉。 “啊,头发——!” 对早见结衣的抱怨视若无睹,五条悟将那团咒灵拿起来,用力地捏来捏去:“多谢啦,结衣,真的是帮大忙了。”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轻快和愉悦,可五条悟的表情却称不上好。他的嘴唇不自觉抿起来,严肃着。 但很快,他扬扬眉头,又回到自己一贯轻佻的模样。 “话说回来,结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悠仁呢?”他一手插袋,另一只手平举在自己的眉上,上身就像探照灯一样向着周围扭动观察。 丝毫不关心为什么五条悟会知道虎杖悠仁的名字——因为五条悟什么都知道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嘛!五条悟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知道她叫早见结衣哇。 早见结衣脸蛋鼓起来,有点含糊地说:“出来买药,然后我想回学校……” “所以就一声不吭偷偷一个人跑掉了吗?” “才不是!我走之前打过招呼的!” 早见结衣看着五条悟显然不信的表情,用力地“哼”了一声,幼稚地发泄自己的不满。 想了想,女孩子低下头,扭捏地嗫嚅:“虽然你现在不想让我回学校,我也知道的。可是那家伙……我是说虎杖悠仁!让我感觉不是开心……” “嗯?为什么呢,你和悠仁的相性应该很和才对吧。怎么会和他相处不高兴呢?”五条悟耐心地发问,难得显出靠谱成年人的模样。 有点不好意思说。 早见结衣摇摇头,用身体的拒绝作为对于五条悟的回答。 虽然很感兴趣,可五条悟没有再问什么。 他看着面前小小的早见结衣,将她红透的脸和捏着裙角的手收入眼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其实有很多想和自己学生说的话,可五条悟看着早见结衣这样子,最终选择了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有些事情得需要当事人自己去体验,需要当事人自己有所察觉才能真正明白的。 那是早见结衣自己的人生旅途,五条悟只是作为老师的旁观者。 他轻轻拍了拍早见结衣的脑袋,有着监护人应有的成熟的温柔:“总之,这段时间就当做一个轻松的假期去享受吧。” “他来找你了。” 早见结衣猛地抬头,公共电话亭外,男孩子蹲坐在门口,背影寂寞萧索。就像是对视线很敏锐的动物,他在察觉到早见结衣的视线之后立刻抬起脸回头看过来。 月光落在他的面上,早见结衣可以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和汗珠。 虎杖悠仁蹲在外面,像一只守护主人却不被允许进入家门的护卫犬,专注忠诚地等待着。 眼睫轻微地颤动,早见结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受到一种奇妙的感觉,很陌生。 “虎杖悠仁是个笨蛋,我不喜欢和这样的家伙相处。”她这样告诉五条悟。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而且他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对谁都好,还总是把我当做弱者,想要保护我。” “而且还总是突然地和我发生身体接触,我不喜欢这样子。”早见结衣补充。 五条悟问:“那你有没有和他说过呢?” “……没有。” “那问题就在这里,你不说,对方怎么会知道呢?”五条悟说话的速度很慢,想要点醒这只人际交往上几乎是空白的小羊,“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你不说出来的话,对方也不能够完全明白你的心意呀。” 他顿了顿:“总之,我觉得你会喜欢在那孩子身边的。” “还有,记得你的术式不要用在自己的身上了。” 不等早见结衣在说什么,刚刚还一本正经的男人立刻就怪叫了起来:“嘛——!说了这么多老师我都累了!” “结衣必须给我买十箱毛豆淡奶油大福才能对得起老师我的谆谆教诲哦!” “好了,结衣甜心,快点回到你要守护的家伙身边去吧!” 还没来得及吐槽突然变脸的家伙,公共电话亭的门被拉开,春夏之际的凉风灌进来,早见结衣被五条悟一把推了出去。 她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眼睛和虎杖悠仁对视。 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温柔,他没有说什么,拎着放在旁边的药袋子站起来,身上还有运动后的潮气。 “等很久了吧,太冷了,要进来吗?”他将口袋拉大了点,露出了里面柔软的围巾。 第 10 章 回来的路上很沉默。 她以为虎杖悠仁会说点什么的,会教育她、干涉她,可这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虎杖悠仁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温柔细心地将她包裹起来,在早见结衣别扭的表情之下,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帽子里面。 早见结衣躺在虎杖悠仁卫衣的帽子里,围巾裹住她的身体,只露出小半张脸。她看着虎杖悠仁露出来的那一小部分后颈和被剃得短短的头发。 其实她是想说点什么的——为她每次说着要走,可最后又因为各种理由而回来的奇怪行为做出解释。 可月光之下,虎杖悠仁的脸显得太过沉静,暖融融的目光也沉下去,像是夜晚的深海,安静包容,又显露出沉默的温柔。 别扭的女孩子又不愿意说了。 在人行道前面停下。此时正是红灯,夜晚的县城没有大都市川流不息的车辆,偶尔跑过几辆轿车亮着远光灯,将虎杖悠仁的眼睛闪得刺痛。 最终还是他打破了僵局。 “我很笨的。”他说。 早见结衣不知道为什么虎杖悠仁会这样说,她看着男孩子不自然摸脖子的动作,闷闷地给出了回应:“确实是个笨蛋……然后呢?” “因为我很笨的,所以结衣哪里不高兴了得告诉我才行。我很害怕做出让结衣不喜欢的事情。”虎杖悠仁的态度很坦诚。 他从来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性子,有话就直说,迎难就向上。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对于虎杖悠仁来说从不会让他感受到羞耻,反而视作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早见结衣却猛地把头低了下去。 她好像有点被灼伤,觉得奇怪。奇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非要说实话的话,早见结衣并不是像嘴巴上说的那样讨厌虎杖悠仁,甚至…… 女孩子抿唇,不情不愿地承认,其实她是觉得虎杖悠仁还、还挺好的。 但她说不出口。 就像现在她也没办法一下子说出自己不喜欢虎杖悠仁总是不自觉的身体接触和把自己视作弱小动物一样精心呵护的态度。 “……没有。”早见结衣犹豫地吐出几个字。 她说完很快就后悔,不甘心地用手把耳朵捂住,整个人缩成一团蘑菇——她敢肯定虎杖悠仁还要继续说什么,而那些话会让她无地自容。 于是不等对方先开口,被自己无端的预想所击溃的家伙将脸死死地迈到围巾里,崩溃地大喊:“因为你这个家伙实在是太令人讨厌了!” 虎杖悠仁一愣,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不免有些沮丧,像一只湿漉漉的大狗垂头丧气起来。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声音低落:“那要怎么做才能不那样讨厌我呢?” 早见结衣有些泄气,她觉得自己积攒了好久的勇气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般不爽。但话开口了就好继续下去了。 “我不喜欢别人和我身体接触。我也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做需要照顾的家伙看待。”她飞快地说。 虎杖悠仁听得很仔细,把女孩子飞快咕噜出来的两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只差没有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分出来做理解。 ——不喜欢别人和她身体接触。 糟糕,从刚刚见面开始他就总是把结衣捧在自己的手心。 ——不喜欢别人把她当做需要保护的人。 啊,他好像也变成了自说自话的家伙。 总之—— 完全搞砸了嘛。 虎杖悠仁反思着自己,脸蛋一点点鼓起来,很是懊恼。 不过现在,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明白了早见结衣的意思,于是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和自己的守护甜心相处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他就像急切希望得到老师表扬的学生一样,一听到问题就急切地举手,结果说出来的答案因为缺乏思考而和老师心目中的标准答案风马牛不相及。 但好在他的小甜心是一个宽容的性子,就算是虎杖悠仁做了好多她讨厌的事情,她也没有变成“坏蛋”。 “你知道就好!”她瓮声瓮气。 这似乎是一场理不直气也壮的无理取闹。 早见结衣的耳根子红透了,她用手将脸和耳朵捂得紧紧的,感受到了迟来的羞愤。 她独自消化了一会儿复杂的情绪,等到面上的热量稍微消散了点,才鼓起勇气从围巾抬起头来,从后面打量虎杖悠仁。 明明是被她无理取闹了一顿,可虎杖悠仁似乎心情又莫名其妙好起来了,嘴唇勾着,眼睛里又有了笑意。 早见结衣犹豫了一下,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那你……有没有讨厌的?” “什么?”虎杖悠仁没有听清,重复了一次。 “我说——”早见结衣提起音量和勇气,“你有没有讨厌的——!” “就是,大家都说,要是想要没有矛盾的话应该做到互相尊重……是这个意思,对吧?”明明是问句,她却不等虎杖悠仁回答,自顾自地往后。 “所以,我告诉你我讨厌什么,相应的,你也应该……告诉我你讨厌我做什么吧?如果不说的话,我可是不会知道笨蛋是怎么样想的。” 虎杖悠仁没说话。 早见结衣一顿,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笨蛋了,于是又颠三倒四地用语言为自己找补:“啊,总之,就是,呃……” 越说越乱,早见结衣的思维逻辑已经要崩盘。她愤愤地一拳砸在围巾上:“好了,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不要再说话了!” 虎杖悠仁本来是想说话的,可他听着早见结衣气呼呼的声音和禁止他再说话的命令,一下子又把话憋在了嗓子里。他看着昏暗的路灯下趋光的小飞虫,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可爱。 而且…… 虽然还不完全明白,但是似乎和早见结衣建立起友好关系指日可待了! 乐观的少年人这样想,雀跃从眼睛里跑出来,在他面上跳舞。 回家的路有点久,但虎杖悠仁的步子很稳,一步一步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稳重和踏实。窝在卫衣帽子里面的早见结衣很快就从这样舒缓的节奏中感受到了困意。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发痛的脑袋和迷蒙的困意在作斗争,令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但虎杖悠仁的动作让她清醒了过来—— 有记住早见结衣说过的话,虎杖悠仁没有再莽撞地直接上手,他努力地将手背过去戳了戳自己的围巾,以求博取早见结衣的关注。 “干嘛?”早见结衣抬眼看过去。 虎杖悠仁偏过头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双手合十放抵在脸前做出请求的样子。见早见结衣只是拧着眉毛看着,虎杖悠仁又变化了动作,在嘴边做出拉拉链的动作来。 哦!这下明白了。 其实……虎杖悠仁没必要真的按照她之前说的“不要再说话”来行动的。 早见结衣觉得这个家伙真的好笨好笨。 “你说吧。”虎杖悠仁的申请被通过。 “我刚刚在很认真地想哦,”他的声音轻而慢,“在想结衣做什么样的行为会让我讨厌。” 早见结衣来了点精神,打算投桃报李地记住对方的原则:“是什么呢?” 为了听得更仔细点,她从虎杖悠仁的卫衣帽子里飞了出去,带着裹在身上纹丝不动的围巾挂在虎杖悠仁的肩头。 粉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虎杖悠仁看,将原本一本正经的男孩子盯得有些不好意思,面色泛红。 虎杖悠仁捏着拳抵在嘴边轻轻咳了一下,很认真:“……没有。” “没有什么?”早见结衣认真追问。 “我是说,我想不出来结衣做什么会让我讨厌啦。” 说出来之后虎杖悠仁就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将自己那头粉色的头发摸得四处乱翘。 一记正中红心的好球。 “哈、哈?!” 早见结衣的脸噌地一下通红,她慌乱地眨眼睛,嘴巴里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来。 他他他他、他怎么…… “既然是理想中的自己的话,也不会做出让我讨厌的事情来吧?”虎杖悠仁确信。 早见结衣冷静下来。 她声音平静:“我不是什么理想中的自己哦。” 虎杖悠仁一愣,偏过头去,和他脸颊不过几厘米的女孩子认真地看着他,呼出来的热气让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守护甜心,是和你一样的人类哦。”她说。 “……啊?”虎杖悠仁迟疑。 早见结衣点头,确认,并且伸出手指比划:“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啦,但是…… 虎杖悠仁看着早见结衣最多不超过二十厘米的身体,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会是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 于是他选择持有保留态度。 他没再多说什么,轻轻点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又伸出手去帮早见结衣把围巾裹起来。 “我不是需要保护的弱小的家伙。”早见结衣不满。 “我知道啦,”虎杖悠仁说,“可是我这么做不是因为觉得结衣是弱小的家伙。” 他抬起琥珀色的眼睛,暖意融融,漂亮得像是小熊心爱的蜂蜜。 “很弱也好,很强也好,我是想要关心结衣,把结衣当做很宝贵的存在才这样的。” 他这样说。 早见结衣偏着头审视虎杖悠仁,对方的表情依然简单纯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把脸扭过一边去。 “随便你吧,反正……你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懂。” 她觉得虎杖悠仁实在是个笨蛋。 因为不是笨蛋的话,怎么会把第一天才见到的人当做宝贵的存在呢? 太笨了。 不过这可能就是虎杖悠仁吧。 虽然没有和他接触太多,可早见结衣没由来的,就是觉得这个家伙应该就是这样。 第 11 章 从公共电话亭出发的时候路边两侧的住宅大多都还点着灯,但等到回到虎杖宅的时候,沿途住宅的灯光渐渐地暗了下来。 写着虎杖宅的传统日式庭院也熄着灯,早睡早起的虎杖倭助已经睡下。为了不打扰爷爷休息,虎杖悠仁做贼般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模样连带着早见结衣都下意识将呼吸放轻了点。 她跟着飞进去,愣住。 尽管是早早睡下,可虎杖倭助还是给虎杖悠仁留了一盏很昏暗的走廊灯,像是担心晚归的孙子会看不清在上楼梯的时候跌倒一样。 从没体会过这种事情的女孩子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飞到虎杖悠仁的肩头坐下,安静地看他收拾好玄关,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熟悉的房间,早见结衣从虎杖悠仁的肩头离开,在桌子上用虎杖悠仁的课本当椅子坐下来,安静地看着一处发呆。 “呼——” 在自己屋子里长舒一口气,今天运动量绝对达标了的虎杖悠仁感觉到身体黏黏的,下意识就把自己的卫衣下摆揪起来。 往上提,小麦色的腹肌一晃而过,又很快被主人有几分仓皇地用衣服盖住。 虎杖悠仁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红晕,他猛然想起来房间里还是有女孩子存在的。 虽然…… 他看了看身体只有二十厘米的早见结衣,又顺着早见结衣的目光看向了…… 他贴在房间里的海报。 金发美女,泳装,身材很好的那种。 这这这! 这对小小的守护甜心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正面的引导! “呜哇!” 咋咋呼呼的声音让早见结衣回过神,她将目光移到虎杖悠仁身上。 粉色头发的少年局促又青涩的脸蛋染上绯色,慌乱地踮起脚,将贴在墙壁上的海报三两下摘了下来。他睫毛不自然地扇动着,有意避开了早见结衣的目光,手上飞快地将海报卷成卷,塞进了床底下。 完成了掩耳盗铃般的行为,虎杖悠仁轻咳一声,这才敢对上早见结衣的目光——假如忽略他依然存在的躲闪的话。 “那、那个……”他想解释几句,为自己很有可能在早见结衣心里一塌涂地的形象辩解,可绞尽脑汁又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 粉色头发的女孩子规规矩矩地坐在他的课本上安静地看着他,精致的脸蛋上依旧是沉静的表情,好像并没有因此感到生气。 虎杖悠仁松了口气,这才去拿自己的浴巾和换洗的衣物。 犹豫了一下,蹲在衣柜前的虎杖悠仁用自己的背部挡住早见结衣的视线,用自己的浴巾将换洗的衣物裹起来。站起来时,他神色自若地抱着一团球往外走。 早见结衣莫名其妙,奇怪地撇了一眼虎杖悠仁。 ——完全搞不懂笨蛋的脑袋里面在想什么。 她看着虎杖悠仁走出房间,正准备移开视线,可视野里忽然又钻出来一颗毛茸茸的粉色脑袋。 虎杖悠仁扒着门框探头进来,琥珀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结衣,你要洗澡吗?” 因为担心会打扰到爷爷休息,虎杖悠仁的声音压得轻轻的,显得有些像撒娇,听起来黏黏糊糊的。 早见结衣一愣,眉毛一点点紧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微妙不适,爱干净的女孩子立刻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于是她点头。 等点头了,她又看到虎杖悠仁也学着她的样子把眉毛皱起来,有点吞吐:“但是,结衣你还在发烧吧……?” 这倒没什么。 早见结衣并不在意,比起发烧的身体她更在意自己身体的清洁:“不,我要洗澡。” 虎杖悠仁其实是不赞同的。 但他记着早见结衣和他说过的话,于是点点头,又像和小孩子说话那样放柔了语气:“那——先把药喝了再去可以吗?” 这是在征求早见结衣的意见。 等看到女孩子点点头,虎杖悠仁笑起来,将手上捏着的衣物团放在床上,立刻忙前忙后地做起伺候人的工作来。 他早就在药店问清了店员药物的使用说明,于是很快地取出了药品,分好了剂量。取了家里最小的杯子,又细心地把水倒了几滴在手背上感受温度,确定温度适宜才倒了小半杯。 “好了——结衣小姐,请让您的仆人虎杖悠仁伺候你服药吧!”他一手捏着杯子一手拿着药,笑眯眯地把自己归为一位忠实的仆人。 而他总是挑剔的早见结衣小姐难得地没有反对,乖顺地把药含进嘴里,又就着他的手,喝水咽了下去—— 尽管是选用了家里最小的杯子,可那对于此时身长只有二十厘米左右的早见结衣还是太大了点。她的头脸本就小,能够把整个脑袋都探进去。 虎杖悠仁看着,在心里直呼好几句“可爱”。 难得乖地把药喝完,早见结衣抬起眼,安静地看着虎杖悠仁,意思是“现在可以去洗澡了吧”。 但男孩子挠了挠脸:“但是结衣……你可以一个人完成洗澡这件事吗?” 但其实也不怪虎杖悠仁担心。 因为现在的早见结衣实在是太小了,他实在担心对方会在浴缸里面自己把自己呛到或者是遭遇更坏的局面。 “哈——?”早见结衣下意识地反问,她不喜欢这种被小瞧的感觉。 但很快她就明白虎杖悠仁完全是出于好心的担忧,于是不自在地将脸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去,小声地嘀咕:“我当然是……可以啦……” 不会水的女孩子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心虚,粉眼睛眨巴了几下。 好像,确实是有些难度的。可不洗澡完全不行! 早见结衣闷闷地鼓起脸。 问题最后的解决,还是虎杖悠仁小心翼翼地举起手,给出了可行的解决方案——他用一个大碗作为了早见结衣的浴缸。 虽然还是有点不太满意,早见结衣还是别扭地点点头,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这个提议。 ——这并不符合她对于生活的情趣和要求,但这已经是这个仓促的晚上,两个人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早见结衣在菜碗里面度过了变小之后的第一次泡澡。 泡热水澡的过程假如忽略浴缸是菜碗的话,事实上还是很愉悦的,但等早见结衣从碗里爬出来,用虎杖悠仁给她找的新毛巾擦干身体后,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崩溃。 她不情不愿地用两根手指拎起被自己脱下来的裙子,做了好一番心里建设,在打了两三个喷嚏后还是把穿过一天的裙子穿在了身上。 ——感觉洗澡算是白洗了。 不舒服的感觉从身上每一个细胞每一处神经传来,不断地放大,早见结衣最终还是没忍住。 养尊处优惯了的女孩子从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呜……” 粉色的眼睛迅速地积攒起水汽,身体再怎么痛、再怎么难受也一声不吭的要强的女孩子没忍住掉了几颗眼泪。 但很快,该死的自尊心就让早见结衣迅速地止住了眼泪。她用手背恶狠狠地把眼泪抹干净,仰着脑袋摆出一惯骄傲的模样,颇为趾高气扬地努力将菜碗里的洗澡水放干净,走出去。 虎杖悠仁抱着自己的衣服蹲在浴室外面,听见声音之后立刻偏过头来,和眼睛红红的早见结衣对视。 ! “我、我是因为洗澡水不小心进到眼睛里面去了!” 早见结衣以为虎杖悠仁在看自己的眼睛,立刻提起了气势,瞪着眼睛解释。 事实上只是在担心早见结衣身体的男孩子一愣,很快就从早见结衣的话里面剖析出了真相。但他没有拆穿,只是顺从地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结衣休息的地方我也收拾好啦,对不起,今天晚上只能勉强布置地非常简单……”虎杖悠仁有点不好意思。 早见结衣没说什么。她确实很挑剔,但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挑剔。 小甜心慢吞吞地说了谢谢,在虎杖悠仁的注视下晃进了房间里。 虎杖悠仁没有把早见结衣的床铺布置在自己的床上。尽管他下意识认为自己的床应该是最适合休息的地方,但考虑到早见结衣的性格,所以他没有那样做。 这正让早见结衣满意。 她慢悠悠地飞到虎杖悠仁的书桌上。 书本已经被虎杖悠仁重新收好理整齐,腾出一大片位置的桌面被他用厚衣物垫高铺平堆出了一个简易的褥子。被子是他翻出了洗干净的枕套塞进了自己的围巾。 虽然简陋,但好在春夏之际的夜晚已经不再是冬天那样寒冷,早见结衣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自己今晚的住所,慢慢地将自己塞进去。 她左扭扭右扭扭,很快就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粉脑袋在外面。 等虎杖悠仁快速地冲完澡回到房间,看见的就是已经裹好躺下,眼睛迷迷糊糊地合上,脸蛋粉扑扑的小甜心。 ……哇! 他很没出息地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在心里又一次发出了觉得可爱的声音,轻手轻脚地把灯关了,摸黑爬上了自己的床。 他左扭扭右扭扭把自己用被子裹好,也只露出了个毛茸茸的粉脑袋。 自己的小甜心似乎已经睡着了,可虎杖悠仁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天花板,感受不到一天睡意。 这一天对于他来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尤其是曾经心心念念的守护蛋在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年纪诞生这件事情的发生令虎杖悠仁精神振奋。 精力旺盛的少年没忍住在被窝里面打了一套拳,无声地把头缩在被子里呐喊,在听见床很不争气地“吱嘎”了一声之后僵在床上。 千万别吵醒结衣!千万别吵醒结衣! 他在被子里石化,流着面条泪无声地请求。 房间里静悄悄。 虎杖悠仁动也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手轻脚地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送了口气。 可一转头,他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一双眼睛。 …… !!! “咦咦咦!” 虎杖悠仁惊恐地瞪大眼睛,想叫,两只柔软的手却贴上他的嘴唇,把他未来得及出口的叫声堵了个正着。 “笨蛋!小声一点!”早见结衣气急败坏,捂住虎杖悠仁的手忍不住又用力了点。 男孩子的脸颊肉被戳起来,虎杖悠仁眨眼,发现是早见结衣之后放松下来。他想要说话,嘴唇擦过早见结衣的手掌心,陌生的感觉让女孩子立刻收回了手。 早见结衣不自然地将手在虎杖悠仁的床单里擦了几下,对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那个,”她有点不自在,“明天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学校呀?” 早见结衣忐忑,不确定虎杖悠仁会不会同意自己这个请求。 可……她没有见过普通学校的样子,真的很有点好奇。 见虎杖悠仁不说话,早见结衣那点小小的勇气又瞬间烟消云散,忐忑的表情一收,惯常的倨傲神色又出现在她脸上。 “算啦,反正我也就是随便一说。” 她想飞走,却见虎杖悠仁眼睛一弯,整个人柔软又灿烂。 “当然可以啦!”他声音压得低,钻进早见结衣耳朵里像是蓬松的狗尾巴蹭过未着衣物的腿,痒痒的。 “这样我会很高兴的!” 他轻轻地说,眼角眉梢都止不住地上扬,透出春天里刚生的稚嫩枝芽般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