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嫂难为》 第 1 章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天空中积聚起厚重的黑云,白昼瞬间犹如黑夜。 位于皇陵行宫西北角的清净阁,此时亦被黑暗吞没,整间房里不见一线光亮。 墙边的床榻轻幔垂下,里头起伏了一方微小的轮廓,松褥软枕,是有人正在休憩。 “哒哒”,蒙蒙间起了两声敲门响。 徐惜挽蓦的睁眼,瞬时从睡中惊醒,神经下意识紧绷起来。呼吸尤未平复,她便侧脸往外看,手里不禁抓上柔软的被单。 房中昏暗,透过轻薄的幔帐,并看不清什么。 恰恰,一道闪电此时亮起,顺着半开的窗扇进来,映亮了房内,也让她看到了映在门板上的那团人影,对方正站在外面。 亮光转瞬即逝,周遭重新陷入黑暗,如一张密织的网,捆着人无法挣脱。 徐惜挽从床上坐起,柔顺的头发随着动作而尽数下垂,发尾熨帖的落在被上。 她盯着门扇方向,后背贴在床里。如同黑夜中的每次敲门一样,她僵硬着无处可躲,只能走过去将门打开,迎人进来。 雷声迟迟而来,隆隆响着,像在人的头顶滚过。 哒哒,敲门声再次响起。 徐惜挽松开被单,木木抬手,指尖触上轻幔,勾着挑开…… “娘娘。”门外传进来一声女子的轻唤。 徐惜挽动作稍顿,握上幔帐的手一松,摁回到被褥上,胸口的憋闷一舒:“翠梅,我醒了。” 下一瞬,房门开了,翠梅麻利的点了灯,又过来床边收了帐子。 低头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女子,身形略略缩着,似乎在轻抖。 “娘娘可是觉得冷?”翠梅弯腰凑近了些,才发现徐惜挽额上沁出了汗珠,乃至身上薄衣亦浸湿了些许。 暮夏时节,自然不会让人觉得冷。 徐惜挽抬起眼帘,轻柔的声音染了几分哑意:“无碍。” 整个房间亮堂起来,昏暗驱散,视线明了,所有摆置尽收眼底。是清静阁,她在皇陵行宫的住所。 她端了端身子,双脚从床上垂下来,落在脚踏上。 方才当真是睡迷糊了,她如今人已不在皇宫,他如何还会来敲她的房门?自己平白吓唬了自己一通。 外头,大雨终是落了下来,在窗外形成一道急促的水幕。 徐惜挽任由翠梅帮着打理穿戴,待站到镜前的时候,已是一身素白,发髻上松松簪着几枚素钗:“已经二十四天了。” “是,”翠梅回应一声,小声回道,“大行皇帝殡天,今天是大祥日,待再过三日便是禫祭,届时娘娘便不用再穿丧服,就能……” 话音陡然哽住,没能继续往下说。 徐惜挽从镜面上移开视线,回身来看自己这个小婢女,只见对方正垂首抹着眼泪儿:“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翠梅终是没忍住,抽泣出声,“我就是觉得不公,娘娘你才十六岁,却莫名得守一辈子寡。” 泪眼朦胧中,面前的女子姿容盛放,眉眼沉静优美,任谁见着都会赞一声美好,偏偏命运苦楚。在一堆选秀女子里,只因为那司天监老头的一句命格,便被送进东极殿,给病重的先帝冲喜。 先帝本就是病入膏肓的人,回天乏术,哪是一个女子能挽回? “别哭了,”徐惜挽浅浅勾下唇角,抬手揩上翠梅的眼角,“往好处想,我不必殉葬,还得了个皇后的身份。” 短短不到一个月,发生的委实太多,仔细想想却有几分荒唐。 翠梅年纪同样不大,吸吸鼻子道:“幸而当今陛下仁德宽厚,气度宏伟,废了这残忍制度,还封您为钦元皇后。” 当今陛下,李黯。 徐惜挽眉间微不可觉得蹙了下,手收回来缓缓垂下。大概很多人都是如翠梅这般,对这位新帝由衷的拥戴,觉得他明德仁孝,雄才有为。 然而,她所认知的李黯,并不是这样。 “翠梅,如今已不是在外面,有些话心中寻思便罢了,不可宣之于口,哪怕流一滴泪,都会成为错处。”她劝了声。 翠梅赶紧抹干净眼泪:“娘娘,我知道了。” 徐惜挽颔首,遂往窗户看去,外面有了些明亮:“走罢,去正殿。” 既然已经身陷宫墙之内,有些事不管喜欢与不喜欢,总得去做。 雨还在下,冲刷着这片位于山峦间的皇陵。 徐惜挽去到行宫正殿的时候,里面已经跪了不少女子,多是先帝的嫔妃。 她身着素裙,走到正殿的最前方,被婢女扶着跪于蒲团上,正前方的气派供桌上,摆放着历任大渝皇帝的牌位,其中就有她的“夫君”,钦贺帝。 正殿诡异的安静,女人们死气沉沉的跪着,或许并没有人会真的为先帝诵经。 外面渐渐雨歇,天空明朗起来。 而太后也在女官的搀扶下,姗姗来迟。嫔妃们纷纷起身相迎,恭谨行礼。 徐惜挽亦是,她垂首敛目,余光看着太后莫氏从身旁走过,然后于供台前跪下。 殿中一片窸窸窣窣,女人们再次跟着跪下,只是这时有了些哭声,似是对先帝的哀痛,又或是为自己在哭。 莫太后只跪了短短的时候,便离开了正殿,可能是长途而来,身体略有些吃不消。 毕竟皇陵与京城间有百多里路。 徐惜挽见人离开,垂眸思忖一番,遂也从蒲团上站起,后一步跟着出了正殿。 天空依旧阴霾,骤雨过后,眼下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牛毛细针一般。 行宫地处起伏山峦之间,周遭树木葱郁,在这阴雨天里,让人莫名觉得森冷。 眼看莫太后是朝住处而去,徐惜挽抬手挥退翠梅,自己一人提步跟上去。 在一处寂静的游廊拐角处,莫太后停了脚步,瞥了眼跟上来的徐惜挽。 少女莲步款款,即便素白的丧服也难掩纤柔的体态,本来是赏心悦目的女儿家,可一想到自己殡天的儿子,胸口自然生出烦闷。 “你跟上来,是有事对哀家说?”莫太后收回目光,看去游廊外。 “是。”徐惜挽柔柔回了声,腰身浅浅一弯作了礼。 面对莫太后,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虽说先帝过世,实与她没有关系,但身上到底背了个冲喜的名头,又因为新帝的一句话,得了一个皇后身份,莫太后怎能觉得心顺? 她周正站好,双手叠着端在腰间,唇角微微的弧度:“母后体恤,儿臣想就此留在皇陵,为先帝守陵。” 无有过多的赘述,徐惜挽直接说出自己的意思。 闻言,莫太后木着的脸闪过微诧,往徐惜挽身上扫了眼:“这是为何?” 皇陵可不是皇宫,日子清苦单调,像个与世隔绝的笼子,守在这里就是等死。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都是看着这里的下人脸色过活。 徐惜挽低眉顺眼,语调柔水般平静:“不瞒母后,惜挽并不习惯宫中的生活。到了这里后反而觉得心绪宁静,或者是冥冥注定该守在这里。” 她用着自己的名字惜挽来自称,而不是新帝给她的封号钦元,这一点让莫太后听着舒服了些。给的理由也不是感念先帝一类的虚话,倒是实诚。 说到底,钦元皇后不过是个虚名,没有一点儿实权,在宫里也是尴尬。 “有些事你该知道,”莫太后话音稍顿,软和了些,“营造陵寝得需几个月,期间还有诸多事务,你到底是皇后,莫要胡乱想别的。” 徐惜挽点头称是,没再多问。 左右她知道莫太后不会轻易给她答案,而她跟来也只是先试探一番。如今看来,离开皇宫来皇陵这边,不是没有可能。 宫城中到底复杂多变,新帝李黯并不是莫太后所生,恐怕谁也没想到,最后大渝的天下会到了这位最不起眼的皇子手里。 再说起这大祥日,其实在宫里办即可,是莫太后执意来皇陵这一趟,说是想看看正在修建中的先帝陵寝。从这也能看出,太后与新帝之间的隔阂,带着些不甘心的意思。 苦苦筹谋而来的天下,儿子做了几年便撒手人寰,无有留下子嗣,心高气傲的莫氏顺不开这口气。 见着徐惜挽乖顺安静,莫太后缓和了脸色:“回去罢,去帮哀家找几本经书,晚上送去房里。” 徐惜挽称是,柔婉一礼,随之转身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待人走远,莫太后回身继续前行,脚下踩了台阶出了游廊。 宋嬷嬷忙撑高伞面给人遮住,往徐惜挽离开的方向瞅了眼:“钦元皇后这是想依靠娘娘了吗?瞧着柔顺的也懂事儿。” “她啊,只是虚有个皇后名头罢了,”莫太后摇摇头,不以为意,“说起来也可怜,小小年纪的就得守寡。” 宋嬷嬷点头称是:“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废了殉葬,让先帝孤零零的没个人陪。” “你当他是做什么?”提起新帝李黯,莫太后情绪明显起了波动,“殉葬也好,封钦元皇后也好,都是给他自己造名声而已。什么明君贤德,什么仁孝两全,都是假的,他始终就是个卑贱的野种!” 她扯着手里的佛珠,几乎拽断绳线。 “太后娘娘,这话不能说啊!”宋嬷嬷吓得脸色发白,忙四下里看,生怕让旁人给听去。 莫太后浑身发抖,一个不慎踩进泥水里,脏了华贵的裙摆,那些脏物迅速沾染蔓延开,难看的紧。 。 夜色下来,行宫各处掌了灯。 徐惜挽送完经书,从太后房中出来,已是亥时。就着前面宫婢打的灯笼光,她脚步平缓的踩着湿润的地面。 空中仍然飘着雨丝,纷繁杂乱,恰如人心中的愁绪。 回到清静阁,她挥退了宫婢,自己进了房里。 房中灯火并不明亮,浅浅映照出一应的摆设,徐惜挽往前了两步,视线落去正前方,双眸陡然睁大。 正对的桌前,一方高大的身影背对她而立,黑色的雨披将他的身形遮住,微低着头颅,似乎是看着手里的经书。 周遭骤然冰冷下来,徐惜挽的呼吸凝滞住,心底深处的凉意蔓延开来:“陛下?” 李黯,他怎么来了? “钦元见过陛下。”她垂下眼眸,对着那人行礼。 闻听她的声音,几丈外的人缓缓侧了身形,手里经书扔回桌上,啪得一声轻响,于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他没有回她,只是一步一步的踱着,渐渐走近。 这不急不慢的脚步声,落在徐惜挽耳中犹如魔音,几欲控制不住的想转身跑开。 很快,视线里出现了玄色的雨披,上面沾着冰凉的雨水,带着让人心悸的潮冷,遂贴上了她的白色丧服,碰触相交。 徐惜挽笼罩在他的身形之下,眼睫微微颤着。 蓦的,脸颊落上一只冰凉的手,继而带着她抬起头来,视线也在这时与他的相交。 他面上没有情绪,一缕湿润的发贴在额侧,明明是张好看的脸,偏让人生出惧意。 “什么时候学会自作主张了?”他唇角动了动,声音同样凉的没有情绪,“皇嫂。” 第 2 章 徐惜挽半仰着脸,一侧脸颊控在男人的手中,能试到他指尖的收力。 那枚代表职高皇权的墨玉权戒,套在他的食指上,此刻正硌在她的下颌处,坚硬冰冷。 “来皇陵,是太后的意思。”她张了张唇,柔柔送出几个字。 她不晓得李黯的这句自作主张是指什么,便挑了不会出错的话来回。左右,她不管身在皇城,还是来到皇陵,一举一动的都会有人告知他。 皇嫂?若他敬她是先帝遗孀,是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出现在她房中。 李黯没有说话,薄唇松松抿着,眼帘微垂,落在看着徐惜挽披在素衣外的生麻孝服,眸光深沉。 他比她高出许多,这样站在一起,着实显得悬殊,她太过纤细柔婉,好似他的手一收紧,便能折断她的脖子。 两方的衣裳叠合,一黑一白,很是分明。 这股逼人的压力,让徐惜挽觉得不好受,脑中想起些许的过往,与他那段短促往昔。那时的她,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帝王…… “今日为先帝大祥日,等三日后禫祭过了便会回宫。”徐惜挽努力松缓着嘴角,借以掩饰心中的慌意,“陛下怎么来这儿了?” 她跟随太后来皇陵的时候,彼时李黯并不在宫里。按理说,现在他不应该出现在皇陵。 李黯眼帘轻掀,重新注视上女子姣好的面庞:“路过。” 简短的两个字,再不多说。 徐惜挽不会过多去问,李黯不会把他要做的事跟她说,而她同样没兴趣知道。 但是有一点她清楚,便是他登基还不足一月,朝中和各地仍有反对的声音,对他的皇位有异议。毕竟当日兄位弟承,有些事情粗糙且模糊,加之先帝英年早逝,难免起一些阴谋流言。 既他说是路过,是不是只在这里简单停留,而且并没有人说新帝前来…… “朕今夜,宿在皇嫂这儿罢。”李黯道了声,遂松开自己的手,接着看见女子平静的眼波起了情绪。 徐惜挽端在腰前的双手捏紧,没想到他会留下来。控在脸上的手已经收走,可她还僵硬的维持着半仰脸的姿势。 “陛下,”她听到自己齿间忍不住打了两下,咯咯轻响,“今日是大祥日,在皇陵怎么行……” 她看着他,希冀着自己是听错了,或者就像午间休憩时那般,只是一个噩梦。 可下一瞬,男人微凉的手落上她的手,她下意识将两只手收着捏紧。然后他轻轻一拉,细长的指尖正勾在她一只手上,像是要将她带去身前。 徐惜挽双脚钉在地上,双手不觉的收到腰间来,形成一种微小的僵持。低头间,见着他的手只是落在她手上,指尖恰巧就在虎口处…… 哒哒哒,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娘娘。” 是翠梅,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是服侍徐惜挽就寝。 徐惜挽脑中嗡的一声,抬眼去看面前的李黯。他好似没听见外面的声音,亦或是根本不在意,只是盯着她。 “我,”她从喉间挤出一个声调,侧脸去看屋门,“累了,你们不用进来伺候,都退下罢。”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只觉身体内的力气也被抽干。他不在意,可她在意,这段不伦的孽缘,根本见不得光。 她听见翠梅回了声是,随后脚步声离开。而交叠的双手亦在此刻松懈开,缓缓下垂,紧接着被那微凉的手扣住,收入掌中。 头顶一声若有若无的凉笑,李黯身形微微前倾,与她凑近了些:“挽娘,还是这般会说谎。” 话音刚落,他便蓦的转身,大步朝里面的寝室走去。 徐惜挽身形被猛的一带,仓皇着脚步跟上,脚底凌乱的踩着步子,素白的裙裾漾开翻飞,映衬在暗色的地砖上。 跨进里间的时候,李黯解了身上的雨披,随手扔去一旁。 外面的天空滑出一道闪电,室内跟着蓦的一明,似乎新一轮的风雨正在酝酿。 徐惜挽后背抵在雕花床柱上,腰身被面前的人揽住,扣着亲密拥紧。她手心攥紧,揪住垂下幔帐的一处边角,指甲几欲抠破,呼吸间,能清晰感受到属于他的气息,以及他深夜前来,身上还未散去的凉湿之气。 伸出去想推据的手被他攥住,压在床架的棱格上,手背倏地一疼,心底亦跟着更加沉下。 “皇嫂瘦了。”李黯更贴近一步,垂眸看着女子越发变白的脸。 徐惜挽胸口发闷,垂下眼睫来,不欲去看他凉薄的眉眼。打从他给了她钦元皇后的身份,送进安寿宫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他给掌控在手里,逃脱不得。 她的低头不语,李黯似乎无甚在意,圈在腰上的手臂收紧,便听见她喉间溢出的一声轻哼。 “你怕朕?”他低声问着,手掌控着她后腰处,指尖似乎想让她软和下来。 徐惜挽脚底发寒,若不是被他抵在这处,怕是她的双膝已经软下:“陛下九五之尊,万民敬仰。” 怕,怎么不怕?那是骨子里油然生出的惧意,根本无法控制。 “嗯,”李黯鼻尖送出一声,注视上她柔顺的眉眼,“说得真好。” 两人亲密无间,低声的彼此喃语,像极恩爱情人的耳鬓厮磨。 倏地,徐惜挽的脸被抬起,一方阴影落下来,两片唇瓣被掳获了去,深重的力道汲取着,像在撕咬。随之,他推着她落进软褥间,一把撕去那件服丧的麻衣。 “你穿素衣不好看。”他说,细长的手拂上了她脆弱的脖颈。 徐惜挽侧开脸,见着垂下的轻幔渐渐合拢。也恰在这时,雷声滚动,大雨落下,磅礴在天地间。无人知晓此时的清静阁不清净,那场榻上的行欢事正起着连绵。 翌日,风雨歇。 在婢女们进来伺候前,徐惜挽拖着步子将房里查看一番,确定没有李黯留下的痕迹。 天色蒙蒙亮,今日看着也是个阴天。 她靠坐在床边,略略失神。 李黯是丑时离开的,如她所想,他是偷着来的皇陵。她倒不认为他是为了她而来,一定是有什么事。 翠梅进来屋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徐惜挽盯着半开的窗口发呆,柔和的眉眼似乎染着愁绪。 不禁心中叹了声,似乎任谁落到这样的境地也会发愁罢。顶着个虚有的皇后头衔,实则孤独过完余生。 “娘娘今日不用去正殿,起得这样早?”等到了徐惜挽跟前,翠梅笑着问。 心中替人觉得委屈也罢,日子总还是要往下过的。 徐惜挽回神,侧过脸来看着来人,嘴角浅浅弯了个弧度:“不早了。” 说着,她站起来,走去妆台前坐下,开始早上起来的梳洗,像在宫里时一样。 她端正坐着,对面的菱花镜映出她的模样,任由身后那手巧的婢女给她梳头。 晨风从窗口进来,带着微凉的潮气。似乎少了些闷感,隐约带着点秋日的凉,暮夏很快会过去罢。 “娘娘,这件麻衣怎的扯破了?”床边,翠梅抱着素麻丧服嘟哝了声。 徐惜挽蓦的浑身发僵,手攥成拳。她怎就忘了,昨晚麻衣是被李黯撕开的? 她盯着镜面,看着翠梅往妆台这边走来,唇角动了动:“破了吗?” “是,”翠梅回了声,低头随意看了眼,“生麻织的到底不结实,幸而大祥日过了,娘娘也用不着穿了。” 徐惜挽嗯了声,手缓缓松开,这麻衣的确用不着了,丢弃便好。 只是,哪怕一点点的东西与李黯牵扯上,都能轻而易举让她神经紧绷。 简单用了早膳,徐惜挽带着翠梅出了清静阁。 说是今日没什么事做,但她不会真的有清闲。钦元皇后是个虚名,可到底算是先帝的遗孀,不管是太后那边,还是两日后的禫祭,她总需过问和准备。 整座皇陵笼着阴霾,多日的雨水,将每一处冲刷得干净。 往前走了一段,发现不远处的墙下站着几人,正拿着一卷草席在包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徐惜挽停下来,站在游廊下往外看。 翠梅走近来,小声道:“是先帝的一个才人,早上被发现死在那儿,头上好大的窟窿。” “才人。”徐惜挽仔细看去,果然见一把青丝从席子里掉出来。 翠梅称是:“说是下雨脚下滑,摔倒磕到了头。” 徐惜挽看着那面墙,知道再往前走有一扇小门。心中瞬间冒出个答案,李黯。 这女子应该不是脚滑摔死的,是碰到了昨晚要离开的李黯…… 身子不禁一寒,连着颈间也似被一只手扼住:“宫里有什么消息吗?” “宫里?”翠梅不知道徐惜挽心中所想,低头思忖,“好似说,陛下去了北郊的军营。” 北郊军营,离着皇陵这边确实不算远。 说话的功夫,那边墙下已经打理干净,一卷草席收走了女子的尸首,事情无声无息的被压下。或许,也没人会在乎先帝一个小小的才人,死就死了罢。 翠梅见徐惜挽站着不动,抬眼去看,遂吓了一惊:“娘娘,你是不是不舒服?” 徐惜挽面色苍白,深吸了口气:“没事儿,走罢。” 说罢,她转身离开,沿着游廊往行宫深处走去。 一会儿功夫后,两人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这里是守陵妃嫔们住的地方。便是先帝驾崩后,原本要殉葬的女子们,后来李黯赦免,所有人送到皇陵来。 徐惜挽与其中一些人是相识的,故而来了这边。 今日天不好,不必去前殿诵经,大多数人都待在自己的房中。 她要找的是先帝的嫔妃,吴昭媛。 “臣妾见过娘娘。”吴昭媛迎人进屋,弯腰作了一礼。 徐惜挽伸手出去,拖上对方的小臂:“不必多礼。” 说着,给翠梅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退出屋去,并将房门关上。 两人在宫里曾有过交集,彼时徐惜挽要送进东极殿冲喜,是吴昭媛教的一些事宜,后来对她也很是照顾。 “昭媛这些日子可安好?”徐惜挽问,便看着这处简单的屋子,“原想早些过来看你,只是大祥日事情太多。” 自然,这里比不得皇宫舒适,相对更加朴质简单。 吴昭媛比徐惜挽大一些,二十多岁,闻言笑笑:“没什么好不好,混日子罢了,好歹命还在。” 关了房门,说话便不用那么多顾忌,两人相携去了椅上坐下,中间隔着张方正的茶桌。 徐惜挽手里捧上茶盏,手心汲取着暖暖的温度:“我觉得不错,这里清净无事。” “可不就只剩清净了?”吴昭媛笑,手肘往茶桌上一搭,“要不说凡事都是天意,娘娘如今的位置,以后日子也会过得安稳。” 她眼中有着羡慕,谁能想一个未承宠的女子,转眼成了皇后。有了这个身份,只要安分,便可一生吃穿不愁。 徐惜挽心中苦笑,面上却不显:“我却想来这里。” “什么?”吴昭媛以为自己听错,待看到徐惜挽脸上的认真,这才压低声音,“这话可不兴乱说。” 这话,徐惜挽当然不是乱说,皇宫纵然可以吃好穿好,可是要面对的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皇陵虽清苦,可不必整日提心吊胆。 “宫中险恶,我身份尴尬,”她低着头看盏里的清茶,声音如柔水,“你也知道,我这个皇后只是虚名。” 吴昭媛面上微怔,心中生出几分感同身受:“宫中女人多命苦,身处其中的确步步维艰。” 一个才入宫的少女,根本没有根基,以现在宫里的状况,确实看着凶险。她这般想法,倒也没错。 “娘娘想离宫?”吴昭媛小声问。 徐惜挽颔下首,一声轻柔的声调自唇间送出:“是。” 是,她想离开,哪怕是来清苦的皇陵。她和李黯的这段畸形的不伦关系,本就该了断。 第 3 章 徐惜挽心中清楚,一个虚虚的皇后头衔,便能将她轻易困住在宫墙内,等着耗尽余生。 而来行宫守陵,便可以逃脱那里。当然,她最终想逃开的是李黯,眼下与他的关系或许还能遮掩,但是天长日久呢? 他是一国之君,握着至高权利,无人敢置喙一个帝王的过错。可她不行,一朝事变便是丢命,如同今早墙下死去的女子。 届时,所有的罪名是她来背。 所以,这段关系必须结束。只要她离开,他渐渐淡了想法就好,毕竟一国之君后宫佳丽三千。 如今他抓着她,不过是对两人过往的那点怨念而已。 “可要说这皇陵,也并没有多好,”吴昭媛叹了声,眼睛看去前方,“日子清苦,生个病都不一定能有人治,更别提吃穿了。有些个下人,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由奢入俭难,宫里再怎么样,吃穿用度比这里好太多。 徐惜挽抿了口茶,微热的水在口腔中蔓延开,涩中含着回甘:“自然,每个地方都存在自己的规矩。” 不管如何,先断开就好,至于以后,等来到皇陵再慢慢打算。 吴昭媛点头赞同,很多时候,她们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大抵是活一天过一天:“要是有个一儿半女的,也不会如今这样前瞻后顾。” 这话多少有点儿自嘲,哪怕生个小公主,也不必送来守皇陵。 徐惜挽进宫时日短,内里事情知道的少,但是晓得先帝体弱,所以嫔妃少,多年来只有一个公主。作为一个帝王来说,钦贺帝也算仁厚。 “说得是,有亲人相伴总是好的。”她轻轻道了声,语气中掺了丝怅意。 吴昭媛侧过脸来看,见着少女眉眼柔顺,身上天然带着一股沉静,让人看着便会心软:“娘娘是想自己的兄弟了?” “是,”徐惜挽缓缓抬头,眸中清亮起来,“家母过世早,阿弟跟着我长大,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进了宫里,再难见到家人,她不信任那个爹能照顾好阿弟,这也是她的一个挂记。 吴昭媛心生不忍,劝了声:“逢年过节的,娘娘可以召家人进宫说说话。” 徐惜挽眼睫轻扇了下,心里算了算日子,最近的大概就是仲秋节。以她钦元皇后的身份,是能够召阿弟进宫,可她要是留在皇陵这边,是否还能见到? 可能是这皇陵真的太过清净,也或许是觉得同病相怜,吴昭媛渐渐地话多起来,从这别宫讲到后面开建的陵寝,又从陵寝说到外头林子里的野兽,手里那盏茶很快见了底。 徐惜挽静静听着,也就知道了很多这里的事情。相比皇宫的复杂,这里不过就是简单的一日复一日。 待过了些时候,她从吴昭媛处离开。 日头仍不见出来,这天阴霾着,好似要无穷无尽一般。从高处看陵宫外的林子,总是雾蒙蒙的不真切。 经过正殿的时候,里面果然没有诵经的嫔妃,只两个太监在打扫、摆置。 眼见还不到晌午,徐惜挽去了莫太后的涵容堂。 涵容堂和清静阁都位于皇陵行宫中间,相比守陵妃嫔挤一起的院子,这些寝室更加宽敞气派,是专门给来皇陵的主子们准备。 莫太后正坐在软塌上,身着一件暗色的宫裙,手里抓着把佛珠:“你问禫祭啊?” “是,”徐惜挽恭顺颔首,嘴角自然的浅浅笑意,“虽说还有两日,可毕竟重要,想问问太后可有需要惜挽准备的?” 莫太后瞅着两步外的少女,乌发素服,道声:“你有心。” 其实这些事情有专门的人做,轮不上她们来操心,可是人走茶凉,不少人都看去新帝,本以为这个钦元皇后也会站在新帝一边。 徐惜挽双手叠着端在腰前,款款而立:“惜挽为先帝嫔妃,这些是该做的。” “既是先帝的皇后,该自称封号,”莫太后语气稍松,指着一旁的椅子,“坐下说罢。” 徐惜挽称是,端秀利落的坐下,立时,有婢女端了茶水送上。 有时,单看一个人的举动,便会知道她的意思。眼下的莫太后就是,徐惜挽觉得对方对她的态度有所松缓。 说起来,她这样的人,莫太后不会真觉得她有什么威胁。就像李黯一样,他们是掌控者,而她能做的只有顺从。 “太后抬爱,钦元心中有愧,没有为先帝做什么,平白得到如今的殊荣,”她语音轻软,吐出的每个字似柔软的云朵,“日夜想着,能为先帝做些什么。” 莫太后攥紧佛珠,淡淡问了声:“你要做什么?” 徐惜挽抬眸,看去软塌上的人:“守皇陵那话并不是虚说而已,钦元真有此意。” 室内一静,外头传进来两声鸟鸣。 这是徐惜挽第二次同莫太后这样说,若只是讨巧的假话,不必这样再次提起,相信莫太后心中也知道。 同时,耳边响起了李黯昨夜的话,他说她学会自作主张了…… “这件事等禫祭之后再说罢,”良久,莫太后开口道,顺着手里转了两下佛珠,“哀家这两日疲乏,关于禫祭的事儿,你多盯着些。” 徐惜挽称是,没再久留,道了两声安好便离开了涵容堂。 已经到晌午,她没有回清净堂,而是去了正殿,询问了些关于禫祭的事宜。 翠梅凑近了些,小声道:“娘娘,奴婢觉得自从来了皇陵,你变得忙碌许多。” “是吗?”徐惜挽笑着应了声,并不回答。 “当然是,”翠梅道,“之前在宫里,你一直待在安寿宫不出,甚至好多人都不认得你。” 徐惜挽脚步一抬,从门槛山跨过出了正殿:“因为觉得这边自在些。” 。 禫祭如期而至,除了一些李氏宗族到来,新帝李黯也来了皇陵。 远远看去,整座皇陵满是白布和白幡,本就庄严的地方更添几分肃穆。 正殿里,跪着先帝的嫔妃,徐惜挽依旧在最前面,正对着历代李氏的诸位帝王牌位,浓重的香火气熏得嗓子难受。 余光中,她看见自身边擦过的一片玄色袍角,上头用金线绣着盘龙的利爪。下意识的她身形发僵,头垂得更低。 是新帝李黯,他踱步从殿外进来,端步去了供台前,对着上头的牌位参拜。 一件素白的罩衫丧服,稍稍遮掩了他身上玄色龙袍的凌厉,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后面的所有人亦是跟着参拜。 禫祭过后,所有人会除去丧服,恢复正常装束。后面,便是等先帝的陵寝修完,挑选吉日进行的大葬,眼下看来,修建陵寝还需得几个月。 一套祭祀礼仪下来,枯燥冗长,所有人木着脸,各怀心思。 自然,结束后最先出正殿的是三位主子。徐惜挽挂这个虚名皇后,正在其中。 如果可以选,她更像与那些嫔妃一起,跪在正殿里诵经,而不是跟在李黯的身后。 同样没有好脸色的还有莫太后,自李黯来了皇陵,她几乎没说过话。 “朕想去看看皇兄的陵寝,”率先说话的是李黯,他站在高处瞭望行宫后的那片区域,深眸沉沉,“母后要不要前去?” 莫太后松松垂下眼帘,瞅着自己手里的佛珠:“哀家走不了那许多路,让钦元代为前去罢。” 两人简单说着几个字,站在最后面的徐惜挽便背上了不得不做的事。 她眉间一蹙,抬头看过去,正见李黯回头来,与他对上视线。 “皇嫂要去吗?”他身子颀长,声音中几分冷漠。 身上那件素白罩衫,丝毫压不住那份逼人的帝王气,哪怕只是简单的问话,亦带着让人不容抗议。 徐惜挽手心一攥,垂了眼帘:“是。” 她能拒绝吗?不能。 是太后的意思,她亦是先帝的皇后,怎么样都要走这一趟。 皇陵离行宫要走上一段,两台轿辇一前一后到了正在修建的陵寝外。 前几日多雨,工程暂停,如今站在这里,只看见个简陋的入口,泥泞且粗糙。即便这样,却仍能看出以后修建好的宏伟。 这一片皇陵区域甚广,历任李氏帝王的陵寝皆在这里,一棵棵□□的松柏,似乎在讲述着这些帝王的丰功伟绩。 徐惜挽隔着几步跟上李黯,见他踩着泥泞竟想进到陵寝里面,也只能提了裙子跟着。 负责修建的官员于一旁讲解,描绘着建成之日如何,自始至终,李黯便端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大概是因为新帝前来,昏暗的陵寝内挂了灯,可越是这样,却把里面的狰狞更明显的展露。阴潮、寒意,让人后颈不觉发凉。 李黯在未修好的墓室外站住,脸一侧便看着身后跟来的女子,脚步轻缓柔美。 “皇嫂以为如何?”他问了声,手一抬挥退一旁的官员。 空荡的陵寝内回荡着他的声音,清冷不带情绪。 闻言,徐惜挽四下看看,回了声:“都好。” 李黯回过身来,与她正对而站:“说说看。” 两个人隔着三四步的样子,说着简单的话,可徐惜挽总觉得他一伸手就会抓住她:“比如这墓室就够大,将来亦可摆开我的那副灵棺。” 她不知怎么就这样说出,然后见着李黯眯了眯眼睛。 可她的话并没有错,既是先帝的皇后,哪怕是挂着个虚名,死后还是会同先帝同冢而眠。 面对李黯的注视,徐惜挽不禁生出退却,可仍旧站在原处:“陛下,既已看过,该回去了。” 她的话并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如此诡异的安静,心中只觉更加忐忑,见这般,她干脆自行转身离开。 才一动,便在余光中见他突然迈步,快速朝她伸出手臂,薄唇动了动。 徐惜挽一惊,没想到在这儿他会如此,下意识就想躲避他,脚下当即往一旁迈开。 只是李黯的行动更快,几乎是冲撞过来,手里一把揪上她的手腕,大力扯着往他身上带。 “我不要!”徐惜挽惊呼一声,身形踉跄着不受控制,继而被他揽去身旁。 说时迟那时快,她撞去他身上的时候,恰巧刚才所站的地方落下来大量沙土,顷刻间将那里落成了个砂石堆。 徐惜挽怔住,才反应上来李黯是发觉泥沙松动,想拉开她。 她惊魂未定,仰起脸看他。他正抬头看着顶上,是沙土松落的地方,锋利的眉眼间沉着一股阴戾。 侍卫们听见动静,冲了进来,那负责的官员更是吓得直接跪去地上。 徐惜挽推着手,从李黯身旁离开,挪了步站去一旁,然而手臂还被他攥着。 “送她回去。”李黯身形依旧挺直,没有因为这点意外而慌神半分。 他松开女子细细的手臂,扫了她一眼,遂将她教给自己侍卫,吩咐送回行宫,他自己仍留在那儿。 。 一直到了晚上,徐惜挽再没听说陵寝那边有什么消息,好像这件事根本没发生过。 想是李黯给压了下来,可能觉得禫祭这样的日子,陵寝塌陷不吉利。 既然禫祭已经结束,按理明日就该启程回京,她真的只能回去吗? 这时,宋嬷嬷过来,说是太后让徐惜挽过去。 徐惜挽应下,说是收拾好马上过去。 要说现在让她去涵容堂,无非是关于留在这儿守皇陵的事儿。 简单准备了下,她离开清静阁往涵容堂过去。 出门的时候,发现天空又飘起了雨丝,一连几日的,真仿佛是天空破了一个洞,净往下漏水。 去到涵容堂的时候,房门开着,里面的灯火映了出来,在门外洒落一片光线。 徐惜挽往里面看了眼,脚下立时站住,像粘住了般在那儿。 她看见屋内,李黯也在,他已经除去丧服,与莫太后隔着一张小几坐在榻上。 “母后是说皇嫂不想回宫,”他轻掀眼皮,正看去门外,“要留在这边守皇陵?” 门外,女子端正站着,那身素白丧服还未换下。浅淡的灯光中,盈盈着有几分柔弱。 第 4 章 莫太后双手捏着佛珠,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随意回了声:“这也是钦元的一番心意,哀家瞧着该成全。” 不管心中如何不喜,可面上总得做出一副商量来。况且,一个虚名皇后,实在不用特意费什么心思,留在皇陵也罢。 涵容堂内两人的话语,站在门边的徐惜挽听得清楚。 她知晓过来这一趟是因为守皇陵的事儿,可是没想到李黯也在。如此,心里开始不确定起来。 里面陷入安静,她没有进去,权当是不想打搅李黯与太后谈话,在外等候。 良久,就在她站得脚底微僵的时候,李黯开了口。 一日既往,他声音带着一股独属于他的冷沉,只薄唇微微动几下:“朕以为不妥。” 徐惜挽脑中嗡的一声,蹙着眉看去坐与软塌的男人,软唇抿紧。他还是不想放她? 而坐于另一侧的莫太后同样诧异,不禁抬起半垂的眼睑,扫去李黯:“不妥?钦元是先帝妻子,自己选择守陵,情意忠贞,是为女子表率,何来不妥?” 她心中升起一团火,不想一件小事上,李黯仍与她唱反调,才登基几日,便如此狂妄。 “朕在先帝灵前保证过,会好生对待皇嫂。”李黯广袖一垂,从榻上起身,脚底一迈从脚踏上下来。 他随意扔出来一个理由,根本都不在意是否牵强。 莫太后手里一紧,圆圆的佛珠硌着手心,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徐惜挽站在原处,廊外的雨丝被风带着吹进来,陡然有了几分更明显的秋凉。 她看见李黯朝门口走过来,遂身子僵硬的往旁边一挪,给他让出通过的位置,并垂首行礼,低低的唤了声:“见过陛下。” 须臾,玄色的袍角出现在视线里,上头仍是那条张牙舞爪的金色盘龙。 在经过她的时候,他停住站在她对面,居高临下看着。她能明显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她头顶上。 “皇嫂当真忠贞。” 几个冷冷的声调响起在头上方,徐惜挽咬咬后牙,抬眼看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皇嫂且放宽心,”李黯轻道了声,眸中毫无情绪,“朕,怎么都会替皇兄好好照顾你。” 照顾你,这三个字他若有若无的齿间咬重。 说罢,他转身便走,脚下过了门槛,很快消失在游廊中,隐约只留下内侍的提醒声,陛下小心脚下…… 徐惜挽回神,心中微苦,果然还是要回去。 事情既已如此,还是得一步步的走。掩藏住心中的失望,她轻步进了涵容堂。 相比于她,此时的莫太后更加恼火,啪得一声拍上小几,手中那串佛珠应声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他这是故意给哀家难堪,”她气得胸口起伏,声音变得尖利,“觉得已经不必尊重先帝了是罢!” 伺候的宫人个个低着头,像木头人般的做聋子和哑巴。 徐惜挽腰身一弯,自地上捡起佛珠,款款移步至榻前,将佛珠放在莫太后手边。 “太后息怒,今日是先帝禫祭。”她略略劝了声。 莫太后抬下眼皮,长叹一声:“你说得是,哀家是太悲恸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莫太后端正了下身姿,多年的深宫浸淫,甭管心中是否依旧发怒,但是面上恢复极快。眨眼间,又是那副高高在上。 这种时候,徐惜挽不会上赶着多说话,左右她再怎么说,方才李黯已经给了决定。 “方才你也听见了,”莫太后重新攥上佛珠,指间转着,“哀家知道你懂事,先帝泉下有知,会明白你的一片心。如今这般,且还是一道回宫罢。” 徐惜挽颔首应下,到这里,留在皇陵的想法,也就彻底断了。 回想起刚才的李黯,她只觉得他留下自己,是想惩罚她。 。 外头的雨不急不慢,看样子是能下一整宿。 翠梅弯着腰铺床,又拿香炉里外的熏着:“方才在外面,奴婢碰到了陛下,看起来他今晚不留宿行宫。” 徐惜挽正坐在镜前梳头,闻言手下一顿,并未搭腔。 “娘娘,让奴婢来。”翠梅走过来,接过象牙梳,“之前我不敢看陛下,今日隔得近,倒清楚看到他的脸。娘娘不觉得的,陛下长得很像一个人吗?” 房中一静,外面的雨声清晰可闻。 “是吗?”徐惜挽盯着镜中的自己,心口一闷。 “是,”翠梅赶紧应着,手握梳子很是利索,“奴婢瞧着,陛下有几分像钟家的元康公子。” 钟元康,这个名字很久没有被提起了。 徐惜挽脑海中生出模糊的影像,男子翩然而立,对她唤了声“阿挽”…… “不过也只是面容相似罢了,钟公子为人儒雅温和,”翠梅声音放轻很多,小心道,“陛下看着让人害怕。要不是钟公子出了意外,奴婢觉得娘娘应该已经和钟家……” “翠梅,”徐惜挽出声打断,自镜中盯着自己身后的婢女,“不许乱说。” 翠梅也意识到说错,赶紧低头应是。 徐惜挽站起来,长长的头发垂盖住后背,若隐若现着那把细细的腰身:“下去罢。” 说罢,自己往床边走去,微微怔神。 她何尝不知道李黯与钟元康容貌相近?若不是因为此,当初她绝不会去招惹他,继而造成今日的祸端。 果然世间存在因果,事情发生了,不会给人后悔的余地。 她摇摇头,驱散了脑中盘桓的复杂。 夜里,梦中仍是出现了钟元康,那个一起长大的竹马郎君。曾经的花墙下,他一张俊脸红着说,等她及笄,他便让母亲去徐家提亲…… 。 翌日,雨未停歇,围着行宫的那片林子里,雾气更浓。 回程的车队已经准备就绪,最前头自然是帝王的六骑车架,雨雾也难掩骑富丽大气。 徐惜挽撑伞走出行宫,回首间,见着那些送行的嫔妃,吴昭媛也在其中。她们会继续留在皇陵,一日日的过下去,青春全都消磨在这里。 说起来,这里同样是个笼子,比皇宫小一些罢了。 她稍微的出来早些,想看看外面这片林子。 来了几日,除了跟李黯去了一趟正在修建中的陵寝,她几乎也只是行动在行宫的几处地方,至于外面的景致,无缘得见。 如今站在这片郁郁葱葱外,积郁心中多日的阴霾竟有了些纾解。 或许是外面的广阔,亦或是充满生机的万物。 如今不用再穿丧服,她身着一件浅翠色的宫装,与这满眼的绿色倒是相映衬。 雨滴吧嗒吧嗒打在伞面上,徐惜挽一手提起裙子,脚下离开了大门外的石板,踩上那条湿润透了的小径。如此蜿蜒着,好似能一直穿到林子的另一边。 她走着,边上的草叶给精致的裙摆浸了雨水。 “皇后娘娘请留步。” 才将走出几步,一条粗壮的手臂横在面前。徐惜挽抬头看去,身着铠甲的高大侍卫面无表情,正是跟在李黯身边的崔震。 有了拦阻,她无法再前行,刚才心中的那些微小纾解,也跟着荡然无存。 她往后退了步,在小径上转身,接着看到站在门台上的李黯。 他正往她这边看,目光清淡,隔着一片雨雾,那张脸蒙蒙着与钟元康的重叠。这样看,两人其实并不像。 徐惜挽攥着伞柄的手收紧,拖着沾了雨水的裙裾往回走,步子轻而慢。或许,这条小径走下去也没有路,只是慢慢地迷失在深林中罢。 而她连前去一探的机会都没有,就像被李黯拴了一根无形的链子,只要他一扯,她便只能老老实实走回来。 走上石板路的时候,李黯已经下了门台,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去了最前头的车架中。 阴雨蒙蒙中,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皇陵,沿着官道往京城而去。 徐惜挽乘坐着第三辆马车,虚名皇后,但是明面上还是给了她该有的待遇。 车厢内宽敞,翠梅将徐惜挽换下的湿裙收好:“听说先帝陵寝暂停修建,抓走了好些人。” “你总能听些消息来,”徐惜挽笑,从一旁矮脚几上捏了串葡萄,“就你我二人在,吃罢。” 翠梅跟了她好些年,性子活泼,几乎和谁都能说上话,所以听来的事情也多。这一点上,到了宫里也没改变。 “奴婢谢过娘娘。”翠梅笑着接过,规矩的跪坐,“定是因为昨日陵寝塌下砂石,那些人失责,幸而娘娘你当时没事。” 徐惜挽也捏起一颗葡萄,眼睛盯着这水润果子:“该是罢。” 当然没有那么简单,李黯此人心思极深,哪会相信是简单的坍塌?这今日才有消息出来,想必昨日一干人等就已控制,他向来如此,事情不做稳之前,不会出一点儿风声。 这般的行事,他的确适合做帝王。昨晚不宿行宫,怕也是为此事。 要说回京,早早启程的话,能在天黑前回到京城。可走了半日之后,队伍整个停了下来。 说是雨天影响前行,前方官道被雨水冲毁了一段。 如此,队伍就近停在一处驿站,等待明日继续回京。 所有人开始忙碌,将驿站里外打扫收拾,迎接新帝驾临。 徐惜挽分了一间房,她自己选的,在驿站最靠里的墙边。 她不愿意出去走动,所幸只呆在房中,直到黑天。 用了晚膳,她站在窗前往外看,蒙蒙的细雨说不上大:“记得出京时,也是这般雨势。” 其实,这样的雨耽误不了行程,尤其是皇家的队伍,真要回京,一段冲毁的路早该发现并修补,如何这样突然? “希望明日雨停,这天天下雨,衣裳都带着一股潮味儿。”翠梅嘟哝了声,边拿着香在屋里各处熏着,想将那些阴潮气驱走。 徐惜挽浅浅一笑,从窗前离开:“不必忙了,去给自己找个香包配上,这样就好了。” “那奴婢也给娘娘挑一个。”翠梅眉开眼笑,放下香炉去了墙边。 那里摆着一只箱子,装着徐惜挽此行的衣装、配饰。 徐惜挽原想说不用,她现在穿戴什么都无所谓,一个先帝的遗孀而已。却见翠梅高兴,便就没开口,任由对方在她腰间也挂了个香包,是栀子香,温柔馥郁。 这厢主仆俩说着话,有人敲门前来,是李黯身边的内侍总管,曹福。 “曹总管。”徐惜挽唤了声,脸上笑容渐淡。 “老奴见过娘娘,”曹福端着一张招牌笑脸,躬腰行礼,“陛下请您去一趟。” 他并不说因为什么,徐惜挽也没问,左右不论如何,她都要过去,便就轻道了声好。 她没有让人跟着,只随着曹福在驿站里穿梭,最后竟然走到荒僻的后门处。 门外,一辆马车等在那儿。 徐惜挽不解,看去曹福:“曹总管,这是何意?” 曹福仍是笑着,碎步上去掀了车帘:“是陛下的意思,娘娘上车便是。” 徐惜挽不再多问,踩着马凳进了车内。找了靠边的地方坐下,心中不明白李黯是要做什么? 外面的雨还在下,周遭太安静,只剩下沙沙的雨声。 过了一会儿,门帘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进来车厢,同时带进来外面的湿潮之气,然更加明显的是他身上自带的迫人气息。 是李黯,他扯下玄色的雨披,旋即于正中的位置坐下。见着旁边安静的女子,他扫了她一眼。 “没有话说?”他淡淡开口。 第 5 章 徐惜挽往身旁看去,隔着半个身位,李黯盘腿而坐,袍摆板正的展开。 他依旧一身玄色,却不是华贵龙袍,也没见那尾张扬的盘龙,简简单单的衣袍。少了一份繁复,却将他优越的身形勾勒的清楚。 “陛下叫钦元过来是有何事?”她顺着他的意,轻轻问了声。 李黯能从徐惜挽声音中听出几分木然,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往她面前一伸:“既然憋得慌,朕带你出去走走?” 徐惜挽微怔,看着男人细长的手。 他说的是皇陵行宫外,她欲往林子里走吗? 她的手指动了动,而后抬起放去他的手里,下一瞬那只微凉的手收起,将她的手包裹住。那枚墨玉权戒正硌在她手心处,冰凉坚硬。 “没有。”她否认。 她没有憋得慌,更不想出去走走,她只是不愿在继续这样下去,像被一张密织的网罩住,逃不出去。 下一瞬,身形被轻着一带,细腰被一条手臂圈着扣住,随之整个人一轻,被抱去一个怀抱中。 徐惜挽一僵,哪怕与他有过亲密事,可是靠上他的时候,那种想逃开的意识抑制不住的冒出来。 “没有啊,”李黯揽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手指挑上她的下颌,“无妨,那也出去走走。” 徐惜挽毫不意外,不管如何,最后都是得按着他的意思来。 雨夜中,马车缓缓前行,很快溶进漆黑之中,只留地上的两道车辙。 车厢轻晃,门帘遮得严实,无有透出去一丝光线,很难让人发现马车的存在。 徐惜挽并不知道马车要去哪儿,这也是她成为钦元皇后后,李黯第一次单独带着她出来。走了一段,她察觉到,似乎除了车夫,马车前后根本没有侍卫。 李黯一向谨慎,如何会这样随意就出来? “告诉朕,守皇陵是怎么回事?”李黯问,手指落在女子柔软的唇角。 徐惜挽的唇角被抹了下,也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这段日子总觉心中不宁,那里清净。” “清净,”李黯眼帘垂着,“你以前似乎喜欢热闹,也爱说话,朕记错了?” “在宫里总不能和外面时比。”徐惜挽扯了下嘴角。 现在想想,她似乎都忘了以前的日子如何,入宫短短一个多月,发生了太多,至于性情变了,有什么不正常? 总不能面对如此境遇,她还欢笑欣喜。 “栀子香,不错,”李黯去勾她腰间的香包,指尖挑着,“前些日子,你是太素了。” 徐惜挽腰间发痒,道声:“这两日潮湿,翠梅做主给配上的。” 他不会觉得为了见他,她特意如此罢? 李黯收了下手臂,将身前的小重量揽紧:“记得第一次相见,挽娘喊了朕一声,阿郎。” 徐惜挽胸口一滞,脑海中不禁映现出去年的上元节。满城的灯光璀璨,她朦胧着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丢了魂儿一样跟着他进了巷子。 那是条死巷,她跑去那人的身后,欣喜的喊了声“阿郎”,是她酒醉认错了…… “都记不太清了。”她吸了口气,眼睫微垂,想藏住眸中的情绪。 可是李黯似乎并不想让她躲藏,手托着她的下颌,与她相视:“再唤一声。” 徐惜挽被迫仰着脸,上方就是男人无可挑剔的脸,眸中沉淀着什么,若再深看,便能窥见里头的阴郁气。 “钦元,”她声音磕绊了下,舌尖发紧,“不敢。” “不敢?”李黯齿间琢磨的这两个字,倏尔一笑,“是这样吗?” 忽的,他手里掐住她的腰,身形一旋将她压下,车厢顶的那盏羊角灯跟着晃了下,带着车厢内的光线忽明忽暗。 徐惜挽心中一惊,下意识拿手抓上他的衣襟,翻转下后背已经落在软毯上,胸腔内的空气几乎挤了出来,引得她两声轻咳。 “挽娘,”李黯脸庞伏低,凑近女子小巧的耳廓,声调低沉,“太后并不是无所不能。” 温热的气息擦着耳边,徐惜挽忍不住一阵颤栗。所以,他都看出来了,看出她想靠太后脱离他…… 她轻轻阖上眼睛,不想再说什么。可越是这样,每一处的感知变得更加明显,勃颈上的疼感,腰间束着的轻绫连带着香包一起被撕扯掉…… 这是行进的马车,外头还有驾车的车夫,她咬紧了后牙。然被那微凉的手托上后腰的时候,还是自齿缝中钻出一丝轻吟。 外面是冰凉的雨夜,车内是升腾的火热云雨,两厢皆是久久不息,纠葛缠绕。 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下了,打在棚顶的落雨声亦是小了些。 黑夜无边,隐约着起伏的山峦,茂密的林子里,好似蛰伏着凶狠的猛兽,下一瞬就会窜出来,张开血盆大口。 徐惜挽觉得这是李黯的一种惩罚,因为她不听话。 “朕还记得,”李黯倚在车壁上,抚着枕在身侧小脑袋,“挽娘嗓子好,会唱歌。” 凌乱的衣襟下,露出他一片结实的胸口,因着说话而微微起伏。两道不明显的指甲抓痕,带着些说不明的暗昧。 徐惜挽动动嘴角,下唇上还留着齿印:“是有人这样说,我却没在意。” 她声音发哑,一番颠鸾之后,没了先前的甜润。她不信这样的嗓子,他还能让她唱一曲儿。 “朕去办件事,你在车上等着。”李黯直起身子,随之捞起雨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徐惜挽身边一空,后颈上的手已经离去,没了他的支撑,她人一软,整个趴在软毯上。 已经出去的李黯,手指勾着帘子,从缝隙看着蜷着躺在毯上的女子,又道一声:“别出来。” 外面的凉气窜进来,徐惜挽身形瑟缩一下,娇柔的肩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疙瘩。看去门帘的时候,李黯已经离去,独留一方帘子还在晃动。 她浑身脱力,睁眼看着棚顶的羊角灯,内心只觉无力。 这逼仄的空间了,闷得让她喘不上气,而每一处都明晃晃的告知她,适才他与她这这里如何云雨翻滚,带着惩罚般的力道。耳边的低喘犹在,腰间的禁锢犹在,空气中散不出去的浓稠靡靡气…… 徐惜挽拢好衣衫,颤着手指披上披风,拖着发麻的双腿出了车厢。 外面没有支马凳,她脚下踩空差点儿摔下来,忙用手抓上车板,这才稳住。 细细雨丝,她扬起脸迎上这些微凉,胸口的憋闷稍缓。可身上的不适感仍旧明显,无法忽视,干脆也就坐在车板上,等着身子缓上来。 蓦的,耳边听见些隐约的打杀声。 徐惜挽抬头,才发现在自己现在身处一处山坡,后面是树林,马车就停在树林前的空地上。而那些声音,似乎是从山坡下传来的。 稍微缓了缓,她摁着车板站到地上来,回头看,便见着站在不远处的健壮身影,是崔震。 “娘娘,陛下吩咐,您不能离开马车。”那道粗犷的声音传来,紧跟着人也走近前来。 徐惜挽站直身子,拢紧披风以遮掩里面衣裳的凌乱:“我只想透口气。” 她柔柔弱弱的站着,似乎风雨一大就能把她轻易摧残。 见此,崔震站在几步外,没有再说什么。 徐惜挽看着昏暗中的高壮身形,她一直不明白,这个有异族血统的汉子,为何会成为李黯的侍卫,且忠心不二。按理说,大渝与那番国并不交好,年年会闹摩擦,继而兵戎相见。 她收回视线,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可能知道她做不了什么,崔震只是静静地站着。 往前几步,便是坡沿,徐惜挽站在这儿,终于明白那些打杀声不是她的错觉。 就在山坡下面,此时一处起了火光,能看到一群人缠斗在一起,隐约的,那起火的像是一座车架。 很快,胜负分的明显。 崔震往山下看了眼,神经很是机警:“娘娘上车罢,属下送您回驿站。” 这里的确隐秘,山下那里根本不会知道这里停着一辆马车。 下面的厮杀偃旗息鼓,这边徐惜挽转身往回走,没有去问李黯的去向。 她安静的上了车,靠着车壁坐下。身上感觉还是明显,需回去泡上一泡才能缓解上来。 马车沿着原路回程,黑夜里平稳的下了山坡,车轮碾着吱吱呀呀。 等到了平处,便是一方土路,帘子掀开一角,从外面飘进来些许烟尘的味道。 徐惜挽鼻间一嗅,便知道离着方才厮杀的地方很近了。如她所料,掀了窗帘一角看出去,十丈之外便是那处火焰。 这样近也就看清楚,那燃烧的竟是李黯的帝王车架…… “谁!” 忽的,外头的崔震一声大喊,紧接着是兵刃相交的刺耳声。 徐惜挽手里还抓着窗帘,猛的感觉马车剧烈晃着,拉车的马儿嘶鸣一声,受到惊吓般撒开四蹄往前跑。 事情太过突然,她视线还留在火堆旁的身影上。是李黯,他犹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垂下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弓,身上的玄色披风张扬开猎猎飞舞。 隔着远远的距离,他应该也听见了崔震的喊声,侧过脸往这边看。在窗帘落下前,两人视线相交上。 马车蓦然加速,徐惜挽身形不稳,差点儿摔倒在车厢里。她双手紧抓着窗口处,控制着身体。 耳边听见外面一声闷响,那是赶车的马夫被要去了性命,栽下了车去。 如今,徐惜挽没工夫去想别的,只知道这受惊的马肯定会疯跑,不及时从车上下去,保不齐会伤到性命。 阿弟还等着她,她不想死。 不能再等,这处地方她刚才见着还算平坦,若马继续跑下去,她不知会跑去什么地方。 她弓着身子趴去地上,身体贴着底板,手抓着可以借力的地方,开始往门帘处移动。繁琐的宫装,此时成了累赘,更何快还有李黯给她身上留下的不适。 终于,她手把上了车厢的门框,那条门帘此刻剧烈晃着。借着飞起来的缝隙看出去,是狂奔的马儿,它后颈上的马鬃在黑夜中飞舞。 此刻的徐惜挽,已经整个人出了车厢,人紧紧贴着门旁的车壁。马车太快,贸然跳下车,很大可能会摔断骨头。 恰在此时,耳边擦过嗖得一声,一支箭矢飞过,刺上了马身。紧接着那马突然长长的嘶鸣,并高抬起两只前蹄,车厢亦跟着倾斜,似乎随时会散掉。 说时迟那时快,在这突然减速的瞬间,徐惜挽后牙一咬,眼中闪过坚定,随之双手松开车壁,身形轻盈的跳起,从马车上跃下。 当身体落去地上的时候,她顺势翻滚着,这样可以减轻身体的创伤。 幸而夏日的草地丰茂,犹如柔软厚实的毯子,她的身体没有感受到疼痛。 等她从草地上抬头,那辆马车已经出去了好长一段,随后那马居然猝然倒地,再没起来。 还不等舒一口气,又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徐惜挽瞬间重新紧绷起来,豁得从草里坐起来,然后见着朝她走近的人。 他在几步外,手里握着长弓,玄衣与夜色相容,是李黯。 “有人!”徐惜挽尖叫一声。 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黑影,直朝李黯挥剑刺去。女子的尖叫声还未落下,李黯手一抬,那握在掌中的羽箭狠力一刺,那刺客的勃颈便被穿透,沙袋一样落去地上。 刺客正落在徐惜挽面前,痛苦蠕动着。瞬间,浓重的血腥弥漫开来。 她蹬着双脚,在草地上后移,想远离面前的这片血腥。 李黯两步过来,在她身前蹲下,同时挡住了那片狰狞。 他看着受到惊吓的她,手去托上她的面颊:“你,还是这般胆小。” 第 6 章 惊魂未定之下,徐惜挽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人,又在愣怔中,迟钝的听着李黯的话。 “咳咳。”张口想呼吸,却吸进了冰凉的雨丝,呛得她咳嗽出声。 而那辆马车,此刻轰然翻倒,狂躁的马儿也重重栽倒在地,虚弱的悲鸣。 方才他说她胆小? 徐惜挽抿紧唇角,压下喉间的咳嗽。她是胆小,可马受了惊吓狂奔的时候,她会想办法脱困,胆小,不代表什么都不能做。 而之所以发生这些,难道不是因为他?他不会有半丝歉意,反而可以轻描淡写的笑一声,她却得拼尽全力。 她看着他,撑在草地上的手收紧,那些草叶被挤在指间。 “吓着了?”李黯单腿蹲于草丛间,抬手将沾在徐惜挽头上的草叶拿下。 面对他伸来的手,徐惜挽下意识缩起脖子,是隐藏在心底最深处对他的躲避。 “马车毁了。”她从喉间挤出一声话语,犹染着几分颤意。 心中已然纷乱如雨,就算天黑看不出时辰,可是出来太久,总能明白天随时会亮。而她必须回驿站去,天一亮便什么都遮掩不住了。 她这个先帝的皇后和新帝一夜未归,会轻易被揭露掉那层遮掩,现出底下的不伦之情…… 李黯看眼不远处的马车,面上并无情绪:“先起来罢。” 他握上她的手肘,带她从地上站起。 一番惊心动魄之后,徐惜挽双腿发软,不得已只能借着李黯的力道,偎在他的身旁:“陛下,我该回去了。” 这样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离着那燃烧的车架其实只一段距离而已,应是因为在马车上的惊恐,才觉得时间很长,其实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李黯并没有回她,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他有自己的打算,而她只需听话等着就行。 躺在地上的黑衣刺客还没死透,身子痛苦蠕动扭曲,汩汩的血从口中涌出。 这时,有人往这边跑来,在几步外伏地跪拜:“属下失职,陛下受惊了。” 徐惜挽惊讶不已,清楚看着跪下的人同样身着玄色龙袍,身形与李黯极为相似,这是他的替身。 又看去那烧得只剩框架的帝王车架,一个想法在她的心中慢慢呈现出轮廓。 “可有活口?”李黯往前一步,抬脚踩在刺客的背上,那人口里吐出更多的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有。” 李黯嗯了声,低头看自己脚下的人:“伤了喉咙,这个应该也用不上了。” 他淡淡说着,口气中没有悲悯,更没有遗憾。 下一刻,他握上穿透刺客脖颈的羽箭,嗤的一声给拔了出来,大量的血浆随之喷出,刺客身体抽搐的更加厉害。不带一丝停顿,李黯将那羽箭再次重重插下去,这次直接刺进了刺客的后心窝,一击毙命。 徐惜挽吓住,低下头去闭紧了眼睛。 接着,她的身子被带着往前走,来的突然,她踉跄的脚步跟上。 她喘息着,可是呼吸进来的有烟尘气、血腥气,搅得她胃里好生难受。 “陛下,我不能过去。”她摇头,发现李黯朝前走的地方,好多的侍卫等着。 而她是钦元皇后,不能被人看见…… 她往回挣着手,可这点儿力气在李黯的眼里实在微小。 李黯余光看她,纤柔的女子惊慌得很,一边挣着手,一边往他身后藏。当真胆小又柔弱。 “崔震。”他脚步微顿。 “是。”崔震粗犷的嗓音应着,大跨步而来。 见崔震走近过来的时候,李黯手里一松,将徐惜挽推了出去。 这样突然被推出来,徐惜挽本就腿上无力,脚下虚浮着几乎稳不住身形,然后那高大侍卫手掌一抬,托了下她的手肘,才使她稳住。 做完这些,崔震立刻松了手,退开两步,抬头看去李黯的时候,正见着对方眯着眼睛扫了这边一眼。 “娘娘请罢。”崔震手臂一抬,示意着方向,顺势往旁边又站开一些,。 徐惜挽抚上胸口,喉间吞咽两下,没有多问,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回去。她与李黯的关系藏得严实,仅有两个外人知道,崔震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内侍总管曹福。 这俩是李黯的心腹,死都不可能吐露半分。可是后面呢?纸总有包不住火的时候。 她撑着走出了一段,一辆马车于夜色中而来,竟与先前撞散的那辆完全一样。同样的枣红马,同样的青帷。 徐惜挽上了车,可心仍悬在半空,时间越来越紧迫,必须赶紧回去。 坐下来后,她不禁想起今晚的种种。李黯,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出来走走,他早早就设计好了。 他登基以来,有不少反对的声音。有人认为并没有先帝亲下的遗诏,有些名不正;有人认为他生母卑微,是个有罪宫娥,皇族身份存疑;有人认为他没有受过宫中教导,在蛮荒的西陲里长大…… 总之,他突然冒出坐上皇位,让原先有想法的李氏宗族十分意外和恼火。明里倒是安静,暗地里总有想趁他羽翼未丰而除之的。 毕竟成者王侯败者寇,离着至高权利那样近,谁会不生出心思? 徐惜挽靠着车壁,脑中映现出一帧帧画面,陵寝时的坍塌不是意外,白日回京却暂停于驿站,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 若是猜的没错,这处地方应该是回京的路。李黯的替身乘坐车架,做出趁夜色回京的假象,实则就是想引出藏在暗处的那群人。 或者,他更早的时候已经在筹谋。在来皇陵之前,他故意对莫太后说要简易筹办先帝大祥日和禫祭,太后自然不肯,反而会更加大肆张扬,甚至浩浩荡荡去皇陵…… 这一整个的,全是他设下的局。 而他,甚至有兴致的拉她一起,深夜来看这场屠戮。 这时,门帘掀开,外头的潮湿气进来,跟着是男人高挑的身形。 徐惜挽回神,身子往车壁上又贴紧了些,瞳仁随着他的移动而转着。 “雨停了,明日就可回宫。”李黯坐下,下颌微扬,冰凉的嘴角似乎勾了下。 徐惜挽看着他,羊角灯的光线下,他的脸上沾着几处血点子,是那刺客的。他的脸上向来少有情绪,让人觉不出血色,发冷的白。 “过来。”他对她伸手,唇边送出两个字。 徐惜挽喉间发梗,嘴角蠕动了下:“身上沾了泥水,恐脏了陛下。” 她不想过去,也不想把手给他,而她在草地上滚了几圈,衣裳确实脏了。 话音落,她见他盯着她看,而后手一垂抓上了她的手腕。 徐惜挽来不及出声,便被他抓着带了过去,身形没稳住,跪在了他面前,双手跟着摁上他的双膝,惊慌中抬眼,便对上他低垂的双眸。 “挽娘,”他沾血的双手捧上她的脸,指肚刮着秀丽的眼角,那里微微红润着,“朕觉得,有你在身边,什么事情都很顺利。” 徐惜挽前倾的跪着,两条细细的手臂僵硬支撑。她听着他这些看似好听的话,却根本听不出其中有赞赏的意思。 “恭喜陛下。”她道了声。 她知道今晚他的收网很成功,能从他些微的举动中察觉出,虽然他那张脸仍旧没有喜怒。 他的手落上她的后颈,带着更靠近他,两人鼻尖几欲碰上。 徐惜挽别不开脸,只能与他对视,面颊上清晰的是他落下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手里一用力,就能折断她的脖颈。 李黯倒是没折她的脖子,而是将她抱住吻上她。蓦的双唇相交,即是放肆的激烈,他像一只撕扯猎物的野兽,吞噬着她的唇舌。是方才那场杀戮残留的暴虐,亦或是血腥后心中的亢奋,他想要找方式维持,而拿住了她。 前行晃动的马车,徐惜挽跌落在他的身前,禁锢使她筋骨疼痛。 “放开!”她推他,脸在他的掌中别开。 然后,李黯真的停顿下,感受着身前人的颤抖不已,盯着她看。 徐惜挽推开他的手,从他身前离开,跪着后退到了先前坐的地方。其实车厢就那么点儿空间,她又能退到哪儿去? 她整着衣衫,手指拉着披风来拢盖住自己:“陛下,我们不该再这样。” 柔细的声音带着几分喘息,她低垂着头,看着面前方寸的地方。一处拖开的裙裾上,有对面男人落下的一片影子。 不该这样,她不想做这个皇后,更不想在大渝史书上留下脏污的一笔。 她能活下来不必殉葬,的确是因为李黯,他自然而然觉得她该属于他,可以掌控拿捏。可她毕竟有思想,不是一具提线木偶,有些事情会排斥和惊惧。 车厢静了,只剩下车轮黑夜中前行的声音。 徐惜挽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李黯的回应,心中起伏忐忑,完全摸不透他心中打算。 不过,他也没有再抓她过去,而是拿一方湿帕擦着手,慢条斯理,好似终于意识到手上还沾有血污。 谁也没有再说话,在这诡异的安静中,马车回到了驿站的后门。 此时,东面的天空已经发白,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亮。 徐惜挽从车上下来,仓皇提着裙子走开。 “挽娘。” 徐惜挽才走出几步,正好是在车尾处,听见车内传来的唤声,脑中嗡的一声,脚下跟着停住。 晨雾朦胧,到处一片湿气,她站在泥泞的地上,等着李黯后面的话。 良久,一道清冷的声调传出来,“不该继续,所以想留在皇陵?” 徐惜挽回头,看眼被窗帘盖住的车窗,手里攥紧,然后抬步离开。 她径直从后门进去,一眼看见等候的曹福。 曹福微弯着腰身,那一副笑容像是刻在脸上的,见着徐惜挽回来,赶紧迎上来:“娘娘,让老奴送您回去。” 徐惜挽点头,既然曹福等在这里,证明驿站里应该安排好,不会有人注意到她。毕竟,现在的李黯也不会想传出不好的名声,尤其是和她这个寡嫂。 整座驿站此时还在沉睡中,恐怕没人知道昨夜外面的那场刺杀。 一路走来,徐惜挽果然没碰见什么人,顺利回到自己房间。走进房门去,一眼看见坐在椅上睡着的翠梅,瞧着应当是等得困了,不觉睡了过去。 徐惜挽看着自己凌乱的衣裳,轻着步子道床边,一件件的脱下。 可才脱了两件,那边翠梅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娘娘,你回来了?”小婢女赶忙站起来,揉揉眼睛走到床边。待看清徐惜挽的样子,立马吓得散了睡意,“这,这是怎么了?” 徐惜挽心中叫苦,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昨晚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衣裳脏了。曹总管怕我伤到哪里,故而安排了房间,找了太医来。” “难怪,”翠梅捡起地上的衣裳,又往徐惜挽身上打量,“曹总管差人过来说,让我别担心。” 闻言,徐惜挽心口稍稍一松:“总不能让人知道我摔进泥里罢?原本想回来,喝了一副药犯困,竟在那边睡着了。” 翠梅心道也是,毕竟是皇后的身份,这种事压下是对的:“娘娘真的没事儿吗?哪里不舒服,奴婢帮你揉揉。” “不用,”徐惜挽摆手,她不敢让人看见身体,“帮我备水罢,身上还有泥呢。” “奴婢这就去。”翠梅应下,抱着脏衣裳往外走,“也不知今儿能不能回京,听说陛下昨夜出了驿站。” 这些徐惜挽都知道,等翠梅出去后,才疲倦的瘫坐去床上。 天大亮,新的一天开始。 雨果然停了,整顿过后,队伍开始出发回京。 徐惜挽上了自己的车架,一宿的折腾,虽然面上掩饰,但眼底到底印着些许疲倦。 才坐下,车外有人求见。 她掀开窗帘,见着外面站的是曹福,心瞬间提了起来,抓着窗帘的手收紧。 曹福弯下腰行礼道安好:“老奴参见娘娘。” 第 7 章 官道上,回程的皇家队伍浩浩荡荡,绵延着看不见头尾。 徐惜挽端正坐着,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是队伍出发前曹福给的。 “娘娘,让奴婢来罢。”翠梅跪坐在一旁,接了小瓷瓶过去,“是我疏忽,都不知道你手腕上有伤。” 徐惜挽手一松,嘴角印出浅淡的笑:“大惊小怪,不就是擦破了点儿?” 说着,她那右手一翻手心朝上,往上拉开些袖子,露出一截纤巧白皙的手腕,白玉一般。所以,凸显着上面的两道划痕有些狰狞,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大概是她昨夜跳马车的时候划到了,这件事曹福当然不知道,所以是李黯吩咐送来的。 说起李黯,他应该没回驿站,早上出来时,说他已经提前回京。 手腕上传来沁沁的凉意,舒服又柔和,是翠梅倒了药露,正拿指尖轻着揉开。 “娘娘的肌肤真像绸缎一样滑,”翠梅眼中全是赞叹,生怕自己手重伤了那份细腻娇柔,“不要留疤才好。” 徐惜挽垂眸看着手腕,对于是否留疤无甚在意,一副好皮相又怎样?很多时候更像是祸端。 在心中算了算时候,她掀开窗帘往外看,此时队伍正好经过一处相对空旷的平坦处,一大片的草地。再往远些,便是一处小山坡。 她猜得没错,这里就是昨晚那处厮杀的地方。当然现在已经清理干净,包括那辆烧毁的帝王车架,只不过能从些细微地方来印证罢了。 难怪李黯提前回京,因为他的车架没了。 想到这儿,徐惜挽觉得,李黯这个帝王做得还真是忙碌。 晌午前,所有人顺利回了皇宫。 熟悉的安寿宫,熟悉的四面高墙,熟悉的每个人脸上的麻木。 这里是徐惜挽的寝宫,位于皇宫的西北处,算是比较清净,当然也偏一些。作为先帝的皇后,该行事低调,这里也算合适。 从外看这宫殿略普通,里面却是宽敞,院中修了小桥流水,简直一副缩小版的江南风景。 昨夜一宿没睡,担惊受怕,今儿又坐了半日的马车,徐惜挽再难撑得住,简单用点儿午膳后,便去了寝室睡下。 可能是累狠了,竟直接睡到翌日清晨。 空气中有了秋凉,墙边的桂花树开始盛放,整座宫院弥漫着香气。 两个宫婢站在树下,正提着篮子摘桂花,难得让人觉得这宫里有鲜活气儿。 徐惜挽收拾一番准备出去,她不太在宫里走动,想去的地方也不多,很多时候就是窝在安寿宫内。 不过她今日想出去走走,那日在皇陵,莫太后到底帮她说了话,先不管结果如何,她总得去说一声感谢。 再者,她也想多知道一些事情,一直闷着不出门不是办法。 莫太后住在厚德宫,与安寿宫正好相对的方向,需要穿过大半座宫城。 徐惜挽新寡,不好穿得艳丽,一身淡灰色宫装简单清素,行走间反而多了份弱柳扶风的摇曳。 “虽说是皇宫,奴婢怎瞧着有种冷清。”翠梅找了话说,并往四下看看。 都说皇宫是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可这一路走来,除了寥寥几个宫人,实在没有多少热闹。 徐惜挽踩着阶子走进回廊,目光看着前路:“先帝的嫔妃本就不多,如今大都去了皇陵,新帝才登基,还未充盈后宫。” 细细算起来,如今的后宫里,真没几个主子。 闻言,翠梅赞同的点头,然后突然偷偷笑了声。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好笑?”徐惜挽跟着勾唇,有时候心中压抑,很喜欢看别人开心的笑。 翠梅赶紧捂上嘴,凑近了些小声道:“奴婢是觉得陛下清冷端正,不像是会近女色的样子。” 徐惜挽脸上微僵,嘴角缓缓落了回去:“莫要瞎说,不想要舌头了?” 不近女色?那么,那个将她拿捏在手里人是谁?他简直有违伦理,狂妄放肆的霸占皇嫂…… 这些话,翠梅对着旁人自是不敢说,也就是对着自己的主子。因她知道,徐惜挽的性子温和,不会随意计较。 从游廊上下来,已经能够看见不远处的厚德宫。遥遥的,见着一群人正从里面走出。 “娘娘,是廖贵妃和从阳公主。”翠梅道了声,板正了脸色规矩站好。 徐惜挽也认出了两人。要说后宫的几个主子,就有走来的两人。 同她一样,廖贵妃是先帝的嫔妃,因为生育了一个小公主,加之母族势力,不必送去皇陵;至于从阳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 “娘娘也来探望太后?”廖贵妃笑着,虽也穿得素,但是衣裙是难掩的华贵。袖口的珍珠,领间的透玉,说不出的精巧贵气。 相比,徐惜挽衣着略显单调,不过一张脸足够出色,姿容柔美,如同仙人拿笔细细勾勒出,如水柔和、如云轻软。 “正是。”她轻轻颔首,面上独有一股柔暖。 不止廖贵妃,宫里很多人都只称她作娘娘,而很少加上皇后二字。皆因她是先帝的皇后,而以后李黯的正妻才是这宫城里真正的皇后。 大家都知道这一点,所以算是心照不宣。 “娘娘去皇陵辛苦,臣妾原也要去,只是如瑶病了,只能留在宫里照顾她。”廖贵妃往旁边一让,看意思是让徐惜挽先过去,“娘娘请。” 如瑶,是廖贵妃生的小公主。 “为何要让她?”从阳公主伸手拉了把廖贵妃,眼睛直直看着徐惜挽,里头的火气显而易见。 廖贵妃被拉着身子一晃,继而好好的稳住:“公主,这是宫里的规矩。” 历来如此,按位分高低来,贵妃需给皇后让路,包括从阳这个公主亦是。 谁知这话出来,从阳公主脸色更沉了下来:“她凭什么当这个皇后?我皇兄分明是她克死的!” “可别乱说话,”廖贵妃伸手拉着相劝,又对徐惜挽笑,“娘娘别怪公主,到底是兄妹情深。” 徐惜挽静静站着,这还没说一句话,就扣了好些个帽子在头上。 “我怎么会怪公主呢?我家中也有阿弟,明白手足情深厚。”她缓缓开口,声音涓涓如水,“昔日,我也是照着安排进的东极殿,事前并不知钦天司算了我的命格。” 如果能选,她也不愿送去给先帝冲喜。她更想选秀失利,出去宫外。 从阳公主瞪大眼睛,大概没想到这个虚名皇后会顶嘴,不过一个没落侯府的女儿罢了:“倒把自己说得干净,谁信你没什么贪图!” 徐惜挽端秀而站,心平气和:“我也不知自己能贪图到什么。” 贪图这虚名皇后?贪图困于高墙内折断双翼?贪图这步步惊心? 她看着从阳公主,对方回答不出她的问题,气势完全不如方才。看来也知道,她这个皇后在宫中的尴尬。 说到底,是疼爱自己的兄长去世,从阳公主心中有火,最直接的就是她这个冲喜新娘。不过有些骄纵而已,倒不说人有多坏。 徐惜挽没再停留,抬步从两人面前走去,直朝着厚德宫。 她走出去之后,这边廖贵妃也拉着从阳公主离开,两人走上游廊。 “公主别和皇后娘娘生气,你可是金枝玉叶,”廖贵妃笑着安抚,亲热的去拉从阳的手,“话说回来,咱们这位皇后平时不言不语的,如今看着挺会说道的。” 从阳公主不喜欢别人碰触,手臂一弯躲开了廖贵妃的手:“你这是说她牙尖嘴利吗?” 廖贵妃讪讪收回手,眼中闪过尴尬:“或许真如钦天司所言,她命格好,该做这皇后之位。” “命格好?”从阳公主眨巴着一双大眼,眼波润润,“可她只比我大一岁,无儿无女,以后得一辈子空守宫里,这算好吗?” 她还有个弟弟,如此也很难相见罢。这样的皇后,挣来真的有意思么? 廖贵妃整理着自己华贵的袖子,笑道:“她指不定从当今陛下……” “诶呀,老说她做什么,添堵吗?”从阳公主不愿再纠结这个,然后笑出两颗小梨涡,“如瑶现在可醒了?” 廖贵妃被堵了话,遂点了下头。 从阳笑开:“我随你一起过去,看看小侄女儿。” 。 回宫已有几日,自从上次在驿站后门分开,徐惜挽再没见过李黯。 从翠梅口中多少能听到关于他的事,大都是和前朝有关,她们女子不懂朝政,也就知道个模糊大概。 徐惜挽有那么一丝希冀,是他想通了,不再纠缠。然而那晚,又确实没有明确,是以总有些忐忑。 不过他不来,她晚上倒也睡得舒心,天知道她最怕夜里被敲响房门…… “娘娘,你这看的什么书?”翠梅端着茶盏进来,轻搁在桌几一角。 徐惜挽坐在窗前,闻言摊开封皮给翠梅看:“大渝礼记。” 翠梅摇摇头,笑了声:“定然是很深奥的了,奴婢怕是读不进去。” 徐惜挽笑笑,温软的唇角展出柔美弧度,手捏起茶盏,才凑近便闻到沁人心脾的香气,是桂花茶。就着抿了一口,舌尖生津,清甜绵长。 身后的窗口,正映着院中的好景色,奇花怪石,单成一幅画卷。 其实手里这本礼记无甚深度,不过是记录了些关于皇家的事,比如礼庆丧仪之类。就拿前段时日的先帝大祥日、禫祭,这些都会记录进去。 只不过,她看的是很久以前的,想从上面找到些什么。 倒还真翻到了些有用的,要说离开皇宫,以她先帝皇后的身份,除了守皇陵,还有一个方法,去寺庙观庵。 去寺庙也分两种,一是剃度出家,从此遁入空门;一是单纯祈福礼佛。 至于后者,礼记上记载,经祖皇帝殡天后,他的贵妃便去了佛寺,礼佛多年…… 徐惜挽盯着书发呆,直到翠梅唤了两声才回神。 “侯府来信了。”翠梅双手呈上一封信。 很久没有家里的消息,徐惜挽放下书,赶紧接过信来打开。 “娘娘,前些天小公子病了。”翠梅轻叹一声,看着主子的脸。 徐惜挽正好也看到这个,唇角抿平:“他们到底不拿琛哥儿上心,这样晚才送信来。” 她知阿弟自小体弱,以前还有她上心照顾,如今她不在府里,也不知阿弟现在好没好? 翠梅走近:“娘娘不若召小公子进来来看看,左右快仲秋节了,奴婢得知贵妃的家人就能进宫来。” “进宫来?”徐惜挽眼睛一亮,这个的确可以,虚名皇后也是皇后,可以节前召见家人。 下一瞬眸光又黯淡下来,因为想让阿弟进宫,得需李黯的首肯。 原来即便他不来,她还是被他牵在手里。 只是眼下她挂记阿弟,无暇再顾忌别的,仔细想好说辞,她去了东极殿。 东极殿,天子寝殿,位于宫城的正中,雄伟气派,端正庄严。 此刻的先帝正在御书房,宽大的御案后,他手里翻着奏折,偶尔拿朱笔批注,所有呈上来的事项,都是他最后决定。 窗口透进来黄昏的光,晕开在窗下那一片地方,为这间书房填了唯一的暖色。 隔着御案几步远的地方,徐惜挽站在书架下,一把腰身纤弱柔和。 她抬头看去案后的男人,从她进来,他便没抬过头,更不曾开口,就好像屋里没她这个人。 他这样一副勤勉的样子,还真是帝王该有的威仪,只是隐藏底下的恶劣,她真真见识过。 握在一起的双手捏紧,她抬脚往前上了两步,唇动了动:“陛下。” 第 8 章 御书房中很安静,好像能听清朱笔落在纸上的轻响。 徐惜挽站的地方,离着御案也就一丈远,渐暗的光线让坐在御案后的男人显得模糊。 她唤了声,他并没有回应,只是换了另一本折子,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眉间蹙了下,便随后扔在一旁。 这时,有宫人轻步走进来,给御书房里点了灯,做妥自己的职责,随后又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徐惜挽胸口闷着一口气,干脆垂眸等着。 “说罢,”不知过了多久,李黯终于从御案后抬了下头,“皇嫂找朕,所为何事?” 旋即,他搁下朱笔,双袖一展,从龙椅上站起。 徐惜挽看过去,轻轻开了口:“宫里有规矩,节前可以召家人进宫相见,不久之后就是仲秋节。” 要说的话,原本皇后是可以直接召见家人,就算平日也可。但这个权利她没有,所以只能过来找他。 李黯站了一会儿,慢慢踱步绕过御案:“没错,是有这个规矩。” 他朝着她走近,一步两步,玄袍上的盘龙越来越清晰,张牙舞爪。 徐惜挽垂下眼帘,想忽视渐近的那份压抑感:“陛下能否准许,钦元想见阿弟一面。” 自从进了宫,家中的甚少送消息给她,她实在惦记阿弟,叫人回去问,往往回来的信儿,也是姗姗来迟,寥寥几句。 她看见地上投下的影子,是李黯已经走到面前,然后袍角跟着进了视线,在那里停顿下。大概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那股冷冽气息逼近的时候,总能让她变得僵硬。 好似下一瞬,他便会伸手抓上她…… 然而,他只是在她面前站了站,便踱步走开。 当李黯擦着她的肩头走过的时候,徐惜挽一惊掐的手心发疼。 余光中,她见他走去了窗口站下,双手背后,看去外面,而他的一只手里捏着一本折子,恰是他刚才扔去一旁的那本。 徐惜挽缓缓转身,看着他的背影。从进来御书房,李黯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她就是觉得被压得喘不上气。 “不若皇嫂先帮朕看看这个?”李黯微微侧下脸,捏着折子的那只手轻抬。 “后宫不能干政,钦元不敢。”徐惜挽道声,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同时也不明白李黯的用意。 李黯仍旧擎着手,淡淡道:“不算干政,当属于家事罢,看看无妨。” 闻言,徐惜挽缓步走过去,浅灰色裙裾擦过光滑的地板。 在李黯身后两步的地方,她站下接过那本折子,双手一展打开来看。 正如李黯自己所说,这不是前朝商议的政事折子,而是礼部拟定的一本名册,上头是一个个女子名讳,年龄、出身…… “恭喜陛下。”徐惜挽微一弯身,声音清浅如水。 不怪她道喜,这册子上的女子,一看便是李黯以后皇后的人选。他要成婚了。 若是平常人家,三年丧期不得嫁娶,在皇家却能例外,毕竟新帝未有封后纳妃,身为帝王,他需要尽快的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李黯眉尾微不可觉得挑了下,在窗前回身,盯上女子安静的脸:“朕以前不在京中,这名册上的人,皇嫂大概会认识,且说说。” 徐惜挽抬眼看他,随之重新落下眼睫,看着手里名册。 她出生于望兴侯府,虽然已经衰败,蒙着祖上阴德,到底还有一个架子在。这名册上的女子多与她年纪相仿,自然,她有些了解。 有个名字放在第一个,撰写的介绍格外详细,显然是刻意为之。莫家姑娘,太后的侄女儿,李黯想问的是这个? 他才登基,需要稳固手中权力,确实该有个母族一定势力的皇后。要说莫家,是权倾朝野,加之太后那边与李黯始终有嫌隙,若是借此纳了莫家女儿,事情倒是两全了。 到时,前朝会少许多反对的声音;后宫,与太后那边也建起了联系。 “钦元觉得……”徐惜挽双手一收,那折子便板正收好,抬头看见对面男人一瞬不瞬看着她,一时间,想好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李黯也不开口,只是看着,有种定要等着她说出的意思。 “陛下,”徐惜挽偷着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维持柔润,“要说皇家的家事,其实说到底还是连着国事。钦元还在闺中时,与其中几位姑娘交集过,都是教养得体的大家女儿。只是再往深里的事,相信还是陛下知道的清楚。” 选谁做皇后是他自己的事,她可不会觉得能给得了意见。再者,他一向心思深沉,怕是已经有了人选。 李黯的一只手落在窗沿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皇嫂说了许多,其实细想又什么都没说。” “着实是不懂。”徐惜挽柔柔颔首,不再多言。她不在意他选谁为后,她来这儿是想见到阿弟。 “不懂便不懂罢。”李黯也没在要追问的意思。 徐惜挽心里一松,往他看了眼,似乎见着他唇角弯了下,再想仔细看,发现还是清淡的平抿着。 这时,曹福端着托盘走进来,视线往窗边一瞅,而后立马儿收回:“陛下忙了一个过晌,这是膳房才做出的桂花银耳珍珠羹,热乎着刚好。” 一边说着,一边送去软塌的小几上,小心摆好。 李黯从窗边离开,径直去了榻上坐下,发现那抹纤柔的身影还在在远处,微垂脸蛋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皇嫂,过来坐。” 徐惜挽看过去,才发现小几上摆着两只碗,而曹福也适时地退出御书房。 她现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尤其还是对着李黯。但是能怎么样?最后还是走过去,隔着一张小几坐在他对面。 正如曹福所说,这甜羹做得很好,才坐下便闻到香气。 李黯瞧着她,细长的手往桌上一落,推着着一只玉碗送了送:“吃罢。” 徐惜挽端起玉碗,捏着小勺搅着,而后浅浅尝了一口。余光里,李黯并没有吃,一只手搭着几沿,那本名册就在他的手边,似乎只是看着她吃。 这样吃下一碗东西,当真可算是食之无味了。 好容易咽下去,她把空碗搁回几上。 “好吃?”李黯问。 徐惜挽看着他点头:“好吃。” 谁又会说他赏的东西不好吃呢? 李黯看着那只空碗,手指动了动,将自己面前的玉碗也推去对面:“朕的这碗也给你了,吃罢。” 徐惜挽一愣,便又端起这只碗。 好在汤羹做得正合适,即使再吃下去也不会发撑。她明白,他喜欢别人的顺从。或者最初进来时,对她的冷淡不理会,是因为驿站时对他的忤逆。 第二碗也吃了干净,徐惜挽拿着帕子擦拭嘴角。 “这样喜欢吃,朕让御膳房以后都给你做。”李黯道声,手里一整广袖,“你阿弟进宫,朕会让曹福去办。” 外面天色发暗,窗边早没有黄昏的柔光,起了微微凉风。 徐惜挽动作一顿,帕子在手里抓皱,没想到李黯在这个时候答应下。 “谢陛下恩准。”她从榻上站起,走到地上去作了一礼。 心中泛着复杂,因为可以见到阿弟。又略有悲哀,宫墙之内,再不能和亲人随意相见。 既然目的达到,她也不欲在留在这儿,毕竟进这御书房已经近两个时辰,心中寻思着如何个说法离开。 却在这时,门外头传来曹福小心的说话声:“陛下,先帝的廖贵妃求见。” 徐惜挽心中一阵松快,也就来了个名正言顺离开的由头,便顺着道声:“陛下事忙,钦元告退。” 说完,直接垂着头出了御书房。 等跨过门来,迎面而来一阵轻风,身上顿觉轻松。 而这时,廖贵妃款款而来,见着徐惜挽从御书房出来,面上一诧,而后笑着行礼:“见过娘娘。” 徐惜挽站在高处,看着站在阶下的廖贵妃,道了声免礼,遂脚下踩上长阶,走了下来。眼睛看着跟在廖太妃身旁的小女娃儿,团团粉粉的好生可爱。 正是先帝唯一的孩子,今年三岁的如瑶小公主。 “如瑶见过皇后娘娘。”小姑娘装扮得漂亮,像模像样的作礼。 “我是想来问问陛下,这关于中秋节的事,毕竟在丧期,不知道会怎么办。”廖贵妃说着自己的来意,手里抓着女儿的小手,“不想碰到娘娘也在。” 徐惜挽笑了笑,眉目柔和:“我同贵妃一样,也是因为仲秋的事。” 御书房门外,曹福等在那儿,不能让里面的新帝等着,廖贵妃看看女儿如瑶:“娘娘,如瑶年幼顽皮,烦你帮着看一下,我很快出来。” 说完,作了一礼,兀自走去了御书房。 这厢留下粉嘟嘟的小丫头,头顶梳着小包子一样的双圆髻,圆咕噜的眼睛盯着徐惜挽看。 “这是什么?”徐惜挽蹲下,看着如瑶手里提着的小鸟笼。 “好看吗?”如瑶说话奶声奶气,把鸟笼往前一送,“金丝雀,父皇给如瑶的。” 鸟儿美丽,那鸟笼更美丽,甚至用玉花和金丝做装饰。 徐惜挽点头,忍不住去戳下如瑶软软的腮颊:“好看。” 得到肯定,如瑶高兴地咧嘴笑,然后开始将这鸟儿的习性,爱吃什么,性子胆小经不得吓。 徐惜挽回头去看御书房,廖贵妃还不见出来,而曹福就站在门边上,见到她张望,笑着弯了下腰以示恭敬。 她有时想不通,曹福是怎么做到面对李黯都能笑得出的。 见如瑶乖巧可爱,徐惜挽干脆领着去了墙下看花草,起秋凉了,几丛菊花开得艳丽,一团团的簇着。 东极殿修建的威严,甚少有那怪石流水之类景致,多凸显皇家的底蕴厚重,也就墙下这几株花有生机些。 天色发黑,遥远的天幕冒出几颗星辰,闪着。 廖贵妃从御书房出来,脸上带着喜色,可见也从李黯那里得了恩准。这在意料之中,因为廖家同样是朝中一股根深蒂固的势力。 徐惜挽将如瑶交给了对方,简单话了两句,准备回自己的安寿宫。 才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略冷的声调:“钦元皇嫂留步。” 徐惜挽脚步一顿,回身去看,见着李黯从御书房出来,正踩着台阶下来。 一旁,廖贵妃在两人脸上巡视了眼,遂领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了这里。 东极殿空旷的平地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相对而站,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你当初进东极殿,是因为钦天司给你批过命,”李黯开了口,“是罢,挽娘。” 徐惜挽心中一吓,以往是无人之时他才喊她名字,如今却是大庭广众,余光谨慎注意着四下,生怕被人听去。 “是。”她应了声。 李黯颔首,似乎在心中思忖着什么,随后淡淡道:“让你为先帝冲喜,因为他们给你算的是凤命?” 第 9 章 至今,徐惜挽也会想起这段荒唐,随意的一句命格,她就成了先帝的妃嫔。 身处的这座东极殿,正中那偌大的寝殿,她曾呆了整整三日,也亲眼看着先帝是如何油尽灯枯的。 “具体如何我也不明白,陛下不是不信这些命格玄说吗?”她轻轻启唇,不明白李黯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李黯单手往后一背,微颔下首:“回去罢。” 徐惜挽没再停留,离开了东极殿,一直等着的翠梅赶紧过来跟上。 路上,徐惜挽总也多少想起关于命格的事。 凤命?似乎也算那钦天司老头算对了,她现在还真成了皇后,虽然是个虚壳子。 离着上元节还有□□日,宫里已经开始准备。先帝丧期,不好大肆张扬操办,但毕竟是传统大节,祭月大典可不能省。 徐惜挽仍旧留在安寿宫,最多走一趟太后那边。 从上次东极殿回来,又是两三日没见着李黯,听说前朝麻烦事不少。远的如北疆外族侵扰、东海海航线倭贼猖獗;近的,就眼下的祭月大典,亦是争吵不休。 李黯在西陲长大,自小远离宫廷,对宫中各种祭奠礼仪不慎熟悉,自然花时候学习研究。 自然,新帝要大婚的事,多多少少也在宫里传开。 明朗的天气变多起来,天空湛蓝悠远,偶尔飘着几团软絮一样的云朵。 徐惜挽站在院中央的小石桥上,看着潜水中的几尾锦鲤,正悠闲自得的游弋。 正对的院门处,翠梅提着食盒进来,嘴里嘟哝抱怨着,双颊鼓鼓的,眼见是被气到了。 “娘娘,御膳房的人好没规矩。”翠梅跑来小桥上,指着食盒,“简简单单拿几块点心装上,就说是咱们安寿宫的,明目张胆的少给。” 徐惜挽看眼翠梅,被对方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为几块点心如此上火,不值得。” 翠梅脸儿一皱,颇有些委屈:“娘娘不气?” “气?”徐惜挽盈盈而站,唇角浅浅,“要是事事计较,那人早就气死了。” 不管在哪儿,捧高踩低的事儿常有,更何快是宫里。她在宫中无根基,更没有想廖贵妃那样的母族,她平日不出去,也不打赏宫人,御膳房冷待也属正常。 翠梅长长一叹,当然明白主子的处境:“奴婢心疼娘娘。” “好了,我不想吃东西,”徐惜挽笑笑,拍拍翠梅肩头安抚,“你拿去分了罢。” 不管别处如何,安寿宫的宫人对她真的尽心。不提是不是李黯安排吩咐,总归都是些稳当的。 翠梅心情舒缓些许,起了些精神:“娘娘,陛下要大婚了罢?外面都这么传呢。” “这也正常,后宫总得有女主人。”徐惜挽心中略略的起伏,他有了后妃,应该会与她断掉这段不伦了罢。 就名册上的那些女子,当真个个是家族里精心培养的,才貌双全。她一个女子看着都喜欢,更何况男人? “那倒是,”翠梅点着头,然后一脸神秘的放低声音,“奴婢听说廖贵妃的妹妹好像是人选,明日会进宫来,说是仲秋节进宫见家姐。” 徐惜挽笑:“陛下大婚,你操甚心。” 这样一想,那日廖贵妃去御书房,便是提妹妹进宫的事儿罢,指不定也有试探李黯的意思。 两人从桥上走下来,秋风一过,摇着水中擎起的荷叶。 徐惜挽见翠梅没有离开,有些奇怪:“怎么了?” “娘娘,府里回信儿了,”翠梅脸一拉,嘴角一撇,“小公子进宫来,夫人和二姑娘也会跟着,还说挂念娘娘你。” “这样啊。”徐惜挽不禁失笑,眼中起了微凉。 莫不是侯府也听说李黯准备大婚,想把那个妹妹送进宫来?这位继母,还是这样的小算计,也不想想,一座破败的侯府,有什么值得李黯惦记。 他是会封后纳妃,可也不是随便的女子来了都会收。 翠梅往徐惜挽脸上看,小心翼翼道:“娘娘真让她们跟着?” 徐惜挽脚步一顿,正停在荷叶最茂盛的水边:“侯府夫人进宫,名正言顺,至于二姑娘就不必了。” 她如今还得时时刻刻应付李黯,没得让那对母女再跟着来添乱。 “就说,”她思忖一番,声音娓娓,“新帝丧期,人多不妥,闹出动静来惹太后不悦。” 三人当然不算多,不过随便当个借口而已。 “是,奴婢这就让人给府里传信儿。”翠梅笑着应下,说完轻快这步子转身离开。 。 傍晚,晚霞铺满半面天空,冷硬的宫墙被镀上暖色。 徐惜挽走到院中,耳边隐约听见几声猫叫,听着有些凄厉,似是受了什么委屈。 安寿宫里没有养猫,她想了想,出了安寿宫。 这个时候,外面的宫道上安安静静,没有一个宫人,尤其这边略显偏僻。 她循着声音寻找,再往前走了一段时,在一处墙角下找到了一只猫儿。 猫儿浑身雪白,长长的毛,看过去就像个柔软的雪团子。此时,它侧卧着,舌头舔着自己的腿,听见动静,站起来想跑,结果根本跑不动。 徐惜挽这才发现,那猫儿的左后腿带着个扑鼠夹,显然是不小心踩上了。 那小东西挣扎扑通着,想甩掉鼠夹,可是根本没用,一声声叫着,着实可怜。 猫的腿又细又脆弱,鼠夹不取下来,说不准就废了这条腿。 徐惜挽四下看看,并没有人,于是自己慢慢走进,嘴里轻轻晃着猫儿。阿弟养了一只猫,所以她知道猫儿的一些习性,比如警惕性、攻击性…… 那猫儿跑不动,只对着靠近的徐惜挽龇牙咧嘴,前爪抬起作出反击的架势。只是它到底伤了,已经被折腾的没什么力气。 “别怕,我来帮你的。”徐惜挽轻轻蹲下,一些动物有灵性,会感知到自己是不是会受攻击。 于是,她收敛起焦急,有耐心的一点点来。这样近看,猫儿的皮毛光滑,圆团团的脑袋,身形滚滚,显然是有主人的。 既不是野猫,一般比较温顺,也会接受人的靠近和帮助,只是现在因为鼠夹,它的性情变得急躁。 徐惜挽伸出手轻抚上猫儿的脑袋,顺着后颈摸了把,以做安抚,接着又一下。猫儿此时的叫声委屈起来,低低的呜咽般。 等着得到猫的信任,她把它轻轻抱起,端在自己胸前,手里小心托着猫的左后腿…… “你要对我的猫做什么!” 徐惜挽才要站起,被身后的一声喊吓了一惊,转头看到从阳公主站在几丈外,瞪大眼睛。 等确定是自己的猫,从阳公主快速跑过来,伸手就想抢猫,生怕动作一迟,自己的小宝贝就遭了毒手:“不准碰它,还给我!” “它伤到腿了,公主要是想让猫成瘸的,尽管抱回去。”徐惜挽也不急,身形一侧,恰巧就把那鼠夹让对方看到。 从阳公主当即不敢抢了,眼中全是心疼和无措:“怎么会这样,该怎么办?” 眼眶瞬间红了,蹲下来靠着徐惜挽边上,连去摸一把猫都不敢。 徐惜挽见着猫竟比刚才安静了些,料想是见到主人的缘故,心中微微一转:“等下去只会更麻烦,我来把夹子取下来。” “啊?”从阳公主慌着神,抬眼看徐惜挽,“要怎么做?” 她当然不会取什么老鼠夹,见着宝贝猫受罪,只能期望着面前这个她不太待见的皇嫂。 相比,徐惜挽冷静许多,将猫往从阳送近了些:“我怕取夹子的时候,它受惊逃走,公主握紧它的前爪,千万别松开。” 从阳公主点头,皱着脸就差哭出来:“好,我知道。” 两个女子蹲在一起,猫儿仍旧躺在徐惜挽双腿上,她见从阳已经准备好,两只手松开去处理那只鼠夹。 并不好办,女子的力气终究小,而且也没捣鼓过鼠夹这种东西,生怕弄错一点儿,将猫伤得更厉害。好在徐惜挽观察了一番,知道鼠夹的构造,是猫儿踩上去,触发了弹簧,这才被夹到,掰开来就好。 她使力掰着鼠夹,屏住呼吸,额上沁出细汗。细柔的手指被铁夹勒得发白,待终于松开了些,猫儿的腿一收,终于脱离了鼠夹。 “雪团子,叫你乱跑。”从阳松了一口气,鼻子吸了吸。 “嘶。”徐惜挽一松神,手指被鼠夹的贴片弹了下,不禁疼得吸气。 从阳顾不上自己的猫,忙凑过来紧张问道:“你怎么了?我看看。” 她直接拉上徐惜挽的手,然后看见食指指尖迅速开始泛红,眼可见的有了些肿。 “不碍事,”徐惜挽扔掉鼠夹,看着蔫蔫儿的猫,“先去安寿宫罢,它没了精神,喂些水和吃食,也让人看看它的腿。” 从阳公主低垂了头,道声好:“有劳皇嫂。” 天色黑下来,两人准备往安寿宫去。 这时,有人走过来,前头的人打着灯笼,是曹福,而后面挺拔的身影正是李黯。 两个女子忙弯下身去作礼。其中,从阳的一声皇兄,掺杂着畏惧与生疏。 徐惜挽心中一哂,原来怕李黯不止她一个。 “公主快带猫去寿安宫,别耽搁。”她道了声,也算是顺势一把,左右从阳也别扭。 从阳公主巴不得赶紧离开,复杂的看了徐惜挽,便道了声告退。 见着从阳走出去,李黯扫了曹福一眼,后者会意,打着灯笼照原路返回。 这方墙下,只剩下两人。 李黯往前了两步,直接站到徐惜挽面前,伸手握上她的手,垂眸看着:“手怎么了?” 第 10 章 面对李黯陡然的靠近,徐惜挽下意识脚跟后移了下,反应上来又轻轻定下来。 仗着长长宫裙遮掩,料想不会被发现脚下的小动作。 “从阳公主的猫伤了,需要救治。”她唇角微动,声音轻轻的有些微凉。 可心中并没有面上这样平静,已经起了不安的波动。要说以前李黯来安寿宫,总是深夜,无人知晓。可这个时候,天才下黑,晚膳之前,来往宫人不少。 他在想什么? 闻言,李黯看了眼地上,那里躺着一个铁质的捕鼠夹:“你倒心软。” 不知他是不是能想到了什么,声音突然轻了些,跟着身形往下一探。 他的突然逼近,徐惜挽眼中一慌,不禁手心一攥,接着手指的疼痛传来,眉间拧了下。 随着男人气息的接近,她那只伤到的手被他抬高执起。那根被铁片崩到的食指,鼓鼓的疼。 “不过一只畜生,也值得你这样。”李黯垂眸,盯着女子红肿的指肚。 徐惜挽不认同这话,有道是万物有灵,便小声道:“既是碰到了,岂能见死不救。” 话才出口,头顶一声嗤笑,抬眼便看见李黯稍弯的唇角,黑暗中不甚明显。他很少笑,大多时候一张脸像雕塑般没有情绪。 李黯看着她:“以前,你也这样说过。” 徐惜挽微怔,脑中寻思着这句话。模糊的,大概是对他说过罢,那个初见的上元节…… “想起来了?”李黯微凉的指尖碰了下,拭着她小小的力道往回抽手,便给她重新又拉了回去,“疼?” “缓缓就好了。”徐惜挽并不愿回想那一段,余光注意着四下,生怕被人看见他俩。虽说安寿宫较偏,可万一呢? 定然是天大的乱子。 李黯很喜欢这双手,纤纤如葱,柔弱无骨,尤其喜欢包裹在自己掌中,所以那个红肿的指肚看着很是碍眼。 “去你宫里,让人唤太医来。”他攥上她的手腕,带着就往安寿宫走去。 徐惜挽脑中嗡的一声,被这句话吓得瞪大眼睛。 她嘴巴张了几张,终于挤出几个音调:“陛下不可,我不能……” 脚下微跄,被迫迈步追随着他。下一瞬,前面人骤然停了脚步,而她没来得及停步,半面身子撞上他。 “怎么?”李黯脸一侧,看着身旁的女子,声音说不出的发沉。 徐惜挽稳住身形,同样极力稳住心神,力图让自己声音如常:“从阳公主在我宫里,若论叔嫂之间,陛下不该这般直接进安寿宫。” 话说出口,她的手腕被攥紧几分,似乎他再一用力,就会给她折断。 “嗯,”李黯鼻间送出一声,眼睑一落一收,视线便从徐惜挽身上移开,“皇嫂对此,当真是时时在意。” 他说话,总是喜欢将语调一顿,让人听着猜不出用意,同时心中又揣测不安。 徐惜挽手指疼,现在手腕也疼,吸了口气:“陛下大婚在即,如今不管前朝还是后宫,不好起流言。” 她知道李黯只是坐上皇位,还有许多事情要稳定。因为废除殉葬,他在百姓间得了个宽容仁德的美名,但是朝臣和宗族却很多不认同此事。 良久,他松了她的手腕,整个背对于她,黑暗中让人觉得冷冽、浑身发寒。 “朕原以为,”李黯语气一顿,下颌扬起,“驿馆那晚,你是吓到了才说的傻话。” 若有若无的一声轻笑,他迈步而去,颀长的身形很快隐匿进黑暗中。 徐惜挽站在原地,冻住一般没有动弹。耳边一直萦绕着李黯离开前的话,不明白其中意思。 “娘娘。”寻来的翠梅在几步外唤了声。 “我在这儿。”徐惜挽应了声,也跟着回过神来。 两人一起回了安寿宫,正殿里,从阳正拿着一碟肉糜喂那猫儿。 见着徐惜挽回来,她站起走过来,往门外看:“陛下他走了罢?” 徐惜挽在从阳脸上看见了谨慎,这个骄气的公主大概心底里对李黯也是畏惧的罢。连称呼都是陛下,而不是皇兄,可见之间疏远,倒不像对先帝那般。 “走了,他不过是经过而已。”她颔首,眼可见的在对方脸上看见轻松。 “也是,他当然不会进你的安寿宫,”从阳松了口气,眼睛瞬间亮起来,“雪团子没事儿,我刚才看见它的脚能动,说明没伤到筋骨。” 徐惜挽同样心中一轻,便走去墙边,看那趴在软垫上吃食儿的猫儿:“真是万幸。” 从阳跟着在旁边站下,偷着往徐惜挽脸上看:“你的手怎么样?” “不碍事。”徐惜挽简单道了声,心道从阳肯进安寿宫,应当是为躲避李黯罢。 亲兄妹,倒像是耗子见了猫般。 “是你说的不碍事,”从阳收回目光,低低嘟哝声,“别到时候手疼可别再赖我。” 徐惜挽脸一侧,视线中的少女明媚张扬,遂莞尔一笑,觉着人有些可爱。 “你笑什么?”从阳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起,但是话语并不重。 徐惜挽蹲下,伸手去摸雪团子,指尖擦过柔软的猫:“我还不能笑了?” “你别乱摸它,它很挑人的。”从阳亦蹲下去,皱眉道。 可是雪团子并没有抗拒,依旧自顾地吃着食儿,嘴里咕噜咕噜的一副舒服样子。 虽如此,徐惜挽仍是收回了手,眼眸微微垂敛,“公主还是再仔细给它看看的好。” “要你提醒,我都知道。”从阳有些嘴硬道,接着将想翻身露肚皮的雪团子抱起,“你个心大的,跟我回去。” 天彻底黑透,因为从阳公主的到来,一向安静的安寿宫终于有了点儿动静。 徐惜挽站在门内,看着那俏皮的少女怀抱猫儿,轻盈走上了院中小石桥,然后对方这时脚下停驻。 “那个,我会让人送消肿的药膏过来,”从阳回头,看着门内灯光下的女子,“皇嫂涂了,应当会有效。” 声音越来越小,总让人能听出些许别扭,然后快速回身,很快离开了安寿宫。 晚膳用完的时候,有个嬷嬷送了药膏来,是从阳公主身边的明嬷嬷。 夜里,一场小雨突然而至。 徐惜挽躺在床上无法入睡,总觉得在墙根下的时候,李黯的话没有说完。 房中漆黑,外面的正间只留了一盏弱灯,浅浅的光线映上棂格,透过薄纱进来些许。 每当外面风雨一急,她下意识往门扇去看,怕听到敲门响,怕棂纸落上男人的身影。 这种压抑,在雨下尽了之后才有所缓解。她心道一声自己吓唬自己,这才慢慢睡了过去。 。 秋日爽朗,日光落在庭院中,驱散了淡淡的雾气。 “娘娘,”翠梅提着篮子走来,隔着几丈远都能看到脸上的笑,“快看这些葡萄好大个儿。” 徐惜挽正站在房外凉台上,头发还未全部束起,松松披在脑后,乍一看,整个人懒懒的透着一股妩媚劲儿。 “看你笑的一口白牙,便知道是很大咯。”她笑着,一张脸娇柔如花。 翠梅走到凉台下,双手举高篮子:“还新鲜着呢。” 徐惜挽低头一看,果然是如此,篮子里有紫葡萄和绿葡萄,大概是新摘的,上头蒙着一层新鲜果霜,又大又圆:“的确是好。” “可不,本来没指望那帮势利眼儿的,谁想正碰上从阳公主身边的明嬷嬷,呵斥了几声,那些人就老实了,还给咱多放了,”翠梅一脸喜色,又道,“还有鲜桃、甜瓜、石榴……正好小公子今日进宫来,事情真是恰恰的好呢。” “瞧你说个没完了。”徐惜挽笑,同样心里也是欢喜,很快会见到自己的阿弟,“翠梅,我该准备些什么东西,琛哥儿回去的时候好带上?” 翠梅篮子往下一放,开始认真思忖,最后抬头看主子:“娘娘给的,小公子都会喜欢。其实,他最想的还是能见到娘娘你。” 徐惜挽心头发酸,这话说得何尝不是?只是宫里规矩,阿弟就算进来,也要当日离开宫里,满打满算不过相聚两三个时辰而已。 “翠梅,宫里你准备着,我得去厚德宫一趟,快的话能在琛哥儿来之前回来。”快仲秋节了,她这个先帝皇后,总得去问问各项事宜。 梳洗完毕,徐惜挽带着两个宫婢去了厚德宫。 要说仲秋节的准备,新帝意思是从简,按照之前,莫太后必然会提出些异议。只是这次,竟也直接说从简。 难得意思如此一致。 徐惜挽猜想,大概是莫家女儿的原因。毕竟,太后依仗着莫家权势,有时也得权衡利弊。这也属正常。 莫太后交代的事有点儿多,徐惜挽从厚德宫出来的时候,已经近晌午。 她惦记着阿弟,路上走得略快。 快到安寿宫的时候,看见翠梅跑着寻了过来,形容很是慌张。 “不好了娘娘,”翠梅声音变了调,脸色亦是苍白,“小公子出事了!” 徐惜挽怔然,心里咯噔一沉:“琛哥儿他怎么了?” 一路,她跟着翠梅的脚步,在皇宫里穿梭,绕过假山时,终于看见了不远处自己的阿弟。 此时的徐琛,瘦弱的身形站在游廊下,低着头双手捏在一起,不知所措。 而他对面,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宫婢抬手指着他。那盛气凌人的指甲尖儿,几乎戳到徐琛的鼻子上。 徐惜挽端步走了过去:“发生什么了?” 第 11 章 瞬时,廊下安静了,几双眼睛齐齐看过来。 徐惜挽稳住呼吸,稳着步子走进游廊。 这里瞧着当真热闹,有廖贵妃,有望兴侯府夫人尉氏,再就是身板儿单薄的徐琛,在一群人中站着,好似随时会倒下般。 刚才一路而来,徐惜挽从翠梅口里知道了个大概。 说尉氏带着徐琛进宫来,在半途遇着廖贵妃。尉氏这人眼皮子浅,颠颠儿的跑过去请安,留下徐琛一个在游廊上等着。后来,尉氏回到廊下,看到徐琛手里攥着一只鸟儿,已经死透。 她们说鸟儿是徐琛捏死的,可巧正是如瑶小公主的那只金丝雀。 “琛弟。”徐惜挽停在几步外,心疼的看着那个小身影。 十岁的男孩儿,因为身体底子弱,比起同龄人来又矮又瘦,还时不时的病上一场。 徐琛木木的抬头,眼神空洞洞的:“阿姐。” “哎哟,叫错了,”尉氏上去就拿手拍了徐琛的手臂,拧着眉纠正,“你得唤皇后娘娘,在家不是教过你吗?” 说完,她自己先往前走了几步,堆出一脸笑,做了个拜礼:“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徐惜挽垂眸,眼中冰凉。看得出这个继母在衣着上花了心思,上好的绫缎,只是仍难掩一股小家子气。 “夫人不必多礼。”她疏离的道了声。 跟着,廖贵妃走上前几步,微微弯了下腰身:“娘娘还专程过来,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是徐小郎君手里一时失了轻重而已。” 说完,笑着直起身板,一双美目瞧着徐惜挽。 “廖贵妃是说,这雀鸟是琛哥儿弄死的?”徐惜挽不信,自己的弟弟从来心善,断然不会这样做。 廖贵妃身边的婢女往前一步,弯着腰道:“回娘娘,奴婢来时亲眼看到的,金丝雀真真的攥在徐小郎君手中。” “是啊娘娘,”尉氏拖着华贵的裙子凑近了些,道,“臣妇也看见了,就是琛哥儿他倔,非不认。” 廖贵妃笑了声,摆摆手:“今儿是娘娘与家人相见的好日子,别耽搁了,总归不过一只金丝雀。” 说完,却紧跟着长叹一声,眼中尽是遗憾。 “我没有,”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是站在廊柱下的徐琛,“不是我。” “你瞧瞧,不是让你进宫来少说话,莫要冲撞到贵人?”尉氏口气一冷,给了徐琛一道目光警示。 徐惜挽扫了尉氏一眼,后者后知后觉,忙低下头去。 “琛弟,”徐惜挽柔柔唤了声,缓步走去阿弟面前,“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慢慢来,讲清楚。” 她是今天与阿弟相见,时间金贵,可是不代表可以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一旁,廖贵妃面色淡下来,低头看着自己保养白皙的手,轻飘飘来了句:“娘娘这是不信我的话咯?认为我故意为难?” 一听这话,尉氏马上抬头,想依着廖贵妃的话往下说,毕竟廖家何等权势,犯不着为一只鸟交恶,退一步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是一看到徐惜挽清凌的目光,遂又把话咽了回去。 徐惜挽不会因为廖贵妃一句阴阳话就放弃,反而看见了徐琛眼中的退却。她知道,阿弟在想后果,若他说出来会不会让她有麻烦。 “实话说好了。”她笑着,目中柔柔的,沁着温和的光。 徐琛点头,心里有了坚定:“我看到笼子的时候,金丝雀已经躺在里面了,我是想看它有没有救,才打开了笼子,没有捏死它。” “不会,”那婢女赶紧道,“鸟一直活蹦乱跳的,难道小公主会提着一只死鸟玩儿?” 徐惜挽抿了下唇,问徐琛:“有人看见吗?” 徐琛摇头,因为尉氏在廊外回廖贵妃的话,就他独自等着,没人能作证。 空口无凭,要洗清白,就得拿出证明,不然毫无办法。 尉氏终是憋不住,走到徐琛的身后:“琛哥儿,不就是一只鸟儿,廖贵妃大度,不会与你一个孩子计较的。你认了不就行了,也省得皇后娘娘生气。” 徐琛抬头,眼里全是委屈,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错,自己要认下。 “夫人慎言,”徐惜挽眼睛一抬,瞪去尉氏,唇边一字一句,“你所说的这只鸟,可是先帝给如瑶小公主的,不是一般鸟雀。” 这个尉氏当真愚蠢,为什么不会往深里去看?只想着不得罪廖贵妃,就没明白这一出是冲着她来的。 有时候,她并不愿意掺和宫里的事,就比如她不想当这个皇后,可身在其中,哪能真的不受沾染? 她是整日呆在安寿宫,但是一些事情心里清楚得很。钦元皇后是个虚名,是她莫名得来的,这让多年为妃的廖氏怎么想? 廖贵妃生育了先帝唯一的孩子,之前又稳坐贵妃之位,加之母族势力,心中自然不甘。每每相见,还要依着位分高低对她行礼。说到底,如今这个贵妃的位子,实际上是降了。 徐惜挽心中一凉,这看似一件小事,但是自己稍一退步,以后她就得一直背着这个错误。更甚,各种不好的流言会起来,比如她教唆阿弟这样做…… “咳咳咳……”徐琛咳嗽出声,脸色变得不好看。 徐惜挽忙扶住他,手里给他轻拍着后背:“哪里不舒服?” “娘娘,一件小事没什么好计较的,”尉氏长叹一声,面上很不耐烦,转而对一旁的廖贵妃深深作揖,“贵妃娘娘,今儿是我们冲撞了,琛哥儿也是无意,那只鸟儿我们赔……” “夫人!”徐惜挽声音陡然变尖,不可思议的看着尉氏,这个继母是真的没听见去半点儿吗? 还是觉得,只要受欺负的是他们姐弟俩,就和望兴侯府无关? 尉氏被这一声给吓到,当即噤了声。以前在府里,她就拿不住徐惜挽,如今想在外人面前摆一下母亲的架势,又被不留情面的喝了一声。 而廖贵妃反而不说话了,看好戏一样看着望兴侯府的三人。左右有人看见徐琛攥着死鸟,料想徐惜挽是拿不出证据翻身。 凭什么一个没承宠、无子嗣的女子当了皇后,生生压住她这个多年的贵妃。她看来,钦元皇后在徐惜挽手里,没有半点用,可在她手里就不一样了。 “没做过的事,当然不能认。”徐惜挽开口,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必好声好气的来。 恰在此时,游廊拐角走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李黯,身后跟着曹福。 廊下的场面稍稍一缓,众人对着新帝行礼。 李黯睨了眼众人,在他面前,不管谁都要俯首:“这是怎么了?” 他瞧了眼徐惜挽护在身后的小少年,那便是她惦念的胞弟,眉眼间的确几分相似,只是女子面容更加柔和。 廖贵妃微微一笑,简单的说了事情原委,并将那鸟笼给李黯看,又一再说都是亲戚的,没想过追究。 李黯瞅着笼中的死鸟,面上无波:“说的也对。” 闻言,廖贵妃难掩喜色,顺着说了两句好听的话:“臣妾在这儿一直跟娘娘解释呢。” 徐惜挽看着徐琛,知道阿弟身体不好,该尽快带回安寿宫休息。而对于李黯的出现,她心中生出了不确定。 廖家有意送女儿进宫,以后便是李黯枕边人,他向来精通算计,这时必然会向着廖贵妃一边。他曾说过,什么起因并不重要,最后的结果才重要。 “既是无事,散去就好。”李黯言简意赅几个字,随后转身离开。 “不是这样,”徐惜挽后牙一咬,盯着男人的背影,“琛弟没有捏死先帝的金丝雀。” 她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在告知在场所有人,这件事有多重要。 李黯侧回半个身形,瞧着檐下的那抹倩影:“原是皇兄的那只雀儿吗?” “回陛下,是的。”曹福笑着回道,语调不紧不慢,也不受周遭影响,“以前是养在东极殿,后来太后给了如瑶小公主。” “既是这般,倒不好草草了事。”李黯正过身来,看去徐惜挽,“不知皇嫂如何证明?” 徐惜挽攥了下徐琛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下一瞬对上李黯幽深的眼眸:“钦元还不知怎么证明,只是想先一点点弄明白,今日之事因雀鸟而起。” 从一进游廊,便是口舌之争,尤其中间尉氏胡乱搅和,让原本事情更加复杂。 回到事情本身,就是这只死去的金丝雀。 “是这样。”李黯颔首,话语中有他察觉不到的一丝赞同。 徐惜挽走去廖贵妃面前,想将那鸟笼拿来自己手中,对方不愿松手,她干脆直接拉开笼门,伸手进去抓上那只死鸟。 她看着手心小小的鸟,接着往李黯面前一送:“这鸟儿已经僵硬,根本就死了一些时候了。若新死,必然是软的。” 李黯不语,只手一抬接过去金丝雀,指尖接触的的确是僵硬。 廖贵妃脸色一变,突然抬手指着婢女:“大胆的东西,是不是你做的?” 那婢女忙跪去地上哭着求饶,一口咬定来时就看见徐琛手里抓着鸟。 廖贵妃看上去很是生气,转头看向李黯:“陛下,是臣妾疏于管教,我这就将这……” 李黯掀了掀眼皮:“不急。” 第 12 章 李黯一出声,廊下一片安静,就连刚才那哭诉冤屈的婢女,此刻也是咬着唇不敢出声儿。 体弱的徐琛在这时轻咳两声,徐惜挽紧张的看着他。这件事这样耗下去,阿弟怕是会病倒,分明她刚才给了证据,而廖贵妃已经开始慌乱。 这个时候,明眼人都能看出怎么回事,总归这摊事儿扣不到徐琛的头上。 可是,李黯这声“不急”是何意? 徐惜挽看眼李黯,又看去廖贵妃,心中涌起不确定。 同样不确定的还有廖贵妃,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不用太担心,就算证明鸟儿早就死了,大不了推给婢女。 “陛下是看出什么?”廖贵妃问。 “嗯,”李黯鼻间轻轻一声,细长的眼睛微垂,“你适才说这鸟是被捏死的?” 廖贵妃不明所意,点头应下:“宫婢是这样说的。” 李黯眼睛蓦的一掀,眸底压着阴戾:“这鸟儿浑身羽毛完好,并不凌乱,而且,它的脖颈也完好。” 在场的人俱是看去李黯手中,如他所讲,金丝雀毛羽顺滑。 “廖贵妃大概不知,要想捏死一只鸟,最有效的办法是折断它的脖颈。”李黯淡淡说着,那些残酷的字眼自然从唇间送出,“而且,挣扎而死,死相狰狞难看,必不是这般全整。” 曹福脖子一伸,看了眼:“先帝这只金丝雀翅儿和腿儿都收在一起,不像死前受罪。” 在场无人敢接李黯的话,但是曹福会顺着人的心思去接,并也能恰到好处使得李黯可顺理成章往下说。 徐惜挽认为这样的本事相当了得,果然是深宫中浸淫二十年的人物。 “若是不明白,”李黯顿了顿语气,“可以想想横死的人,面貌是否安详。一样的道理。” 曹福忙点头认同:“陛下这一说,我等全明白了。那么,这金丝雀便不是徐家小郎君捏死的咯?” “自然。”李黯看着几步外的徐惜挽。 徐惜挽心中不无诧异,没寻思到李黯会真的给出真相。她甚至以为,他会模糊过这件事,毕竟廖家女儿会入宫…… “谢陛下,还了家弟清白。”她收拾好情绪,拉着徐琛对李黯做谢礼。 至于尉氏,她懒得去管。 李黯轻一抬手,道声免礼。转而,他往廖贵妃这边一转,手里那只死鸟放去对方手里:“你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张口冤枉,着实不妥。” 廖贵妃脸色难看,面子丢了个干净,尤其捧着一只死鸟既恶心又不敢扔。 “是臣妾失察,但是当真没有想冤枉徐小郎君。”她心中不甘,嘴上不认。 这件事闹到现在,不说宫里了,指不定闹到前朝,到时候廖家会面对不少麻烦。所以,失察和有意冤枉,性质完全不一样。 听了这话,徐惜挽简直想笑,这便是宫中的残酷罢。平时面上笑着,一副和气,到时候猛然给捅上一刀,至于理由,也是那点儿可笑的利益。 廖贵妃现在是从攻击转为防守,也是,要是一口咬定,终究还是不痛不痒的揭过去。 这时,从阳公主走到了廊外:“陛下,从阳听说了这边的事,怕生出误会,特意过来说清。” 李黯看去外面,随后收回目光:“进来罢。” 从阳公主吸了口气,走进廊下。对于李黯这个皇兄,她没有一点儿亲近,陌生人一般,可还是走去了他面前。 “从阳,你要说什么?”李黯淡淡问。 “金丝雀不是被捏死的,”从阳公主开口,平日的张扬骄纵此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如瑶昨晚同我说过,金丝雀昨日被一只野猫吓到,发现时笼子已经掉到地上……” “公主,”廖贵妃一急,开口打断,“如瑶一个小孩子……” “廖贵妃。”李黯眼睛微眯,同样打断廖贵妃。 只这一声称呼,廖贵妃不敢再吭声,捧着死鸟儿手开始发抖。 从阳公主低下头,然后继续道:“后面,金丝雀都蔫蔫儿的没有精神,也不再进食。都知道,金丝雀娇贵,很容易受惊吓而死。” “如此,”李黯挺拔而站,给了身边曹福一个眼神,“去看看笼子。” 曹福称是,迈步过去从地上捡起鸟笼,开始仔细查看,生怕漏过什么。 “回陛下,笼子却有跌碰过的痕迹,奴才瞧着上头的玉花都碎掉了两朵。”曹福说着,将鸟笼双手托着呈给李黯。 李黯扫了眼,便再次看去廖贵妃:“廖贵妃,不若再去你宫里问问其他宫人?” “我,我……”廖贵妃支吾着无言以对,真要去她宫里问,事情便再就遮不住。 先帝丧期,她身在后宫不安生,想陷害钦元皇后…… 李黯收回视线,不欲在这事儿上再浪费功夫:“你自今日起搬去向荣殿,自省,无事不得外出。” 简单明了几个字,定了廖贵妃的罚。谁不知道向荣殿是最偏僻的地方,于冷宫无异。当然这样说也不对,毕竟是先帝的嫔妃,不好提什么冷宫。 一句自省,没有期限,便是去了就一直留在那里的意思了。 廖贵妃身形一软瘫去地上,万没想到结局是这样。那只金丝雀跟着掉去地上,滚落地上沾了灰尘。 “哎哟了不得了,这是先帝爷的幽锦啊!”曹福忙蹲下,双手捧起金丝雀。 然后一个眼色,不远处跟着的内侍走过来,硬把还在胡乱辩白的廖贵妃给拖走了。 从阳一惊,抬头去看李黯,没想到廖贵妃会惩罚这样重。可是细想,陷害皇后怎么不重罚? 廊下安静下来,正午的阳光倾泻洒落。 “皇嫂,”李黯冲着徐惜挽唤了声,往她走近两步,“难得家人进宫,回去罢。” 徐惜挽看着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复杂。要说这件事不过是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他本不必理会,抑或简单一句话压下就好。 她没想到,他会认真对待,找出了她都忽视的线索,还他们姐弟两清白,并且重罚廖贵妃。 原本,她真的以为他会偏向廖贵妃那边,最好的也是模糊过此事。此举,他不担心廖家前朝施压吗? “谢陛下,”适时地,尉氏跳了出来,笑得眼角叠起褶子,“臣妇方才真是惊吓不已,原还……” “嗯,”李黯鼻间送出一声,连看没看面前的谄媚妇人,“夫人既受惊吓,便就此回府好生休养罢。” 说罢,直接迈步离开,玄色龙袍很快消失在廊下。 尉氏站在原地僵硬如石,反应上来是不准她留在宫中,那是白白来这一趟了?原想着,来帮自己女儿打听一番的。 “惜挽,陛下他……” “夫人,你忘了宫里规矩了。”徐惜挽提醒着,转而对一旁宫婢吩咐,“送夫人出宫门。” 说完,她领着徐琛离开。 尉氏恨恨的咬牙切齿,可是又没办法。就像当初送徐惜挽入宫,谁也没想到就成了皇后。 宫婢道了声请,便走在前面领路。 没有办法,尉氏只能跟上。路上,她心中总有种奇怪的感觉盘旋,便笑着去问宫婢:“听说陛下自小在西陲长大?” 宫婢道声是,小心翼翼的不多说一句。 “怪了,”尉氏兀自疑惑着嘟哝,“总觉得熟悉,在哪儿见过似的。” 。 安寿宫偏殿。 徐惜挽守坐在床边,看着已经睡过去的徐琛,轻轻松了口气。 刚才翠梅叫来了御医,经过一番诊断,说是徐琛身子无碍,好生休息就是。 喝了些暖粥之后,徐琛已经睡了近一个时辰。眼看窗外的光线不如方才明亮,徐惜挽知道,很快就会傍晚,届时阿弟必须出宫。 可惜相聚的短暂时候,偏就被廖贵妃闹腾去许多。 皇宫始终有自己的规矩,徐琛醒来后,姐弟俩说了没几句话,就要准备出宫。甚至,翠梅一大早准备的那些果品点心,都没来得及吃。 徐惜挽知道阿弟已经十岁,有些道理也懂了,问了些关于课业的事情,便准备亲自送他一段,顺便带他看看宫里。 日头偏西,天空晕染出橘红。 姐弟俩走在御花园,沿着石径往宫门方向走。 “回头我给外祖写封信,”徐惜挽说着,眼睛柔柔看着阿弟,“府里静不下心读书,你便去垒州。” 或许还是外祖家那边安定,几个舅父会好好待徐琛。她来到宫里,已经无法照顾上他,只是这样的话,以后更难相见了。 徐琛懂事的点头:“前日收到大舅父的信,也是这样问过我。” 又往前走了段,是碧波轻轻的御湖,垂柳依依,若隐若现着湖边的八角亭。 徐惜挽脚下一顿,将徐琛交给翠梅照顾,自己往亭中走去。 “钦元见过陛下。”她于亭外站下,盈盈一礼。 亭中,李黯长身而立,面向广阔的湖面,听见身后轻柔的声音并未回头:“进来罢。” 曹福走出亭外,笑着伸手作请:“娘娘里面请。” 徐惜挽抬头,踩着石阶进了亭中,一张八角石桌隔着,男人背影稍显孤寂。 “先帝金丝雀的事,谢陛下明察。” 湖面上映着大片的暖色,来自夕阳的余晖。 李黯微一侧脸,并没看见女子的身形,她应当离他有些远,只地上铺过来她的影子,让人脑海中想起她摇曳的身姿。 “皇嫂眼中,”他重新看去湖面,手中攥着一本折子,“朕是是非不分的昏君?” 第 13 章 第13章 徐惜挽眼帘一垂,看见石桌上有两册折子,还有一碗喂鱼的饵食。 “钦元不敢。”她轻柔回着。 若说暴君,她以为是像话本中的那般,荒淫无度,嗜杀暴虐。自然,这种暴君不会清判一件事情,大多按自己喜怒来。 说起来,她对于李黯的今日的清明判罚多少有些意外,不只是因为廖家准备送女儿进宫,还有前几日她对他的忤逆、反抗。 她清晰记得,当时他的眼中起了冷意。 一阵轻风吹进亭中,带着微微秋凉。 徐惜挽走到桌边,端起那碗鱼饵,遂又站去李黯身后一步远:“阿弟自幼读书,将来会参加科考,若今日出事,恐后面于他来说会麻烦。” 科考严苛,不仅是考一个人的才学,更要看人本身的行为作风是否清明。若徐琛今日背上虐杀先帝金丝雀的事儿,后面走科考,难保不会被人提起,便是给毁了前路。 此等事情自是重要,所以,她无论如何也要为阿弟挣回清名。 “难怪,”李黯再次侧了脸,这次清楚看见女子娇柔的面庞,“进宫以来,第一次见你如此寸步不让。” 平时都待在安寿宫的四面墙内,近乎没有声响的安安静静。原来她如此安静,只是因为没有让她在意事罢了。 “钦元还要送阿弟出宫,不打搅陛下了。”徐惜挽不想再过多说什么,双手端着碗往前一送。 碗中满满的饵食,原是放在这里,以供帝王休憩消遣之用。她用这种方式,对他今日的援手表示谢意。 李黯垂眸,盯着瓷碗,继而又看着端碗的手,那食指白玉纤纤,被鼠夹弹到的地上已经消肿。 对于他,她几乎从不主动,而他也不在意她是否主动。他是一国帝王,也是皇宫的主子,他要她,她只需顺从接受就好。当然,他明白她怕他,哪怕是床榻上无间的云雨亲密时,她深里到底有排斥和躲闪。 面前主动送过来的碗,里面纷杂的饵食。恍惚回到一年多前,有个娇美的少女双手端着药碗,给他塞到手里。 他皱了下眉,手指动了动松开折子,抬手从碗里抓了一把饵食:“既然你阿弟身体不好,便留宫中几日罢。” “嗯?”徐惜挽一愣,原本想放回桌上的碗,差点儿一松掉到地上。 柔软半敛的眼睛瞪圆,褪去平时的平淡,清楚呈现出眸底的清澈,似乎以为是听错,几分懵然。 李黯少见这样的她,伸手过去接过那只碗:“正好,可让太医给他调理下。” “嗯,”徐惜挽手里一轻,回过神来,“钦元谢过陛下。” 比起刚进亭来的道谢,她这一声明显更加明亮柔婉,能听出内里掺杂的欣喜。 李黯眼神示意外面的曹福,后者会意,弯着腰身告退,利落的去办主子交代的事情。 “仲秋节将来,听说皇嫂与太后商议过了?”李黯转身回去面向湖面,那只碗搁在亭栏的横面上,看着有 些不稳当。 徐惜挽应了声事,心想他可能有什么事情交代,便也继续留在这里。 她高兴于阿弟可以继续留在宫里,姐弟俩有了相处的时间,也能彻底知道阿弟身体真是情况。 看着亭柱旁男人冷清的身影,她在想,或许他也不至于太坏,会公平判定一件事,似乎也有些人情味儿。 不由想起与他的一些过往,不伦今日如何,往昔的两人总还有些算得上是情分的东西罢。 她帮过他,他亦护过她。 亭外的湖面已经发暗,轻风再次吹来,扯着徐惜挽的裙角轻晃。 她抿抿唇,眼睫上下颤了颤,心中生出些希冀来。既李黯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那么她与他解开矛盾,慢慢与他说清道理呢? 或者,这段叔嫂间的不伦,就能彻底结束。 与其躲避退让,提心吊胆,不如试试主动地化解,总好过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 徐惜挽静静站着,心中微微的波动着,恰如现在的御湖轻波粼粼。耳边听着李黯简单的话语,说了些关于中秋节的事情。 不时的,她应上一声。 看回岸边的时候,徐琛已经离开,大概是跟着翠梅重新回了安寿宫。 心里松快,不禁因为阿弟可以留在宫里几日,再就是心中适才冒出的想法。嘴角不由柔柔一弯。 转回头的时候,正对上李黯的目光,也不知刚才失神的时候他是否也一直盯着。 他身形微侧,一般面庞在阴影中,显得五官更加深刻立体,隐约,左侧的眉尾处藏着一点微小的伤痕。 徐惜挽眼睫微落,不着痕迹避开他的视线,正好看见那本扔在桌面上的折子。是廖家的折子,晌午的事这么快就传到外面了么? 这时,视线里伸进一只手,骨节分明,五指微微收着,掌心中是一把饵食。 她抬头看他。 两人间隔着一步多远,是李黯习惯的掌控范围,也是徐惜挽抑制不住想逃开的范围。 “谢陛下。”徐惜挽抬起手,搭去他手心上,抓上那些饵食。 指尖碰触上他那枚冰凉的权戒,手下意识想缩回来。沁进骨髓的惊惧和躲避,真的不是一时半刻能克服。 她心气一提,坚定抓起饵食,并走去了亭栏边。 李黯手擎在那儿,栀子浅香萦绕鼻尖,等女子走去前面,他还在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只残留有一点儿饵渣。脑中刻着方才转瞬即逝的一幕。 她抓上饵食的时候,不自觉的腰背一直,好似下了某种了不得的决心。 小女子家的,终究心思浅。 他视线重新追去她的身影,瞧着湖风中飘曳的衣袂:“京城的仲秋节,都会怎样过?” 徐惜挽手里洒下那把饵食,正落去了湖水中,里面的锦鲤瞬时蹙成一团,争抢着吃食,水面煞是好看。 “仲秋节,祭月赏灯。”她回了声,盯着水面看。 传统的佳节,合 家团聚,大抵各处也都是这种规矩。 李黯往前一步,到了亭栏前,同样低头看着湖面:“和上元节一样?西陲没有仲秋节,也没有上元节。” 有的,大概就是同一轮月亮。 徐惜挽此时也明白上来。她不太了解李黯的过去,因为这个皇子几乎像不存在一样,零星的一点儿细碎消息,还是她这一个月才知道的。 比如,他的母亲是个戴罪宫婢,生下他就死了,七岁时,不知何故去了西陲…… “宫里,听说会有盛大的宴席,宫外,上街赏花灯、拜月、放河灯之类,”她回道,“同样是佳节,仲秋节更讲究家人团圆;上元节更热闹自由,会举家走到街上游赏,更显得欢乐。” 李黯听着:“所以,你在上元节喝得醉醺醺?” 没有想到他会提到这茬儿,徐惜挽一时不知怎么回他。两人初见的上元节,她并不是因为欢乐而喝醉。 见她不说话,李黯身形一侧,抓上她的手:“你当时唤朕阿郎,是认错人了?” 徐惜挽心里一惊,既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又怕被人瞧见两人牵着手:“陛下也说我当时喝醉了。” “嗯。”李黯低下头,拿出帕子,给她擦着手上的饵渣。 手心微扬,徐惜挽吸了口气:“是阿琅,琳琅满目的琅,我家堂兄。” 她哪里敢真讲出当时唤的是钟元康? 李黯忽的弯了下唇,眼睑半敛:“举家出游,果然是热闹的节日。” 徐惜挽有时候并听不懂李黯话里的意思,当然也不会去问,眼看他松了她的手,心里松了口气。 “陛下,湖边风凉。”她提醒了声。 李黯颔下首,薄唇一动:“回去罢。” 从八角亭中出来,徐惜挽觉得肩上松快不少,正碰见回来的曹福。对方笑着,说已经安排了太医去安寿宫。 等回到安寿宫,太医已经离开,翠梅跟了去取药。 正殿里,桌上摆了好些果品点心,都是早上准备下给徐琛,还未来得及吃的。 姐弟俩坐在一起说着话,徐惜挽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因着廖贵妃的闹腾,阿弟可以继续留在宫里,而她也有了新的打算。主动解开和李黯间的矛盾。 徐琛同样欢喜,自从母亲过世后,他一直跟着姐姐:“家里没什么事,阿姐不要挂心我,前段时候夫子还夸过我的字。” “过节了,不要忘记去夫子家走一趟,”徐惜挽叮嘱着,始终阿弟是最关心的人,“我让翠梅准备了东西,届时你戴上。” 徐琛点头,往徐惜挽身边靠近着:“阿姐,前日我听了一件事,关于钟家二哥哥的。” 钟家二郎,便就是钟元康。 “是吗?”徐惜挽扯扯嘴角,伸手去果盘中捏起一颗紫葡萄。 徐琛颔首:“他们说二哥哥没死。” 啪嗒,徐惜挽手指一滑,那粒葡萄掉去地上,咕噜着滚出好远。! 望烟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4 章 第14章 深色的地板上,随着葡萄的滚动,留下一道浅浅的水迹。 ⒓想看望烟写的《皇嫂难为》第 14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灯火耀映中,徐惜挽的脸上写满震惊:“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染着颤抖,嘴角动了几动才送出几个声调。 “说来总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徐琛眨着眼睛,看着阿姐一字一句,“钟家那边倒是没什么消息出来,却是窑州那边来的,说这一年多,二哥哥都在那边。” 这件事怎能不让徐惜挽震惊?脑海中翻腾着各种,往昔的、如今的。 她和钟元康真正的青梅竹马,两人的母亲是手帕交,曾一起言说孩子长大后,让两人做夫妻。 本也已经淡忘,可是到懂些事儿时候,钟元康总是有意无意提她的及笄礼。少男少女情窦初开,即便懵懂,也晓得些许。 母亲去世后,钟家夫人常照顾他们姐弟,也曾提起这件事,说是以后一家人。 前年秋,钟元康代替父母回祖地办事,走前曾约出徐惜挽说话。他说回程时会绕道一趟窑州,给她带一件及笄礼,因为翻过年来她正好满十五岁。 可就是这一趟绕道,钟元康的队伍遇上了山匪,他人也死在那场劫难里。 徐惜挽常常在想,要不是因为她,钟元康不会绕道窑州,更不会碰到山匪,他会好生生的回来。而她,也不会落得如今的处境。 钟元康的死讯传来,她心中无比内疚。上元节那日,两人曾有约好相见,她独自一人去了安宁巷,也就是那时,她认错了李黯,醉得迷糊着喊了他一声阿郎。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件事上错了,后面全部跟着改变。 “是真的?”她开口问,脑中那些纷杂的情绪仍旧纠缠,似要找到一个出口。 徐琛眼中有了不确定,毕竟他也是听来的,并没有真的见到钟元康:“全是别人在传,还说他在回京的路上。” 徐惜挽一默,而后弯腰捡起脚边的葡萄:“还有什么?” 无缘无故的,谁也不会瞎传死人复活,那么便是真有其事,钟元康真的活着。 “二哥哥当时跌下山去,是被人救了,”徐琛说着自己听来的,一脸认真,“但是伤势太重,据说养了很久。” 这些话终归中间传了许多遍,只能听个大概的轮廓,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钟元康自己知道。 “能回来就好。”徐惜挽道声,话音柔和平静。 她如今已经身在皇宫,倒不会再去寻思与钟元康怎样,只想着人以后好好地就行。 过了会儿,翠梅回来,手里拿着从太医院带回的药。 趁着徐琛去洗手的功夫,凑到徐惜挽身旁,小声道:“娘娘,廖贵妃真的去了向荣宫,听说吵闹着要见太后,厚德宫的人给挡住了,说太后在礼佛,谁都不见。” 徐惜挽只应了声,没再多说。 。 翌日,厚德宫。 莫太后坐于软塌,神情有些疲惫,应当是被廖贵妃 给闹的,听说夜里对方让人又来过厚德宫。 “让人不得安生。”莫太后揉揉额角,嘴里显然说的是廖贵妃。 底下,两边各坐着徐惜挽和从阳公主。闻言,徐惜挽依旧不做声,也不愿掺和后宫这些事。 从阳坐不住,往莫太后脸上打量:“母后,许是贵妃她知错了,向荣殿偏僻破旧,如瑶还小,会怕。” “呵,”莫太后冷笑一声,眼睛一抬,“她知道错了,就得有个知错的样子,还闹腾什么?” 从阳不再吱声,老实坐回凳子上。 徐惜挽听得出莫太后的火气,想了想开口道:“很快便是仲秋节了,太后这几日操心得多,好好休息才是。” 莫太后看过去,坐在椅上的女子安安静静:“行了,你们都下去罢。” 徐惜挽和从阳公主先后起身,一前一后离开了厚德宫。 大概是太后心情不佳,作为女儿的从阳也没留下相陪。她出来时,徐惜挽已经走出去一段儿。 “皇嫂。”她唤了声,声音轻且还有些别扭。 徐惜挽停步,半侧回身子,正站在假山下。她低声与翠梅说了什么,后者便点头离开了。 “公主,一起罢。”她浅浅一笑,等在那儿。 从阳同样挥退了自己婢女,往假山下走去。 “昨日的事,十分感谢公主。”徐惜挽认真道谢,其实她多少有些没想到,从阳会帮她。说起来,从阳与廖贵妃走得近,尤其喜爱如瑶小公主。 “我说的是实话,”从阳显得垂头丧气,没精神道,“说到底,太妃她不该那般,皇兄在世时,便不喜这些勾心斗角。” 徐惜挽颔首,她也不喜欢:“先帝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从阳看她,叹了声:“也真稀奇,你稀里糊涂的就成了皇后。” “所以,我并没认为自己真的是皇后,”徐惜挽笑,如今知道这个公主的真实性子,也愿意多说两句,“你看这宫里,我能支使得动谁?” 听到这种实诚话,本来烦闷的从阳噗嗤笑了声:“皇嫂这算是有自知之明?” 两人边说边往前慢慢走,不知不觉间走近了些。 于是,徐惜挽也就明白上来,从阳公主是内心愧疚,觉得是因为作证的缘故,廖贵妃母子才被罚,很是难受。 “那如瑶小嘛,以后不理我怎么办?”从阳一脸苦恼,终于有个能说话的,干脆倒了个干净。 徐惜挽看着她,到底是千娇百宠的公主,烦恼的事是小侄女儿不理她:“不是仲秋节了吗,公主去跟太后说说,都是一家人。贵妃有错,小公主又没错。” “皇嫂你说得对,仲秋节。”从阳眼睛一亮,转而双肩又垮了下去,“不成,母后不会答应的。” 说到这里,徐惜挽倒是有些奇怪了。廖贵妃是李黯下令送去的向荣宫,但是人真要出来也不是难事儿,莫太后一句话而已。她这厢也明白,于是干脆主动提下仲秋节这一茬儿。 毕竟是后宫,李黯没有皇后,自然还是太后做主。太后真找个由头放出廖贵妃,李黯也不会明着翻脸。 “为何?”她问。 从阳表情奇怪,凑进来小声道:“因为陛下的大婚。” 见徐惜挽一脸疑惑,从阳干脆把人往旁边一拉,认真说开来。 “本来莫家女儿会进宫的,廖家女儿也有可能,但是昨日贵妃一闹,陛下便把这件事给搁置了。” 徐惜挽听着也就明白了,李黯这是不打算封后了吗?难怪太后如此生气,看来廖贵妃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向荣宫了。 也是,就在前朝一片提议封后的节骨眼儿上,后宫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作为新帝暂缓大婚也是正常,毕竟先帝的嫔妃要妥善安置好,给未来正宫皇后一个安定的后宫。 徐惜挽心下思忖,或许这样一来对她有利。比起她这个皇嫂,李黯更在意他的未来皇后。 。 入夜,凉风如水。 整个安寿宫安静下来,廊下的灯笼孤独亮着。 正殿寝室内,轻透的床幔垂下,女子身形掩于薄被之下,呼吸间带着胸口小小起伏。 哒哒,两声敲门轻响打破了安静,如此突兀。 下一瞬徐惜挽蓦的睁眼,整个人瞬间警醒,她忘了呼吸,蹭的坐起来。 她抓紧被子,隔着幔帐看出去,房门从外面印出一个身形轮廓,不禁喉间咽了下,同时心中有了答案。 他来了。 打从皇陵回来之后,李黯没来过安寿宫让她伴眠,两人也未再行过鱼水事。如今,他过来这里,怎么想都知道是何意。 好像是知道她醒了,门上的影子一动不动,很有耐心一般。 徐惜挽深吸一口气,伸手挑开幔帐,移着身子下了床去。 她怕弄出动静,昏暗中赤着脚走去门边,手指摸上那截门闩,然后一拉。 吱呀,房门开了,外间点了弱灯,浅淡勾勒着男人高大的身躯。 “怎么又下闩了?”李黯问,手落去女子的发顶,指间触上她柔顺的发。 徐惜挽记起,他说过不准她闩门:“习惯的就闩上了。” 李黯不置可否,脚下一跨进了寝室来,掌控在手里的女子跟着他的步伐往后退着,让他想起她每一次的躲避。他的手顺着她的发往下滑,手指勾上她的后颈,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带来怀中…… “外面下雨了?”她开口,感觉到他手上的湿凉水意。 李黯手一顿,因为这句自然而主动的相问,没有握上那截柔细脖颈:“是露水。” 他回她,手指转而勾上她的发。 徐惜挽脸侧微微发痒,察觉到李黯的变化,他起先是想抓上她的脖颈带过去,像每一次那样的掌控欲…… “太医开的药很管用,琛弟面色好了许多。”她又道,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柔和。 李黯站在那儿,手指捻着她发尾,听着简单的话,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宁静的感觉,随意问了声:“什么药?” 徐惜挽并不知道都有什么药,小小的一声:“我哪里会知道?” “成,”昏暗室内,男人低低笑了声,手臂一揽,将面前娇柔的身姿扣进怀中,“朕也不想听你讲什么药。” 徐惜挽心中一提,跟着,后腰上的衬裙被有力的手一扯……! 望烟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 章 第15章 虽然没有最直接的掌控,可是李黯深夜来到安寿宫,最终何时一个目的。他要她伴眠侍寝。 徐惜挽被腰间的手臂勒起,两只脚尖堪堪沾着地面,为了稳住身形,她只能双手搭去他的肩上。 下颌一抬,上面温热的呼吸便落下来,扫着她的面颊。 “我,不行……”她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出,险些咳出声来,席卷而来的掌控感,让她心底里蔓延出慌张。 两人拥着,四片唇瓣几乎贴上,男子拥有绝对的体魄优势,越发显得怀中少女身形纤柔单薄。 病了???[”李黯开口,气息自唇间而出。 这样相近,也就嗅到了她唇角间的一点儿清苦药味儿。 徐惜挽的唇珠被他下唇轻擦两下,如轻羽一扫而过,稳了稳心神低声道:“月信来了。” 好处被他这紧紧一勒,本就不适的肚腹,如今酸唧唧的疼。 “还真是时候。”李黯淡淡几个字,遂也扣着她的手松了松,“那缘何要吃药?” 徐惜挽同样心里一松,顺着解释了句:“因为迟了几日,腹中有些疼。” 李黯不语,手掌落在她的腰侧,心里想到了什么。曹福之前说过,女子服用避子药会导致月信不稳,身体不顺畅,自然会跟着不舒服。 好像,还会影响生育…… “行了,去睡罢。”他道声。 徐惜挽往后一退,擦着他的手离开他身前:“陛下也早些歇息。” “朕没说过要走。”李黯道,随之越过她,自己径直去了床边。 身上披风一扔,他就这样大喇喇坐上她的床。 徐惜挽站在那儿,看着床边模糊的身影,有些疑惑。她都这样,他还留下来做什么? 想了想,他再怎么离谱,总归不可能抱着她浴血奋战。整座皇宫都是他的,谁能管得了他去留? 身体不舒服,她不想耗着,尤其这样一件单薄的衬裙,无法抵挡秋夜的凉意。 走到床边,徐惜挽从李黯的身旁擦过,去了床里头。 她收了双腿,拉了被子盖上,床边看了眼:“床头几上有手巾,陛下可以擦擦手。” 说着,她躺进了被中,面朝床里。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轻响,她知道李黯上了床来,跟着床幔重新落下,将这里隔出一片小天地。 没一会儿,感觉到后面的软褥陷了下去,被子轻掀,他同样躺了进来。 徐惜挽正好肚子一疼,“嘶”的抽了口气。 “很疼?不是喝过药了?”李黯问。 “可能方才赤脚,受了点儿凉。”徐惜挽简单说着,然后拿手揉着腹部。 身后的人似乎动了动,然后他贴上来,从后面拥住她。她一僵,感觉到他的手搭过来,落在她揉着的手背上,带着淡淡的湿润,显然擦过手了。 “你这是自找苦吃。”李黯道了声,然后摁了下她的手,“这里疼?” 徐惜挽后背靠上一方温暖的胸怀,然后被带着枕上他的手臂,他袍上那尾威武盘龙,此刻因她而变得皱巴。 柔软的一层衬裙,那只微凉的手取代了她的手,帮她揉着肚子,安静的帐内有些小小的摩擦声。 她下意识的身形发僵,脑中想着这两日的打算,和李黯化解开纠葛。 所以,是否真的可以。从那日他的行为,再到现在,他真的少了许多之前的强硬…… 她与他之间是见不得光的,其实他应该也明白。要说解开纠葛,无非还是因为两人那段过往,虽然在她看来那就是一场错误。 安宁巷中,是她醉眼朦胧,主动伸手拽上了他的袖子,唤了声,“阿郎,你回来了?” 似乎真的回想那段往事,脑中竟然如此的清晰。 当时他站在墙下,并没有否认,并温和的说送她回去。那时候,明明就是钟元康的脸。 他真的把她送回了府,等她酒醒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失礼,好在府中管事安排了他在客房休憩。她前去表达歉意,其实也想看看那张脸。 她记得,当时的李黯是会笑的,对这件事不以为意,并说是看见有心怀不轨的人尾随她,见她唤他,顺势应下来,后面送她回家…… “睡了?”李黯问了声。 “没,”徐惜挽回神,轻轻一声,“记得陛下擅长弓箭。” 李黯手下一顿,鼻间全是栀子的淡香:“想到什么了?” 徐惜挽抿抿唇:“手劲儿大。” 他要做什么,她不能拒绝,哪怕腹疼他帮着揉。然而,他不是个会伺候人的,根本掌握不了手劲儿,略重了些。 身后响起他的一声嗤笑,似乎带着几丝愉悦,接着他手里真的收缓了许多。 “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做成的,这样不经疼,”李黯嘴角轻弯着弧度,“当真娇弱。” 徐惜挽看着里墙:“陛下自幼在西陲军营历练,所见所闻都是关于荒原沙漠,自然是强者生存。” 还是那张床榻,两人简单说着话,没有那些强烈的云雨翻滚,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宁静感。 李黯感受到了轻松,所以当察觉到怀中的人睡去,他也只是静静的抱着她,哪怕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她并没听到。 “挽娘,不止是荒原沙漠,任何时候都是强者生存,强者掌控。” 他在军营中长大,见识过也经历过各种残酷,这些,徐惜挽这样的世家贵女根本不知道。她们是精心呵护长大的娇花,承受不了边塞的风寒,甚至只需四面高墙,就能轻易困住她们。 李黯闭上眼睛,心知该是离开的时候,身侧的女子睡沉,睡颜柔顺恬淡。 。 御书房。 曹福端了茶水送去李黯手边,不经意看见桌上的折子,上头提着关于新帝大婚的事。 再试探的往李黯看了眼,发现主子脸上完全没有愠怒,反而面色较以往和缓些许,瞧着心情不错。 其实最近前朝事多,不仅因为新帝大婚,还有仲秋节之事,再有边城守将回京一事,件件桩桩的都棘手为难。李黯生长在西陲军营,对于朝中事务处理,自然生疏。 “曹福,安寿宫的位置是否太过阴凉?”李黯问了声,朱笔在折子上一划。 曹福这厢瞬间明白上来,主子的好心情来自何处,昨晚可不就是去了安寿宫那儿? “那边靠西,按理说不会阴凉,”他往后一站,半躬身子认真回道,“老奴再安排人过去瞧瞧,是娘娘她觉得冷?” 李黯眼帘一抬,记起昨夜徐惜挽那副柔弱样子,不过是月信,又懒又冷的,睡沉后还往他身上靠。 “她曾经落过水,会有些畏冷。” 曹福称声是,不敢再多说话。心中当然是震惊的,原来新帝和钦元皇后在宫外时就认识么? 若是旧识,那么也就说得通了,李黯为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占了皇嫂。 只是这种事情,终究为世俗所不容,一日两日的藏在暗处,可天长地久的总归不能遮掩得天衣无缝。届时,钦元皇后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世人多宽容男子,对女子却是严苛,更遑论李黯是帝王,那些人不敢对帝王如何,往钦元皇后头上扣罪名,却轻而易举,因为她无法反抗。 曹福却知道,徐惜挽是被动的,也记得那夜偏殿中她眼中的绝望…… “啪”,一本折子砸在御案上,李黯身子往后一倚,靠上龙椅。 “陛下累了,用茶罢。”曹福内心一吓,面上仍旧如常笑着,也结结实实的从思绪中回来。 李黯捞起茶盏,拇指别开茶盖:“朕这大婚,这帮老匹夫真是无比上心。” “陛下不是说暂搁这件事了吗?”曹福顺着说。 “偏有人会唱反调,”李黯继续单手刮着茶盖,眸中阴沉几分,“搅弄着前朝,这厢还想伸手到后宫?” 曹福不禁觉得后背发凉,虽然跟着李黯时日不长,可是他知道这位主子和先帝不一样。先帝身体孱弱,性子偏宽儒,那些臣子自然能拿到好处。 这位新帝虽然看似根基浅,面上少言寡语,实则性情强硬,什么都能做得出,心思深沉。 李黯站起来,将茶碗搁回案上:“去叫钦元来见朕。” 说完,他绕过御案,径直出了御书房。 。 这厢,徐惜挽并不知道李黯宣自己过去是为什么。 说起昨晚,本想与他多说一些,早些解开乱七八糟的纠葛,怎奈身体不适睡了过去,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 不过,总算有进展罢。头一次,床榻间什么都没发生。 简单收拾好,徐惜挽跟着曹福去见李黯。 一走进御园,就看见假山下的李黯。要说他的身高外形着实出色,任何时候都会被人一眼看到。 此时的他正低着头,手里攥着腰封上坠下的那条丝绦。 “钦元见过陛下。”徐惜挽走过去,作了一礼。 如此也就看到,李黯手里的丝绦松散开来,嵌在上头的团玉几欲松落下来。 他一个男子不会编织丝绦,又不好如此凌乱,正想从腰封上扯下来。 “我来罢。”徐惜挽道了声,往前一步蹲下,抬起手去接他手里的玉团。 李黯薄唇抿平,居高临下看她。! 望烟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6 章 第16章 李黯身边没有带人,而曹福也没跟过来。 是以?,假山这边,只有徐惜挽和李黯。 秋阳爽朗,明亮着这一处,花坛中金菊开得热闹。 因为阳光的明亮,徐惜挽微眯着眼睛,那张柔和的脸儿无比精致,简单的发髻上几枚素簪,让人看着舒服。 “好。”李黯唇边送出一个字,手里团玉搁去她手中。 她半蹲在他身前,素色的裙裾铺开在地上,露出绣鞋的一尖。接了团玉过去,她便开始编制起这条丝绦,纤柔的手指好生灵活,甚至有些眼花缭乱。 然后,她低垂下头,露出一截细嫩的脖颈,在秋阳下白得耀眼,脆弱纤细。 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条丝绦扔了也无妨。不过,李黯看着她,心中生出一种宁静,和昨晚的一模一样。 柔和得像现在的光。 “好了。”徐惜挽脸一仰,晃了下手里的丝绦。 跟着,她站起来,手里整理着裙装,扫开褶皱。 李黯捞起丝绦,摊开在掌心里看,编的平整齐顺:“你还会这些?” 徐惜挽往后一步:“每个女子都会,可能编的花扣会有所不同。” “的确,”李黯颔首,指肚抹过丝绦的花扣,“和先前的不同。” “陛下叫钦元过来,有何事?”徐惜挽问。 李黯迈步往前走,沿着小径:“陪朕走走。” 徐惜挽看着男人的背影,抬步跟了上去。 路上没有人,渐渐地走进一片竹林,安静的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垒州有一片很大的竹林,”徐惜挽先开了口,两个人一直走总觉得诡异,“比宫里这片长得粗壮。” 李黯脚步顿住,下颌微扬,无甚情绪的看着四下:“宫里难生长的又何止竹子?你外祖家就在垒州罢。” “对,”徐惜挽应着,与李黯离着两个身位,“当初不是曾与陛下一道离京,同路去往垒州吗?” 既然要化解,那就从事情根本上来,她与他的那些过往不可避免。 李黯回头,眼眸深沉:“难得你还记着。” 徐惜挽心中一叹,那些怎么可能忘记呢。 认识李黯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而他对她只说是外地进京的商贾。岁底没讨回欠账,只能等出了上元节,然后找船回故里。 她认错人,心中多少有些抱歉,又承他帮忙送回家,想着可以帮他一下。也是凑巧,他回程会经过垒州,而她刚好要去外祖家,理所当然邀他同乘自己的船。 顺风顺水的,也就三四日功夫,她捎他一程,以后两人再无交集。 当然,换做别人她并不会如此,还是因为那张和钟元康相似的脸。有时候竟会对着失神,而他回以一笑,眸中有种说不出的冷意。 “毕竟,与陛下也是共历过生死。”她浅浅一声,心中某处撕扯着。 竹林飒飒,李 黯就站在两步外看她,身形如一旁的翠竹般挺拔。 徐惜挽脑海中一帧帧的呈现着过往,那次去垒州并不顺利,在半道的时候遇上水匪,说不出的凶狠残忍,见人就杀,黎明的水面上飘起一团团的血色。 当时就是一团混乱,她不知道怎么落了水,也不知道为何和李黯一起被冲到了河岸上。 正如李黯对她的评价,弱。她自小到大衣食无忧,没有碰到大的挫折,所以离了那些仆从婢女之后,面对一片荒凉时,心中全是茫然。 更糟的是,身边躺着的李黯受伤不醒,就是一个血人。 正月里还很冷,两人找了一处破旧的屋子,等人来寻。 其实她当时可以走的,只要打听好,总能去到垒州。因为想起了钟元康,他也是遇到山匪毙命,李黯又有一张相似的脸,她留了下来。 或者,一开始她就把李黯当做了钟元康,有种想弥补愧疚的意思罢。 那里的村民淳朴,以为是一对落难的小夫妻,会送些食物过来。她对李黯说不如就这样假装,若是否认夫妻,反倒让人多猜测。 当时,李黯靠在灰扑扑的墙下,盯着她看,而后道了声“好”。 徐惜挽呼吸一滞,是不是从这里开始,事情就开始往错的方向走了? 曾经,她与他是真的共历过生死,如今却又以这种畸形的关系纠缠着。 挽娘说的是,?”李黯道了声,随之牵起她的左手抬高,“朕也记得这些。” 他撩开她的袖子,拇指落在她的腕间,那里一道浅浅的伤痕。 徐惜挽稳了稳心绪,手腕上的痒意让她无法忽视,想起当日那把利刃划过时的惊恐。 还是那座小村头,她去给李黯送药,他正睡着,一张脸难得少了些凌厉。她蹲在那儿,在他脸上找着钟元康的影子,不觉脚下踩了一截枯枝。 下一瞬,男人眼睛睁开,里面全是凛冽的冰冷,他搭在腰间的手伸出,跟着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刺面前的人。 她下意识往后躲避,脚一滑倒去地上,大喊一声:“阿郎!” 李黯大概也察觉到,赶紧往回收手,可还是划破了她的手腕,鲜红的血液蜿蜒而出。 她捂着手腕,瞪大眼睛看他。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他不是商贾。 后来也证明了她的想法,有人寻到山村来,是来追杀李黯的。原来,她遭难不是碰上水匪,那些人是来杀李黯的,她跟着倒霉罢了。 那日下着雨,阴霾又潮湿。 他让她躲藏在草丛中,他去引开那些人。 跑出几步后,他在雨中回头,发梢滴水,盯着她藏身的地方:“挽娘,别乱跑,等我回来。” 她当然没有等他回来,那些人是找他的,根本不在意她。她离开了村子,没有去垒州,而是重新回了京城。 无论如何,这个与她相伴多日的阿郎都不是钟元康。她也察觉他不是一般人,不再有交集的好…… 只是人算 不如天算,谁能想到他会是新帝,而她则成了先帝的妃子。 几只鸟从竹林上空飞过,叽叽喳喳追逐着飞远。 徐惜挽抿抿唇,勾起一抹微弧:“太冷了,我害怕,离开了那个村子。” 第一次,两人一起回想着往昔。 李黯看进女子清澈的眼,面上无波无澜:“没想过多等一会儿?” “真的很冷。”徐惜挽低下头,避开对面的视线,“但我希望,你不会有事。” 两人间陷入安静,细碎的光穿透竹枝,落下斑斑点点的光线。 “真是胆小,”李黯道了声,掌心一收握住她的手,“后面吓得连垒州都不敢去了?” 徐惜挽眼睫轻扇,遮住眸中情绪。听李黯此话,他去过垒州寻她? “谁知道一路上会不会再遇到什么?”她小小回了声,“京城是天子脚下,当然比别处安定。” 她随着他,被他牵着往前走,眼看竹林的出口已近在眼前。 “陛下,”她唤了声,手往回抽着,“会被人看到。” 李黯回身,看着她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莫名觉得有趣:“才说了你胆小,就不能做给朕看看?” “钦元不敢。”徐惜挽赶紧道。 李黯嘴角弯了下,一声轻笑:“回去罢。” 徐惜挽忙不迭离开,但是外在还是表现出从容得体,脚步款款缓缓。 她沿着原路往回走,待要出竹林的时候,回头看了眼,李黯已经走出了另一侧的出口。 等彻底出了竹林,徐惜挽长长舒了口气。 才站了一会儿,就见着一个健硕高大的人走来,铿锵的脚步便能看出他的身手不一般,是崔震。 “皇后娘娘。”经过时,崔震做了一礼,而后走进了竹林。 徐惜挽扫了眼竹林,一般崔震出现的话,必然是要出事,或是事情已经做完。他像极一把趁手的刀,为李黯所用。 她缓缓往前走着,回想着方才在竹林中与李黯的对话。较以前,他的态度是有所和缓,或许一步步来,总归能解开。 毕竟,是办法就要试一试。 “皇嫂。” 一声女子清脆的呼唤传来,徐惜挽扭头看见从游廊上下来的从阳。好似自从她救治了那只白狮子猫后,这个公主便开始与她走近了些。 “公主要去哪儿?”她问,停下脚步等着对方。 从阳撇撇嘴,懒懒一声:“能去哪儿?左右还是这几处地方溜达,想找个说话的人都难。” 徐惜挽一笑,从阳公主的这句话她很是认同:“将来公主择了驸马,便可以出宫去住了。” 本也就是句打趣的话,从阳听了反而长叹一声:“那还不如住在宫里。” “丧孝三年,过后你总要出嫁。”徐惜挽道,不像她会一辈子困在这里。 “三年,”从阳脚步一停,拉上徐惜挽的手腕认真问道,“皇嫂,三年内有没有可能对方等不得,主动退婚?” 徐惜挽跟着站住,眼中疑惑:“不曾听说公主你有婚约啊?” 从阳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宠爱的不得了,哪会轻易许下驸马? “这个……”从阳脸一拉,不情愿的嘟哝出两个字,“有的。” 可这桩婚事,她不愿意啊。! 望烟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7 章 第17章 徐惜挽不太爱去打听别人的事,但是看见从阳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总要宽慰两声。 “哪家的儿郎,让我们公主这般困扰?” 从阳皱着脸,没好气的揪了把身旁的柳枝:“怎能不困扰?就是个粗俗的莽夫。” 听到这儿,徐惜挽到生出好奇来:“越说越离谱,公主金枝玉叶,怎可配给莽夫?” “是真的,”从阳一下下甩着手里的柳枝,耷拉着眼皮,“皇嫂该听说罢,驻守北疆的守将会回京。” 这件事宫里人都知道,徐惜挽从翠梅口中听到过几次。 因为仲秋节将至,一些边疆大吏和封地王侯会进京来,朝拜新帝,其中的确有北疆的一位将军。 “公主是说薛经远?”徐惜挽想到了这个名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听说他年纪已近三十,人应该对不上。” 话音一落,从阳小脸儿一白,幽幽道:“就是他。” 现在是轮到徐惜挽惊诧了,面前的小公主才十五岁,缘何会有个年龄相差如此之大的未婚夫,况且还从未听说过? 大概看出她的疑惑,从阳扔了柳枝,简单解释了句:“是父皇在世时,答应嫁去薛家一个公主。后来老将军过世,薛经远守孝,也没再提过这件事。这期间,几个皇姐先后出嫁,谁知他半年前突然上奏折,请赐婚。” 可不就正好轮到她了吗? “后面如何还不知道,”徐惜挽听了,着实不知怎么安慰,“要说婚事,也得公主出了守孝期再谈。” 从阳现在也就指望这三年孝期,届时薛经远等不了,另娶他人,毕竟他着实年纪不小了,要为薛家延续香火。 “皇嫂你不知道,这个人面貌凶狠,蛮横粗俗,体型如黑熊,好生瘆人,”她忍不住抱怨,平时压在心里的话尽数倾吐出来,“随便的就能拎起百来斤的铁锤,那胳膊都有这么粗……” 她手里比划着,瞧着那薛经远的手臂比她腰还要粗,说着都出了哭腔。 徐惜挽看着面前精致玲珑的小公主,听对方一句句抱怨着,没完没了。 其实又有什么用?既是这婚约在的话,人到底还是要嫁过去,除非薛家主动退婚。这座宫城内,没有人可以zhu主宰自己的命运,哪怕是千娇百宠的公主。 所以,当咬着牙想去挣一挣,才知道有多难。 她静静的等着从阳公主说完,然后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黯淡,大概对方心里也是明白的,有些事情很难改变。 “去我宫里坐坐,琛弟进宫时捎了两册话本,公主要不要瞧瞧?”徐惜挽问,眸光如水柔和。 “嗯,”从阳扯了扯嘴角,暗自懊恼自己说太多,往徐惜挽凑近,岔开话题,“皇嫂,你去那片竹林做什么?” 徐惜挽心中发虚,自然是李黯拉着她进去的:“我瞧着里面挺幽静的,走了走。” 从阳公主奇怪的看着她,然后发冷似的缩缩脖子:“幽静?那明明是瘆人 。” 竹林而已,徐惜挽被从阳的表情一逗,顺着问了声,怎就瘆人了? ?望烟的作品《皇嫂难为》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从阳眼睛一眨,小声道,“皇嫂才进宫,自然不知道。” “嗯。”徐惜挽应了声,知道自己即便不问,从阳也会主动说出来。 其实,无非就是宫里死人的那些事情,传来传去的成了鬼怪之事。宫里的人谁没做过亏心事?便就会觉得发瘆。 如她所想,从阳不再去说自己糟心的婚约,转而讲起竹林来:“是和陛下有关,他的生母当年死后,就埋在竹林里。” 徐惜挽没想到是和李黯有关,他的过往,她知道的并不多,尤其是幼时在皇宫的时候。但是她知道,他的生母是个戴罪宫娥,生他难产而死。 皇家在意名誉,帝王和戴罪宫娥的孩子,怎么能放到明面上来?所以,她并不知道那时候的李黯是怎么长大的…… 这边,从阳还兀自说着:“这么多年了,那片竹林早就长乱,怕是找不出埋在哪儿了。” “这样瘆人,别说了。”徐惜挽道声。 从阳这才闭了嘴,跟着一道去了安寿宫。 。 离着仲秋节还有两日,宫里显而易见的忙碌起来。 虽然先帝新丧,节庆不会大肆操办,但一应的祭奠还是有的,包括新帝举办的宴席,招待归京的各地王侯和大将。 而徐惜挽送了徐琛出宫,几日的相伴,到离别时仍旧舍不得。 要是再见的话,便要等到年节前了。 徐惜挽坐在房间外的凉台上,看去安静的宫门。身下是一张竹席,这个时节,显然是有些凉了,坐在上面并不舒适。 “娘娘,奴婢觉得小公子身体壮实许多,”翠梅走过来,往矮几上搁了果盘,“回去照着方子服药,定然会更加强健。” 徐惜挽收回视线,眼睫一垂:“就怕家里不上心,还是去垒州外祖家稳妥。” 给外祖家的信,她已经让徐琛带了出去,顺利的话,徐琛年前就能接去垒州。届时,万一发生了什么,也不会牵连上他。 至于会发生什么,徐惜挽自己也不知道,总之不管如何,提前打算不会错。 “娘娘听说了没有?这次回京的不少人,”翠梅道,手里熟练的削着柿子皮,“连南骁王也回京了,走宫道上,便能看见不少官员。” 徐惜挽听着,各处官吏进京,最主要就是拜见新帝,借着仲秋节才宣告,一个新的王朝开始。 “薛经远将军,宫里怎么说的?”她问,手里接过一片柿子。 翠梅仰脸思忖,手里小刀一顿:“听说过,据说人生得十分高大,竟比关北的异族男子还要强壮,说是像……” “像黑熊?”徐惜挽想起从阳的话,顺着接了句。 “对,”翠梅坚定点头,“有人的确这样说,娘娘怎的知道这人?” 徐惜挽淡淡一笑:“听人说的。” 如此看来,从阳公主又该心情不好了 。 傍晚,徐惜挽被叫去了御书房,曹福口上说是陛下想商议中秋节之事,看似是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到了御书房外面,里头传出说话声,听着像是臣子在劝谏李黯。 不甚清楚,却也多少能听个大概。自始至终,李黯都不曾说一个字。 “这两位大人在里面一个时辰了,来来回回的讲办宴席不妥。”曹福小声道,有些提醒的意思。 徐惜挽听出其中意思,大概是李黯心情不好。毕竟这宴席是他要办的,以往也是这个规矩,偏就碰上先帝新丧这件事,有些大臣总会站出来阻止。 当然,这些人也是想通过这些规矩,来让李黯明白,并不是坐上帝位,就能什么都说的算。 他拿到手里的朝堂和天下,不能说是稳的。 过了一会儿,两位大臣从里面出来,绯色官袍加身,行走间四平八稳,颇有一份气势。 见到徐惜挽时,两个老臣恭敬行礼,道声皇后娘娘。对她出现在御书房,也没有过多在意。 日头西沉,徐惜挽走进御书房的时候,里面已经发暗。 “钦元见过陛下。”她站去御案前作礼。 抬眼间,见着李黯坐在宽大龙椅中,整个人笼在暗处。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明白的感觉到此时的他性情阴郁。 “过来。”他道了声,原本搭在龙椅上的手伸出。 徐惜挽眉间一蹙,双手捏紧。他这样的语调,她再熟悉不过,不容置疑的掌控。 冷意慢慢沿着脊柱蔓延,她直起身缓缓迈步,绕过御案去了他身旁:“陛下,啊……” 话还未说完,她的腰上勾上一条手臂,带着她跌落,最后坐去了他身前。 一切发生的急促,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阻止着已经到了唇边的惊呼。 “不,不行。”徐惜挽几乎将魂儿吓散,挣着想从他身上起来。那边的门还开着,说不好就有人走进来。 可才一动,他的手便把她跟拉了回去,并且更紧的扣着她的腰,手指捏拿几分。她忍不住瑟瑟,如深秋枯叶。 用力咬了下舌尖,她让自己平静下来。 干脆她不再挣扎,手搭上箍在腰窝处的手,在他身前仰脸看他:“陛下想怎样?” 她的声音冷冷淡淡,眼睛蒙上一层清凌。 李黯揽着她,手抚上她的眼角,垂眸看着她的惊慌,不禁皱了眉头。现在的她抗拒、躲避、僵硬,分明前两日并不这样,她那样柔和,会主动靠近。 心中生出缠绕的烦躁,继而脑仁儿突突的疼。 他薄唇动了下没说什么,掌控的手略有收力,不自觉想起先前相处时的那份安宁。 徐惜挽喉间咽了下,她不知道方才那两个大臣怎么惹怒了李黯,但是知道现在不能惹他。 “陛下,你曾经说过,”她压下喉间声音的微颤,力图嗓音清明,“越是烦躁的时候,越要让自己静下来。” 李黯眼睛微不可觉得眯了下:“烦躁?” “陛下万民之主,”徐惜挽看着那双深眸,里面正泛起阴戾,“当知四个字,帝王威仪。” 闻言,李黯的眉间皱得更紧,嘴角一舒:“好。”! 望烟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8 章 第18章 徐惜挽知道,要解决意见事情并不容易,况且还是和李黯谈。 或许他有了些许的改变,但是习惯的还是想掌控她。而她面对他,若是步步退缩,只会被捆得越来越紧。 “御书房,”她缓缓开口,声音刻意放的柔和,“并不是陛下所熟悉的西陲。” 他已经不是那个蛰伏隐匿的皇子,他现在是大渝国君。有人说,这帝位是砸到李黯头上的,可是细想,为何不是别人,偏偏是他? 徐惜挽与那双沉眸对视,这次没有别开。李黯心思深沉,总归知道他自己想要什么。 她见着他的眼帘阖上,倏而又睁开,瞳仁中阴戾气已尽数消失,独留一滩深沉。 而紧扣着腰窝的手,此刻松开来,她顺着从他身上滑下来,软软瘫在地上。明明只是转瞬的功夫,偏就像被抽走了所有气力。 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儿没错。 徐惜挽双手撑着地,准备站起,面前的龙椅有着无比的压迫感,想着赶紧离开。 “挽娘。”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跪在那儿,柔腰下弯着仰望上方。龙椅上的男人微微倾身过来,双只手捧上她的脸。 “与朕说句话。”李黯端视这掌中柔美的脸蛋儿,指肚抹着她落下的一缕乱发。 他于龙椅高坐,她于地上伏跪,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玄黑与清素,于略暗中起着突兀的对比。 “该掌灯了。”徐惜挽轻道。 昏暗中,男人一声笑:“说得太少。” 徐惜挽有些吃不准李黯的心思,加之她如今的姿势实在难受,便干脆将来时路上看见的事情说出来:“后日仲秋节,听曹总管说,往年会从宫外进来不少花灯。” “嗯,”李黯颔首,没提丧期之事,淡淡问,“你想看灯?” 徐惜挽腰上发酸,稍稍扭了下:“只是好奇,是否也和宫外的一样。” “这个,”李黯语气一顿,似乎想了想,“应该是有一样的,当然多数还是宫中的精致,外面送进宫的,添些新鲜罢了。不过,终究都是些死物。” 徐惜挽没想到他真的会解释出来,因他之前一直在西陲…… 不对,他的确是知道的,因为去年的上元节,他就在京中。所以,他说的是那时候。 “毕竟是传统,一年年的皆是如此,”她道,隐隐察觉到他情绪稍稳了下来,“本朝重规矩与传统,虽是死物,却也承载着美好。” 她齿间刻意咬重规矩二字,叔嫂之间本该守礼,不可生出不伦。 这时,御书房外传来曹福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陛下,廖中书求见。” 这是一声简单通报,也是一声示警。 徐惜挽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最起码想点一下叔嫂之礼,这厢外面来了大臣,心里一慌,所有的言辞咽回了腹中。 只是李黯没有松手,反而将她一揽抱去身前。 突如 其来的举动,徐惜挽的双膝擦着地板,被带着跪去他身前,纤细的身子嵌在他双膝间,猛的胸腔中空气被挤出来好些。 头一阵发晕,她的脸贴在他胸前,耳边有温热的气息扫过。 “慌什么?”李黯低声道,下颌抵着女子的发顶,手指捋上她发钗的垂珠,“他又不敢闯进来。” 徐惜挽抿着唇,轻声道:“陛下该处理政事了。” 良久之后,他终于松了她。 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徐惜挽脚底下还发着飘,稳了稳心神往安寿宫回去。 李黯叫她过来,根本没什么事商量,不过是他自己的喜怒而已,他想见她,她就得过来。 “娘娘慢些。”从御书房出来的曹福,打后面追了上来。 徐惜挽心口提起,脸色发白,生怕是李黯又让她回去。可是,她清楚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平静了很多。 “曹总管。”她等在那儿,手心攥紧。 曹福笑着跑到跟前,手臂里托着一柄拂尘:“老奴送娘娘回去。” “不必了,总管忙自己的事情罢。”徐惜挽心中一松,才发觉自己的神经太过紧绷。 “这边有人伺候的,倒是娘娘辛苦,”曹福伸手作请,自己跟在徐惜挽身后一步远,“这短短功夫,就劝好了陛下。” 徐惜挽一怔,眼睫扇了两下,心中不明所以。 见她不语,曹福又道:“这一整天,御书房进进出出好几拨官员,扰得陛下不得安宁,揪着点儿小事来来回回扯。” “朝中事,我不懂。”徐惜挽道,难怪一见李黯,他整个人阴郁成那般。 想来,是之前的封后之事,没顺到朝中那几个大员的意,这厢也有些施压的意思。毕竟先帝的时候,朝中大权只在那几个大员手中,不少大事有他们做主。 而李黯自来有心机,并不是为人所摆布的角色。他表面要做出清明帝王的样子,这里的规则不像西陲,不能一直强进,还要适时隐让。 “那是,那是。”曹福忙道。 他适才进御书房的时候,真真是提心吊胆,连口气儿都不敢大喘。后面察觉李黯居然气消了,手里捏着一个香包,栀子香气的。 。 仲秋节。 本是阖家团聚、欢乐祥和的日子,皇宫中却一如既往的冷清。并不单是因为先帝丧期的原因,而是真的冷清。 晌午时,与正和大殿中,帝王设宴,召见了回京的守将和王侯。并商定,在先帝大葬之后,新帝便会启用新的国号。 依着来算时间,正会是年底大葬,而新帝国号可于正月新年开始。 帝王朝臣的宴席过后,后宫的家宴也要进行,便是晚上。 先是祭月礼,供台搭在御花园,正对着御湖,天上、水中两轮明月。 李黯站在最前面,后面是莫太后、徐惜挽,从阳公主和如瑶小公主。除却被罚禁足的廖贵妃,这便是后宫所有的主子。 对着圆圆的 明月,反而更显得冷清。 一番祭拜之后?,便是去庆华殿的家宴。本就这么几个人,互相间没什么话说,去的时候同样分开来走。 徐惜挽和从阳公主一道,是最先到达庆华殿的。 空荡荡的殿堂内,两人坐在一起各怀心事,没有一丝佳节的喜庆劲儿。 从阳公主手里玩着一只酒杯,沉默不语,间或叹息一声。徐惜挽明白对方为何无精打采,因为白日的正和殿宴席,北疆回来的薛经远提过婚约。 皇家给的约定当然不能随意反悔,是以从阳嫁进薛家,便只等守完孝期。 过了一会儿,李黯和莫太后先后来了庆华殿,分别去了位上坐下,一场家宴开始。 没有歌舞音乐,没有彩灯烟花,更没有人提议赏月,一顿饭也是安安静静,完全不是一家人的感觉。 从阳公主心中不顺,多喝了两杯,嘴巴开始管不住:“皇嫂,我怕是大渝最惨的公主了。” 徐惜挽往旁边的人看了眼,道声:“瞎说,公主是金枝玉叶。” “我们李家祖上有过一个安宜公主,她就是自己指的驸马,还是个新科探花郎。”从阳眼里一亮,满是羡慕,“据说两人很是恩爱,真好。” 徐惜挽在礼记上看见过,的确有安宜公主这桩事,不过都过去很久了。两情相悦,白头偕老,至今被人津津乐道。 她拽了下从阳的袖子,示意她小声说话:“少喝点儿。” 说完,她感觉到有视线往这边看,循着看回去,正是龙座上的李黯。他垂着眼帘,正拿象牙筷夹着菜。 好容易坐了些时候,太后说是身子不适,带着小如瑶离开了庆华殿。李黯之后起身,亦是离开。 徐惜挽将半醉的从阳公主交给明嬷嬷,自己带着宫婢们回了安寿宫。 她这个节过得没有滋味,但给了宫人些赏,让他们自行去乐呵。 院中的凉亭内,翠梅等人围着石桌上月过节,谁在这个时候不想家呢。 徐惜挽在凉台上站了一会儿,而后走回寝室,挥手示意不需要人进来伺候,便关上了拉门。 门扇一关,外面的热闹声小了很多,她转身,正看见有人从外间走进来,脚步当即顿在原地。 “陛下?”她没想到李黯会过来,外面的宫人可都还在。 李黯走到徐惜挽面前,手落上她的肩头:“跟朕去个地方。” 徐惜挽肩头一沉,似乎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凉意:“陛下,钦元有事想说……” “行,”李黯不等她说完,直接应下,“眼下别耽搁,路上说。” 说完,他抓上她的手,牵着便走。 徐惜挽的话噎在喉咙处,怕被外面的宫人察觉,不敢再出动静,任由李黯拽着她绕过外间后堂,出了后门。 夜色下,前院的笑声还在继续,这边两人开了墙边的那扇小门,出了安寿宫。 往前走了一段,曹福已经等在那儿。 “要去哪儿?”徐惜挽问,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李黯停下,一跨步面对她而站,手轻轻一抬,边上的曹福忙弯腰送上一件披风。 “挽娘,”李黯展开披风,给徐惜挽披去身上,“朕做了一个决定,想不想知道?”! 望烟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9 章 第19章 寂静的宫道上,是马蹄踏地的清脆响声??[,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马车出了皇城。 徐惜挽安静靠着车壁,双手叠放在腿上,心中起伏着不安。抬眼往正中去看,李黯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信笺,是临上车前,曹福给的。 角落一盏羊角灯,光亮映照着他出色的脸。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她在看他,他眼睑一掀,摄住她的视线:“先前带你出去,后面让你受了惊吓,今次补给你。” 李黯淡淡说着,慢条斯理将信折起,而后塞进袖中。 徐惜挽琢磨着他的话,先前出去自然是指驿站那晚。说是带她出去走走,不过就是他想亲眼看自己布置下的陷进,而她,做为他手中最乖顺的存在,得了这个与他“共赏”的荣幸。 她注意到他的穿着,不是那身冰冷的玄色龙袍,而是一件平常衣裳。 “陛下想看灯?”她开了口,平静的嗓音娓娓流转。 同时,她还记着上车前,他说有了一个决定,莫非就是去宫外看灯? 此时已经能听到外面喧闹的人群,马车缓缓停下,在一处稍清净的空巷中。 李黯整了整衣裳,袖口捋的板正,随之抬手伸给她:“走罢。” 徐惜挽看着男人的手,知道他的意思。她没有把手给他,暗暗深吸口气:“陛下,钦元有话想说。” “哦,朕想起来了。”李黯颔首,想起在安寿宫时,她要说什么,他道声路上讲。 方才看信,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陛下,”徐惜挽唤了声,神经认真,眼底印着认真,“你我不该继续如此下去。” 做了多日的决定,她终于说出来。即便她能活下来是因为他,可是这段不伦实在让她痛苦,她压抑在暗处见不得光,一点点的动静便浑身紧绷…… 他的手还擎在那儿,她想给他推回去。男女牵手同游赏灯,可以是夫妻,可以是定情的男女,但绝对不能是叔嫂。 她手指收紧,指甲掐进手心,看着李黯那双深眸,是让她生出后退的压迫感。 “朝中也好,后宫也罢,陛下知道每一处都不能有闪失,”她又紧攥起手心,让自己不退缩的面对,“至于过往,那时我……” 喉间一堵,那些过往终究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讲清。 “过往怎么了?”李黯缓缓落下手,盯着车壁前的女子,柔弱纤瘦。 徐惜挽喉间咽了咽,垂下眸不去看对方眉眼间的凌厉:“有时候事情走到哪一步,并不是人所能控制,就像我不知道会在正和大殿里与陛下重逢。陛下要做的是史书上的明君,雄心壮志,海清河晏。过往,是挽娘不懂事,有些事利索了断,往后也不怕被人揪住当污点。” 她一口气说完,头微微低垂,相信李黯能明白其中意思。 车厢内很是安静,如此衬得外面更加热闹。 “说完了?”良久,李黯问了声。 徐惜挽木木抬头,看 着他轻轻嗯了声,眼底几分希冀,似乎想要他给自己好的答案。 然而,李黯只是点了下头,便没再说什么。 他如此,徐惜挽猜不出他心思,又道:“陛下是天子,自然不会有人敢为难……” “是有些道理,”李黯开了口,突然笑了声,“先看灯罢。” 徐惜挽一怔,就这短暂的懵然间,她被他带着下了马车。 天空圆月明亮,巷口外就是热闹的街市。皇宫因为守丧显得冷清,而外面却有一番热闹,虽然不准燃放烟火、鼓乐歌舞,但各式的花灯已然让人目不暇接。 两人走到街上,加入到热闹的人群中。 徐惜挽不知道方才李黯的点头,是不是同意了她?可若是不同意,他定然恼火,那还会这般走出来看灯? “走这么慢,不怕丢了?”李黯在前面回头,隔着四五步道。 行人擦肩而过,他身形高挑,在人群中总能一眼看到,出色的皮相,引得路过娘子含羞相看。 恍惚,徐惜挽记起上元节,当初昏了头,追着他跑进了那条死巷。 她提步跟上他,始终落下一步的距离,至于看灯,实在没有那个心思。 街边不少小贩吆喝着叫卖,难得这样热闹的佳节,买卖不错。 这时,徐惜挽停在一个摊子前,看着地上摆的各种瓷娃娃。她蹲下,顺手拿起一个瓷美人,端详着。 正看着,身旁蹲下一个人,从她手里拿走瓷美人:“质地粗糙,人形模糊,姿态怪异。” 简单几个字,是李黯对这个瓷像的评价。 徐惜挽也只是随意看看,回了声:“论瓷器,自然是窑州。” 没有在摊子前久留,两人继续往前走。走出一段后,徐惜挽回头看眼方才的摊子,那个被李黯评价得一无是处的瓷美人,正好被人买了去。 “你想要,朕给你更好的。”李黯淡淡道,一些路边粗糙物什,自然摆不进皇宫中。 应该是提前安排过,走出街后,两人到了渡头,一艘灯火明亮的画舫停在那儿。 李黯走在前面上了船,徐惜挽跟在后面。 她不知道他还要在外面游多久,而她心中已是心急如焚,安寿宫,若是宫人发现她没在,传开来怎么办? 不过,他要是能答应自此断开,倒也不妨咬牙坚持。 才踏上画舫,船身晃了下,徐惜挽脚下一个没稳住,身形一斜。旁边男人的手适时一扶,掌心托上她的手肘。 “谢陛下,我没事。”她道声谢,手臂收了回来。 这时,岸上有人走来,一直走到船下站好,然后对着画舫行礼。 “臣南骁王参见陛下。”来的是个中年男人,朗朗一声。 李黯视线扫了眼来人,淡淡一声:“皇叔来了?好巧。” “臣几年不回京城,抽空出来走走。”南骁王李高岑缓缓站直,看来舫上,“得知陛下在此,特意前来。” 叔侄俩一 个船上,一个岸边,高下对视着,言语间并没有平常人家的那种亲情感。 “朕也一样,多年不在京,不知节庆日中竟是这般景象,”李黯道声,手里拍了下船栏,“皇叔上船同游罢。” 南骁王抱拳谢恩,遂踩着跳板上了舫来。 此时的徐惜挽还站在李黯身边,见南骁王上船来,便轻巧的往一旁站开,想不动声色将对方让过去。 南骁王上来画舫,瞥了眼安静站在一旁的女子:“陛下,不知这位是?” 徐惜挽料想自己此时无处可藏,但没想到南骁王会直接问,只能站在原地,余光中看去李黯。 “她?”李黯同样看着徐惜挽,拇指一下下磨着食指上的墨玉权戒,“在朕的后宫。” 最后的几个字,如同一记惊雷,震得徐惜挽两眼发黑,万没想到李黯会如此说她。他难道不知,这一句话就能将他二人的不伦事给扯露出来? “是,”她更弯了下腰身,对着南骁王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一句下官,南骁王算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应当是任职后宫的女官:“听大人口音是京城人。” 在岸上,他可看见李黯扶了一把这女子,这位新帝登基以来一直冷心冷肺,传言身边并无女色,对一个女官倒是上心,深夜出行都带在身边。 徐惜挽稳着心神,轻声回答:“下官是京城人,知道几处仲秋节热闹的去处,王爷想去的话,问下官就好。” 这厢一说,便可解释为何她跟着李黯,因为她熟悉京城,是给李黯领路。 表面上平静淡然,然而此刻的内心是慌乱的遮掩,她怕被人揪开那块布,怕被人知道她与李黯的事,她也怕自己的事连累到阿弟和外祖家…… 至于李黯,他只是站在那儿,间或看她两眼,看她如何用一个谎去圆另一个慌。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南骁王没有见过钦元皇后。是以,徐惜挽自始至终低垂着头。 “那就谢过大人了。”南骁王笑笑,见女子一身清素,大概真是宫廷里的女官。 “皇叔请罢。”李黯在此时开了口,视线却落在徐惜挽身上。 随之他转身,自己先进了船舱。 等两人都离开,徐惜挽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缓,伸手扶上一旁的船栏。 步步惊心,说的就是她如今的日子。 船在河上前行,河面上飘着盏盏祈愿的河灯,天空中大大的月盘,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 徐惜挽独自等着船尾的舱房内,尽管岸上灯火璀璨,她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因为,马上就会天亮。 等有人来叫她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发青,河里生出些许淡雾。 她知道南骁王应该离去,于是朝着前面的船房走去。还未转过去,她听见了熟悉的男人声调。 站在拐角处,她看见年轻帝王站在船头,双手背后,身姿笔挺,双目望去前方。 身后,是对他忠心不二的崔震:“陛下,南骁王会不会暗里去查娘娘?” “他查了又如何?”李黯语气清淡没有情绪,习惯的转着食指上的权戒,“倒是挽娘整日这般小心翼翼,不若直接给她个名分。”! 望烟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0 章 第20章 天将亮不亮,雾气笼罩着画舫,让站在船头的人看着并不真切。 那两人还在说着什么,这边的徐惜挽却再听不进去,耳边一直萦绕着两个字,名分。 所谓的给名分,任谁都知道是何意。不禁想起上船时李黯回南骁王的那句话,说她是他后宫里的…… 她木木的站着,忘了呼吸,直到胸口憋闷,才猛的吸了口气。又潮又凉空气冲进胸腔,直接呛得她咳嗽出声。 “咳咳咳……” 咳声打破河上的宁静,她捂着胸口,眼角沁出湿润。 好容易压下咳嗽,视线已经略微朦胧,一方暗色的袍角出现在视野中,带着熟悉的冷冽压迫感。 “怎么了?”男人清冷的声调问着。 徐惜挽仰脸,对上那双细长的眼,嘴角蠕动着:“呛到风了。” 接着见他往前上了一步,一只手抬起抚上她的脸颊。她脚下往后退了步,后背抵上船壁。 “不用怕,南骁王下船了。”李黯随之跟上一步,依旧靠近上她,“胆小的像兔子。” 后一句显然是在说徐惜挽。 她无处可退,脚底发冷,娇细的身形整个罩在他身前。他微凉的指肚抹上她的眼角,刮去湿润泪渍,举动如此亲昵…… “本来还说补给你一次出行,如今又是没成。”李黯道,手指下滑,捏上她的下颌。 徐惜挽被他的手带着仰脸,同他相视:“陛下事忙,无需在意这些小事。” 她本就没想过看什么灯,只是因为他决定了,她就得跟着。 李黯唇角一平:“是需处理些小事,不会很久。” “要上岸了吗?”雾气沾上眼睫,喉间仍残留着痒意,徐惜挽小声问,很怕下一瞬李黯脱口而出,给她什么所为名分。 船在慢慢靠岸,晨雾浓重起来。 徐惜挽先行上了岸,脚踩上实地的时候,仍旧有些恍惚。 李黯适才没有对她说给名分的事,她也不会傻的主动去问,就当完全不知道。 如今他不明说出来,她这边还能想些办法应对,一旦他真的说出来,便就不能挽回了。 名分?进他的后宫? 徐惜挽额头突突的疼,所以昨夜他说的决定,并不是出来看灯,而是给她名分。 那他是否知道,她并不想要。还是他以为,他自己决定就好,她只需顺从。而她昨夜说的想结束这段关系,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清晨的街道恢复安静,昨晚的喧嚣热闹散去,灯架上的花灯燃尽,地上略显狼藉。 街口,徐惜挽左右看着,那条路延展着,通向南北。 蓦的,心中升腾出一个念头,就此跑掉,一直往前跑,跑出京城,不回皇宫…… “挽娘。” 身后的轻唤,让徐惜挽回了神,遂垂下头去,幽幽一叹。 没一会儿,李黯走到她身旁,熟练的牵上她的手。 他往她脸上看了眼,便带着往前走:“回去了。” 还是那辆马车,在晨雾中回到了皇宫,一路畅通无阻。 徐惜挽回到安寿宫,天色开始亮堂,一缕晨光落在冰冷的墙头。 整座宫安安静静,没人发现她这个皇后一夜未归。或许是昨日佳节,翠梅他们喝得有些多,也或许是曹福做了准备。 一宿未睡,可她丝毫没有睡意,站在凉台上静静站着。 翠梅出来时,就见着一动不动的徐惜挽,僵站在那里,像被抽走了魂魄。 “娘娘,怎起的这样早?”她走过去问道。 “翠梅,”徐惜挽木木低头,嘴角小声喃喃,“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这种禁锢的压抑,不喜欢被他掌控得喘不上气。 翠梅脸上一诧,赶紧道:“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徐惜挽摇头又点头,最终一抹苦笑。不喜欢又如何?要说天下有不能随意离去的地方,那便就是皇宫。 她觉得憋闷,干脆出了安寿宫,没让任何人跟上。 可是出来了,还有更高更厚的宫墙,无非还是困在这里。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从阳公主的华容宫,想到昨晚家宴上,对方心情也不好,喝了不少酒,便决定去看看。 明嬷嬷引着徐惜挽进了正殿,歉意的说:“娘娘稍坐片刻,奴婢这就请公主出来。” 徐惜挽颔首,心知是从阳还未起床。 大概是有宫人禀告她过来,里头寝室内传来从阳略急的声音,催促着宫人帮忙梳妆。 不由,徐惜挽弯了嘴角,要说这宫里还有什么地方有鲜活气儿,必然是这华容宫了。从阳公主深受宠爱,住的这座宫殿也是极奢华宽敞。 一会儿功夫之后,收拾停妥的从阳公主从寝室出来,三两步跳到了徐惜挽面前。 “见过皇嫂。”少女甜甜一笑,一身粉色衣装好生俏丽。 几番的交集接触,两人早已熟悉,从阳上来就拉着徐惜挽坐去榻上。 徐惜挽坐下,看着身旁少女:“公主好些了?昨晚可喝了不少,看着走路都发晃。” “叫皇嫂挂念了,”从阳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就是头有点儿疼。” 徐惜挽知道从阳对婚事不顺心,也就没多问,只是嘱咐好好休息。 “晓得了,”从阳应下,接着往徐惜挽身边靠了靠,“皇嫂留在我这儿用早膳罢,等用晚膳,你帮我选选布料,看看做什么样的衣装好。” “做衣?公主不是很多衣装。我就没见你穿过重样的。”徐惜挽道,想了想问道,“是有什么事?” 从阳笑笑,露出一颗小虎牙:“过些日子母后寿辰,不好大肆操办,只宣了些夫人和姑娘进宫来,陪着赏花。” 太后寿辰,这件事徐惜挽知道,可是原先说是宫里简单操办就好,并没听说有什么赏花。 她心口一跳,明了了几分:“是为陛下 办的罢,他要大婚?” 从阳眨巴两下眼睛,一脸惊讶:“皇嫂,这你都能猜到?” 徐惜挽扯了扯嘴角,这有什么难猜?平时这皇宫不进人,突然来了场赏花宴,来的个个是适龄贵女,不就是因为李黯。 “其实这是母后的意思,”从阳道,“她是太后,总还要帮着陛下张罗的。” “应该的。”徐惜挽应着。 外头传言新帝与太后很多分歧,太后自然不能放任,甭管是赏花还是选妃,总要做给外面看看。 从阳懒懒伸腰,看着徐惜挽:“皇嫂是长嫂,届时也要前去。不若一并,在我这儿量好衣裳罢。” “你做就好,我不需要。”徐惜挽道,无意间走这一趟,居然的来了这个消息。 到底心里头压着事儿,很难不去想。李黯在船头的那句话,他真要她这个皇嫂入他后宫?不说前朝和民间,就是他要迎娶的皇后,对方心中怎能不介意。 况且稍一细想,就能猜出他俩私底下的事儿。 “皇嫂?”从阳唤了声。 徐惜挽回神,嘴角弯了下:“这样算来,太后千秋日很快了。” 。 东极殿。 李黯下朝回来,正见着两名内侍抱着些画轴往外走。 见到主子,两名内侍忙弯下腰让开路。 “陛下,这是先帝在时,一些秀女的画像,”曹福在一旁解释道,“准备收拾出去。” 闻言,李黯脚下一顿,视线扫落在那几卷画轴上,倏而手一抬,从中抽走一卷,随之径直去了御书房。 曹福看得清楚,那卷轴上小小的标记上,写着徐惜挽的名字。 “下去罢,都不许乱说。”他甩着拂尘,算是提醒,也算是警告。 随后,曹福端了茶走进御书房,正看见帝王站在窗边,手里打开了那副卷轴。虽然清楚新帝和钦元皇后的那点儿事,但是他并不知道两人具体过往,只晓得是旧识。 “陛下,茶来了。”他将茶盏小心放置御案上。 李黯走回御案后,画轴一放坐去龙椅上,随之看到了那精致的瓷盏:“窑州的瓷器是最好?” “自然,”曹福应着,详细回道,“宫中所用是瓷器,多是出自那边官窑中的御瓷窑。陛下想要什么,可下令着人专门烧制。” 李黯听了,便又看去那铺开的画轴,上面少女婀娜,韶华如花,说不出的安静柔美。 曹福也顺着看了眼画上,宫里他见过无数的美人。可是这位钦元皇后美得不一样,如云如水的,独有一股柔和恬淡,不争抢、不凌厉,只启唇轻轻一句话,便让人觉得舒心好听。 “娘娘真是仙子一般,想来现在该是和从阳公主一起。”他道声。 “从阳?”御案后,李黯已经卷了画轴,连并着一纸指示给了曹福,“送去窑州罢。” 曹福称是,抱着画轴出了御书房。 。 秋日总是晴朗,几株木槿花开得正盛。 徐惜挽等在亭中,茶已经泡好,想着从阳公主差不多该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她在抬头的时候,等来的不是从阳,而是想躲避开的李黯。 “皇嫂这几日都在这里?”李黯迈步进了亭中,看着略荒僻的四下。 徐惜挽站起来,深吸口气,弯下腰去行礼:“钦元……” 话未说完,男人的手伸出,托在她的臂肘处。她抬头看他,对上那双凌厉的眉眼。 李黯眼帘一掀,指尖一移,勾上她的手。! 望烟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1 章 第21章 大白日的,徐惜挽没想到李黯会这般直接亲昵勾手,当下吓了一惊。 她慌忙往回抽手,怕被亭外的宫婢看到,却不想因为动作太急,扫到了桌上的热茶,那发烫的茶水浇在了手背上。 “嘶”,她吸了口气,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只茶盏在石桌边沿咕噜两圈,最终没有掉下去,而亭外的宫婢还在规矩的站着,并不曾往亭里张望一眼。 李黯眼皮一落,伸手捏起瓷盏摆正,随之就着坐在石凳上。 “给朕看看。”他手一翻掌心朝上,下颌微扬看她。 徐惜挽蹙下秀眉,捂着自己的手:“无碍。” 然后,她看见他眸色沉了沉,手竟直接过来抓上她的,隔着太近,她没办法躲开。他手里力道大了些,拉着她在他身旁坐下。 徐惜挽往亭外瞟了眼,偷偷清了清嗓子:“陛下尝尝这盏茶,是从阳公主特意采来莲叶上的露水煮的,别有一番清香。” 说着,那只好着的手到了盏茶,往李黯手边一送。 “谢皇嫂。”李黯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他只需一想便知道,她这是怕惹来外头宫人怀疑,故意做的掩饰。随之,低下头看她那只烫红的手,手里轻执住她的指尖。 徐惜挽又给自己倒了盏茶,端起来做样子喝着。石桌下,便是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才抿了一口,感觉到手背上一阵清凉,侧目去看,是李黯在对着轻轻吹气。顿时,她差点儿再次惊掉手里的瓷盏。 “回去涂些药膏就好。”她不自在的道了声。 李黯下颌一抬看她一眼,随后伸手抓上桌上的一柄木勺:“别动。” 那木勺是用来给水壶添水的,石桌一侧正摆着一坛荷叶露水。他从里面舀了一勺,然后过来轻轻浇在徐惜挽的手背上。 火辣辣的手背瞬间感受到清凉,带走了灼热的刺痛。 接着,又是一勺,那些好不容易采集的露水,用来给徐惜挽冲手。 日头偏西,秋风略凉,亭子的地上,晕开一滩水渍。 徐惜挽的手不若刚才难受,那份疼感慢慢消散:“不想被烫到还有如此简单的办法,只拿凉水来不停的浇。” 要说药膏的话,可能来回需要时候,到时候手说不准烫成什么样。 “在军营里知道的,”李黯道声,“烫到了赶紧用冷水冲洗,冬天找不到水,便用冰雪。” 他手一抬,那柄木勺扔回到瓷坛中,里面已经没有水,尽数给徐惜挽冲了手。 听着李黯的话,徐惜挽想起他的左腿,在腿肚处有块狰狞的疤痕,看着像烫伤。那时候他不知道用冷水吗?抑或严重到用冷水也没用? 这时,那边假山后走出个俏丽的身影,一露面就冲着亭中喊了声“皇嫂”。 亭中,徐惜挽一慌,蓦的抽回自己的手,嘴角强扯出一个笑,看去外面:“公主才来,茶都凉了。” 来人正是从阳公主,本来带笑的脸在看见亭中的李黯时,立时淡了许多,步伐少了轻快。 她慢慢走到亭外,对着里面行礼:从阳见过陛下。 ?想看望烟的《皇嫂难为》吗?请记住[]的域名[( 李黯扫了眼外面,淡淡应了声。随后他站起来,龙袍广袖一垂,身子端正高挑。 徐惜挽察觉他这是要离开的意思,忙站起来,身形往旁边一让:“陛下慢走。” 一声慢走,李黯拿眼角睨她:“晚上等着朕,不许关门。” 声音刚好只有两人能听见,可还是惊出徐惜挽一身冷汗,抿着唇没再做声。 直到他离开,她还僵着站在那儿。 从阳走进亭中,拽了下徐惜挽的袖子:“皇嫂。” 徐惜挽回神,冲来人笑笑:“只剩下壶里的茶了,适才我烫到手,拿水冲手用干净了。” “难怪一地的水,”从阳不已为意,看着李黯离去的方向,“我还以为陛下发火,把水全泼了。” 徐惜挽坐下,取了一只新盏倒上茶。 从阳靠着徐惜挽坐下,小声问:“皇嫂,你见着陛下怕不怕?我反正每次都不太敢说话。” “陛下是公主的皇兄,可能不是一起长大,生疏些罢。”徐惜挽道,她怎么会不怕他?很怕。 从阳捏起茶盏,赞同的点着头:“说起来,唯独这个皇兄,我打小就没有印象,一些零碎事情都是从宫人那里听来的。所以,我都不敢喊他皇兄。” “毕竟是兄妹手足,叫声皇兄也应该。”徐惜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烫到的灼热已经散去,只残留的细微的感觉。 皇家本就亲情淡漠,至尊权利面前,父子交恶、手足相残实在常见。若从阳是个皇子,必然现在又是另一番局面。 从阳放下茶盏,整个人轻松了很多:“我听说储椒宫开始布置修缮了,昨日开始,宫人里外的忙碌,大概是给未来的皇后罢。” 徐惜挽不语,看着盏中茶汤。 那边从阳还在兀自说着,宫里本就没什么事情发生,她又活泼多话,是以知道的干脆说个干净:“听说会不止一个人,除了皇后,还有别个妃子,一道分封。” “这也正常。”徐惜挽随了一声。 “嗯,”从阳点头,眨巴下眼睛,“陛下身边没有伺候的女子,若是有,大概会一并封了。” 话音落,徐惜挽脑中嗡的一声。从阳一句无心话,将她一下点开。 所以,是趁着这次封后选妃,李黯只需安排一下,她便可以进入那本名册里…… 。 新月如钩,九月的夜空凉凉似水。 徐惜挽坐在床边,整个人沐浴在黑暗中,她盯着那扇房门。曾经的每个夜晚,她真的很怕那扇门被敲响。 直到听见脚步声,她知道,李黯来了。 这次她没有关门,甚至就这样大敞着。所以,他到了门边时,刻意停下脚步站在那儿。 一身玄衣,几乎与周遭融在一起。 徐惜 挽站起来,双脚踩在脚踏上,看着李黯进来并慢慢走进。 “手好了?”他在脚踏前停步,手过去牵起她的。 他身形着实高挑,即便徐惜挽站在脚踏上,仍是无法与他平视。 昏暗中,两人相对而站,他微凉的指尖轻划过她的手背,留下羽毛扫过般的痒意。 她见他拿出一个小盒,指肚刮出来药膏,而后给她抹在手背上,再慢慢揉开,指肚打着圈儿,带来丝丝清凉。 “怎么不说话?”李黯问,将小盒扣紧后塞进徐惜挽的手心。 下意识,徐惜挽手指收紧,掌心握住了那枚圆润的小瓷盒:“听说储椒宫开始布置了。” 她开了口,清透柔和的嗓音在黑暗的寝室内流淌,带着使人舒服的沉静。 “嗯,”李黯应着,手抬起抚上她的脸侧,“不止储椒宫,宫中不少地方都需重新布置。” 徐惜挽后颈发僵,他说出的每个字,带着属于他的凉凉气息,看似平常的对话,实则掺杂了太多。 “那么,”她喉间咽了咽,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表达,“钦元与陛下,不要再继续下去了,断开来罢。” 室内静下来,传进来窗外小虫的低低吟唱。 倏而,徐惜挽感觉到那只细长的手握上了她的脖颈,拇指指肚正摁在跳动的颈脉上。似乎只需他的手一收力,她的脖颈就会被扭断。 “怎么了?”李黯淡淡问,声音中无有情绪。 徐惜挽下颌轻抬,黑暗中注视上他的眼,一字一句:“陛下将会有自己的后妃,而钦元是先帝妻子,不该如此纠缠。” 若说仲秋节被他带着出宫那回,她委婉提及断开,他不以为意,那么这次,她就是无比清晰的肯定告知。 “不该?”李黯齿间琢磨着这两个字,淡笑一声,“说说,你都担心什么?朕来处理。” 徐惜挽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不在意,在他眼中,或者这又是她胆小柔弱的表现。 “陛下不必处理什么,只是以后不要再来安寿宫就好,”她说着,明显感受到后颈上的手指紧了几分,“我不想再这样。” 即便她因为他才能活下来,可是这种阴暗扭曲的关系,真的已经受够。 对面,李黯一瞬不瞬看着她,似乎在确认着她说的这些话。 “当真?”良久,他问了声,嗓音冷沉。 “当真。” 昏暗中的两人就这样相对站着,在他们曾经水乳交融的床前。窗外的凉风吹进来几丝,丝毫减轻不了此时凝固住的胶着。 徐惜挽混身僵着,脑中思绪混杂成一团,却明确的知道必须争:“陛下至圣至明,当知如今前朝与后宫的形势。我虽然不太懂,但也能看出些波诡云翳。陛下为明君天子,莫要与先帝遗孀扯上联系,损坏清名。” “嗯,”李黯轻送出一声鼻音,脚一抬上了脚踏来,“说完了?” 没想到他会陡然的侵近,高大身形带着强烈压迫感,让徐惜挽不 禁后退,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后背早就抵在床柱上,再无可退。 她咬着后牙,仰起下颌:“你我是叔嫂,不可……” “挽娘,”李黯的身躯倾过来,将她抵在床柱上,“此次入宫名册里,会添上你的名字。” 他的声音略显低沉,握着那截细腰往自己身前带,手指习惯的去勾上柔软的腰窝,轻易感受到了她的轻颤。继而,另只手去抽了她发间素簪。 顷刻间,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柔顺披于女子肩头。 徐惜挽皱紧了眉,颤着声音道:“我是先帝的皇后,你不能。” 耳边是男人的低声嗤笑,凉薄如水:“船上的时候,你不是听到了吗?朕会给你名分。” 徐惜挽瞪大眼睛,原来他都知道。她的唇瓣半张,剩下的话卡在喉咙中,说与不说已经毫无用处。 李黯勾上她的后腰,托起:“朕可以封后,自也可以废后。” “你……”猛的,徐惜挽的头一偏,想要挣脱控在脖颈上的手,可才一动,便被他重新扣住,禁锢的更紧。 她拿手推他,慌乱中,攥在手心里的小药盒脱落,掉去了地上,咕噜噜的在黑暗中滚动向前。 下一瞬,她的手也被抓了去,摁在床柱之上,手背硌着径直的木雕花,彻底被镇压住。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力量,到底在他面前一无是处。 她挣不开,懊恼得鼻尖发酸,不稳的呼吸中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轻泣。 李黯微微垂首,手指抹着她的眼角:“挽娘,你说的这些啊……” 他话音故意一顿,徐惜挽的心跟着一揪,那只微凉的手一下下刮着她的眉眼,还残留着药膏的清苦味儿。 而后,感觉到他低下头来,薄唇凑近了她的耳边,擦着微微轻痒,接着是他凉凉的声音。 “朕不准。”! 望烟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