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厂继承人,在线摆烂》 第 1 章 嘈杂刺耳的摇滚乐声堪比一记炮弹,猛地击中他。 浮浮沉沉的意识骤然惊醒,他霍然睁眼。 视线尚且模糊,听觉却已经先一步回归躯壳。耳畔摇滚乐吵得人心慌,隐隐像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他皱着眉乱翻口袋,摸到了四四方方一只播放器,借着雾一般模糊的视线胡乱按了一通,终于把这猛兽关回笼中。 恰好此时,视野逐渐清明,玩家抬眼,目光每掠过一寸,心头都要再沉上一分。 钢筋架构拔地而起,在寸土寸金的东京铸起高耸入云的科研大厦。高达三百米的楼身几乎能与飞鸟并肩,玻璃墙面微微泛着灰,能看见倒影,窗外栏杆上零零散散落了几只乌鸦。 这地图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乌鸦之翼》初始安全区,米花町瑞文大厦。 他脑子很乱,思绪缠成一团,找不出线头。无数毫无头绪的问题堆在眼前,但都不是最迫在眉睫的。 玩家咽了口唾沫,正视玻璃的反光。 此时此刻,在他身后不到半米的地方,一把左轮正直直指着他,枪口黑不见底,隐隐逸出弹药刺鼻的硝烟味,仿佛一只浅憩的野兽,随时可能苏醒,将他囫囵吞下。 这是……什么情况? 忽然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面前忽然如水波般漾开一圈圈纹路,几行白字缓缓浮现。 【欢迎来到《乌鸦之翼》。】 【检测到您仅用三小时即顺利通关一周目he结局[俱焚],本游戏特此邀请您参与游戏内测,内测期间锁定系统菜单,仅开放部分功能。】 【根据内测条约,完成本周目游戏前,玩家无法登出。】 【系统将分阶段为您发布任务,请尽全力完成。】 玩家:“?” 玩家一口气哽在喉中。 不是,他什么时候同意内测了? 通关快怪他咯? 那屏幕说完最后一句话,白字倏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闭目,在心里狠狠问候了一遍游戏公司后,倏然抬眼。 游戏侧边栏,一行白字缓慢浮现。 【主线任务1-1——迷途者】 【任务描述:啊呀,你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快想办法找回自己的身份吧。】 【寻找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0/3)】 《乌鸦之翼》二周目,时间线未知,背景剧情未知,主控角色身份未知。 就先从这位挟持自己的NPC开始薅线索吧。 他静静盯着玻璃中的倒影,面上没什么表情。皮肤白得近乎病态,整个人透出一种易碎陶瓷般脆弱苍冷的气质。光线穿过玻璃照在他颊侧,乍一看,冬日雪地般晃眼。 玩家对这具身体的操控还不太熟练,神色木讷,雕塑般僵硬,艰难吐出两个字。 “……你好?” 话音坠地的瞬间,整个游戏的时间开始流淌。 持枪的匪徒人高马大,肩膀几乎要有两个玩家宽,一身肌肉虬劲魁梧,单单是站在那,就有股肃杀气袭面而来。 他的脸用战术面巾包得严严实实,只堪堪露出一双圆睁的眼睛,瞳孔黑得吓人。 匪徒似乎嗤笑了一声,从面巾后传出的声音夹杂着错频的电流声,显然不是他真正的嗓音。 “怎么,想和地上那些人团聚吗。”说着,他突然翻转枪口,猛地将枪托砸向玩家。 玩家心里一悚,这枪老旧笨重,用起来不顺手,但要是拿来砸人,高低要见血。 他下意识要躲,可这具身体仿佛生了锈的机器,动作远赶不上思维,只能眼睁睁看着枪托高高砸下。 钝痛在脑中炸开,他的意识都凝滞了两秒。 背上一片火烧般的剧痛,他能感受到鲜血缓慢地溢出,浸透薄衫,濡湿外套。 下一瞬,匪徒钳住了他的肩膀,狠狠一推。他踉跄两步,艰难稳住身形,一抬头,看清了现场。 心头一颤。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利落、安静、高效。 目之所及,都是尸体,他们身上穿着白色实验服,像是研究员,无一例外都死得无声无息。甚至有些人还虚虚握着鼠标,电脑上数据处理的进度条沉默地增长着,而操作者在几分钟前已经死亡。 他忍着疼,迅速扫视一圈,发现这些尸体基本都是一枪毙命,现场干净得可怕。 “我监视这里很久了。”匪徒转了转手腕,枪口贴在玩家后颈,金属冰凉的触感激得玩家不自觉颤了颤。 “除开一层商业街,从二层开始,到十九层,每一层都有一道生物密码锁。” “从十九层到这里,要经过一条长廊,每隔五米落一道防爆门。” “过去两年,七百三十天,每一天走过这条长廊的,都是相同的一群人,他们每一个人的资料我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他转动眼珠,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玩家:“但是今天,恰巧是我执行行动的这一天,你突然出现了。” 玩家隐约听到拇指拨动撞针的声响,神经骤然紧绷。 失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寒气逼人,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你是谁?” 我是谁。 熟悉的问题,熟悉的环节,玩家飞快地眨了下眼睛,几乎是瞬间就清楚了现在的情况。 给主控角色命名嘛,游戏都是这样的。 他不是在意姓名的人,随口编了个名字:“牧野作。” 简单随意得像假名。 匪徒冷哼一声,钳着牧野作臂膊的手力道又重上三分:“胡扯个假名,你以为我会信?” 咔嗒,子弹上膛。 牧野作微微瑟缩了一下,却仿佛没听见一般,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生命开始倒数,眼下命悬一线,他没功夫去回应这种无聊的问题。 游戏不会有无解的死局,匪徒不立刻杀他,一定是因为自己还有用处。 他的目光移动,遥遥聚焦在一扇装有密码锁的大门上,若有所思。 两年,七百三十天,一万七千小时。 这里藏了什么,值得如此劳神费力大动干戈? 上一周目里,瑞文大厦不过是瑞文集团旗下一幢无关紧要的写字楼,怎么这一周目就摇身一变,成了铜墙铁壁的研究机构? 他的思绪游荡,正四面八方地蔓延出去,脖颈上枪口压下的力道忽得加重,一下子把牧野作扯回眼下。 他睨对方一眼,面不改色:“我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 匪徒冷笑:“放屁,老子对这里的人了如指掌,最高负责人就躺你前面,死得透透的。” 牧野作睁眼胡扯:“我是组织派来的,比他高一级。” 匪徒盯着他,黑色瞳仁透出玻璃珠般无机质的冷光。 半晌,他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和传闻中的不一样。” 牧野作目光一顿。 在他的视线中,原先的任务栏下忽然多了行小字。 【触发线索:你似乎很有名气,再想方设法套点情报吧。】 突然听到子弹出膛的爆鸣声。 匪徒猛地抬枪,扳机扣动,几枚摄像头应声炸裂,镜头碎作一地,徒留几串红黄相间的铜线裸露在空气中,悠悠晃动。 子弹壳噼里啪啦地连串坠下来,在牧野作脚边落了一地。 牧野作想挑挑眉,尝试两次均以失败告终,只好放弃,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问:“现在才想起处理摄像头,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这里的摄像头只是摆设,内置报警器,一旦击碎就自动向本部传输信号……你不知道?” 牧野作怔住,怎么,他该知道? 下一秒,钳着牧野作的手毫无征兆地松开,牧野作整个人一轻,重心不受控制的朝前倒去,踉跄两步,好险没绊倒在尸体上。 他转过身,那匪徒看他一眼,伸手一扯面巾,面容瞬间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牧野作面前。 这是在干什么? 他汗毛倒竖。 准备杀人灭口,所以不在乎被看到真容? 匪徒戴上面巾一身凶悍,没想到扯了面巾竟然还长得挺端正,很有厚道老实人的面相,肃杀气登时散了大半。 匪徒:“我出任务,从来没留过活口。” 牧野作谨慎地后退一步。 “但是老板提前关照过,不能杀你。” “呃……替我谢谢你老板?” 牧野作犹疑不定。 是游戏在给他放水?可这恐怕已经不是放水了,这是放了一片海啊。 他被这奇怪的剧情走向冲得头脑发懵,但还没忘记推剧情探索主控身份,问道:“你刚刚提到,‘你以为我和传闻中的我不一样’?” 匪徒掂了掂手中枪,旋上半圈,握住了枪杆。 “懦弱、无能,头脑简单、身虚体弱。”他往前走一步,牧野作就退一步,拉扯两步后,他啪地伸手钳住牧野作的肩膀,硬生生将人卡在原地,动弹不得,“——组织上下都知道,你是个只会花天酒地的废物” 他一直觉得,能博得老板青眼的人,想必不会那么无用。 可这人连之前动作那么慢的袭击都躲不过去,竟然硬生生挨上一下。言谈之间,表情木讷,一直维持着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胸藏城府的弄权者。 他按着那把枪,强硬地塞进牧野作手里。 牧野作脑中登时警铃大作。 最后看清的画面里,匪徒朝他微笑。 “区区三十二条人命,你不会担不起吧。” 第 2 章 “弹痕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米花町警视厅长廊,身穿浅咖色风衣的矮胖警官脚步急切,边走边问。 身旁的警员翻资料翻得哗哗响:“出了出了,夹哪来着……啊找到了!” “与预想的一样,嫌疑人手中的枪,和尸体上的弹痕不同。” 他语速很快:“化验科检验了嫌疑人衣服上和枪柄上的血迹,发现是嫌疑人自己的血。” “但是在嫌疑人身上,我们没有找到任何伤口。” 目暮十三皱眉:“伤口愈合了?” “不太可能,那种出血量的伤口,绝对不可能在短短几小时内愈合。”警员迅速翻看资料,“目前怀疑是提前准备好的血包,但嫌疑人这么做的目的,尚不清楚。” 目暮十三倏然止住脚步。 他转过身,面色肃然,甚至压过了圆墩墩的体型带来的滑稽感。 一直沉默着缀在二人身后的年轻人顿住步伐,视线垂落,静静和他对视。 目暮十三一直对警视厅空降来的新人心存疑虑。 很难说明原因,硬要解释,大概是一种……警察对危险的敏锐知觉。 沉默寡言、极少社交,似乎和当代年轻人通病别无二致。但是目暮十三每每和那双翡翠般沉冷的眸子对视,都莫名感到心悸,仿佛有凛冬里呼啸不止的寒风,砂纸般磨过他的脖颈,带起铁刃割喉般的恐惧。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他收起情绪,问:“黑泽,你觉得呢?” 黑泽阵答得利落:“可能没那么复杂。” 他移开视线,遥遥望向审讯室的方向:“也许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 “——不伤不死。” = “区区三十二条人命,你不会担不起吧?” 担不起。 怎么想都担不起吧。 牧野作低头看一眼腕上铁铐,又抬头看一眼密不透风巴掌大的审讯室,一时间一口气哽在喉中,不上不下。 谁家好游戏开局就送玩家进局子啊? 一瞥任务栏,依旧是两行白字孤零零浮在半空,进度保持着(0/3)的状态,格外扎眼。 【寻找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0/3)】 明明成功触发了和NPC的对话,为什么任务进度没有改变? 正疑惑着,屏幕上忽然浮出一行小字。 【情报不足,请自行思索拼凑,以得出结论。】 牧野作皱眉。 意思是触发NPC对话得到的信息不够,必须要自己思考? 他垂下眼睑,额前碎发挡住了审讯室内仅存的一点昏黄光线,投下一小片晦暗阴影。 思绪流水般淌过,记忆在他脑中飞速回溯。 铜墙铁壁般的保密措施、长达两年的定点监视、三十二具死得悄无声息的尸体,匪徒口中难以捉摸的“久闻大名”。 ——以及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我”。 纷杂的信息在他脑中冲撞——每一具尸体的形态、每一道蜿蜒的血迹、每一张电脑屏幕上不明所以的文字,如电影般一帧一帧地淌过去,汇聚成流。 空气流动带起的风声都放低了音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牧野作忽然抬头,眉眼间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不是吧……”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游戏期待地浮出一行字。 【得到结论了?不要害怕,大胆说出你的想法!】 牧野作看到白字,顿了一下,旋即脸颊浮现一抹羞赧。 “没想到我居然是组织BOSS。” “内测条件这么好,居然给我rll了个这么厉害的身份。”他不好意思道,“以后再也不骂你们公司小气抠门了,嘿嘿。” 【……】 游戏彻底被牧野作异想天开厚颜无耻的程度震惊,白字闪烁两秒,唰地变了色。 只见面前几个赤红色大字倏然出现,隔着文字都能感受到游戏本体的气恼。 【想得倒美!继续思考!】 = 与审讯室一墙之隔,一群刑警无一不面容紧绷,目不转睛死死盯着单向透视玻璃内的青年。 瑞文大厦位于米花町中心区,距离警视厅不过短短五分钟车程。咫尺之地,和眼皮底下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证据定罪,如果不能迅速破案,警视厅无疑要颜面扫地,围堵在警视厅大门口的媒体们会像鬣狗一般争相扑来,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能把警视厅淹没。从警示正到警部补,无人能独善其身。 阴云沉甸甸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按理来说,案发现场只发现一个活人,而这个活人手上又恰巧拿着一把枪,至此已足以盖棺定论。一纸文书盖上鲜红印章,剩下的就只需交给检查局。 没有人会冒风险为一个杀死三十二人的凶手辩护,胜诉几乎是板上钉钉。 唯一的问题是…… 他们没能找到能够定罪的证据。 “如果他能自己承认罪行就好了”的想法悬在每个人脑中,音叉般嗡然鸣响。 有人小声地问:“谁负责这次审讯?” “听说是个新来的?” “新来的靠谱吗?” “不知道……听说他背后有人,这次审讯人选是上面人专门安排的,为的就是给他镀金。” 忽然有人狠狠咳嗽两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倏然噤声。 众人一抬眼,只见玻璃内光线忽明,厚重铁门推开两拃宽的缝隙,逆着光,投下一道挺拔身影。 银色长发一闪而过,在空中划过一个好看的弧度。 = 这绝对是个重要NPC。 这是牧野作见到眼前这个小警察后,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想法。 宽肩窄腰长腿,甚至还是银发,这不是重要NPC是什么?他单单是站在那,和路人比起来,都像是两个图层的! 长这么好看,一定是明察秋毫的好警察吧? 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铁灰色椅背上,显得愈发冷白。刺啦一声,对方拉出椅子,在他正对面坐下。 看到牧野作的视线还黏在自己脸上,银发小警察·肯定是好人·黑泽阵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牧野作冻得一哆嗦。 他有些不太确定,视线在对方脸上游移不定,心下犯嘀咕。 这应该是他和对方第一次见面? 为什么感觉,这小帅哥面对自己时,身上带着一点……难以掩饰的怨气? 黑泽阵敛眸,泛白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一小半翠绿色的瞳仁。他的指尖搭在档案上,似乎是下意识折动纸张,卷起一个翘边。 审讯室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余空气流动带起的细弱风声。 牧野作看着那张脸发呆。 “姓名?” “好伟大的建模……” “?” 牧野作尴尬回神:“哈哈哈……我叫牧野作。” 黑泽阵面无表情:“年龄?” 牧野作下意识张了张嘴,话音却凝滞在嘴边。 黑泽阵压眉,冷嘲:“怎么,年龄都记不住了吗?” 废话,谁玩游戏还闲得记这个啊。 他绞尽脑汁,试图回忆起上一周目主控角色的年龄:“大概……25岁?” 话音刚落,被指尖压着的纸张弯折得更厉害了,边缘起了毛糙,成了久经风霜的模样。 二十五岁。 黑泽阵缓缓咀嚼这几个字,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他迅速瞥一眼单向玻璃,很快掩住神色。 他感到心脏在胸腔中跃动,一下接着一下,鼓点般敲着,每一下都带起一阵难以形容的钝痛。不是很疼,远不及组织训练受的伤,却难以忽视,从他看见眼前这人的资料开始,便绵延不绝。 ——十多年了,原来真的有人的生命,能够永远停滞在同一年、同一天。 他看着资料上的审讯流程,语气毫无起伏地照念:“瑞文大厦十九层发现三十二具尸体,人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牧野作说,“我也是受害者。” 黑泽阵点点头,继续问:“你手上那把枪哪来的?” “歹徒强塞给我的,他想栽赃陷害我。” “枪柄上有血迹,经检测是你自己的血,怎么回事?” 牧野作怔了两秒。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椅背是钢板做的,没覆海绵,硬邦邦硌得人背疼。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块原先血肉模糊、稍一碰就疼得他五官抽搐的皮肉,如今已光洁如新,完全愈合。 ——猜想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在此刻严丝合缝地扣上。 反应过来后,因为尚且没法精细控制这具身体,他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心里的懊恼却已经炸开了锅。 资深全息游戏玩家、年度最佳游戏体验区up主、数十家知名游戏公司特聘体验员……作为全息游戏界的大冰,他居然忽视了如此明显的线索。 他在心里戳了戳游戏系统。 “我是组织的实验体。”他说,“今天会出现在那,和实验脱不了干系,对吗?” 【……不完全正确。】 【但你确实是实验体。】 滋啦—— 任务栏的白字颤动一瞬,新的文字缓慢浮现。 【寻找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1/3)】 【身份资料更新中……】 【姓名:牧野作(???)】 【性别:男】 【年龄:25岁(???)】 【身份:实验体】 【新内容已解锁,请稍后自行查看】 他急着把答案交给游戏系统,忘了全息游戏没法暂停。审讯室中,他低垂着眉眼,唇线紧抿,对审讯人的问话充耳不闻,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被问到痛点、想不出如何遮掩罪行,因而精神骤然绷紧,支支吾吾不肯回话。 一墙之隔,单向玻璃的背面。 “凶手绝对是他吧!这新人怎么不逼问,这种情况就是要凶一点才能吓出实话啊!” “到底是谁派他去的,烂泥扶不上墙。” “说真的,待会换我上吧。” “……” 审讯室中,黑泽阵静静盯着面前的青年。 半晌,他敲了敲桌子。 “不要忽视我。” 第3章 很奇特的嗓音,介于少年人和成年人之间,开口是清晰利落的,尾音却带了点沙哑。 牧野作猛地回神。 可恶,还没来得及看刚刚解锁的新内容。 “歹徒行凶的时候我在现场,”他说,“他挟持我,用枪砸我。” 黑泽阵敷衍地点点头,翻过厚厚一叠A4纸,直接撕下最后一页。他把黑笔压在纸上,正正摆在牧野作面前。 牧野作低头一看,白纸黑字,四个大字:案件陈词。 除此之外,空无一字。 他恍惚:没想到警视厅水这么深,甚至懒得多问几句抑或屈打成招,直接伪造陈词。 他们连供词内容都懒得提前写好! 终归要成为第一个开局就把自己送进局子的玩家了吗,蹲监狱会不会获得隐藏称号“铁窗泪”? 见他神游天外,黑泽阵不耐烦地拍拍桌子:“快点签字。” 牧野作咬咬牙,挥手写下名字:“签好了。” 黑泽阵看也不看,随手收起纸,从口袋取出一串钥匙。 咔嗒一声,手铐应声弹开。 牧野作:“?” 旁观刑警们:“?” 黑泽阵收起资料,拉开铁门朝外走,听到身后没动静,侧身斜睨过来:“怎么不走,想多关一会?” 闻言,牧野作蹭地站了起来,手铐啪嗒坠到桌子上,金属相撞声绕梁不绝。 黑泽阵收回视线,一转身,银色长发划过,自顾自走远了。 牧野作惊疑不定,一时间摸不清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还是温驯地亦步亦趋朝外走。 走到一半,手刚好搭在门把上时,他忽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侧过身,朝某面墙壁望了过去。 墙壁后和青年对视的刑警们:“……?” 只见下一秒,青年忽然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视线穿透单向玻璃,猛地扎向墙后的刑警。 那双瞳仁玻璃珠般剔透,泛着一点铁灰色,目光带着凉意,像深冬里结了霜的铁刃,锋利而冰冷。 寒意倏然自脚底攀至头皮。 屋内一时静得能听见呼吸声,众人寒蝉般噤声。 直到审讯室中青年收回目光,转身离去,凝固的气氛才缓慢地解冻。 = 牧野作亦步亦趋跟在黑泽阵身后,心情略微平和了些。 刚才他拼尽全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一个和善微笑,想来旁听的警察们一定被温暖到了,以后见面说不定能手下留情。 说起来,为什么这具身体这么难控制,进入游戏也有几小时了,全息舱体和游戏程序还没有完全对接吗? 他边走边四处乱瞟,漫无目的地放飞思绪。 之前对系统说自己是组织BOSS,确实带了点捉弄的意味,但也并非口无遮拦随意乱说。 上一周目,瑞文大厦是瑞文集团旗下的办公楼。虽然不同周目,游戏背景可能有变化,但就目前情况来看,这栋高耸入云的标志性建筑,恐怕还是和瑞文集团脱不了干系。 而瑞文集团,正是组织荫庇下的一颗摇钱树。 组织的地盘,组织的研究员,再加上……在组织恶名远扬的他自己。 虽然因为之前的意外,身上的衣服现如今血迹斑驳,但这衣服裁剪妥帖,面料也讲究,一眼看过去,贵气难掩,金钱的铜臭味挡都挡不住,恨不能溢出来凝聚成实体。 位高但权轻,否则不会惹来非议,流言四散;很有钱,在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领域上远超众人,天赋异禀。 他在心里慢慢琢磨着,没注意到身前的人已经停下步伐,脚下没刹住,径直朝黑泽阵撞过去。 他对这具躯壳的控制仍旧迟钝,脑子转得飞快,四肢却不受控制,一时之间竟然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僵直着身体朝人家怀里撞,大有以头抢人之势。 好在下一刻,黑泽阵眼疾手快,啪地伸手抵住了他的肩膀,将人扶正了。 那只手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安抚般拂去褶皱。 “回去多运动。”黑泽阵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的目光在牧野作脸上来回扫两遍,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神色愉悦:“面瘫倒也不错,挺吓唬人。” 说着,他曲起指节,敲了敲面前的门。 门内传来一声低低的“请进”。 黑泽阵后退一步,抬了抬下颌,示意牧野作进去。 牧野作推开门,再往身侧看时,黑泽阵已走出一段距离,只模糊留下一个背影。 = 门咔哒一声阖上,牧野作抬眼,和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人对上视线。 光线从窗外照进来,空气中细小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牧野君,久仰。”中年人眉眼带笑,眼尾褶皱堆叠,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和蔼,“我是远藤信明,暂任警视厅副总监。” 他身体前倾,朝牧野作伸出手,姿态谦逊温和,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 牧野作没应,沉默地看着对方。中年人悬在半空中的手凝滞一瞬,随即恍若无事地收了回去,脸上笑容依旧,仿佛是黏上去的假面。 许多没有把握、难以推测的事情,在此刻豁然开朗。 “朗姆倒是有本事,”他说,“连警视正都能收买。” 远藤丝毫不恼:“哪怕是鹰隼也要寻找荫庇,瑞文财团为我提供向上的通道,我偶尔做些小事回报,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不过,”他坐回椅子,手支着下颌,肆无忌惮地审视眼前的青年,“您怎么一声不吭就回国了?” 他眯着眼,敛了笑意,身上那股孤狼般狠厉的气场便毫不掩饰地放出来,话语间隐隐带了俯视的意味:“毕竟是继承人,还是应当小心为妙,遇险倒无所谓,给别人添麻烦就很惹人嫌了。” 与此同时—— 【寻找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3/3)】 【身份资料更新中……】 【姓名:牧野作(???)】 【性别:男】 【年龄:25岁(???)】 【身份:组织继承人、实验体】 【实体锚点已解锁,请自行查收】 比起叫嚣的NPC,游戏通知显然更重要一些,牧野作目光集中在通知栏,看完消息才重新聚焦视线,挪回远藤信明身上。 眼睁睁看着对方视线飘忽,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远藤信明:“……” 牧野作后知后觉眨眨眼:“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远藤信明咬牙切齿:“……没什么!” 第一个游戏任务已经完成,牧野作急着找个隐蔽的地方看新解锁的功能,没工夫和这老头耍嘴皮。 他两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给我找住处了吗?” = 轿车在酒店门口平稳停下,远藤信明主动为牧野作拉开车门。 一成不变的笑容仿佛已经凝固在他的脸上,那双狭长细眼中,褐色眼珠闪烁着恶意。 自投罗网。 他本来以为,想完全监视这位继承人还要费些功夫,没想到对方不假思索就一脚踏进了圈套,不费吹灰之力。 这家酒店隶属瑞文集团,从牧野作踏入的那一刻起,所有和他接触的人都会是自己的“摄像头”,牧野作的一举一动都将处于他的掌控中,挣脱不得。 牧野作瞥他一眼,觉得好笑。 初期遇到的NPC基本都是炮灰,偏偏还自以为洞悉全盘,无能又滑稽。 他迈出车,却不往里走,伸手拦住要道别的远藤信明:“远藤先生打算怎么处理十九层的事?” 远藤:“实验操作不当引发剧烈爆炸,死伤三十二人,无人幸存。” “我们会提议各个科研机构加强对实验操作规范的培训。”他叹息,“那三十二个科研人员都是栋梁之材,因为一次失误,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实在令人痛心。” 牧野作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一字一顿:“社会有像远藤先生这样负责的警视正,真是一大幸事。” 远藤走过场寒暄两句,随即上车返回警视厅。 侍者一身笔挺西服,领着他往十七楼去。 电梯是半透观景设计,透过玻璃能望见小半个东京。 天色黯淡,恰巧电梯走到十七层时,东京各个区域的霓虹灯倏然点亮。远处摩天轮整体闪烁两秒,唰然亮起绚烂灯光。 流光溢彩。 【好看吗?】 沉寂许久的游戏系统忽然出声。 璀璨夜景倒映在眼中,牧野作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 “原来你们游戏还给系统接入了ai模型吗?不错的创意。” 【不好看吗,怎么不再多看一眼。】 【我刚刚把电梯速度调慢了一点,为的就是能让你抵达最高处时,看到整个东京霓虹灯点亮的瞬间。】 【牧野,这个世界是为你而存在的。】 牧野作轻笑一声。 “废话。” 他是玩家,世界本来就该为他存在。 = 十七层只有一间总统套房,另外配备了小型温泉、私人影院、健身房一类的设施。 牧野作瘫在沙发上,一根指头都不想动弹。 全息游戏最大的卖点就是“身临其境”,但是由于技术限制和硬件适配,很少有游戏能在方方面面都做得和现实如出一辙。 千千万万款游戏,只有《乌鸦之翼》做到了。 他摩挲两下沙发,法兰绒轻柔的质感和现实毫无差别;又戳了戳自己的脸,柔软温热的触感几乎要让他以为这具躯壳真的活着。 屋里没开灯,只有落地窗外繁华如烟的霓虹灯光漏进来,照在空高脚杯上,酿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好完美的游戏! 一时激动,牧野作站起身来,想朝前走一步,没想到身体不配合,啪地砸在了桌角。 “……” 收回前言! = 洗漱过后,他调出游戏UI,开始看解锁的新内容。 菜单还是水泥一样灰,但最左侧的一个项目栏恢复了色彩。 【人物图鉴】 点开图鉴,又分了两类,一类是己方,一类是敌方。 他点开己方,心里咯噔一下。 这图鉴空得他心慌。八十个格子居然只有最上方一行有卡面,一行卡面中居然只有一个SSR,剩下全是R卡,灰得像遗像。 等等,这个SSR卡为什么也是灰色的。 牧野作一个激灵,啪地坐直了。 点开详情……怎么有点眼熟? 黯淡无光的卡面上,角色穿着黑色风衣,戴着一顶黑色礼帽,银色长发淌过肩颈,被夜风吹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夜色暧昧,霓虹光在空气中散射,映亮利落清晰的颌线。 他一只手放在风衣口袋中,似乎虚虚握着什么,另一只手压在帽檐上,防止被风吹走。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点冰凉的翠色,冷冷地斜睨过来,仿佛透过卡面,看向他的主人。 牧野作呼吸一滞。 真好看。 斜眼看人,一看就是版本之神。 但是为什么有点莫名眼熟…… 牧野作轻轻“啊”了一声。 这不是今天那貌美小警察吗! 他心里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目光移动两寸,表情凝滞在脸上。 【姓名:黑泽阵】 【代号:琴酒(未获得)】 【年龄:19】 【状态:已叛逃】 沉默,是今夜的《乌鸦之翼》。 “游戏客服呢,我要投诉。”牧野作声音冷静,有种风雨欲来前的四平八稳。 【……这属于游戏正常情节走向,不包售后。】 牧野作:“我头一次知道SSR卡还能叛逃的。” 【嗯,我也第一次知道。】 牧野作:“……” 既然能叛逃,那就一定还能再拐回来,唯一一张SSR,可不能就这么放跑了。 他点击状态,屏幕一闪,浮出几行字。 【状态:已叛逃】 【叛逃原因:】 【忠诚换不来我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