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薄情王爷,他也太难搞了!》 第一章求救 叶甘棠拼尽全力的奔跑。 她的嘴里已经尝到了剧烈奔跑的血腥味,春末的冷气侵入肺中,那种令呼吸也变得困难的痛苦无不折磨着她。 可她不敢停。 她听着身后隐约可闻的动静,她看着两侧快速后退的山石盆景,她任由过速的心跳一次次敲击她的理智。 快些,再快些,绝对不能停下。 长公主府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造景,山石满目,亭台阁楼,曲径通幽。 这样的景色自是美的,但对于第一次进去这里的人而言,是一份难言的折磨。 叶甘棠迷路了。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依稀能够得到个大致的方位,她现在距离正在举办宴会的右花园应该很远了。 这对于叶甘棠而言,说不上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她的耳边是自己越发粗重的喘息,手心被锋利的刀片割破,或许流血了,但叶甘棠不敢松手,这是她活命的可能。 她的面前是一道横穿湖面的木桥,木桥的对面应该是前院,穿过去或许就能看见长公主的护卫,虽然护卫也有可能和他们一伙儿,但总比直接被刚才那两个人抓回去强。 就在踏上木桥的瞬间,那矮灌木背后突然窜出来一个绿衣服的人,那人扑向叶甘棠,叶甘棠只来得及挥起银簪,那簪子从那人的背部划了过去,下一瞬便被扑倒在地。 那人按住叶甘棠的脑袋和脖子,整个人坐在叶甘棠的背上,她挣脱不开,不仅起不来,甚至连转身看清身后那人是谁都做不到。 叶甘棠刚刚抬起手,就被轻而易举的抓住,那人手上用力,叶甘棠的手腕便传来一阵剧痛,刀片和簪子都从手上滑落。 叶甘棠挣扎的厉害,那人的力气似乎也没有叶甘棠想象中大,剧烈的挣扎让叶甘棠险些脱困。 那人坐在叶甘棠的脖子上,将叶甘棠的手背在身后捆了起来。 待绑好,那人起身,叶甘棠用尽全身力气侧了侧身体,正好看见那人的下巴和脖颈,那人下巴正中心有一颗黑痣。 下一瞬,她似乎也知道叶甘棠在看她,叶甘棠只觉腹部一阵剧痛,下一瞬“噗通”一声,叶甘棠被踹进了湖中。 湖水无孔不入,侵入肺腑口鼻,土腥味笼罩叶甘棠,她感觉自己在下沉,在膨胀,在死亡。 呼吸被扼杀,清醒在沉睡,黑暗笼罩了叶甘棠,寒冷在啃食她的躯体。 叶甘棠张开了嘴,气泡从嘴里吐出,带走她无声的呼救。 沉降中,袖中的丝帕脱离了衣衫的束缚,飘飘荡荡的向上。 湖泊,木桥之上,两个人正从此路过。 走在前头的是个高大的青年,身高八尺,宽肩细腰。头戴玉冠,青丝垂腰,穿交领暗红宽袖长袍,腰间悬一方青玉牌。 若叶甘棠见了,定能认出,他是嘉王秦知宴。 去年九月,四皇子秦知宴殿前请命,南下平叛,朝堂之上大多官员皆是冷眼旁观,南方的战事早就糜烂成了一滩烂泥,多得是朝臣躲着走,没想到还有人硬要往里去。 也不知道皇帝怎么想的,竟然同意了。 秦知宴带着二百亲兵南下,除了这二百亲兵,就只有一则皇帝的手令,令秦知宴为虞玉泉副将,领兵五千。 众朝臣都等着看秦知宴的笑话,各皇子更是等着落井下石,没料到秦知宴真有点领兵的本事,带着这五千兵马,如有神助,连克数城。 启泰帝龙颜大悦,一挥手,又给了秦知宴五千兵马。 腊月,天寒地冻,秦知宴带着麾下一万兵马,深入敌营,踪迹全无。 皇子生死未知,是何等大事,前头主将立刻飞马传书,字里字外无不再说秦知宴贪功冒进,咎由自取。 启泰帝强压怒火,命副将寻找秦知宴的踪迹,不料,消息刚刚抵达前线,秦知宴那边就传来了震惊朝廷的好消息。 秦知宴深入敌营,以少胜多,生擒叛军领袖,斩杀为首者十余人,一举击溃敌军,结束了这场长达将近两年的叛乱。 消息传到朝廷,上下震动。 据说,启泰帝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连说了三声好。 接着,更是连下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封四皇子秦知宴为嘉王,一品亲王,食邑万户。 第二道圣旨,封四皇子秦知宴为从四品宣威将军,麾下士兵一万。 第三道圣旨,追封张良材为男爵,封号勇毅,追封为从五品游骑将军,其女张音瑶封以欣县主,食邑三百,赐封地图柳县,不可世袭。 三道圣旨打破了京城的沉寂,让这个新年过的尤为热闹。 嘉王秦知宴虽然在年前大胜,但反叛地区群龙无首,一片混乱,故而新年未能回京,直到今年一月底,黔兴府基本稳定,启泰帝大手一挥,秦知宴方才回京。 那日,秦知宴凯旋归京,打马街前。 那是两人的初见。 彼时,秦知宴骑着高头大马,单手持缰,身姿挺拔,英姿勃发,身后跟着的百人小队煞气逼人,使得路过之地落针可闻。 待他走进,酒楼之上的叶甘棠才看清他的长相。 秦知宴五官线条分明,轮廓清晰,高挺的鼻梁之上是明亮深邃的眸子,若你仔细看,会发现秦知宴的眼型并不凌厉,是含情脉脉的杏眼,只是眼尾微微上挑,这上挑的眼尾配上他殷红的薄唇,偏偏生出几分妖冶和轻佻。 那时,他浑然一体的血气和森然又冲淡了这份妖艳,让人不敢直视。 因为一些意外,叶甘棠的手绢在秦知宴路过时飘落下去,正好被秦知宴接到,叶甘棠至今都记得那一瞬的对视。 那是极凶恶冷酷的眼神! 而今,秦知宴应邀前来参加长公主的宴会。 走在他身后的年轻男人正在欣赏长公主府的园林景观,忽而他轻咦一声。 “湖里飘起来的是什么?” 秦知宴朝不远处看了一眼,有一方透白色的东西在朝这边飘来,湖面上有风,那白色偏透明的东西漂的很快。 秦知宴和他身后的男人几乎一前一后的看清了东西,那是一方摊开的丝帕。 阳光正好,光线打在丝帕上,使得桥上的人看清了丝帕上的东西,是一支半开的粉色海棠,丝帕的一角还写着一个“棠”字。 秦知宴眼神一凝。 “从什么地方漂来的?” “似乎是前头。” 两人抬脚过去,桥边,湖面的泛起阵阵涟漪,像是湖底有什么东西,思及刚才那方丝帕。 秦知宴回头看向身后那人,道:“你下去看看。” 那人也不矫情,三两下脱掉外裳,一头扎进了湖里,他是游泳的个中好手,顺着涟漪,很快便找到了目标,向下游去,伸手拽住叶甘棠的衣袖,将人往上带去。 叶甘棠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她似乎又进入了梦中的世界。 梦里是光怪陆离的世界,是缤纷的色彩,有棱角的方块,是灰蓝的天空,明亮的教室,嬉闹的少女和呼啸而过的钢铁怪物…… 她突然感觉有人在拉扯她,那人带着她向上游去,她迷蒙的睁开双眼,扭曲的光线争先恐后的进入她的眼帘,下一瞬,是失而复得的空气。 叶甘棠双手被缚,无法自救,被水中的人推出湖面,还未清醒,便被桥上的人拽住了衣领,提了起来。 叶甘棠湿漉漉的趴伏在木桥之上,大口大口的吐着湖水,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 她身后传来了上岸的声音,那人身上三两下割断绳子,叶甘棠稳住那股强烈的咳意,回过身,看向同样狼狈的男人。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那人抹了一把脸,冲叶甘棠摆摆手,道:“是王爷让我下去救你的,你要谢就谢他把。” 叶甘棠愣了一瞬,转身,看向站在身前一语不发的男人,抬头,对上他那双不含情绪的眼睛。 “多谢嘉王爷……” 秦知宴低头打断叶甘棠的话,“你是谁?” 叶甘棠不顾黏在身上的发丝和衣物,规规矩矩的跪在原地,冲秦知宴道:“民女是太常寺少卿之女,叶甘棠。” 秦知宴抬脚便走。 叶甘棠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的一把拽住了秦知宴的衣摆,湿漉漉的手心使得暗红色的衣裳氤氲着一抹湿意。 嘉王的视线停在了叶甘棠那只不知死活的手上,叶甘棠也是一滞,她的动作猛地僵硬。 可她不敢松开,求生的欲望击败了她对秦知宴天然的恐惧。 “你找死?” 叶甘棠瑟缩一瞬,可为了活下去,她扬起脆弱莹白的脖颈,抬头望着秦知宴。 “王爷救我,求您。” 她知道,这个姿势,这个角度,能最好的体现她的脆弱和柔美,而男人最见不得的便是脆弱易碎的美人。 秦知宴忽而扬起了一个笑,笑容里好似带着讽刺,配合他说出的话,只让人觉得这四月的暖阳却如十二月的寒风,冻彻骨缝。 “本王为何要救你?” 他的视线从叶甘棠的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叶甘棠的眼眸。 他盯着叶甘棠的眼睛,将她此刻的难堪、脆弱、恐惧和那份似乎即将被无情的风雨摧折的破碎都纳入眼中。 “妍姿俏丽,暖床尚可。可惜,本王身边从不缺美人。” 说着便要抬腿,看那架势是要直接踹倒叶甘棠离开。 叶甘棠拽着衣裳的手越发用力,葱白的指尖更是用力到发白。 “我有用!王爷,我有用!” 秦知宴眉宇间已经带上了一点不耐。 他弯腰掐住叶甘棠的脖子,将人从地上拔了起来。 较常人更为精致深刻的五官此刻却裹着一层令人颤栗的戾气,那眼角上挑的更为厉害,里头带着的却不是笑意,而是杀气。 “我没什么耐心。” 叶甘棠双手握住秦知宴掐住她脖子的右手,男人用的力气很大,她再度感受到了窒息,可此刻她没有挣扎,当秦知宴的双手按在她的脖子上的时候,她一瞬间心头传来一阵戾气,那抹狠戾之气险些冲散她的神志! 她心中突然一紧,窒息感忽而加重,那戾气却诡异的消失。 她对上了秦知宴越发冷酷的视线,濒临绝境或许真的会激发人的潜能,她的手猛地伸向了秦知宴,一只手抓住了秦知宴的衣襟,将月白色的内衬也染上了她的水渍。 秦知宴不知叶甘棠到底要做什么,诧异之余,也松开了锢着她脖子的手。 叶甘棠落入了秦知宴的怀抱里。 她一手虚搭在秦知宴的肩头,另一只手还抓着秦知宴的衣襟。 她心头再度生出不属于她的情绪,有些疑惑和审视。 电光火石之间,叶甘棠似乎懂了。 她垫起脚,仰着脖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落在秦知宴的耳中,亲昵的,虚弱的,不为他人所知的,足够让秦知宴也惊讶的。 “我有点石成金之术,我有春风化雨之能。” 她能感觉那些人已经越来越近了,她倚靠的这具身体没有一点动静,也不带半点情绪,这份无动于衷让她恐惧,让她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栗。 她的唇瓣在颤抖,她的眼尾不知何时染上一层薄红。 “……天佑十七年,工部郎中叶景山献上改良水车,能逆势运水,浇溉农田,帝大喜,叶景山官进三品工部右侍郎。殿下,那是我的。” 叶甘棠觉得等待的这段时间,心跳的速度或许已经超过了刚才逃跑时了。 她等待着,等待着秦知宴的反应,从期待到绝望,她的指尖从温热到冷素。 还是不行吗…… 忽而,她萦绕心头的压抑散去。 秦知宴抬手搂住了叶甘棠的腰,她后退两步,对上了身前人的视线。 他第一次低头凑近她,剑眉星眸,薄唇挺鼻,俊美的让人恍惚。 恍惚中,秦知宴的唇靠近叶甘棠的耳朵,低哑的声音改变了叶甘棠的命运,让她走向了一条从未期盼过的道路。 他说。 “你想本王如何救你?” 叶甘棠的脑海里走过了无数画面,定亲又退婚,父亲的薄凉,继母的奸恶,祖母的冷眼旁观,亲妹的孤苦无依,继妹的得意和嘲讽…… 以及面前这人如视蝼蚁的神情。 她搭在秦知宴的手臂用力到颤抖。 她在那人漠然又得趣的注视下,颤抖着说道: “求您,给我一个名分。” 第二章设局 姚昌差点没被叶甘棠的大胆发言惊的下巴都掉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有女人凑到秦知宴的脸上对他说,给她一个名分,姚昌刚刚在穿衣服没有听见叶甘棠前面两句话,只听见了叶甘棠最后的那句名分。 这个被沉湖的小姑娘真敢想啊。 只可惜了,好不容易救上来,又要被扔下去了。 他在心里摇了摇头,可惊呆他的是,秦知宴并没有动手把她踹下去的意思,反倒是不置可否的看了那女人一眼。 姚昌下巴真的要掉了。 他自认为还是有些了解秦知宴的,但凡秦知宴没有当场发难,那就意味着有的商量。 真成功了? 姚昌瞪着叶甘棠的背影,感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或许是姚昌的视线太有存在感,秦知宴朝姚昌看了过来吧,道:“你去找个丫鬟来,带她换个衣服。” 姚昌还未说话,叶甘棠脸色一白,“不!” 叶甘棠裹着湿衣服,四月的天还带着春末的冷气,吹得叶甘棠瑟瑟发抖,可她不敢就这样应下。 “之前,也有府上的丫鬟将民女骗到客房关起来,有男宾进了房间,民女侥幸从房门里逃了出来,想从这里去对面,随后便被丫鬟打扮的人推了下去。” 姚昌虽然不敢相信长公主会对一位五品小官的女儿动手,但叶甘棠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而且她差点就死在这里。 秦知宴和叶甘棠已经分开,叶甘棠无法在读取秦知宴的情绪,她只能紧张的看着秦知宴的表情。 秦知宴笑了一下,“你觉得是长公主在陷害你?” 叶甘棠立刻摇头,道:“民女与长公主殿下云泥之别,既无关系也无联系,长公主如何会将陷害于我?” 秦知宴便道:“你既然不想去换衣服,那便跟着本王去找长公主吧。” 姚昌看着默不作声,跟在他们身后瑟瑟发抖的叶甘棠,垂怜之心顿起,他脱掉身上的外套,递给了叶甘棠。 “披上吧,一会儿要去西花园,里面都是人,你穿成这样也不行。” 叶甘棠捏着手中的衣服,对姚昌欠了欠身,“多谢大人。” 很快到了西花园,守在门口的侍从自然是认得秦知宴和姚昌的,他们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上前,然后在见到同行的一身狼狈的叶甘棠的时候,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惊讶之色。 “嘉王,姚大人,这是……” 姚昌笑眯眯的介绍。 “这位是叶小姐。” 那侍从脸色有些发苦,他当然是知道这是叶小姐,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叶小姐会这么狼狈,而且叶小姐是什么时候从西花园离开的。 秦知宴只是看了那侍从一眼,道:“我们进去了。” 侍从虽然觉得叶甘棠的样子出现在西花园里很是不妥,但面对近日朝中深得圣宠的嘉王,自然是不敢阻拦。 只是等嘉王进去之后,那为首的侍从还是快步跟了进去,朝着长公主所在去了。 西花园内年轻男女众多,一部分是长公主邀请的,另一部分则是郡主邀请的。 欣秀郡主在场上绕了一圈都没有看见叶甘棠,正想着要不要去问问侍从,就听见堂妹笑着说道:“这日头有些大,叶小姐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说不得去哪里躲懒了。” 欣秀郡主听着这话挺有理,便放弃寻找,她身边围着的其他少女七嘴八舌的聊起其他话题来。 再无人过问消失不见的叶甘棠。 秦知宴三人进入时,周围的男男女女见到了嘉王,齐齐行礼,等站起来之后才发现站在秦知宴身边的叶甘棠。 看着叶甘棠的惨样,大多数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更是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秦知宴冲叶甘棠道:“走吧。” 姚昌则是抬脚跟了上去。 笑话,有热闹看,怎么能错过。 长公主和一众贵妇人正在湖中心的亭台里赏牡丹,牡丹被摆在木桥的两侧,千姿百态,百般争艳。 亭子位于湖心,木桥地平,视野极佳,故而,三人一踏上木桥便被里面的人注意到了。 “那是?” “那是嘉王爷,身边的是姚昌姚大人。诶,那个和嘉王爷走在一起的女人是谁?看着好像有点眼熟。” 贵妇人们交头接耳,钱氏抬眼也朝着三人来的方向看过去,等见到了叶甘棠,她手中的茶杯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烧灼的痛感此刻却被忽略,钱氏不敢置信的望着叶甘棠。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此刻这么狼狈? 钱氏猛地侧头看向身侧的方氏,方氏也瞠目结舌的看着叶甘棠,只不过相比于钱氏的震惊,方氏眼中似乎还多了些意外。 钱氏已经想骂人了。 她抬起袖子挡住下半张良,压低声音,有些恼怒的问方氏,“怎么回事?” 方氏勉强扯出笑来。 “大嫂,我也不知道啊。” 钱氏顾不上旁的什么,铁青着一张脸,瞪了方氏一眼,便转头看向叶甘棠,此刻叶甘棠已经走进了,她的狼藉和惨状被亭子里的人看了个真切,钱氏看着她身上的血渍,再也忍耐不住,猛地站了起来。 “甘棠,天啊!你这一身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席面上的夫人们也捂着嘴,惊呼出声。 叶甘棠此刻已经跟着秦知宴来到了亭子中央。 她朝钱氏和方氏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时间交流,只站在秦知宴身后,跟着身前的男人朝长公主行礼。 夫人们也得先冲秦知宴行礼之后,才能七嘴八舌的接着讨论。 长公主自然是也瞧见了叶甘棠的狼狈,这位雍容华贵,年近四十但依然保养得当的美妇人蹙起眉头,诧异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叶甘棠当即便在亭子中央跪了下来。 不待叶甘棠开口,就听见已经坐到了位置上的秦知宴漫不经心的开口。 “这位叶小姐可是惹姑母不快了?” 长公主睇了秦知宴一眼,道:“本宫今日才见到这位叶小姐,她与青儿素来交好,如何惹本宫不快?胡说什么?” 秦知宴点了点头,冲底下还跪着的叶甘棠道:“行了,本王就说不能是长公主在为难你。” 语罢,拿起矮案上摆着的精美糕点,塞进口中。 叶甘棠朝长公主恭恭谨谨的磕了头,直起身体,抬头看着蹙着眉头的长公主。 “回长公主的话,约莫两刻钟前,我与人正在西花园里赏牡丹……” 叶甘棠很喜欢牡丹,准确的说是喜欢艳丽夺目,姹紫嫣红的大瓣花朵,尤以牡丹为最。 今日,长公主举办了百花寻芳赏花会,自己因着与欣秀郡主交好,也得到了一张请帖。 这花园里到处都是身份高贵之人,叶甘棠前些日子刚被退婚,不欲引人注目,便找了个少人的地方独自欣赏。 谁料,一位端着茶壶的丫鬟走过叶甘棠身边时,不知是不是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手中的茶壶朝着叶甘棠便过来了。 叶甘棠眼疾手快,但还是被茶壶里的水打湿了裙摆。 那丫鬟脸色煞白,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一边道歉一边磕头。 叶甘棠于心不忍,只让她起来。 这边的动静被远处的人看见,那人过来见着叶甘棠裙摆上硕大一块的水渍和零星几片茶叶,惊讶又担忧的说道:“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被长公主看见了不得扒了你的皮?” 那已经缓过来点的小丫头闻言又颤抖了起来,看着叶甘棠的表情满是祈求。 叶甘棠心下叹了一口气,只道:“无碍,没撒多少水,太阳也大,应该很快就能干了。” 那人却不赞同的说道:“叶小姐,这可不行,再过一个时辰所有人都要去赴宴,到时候你这个样子出现在长公主面前,可是很是失礼的。而且,这虽然已经四月份了,但天气还是比较冷的,一个不注意得了风寒可不好。这样吧,让素素带你去客房换件衣裳。” “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的叶小姐,虽然谁也不希望有意外发生,但府上的人也最好了意外情况发生的准备,还请叶小姐和我来。” 叶甘棠便跟着素素去了客房。 第三章刺激 叶甘棠深吸一口气,看着满堂寂静,接着道:“民女跟着这位丫鬟走了很长一段路,路上有些奇怪,便问她,客房安排的这么远吗?那丫鬟说,西花园是郡主喜爱之地,没有客房,而且若将客房安排的太近也怕有客人误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民女是第一次进入长公主府,并不知道是否如此,便跟着走了。” 到了客房,那位叫素素的丫鬟拿出钥匙,将门打开后,等在一旁,请叶甘棠进去。 叶甘棠刚刚进入,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她警惕的转身,便看见她正要关门。 叶甘棠立刻伸手抵住房门,盯着门外的素素,大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那素素却不言不语,只手上用力,要用蛮力将房门合上。 叶甘棠的力气虽然比普通的深闺女眷大些,但还是抵不上伺候人的丫鬟,眼见门就要关上,她心下着急,便伸手放在门沿上,死死的抵着门。 门外的素素见状便伸手扒开叶甘棠抵在门上的手指,想将人彻底的关在房间里。 叶甘棠也在反抗中抠挖那人的手指,但依然没能成功,最后大门还在在她面前合上。 她摇动了两扇门,发现门已经从外面彻底的锁上,叶甘棠便转身开始查看房间里的另外几扇窗户,但可惜的是几扇窗户都已经封上,叶甘棠用房间内的椅凳去砸也没有砸开。 她强自镇定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如何做。 她将头上的发簪拔下来一根,又低头摆弄自己的翘头履。 前段时间京城附近出了一桩恶性的掳掠女眷的丑事,叶甘棠出于防范的心态在翘头履中放置了边缘磨得锋利的铁片,她也没想到这铁片刚准备好,就用上了。 她左手捏着铁片,右手攥着银簪,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的一侧。 她们花了大把力气将自己骗进这个客房里,绝不会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参加那个什么宴会。 她安静的等待着,等待着真正的暴风雨的来临。 果然,幕后之人并未打算就此轻易的放过她。 她听见了脚步声,朝这边走过来的,不止一人的脚步声。 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以叶甘棠的耳朵,只能听见一男一女的声音。 那男人的声音刚出现时,叶甘棠感觉陌生中又有点熟悉。 等那个大着舌头的男人到了门口,不甚清晰的询问身边的女人时,叶甘棠骤然想起了门外的这个男人是谁。 “叶家那个小娘子就在里面?” 叶甘棠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银簪和刀片。 她想起来了。 这个人是曾来找过她麻烦的,也去找了她前任未婚夫麻烦的梁家表少爷——梁恒! 叶甘棠死死的咬着牙,她总算是知道了幕后之人想做什么了。 “她”要在长公主府毁了她的清白,“她”要她百口莫辩地死在这里! 好狠毒的人,好恶毒的计谋。 叶甘棠盯着紧闭的大门传来的动静,只觉心如擂鼓,外面至少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寡不敌众,若等梁恒进来,即便她手上有利器也不一定能讨到好。所以,开门的那一瞬就是叶甘棠唯一的机会。 若是能逃出去,今天这场灾难便有了转机,若逃不出去,今天就是叶甘棠的死期。 叶甘棠能听见大门上的锁已经开了,门的打开在她眼中无比的清晰和缓慢。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眸中却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机会只有一次。 大门是梁恒打开的,他已经迫不及待的了。 他的狞笑已经清晰无比,大门也开了三分之一。 叶甘棠抓住时机,矮身从门和梁恒之间的缝隙钻了出去。 她成功的越过门槛,梁恒身后的丫鬟猛地惊呼一声,抬手就要去抓叶甘棠,却被叶甘棠躲过。 那丫鬟站在来时的路上,叶甘棠只能往左边的道路跑去。 可她身后却传来一阵巨力,叶甘棠被生生拽回去两步,她回头发现梁恒的左手正扯着她的衣摆。 叶甘棠没有任何言语,抬起右手,银簪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朝着梁恒的左手狠狠扎去。 可梁恒虽然喝了两壶马尿,但自小习武的他的反应能力却远非叶甘棠所能比的,他空出来的右手猛地便抓住了叶甘棠挥舞在半空中的右手。 叶甘棠一击落空,身体却没有停滞,转身的惯性带动她的左手朝着梁恒挥去。 梁恒没有在叶甘棠的左手看见尖锐的簪子,只以为叶甘棠在负隅顽抗,便随手朝叶甘棠抓去。 不料,叶甘棠手中死死捏着的正是锋利无比的刀片,她的刀片从梁恒的手掌上划过,梁恒吃痛,下意识的松开拽着叶甘棠的手。 叶甘棠正欲乘着这个时机逃离,那惊慌失措的丫鬟已经缓了过来,朝她扑来。 叶甘棠眼神一狠,右手带着银簪狠狠的朝着丫鬟的肩膀刺了下去。 那微乎其微的刺穿布料和肉体的声音在叶甘棠的耳朵里放大,但此刻她没有时间去想象和加深这段记忆,她感觉到盛怒的梁恒正在她的背后,她猛地抽出银簪,头也不回的向后狠狠一划。 那是极凄厉的吃痛声。 叶甘棠不敢回头去看她到底刺中了什么地方,只能玩命的奔跑,但风声也将那丫鬟尖利的惨叫传到了叶甘棠的耳朵里。 “杀人了!” 她杀人了……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她依然在向前奔跑。 逃到木桥上,被一位公主府上的丫鬟撞倒,反手捆绑,扔进湖中。 直到,遇见了秦知宴和姚昌才终于获救。 满堂死寂。 这一亭院的贵妇人看向叶甘棠的眼神里呆着惊愕和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这可是公主府!” “骇人听闻!” 有夫人喃喃的说道。 她们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传遍落针可闻的亭子,高台之上的长公主脸色难看的可怕。 叶甘棠似乎也因为回忆起那惊魂一幕二后怕,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可她还是坚定的说完她的话。 “泼了民女一身茶水的,将民女关在屋子里的,带着梁恒开门的,将我推进湖中的都穿着长公主府下人的衣物,民女所言,句句为真,还望长公主殿下明鉴!” 说着,叶甘棠再度行礼。 就在此时,有一位二十来岁的丫鬟匆匆赶来,她望着长公主殿下身旁的嬷嬷,满脸的焦急和惶恐。 嬷嬷朝那丫鬟走去,那丫鬟附耳过去,在嬷嬷的耳边说了两句话,嬷嬷一脸复杂的看了叶甘棠一眼,便匆匆的朝长公主殿下走去。 即便嬷嬷的声音压的很低,但离得近的几位夫人依然听见了嬷嬷的话。 “前院有人受伤,正是叶小姐口中所说的梁家少爷。” 长公主抬头,冷冽的眼神在众人的身上划过,即便是最前头的几位身份最贵的客人也忍不住低下头躲避这道带着怒气的视线。 “好啊,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本宫的府上,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用这种腌臜下作的手段!” 长公主越说越气,抬手猛地拍在了摆在身前的矮几上,瓷器被震的发出碰撞的脆响。 满亭子人都站了起来,祈求长公主息怒,只有秦知宴坐在那里,不受任何影响。 第四章对峙 待长公主冷静下来。 右侧那位眉心一点红痣的中年妇人,坐下后,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看向已经被下人扶起来的叶甘棠,忍不住说道:“殿下,也不能光听一家之言啊。” 叶甘棠还未说话,坐在秦知宴身旁的姚昌忍不住开口,“这话可就不对了,若不是我和殿下赶到及时,这位叶小姐可就被人溺死了,她双手被缚在身后,可不是自己能做到的。难不成,夫人是觉得我和嘉王爷做假证?” 那妇人僵了僵,没料到姚昌突然开口,只是讪讪笑道:“自然不是,你们二位作证,这位叶小姐自然是受了委屈,只不过没有人知道那梁家公子和这位叶家小姐是不是闹了别扭,一时起了口角,那梁家公子才做了傻事。” 姚昌嗤笑一声,没再开口。 左侧有位画着朱唇的妇人拿起手帕,捂着嘴角说道:“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难道夫人以为是这位叶小姐非要在长公主府与人私通吗?” 那红痣妇人轻轻一笑,否认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一唱一和,却是将叶甘棠架了起来。 秦知宴端起桌上的茶饮喝了一口,那头的长公主殿下却是看向了秦知宴。 “知宴,你觉得应该如何?” 秦知宴放下茶饮,看向底下的叶甘棠,道:“你刚才说的那几个丫鬟你可记得长什么样子?” 叶甘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带我去房间的那个丫鬟我记得,是跟在历雅小姐的丫鬟素素,另外两个我并没有看清,不过……” 右侧有位夫人猛地掷出了手中的茶盏,砸在了叶甘棠的身上,热水顺着茶盏泼了叶甘棠一脚。 她站起身,肥庾葱白的手指指着叶甘棠,喝骂道:“好个居心叵测的死丫头!我听听信了你的一通胡言乱语!竟是攀咬起我家姑娘来了,怕不是你与你那奸夫偷情不成,便赖到了我家姑娘头上吧?瞧你长个狐媚样子,出生低下便动了歪念头,真是自甘下贱!” 钱氏猛地掐了身侧的方氏一把,然后站起身来,冲着长公主殿下行了一礼,随后更是抬手用手帕擦拭起眼角来。 “历家夫人好没道理!这事情长公主殿下还未查个清楚,我家姑娘福大命大遇见贵人被救了回来,你这便泼起脏水来了!我们叶家虽然没有您家高贵,但甘棠丫头的父亲也是皇上钦点的少卿,我丈夫也是皇上钦点的工部右侍郎!今日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夫人说起话来倒是比村头的长舌妇还要难听!” 说着不等历家夫人说话,便冲着长公主哭嚎起来。 “殿下!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你!” “呱噪!” 秦知宴不轻不重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要破口大骂的历家夫人猛地噤声。 秦知宴面无表情的看着叶甘棠,道:“你接着说。” 叶甘棠冲秦知宴弯腰行了一礼,才转身冲着长公主道:“那个推我下水的丫鬟我没看清脸,只记得下巴正中心有颗黑痣,那个将梁恒带来的丫鬟我没看清脸,但我用银簪刺穿了她的肩膀。” 长公主侧头看向嬷嬷,只道:“将历雅和她身边的丫鬟叫过来,再派人去找那两个符合特征的丫鬟。至于梁家那位,叫人把他看管起来。” 长公主起身,头上的绿色牡丹花瓣随着微风轻颤,她走到叶甘棠的身边,将屈膝的人扶了起来,低头扫过叶甘棠的掌心,又嘱咐身边的丫鬟,“去叫太医。” 随后看向叶甘棠,“你先去换身衣服吧,这事情,我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长公主说话轻声细语,叶甘棠点了点头,不再抗拒,毕竟,那可是长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女。 叶甘棠暂时离开了西花园,但事情显然还没有结束。 护卫和婢子带着长公主的命令在府上搜查起来。 出现在西花园的嬷嬷很快便找到了历雅,此时她正在和欣秀郡主投壶,一派天真无邪。 可嬷嬷是跟着长公主从宫内走出来的,她自是明白有些面上天真无辜的女人动起手来比世上最凶恶的罪犯还要残忍。 她心无波澜的走了过去,先是冲欣秀郡主行了一礼。 欣秀郡主大名俞青,俞青看着这位一直跟着母亲的嬷嬷居然没在母亲身边,好奇的问道:“苏嬷嬷,母亲教你来作甚?” 苏嬷嬷冲欣秀郡主笑了一下,她看向一旁的历雅和站在历雅身后的那位丫鬟。 “郡主,公主殿下教我唤历雅小姐和您的贴身丫鬟过去一趟。” 俞青有些疑惑的朝历雅看了过去,“母亲叫你作甚?” 历雅此时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古怪了一瞬,她和身后的丫鬟在无人处交换了个眼神,丫鬟冲她摇了摇头,历雅的心头放心了一些,面色也恢复如初,“我也不知道,苏嬷嬷,你可知道殿下教我过去做什么?” 历雅自以为小动作做的隐晦,殊不知一切都被苏嬷嬷看在眼里。 苏嬷嬷是长公主身边的老人,在公主府地位也非同一般,她看着历雅,嘴角依然带着笑,只道,“历小姐过去便知。” 历雅掐了掐掌心,不再询问,只能跟着苏嬷嬷过去。 俞青看着被带走的历雅,心头生疑,母亲怎么会单独叫历雅而不是叫她? 这事有古怪。 俞青几乎直觉般的这样想着。 她将手中没有箭头的箭矢递给一旁的丫鬟,抬脚跟在苏嬷嬷身后,“先不玩了,过去看看。” 剩余的女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还是没有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也跟着俞青去了。 第五章魔鬼发言 历雅给长公主行了一礼,状作天真的说道:“殿下,你唤我来可有什么事情?” 长公主看着站在中央的历雅,没有搭理,而是将视线落在了历雅身后的丫鬟身上。 “你身后这个丫鬟叫什么?” 历雅一愣,似是不明白长公主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恭敬的回答道:“叫罗莓。” “不叫素素?” 历雅心头一突,身后的丫鬟双手交叉,藏住了手指。 历雅笑着回答道:“殿下,我这丫鬟一直都叫罗莓啊,伺候着的其他丫鬟里也没有叫素素的,难道您在找那个叫素素的丫鬟?” 历雅不知为何,不安的感觉顿起。 罗莓低着头,又将自己的手指忍不住往袖子里伸去。 “去,把她的手拿出来。” 历雅一怔,一瞬间没有明白长公主的意思,但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转身,看向了自己的贴身侍女罗莓。 罗莓如何感觉不到历雅的视线,她面色惨白,咬着嘴唇,朝历雅露出了祈求的眼神。 历雅霎时间便明白了,罗莓落下了把柄! 她此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看向罗莓的眼神几乎要杀了她一般,可她被满亭子的高门主母盯着,被上头的长公主盯得,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嬷嬷朝罗莓过来,而罗莓随着苏嬷嬷的逼近,脸色越来越白,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 但不管是历雅,还是罗莓都不敢反抗,罗莓更是连后退都不敢。 苏嬷嬷伸手过去,罗莓僵着手不敢将手伸出来,历雅死死的盯着罗莓的手指,苏嬷嬷手上用力,将罗莓的手拉了出来,撸起罗莓的袖子,将罗莓的手指露了出来,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两只手都有鲜红发肿的抓痕,右手食指外侧和左手中指内侧还有血痕,都是新鲜的。 苏嬷嬷转身,朝长公主点了点头。 “殿下,确实有抓痕。” 历雅心头一沉,随后立即扯出了笑来,她看着长公主,有些尴尬的说道:“我说是什么呢,原来是划痕啊,这个是我刚才投壶接过箭矢时,不小心划的。” 亭子内传来了一个嗤笑声,是苏家夫人,和历家夫人一向不对付。 “哟,真有意思,外头一直传闻历家丫头温柔贤淑,看来也不尽然。” “你什么意思?” 历家夫人喝道。 苏家夫人一脸无辜的看着历家夫人,道:“我可没什么意思,不过我家姑娘可没法把自家丫鬟的手抠成这样,我们没这癖好。” 历家夫人气的发抖,历雅脸色也是铁青一片,可她什么也不能说,这手不是她抠的,难道还是叶甘棠抠的吗? 对了。 历家夫人眼神一亮,立刻说道:“这指甲留下的划痕也不罕见,虽然有些凑巧,但这个世界多得是巧合,也不能因为一个抓痕就一口咬定叶家小姐被人计算是我们历雅做的吧?我们历雅虽然急躁了些,但心地善良,而且历家和叶家可是无仇无怨,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历雅的面色不是很好,她听着母亲的解释,勉强附和了两句,若只是抓痕,叶甘棠也不能将她怎样,但既然有抓痕,是不是还有什么她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在暗地里发酵? 长公主见历雅脸色变换几次,心头便有了主意,正要说话,就看见俞青大步的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走到了历雅的身前,站定,冷冷的看着她,问道:“你刚才说,罗莓手上的抓痕是怎么弄的。” 历雅对上俞青的视线突然就心慌起来。 她抓紧了手中的丝帕,想要改口,但骑虎难下,只能将话再说了一遍。 俞青抬手便重重的扇了历雅一巴掌,道:“罗莓手上的伤不是历雅抓的,在投壶之前,罗莓的手上就有划痕,而且历雅和罗莓在约莫两刻钟前说自己要去更衣,时间正巧对上了。” 历雅脸色大变。 “郡主,你,你记错了。” 俞青翻手又是一巴掌扇在了历雅的脸上,“谁容你在长公主府上放肆!谁教你算计本郡主的客人!说!” 长公主看着气的脖颈都红了起来的俞青,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历家夫人更是面色青白,心头的计算落了空。 俞青根本就没有要保下历雅的意思,更何况是长公主。 不管是被强行锁进房门险些失去清白,还是被束缚双手推下湖泊差点失去生命,都没有直接的证据指向历雅,便是主仆两人在那个时间段消失,也可以用其他理由搪塞,但,这里可是长公主府。 主位上的是当今天下最尊贵之女人之一,在她的府上,陷害她的客人,只要她认下了这点,有没有充足的证据都不重要了。 长公主轻轻的抿了一口清茶,“将那个丫鬟拖出去,乱棍打死,至于历雅,把她和梁恒一起送到刑部去。” “舅母,舅母饶命!是罗莓擅作主张,雅儿全然不知啊!” 历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但长公主并未因这句舅母有任何心软。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视线从历家夫人身上扫到了跪地求饶的历雅身上,“饶命?若非你这一声舅母,这圆杖也会落在你的身上。” 茶盏在矮案上轻磕一声,暴露了长公主隐而不发的杀心。 很快,府上的护卫匆匆来报,带来的却不是叶甘棠期望的好消息。 “殿下,西厢房的莲花池内找到一具淹死的女尸,肩上有刺穿伤。西花园的芦苇荡也发现了一具女尸,有管事认出是今日在西花园伺候的丫鬟。还有就是,” “没能找到那位下巴上有黑痣的丫鬟。” 历雅眼神一亮,“殿下,我一直都在西花园里,哪里有时间去杀人,真的不是我啊,一定是有人鼓动罗莓,陷害于我!舅母,我是无辜的!” 长公主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 那三位侍从还没有找到,证明历雅在场的证据暂时没有,但这也排除了叶甘棠自导自演的嫌疑。 因为,五品官员的女儿,第一次进入长公主府,如何能在主座几位的眼皮子底下杀死长公主府的两个下人? 长公主气的眼角笑出了细纹,“好啊!没有今日之事,我竟不知我这公主府已经千疮百孔,任人施为了。” 她猛地将矮案上的果盘打落,那银盘在地上滚落,停在了历雅的脚边,历雅脚一软,跪倒在地。 各家夫人就地跪下,一个也不敢抬头。 “彻查。” “公主殿下。”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秦知宴突然开口,拦了一把盛怒的长公主。 长公主按住心头怒火,朝秦知宴看了过去。 “查的话,太慢了,毕竟公主殿下今日还要设宴,不宜大动干戈。不若将西花园所有的丫鬟和侍从都拖下去打,直到所有人都记起来了异常之处再停下。” “再者,那个没找到的丫鬟,也不用将视线都放在丫鬟身上,一些内侍的力气也不是很大。” 一时之间,跪在诸位夫人身后的侍从和婢女脸色齐齐一白。 第六章七皇子 姚昌忍不住咂舌,难道这样就不大动干戈了吗? 真想让那位敢往嘉王身上扑的叶小姐听听刚才的话,也不知道叶小姐会不会后悔招惹了这么个人。 叶甘棠后悔吗? 当然不后悔。 虽然不知道今天是什么人想要杀她,但她已经明白了什么是迫在眉睫。 她没在现场,但也能猜到前头的情况,那位历雅小姐为什么会参合进这次针对她的杀人计划,叶甘棠不知道,但她清楚,历雅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因为历雅不配。 今日她在长公主府遭遇的是极阴狠的毒计,层层递进,环环相扣。那人几乎将一切都想好了,她没从房间逃出去会如何,她从房间逃出去又会如何。 她逃亡的方向真的是随便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再重新走上一遍,但偏偏就是被人逮到。 是她运气不好,碰巧遇上了吗? 叶甘棠不认为。 她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浴桶之中,重新感受那种窒息感和濒死感。 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巧合,她遇见姚昌和嘉王是巧合,但遇见那个等待已久的丫鬟绝不是巧合。 若自己没有遇见秦知宴,若自己侥幸真的从湖底爬了上来,叶甘棠有种直觉,自己还会遇到第三轮毒计。 那个人敢在长公主府施为,敢在长公主面前肆意,那人到底拥有多大的能力和地位? 叶甘棠不知道。 但她想,秦知宴的身份对上“他”应该也足够了吧? 能比秦知宴身份更贵重的,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了。 门外传来了长公主贴身丫鬟的声音,叶甘棠清醒过来,她站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姣好秀美的自己,笑了笑。 活下去。 比他们都活的好。 西花园内,此刻欢声笑语不见,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惨叫。 长公主还是听从了秦知宴的剑意,有提刀的护卫守在一旁,一旦有人想起了什么,或者交代了什么,便有人上去问话。 不到设宴的时间点,长公主的矮案上便有了几乎完整的关于历雅主仆行动的时间线的状词。 而那个下巴上有黑痣的“丫鬟”也找到了,但那人身份有些特殊,护卫找到后便将人圈禁起来,由苏嬷嬷告知长公主。 长公主知道那人的身份后,眼中冷芒内敛,按下不发一言。 将状词从头看到尾,冷笑了一声,抬头对侍卫长道:“行了,既然都交代了,便停下来吧。” “至于状纸上的那些疏忽职守的,是公主府的便全部仗杀,不是公主府的人全部扭送刑部去。” 她放下手中的状词,抬起头,看向历家夫人。 “看在驸马的面子上,本宫将历雅接过来小住几日,一应规格都向郡主看齐,没料到倒是养出来一个白眼狼,竟打起本宫公主府的主意了,本宫更是想不到,这长公主府区区几日竟是要改姓了。” 历家夫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这一切,都是历雅鬼迷心窍,我们历家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长公主只是冷笑一声,连视线都没有放在历家夫人身上,只淡声道:“将人给本宫轰出去!” 待护卫捂住历家夫人和历家众人的嘴,将他们从公主府丢了出去,长公主收敛了一身凌然的威压,重新变得平和,但在场众人都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平和,不过,所有人都假装事情已经结束。 “今日是本宫的过错,惊扰了诸位,被毒妇遮眼,连累了叶家姑娘,待宴会结束,本宫定会给叶家姑娘一个交代。” 钱氏和方氏连忙起身,只道不敢。 夕阳西下,有护卫提来水,将染上一层淡淡血色的西花园清扫干净。 很快,除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味,西花园又变成了那个精致秀美,巧夺天工,令人赞叹不绝的赏花之处。 叶甘棠直接出现在宴会上,此时的她已经换了一身行头,簪着上好的羊脂白玉,穿着进贡的绫罗绸缎,手腕上带着大小一致的浑圆珍珠,她出现时,只一瞬便夺取了所有人的视线。 宴会上,男男女女纷纷看直了眼,就是秦知宴的视线也在叶甘棠的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姚昌不知何时又出现在秦知宴的身边,他看着盛装出席的叶甘棠,目露欣赏,“嘉王好眼光。” 秦知宴不发一词。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有诗云: 酒既和旨,饮酒孔偕。 钟鼓既设,举酬逸逸。(出自宾之初筵) …… 热闹正烈,门口侍从忽而进门,高声唱道:“七皇子到~” 秦知宴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门口。 门口一位身着翠微长袍的少年走进屋内。 长袍交领紧口,裙摆似有银色暗纹,一方白玉璧悬挂在正中腰间,随着脚步微微晃动,少年浓眉挺鼻,唇红齿白,很是俊朗,只是腮肉微丰,生出一点稚气来。 满屋子人齐齐起身行礼,叶甘棠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走到秦知宴身边的七皇子秦明诚。 两位皇子坐在一起,叶甘棠才发现两人的眉眼有些神似,或许皇帝的眉眼也长这样。 秦知宴等秦明诚落座,才冲他举起酒杯,“喝吗?长公主珍藏了十一年的沁山水,前调细腻柔软,再品有桃子和莓果的味道,尾调微酸,还算不错。” 秦明诚坐在他四哥身旁,本有些拘谨,听完秦知宴的话,他摇了摇头,虽是拒绝,但还是放松了不少。 “喝酒误事。” 秦知宴也不再多说,自酌两杯。 两人坐的离长公主很近,对话也被长公主听的清楚,长公主眼尾一弯,冲着秦知宴点了点,道:“你啊,若是喜欢,一会儿带两壶回去便是。” 秦知宴冲着长公主举杯,毫不客气,“那便谢谢姑母。” 两人对话时,秦明诚也看了过去,自然是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长公主下方不远的叶甘棠。 秦明诚眼中闪过明晃晃的惊艳。 他看向长公主,似疑惑,似随意。 “这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未见过。” 长公主看向叶甘棠,冲秦明诚介绍道:“这是太常寺少卿家的大女儿,叶甘棠。” 既然已经点出了自己的名字,叶甘棠自然要站起身,冲秦明诚行礼问好。 “民女见过七皇子。” 秦明诚冲叶甘棠点了点头,随意道:“不必多礼。” 之后,秦明诚再未和叶甘棠说过一句话,叶甘棠心头松了一口气,宴会上好几家夫人和小姐见秦明诚没对叶甘棠有过多的关注,也忍不住跟着松了一口气。 然,叶甘棠余光里瞄到压轴赶来赴宴,却又对宴会兴致缺缺,只和长公主和嘉王说了几句话的秦明诚,心头有些怪异。 这不是叶甘棠第一次和秦明诚见面,两人在今年二月中旬便见过一次,秦明诚说第一次见,或许只是匆匆一眼转头便忘? 叶甘棠又往秦明诚那边看了一眼,不料,这次却对上了秦知宴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头一突,立刻收回视线,直至宴会结束,也未再朝那边看去。 第七章这位叶小姐,可用,可观,不可爱。 宴会在傍晚结束,叶甘棠跟着大伯母钱氏和母亲方氏坐上了叶家的马车,返回叶府。 马车上,钱氏和方氏详细的询问叶甘棠事情的经过,叶甘棠瞒住自己向秦知宴求救的部分内容,将其他的经过都和两人说了。 钱氏听叶甘棠说完,后怕不已,她拽着叶甘棠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若非你深思熟虑,又碰巧遇上了嘉王爷,只怕今天真要让那贱妇的毒计成了!” 若今天叶甘棠真的被梁恒和历雅得手,甚至不需要得手,只需要和梁恒困在一间屋子再被历雅带人去捉奸成双,叶甘棠最好的结果也是落发为尼!甚至,有方氏在旁添油加醋,只怕留给叶甘棠的选择只有白绫一根或者毒酒一杯。 不只是叶甘棠自己,整个叶府都会染上晦涩,叶家女眷,包括他们大房一家的女儿也会背负骂名,日后亲事难寻。 若是没有遇见嘉王,叶甘棠应该就会死在长公主府,那时,死无对证,长公主会不会对影响了她宴会和名声的叶家心生不满? 如此,看着避过大难,转危为安的叶甘棠,钱氏拍了拍叶甘棠的手背,由衷的感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姑娘,你且看着吧。” 方氏听到这儿,扯了扯嘴角,也跟着附和了两句。 叶甘棠在方氏的眼皮子底下,扶了扶发髻上的羊脂白玉簪子,她羞涩一笑,“长公主送了我不少东西作为赔礼,我推脱不掉,如此厚礼已是惶恐至极,莫再说什么福报了。” 方氏看着那在光线下油润莹莹的簪子,只觉刺眼无比,偏偏什么也说不得,只能闭上嘴、闭上眼,不再看了。 钱氏自是把这对母女之前的把戏看穿,她如今还在后怕,想着白日里方氏木讷的反应和看戏的心思,只觉这位妯娌蠢笨的可怕。 她垂眸压下眼中的嘲讽,这位一直想要二房的管家之权,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别以为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等见着了老夫人,我必然好好给你上上眼药,蠢东西! 对外,还没有分家分府的叶家大房和二房自然是同气连枝,但对内,自古亲兄弟明算账,钱氏和方氏的矛盾自然大大小小有个不少,只可惜钱氏一直压方氏一头,便是方氏日思夜想的管家之权都被老夫人交给了钱氏。 但这也不是老夫人朱氏偏心,而是方氏做了足够蠢笨的傻事,才让老夫人迟迟不肯让方氏掌家。 那原因,倒也和身前的叶甘棠有关。 方氏是继母,叶二爷的原配阮氏在叶甘棠四岁时病逝,阮氏死后的第七个月,方氏进了叶家,成为了叶甘棠的继母。 此时,叶甘棠和仅一岁的体弱多病的叶素馨都记在方氏的名下,被方氏抚养,可不知道这位新嫁妇是如何想的,叶素馨才在方氏的手中一个星期便发起高烧,三日不退,险些一命呜呼,若非年仅四岁的叶甘棠跌跌撞撞的找去了老夫人那里,让老夫人请了大夫,叶素馨就得烧死过去。 老夫人大怒,夺了方氏的管家权,又将叶素馨带到了身边亲自照顾,这才保住了叶素馨的命来。 方氏进门就被叶甘棠抓住了把柄,自然是在朱氏身前伏低做小,讨好卖乖。叶甘棠五岁那年,朱氏自觉方氏性子磨砺好了,便将管家之权放给了朱氏,谁料,叶甘棠七岁那年失足落水,随后高烧不退,几度昏迷,叶甘棠的奶妈抱起她撞上了正在花园里游玩的叶芮欢,叶芮欢便带着叶甘棠和奶妈找到了钱氏,钱氏不敢拖,立刻去找了大夫,更是带着奶妈找到了朱氏,朱氏一问才知,叶甘棠作为叶府的嫡出大小姐,生了病后,竟然两天没有人往院子里送餐。 朱氏差点被方氏气死。 朱氏生了一场大病,指着才回来的叶二爷大骂不孝子,骂他不孝不慈,不是个东西,连自己的亲身女儿也要往死了逼。 这启朝一向孝道大过天,叶景海听到老母亲这么说话,吓得腿都要软了,头一回动手扇了方氏两个巴掌,若非方氏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只怕叶景海休书都写出来了。 自此之后,包括二房家的掌家之能都被老夫人放给了钱氏。 方氏耿耿于怀十年,但老夫人没死,她也只能为自己当年的蠢事负责。 钱氏又扫了一眼方氏,在心头嘀咕,方氏再如何蠢笨,今日之事应该也和她没有关系吧? 叶甘棠也在思考,今日之事和方氏有没有关系。 若说有关系,方氏在京城只有一个不着调的侄子,方家一族在淮阳州根深叶茂,在京城却是无根之萍。不管是梁恒身后的梁家,还是历雅身后的历家都不可能和方氏有什么牵扯。 若说没关系…… 叶甘棠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方氏在她的婚事上一向以拖为主,以搅为辅,先前叶甘棠婚事定下前后,方氏热切积极无比,随后前未婚夫入狱,婚事泡汤,这次进入公主府,方氏也很殷切,甚至没有带上叶铃语。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其中必然有方氏的什么算计。 只是,…… 叶甘棠突然一顿,想着钱氏刚才说的,历家夫人似乎也不清楚历雅的行为。 那么,如果是方氏打算在宴会上对她做什么,但这件事无意中被历雅知道了,从中掺和一手,顺水推舟,将方氏的计划进一步完善,将她推向更加黑暗的深渊呢? 因为是临时想出的,所以这个计划的一些漏洞历雅没有来得及想,比如她如果没死又正巧认出了她的贴身侍女。 但历雅手段不够,她的计划还被第三个人知道了? 不,时间上来不及。 那如果是第三个人打一开始就想要对她动手,并且故意将消息放了出去。那人可能从一开始打的是方氏的注意,毕竟方氏和她的关系,仔细打探一下并不难发现。 但那人也没有想到,不仅是方氏,上钩的还有历家人。比起身份地位,在长公主面前没有一点存在感的方氏,那人更看好历雅,所以历雅知道的更多。 如果事情没成,历雅就是上好的靶子,如果事情成了,事后长公主严查,被推出去的也会是历雅。 这些都是猜测,可叶甘棠就是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点真相。 可是,是谁这么想要自己的命?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一个人物? 今年开春之前,叶甘棠一直被方氏束在叶府,偶尔出府也只是为了生意,几乎未曾和同龄人有交好的机会,更何况是得罪人的机会。 只有今年二月参加完安庆侯夫人的赏梅会之后,自己在京城的官宦女眷圈子里才有了一点风声。 可即便如此,她记忆中能说的上得罪的,也只不过是上店内找茬的梁恒。 梁家人? 因为叶甘棠的前未婚夫李乐湛伤了梁恒,那梁家人便要杀她? 不,不可能。 动手的李乐湛虽说受了牢狱之灾,但现在也安然无恙。若现在叶甘棠和李乐湛还有婚约,这拐弯抹角的报仇也能称得上是有逻辑,但两人婚约已废,报复叶甘棠和李乐湛也没有任何关系,这根本没有逻辑。 那还能是谁? 叶甘棠冥思苦想,不得真果。 另一头,姚昌挤进了秦知宴的马车,他看着闭目养神的秦知宴,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问道:“王爷,那位美若天仙的叶小姐,你如何想?” 秦知宴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怎么?你有想法。” 姚昌连连摇头,忙不慌的答道:“这可是王爷的女人,我如何有想法。我只是觉得这位叶小姐是个聪明人。” 秦知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的笑了一下,他再度闭上眼,给这个话题画上了句号。 “这位叶小姐,可用,可观,不可爱。” 第八章算计 长公主府。 近百位管事和两位侍卫长跪在厅内,灯火辉煌的大厅寂静无声,匍匐在地的管事将头抵在白玉石板上,额头的冷汗从发缝滚落沁入地板之中,每个人都面色惊惶的盯着地面上的石纹,瑟瑟发抖。 随着护卫的进出,时不时便有一到两个掌事被捂着嘴拖了出去,长公主侧着身,慵懒的斜靠着椅背,她的下位坐着俞青。 俞青看着被捂着嘴,涕泪横流的拖出大厅的掌事,心头知晓他们的下场,其中还有几个面熟之人,对上他们的视线,俞青脸上难免带上了些许的不忍。 长公主看在眼里。 “你觉得他们可怜吗?” 长公主突然看口道。 俞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说道:“母亲,他们违背公主府的规定,漠视主子的命令,阴奉阳违,确实可恶,也该受到惩罚。可……直接杖杀是不是有些过了?” “过了?” 长公主先是喃喃重复了一边俞青的话,随后脸上挂起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俞青看见母亲脸上的表情自然知道这是不太满意她的回话,她有些坐立难安,又有些不解。 长公主看着俞青幼稚的面孔,又想起白日里临危不惧,化险为夷的叶甘棠,忍不住在心头叹了一口气。 但她还是耐下心来,教导俞青。 “今天叶甘棠没在长公主府出事,保全的不只是她自己的名声,还有长公主府的,还有你我的。” 她看见俞青听的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心软,但一想到今天的历雅,长公主又硬起了心肠。 “今天,西花园所有的下人都受到了杖棍,你是否觉得对于那些未曾参与此事的婢子不公?” 俞青犹豫之下点了点头。 长公主此时脱下了宴会上的华服,摘掉了头上的朱钗簪花,整个人看起来温婉了不少,可此刻,她抬眼看向俞青时却是锋芒毕露。 “有人能在你我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调动府内的婢子,再随意的将其溺死。青儿,证据是有时限的,我们调查的越久,得到的线索就越少。嘉王的话乍一听冷酷无情,但却是最快解决事端的方法。而面前的这些人……” 长公主将视线落在堂下尚且还跪着的人,眼中的冷意满溢而出。 “是谁将前堂的房门钥匙递给外人?是谁随意调动婢子擅离职守?是谁监管不力?是谁以为自己已经是公主府真正的主人,可以欺瞒本宫?又是谁吃里扒外,一侍二主?” 长公主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她眼中迸发的光芒让俞青噤声,她口中说的话让俞青颤栗。 “今日,她能在公主府大宴宾客的时候杀人陷害,他日,她是否能一杯毒药送我们娘俩归西?” 不管是下面跪着的,还是在长公主身边站着的,皆是腿软的跪到在地,齐声唱道:“殿下,奴婢忠心耿耿,奴婢不敢!” 长公主冷笑一声,她转过身,背对众人,声音不大,却冷到了众人的心里。 “尔等都是公主府的仆从,身家性命,一家老小皆系于公主府上,莫要做些不该做的。至于今日那些叛主的东西,苏眉,” 苏嬷嬷欠了欠身,听着长公主的吩咐。 “将他们的家里人也找出来,本宫心软,今日杀的人够多了,便将他们送去西部戍边吧,那里战乱刚平,百废待兴,正是用人的好地方。” 所有的管事脸色俱是一白,颤抖着齐声道:“诺。” 等众人离开,苏嬷嬷扶着长公主回了房间,房间内只有长公主一人,驸马住在偏院,没有长公主的命令不会擅自进入主卧,而驸马已经有三年之久没有进入过主卧了。 苏嬷嬷给长公主揉了揉额头,她轻声的劝慰公主,道:“殿下,莫要气恼了,气大伤身。” 长公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本宫如何不气?青儿见长,本宫却日渐衰老。本宫在时,青儿是陛下的亲外甥女,是诸位皇子的表妹,若本宫哪一日不在了呢?你看今日,本宫尚且还在,历家就敢在长公主府放肆,若这长公主真到了青儿的手里,青儿还不任由他们宰割?” 苏嬷嬷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她陪伴了长公主几十年,两人除了有主仆之情,也有一些朋友之谊,故而,有一些话,苏眉能说。 “殿下,今日之事,着实古怪。那个险些将叶小姐溺毙的内侍到底是谁的人?” 那个袭击叶甘棠的人,被找出来了,不是个丫鬟,而是跟着长公主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内侍,一个阉人。 那个内侍是长公主开府的时候,太后送来的人,太后是长公主的生母,长公主如何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居然是某些人放在长公主府的钉子! 若非叶甘棠福大命大活了过来,这个钉子还会长久的定在长公主府! 而这次只是明面上打掉了一个钉子,暗处里呢? 一想到这儿,长公主只觉得坐立难安。 长公主微阖眼眸,眉宇间有些疲惫,苏眉看着有些心疼,却没有办法抚平。 “不管是谁,总不会是历家。顺着他往下查吧,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在本宫这里安插奸细。” 她脸上布满了杀意和冷色,“父皇虽然死了,但母后还活着,本宫的亲生哥哥还坐在龙椅上呢,真是不知死活。” “既然殿下认为和历家没什么关系,为何今日还要?”苏眉有些犹豫的问道,毕竟历家虽然不是驸马的本家,但也是驸马那边近些的亲戚。 但长公主却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 长公主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蔑视和不屑,她微微晃了晃头,淡声道:“杀鸡儆猴。” 谁是猴? 苏眉已经有了结果。 不知道为何,长公主忽而睁眼,似喃喃道:“你说,今日七皇子为何会来?” 苏眉手上动作微顿,下意识道:“为了嘉王?” 长公主缓慢地摇了摇头,她回想着宴会上秦明诚的举动,他对宴会上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也不关注嘉王,也不喝酒,他只是偶尔提起筷子吃着矮案上的吃食。 长公主忽而道:“将伺候七皇子的婢子喊来。” 事实如长公主回忆,七皇子对宴会上的所有都漠不关心,唯一一个挑起的话题,是关于叶甘棠的。 叶甘棠。 似有什么在长公主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长公主喃喃道:“历家是不是有个妃嫔和德妃关系不错?” 苏眉想了想,道:“好像是,历家那个被封了美人,那位美人和德妃走得很近。” 德妃,七皇子生母。 苏眉也不傻,这几个联系放在一起,她似有所感,但还差了关键的东西让真相笼罩在雾里,似有若无。 “殿下……” “让人去打探一下,七皇子是不是和叶甘棠有什么关系。” 苏眉眉头一跳,按下心头浮出的那个想法,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一剑封喉的毒辣计谋,杀人不眨眼的狠辣手段,确实像德妃的行事手段。 若,真的有关。 长公主半眯起眼睛。 第九章议亲 次日,皇宫内。 长乐宫。 进贡的波斯地毯铺在石板上,一位内侍跪到在大殿的中央,首座上坐着一位半绾青丝的美妇,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 两弯细柳扶春眉,一双含春潋滟桃花眼,粉腮白雪肤,朱唇小巧红艳,身材苗条,自带弱柳扶风之色,乍一看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自带天真烂漫之气,又有温婉江南韵味。 这人正是七皇子秦明诚之母,年过三十的四妃之一。 德妃。 “你说,昨日小七去了长公主的宴会?” 那内侍是在七皇子身边伺候的人,是启泰帝拨去的人,但实则是德妃放在七皇子身边的眼线。 那内侍呐呐应是。 德妃脸上带笑,“他可有与户部尚书家的二小姐说说话?” 内侍迟疑了一瞬,他小心的抬头,对上德妃没有笑意的眼神,一个哆嗦,“七皇子在宴会上只与长公主和嘉王爷说了两句话。” 德妃脸上的笑意散了点。 七皇子本没有打算去参加长公主的宴会,四月殿试完毕,七皇子去赴了好几个宴,见了不少青年才俊,长公主设宴招待的是豪门贵族,秦明诚心下厌烦。 但德妃叫人通知了七皇子,说昨日长公主的宴会必须去,最好见见那位户部尚书的嫡出二女。 那是德妃相看好的,最为满意的皇子妃人选。 可惜,七皇子去是去了,却把德妃的任务当成了耳旁风。 德妃看着跪在下面的内侍,轻声问道:“昨日,长公主府上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内侍迷茫片刻,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对着德妃摇了摇头。 这下,德妃脸上的笑意彻底没有了。 德妃向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声音冷了下去,无端的带上了一点阴狠的感觉。 “你把昨日小七说的话都重复一遍。” 那内侍颤着声,将七皇子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 德妃只听了前两句,便嘴角下撇,面色冷若冰霜。 她听完了内侍的话,侧头看向她的大宫女,大宫女娴熟的从荷包里拿出一粒金豆子扔到内侍的身前。待内侍将金豆子捡起来塞进了衣袖,大宫女将人领了出去。 出宫之前,嘱咐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掂量掂量。” 内侍忙不慌的躬身点头应答,站在宫门口,快速的左右打量两下,才朝着一个方向匆匆过去。 长乐宫内。 德妃此刻的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温婉天真的婉约柔和之象,她站到书案前,提笔写起了心经来。 等大宫女回到她身边,德妃才开口道:“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的计划?” 大宫女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娘娘息怒。” “那几个好不容易安插到秦雨南身边的暗桩定是废了,你祈祷她查不到长乐宫吧,不然本宫就只能送你去赎罪了。” 大宫女磕了一下头,小声但是坚定的说道:“奴婢已经处理妥当,这次绝不会出错。” 德妃哼了一声,没有应和。 直到傍晚,昨日长公主府发生的事情才传到了长乐宫。 德妃将沏好的茶随意的倒了,漫不经心的说道:“她倒是运气好。” 大宫女眼中闪过不甘之色,明明一切都准备好了,却偏偏被恰好赶到的嘉王爷破坏了。 这一次失败,下一次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淑女窈窕,少年慕艾,你说,是不是本宫太过心狠了?” 大宫女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地毯之中。 “娘娘向来和善,这皇宫内外谁不说您一声贤良淑德?再者,您一心为七皇子打算,少年心思不定,容易被红尘妖孽迷眼,少不了您的帮助和指引,哪里有错?” 德妃停下笔,看着角落那宝瓶里已经干枯的梅花枝条。 “他会理解我的。” 这几天,叶府不说门庭若市,但也是名声鹤起。 上门的冰人更是络绎不绝,全是来给叶甘棠做媒的。 叶甘棠在长公主府虽然受了伤,更是险些丧命,但自救成功,最后更是得到了长公主府的歉礼。 她果敢聪敏,沉着冷静,在长公主面前也端庄大气,如今更是和长公主扯上了一些关系。那些夫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叶甘棠在长公主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日后只要叶甘棠的言行不出错,和郡主的关系不断掉,那叶甘棠是必然能搭上长公主府这条人脉的。 长公主那是谁?那可是皇帝的亲姐姐,又是女人,只要不谋反,就是一艘指定沉不了的船,那些个夫人谁不愿意掺和一下。 叶甘棠的价值落入了那些夫人的眼中,更随着那些夫人传到了更多人的耳朵里。 这些冰人身后代表的人家,比之前和叶甘棠议亲的人家家室好上太多,便是朱氏也忍不住开怀。 “我看谁以后还敢说我们大姑娘是嫁不出去的命!” 朱氏哼笑一声,拍了拍矮案。 身后的嬷嬷笑了一下,“那些个就是嘴碎,见不得人好。我们大姑娘端庄大气,风姿卓卓,以后一定是个高贵人,才不是那些个眼皮子浅的能够得到的。” 朱氏点点头,随后又道:“明日是白马寺的礼佛日,让几个丫头一起去,顺道让大姑娘还个愿,她也算是佛祖保佑。” “是,我一会儿就去海棠苑,让大姑娘记得准备。” “诶,之前,没有冰人上门,我也发愁,如今这人来的太多了,我也发愁,你说,我该给大姑娘选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不若让大姑娘自己选选?大姑娘聪慧,心有沟壑,不若让她自己相看一下。反正这些人家都是个好的,您挑不出来,不若让大姑娘自己选。” 叶景山还没有考上贡士之前,朱氏还要考田地吃饭,后来叶景山、叶景海兄弟俩都出息的考上了科举,进京当上了大官,朱氏也跟着成为了官家夫人。 可她的性子和官家夫人还是不同的,她不是那种独断专行,要把家里条条框框都抓在手里。 对于叶甘棠的亲事,她一开始就不打算管,若不是方氏太过分了,她也不会插手。 朱氏最终还是将叶甘棠叫了过来。 叶甘棠现在如何敢议亲? 秦知宴虽然没有准确的答复她,但也没有拒绝她,现在在秦知宴的眼中,自己可能已经挂上了他的女人的标签,这个时候叶甘棠再去议亲,不是直接打秦知宴的脸吗? 叶甘棠即便还不了解秦知宴的为人,但也知道,一妻二嫁是对当事人的极端侮辱。 可她不能直接对朱氏说自己和秦知宴已有约定。 叶甘棠垂了垂眸,再抬头,眼神便坚定了许多。 “祖母,这些人家都是极好的,但我们不能答应。” 朱氏拨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她蹙眉直起身来,问道:“为何?” 叶甘棠道:“这些人家并非冲着孙女来的,也不是冲着叶家来的,而是冲着长公主殿下来的。他们忽然热切,不过是因为觉得能够通过孙女搭上长公主的人脉,觉得能借孙女之手达成他们的一些目的。” “长公主慈爱和睦,对孙女很好,可若孙女不知好歹,自以为是个人物,去提这个那个的好处和要求,就太过自得了。到时候,若孙女一时糊涂,真的说了,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情,那些个贵人第一个厌恶的便是孙女我,第二个厌恶的说不得便是养育我长大的叶府。” “祖母,那些个人家虽然好,但还是谨慎些吧,孙女并无一定要高嫁的心思,等过些日子,这边冷下来,再谈婚事吧。” 朱氏本来因为叶甘棠的话,眉头紧皱。听完之后,忍不住也是在心头叹了一口气。 倒是比自己还要眼明心亮。 她挥了挥手,道:“便听你的。” 第十章请封 叶甘棠回到海棠苑,看着院子里已经盛放灿烂的海棠花,心头也难免生出了一点沉郁和焦急。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嘉王那边却一点风声也听不到。今日,祖母那边被她暂时打消了念头,可时间一长,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该如何搪塞? 她看了一会儿烦扰风声的海棠,转身去了书房,将丫鬟支了出去,叶甘棠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盒子,用随身携带的钥匙将锁打开,拨开上面摆放着的木头雕刻,抽出压在里面的几张宣纸。 那些宣纸上写着、画着一些只有叶甘棠自己见过的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叶甘棠从梦境中保留的。 自七岁大病一场后,叶甘棠时不时就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梦中的绝大多数东西她都记不住,只恍惚有种他世的感觉,那好像是一处与启国截然不同的世界,或许正是戏文里所说的仙境神宫吧。 要说为什么叶甘棠会这么想,其原因正在她的手上。 梦境中的绝大多数东西都会随着她的清醒而消散,但还有少数保留了下来,比如她自己研究出来的洗漱用的牙刷,比如那些她从没见过但仿若尝过还能指点厨子复制出来的吃食,比如她试探性的用在成衣店铺内的那些不同于京城人习惯却大受好评的样式花纹,再比如手中这些还没有见世的图纸…… 这些不同于生而知之,又不同于学习钻研,只是随着梦境出现,如被海潮拍打上岸留下的寥寥可数的珍珠海螺,像是上天的恩赐。 叶甘棠天性聪慧,并未将自己的异常与旁人言。在第一次做这样的梦的时候,她也只是惊慌了片刻,便做出了决断,将自己能记住的都用图画和文字记录下来,然后锁进这个盒子里。 从七岁到十五岁,梦境带给叶甘棠的东西也不过小小一盒子,甚至连盒子也没有装满。 叶甘棠抽出几张宣纸看了看,半个时辰后,听见石芙的声音,她便将东西又装了进去,放进了抽屉里。 这些就是她对秦知宴所说的点石成金术,春风化雨能。 石芙带着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通知叶甘棠明日要去白马寺。 第二日,叶府一众女眷去往白马寺。 这是今年叶甘棠第三次来白马寺,第一次是正月初一,大年初一拜佛祈福,第二次是三月十七,那一次是和李家二郎合八字,这是第三次。 叶甘棠看着殿内悲天悯人的佛祖,跪拜在地,心头却没有敬畏。 若佛祖有灵,这世间万物都该是祥和一片,怎会有那么多血腥和算计? 而且…… 叶甘棠闭眼,若世间真有神佛,她已经有了足够自己虔诚信仰的神国。 从拜垫上起来,叶甘棠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处驿站,此刻,驿站内外布满了官兵,朱氏着家仆上去打听了下,回来才知,这驿站里头是那个才被启泰帝封为以欣县主的张音瑶。 张音瑶有自己的封地,但县主一般都是跟随父母前往封地,张音瑶是特例,父母具亡,自然不会被送往封地,而是留在京城,享受县主的食邑。 张音瑶在京城也有一座自己的府邸,原是嘉王的资产,现在那已经是张音瑶的了。 叶家没打算在官兵的凝视下去驿站拜见这位县主,匆匆离开,返回了叶府。 叶甘棠也从各方大致知道这位以欣县主的事迹,她的父亲为救嘉王,英勇赴义,忠勇无双,可惜死在了流箭之中。 可怜张音瑶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了母亲,父亲没有再娶,一个人独自将她养大。启泰帝知道此事后,心生不忍,便赐下了个县主的封号。 叶甘棠心想,她真的会喜欢这个由最疼爱她的父亲的性命换来的封号和地位吗? 无人知晓。 也是后来,叶甘棠才知道,那日张音瑶进京,是由秦知宴亲自送进府的。 不过,那时的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东想西。 圣旨送到了叶府的门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常寺少卿叶景海长女叶甘棠,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着即册封为嘉王侧妃,钦此!(网络摘抄化用)” 那宫中出来的太监穿着一身绛紫圆领麒麟袍,笑眯眯的看着跪到在地的一众叶家人。 “叶侧妃,快接旨吧。” 叶甘棠骤然清醒,压下心头的喜悦和激动,恭恭敬敬的双手向上托举圣旨。 “谢主隆恩。” 等叶甘棠站起身,冯德看清了她的长相,眼中闪过惊艳和了然,虽说皇帝已经打探过叶家长女的情况,说那叶家长女国色天姿,如花似玉,但文字和真人到底不可比。 叶甘棠举着圣旨,要从地上起来,冯德连忙哎哟一声,上前两步,将人扶起。 叶甘棠小小的抿了下嘴,冲冯德笑了一下,“多谢公公。” “唉,可当不得,当不得。杂家过来送完消息,就要回宫里头了,侧妃可要好好养伤休息,免得嘉王爷惦念。” 叶甘棠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朱氏眼疾手快的将一个薄薄的荷包递给了叶甘棠,叶甘棠顺手便塞进了正扶着她的冯德的衣袖里。 “劳公公跑这一趟,天亮气干,公公拿着去喝点茶吧。” 冯德不着痕迹的掂量了一下轻飘飘的荷包,嘴上笑意加深,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这才满意的离开。 叶景山和叶景海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叶甘棠低头捧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心头还有些期待落实的恍惚。 她没想到,秦知宴会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头。 她一直以为,秦知宴会给她一个选侍的身份。 亲王后院,正一品王妃一名,正二品侧妃两名,正四品选侍八名,其余无品若干。 秦知宴之前,只有太子和大皇子娶妃,太子侧妃乃是镇国公之女,大皇子宁王侧妃乃是右丞相之女,二人皆是名门贵族之后,故而,叶甘棠只以为自己会是一个选侍。 但,没想到,秦知宴竟然将她抬到了侧妃,她可能会是诸位侧王妃中,身份地位最低的一位。 这是不是说明,秦知宴其实也很满意自己?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叶甘棠更想知道的是,秦知宴是如何说服皇帝让自己成为侧妃的。 第十一章侧妃 三天前。 以欣县主安顿完毕。 启泰帝将秦知宴叫到了御书房,询问了一下职务上的事情。 秦知宴对答如流,谈话间,启泰帝看着已经年过弱冠的儿子,忽而问道:“你已经二十岁了,昨日,你母妃问道是不是该给你准备成亲的事宜,也是朕疏忽了,才想起来关心你的人生大事。” 秦知宴笑的不以为意,“父皇日理万机,各方大事络绎不绝,这等小事如何值得挂在心上。” 启泰帝脸色一绷,故露不快,“胡说什么?你的婚事如何是件小事?” 见秦知宴正色不少,启泰帝面色柔和下来,他望着这个出色的儿子,难得慈爱的问道:“你可有看上的女儿?我听说那户部尚书的二女儿天生丽质,兰质蕙心,长了一副好颜色,你可喜欢?” 秦知宴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直言道:“不曾留意过,贵女都过于娇气,儿臣不喜欢。” “哦?那你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启泰帝不动神色的问道。 秦知宴点了点头,“儿臣近些日子也参加了不少宴会,见过许多名门贵女,这些个长在京城的女儿颜色都好,只是太过娇气,和儿臣处不来。前些日子,倒是遇见一个有趣的姑娘,皓齿明眸,德言容功,聪慧果断,儿臣倒是喜欢。” 启泰帝来了兴趣,连问:“得你这般说法,倒是哪一家的姑娘?” “是太常寺少卿长女,叶甘棠。那日在长公主府遇见,那女子受了磨难,心性却不软弱,懂得向儿臣求救,更是得了长公主的喜欢。” 启泰帝盯着秦知宴,慢悠悠的说道:“听你一说,品行才智倒是足够,只是这身份低了些,太子府里的才人都是五品官员的女儿。” 秦知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倨傲,道:“儿臣是父皇的孩子,是大启的嘉王,普天之下,身份能比过儿臣的又有几个?若真是要靠身份来选妃,朝臣名门又有谁贵的过儿臣?儿臣已是贵极,不用她人锦上添花。儿臣还想多为父皇做些实事,不想后院装些扰人烦的贵女。再者,那位叶家小姐是儿臣见过的姿容最盛的女子,儿臣很是喜欢。” 启泰帝面色变换,等秦知宴说完,抬手朝他扔了只进贡的紫毫笔,笑骂道:“朕倒是不知,你竟有副色鬼花花肠!” 秦知宴一把抓住启泰帝扔过来的笔,也不惊慌,笑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臣自也是君子。” 启泰帝好笑的指着秦知宴,“若是被太傅听见,不得参你一本!” “那就不让他知道。” “滚滚滚,快滚!” 秦知宴没动。 启泰帝朝他看去。 秦知宴摸了摸鼻子,露出了父子之间才能看见的孩童气来,“以欣父亲为救我而死,虽父皇已经有所补偿,但儿臣心头仍有愧疚,父皇,请您赐婚,儿臣愿娶以欣为妃。” 启泰帝挑了挑眉,声音听不出其他的意思。 “那刚才那位叶小姐呢?” 秦知宴随口道:“便纳她为侧妃吧。” 启泰帝没说同意不同意,只是微阖双眼,冲秦知宴摆了摆手。 秦知宴恭敬的退了出去。 等转身出了御书房,秦知宴的眼神里哪还有在启泰帝面前的骄矜和傲气,只有一滩深不可见的淡漠。 启泰帝转了转玉扳指,看着面前的奏折,头也没抬的吩咐下去,“去查查。” 如此,三日后的今天,宫内传来两道圣旨,一道递到了以欣县主的面前,一道递到了叶甘棠的身前。 一人为正妃。 一人为侧妃。 嘉王娶正妃的流程繁琐正式,耗时也久,需要半年时间,但侧妃就不同了,侧妃说到底就是个妾,所有流程一切从简。 叶甘棠一个月后就要嫁进嘉王府。 此刻的叶家忙的脚不沾地。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叶家还能出个王妃,即便是侧王妃,这对一整个叶府而言都是个天降馅饼,是个惊人的好消息。 朱氏放话,让钱氏和方氏一起给叶甘棠做一件粉红嫁衣,方氏即便心头不愿,但也不敢忤逆朱氏,尤其是现在的叶景海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父女之爱。 叶甘棠已经是叶府最尊贵的人。 叶铃语气冲冲的进到母亲的房间,看见母亲正在给叶甘棠绣嫁衣,她眼中闪过一抹嫉恨之色。 她一屁股坐到了方氏身前,“母亲,别绣了!她凭什么让你绣啊。” 方氏不理叶铃语,接着绣鸾鸟和并蒂莲。 叶铃语瘪了瘪嘴,拽了拽方氏的手,方氏手一抖,针头扎进了手中,有血珠滚出,方氏怕抹到嫁衣上,连忙抬手。 叶铃语见母亲受伤,眼中闪过一丝害怕和心虚。 “母亲……” “你都十二岁了,年底就是十三岁,能不能稳重点?”方氏放下手中的针线,没好气的说道。 叶铃语也委屈。 方氏看着叶铃语撅起来的嘴和眼神里闪烁的不服气,觉得有些脑袋疼。 “不给她绣,难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母亲我对叶甘棠不好,然后让全天下的人都来戳我们娘俩的脊梁骨?让你父亲更加偏心她,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让你什么都捞不着?你也快及笄了,能不能懂事些?” 叶铃语心头憋屈,想到这段时间祖母和父亲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和得意,想到闺中密友对叶甘棠的羡艳和看她时的异色。 这一切明明都该是她的,她才该是家里人的掌中宝,叶甘棠一个没娘的狐媚子凭什么爬到她的头上去? 叶铃语贴到方氏的身上,凑到她的耳边,小声的问道:“娘,我不想她去当王妃,我们能不能……娘!!你做什么!痛!” 叶铃语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方氏狠心的揪了一下腰间的软肉,这次方氏下了狠手,揪的叶铃语叫出了声。 方氏疾言厉色,“住口!” 方氏是淮阳知州的嫡出女儿,方氏一族在地方也是横据一方的大族,方氏耳融目染,自然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 叶甘棠只是叶家女的时候,她想磋磨她,便磋磨了。便是婚事上使了绊子,外出赴宴时耍了手段,只要没有被人发现,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但,叶甘棠现在已经是半个皇家的人了,再不是她可以随便针对的人。 叶铃语想要让叶甘棠出差错,当不了这个嘉王妃,不想让叶甘棠自此之后就踩在自己的头上,这在方氏看来没有认为问题。但是,方氏比叶铃语更加冷静,叶甘棠真的出了什么错,打的是嘉王的脸,是皇家的脸,到时候被清算的也会是一整个叶府。 叶铃语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方氏将道理揉开了磨碎了喂进了叶铃语的脑子里。 叶铃语哭着扑到方氏的怀里,“难道就任由那个狐媚子踩到我们的头上吗?” 方氏摸了摸叶铃语的头,很是心疼,她安慰道:“别看叶甘棠嫁进了嘉王府,那还有一个跟她一同册封的嘉王妃,那才是嘉王府真正的女主人。侧妃说得好听,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妾,进去了也是个被磋磨的份儿,你且看着吧,她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叶铃语沉默不语。 她不赞同方氏的话,再如何是妾,那也是皇家的妾,是王爷的妾,便是她以后当了个什么人家的正妻又哪里有叶甘棠风光。 可叶铃语知道,就算自己想做什么,母亲也不会支持她。 她只能看着叶甘棠风光出嫁。 她真的,好不甘心。 第十二章真相和真凶 叶铃语回了房间,将手绢一摔,闷闷不乐的坐在梳妆镜前。 贴身丫鬟小心翼翼的捡起手绢,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份云烙糕摆在桌上。 “小姐,这是厨房送来的刚烤好的云烙糕,您快尝尝吧。” 叶铃语气冲冲的说了句不吃,可因着视角的原因,叶铃语能从镜子里看见那云烙糕的样子。 她忽而瞪大的眼,猛地转过身来,两步走到了桌子旁。 云烙糕是新鲜牛奶和蜂蜜混合,再加上上好的面粉和难得的水果制成,便是叶家小姐,也不是每天都能吃上,以往,厨房送来的云烙糕有六块,今天送来的却只有四块。 叶铃语气的脸都青了。 “那群该死的见风使舵的贱人!” 叶铃语破口大骂,看那瞪大的眼珠和倒竖的眉毛,竟像是要冲到厨房将那些人都活撕了。 贴身丫鬟按住叶铃语,叶铃语气急败坏的扇了贴身丫鬟一巴掌,“怎么,你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贴身丫鬟被扇的两眼含泪,可却不敢落下来,只拉着叶铃语道:“小姐,夫人说了,这个时候不能落人把柄。” 叶铃语狠狠的掐了这丫鬟两下,只把人掐的青紫,那丫头一声都不敢吭。 等叶铃语消了气,那丫鬟才出了房门,偷偷的抹起泪来。 院子里有个打扫的丫头将这一切都看的清楚,她和身边一个丫鬟对视一眼,两人一边扫地,一边向窗户那移动。 “你说,这四小姐也是可怜。” 叶铃语忽然听见有丫鬟的声音从窗户外传来,她正要呵斥,就听见那两个丫鬟接着说道:“谁说不是呢?据说大小姐能被嘉王爷看上,就是因为大小姐在长公主的宴会上大出风头。如果当时四小姐也去了,说不得,这嘉王妃就变成咱们四小姐了。” “要是当时咱们四小姐也跟着去了就好了。” “唉,可惜当时二夫人不知道怎么想的,那么重要的日子居然没带上四小姐。” “诶,对呀,就算四小姐和嘉王爷年龄差的多,那不是七皇子也去了吗?七皇子和咱们四小姐年龄只相差四岁,正正合适啊。” “真是可惜了。” 说着,两人越走越远,再也听不见了。 叶铃语在窗户内听的眼中不甘之色更重。 对啊,为什么当时母亲不带她一起去呢,如果她也跟着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七皇子了? 叶铃语之前远远的见过七皇子一面,那一眼让她怦然心动,只是,他们身份悬殊,天差地别,便是芳心暗许,也注定没有结果。 但,现在不一样了。 凭什么叶甘棠可以嫁给嘉王,她不能嫁给七皇子。 叶铃语眼中是越发浓郁的野心。 石芙路过花园的一角,和两个丫鬟对上了视线,那两个丫鬟不着痕迹的冲石芙点了点头,石芙手肘挽着篮子,她路过一处矮灌木丛,一个转身,两个东西不经意间掉到了灌木丛中。 等石芙离开,那两个打扫的丫鬟扫到了灌木丛旁,伸手从中拿出了两颗手指粗的碎银子。 海棠苑内,石芙走到叶甘棠身边,“小姐,话传到了。” 叶甘棠低头绣着衣裳,应了一声。 石芙拿起那盘云烙糕,往嘴里塞了一块,“小姐,你说,四小姐真的会那么做吗?” 叶甘棠低着头,“怎么做?” 石芙一时语塞,“就是,就是……” “去勾引七皇子?” 她将丝线剪短,笑着道:“我可太希望她能成功了。” 圣旨抵达的当天,嘉王送来了一些名贵的珍宝和布匹,虽不是用聘礼的名头,但大家心照不宣。 有一封特殊的书信夹杂在一众礼物之中,不假人手,送到了叶甘棠的手中。在叶甘棠看来,这封书信的价值远超其他。 那是秦知宴关于叶甘棠落水之事的调查结果。 幕后凶手的身份超出了叶甘棠的想象,即便现在,叶甘棠也难以相信。 那日,长公主府的事宜确实有方氏、历雅的身影,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居然是皇帝的妃子,与她无仇无怨的德妃娘娘。 叶甘棠一开始是不敢相信的,但信的后面有秦知宴写的所谓真相。 为了七皇子。 七皇子欲纳她为妾,被德妃知晓,德妃想要户部尚书二女儿为七皇子妃,七皇子不欲,德妃便视叶甘棠为眼中钉,故起杀心。 简直不知所谓。 这是叶甘棠看完的想法。 因七皇子个人念头,便要杀她,对一个从未有过关系的陌生女子,毁她清白,害她性命。 草菅人命。 无法无天。 叶甘棠到底没有怀疑秦知宴告知的真相真假。 秦知宴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骗她,自她成为他的侧妃,他们两人便捆绑在一起,至少叶甘棠被绑在了嘉王的船上。 骗她,令她与德妃起龌龊? 她不过一个小家族出生的女儿,就是成为了嘉王侧妃,那也只是深闺女眷,对后宫中盛宠不衰又有皇子傍身的德妃有什么威胁? 放长线,钓大鱼? 若是那样,秦知宴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叶甘棠看着手中快做完的衣服,她笑了一下。 她不过出现在七皇子的口中,便要被德妃针对,若有个不知死活的女人觊觎七皇子,你说德妃会怎么做? 方氏是个好母亲,只可惜,不是她的。 第十三章前未婚夫 城西的李家,今日有一场喜事,李家二儿子李乐湛娶妻,娶的是一位平民女子。 今天,来李家的人家看着李家众人的脸色总是有些古怪,庆贺自然是有的,但不经意之间眼中总是能带着点同情和怜悯。 李家众人视若无睹,一板一眼的进行着他们的婚礼。 李家二郎脸色还带着点病后的苍白,但被红色的新郎服一衬,显得也还算健康,他五官清秀,身姿挺拔,面对众宾客也是谦谦有礼,带着点文人的清隽。 他规规矩矩的将新娘迎进李府,不曾因新娘的身份有半点薄待和疏忽。 红盖头下的新娘即便涂了上好的脂粉也难掩病态,比之李乐湛,她更加苍白和柔弱,尤其是光裸的额头还有遮盖不住的疤痕,可她的眼神很是明亮,眼神里也少了新娘出嫁时的羞涩和期待,冷静的很。 红衣喜轿,铜锣小鼓,欢声笑语似乎终于吹散了笼罩在李家上下的阴霾,李母坐在主位上,看着新郎打扮的儿子领着新娘朝她走来,忍不住滚下泪来,李穆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李母的手,李母擦了擦眼泪,朝走来的李乐湛笑了笑。 觥筹交错之后,宾客散去。 等进了马车,才有宾客小声道:“这李家二郎也是可怜,好好的婚事被梁家搅浑,竟娶了个平民之女。” 另一人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若没有那出,李乐湛该娶的可是那位叶家小姐!” “那叶家今日也送来了一份贺礼,唉,两家人真是可惜了。” “嘘!休说!人家现在可不是我们该评论的了。” 沉默片刻,又有人感叹的说道。 “李家二郎也是好的,有担当,有骨气,只能说造化弄人,姻缘天定,人力难为啊!” “唉,不过,梁家那位应该出不来了吧?” 那宾客嗤笑一声,“得罪了嘉王妃,不就相当于得罪了嘉王,梁恒那小子还能出来?真当自己是梁家嫡支了?再说,你忘了梁恒现在在哪里?又忘了李穆在哪里当值?当日梁恒伤了李乐湛,更是将李乐湛送往了大理寺监狱,搅合黄了李叶两家的婚事。彼时,李穆忍气吞声,今时不同往日,梁恒落入了李穆的手中,你且等着吧,梁恒只怕再也出不来了。”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吧。” 昔日,李家主母上门求娶叶家大小姐,两家说媒定亲,更是通了八字,约了时间。不料梁恒看上了叶甘棠,有心逼退李乐湛,李乐湛不退不让,梁恒下了死手,想要李乐湛的命,正巧被李乐湛救下的良家女拍坏了脑袋。 梁恒手一抖,没能抹了李乐湛的脖子,却将人送到了大理寺监狱,那名女子更是被强扭送进了梁家,若非女子抵死不从,撞柱昏厥,若非女子的家人上门喊冤,碰巧遇上了李家人。 那姑娘只怕香消玉殒了。 为了救下李乐湛的救命恩人,李母上门请退婚事,转头从梁府接来了李乐湛的未婚夫人,这才保住了那女子的命来。 李乐湛在媒人的指导下,挑开新娘的红盖头,他望着身前这个同样果敢坚强的姑娘,心想,自此之后,便与她好好过日子吧。 那头,叶甘棠听到了石芙传来的消息,得知李乐湛已经成婚,看着窗外被雨水打落的半树海棠,只觉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被移开。 少年心事当拏云。 叶甘棠拿起茶杯,走到院中树下,抬头看着头上明月,举起茶杯。 愿君不改初心,青云直上。 五月初,有公爵夫人在郊区开了马场,宴请城内的英才女眷骑马赏春,因着叶甘棠准王妃的身份,叶家二房单独收到了一份请帖,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叶甘棠月底待嫁,自是不会出席,故而,叶府大房二房除她之外,所有同辈女眷都去赴宴了。 叶甘棠拉着叶素馨说话,只让她莫要在宴会上出甚风头,跟紧钱氏,不要一个人呆着,若有人为难她,也不用过于忍让。 看着叶铃语满眼期待的离开叶府,叶甘棠嘴角笑意加深。 她这些日子在府内可没闲着,除了整理资产和出嫁事宜,便是着人在叶铃语那里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和俞青书信往来不断,有俞青在长公主府大义灭亲,两人的关系越发好了。 她让俞青帮了她一个小忙。 俞青因着长公主的名义,在宫内外比较自由,她让俞青帮忙在七皇子面前似无意般的提了一句,这日她也会去。 叶甘棠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带着的珍珠手链。 她真是个好姐姐,这上好的姻缘可别错过了。 四妹。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叶甘棠没有特地去打听,只知道叶铃语满身狼狈,一身青紫的回来了。 这般狼狈不仅没有激起叶景海的保护欲,反而让叶景海破口大骂,指着叶铃语的鼻子说她丢人现眼,辱了叶家的门楣,说怎么生下这么个孽种等等之类。 叶甘棠似劝说实点火的样子让方氏心头恼火,但想着叶铃语今日做的事情,她也不敢劝正在发怒的叶景海。 今天七皇子确实出现在了马场,而且恰巧和叶家的马车同时抵达,叶家马车出了差错,是温文尔雅的七皇子叫人帮忙解决,叶家人诚惶诚恐。 进了马场之后,本来也无事发生,一干夫人对于叶甘棠成为了王妃,用言语正面反面的表达了一下他们的羡慕之情,钱氏和方氏笑着照单全收。虽说,方氏对叶甘棠厌恶的很,但此时能借着叶甘棠的光,成为一干贵妇的谈论焦点,方氏心中还是得意的。 与她相比,叶铃语就如坐针毡了,她总觉得这些夫人是在嘲笑她们母女,尤其是方氏向那些夫人介绍她和叶素馨的时候,得知叶素馨是叶甘棠的同胞妹妹,她们这些势利眼都会忽略她,去和叶素馨讲话。 那个病秧子有什么好夸的。 叶铃语愤愤不平。 但一想到今早近距离接触到了英俊贵气的七皇子,叶铃语的两颊染上红晕,眉宇间更是飞上一抹春色。 叶素馨坐在叶铃语身旁,看着叶铃语的模样,抿了抿嘴,悄悄挪动身体,坐的远了些。 她病弱单薄,养在老夫人身边虽然不缺吃穿用度,但存在感也少了些。 常常被当做背景板的叶素馨有着超乎常人的观察力,今早她在叶铃语遇见七皇子时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稍微一想便明白叶铃语的心思。 她不仅看清了叶铃语对七皇子的爱慕,她还看见了七皇子在叶家众人下了马车之后一扫而过的失落。 他在找什么人。 叶素馨几乎是瞬间便知道了什么。 她低头压住心头的震惊,一瞬间响起了姐姐之前语重心长的嘱咐。 长姐她似乎知道什么。 她真的知道什么吗? 若七皇子真的对自家姐姐有情谊,又被人捅了出去,姐姐怎么办? 叶素馨垂眸,盯着鞋上绣好的雪兔,安静的躲在钱氏的身后,对周遭一切聪耳不闻。 第十四章英雄救美 马场内,男宾先跑马,比了两场。 后面由县主带头,女客跟着下场。 叶素馨见几个不认识的同龄少女邀请,她笑着摇了摇头,腼腆的说道:“我身体不好,跑不了马的。” 那几个姑娘有心想劝,叶素馨不动如山,看着叶素馨苍白的唇瓣和寡淡的性情,那几个姑娘磨了一会儿就讪讪的走了。 大房的庶女来这种场合,有些拘束,规规矩矩的待在钱氏的身边,叶芮欢身边是她的几个闺中密友,而叶铃语的身边则是几个陌生的女孩。 叶素馨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起身,乖巧的坐到了方氏的身边,小声的说道:“我不喜热闹,就跟着母亲吧。” 方氏慈爱的点点头,放了一分心神在有些异常的叶素馨身上,加上和那些以前扯不上关系的夫人聊的兴起,也就一瞬忽略了叶铃语那儿的情况。 等她再一着眼,叶铃语已经被那些个女郎撺掇的上了马背。 观看的亭子和跑马的场地还有段距离,方氏蓦地站起身,可此时她也不能不顾心想的冲着下面的叶铃语大呼小叫,只能攥着拳头,紧张的看着叶铃语。 在方氏的注视下。 马场里,叶铃语坐上马背的瞬间便后悔了,她骑着的这匹马是公爵夫人花了大价钱从匈奴那里买来的战马,高大强壮,奔跑起来速度极快。 在家中,叶铃语也学了骑术,但以叶家的能力,自然是不可能给叶铃语骑这样的骏马,她骑过的不是矮脚马,便是拉车用的挽马,性情温驯,跑起来也不快。 可是,那些个将她哄上来的女郎就在一旁看着,见叶铃语一动不动,几个女郎交头接耳,故意道:“铃语,你是不是怕了?这匈奴马确实少见,你应该从未见过吧?若害怕了,便下来吧,不要伤了自己。” 旁边那姑娘接着话,“更不要伤了马,这可是公爵夫人花了万金买下来的马,若是伤了,也不知道你赔不赔得起。” “应该是赔的起的吧,毕竟人家可是马上就有一个侧妃姐姐了。” “哈哈哈。” 叶铃语听的一股怒意从脚掌涌到头顶,她握住缰绳,朝那几个女郎扬了扬下巴,“你们不敢,我却是敢的。你们家里出不了王妃,在我面前捻酸有什么用?不若自己努努力,也去挣个王妃当当。” 也不等那些个女郎讲话,叶铃语“驾”的一声喝出,双腿夹马,马匹如箭矢一般冲了出去。 一开始倒也没什么问题,可马匹越跑越快了,叶铃语坐在上面,看着飞速倒退的周围景象,将马术师父教导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她头脑一片空白,猛地拽紧了缰绳,骏马的速度未减,叶铃语慌了神,下意识前倾身体,伸手去扯鬃毛,骏马吃痛,撂了蹄子,开始在马场横冲直撞的发疯。 叶铃语只能死死的抱着马脖子,生怕被马匹甩了出去,这个时候,她还是很清楚若是被疯马甩下去会遭遇什么的。 看台上的方氏看着叶铃语座下马匹开始暴走,吓的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还是叶素馨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叶素馨扶住方氏,眉宇间的沉稳压住了她脸上的些许慌张。 她看向守在看台上的侍从,“烦请诸位去救下我那鲁莽的四妹。”,又转头对方氏道,“母亲,四妹需要你。” 这公爵府的下人即便没有叶素馨的这声请求也会拼了命的将叶铃语救下,这些贵人的命和他们的命可不是等价交换的。 可,现在的叶铃语在马背上被颠的已经快抱不住马脖子了,方氏在上面看的面色蜡白,钱氏也是焦急无比。 马场上还有男客在骑马,看见叶铃语胯下的骏马疾驰而来,纷纷避让,虽说英雄救美很好听,但为了美人弄伤自己甚至弄残自己就不值当了。 这时,从马场另一个入口窜出一匹枣红骏马。 有眼尖的宾客看清了骑马疾驰的来人。 “是七皇子!” 秦明诚骑着飞云,从身后逼近疯马,叶铃语听见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却也不敢回头,只当是这匹马又路过了谁。 却不想,忽而听见魂牵梦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坐起来,把手给我。” 叶铃语呆愣了好几秒,等秦明诚又说了一边,才缓过神来,真的是秦明诚来救她了。 她努力从马背上撑起来,摇摇晃晃的冲秦明诚伸出了手,秦明诚一夹马腹,胯下那匹名叫飞云的骏马加速靠近。 他手上用力,将叶铃语从那匹疯马的背上拉了过来,却不想叶铃语的鞋勾住了缰绳,秦明诚一时不查,顺着叶铃语被疯马那边拽了一把,身体一歪。 他为了救人,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拽着叶铃语,现在身体被那边一拽,拽着缰绳的手一用力,飞云顺着这股力道,马头狠狠的撞在了疯马的马腹,高速运动的两匹马撞在一起的力道,便是秦明诚也控制不住,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胯下的飞云正在失控。 他想先松开叶铃语,让两匹马匹先分开,但叶铃语死死的拽着他的胳膊,他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能分开两人。 刚才情急之下又没有带上利器,不能强行斩断缰绳。 须臾之间,秦明诚做出了判断,他拽住叶铃语的手,顺着缰绳的缠绕方向一抖,叶铃语的鞋袜被缰绳撤掉,但人却是不再和疯马相连,将人拉到身边,秦明诚揽住叶铃语的腰,找了个最好的时机,从飞云的身上滚了下来。 两个人搂抱在一起,顺着力道在地面上滚了两圈。见秦明诚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这个时候,马场里的众人谁还有心思去管疯马不疯马的。不管是宾客还是下人,有志一同的朝着七皇子冲去。 而看台上的方氏在看见秦明诚为了就叶铃语而滚落马下的时候,真的腿一软,结结实实的跪在了看台上,便是叶素馨都没将人扶住。 她脑子里只有几个字浮现。 完了。 彻底完了。 第十五章惩处 英雄救美是一桩佳话,忠奴护主也是美谈。 前者,如果英雄受了伤,就给佳话添上了一点悲剧色彩。 至于后者,顺序颠倒的话,就是一桩瞠目结舌的笑谈了。 如果主为了保护奴受了伤,那对于仆而言,就是巨大的灾难。 你是个什么身份?也配主子为你受伤? 你不过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却害的当今圣上的亲子受伤,你家里有几代人够砍? 很明显,方氏和钱氏都想到了这点,这俩不怎么对付的妯娌皆是目露惊恐之色,面如金纸,摇摇欲坠。 此时,想到还在天马书院读书,却有可能被牵扯的儿子,她连叶铃语现在情况如何都有些顾不上了。 该怎么办? 钱氏现在快疯了。 她要被方氏母女气疯了。 朱氏虽然年事已高,但神智清醒,处事公正,是少有的称得上好说话的婆婆,至少对钱氏而言如此。 这些年来,因着朱氏坐镇,钱氏从没有想过分家的意思,再得知叶甘棠居然能成为嘉王侧妃,她更没有想过了。 自己的女儿虽然是叶甘棠的堂妹,但顶着王妃妹妹的名头,日后嫁人也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可现在,看着方氏母女一个比一个急着做蠢事,钱氏后悔了。 她第一次冒出了分家的念头! 实在不想,方氏母女单独分出去也行啊! 这样上赶着带着叶家老小赴黄泉的作死法,哪个正经人家顶得住啊! 分家,必须分家,活着回去就找老爷分家! 问问他,到底是要他弟弟一家的命,还是要他们自己一家人的命! 上天眷顾,也是秦明诚的驱马技术娴熟,他虽是带着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但选的时机合适,掉下来时只是摔了皮肉,筋骨未伤。 被他抱在怀里的叶铃语伤的倒是比他重些,倒不是秦明诚没有护着她,而是叶铃语细皮嫩肉,没有秦明诚结实,同样都是摔下来,她的力度还轻些,但伤势就是比秦明诚重。 七皇子伤了,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接着赛马玩乐,那公爵夫人一脸焦急,满头细汗的带着能找到的最好的大夫匆匆而来,可怜那大夫满头白发还要健步如飞。 也不怪公爵夫人着急,在场的诸位着急,若七皇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不说叶铃语这个直接当事人,便是马场所有人都要接受当今圣上的雷霆盛怒。 大夫给秦明诚仔细检查一番,才道是无甚大碍,只是皮肉伤。 秦明诚现在也不是不后悔,他是想救人,但他也没想到要赔上自己,若自己正在这次救人中残了废了,那,那个位置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等确定秦明诚无碍,那大夫才开始给叶铃语检查。 叶铃语的伤虽然比秦明诚重了些,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 等确定这两个人都没有事,公爵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起来,她一脸疼惜又慈爱的看着秦明诚,细究下来,她和七皇子还有一点拐着弯的亲戚关系,“下次莫要这般莽撞了。” 七皇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脸上的擦伤无损他的英俊温和,“让夫人挂心了,扰了夫人游玩的兴致,明诚很是惭愧。” “殿下说什么胡话,您能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这边你来我往,那边就没有这么温情脉脉了。 等大夫前脚跨出门槛,后脚钱氏的巴掌就甩到了叶铃语的脸上。 叶铃语愕然的看着当着母亲的面打自己的大伯母,有些畏惧的捂着自己被打的脸颊。 “我不知道你母亲平日里到底是怎么教导你的,我也不想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什么,要辩解什么。今天,当着你母亲的面,我这个做大伯母的就好好教一教你,什么是谨言慎行,什么是三思而行。” “你骑在马上的时候,是不是为自己即将大出风头而洋洋得意?你纵马疾驰的时候,是不是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沾沾自喜?你看见七皇子飞奔来救你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叶甘棠能嫁入皇家而浮想翩翩?” “我告诉你,叶铃语!你在做梦!!把你脑子里的水好好倒倒干净吧!或者拿把铜镜照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在这里搔首弄姿就能获得七皇子的放心!放你娘个狗屁!你今天差点害死叶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你知道吗?!” 叶铃语躺在床上瑟瑟发抖,面色惨白,她看着床前怒瞪自己,毫不掩饰对自己的鄙夷之情的大伯母,看着她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曝晒,她感觉那些丑恶的痴心妄想似乎在阳光的照射下惨叫哀嚎。 被褥之下,她的指尖深深的刺入肉中,可她什么都不敢说。 她好痛恨这一刻的自己。 同样,她也痛恨那躲在大伯母身后,一语不发的母亲。 公爵夫人没有露面,等知道叶铃语没事,这场游玩虎头蛇尾的结束了,叶家人灰溜溜的上了马车,逃也似的回到了叶府。 这样的大事,便是方氏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不仅是叶景海,便是叶景山和朱氏都知道了。 叶甘棠听了个大概,差点捂着嘴笑出声来,自己不过被七皇子念了两句,德妃就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要是让德妃知道叶铃语差点将七皇子弄残弄死,德妃不得发疯? 德妃会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呢。 她看着叶铃语有些惊奇,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被父母宠的心高气傲,更是完美的继承了父亲的淡漠和方氏的愚蠢,但她实在没想到,叶铃语竟然能将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发挥的这么淋漓尽致。 真是后生可畏。 这个词,应该是这么用的吧。 叶甘棠漫无目的的想着。 往前几个时辰。 钱氏一等叶景山回来,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状,等叶景山兄弟俩得知七皇子受了伤,这两个在朝为官的人都只觉眼前一黑。 叶景山指着跪在祖祠中央的叶铃语,一向不管后院之事,在后辈之中都有宽厚之名的他都忍不住斥道:“你当时都在想些什么?” 叶芮欢从钱氏那里知道了事情的重要性,知道自己一家人险些就为表妹的“出挑”人头落地,此刻哪里忍得住不接话,她讽刺的笑了一下,“想出风头呗。” 叶景海闻言,脸色更黑了,此刻黑的像锅底一般。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回头就举起了下人放在朱氏手边上的竹条,高高的举起,狠狠的抽在了叶铃语的身上。 第十六章遗言 叶铃语趴伏在地,撕心裂肺的尖叫和讨饶。 “父亲,父亲别打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方氏看着自己疼爱多年的小女儿这副模样,心疼的不得了,抬手拽住叶景海的袖子。 “老爷,别打了,下午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打过了,再打就要把人打死了!” “打死了才好!打死这孽障,才不会给叶家惹出事端来!” 叶景海怒从心起,破口大骂。 趴在地上,向来受宠,连喝骂都没听叶景海说过几句的叶铃语如何受得了这话,憋了一天的委屈和恐惧,难堪和怨恨,在抬起头对上叶甘棠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 “那你就打死我吧!呜呜呜!反正你们都不想我活了!我活着给你们丢脸了!那马又不是我一开始想骑的,也不是我弄疯的,七皇子也不是我喊他来救的!你们都怨我,那就打死我啊!” 叶景海被叶铃语的话一堵,手都气的抖了起来,眼前一黑,更是差点厥过去。 叶芮欢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小声道:“现在还敢这么说,根本就没有悔过之心,全家人都差点被你送去刑场了,你还在这里说这种风凉话。” 钱氏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莫要在这里添油加醋。 看着又是顾着气的脸都紫黑色的叶景海,又是恨不得去堵住还在喋喋不休生怕乱的还不够的叶铃语嘴的方氏。 她眼神一闪,看向首位上的朱氏。 “母亲,虽然现在说这话,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可你也看见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若今天七皇子真有个,什么,我们两房都得上刑场,不若……” 朱氏抬起头,锐利的视线看向钱氏,钱氏嘴里的话,不得不收了音。 “……只要我还没死,叶家就不能分家。”她的语气缓了下来,“大房家的,我知道这件事上你们委屈,但别忘了也不是只有你们委屈,这偌大的叶府当年靠的可是大丫头和二丫头的亲生母亲才落下来的。人啊,不能忘本,不能一好过了,就想着把那些所谓的累赘都扔掉了。” 钱氏脸上青红一片,呐呐应下。 叶甘棠和叶素馨被点了名,但姐妹俩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叶素馨盯着祖祠一角接着发呆,而叶甘棠则是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讽刺之色。 母亲啊。 真有意思,这叶家的几口人加在一起,还有哪位没有忘本? 不愧是活了许多年的老太太。 脸皮厚起来,真跟铜墙铁壁一样,刀枪不入。 叶府和叶甘棠的生母阮氏的关系,其实也就简单的一句话。 这叶府是用阮氏的嫁妆买的。 当年叶景山初到京城是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带着一家老小和花销越来越大的弟弟,想要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定居,凭借大房的那微薄的俸禄,再努力二十年也买不起。 钱家虽然在京城有一定的人脉和影响力,但钱氏想要一口气买下个宅子还是伤筋动骨。 阮氏是商户之女,虽说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但有钱也是真的有钱,阮氏掏出了嫁妆买下了叶府,使叶家两房都能在京城定居。 只可惜,阮氏在京城呆了每两年,就香陨零落了。 自方氏嫁进叶府之后,叶家再没怎么听过阮氏的名字,更何况提起叶府的来源和阮氏的贡献,叶甘棠还以为,大家早就忘了呢。 她看着瘫在地上,还在怨恨这怨恨那的叶铃语,不知为何,有些意兴阑珊。眼见这对母子马上就要自食其果,叶甘棠将视线转移到了叶铃语身旁的,将木棍举了半天,也没打下来几下的叶景海身上。 十多年的薄待和漠视,早就消磨掉了叶甘棠对叶景海的孺慕与敬爱。 不爱自己的父亲,不爱自己的家族。 她好像天生就这般大逆不道。 阮氏病重时,叶景海初入官场,忙于结交朋党,忙于酒宴杯盏,忙于……总之,对奄奄一息的阮氏没有半点的垂怜和关心。 那个时候,叶素馨还小,只有叶甘棠一人在阮氏身前。看着阮氏明明病的卧床不起,好似下一秒就要死去,但还要给叶景海操持内务,处理琐事,甚至贴心的不去拿自己的病情打扰前面那个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男人的样子,叶甘棠满心疑惑的问道:“母亲,为什么不告诉父亲你就快死了呢?” “母亲,明明他一点都不关心你,你为什么还要爱他呢?” “母亲,你真的一点都不怨恨吗?” 阮氏第一次听见叶甘棠这种问题的时候,是惊慌失措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不到四岁的孩子能问出这般惊世骇俗的问题。 “郎君在前忙于公务政事,如何能用琐碎之事打扰他?用女子私事打扰男儿正业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是最心思不正的妖女祸害才会做的。” “郎君的心装了天下大事,装了黎明百姓,已经放不下我了。”阮氏的眉宇间是忧愁和郁郁之色,但她的眼神却很是明亮,“可世间男儿,凡有作为者,无不如此。你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是我们的顶梁柱,是我的全部,甘棠,你要一直爱的你的父亲,以后,莫要如此说话了。” “……甘棠,不要去怨恨,这世间就是如此,你要学会习惯。以后娘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和妹妹,找个如意郎君,找个你爱的人,让他成为你的依靠,这样你的日子才会好过,不要,不要成为……” 异类。 “甘棠。 甘棠……”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甘棠,是阮氏给叶甘棠取的名字,出自诗经,意女子对出嫁的美好祈愿。 叶甘棠看着叶景海,心道,母亲要求的,自己是一点都没做到。 不,也不算一点都没有做到吧,虽然自己没有找到一个所谓的我爱的人,但我确实找到了一个依靠。 “父亲,大伯。” 叶甘棠突然出声,将祖祠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击中到了自己的身上。 第十七章提醒 叶甘棠虽然已经是准王妃,但到底现在还没有出嫁,在家中,所有下人对她都恭敬有加,但在长辈身前,叶甘棠还是晚辈的身份。 像今日,在众长辈面前发表自己的观点,是极少有的。 她叫了叶景山和叶景海,两人都看向她,等着她说话。 “你们都下去吧。” 叶甘棠对祖祠内的下人说道。 那几位下人看了一眼做主的叶景山,叶景山点了点头,几位下人退下,并把祖祠的大门关上,现在祖祠内只有叶府的主子了。 叶景海看着面前这个女儿,身份的改变让他有些别扭,叶甘棠的突然插嘴也让他有些不快,但他到底没有直接呵斥,只是硬邦邦的说道:“你要说什么?” 叶甘棠看了一眼地上的叶铃语,脸色异常的严肃。 那一眼,让地上的叶铃语和站在一旁的方氏都有些心惊肉跳。 “父亲,今天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便是事情并未到我们预料到的那样糟糕,但这也给我们提了个醒。” “再过十几日,我便要嫁进嘉王府,那个时候我便是嘉王侧妃,而叶家在外,也会被人当做是嘉王的人。” “当今圣上圣体康健,诸位皇子日益成长,比嘉王年长的,还有宁王和太子,比嘉王年幼的也有六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 “今日之事,只是一场巧合,但却涉及七皇子,如果深思,或许还会被有心之人联想到嘉王。” “他日呢?” “他日四妹,母亲,甚至是父亲、大伯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之人无限放大,卷入一些我们只是远远观摩都会颤栗恐惧的事端之中,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吧。” 叶铃语和叶芮欢都小,还听不太懂叶甘棠的言下之意,但叶景山和叶景海在官场浮浮沉沉如此多年,如何听不懂叶甘棠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骇和深思。 夺嫡。 自古夺嫡皆是腥风血雨不断,尸山血海无穷。 从龙之功固然让人心动,但万劫不复自然让人犹豫。 叶景山只不过是个三品的工部右侍郎,叶景海更是一个五品的太常寺少卿,这样的事情对以前的他们来说,还是太远,但现在,叶甘棠又一次的提醒他们,不远了,近在咫尺了。 叶甘棠嫁给了嘉王,改变的不只是叶甘棠一人,还有一整个叶府。 钱氏的政治嗅觉也不差,很快也听了叶甘棠的意思,她脸色霎时间一白。 得罪了七皇子事大,但也不过是一家老小拎出去砍头,但卷入那件事情,不说叶家,就是钱家上下也讨不了好。 分不分家都挡不住上头的人愤怒的砍刀。 “父亲,大伯。” 叶甘棠放慢语气,咬文嚼字,将下面的话每个字都说的很清楚。 “我们一家不过蜉蝣,今日有这般造化,绝不是甘棠一人之能,定是家中努力造就。女儿绝不是以小人之心寻思外头的人,但今日四妹也说了,若不是那些女郎撺掇,她也不会上马。眼红之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怀鬼胎,想要让叶家上下落入深渊粉身碎骨之人。” “叶家出事,女儿绝不会独善其身。所以,日后诸位长辈、姊妹,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遇事三思而后行啊。” 叶景山定定的看着这个好似大变模样的侄女,以前也知道她的聪慧过人,但此刻,他才知道,这不仅仅只是所谓的聪慧。 她的才智,谋略,眼见都远超常人。 一介女流,智多近妖。 若她是男儿,该是多好。 但好在,便是女儿家,她也是叶家的女儿。 好在,嘉王看中的是她。 不等叶景海说话,叶家隐形的决策人便开口了。 朱氏其实没有听懂叶甘棠的言下之意,但不代表她听不懂叶甘棠的字面意思,光是字面意思,就足够让朱氏心惊胆战的了。 再看看大儿子和二儿子的反应,朱氏就明白叶甘棠说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她低头看着叶铃语,眼底是绝对的冷静和锐利。 说的话,更是不容置疑。 “跪三天祖祠,之后叶铃语就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去佛室修身养性,什么时候我觉得你的性子可以了,你什么时候再出来。要是你的性子一直没有改,那你就不用出来了,若是过了年纪,嫁不出去,就去当姑子给叶家上下祈福吧,反正叶家养个你也是绰绰有余。” 叶铃语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才十二岁! “父亲!” 她第一时间看向了疼爱她的父亲。 可她的父亲眉宇间只是闪过了一秒的犹豫,再看向她时,就只剩下令人难堪的沉默了。 她无比清楚的明白,父亲是同意了,他不会为了她,忤逆祖母。 叶铃语真的懂了。 这里能救她的只有母亲。 “母亲,母亲!我不能和你分开,不能……呜呜呜~母亲,我不想当尼姑,母亲。” 方氏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孩子,佛室,那就是天天抄写佛经,日日都吃斋食,叶铃语从小锦衣玉食,如何受得了这个苦。 “老爷……”方氏求饶似的看向叶景海。 朱氏抿了抿嘴,因年纪而皱缩变薄的薄唇一抿,带出了点刻薄来。 “老二家的,我只是让她去修身养性,看看她被你养成了什么德行!这副性子,出去了也是给叶家招惹祸事,你嫌她这次惹出的乱子不够大,还是觉得在学院里挑灯夜读的瑞小子前途无量过了头?” 朱氏说道自己儿子,方氏就呐呐没有话了。 叶甘棠看够了闹剧,抬手打了个哈欠,钱氏看着,立刻道:“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这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也是累的很了。” 叶景山两人刚下了值,回家就被拉着处理这件事,也是疲惫不堪,两家人都散去了,叶素馨看着走在前头,在灯笼下,面色隐隐绰绰的叶甘棠,有些犹豫。 她想了想,还是出了声。 “大姐姐,明天,我能去找你赏花吗?以后,怕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叶甘棠转头看向叶素馨,眼中的惊讶之色散去,她笑的恬淡又温婉,不见半点刚才的锋芒。 “好,那你明日,记得来找我。” 第十八章妹妹的娃娃亲 叶素馨第二日,带着亲手做的米糕去了海棠苑。 叶甘棠看着洒了蜂蜜的米糕,有些好笑的说道:“还这么嗜甜,小心你那一口牙。” 叶素馨身后的芳草小声的给自家小姐辩解,“大小姐,这是二小姐专门给你做的,小姐自己吃的时候是不放蜂蜜的。” 冬日刚过,蜂蜜是个稀罕物,也只有老夫人那里还能剩下些。 叶甘棠顿了一下,拿起一块米糕放进嘴里,细细地抿了一口,“很甜,很香。” 芳草圆乎乎的脸颊顿时出现两个对称的小酒窝。 叶甘棠将手中一整块米糕吃完,才看向一旁安静坐着的叶素馨,“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对吗?” 石芙带着比较迟钝的芳草出去,关上了门,屋子里只留下姐妹两个人。 叶素馨没有迟疑,将自己见到的和猜到的都和叶甘棠说了说,但,她还是没有想明白。 “阿姐,你是故意让叶铃语和七皇子扯上关系的是吗?” 叶甘棠倒不意外叶素馨能发现这点,叶景海所生的四个儿女中,除了她,也就叶素馨聪明点了。 “我只是如叶铃语所愿,让她能近距离的接触到七皇子罢了。” 叶甘棠也没有把握七皇子会出现在马场,但无所谓,结果就是他出现并靠近了叶家人。 叶素馨不清楚叶甘棠和秦明诚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她为此感到心惊肉跳。 “阿姐,你疯了吗?” 她压低声音,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发出质问。 “你马上就是嘉王妃了,你为何还要和七皇子拉拉扯扯?你不要命了吗?” 七皇子虽然有德妃保驾护航,可嘉王已经封王,他是几位皇子中唯二封王的,更重要的是,叶甘棠已经被圣上赐婚,若被有心之人知道了叶甘棠与七皇子的关系。 岂不是,岂不是得千刀万剐? 叶甘棠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我虽然常做一些你不能理解的事情,但我也不做那些会被浸猪笼的事情。” 叶素馨被噎了一下,眼眸中的焦急之色散去不少。 看姐姐的意思,应该是和七皇子没有什么牵扯。 如此说来, 叶素馨一点就通。 “是七皇子心悦”姐姐? 后面两个字,叶素馨并未说出口,但叶甘棠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她眉宇间带着淡漠,眼中也是不加修饰的蔑视和不喜。 “心悦?素馨,你未免高估我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朝坐在桌旁的叶素馨招了招手。 叶素馨起身,走到窗边,站在了叶甘棠的身旁。 叶甘棠指着那枝头已经没什么红艳花朵的海棠树,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用极浓重的笔墨在叶素馨的心头上彩。 “对那些天潢贵胄来说,我不过是个惊鸿一瞥后在他们心头留下了一道惊艳剪影的物什,说什么心悦便是过于高攀了。我与他,不过两面之缘。” 叶素馨没有讲话,她知道,叶甘棠还没有说完,她的姐姐似乎打算趁着还没有离开这个由血缘编制的牢笼,向她诉说什么,又像是在教导什么,如那个缺失许多年的母亲一般。 “或许是对我有些许好感罢。” 这两分好感,让叶甘棠九死一生,几度就要去见了阎王。这虽不是秦明诚的本意,却是由他所引发的因果。作为被牵连的当事人,叶甘棠实在无法对这位七皇子生出什么好感来。 虽说七皇子模样俊俏,身份高贵,可惜,叶甘棠天生就对男人有两分恶意。 他的心动让叶甘棠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甚至赌上了后半辈子,既如此,借着他的这两分心动达成叶甘棠自己的一番目的又有何不可? 叶素馨聪明敏感,养在祖母的名下,祖母教养的也不差,该懂得事情她自己都懂,不需要叶甘棠再多说什么。 只一点。 “你可还记得母亲给你定下的那门娃娃亲?” 叶素馨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自是记得。” 叶素馨出生时瘦小孱弱,阮氏心疼之余,又担忧无比。尤其是自己的身体每况日下,阮氏时常担忧叶甘棠和叶素馨未来的日子。毕竟,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死后,叶景海是绝不会守着自己的灵牌度日,这叶府早晚会有新的女主人,她留下的两个孩子日后是何等光景,她不清楚,也忧心不已。 她将自己的嫁妆分成两份,两姐妹一人一半。 不仅如此,阮氏还动用父辈的一道恩情,给叶素馨求了一门亲事,一门娃娃亲。 叶素馨的未婚夫杜嘉誉原是中光府人,阮家祖籍也是中光府。 阮氏的父亲,也就是叶甘棠的外祖父是商贾,曾花钱救了遭遇麻烦的杜父,杜父那时只是个穷秀才,没有可以报答阮父的,便欠了个恩情。 阮父走南闯北,经商有道,从不看轻那些暂时落魄的人,对于一些顺眼的人也不惜花银子,美名其曰,结善缘。 叶景海和杜父都是这样的善缘。 只可惜,杜父在一次乡试中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热,后头也没有彻底治好,没个两年就撒手人寰。 杜父虽然资质一般,但杜嘉誉的天赋却很是惊人,他三岁就能倒背如流,四岁就能出口成章,偶尔吐出的一两句诗词虽然还很稚嫩,但也能感觉到其中的灵气。 这让杜父欣喜若狂。 也让阮父注意到了他。 阮父眼光毒辣,又得知女儿缠绵病榻,外孙女身体孱弱的噩耗,思来想去,便在杜父尚存于世的时候,用了这个欠了许多年的恩情,将年仅一岁的叶素馨和已经四岁的杜嘉誉结了娃娃亲。 杜父知道杜嘉誉天资卓越,也知道商贾地位低下,但一来有阮父的恩情在,而来他们杜家为了供他读书依然贫困,他的儿子若是没有财力的支撑,也就不会有什么璀璨的未来。 故而,杜父欣然答应。 成了半个亲家,阮父也舍得花钱,可惜杜父的身体已经被科举吃透,吃坏,到底没两年就去世了。 若只是这样,便是后来杜嘉誉一举高中,叶素馨嫁过去也称得上一声低嫁。 可是,杜嘉誉的母亲改嫁了。 嫁给了正四品的太子府少詹事丁谊丁大人。 杜嘉誉的天资确实极高,他跟着母亲嫁到了丁府,不仅没有让丁谊感到不快。甚至因为他的天赋很高,丁谊很是高兴的将他送到了天马学院接着读书,甚至想给他改姓,让他跟着自己姓丁。 不过,这个提议被杜嘉誉委婉的拒绝了。 丁谊心胸宽广,也没有气恼羞怒,让杜嘉誉一心读书,一应规格也是丁府正经主子的待遇。 今年七月,叶素馨满十四岁,杜嘉誉满十八岁。 若杜嘉誉还认这门亲事,今年七月过后,他也该找人上门提亲了。 第十九章出嫁入府 “我听说那杜嘉誉风评是不错的。但你要知道,世人所赞誉的,对女子而言却不一定是好的。不仅如此,我还担心,你的婚事出现变故。” 叶甘棠不是在咒叶素馨,她只是喜欢未雨绸缪。 叶素馨笑的弯了弯眉眼,却语出惊人。 “阿姐莫要担心,我与杜公子见过几面。” 叶甘棠诧异的盯着叶素馨。 两人居然已经背着家里人见过几面了,她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 见叶甘棠眯起了眼,叶素馨笑着补充道:“但也只是见过两三面,他打听到我每月会有一日出门去城西买花笺,便远远的等在那里,知我身体不好,便塞了一份药方子给我,说是太子府里给贵人补身体的方子,着大夫看了,是个好方子。” 叶甘棠在心中点了点头,这么一听,似乎也还行。 不过, “以后这种事情还是要和我说的。” “以后怕是没机会告诉你了。” 姐妹俩沉默了片刻。 叶素馨转身走了两步,挪动险些僵住的腿脚,她看了一眼被叶甘棠动过的米糕,道:“阿姐,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这么多年都这么过去了,会好的。” 空气里只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嗯”。 等叶素馨离开,叶甘棠拿出了那个上锁的盒子。 “石芙。” “小姐,我在。” “去拿些炭火来,再拿个盆来。” 石芙看了一眼叶甘棠手中的盒子,心中有了思量,过了会儿将装着炭火的铜盆端了上来,“小姐,来了。” “嗯,你出去吧。” 石芙不问,安静的将东西放下,再将门带上。 叶甘棠打开木盒,将里面的宣纸拿了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炭火都黯淡了不少,她才一张一张的将宣纸扔进了木盒里。 火焰舔舐着宣纸,它开始发皱,然后在中心出现一个焦黑的洞,火焰顺着焦黑的边缘向周围蔓延,将雪白和上面的秘密一点点毁灭。 之前要记下来,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现在要销毁它,也是为了更好的活着。 明明目的是一样的,但选择总是截然相反。 这就是复杂又矛盾的人吧。 五月二十七日,清晨,天光不亮,叶甘棠便起身了。 她穿着方氏和钱氏这一个月为她联手绣的粉红嫁衣。 宽袖披肩层层叠叠,金银二色丝线绣成朵朵并蒂莲花,从肩头振翅摆尾到衣摆的金色鸾鸟高不可攀,头戴珍珠宝石镶嵌的金冠,金冠两侧插了七对鸾鸟金簪,手腕带着成对的金镶玉吉祥四喜镯。 这镯子上面有红色宝石镶嵌,雕刻熊、猴、鹮、羊,栩栩如生,璀璨夺目。 这是长公主送来的添妆。 此时的叶甘棠,即便只是穿着妾室才穿的粉红嫁衣,但只站在那里,便给人雍容华贵,高不可攀之感。 红唇雪肤,一颦一笑,皆是曼妙秀丽。 王府来的嬷嬷看着叶甘棠这般美人,也是挑不出半根刺来。 叶甘棠被石芙牵着,在王府嬷嬷的注视下拜别叶府众人,被一顶小轿晃晃悠悠,敲锣打鼓的送进了城北的嘉王府。 自今日起,自己最重要的身份便是嘉王侧妃了。 叶甘棠不知不觉捏紧了手中的绣帕,感觉到掌心的疼痛,才忽而缓过神来,连忙松开手,今日她的身上不能有半点伤痕,至少在见到秦知宴之前。 看着掌心掐出来的半月痕迹,叶甘棠只能庆幸自己不是那种一划就红,一红就肿的体质。 秦知宴掐着点守在门口。 叶甘棠是皇帝亲封的侧妃,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儿媳妇”,这次进门也是可以走正门的。 她是秦知宴自己讨的,又是当今圣上亲自封的,秦知宴自然不会在今天给叶甘棠难堪或者下马威。 正妃还未进门,叶甘棠便是嘉王府除秦知宴外最大的主子了,今日秦知宴给叶甘棠多少珍重,他日叶甘棠便能在嘉王府有多少地位。 秦知宴虽然出身高贵,但他自小在皇宫长大,懂得下面的人惯会的捧高踩低的一套,故而今日他给了叶甘棠他能给予的一切尊重,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有任何的轻视。 嘉王府也可以大致分为前堂和后院,连接前堂和后院的是花园,这府邸是皇帝赐给他的,秦知宴只在原有的基础上稍加修整,使之符合嘉王的身份,并未大肆整改,所以看上去嘉王府甚至不如长公主府奢华美丽。 但,等叶甘棠进了她现在所住的院子——玉棠院,她发现嘉王府也不是什么什么地方都显得质朴的。 玉棠院并不是后院中除嘉王的溪中院最大的,但却是离溪中院最近的,而且玉棠院有一种不属于嘉王府的奢靡之风。 站在玉棠院外头,叶甘棠对嘉王府整体评价就是古朴简雅,站在玉棠院里头,叶甘棠对秦知宴的评价就是费心用心了。 院子内种了一株西府海棠,树干粗壮,比叶甘棠院子里那棵种了十几年的海棠树还要粗上一圈,至少有三十个年头了。 那株西府海棠下摆了一座石桌,石桌下铺着大小一致,色泽圆滑的鹅卵石小路,小路围着院子中心的一方池塘绕了一圈。 池塘里种着的应当是莲花,只是现在只有莲叶,还没有花朵,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 池塘不深,也不大,但很有雅趣,里头撒了几根鱼苗,叶甘棠认不出那是什么鱼,只知道应该挺名贵的,毕竟颜色形状都不常见。 想要进院子,得从左侧走,那池塘偏右侧,带点中间,占住了院子的一部分空间。 剩余的空间就被下人种上了各种或名贵或好看的植被,错落有致,别出心裁,叶甘棠心头满意,容颜也更娇媚了。 秦知宴牵着叶甘棠,带她在将来要住的地方转了转。 至于不合规矩? 没有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讨人嫌。 虽然叶甘棠今天不能穿正红色的嫁衣,但住处有点红色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楼房圆柱刷了新鲜的红漆,鲜亮明媚,左右对称的排布在楼房的两侧,衬的人的心情都明媚了许多。 跟着人进了门,里头布置的也不减奢靡之风。 第二十章玉棠院 绣着鱼戏莲叶图样的地毯铺满了正堂,正堂摆着一整套的黄花梨桌椅,上面铺着丝绸缝制的软垫,摆着景德出产的御用贡品瓷器。桌椅两侧都用九扇屏风隔开,左右屏风上画着九天神女图,一副神女捧杯,一副神女起舞。 叶甘棠收回视线,跟着秦知宴去了右侧,右侧屏风遮挡的隔间是间书房,里头东西齐全。 秦知宴侧头看着叶甘棠,张口问道:“侧妃可满意?” 叶甘棠嫣然一笑,“王爷布置的,妾身自然满心欢喜。” 秦知宴只是看了她一眼,眼中没有波澜,他松开叶甘棠的手,转身出去。 叶甘棠也跟着秦知宴去了后屋,进门是一席撒珠软帘,掀开帘子是叶甘棠的卧室。 卧室内也铺了一层地毯,更加绵软,梳妆台前放满了胭脂水粉和装满了朱钗簪花的盒子。 几个角落高高低低摆了几个大小不等的花瓶,瓶中都插了些合时节的鲜花。 不过最耀眼的当是摆在正前方的那张黄花梨拔步床,上面用三层不同的红色丝绸层层叠叠的围绕,不过,叶甘棠看的出来,这三中红色都不是正红。 丝绸色浅透明,若是铺开,也隐约能看见床上风光,只一遐想,就添数点风情。 此刻,丝绸被两个暗扣掀开扣牢,露出里面的物什。 “这里就是你的寝室了,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 这是秦知宴说的第二遍了,叶甘棠点了点头,道:“都很好,妾身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侧妃这就是满意咯?” 叶甘棠顿了一下,道:“自然。” 秦知宴伸出手,指背触到叶甘棠的下巴,稍一用力,让叶甘棠对上秦知宴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蕴含着某种危险的情绪,而秦知宴也突然凑的很近,两人鼻尖对鼻尖,呼吸都能打在彼此的脸上的,外头阳光正亮,室内却暧昧横生。 旁人此时或许会心跳加快,而叶甘棠却平静无波。 当秦知宴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脸颊时,她再次读见了秦知宴的情绪,有些欢喜,又有些不满。 “不知侧妃一会儿能不能拿出令我满意的。” 这话随便谁来听,都只以为秦知宴在暗示一些成年人才知道的东西。 但叶甘棠感知到秦知宴心头的那点微妙不满,自然不会以为秦知宴再说晚上的洞房事宜。 叶甘棠脸上的妆容很艳丽,她忽而一笑,真有几分艳鬼的美来。 她垫脚,离秦知宴更近,两人鼻头交错,嘴唇恍若相触。 叶甘棠呵气如兰。 “今晚,妾身定是能让王爷满意。” 秦知宴定定的看着面前的新妇,她不像窗外那株西府海棠,更像是勾人夺魂的罂粟。 他退后两步,心头那种迟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不满消散了去,眉头微松,脸上也带出了点笑意。 “本王还有事,晚上再来,你先休憩整顿一番吧。若有什么缺漏,让下人增补即可。” 叶甘棠行了一礼,头上金钗在微光下晃出了耀眼的一道光芒。 秦知宴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便离开后院去书房处理政务去了。 叶甘棠等那脚步声远离,才呼的舒了一口气去。 那日在长公主府,叶甘棠接触秦知宴的时候,心头突然多出了不属于自己的情绪,那情绪来得突然,去的蹊跷,像是上天对濒死之人脱离死亡的离奇馈赠。 那时,叶甘棠身陷死亡疑云,没有时间去深思那一瞬间的异常。 后来,回了叶府,叶甘棠找了些许的借口去触碰身边的人,简单的触碰没有作用,叶甘棠便学着当时和秦知宴见面时的模样,用手去触碰别人的脖颈等处,或是让人不经意间触碰自己。 可都没有效果。 叶甘棠甚至觉得那是否是自己在身死关头产生的错觉。 可今日,当秦知宴再度接触她时,她又一次的生出了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即便这个情绪很淡,她也能分辨出不同来。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牛鬼蛇神想来是人之禁忌,说不得,触不到,活人沾染半点子虚乌有的传言,都是麻烦一堆。 可,叶甘棠只是惊奇、消化了一会儿,便轻易的接受了。 毕竟,她身上还有一些非玄学不可解释的经历。 只是,尚且不知道这效果是只针对秦知宴的,还是针对男儿的。 之前试探的时候,再如何不拘一格,叶甘棠也没有去接触男性,除了叶景海以外,她没有可以触碰的男性亲属。 她自然不会去触碰叶景海,那个部位,不管是什么借口,异性之间都显得异常。 至于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叶甘棠就更不会去触碰了。 虽然没有得到验证,但叶甘棠也有直觉,这突然获得的能力,或许真的就是指针对秦知宴的。 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很明显,这东西对自己有利。 叶甘棠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盛装打扮的貌美女子,她一点点摘下头上的金冠、金钗,抹去自己的胭脂水粉,换下那一身粉红嫁衣,才抬高声音,呼唤门外守候的石芙。 石芙进来,帮着叶甘棠换了一身衣裳。 今天一整天,都有下人在玉棠院进进出出,倒不是秦知宴一走,叶甘棠就有了各种需要,而是叶甘棠从家里带了一些东西需要整理。 叶甘棠作为侧妃,院子里有八个丫鬟,两个内侍伺候。 她只从叶府带来了石芙一个丫鬟,剩余七个都是嘉王府的下人,贴身伺候的是两个一等丫鬟,除了石芙,另外一个叫闲静。 之后就是屋子里伺候的四个二等丫鬟,再就是院子里伺候的两个三等丫鬟和两个内侍。 叶甘棠见了人,吩咐了两句,叫石芙给了些银锞子做见面礼,便打发人下去好好干活了。 “闲静,你给我介绍一下后院的人吧。” 叶甘棠坐在正院制茶打发时间,侧头听者闲静的介绍。 嘉王府后院除了叶甘棠以外还有几个女人,三位选侍,两位通房。 “一位是王夫人,王夫人是天启二十四年圣上赏下的美人,性子比较娇俏,上月得了三天侍寝。一位是佟夫人,佟夫人是佟淑妃兄长的庶女,同样是天启二十四年进的府内,性子比较温婉,上月得了四天侍寝。还有一位是沈夫人,沈夫人是大皇子去年送给王爷的,性子比较活泼,上月得了两天侍寝。” 选侍在府内被下人成为夫人,至于通房便只是通房了。 “剩下两位通房,一位是小沈氏,小沈氏在府内呆了六年,性子比较稳重内向,上月得了一天侍寝,一位是曲氏,原是佟淑妃宫内的丫鬟,开府时送到了府上,曲氏病弱,上月并未侍寝。” 闲静三言两语便将叶甘棠想要知道的内容都交代了。 第二十一章初接触 她若有所思的摩挲着茶杯,今年是天启二十七年,嘉王后院里的女人不算多,除了那位沈夫人,其余都可以说是真正的老人了。 人数再加上侍寝次数,可以看得出秦知宴并不是一个重欲的人。 这对叶甘棠而言,或许是个好消息。 她将手中制好的茶递给闲静,道:“尝尝看。” “多谢侧妃赏赐。” 闲静先是一丝不苟的行了礼,才从叶甘棠的手中接过茶盏,轻抿一口,给了评价,“微涩回甘,花味渐浓,侧妃好手艺。” 叶甘棠笑了笑,抬头对上闲静的眼睛,好似好奇的问道:“你之前在哪儿伺候?” “回侧妃,奴婢之前在前院的书房伺候。”闲静躬了躬身,面上沉稳。 叶甘棠知道,这闲静应当就是嘉王的人,与后院的几位女人没什么牵连,但到底如何,还看他日。 叶甘棠抿了一口茶水,笑着道:“你是个细心沉稳的,石芙那丫头也是如此,不过她到底是初来乍到,你便教教她,让她早点适应王府的规矩。待她熟悉了,日后你管着院子里,她负责我屋子里便可。” “诺。” 时间如逝,一晃便到了傍晚黄昏。 秦知宴径直去了玉棠院,没再留在书房处理事务,那些个幕僚也知情识趣,知道今日是侧妃的大喜之日,见内侍提醒时间,便各自收拾东西散去了。 王府一般会在酉时用膳,现在是申时,没到用膳的点。 秦知宴去时,叶甘棠在书房那里研磨字画。 有内侍机灵,在秦知宴进院子时,便高声唱道:“王爷到~” 叶甘棠看了一眼已经书写大半的内容,放下手中的毛笔,理了理衣裳,绕过屏风,朝外头走去,正好迎上已经进门的秦知宴。 “王爷。” 叶甘棠行礼行到一半便被秦知宴拽了起来,“不必多礼。” 他看向换下婚服,换了一身胭脂色齐胸襦裙的叶甘棠,一头青丝被简单的盘到头顶,没有带什么簪子,只在侧边简单的簪了一朵粉色的芍药。 唇不点而红,娇美清纯。 眼波流转间,带着点欲语含羞。 是与白日贵气华丽的风格截然不同的美。 便是在宫中见惯了美人的秦知宴也不得不说,叶甘棠对美的掌控已经出神入化,她自己就是美的化身。 “你在做什么?”秦知宴收回视线,跟着叶甘棠进了书房,此时的书房与早上来时已有不同。 多了些软垫和花瓶点缀,桌面摆着基本书籍,不甚规整。 秦知宴随手打开,发现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书籍,是些个话本子。 只翻了两页,秦知宴便将这两本书放下,看向了书案正中摆着的,被镇纸压得一丝不苟的宣纸。 那不是一幅画,但也不是纯文字,上面有图有字。 秦知宴看见,抬手就要将宣纸拿起来,却被忽然伸来的一只手抓住。 抓住他的叶甘棠冲着他眨了眨眼,嫣然一笑,“王爷,您别着急呀~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但还没有写完,等晚上再给您吧。” 秦知宴收回手,又看了一眼被叶甘棠挡住的宣纸,冷静自持的说道:“那好,你先写,我去茶室等你,写好了用膳。” 叶甘棠嘴角笑意不变,但心头却是被秦知宴噎的难受。 她只说晚上把图纸给秦知宴,什么时候说了写完才能吃饭?要是她到了晚上写不完,秦知宴还真不让她吃饭? 想着秦知宴那头也不回离开,生怕打扰她完成图纸的模样,叶甘棠居然觉得这真有可能是秦知宴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只对她这样,还是对他后院里的女人都这样? 叶甘棠盯着画纸,难得的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笔,蘸了蘸墨水,认命的接着写了起来。 酉时三刻,叶甘棠放下笔,将图纸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将它和记忆力的那份图纸做对照,确认无误。 放下图纸,叶甘棠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触摸时偶然碰到了秦知宴摆放在梳妆台前的一对金丝珐琅彩镯,她很喜欢,戴在了手腕上。 瞧着手腕上华美的镯子,罢了,就当是秦知宴送来的这些珠宝首饰的回礼了。 这样一想,叶甘棠心里也痛快了点。 出书房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她走到正堂,看守在门口的石芙,道:“去唤用膳吧。” 石芙小声说道:“王爷一刻钟前已经唤过了,正在膳厅等着主子呢。” 叶甘棠脚步一转,朝着侧间膳厅过去。 秦知宴确实已经等在那里,不过圆桌上并没有如她预料中那般摆满了食物。 秦知宴手里拿着几张书信一样的东西正看着,见她从门口进来,将书信递给守在一旁的内侍,又道:“布膳。” 那内侍拿着书信出门,等叶甘棠坐下,有侍从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种珍馐,一一摆到两人的身前。 九荤九素,山珍海味,琳琅满目。 叶甘棠放眼瞧上去,竟有好几道菜肴叫不出名字,认不出原料来。 不过,她虽然没见过,但脸上也没有露出小家子气来,等秦知宴动起筷子,她也自然而然的伸出筷子,夹起那些看起来就很是美味的菜肴来。 两人安静的用膳。 秦知宴发现了叶甘棠与后院女人的另一个不同来,他不是经常与女人一起吃饭,但也不是没有同女人一起吃过饭,那些个后院的女子吃起饭来总是做出多吃一口饭就要死去的模样来。 恨不得把吃进肚子里的每粒米都数个干净,多一粒都不行。 秦知宴从不出声评价这些个女人的做法,但他也并不赞同,不说别的,和她们吃饭挺影响胃口。 叶甘棠并没有这个情况,她吃的也不多,但只是同那些需要干活的女人相比而已,同后院那群女人的食量相比,叶甘棠吃的就不算少了。 叶甘棠能够感觉到秦知宴打量的视线,她也知道秦知宴为什么打量。 她今日吃的其实比往日多了些,毕竟这些新鲜玩意儿味道着实不错。 吃得少,吃的精细是京城贵女的常态,但叶甘棠从不如此。 她也不让叶素馨如此。 她吃的多,但身体也好,每日还会按照老大夫教的动一动,经年累日,身材愈好,既不丰腴也不纤细,是个正常健康的大美人。 秦知宴挺满意,至少以后和叶甘棠吃饭不会倒胃口。 到了后头,秦知宴还在用膳,叶甘棠掐着时间放慢自己吃食的速度,等秦知宴放下筷子,她也顺势放下了筷子。 九荤九素到底是多了点,便是秦知宴一顿四碗也吃不完。 他看着桌子上的剩菜,对叶甘棠道:“今日是你入门之日,我让厨房做的丰盛了些,日后便照王府的规矩来。不过,你院子里有小厨房,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吩咐厨房,也可以自己做。” 得知自己有小厨房,叶甘棠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点。 她站起身,看了眼窗外有些昏暗的景色,回眸看向也站起身的秦知宴。 “王爷,吃的有些撑了,可否陪妾身去王府里头转转?” 第二十二章下马威 秦知宴早早过来就是为了陪叶甘棠,她既然想去转转,他自然点头应下。 出门时,叶甘棠自然而然的挽住了秦知宴,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她抬眸浅笑。 秦知宴到底没有说话,任由她挽着自己。 玉棠院的下人微垂着头,心头都是一喜。 这王府后院里的女人从没有谁可以扒着王爷游玩,他们玉棠院的主子在王爷那儿是不同的,不管是因为主子本人,还是因为主子侧妃的身份。 这份不同和殊荣,足以让玉棠院的下人感觉到前途一片光明。 至于九月份就要嫁进来的正妃,那不是还没有那个时候嘛。 今天早上进门的时候,虽然也看了看王府的前堂后院以及花园,但那时候秦知宴带着叶甘棠直奔玉棠院,路上也没有特别留意什么。 现在,两人散步消食,叶甘棠挽着秦知宴,走走看看,时不时再问上两句。 虽然秦知宴只是偶尔回答两句,大部分都是下人在给叶甘棠解答,即便如此,叶甘棠也很是满足了。 玉棠院和溪中院确实离得近,以叶甘棠的速度,只走了一盏茶(十分钟)的时间。 溪中院虽是秦知宴的卧室,但里面应该也有不少机密文件,白日叶甘棠问过闲静,后院女人没有人在溪中院留宿,所以叶甘棠路过也没有询问秦知宴能不能进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路过。 越过溪中院,又走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两人走到了一个院子前,院子里有灯火和声响,从打开的大门路过,叶甘棠能看见里面似乎在修整。 她抬头看了一眼门匾。 上面写着勤音院。 音。 叶甘棠有所明悟,这是王妃的院子。 她收回视线,挽着秦知宴,面色如常的往其他地方走去。 路过勤音院后,叶甘棠就和秦知宴找了另外一条路线打道回府。 这条小路有点偏僻,前头有个小楼,小楼的两侧挂了昏黄的灯笼,预示着这里有主子住着。 叶甘棠两人路过小楼时,正好撞见有人从楼里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广袖交领齐腰襦裙,挽着随云髻,那斜斜向上的发髻上簪着随步伐轻晃的流苏,一抖一动皆是风情万种。 昏黄的灯火下,美人衣裳单薄,身材姣好,眉目夹愁,似飘飘欲仙,又似流连忘返,真有几分月上美人的朦胧感。 叶甘棠只从欣赏的角度看待。 那美人傍晚穿戴完整,看路过门口的秦知宴似惊似喜。身上那洗脱不掉的哀怨都散了去,柳叶弯弯,杏眼含笑。 一张小巧红唇微张,就要含情脉脉的喊出声。 叶甘棠脚步微转,不动声色的带着秦知宴转了个角度,让那位凑巧出现在门口的美人看见自己的存在。 那美人看清被秦知宴挡住的叶甘棠,又一眼看见了两人交错亲密挽在一起的手臂,那最终情意绵绵的两个字终是卡住。 叶甘棠轻扯衣袖,让秦知宴看过来,她微微仰着头,笑着道:“这位妹妹是?” 这人穿着的与下人明显不同,又长得秀美,一看便知是个主子,叶甘棠这句妹妹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曲氏。” 秦知宴言简意赅。 叶甘棠笑了声,抬步正对曲氏,声音温和,“听说妹妹病了一月,这是痊愈了?” 曲氏心下一惊,广袖下的手也忍不住捏了起来。 她脸上那外露的情愫终于收了收,洋溢的喜色也蜷缩了点,她怯怯的看了一眼叶甘棠,又似害怕般快速垂下了头,小声的说道:“还未痊愈,但是大夫说可以趁着天色好的时候,多出来走动走动。” 叶甘棠点了点头,在她身上那有些单薄的衣物上停留了一秒,嘴角的笑意加深,“妹妹既没有病愈,可要穿的多些,你这穿的太单薄,小心又惹上风寒,一病未去又添一病,可不大好。” 曲氏垂下头,屈膝行礼,那恭敬端庄的模样压下了她心头浓浓的不甘。 不过,叶甘棠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她笑吟吟的看着还维持着姿势的曲氏,温和不减,“大晚上的有些冷风,跟着你的丫鬟怎么也不劝劝你?” 此时,她的语气才一点点冷了下去。 “明知你还病着,却让你一个人穿着这样出来走动,真是好没规矩。” “叶侧妃,不是这样的,是……” 秦知宴没有耐心听她把话说完,他甚至都没有看精心打扮了半天的曲氏一眼,只淡漠的说道:“身体没好就莫要乱走动,待在院子里养病,没事不要出来。” 说完,抬脚便往前走去,徒留面色惨白的曲氏在门口摇摇欲坠。 等秦知宴两人离开,跟着曲氏的丫鬟才姗姗来迟,她躲在门后将叶甘棠的话听了个清楚,此时脸色也是苍白,鬓角还被冷汗浸湿。 曲氏得知王爷要从这里路过,便做好了出来偶遇的准备,但贴身丫鬟却觉得很是不妥,也有劝过曲氏,今日是侧妃进门的日子,对侧妃而言,今日就是她的新婚之夜,主子在这个时候想去和王爷偶遇,分明就是打侧妃的脸。 可她没有劝住,曲氏再如何也是主子,她只能听命行事。 给曲氏打扮妥当后,王爷就已经快走到门口了,曲氏等不及了,甩下她便匆匆过来,她后脚跟来的时候只能躲在门后。 去前头打听的那人也没有告诉曲氏,王爷虽然要从门口路过,但是是和侧妃一起,曲氏撞到了侧妃的手上,这侧妃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相处的软性子,当即就让曲氏被禁了足,而且还没有时间限制。 王爷虽说是以养病之名将人禁足,可王爷也没有说病好了就能出来。 这没有王爷的命令,曲氏哪里还敢出门。 可出不了门,见不到王爷,难道还要等王爷自己想到曲氏这个人吗? 若说以前,或许还有这个机会,可侧妃已经入门,再过几个月便是王妃,王爷真的还能想起曲氏吗? 曲氏在王府呆了这么多年,与秦知宴虽说见不上两面,但也多少知道他的性子。 知道自己今天这一出不仅招惹了新入府的侧妃,而且也是惹恼了他,曲氏脸色这才煞白一片。 丫鬟扶着她,恍惚之中,她连自己是怎么进门的都不清楚,浑浑噩噩,后悔不已。 第二十三章入夜了 虽然有了曲氏这么一个小插曲,但叶甘棠也没对秦知宴生出什么不满来。 优秀的人总是招人惦记,不管从什么方面看,秦知宴都称得上是优秀。 若不是完美这个词过于夸张,不然也勉强能够按在他的头上。 那位曲氏既然不长眼要来招惹她,那她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而秦知宴的反应也足够让她满意。 既然他做了件让她高兴的事情,叶甘棠也愿意让秦知宴满意。 她拉了拉秦知宴的衣袖,让他看向她。 “王爷,我们早些回去吧,图纸还等着您看呢。” 秦知宴眉头微动,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明显步子迈的更大了点。 对此,叶甘棠保持微笑,她好像已经找到和秦知宴交流的正确方法了。 两人返回路上再无阻碍。 不过,还不等叶甘棠进入玉棠院,后院的其他女人已经收到了消息。 侧妃和王爷散步的时候,曲氏上前卖弄风骚,王爷将她禁足,解禁时间未定。 明明是少了一个老对手,但后院的几个女人没谁能开心的起来。 她们虽然也觉得曲氏不分场合的勾引王爷,最后自取其辱是应该的,可一个照面,曲氏便溃不成军。 敌人十足强大。 叶甘棠。 今夜,后院不知道多少个女人夜不能寐,在唇齿之间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两人径直去了书房。 秦知宴拿起图纸,仔细观察,这是某种东西的制作方法,图案是简单写实的制作流程,文字则是制作方法和简介。 很清晰明了。 便是个外行人也能看清。 “洗漱用的?” 秦知宴抬眸看向叶甘棠。 叶甘棠点头,直截了当的说道:“是的,我偶然间发现,后面又不断尝试,找到了我认为的最合适的比例制成,我还有成品,一会儿可以给王爷看看。这个东西像王爷这样身份的人应当也是用不上的,最底层的贫民也不会用。但这东西的受众依然很多,像我们家……” 她顿了一下,自然而然的改口。 “像叶家这样的门楣,这东西多少也有点吸引力,若顶着王爷的名义出售,再制造的精美些,应该也会受到追捧。再者,像京城里那些有点积蓄,每年能挣上一二两银子的人家,应该也会有需要。它比不上贵族手中的香膏,但也比平民用的草木灰好上一大截,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应当能挣上不少银子。” 叶甘棠说的有些保守。 以她经营商铺的经验来看,这个东西是一定能挣到钱的,而且不少。这东西它成本不高,销售上限高,下限底,只要是个有商业头脑的就不会亏本,但她毕竟没有卖过这个东西,不能百分百的保证。 要说为什么叶甘棠不去卖,原因也很简单,叶家在京城什么也不是,这东西卖的越好,叶甘棠越保不住。 想到这些麻烦,叶甘棠便将手稿压在了下面,照着图纸试过两次,制作了些,留着自用。 现在,她手头上就还有一些,可以一会儿拿给秦知宴看看。 秦知宴果然对成品很感兴趣,他小心地放下手中的图纸,侧头看着已经被拿进屋的水盆和东西。 举起来看了看,又上手摸了摸,再伸手打湿水试用。 和叶甘棠纸上写的无太大出入。 秦知宴并不是太懂商业的东西,但他有一种天然的上位者的灵敏嗅觉,这份嗅觉告诉他,这东西有用。 秦知宴总是对有用的人或者物多一份宽容。 他想着叶甘棠写在纸上的关于成本的预估价,再想着自己每日用的香膏的价格,感受着手上同等的清爽感觉,看向一旁安静的等着他的叶甘棠,脸上都带了一份罕见的温柔。 “很好。” 叶甘棠松了一口气。 不用和秦知宴有亲密接触,叶甘棠也能感觉到他的好心情。 不过相处了短暂时光,叶甘棠已经摸到了一点和秦知宴正确相处的办法。 这位王爷初见时冷酷残忍,事实上也的确冷淡无情,但他是个好相处的人。 你只要提供了价值,他就愿意用最让你感到舒适的方式去让你适应他。 他愿意摆出一个你最喜欢的样子去让你接近他。 前提是,你有价值。 这对叶甘棠而言,是件好事。 叶甘棠又陪着秦知宴看了一会儿图纸,秦知宴也会询问一些图纸上没有写详尽,或者他看不懂的地方。 叶甘棠对这东西的制作流程很是熟悉,对于秦知宴这个外行的询问对答如流。 等秦知宴放下图纸,过来牵着她的手,对她说:“时间有些晚了,安置吧。”的时候,叶甘棠有一瞬间的发愣。 这个跳跃跨度,叶甘棠没有跟上。 刚才秦知宴那个架势,叶甘棠都怀疑他会在这里跟她挑灯夜读,或者问完她就起身去前院和专业人士交流。 即便今天是叶甘棠的大婚之夜,但对于秦知宴而言,缺席一下应该也是没什么要紧的。 但他并没有。 他虽然和叶甘棠讨论得如火如荼,但他还记得正事。 对上秦知宴那双依然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叶甘棠从踏上轿子那一刻的忐忑好像真正的消散了。、 一个有原则,有野心,有能力的男人,是她的副君,而她恰好能读懂他,这已经是极幸运的事情了吧。 虽然她们之间没有所谓的爱。 可爱如何有利益更让人关系密切呢? 叶甘棠回握秦知宴的手,感觉到那股不属于自己的火热。 她眉眼弯弯,显得很是开心的样子。 “诺。” 两人回了卧室,先是叫了一回水,石芙帮着叶甘棠散了发髻,卸了妆容,换了衣裳。 石芙悄无声息的出去,叶甘棠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看见了已经换了衣裳的秦知宴。 去了玉冠,去除外袍,只穿着里衣,明显是洗漱过后的秦知宴。 那身段容貌,在灯火下俊美到妖冶,他慵懒的斜靠在床头,衣襟散开,抬眸看向叶甘棠的那一刹那,便是叶甘棠也忍不住心跳加快,脸上惹上热意。 只看外观,至少她不吃亏。 而秦知宴望着朝他款款而来,步步生莲的明艳美人,眸子也有一瞬的深邃。 “过来。” 薄唇微启,吐出两个暗哑的字来。 第二十四章红烛摇曳,被翻红浪。 红烛摇曳,被翻红浪。 正所谓,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出自,忘了,反正不是原创) 翌日清晨,叶甘棠感觉身边有动静。 声音很小,但第一次与人同床共枕的叶甘棠还是被那窸窸窣窣的动静扰的清醒过来。 侧头看去,秦知宴已经穿好里衣,闲静正在给他系腰带,穿外袍,石芙也守在一旁。 叶甘棠躺在床上静静的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撑起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守在一旁的石芙立刻上前,给叶甘棠披上外衣。 叶甘棠将垂落身前的发丝挽到耳后,拢住衣服,走到秦知宴身前。 从闲静的手里接过腰带,亲自给秦知宴系上。 “被吵醒了?” 叶甘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认真的系着腰带。 待系好,叶甘棠整理了一下,又给他挂上了玉佩。 “有些不习惯罢了。” 她退后两步,看了一眼已经穿戴完毕,英俊贵气的男人,自顾自的点了点头,“王爷,快去上朝吧。” 秦知宴也点了点头,一头青丝随意的披落在肩头,他还没来的及带玉冠,眉眼微垂的样子,竟带了点温柔。 “时候尚早,你再睡会儿吧。” 叶甘棠点了点头,当着秦知宴的面,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眼尾被生理性的泪水浸湿。 她又拢了拢有些滑落的衣裳,朝秦知宴行了一礼,转身回了床上。 时候尚早,昨夜劳累,现在不过寅时末尾,叶甘棠今天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处理,带着满身的不适,昏昏沉沉的睡去,再一睁眼已经是辰时。 叶甘棠喉咙有些干涩,她还未睁眼,便忍不住唤道:“石芙。” 一杯水已经递到了叶甘棠的嘴边,她睁开眼,却是闲静在喂她喝水。 润了润喉,不等叶甘棠发问,闲静便回道:“今早有后院的主子送来东西,不能放着不管,石芙登记去了。” 动起来才是最快了解新环境的最佳方式。 叶甘棠点了点头,搭着闲静的手,起身。 闲静动作利落,手也巧,给叶甘棠穿上衣物,挽好发髻,是当下流行的斜云髻。 “主子,是簪花还是用些珠花?” 叶甘棠看了眼摆在身前的各种头饰,挑了錾花贵翠步摇,道:“就它吧。” 闲静没有多言,按照叶甘棠的吩咐,画眉点唇。 叶甘棠看着铜镜中映出的面容,勾唇一笑,“手艺不错。” 闲静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小厨房喂着粳米粥,主子用膳吗?” 待叶甘棠用完早饭,石芙也进了屋子。 “主子,这是今天后院的夫人、通房送来的礼品名单,那几位夫人说未时过来给您请安。” 叶甘棠挑了挑眉,伸手接过清单,看了一遍。 看完,才侧头问一旁的闲静。 “我记得,府里应该没有给侧妃请安的规矩吧?” 闲静躬身道:“府内并没有这个规矩,但这也是几位夫人的心意。” 叶甘棠将礼单放下,对于秦知宴后院的这几位女人也有几分好奇,便道:“见一见吧。” 未时不到,便有客人上门。 “主子,沈夫人来了。” 叶甘棠回忆了一下,沈夫人,大皇子送来的侍妾,原是一位乐伶,闲静的评价是有些活泼。 叶甘棠抬了抬下巴,“走吧,我们去见见。” 正堂,有一位二八年华的粉黛佳人正规矩的坐在下位。 她身材纤细苗条,皮肤白皙细腻,浓密的黑发挽成十字髻,被两根银簪固定,耳垂是一对珍珠耳饰,上身着浅粉色迭绣琵琶袖,穿深灰兰水纹凤仙裙,披了一件蛋黄格锦,细腰曼妙系着子粉蓝蝴蝶结子长穗五色腰带,上挂了个海棠金丝纹香囊,踩着双银丝线攒珠鞋子。 见屋后有了动静,沈夫人转头看来,叶甘棠对上了一双细长妩媚的狐狸眼。 这位沈夫人有双勾人的眸子,有副妩媚的容颜,偏偏神情又带着点单纯和娇俏,像一只勾人而不自知的小狐狸。 秦知宴是有点眼光在的。 那边,沈媚看见从门后进来的叶甘棠,也忍不住拧了拧手中的丝帕,眼中惊艳和忌惮一闪而逝。 等叶甘棠坐到椅子上,她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恭谨谨的行了一礼。 “妾身沈氏沈媚见过侧妃。” “起来吧。” 叶甘棠笑着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未时来吗?” “妾身听闻侧妃姐姐美若天仙,玉貌花容,心头总是惦念。这双腿啊,都不听使唤,自顾自的就上门来了。” 叶甘棠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是因着昨日曲氏被禁足的缘故呢。” 沈媚脸上笑容一滞,没料到叶甘棠这么直接,一时间没接的上话来。 等反应过来想说两句,玉棠院的下人进来通报。 “主子,王夫人、佟夫人、小沈氏到了。” 叶甘棠点点头,道:“请进来吧。” 四个类型不同的美人相继而入。 四位美人站在叶甘棠身前,轮流做着自我介绍,论美貌,当属沈媚和被禁足的曲氏为最。 王夫人十八岁,但她显得比年龄更加稚嫩些,那种少女的娇俏和不经意之间流露的女人的韵味混杂在一起,很是特别。 佟夫人十七岁,她的长相更偏江南,五官并不深邃,面部轮廓较平缓,但显得协调生动,柔和匀称。 小沈氏是位小家碧玉的秀丽女人,看见叶甘棠有些瑟缩,在众人面前也有些局促,看起来确实有些内向。 不过。 叶甘棠看了一眼面色没那么好看的沈媚,温和的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王夫人眨了眨眼,微笑道:“上午说一起来给姐姐请安,沈妹妹走的太快,我们没赶上。” 叶甘棠只点点头,和几个人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随后,掐着时间揉了揉眉心,面上也露出一点疲惫来。 下座的几个女人都是知情识趣的,见叶甘棠疲懒的样子,各自找了个借口散去了。 石芙和闲静将人送走,转身回来的时候,叶甘棠已经在书房呆着了。 书案上已经没有图纸,图纸一早便被秦知宴拿走了。 秦知宴作为皇子,在礼部挂了个名,不过那是个闲职,平日里秦知宴甚至不需要去点卯,但他还有个将军的兼职,手下有一万兵马,这一万兵马就在京城郊外训练,秦知宴隔三差五的便要去军营看看。 入朝的三位皇子中,只有秦知宴有兵权,今年年初封王之后,秦知宴的一举一动都惹人注意。 他不能掉以轻心,也不会狂傲自大。 第二十五章闲时 叶甘棠绘制的图纸被秦知宴分成了两份,一份是用途,一份是步骤。 现下,用途和叶甘棠给的样品都摆在几位幕僚身前。 救了叶甘棠的姚昌也在,姚昌迫不及待的从幕僚的手中接过图纸,细细打量,啧啧称奇。 “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姚昌在户部当了个从六品的小官,也是个闲职,当值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是秦知宴生母姚妃那边的亲戚,和秦知宴算得上是表兄弟,两人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 长大后,姚昌坚定的站在秦知宴这边,也是秦知宴的心腹。 姚昌户部的官职是靠父荫谋的,他本人对做官不是很上心,但他有商人的直觉。 只在心头大致估摸了一下,姚昌便两眼放光地看向秦知宴,“殿下,如果这东西的制作成本真有这么便宜,有搞头,这东西有大搞头。” 秦知宴点点头,道:“我已经着人用这方子炼制了,过段时间应该就有结果了。” 姚昌有些好奇的问道:“王爷,这是您从哪里得来的方子?” 秦知宴扫了一眼齐齐抬头看过来的幕僚,顿了一下,道:“侧妃的嫁妆。” 姚昌挑眉,小声嘀咕,“侧妃的嫁妆?我以前也没在京城见过这东西啊。你们见过吗?” 下面的幕僚都摇了摇头。 柯正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三十来岁的男人。 他也是秦知宴的幕僚之一,但他没有住在王府内。 王爷给了他们俸禄,柯正带着家人在京城也租了个院子,他的家世算得上这些人里面比较差的了。 他忍不住说道:“侧妃聪慧过人。” 姚昌朝他看了过来,那表情明显是在说,你接着说下去。 柯正知道这些人只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忍不住扒了扒自己的八字胡。 “侧妃所在的叶家之前并无依托,这东西成本不高,据说制作流程也简单,一旦生产出来定能占据不小的市场,以叶家的能力,应当是保不住这份家业的。” 姚昌恍然大悟。 他忍不住点头,想到了和叶甘棠见得第一面。 “侧妃确实有颗剔透玲珑心。” 等他们说完,秦知宴才敲了敲桌子,打断他们又一轮的吹捧。 “西南叛乱虽平,但东南沿海贼寇不消,变本加厉,江南东部已生动乱。”他扫了一眼安静严肃起来的幕僚,接着道,“父皇担心再出西南叛乱情形,有意出兵,你们有什么看法?” 姚昌眼神闪了闪,道:“怪不得户部这几日也有动静。” 不上心归不上心,但该打听该关注的事情,姚昌还是一个没落下。 秦知宴看向姚昌,道:“你先说。” 一行人便在书房商量起正事来,一谈便是大半天。 黄昏已至,有侍从进来填灯,秦知宴这才发现外面天光已经昏暗,他停下话头,只道明日商议。 幕僚们各回各家,秦知宴也去了后院。 今夜,亦是玉棠院。 连续七天,秦知宴夜夜宿在玉棠院,后院几个女人,即便是看上去最淡泊名利的佟夫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在叶甘棠出现之前,这院子里最受宠的王夫人最多也是一连三天伺候,从没有人打破这个记录,可现在秦知宴已经连续七天都和叶甘棠在一起。 即便知道她是侧妃,和自己这些人的身份不同,但几位夫人的心头还是苦闷的很。 这七天,秦知宴虽然夜夜宿在玉棠院,但不是每天晚上都有红浪翻滚,不然就以秦知宴的体格和体力,叶甘棠还真吃不消。 两人更多的时候是安静的待在一起,彼此拿着书自己看着。叶甘棠和秦知宴亲密接触的时候,能读懂他的心情,故而她也不会担心单纯睡觉是因为秦知宴腻了自己。 两人相处,少了份小心翼翼,多了份随意自然,秦知宴不说,但应该也是喜欢这种氛围的。 也因着秦知宴夜夜宿在这里,叶甘棠后面几天已经习惯身边有个人在。 秦知宴再去上朝时,叶甘棠已经不会被吵醒了。 他侧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叶甘棠,摆手做了个手势,进出的侍从动作放的更轻。 秦知宴走出寝室,脚步微顿,侧头看向一旁的石芙,淡声道:“今日事忙,叫侧妃不必等我。” 石芙连忙应下。 秦知宴一走,院子里更加安静了。 等叶甘棠清醒后,石芙转述秦知宴的话,她说完后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担忧的看着叶甘棠。 因为秦知宴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今晚他不会来。 在石芙看来,这些日子叶甘棠和秦知宴不说蜜里调油,但也是恩爱有加,她一度忘了自家小姐嫁的是位王爷。 可今日,石芙一下就清醒了。 那可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一类人了,让他们对女子一心一意,如何可能。 她有些担心自家主子。 若是叶甘棠听见石芙的心声,定是又感动又好笑。 她这个日夜宿在男人身边的人,如何不清楚男人的想法。 于她而言,秦知宴是个好夫君,不过,她清醒的知道,他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秦知宴也是个好上官,他们两人之间到底不是纯粹的只有男女情欲这码子事,她能嫁给他,是因为她有用。 将自己当做是他的下属,只要她做好手头上的事情,再极力的讨好这位上司,他并不吝啬自己的奖励。 最让叶甘棠欢喜的一点是,秦知宴在夫君和上司这两个角色中切换的很流畅,还会因地制宜,他很明白什么样的奖励最得叶甘棠心意。 如此善解人意的上司,如何不让叶甘棠欢喜? 她抻了抻脖子,半眯着眼,懒洋洋的说道:“今天,王爷不会来了,你们可以早些休息了。” 秦知宴在的时候,下面伺候的人都得打起精神,夜间也要轮流守夜,对下人而言,其实很难熬。 石芙见叶甘棠这个样子,就知道她没有被影响,心头松了一口气。 闲静虽然和这位侧妃只相处了七天时间,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她了解叶甘棠了,这位是个很能在深宫后院生活的主,也是位贴心的主子。 “主子,今天天色不错,日头不算烈,王府东侧辟出一片池塘来,里头种了不少荷花,虽说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但风景还是很不错的。那池塘边上也有清风,丝丝凉凉,很是舒适,您可以去看看。”闲静出言建议道。 六月出头,日头已经开始燥热。 叶甘棠的衣物也换成了轻薄的材质,按照她的要求,王府的绣娘赶制了好几套衣服出来。 她本就很会制衣,如今衣服料子上去了,那新颖的款式配上罕见的布料,穿在叶甘棠的身上衬的人更加贵气貌美,半天看不出小门小户出身。 王夫人在池塘边遇见叶甘棠的时候,就是如此感觉。 第二十六章赠衣 叶甘棠一行人待在亭子里,初夏的暖阳被树荫遮蔽,微风吹拂过湖面,使得破水而出的荷叶微微摇曳,带来净化过的一缕清凉夏风。 叶甘棠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团扇,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已经有近九个月没有梦到有用的东西了,虽说这还没有突破最长的时限,但她还是要做好被神国抛弃的准备。 她对秦知宴的价值更多的便是梦境的东西,如果没有了梦境的支持,她脑子里剩下的那些便是她仅剩的筹码,每一个都要好好利用。 虽说她还有感知秦知宴情绪的能力,但这东西来得突然,说不得去的也突然。 再者,光有这个能力,只会让她成为秦知宴后院里面众多女人中最的他心意的那个,却不能让她成为不可取代的那个。 正想着,闲静躬身下来,“主子,王夫人来了。” 叶甘棠纷杂的思绪一收,抬头朝王夫人那边看去。 “参见侧妃。” “起来吧。”,“坐。” 叶甘棠看着这位最受宠爱的王夫人,笑着问道:“你也是躲懒来的?” 王夫人抿唇一笑,嘴角的酒窝似有若无,“今晨醒来,只觉天气燥热,在院子里坐不住,就出来走走。” 叶甘棠点了点头,道:“这里是不错,七八月份,树荫更盛时,这里应当更加凉爽舒适。” 王夫人看着一颦一笑难掩风华的女人,不知为何鬼迷心窍的说道:“是啊,可是这里离王妃的勤音院更近,只怕日后,不好再来了。” 说完,迟迟没有听见叶甘棠接话,王夫人忽然感觉有些不安,她抬头看向叶甘棠,就见叶甘棠笑眯眯的看着她。 那似笑非笑的样子,一瞬便让王夫人清醒过来,不仅醒了过来,还想起了曲氏的下场! “姐姐,妾身……” “你只是说了实话。” 叶甘棠打断了她,一只手撑着侧脸,歪着头冲她眨了眨眼,一言一行都带着少女的娇憨。 “不过,王妃进府已经是九月底的事情了,应该不耽误本宫在这里赏花吧?” 那种说话不经过脑子的冲动劲儿过去,现在王夫人的背后全是细密的冷汗,见叶甘棠给了她台阶下,她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 “再者,便是王妃入了府,应当也不会霸道到连花都不让本宫赏吧?王夫人刚才那意思,难道是与王妃有旧,熟知王妃的性格才如此说的?” 叶甘棠话音一转,王夫人这下真就汗流浃背了。 私下议论王妃,而且还是污蔑王妃心胸狭窄,霸道嫉妒。 若这事传出去,不说会不会被未来的王妃惦记,便是秦知宴知道了,也饶不了她。 “侧妃姐姐,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的意思是王妃或许喜静,这里离王妃的住处近,总来或许会扰了王妃的清静。” “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是本宫误会你了。” “不,怎么会是姐姐的过错,是妾身没有说清楚。” 叶甘棠只是笑笑,她将视线从王夫人的身上挪开,再度回到了不远处的风光上。 王夫人有句话说得对,这王府的女主人到底是即将入府的正妃,她有先入府的优势,张音瑶却是正宫。 以秦知宴的性子,既然娶了就不会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情来,于张音瑶而言,她叶甘棠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叶甘棠的眸色深了深。 该做些什么。 叶甘棠侧头看了一眼坐立难安的王夫人,起身说道:“这美景来之不易,妹妹好些欣赏吧,本宫乏了,先回院子了。” 王夫人赶忙起身行礼,恭送叶甘棠离开。 叶甘棠回院子,叫石芙将她之前在叶家绣的那身衣服拿出来,那身衣服红白双色,白色为底,红色为辅,上面用银线绣着繁琐的云纹。之前在叶府就基本上绣好了,只是有一些地方的尺寸没有把握好,这些日子都在改动,昨日才改好大小。 与时下流行的宽大的圆领衣衫不同,这身交领衣裳贴合身体,能将男性的身材完美展现。 她让人将衣服撑开,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处,让闲静折好送到前院去。 “对了,”“你记得跟伺候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帮我跟王爷说一声,我那成衣店的生意近些日子有些不太好做。” 闲静点头应下。 叶甘棠又让石芙传话给成衣店的掌事,接下来两日该如何宣传。 今天秦知宴去了军营,明天是上朝日,秦知宴下了朝会去礼部一趟,一整天都要穿着朝服,但后日不同,后日不上朝,秦知宴可以穿私服。 叶甘棠垂眸,今日将衣服送到秦知宴的手上,又传了话去,他应当明白她的意思吧。 秦知宴今夜果然没有去玉棠院,他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戌时。 管家走到秦知宴跟前,捧着一个木盒。 “王爷,这是侧妃送来的。” 秦知宴一顿,打开盒子,伸手捞起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 “衣服?” 管家应道:“是套衣物,来人说这是侧妃亲手绣的。” “侧妃还说,近些日子,侧妃名下的成衣店铺生意不好做。” 秦知宴看着用料讲究,绣工精细的衣物,挑了挑眉,基本上明白叶甘棠的意思了,他将衣服放下,对一旁伺候的内侍道:“后日穿。” 内侍点头应下。 后日,秦知宴穿着叶甘棠亲手绣的衣裳出府。 先去了一趟礼部点卯,又打马路过京城最繁华的两条街,穿过两条街,来到了西街最大的酒楼。 今天是佟淑妃的兄长长子佟彦文的生辰,佟彦文并未摆宴,只在酒楼请了些亲友,他也邀请了秦知宴。 佟淑妃虽不是秦知宴的生母,但却是秦知宴名义上的养母,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在深宫之中将秦知宴抚养长大,两人没有龌龊,相互依靠,利益相连。 现在秦知宴入朝,佟家作为秦知宴的母族也是毫不犹豫的加入了支持秦知宴的势力。 佟彦文的生辰,秦知宴自然会出席。 第二十七章惊艳 在场的人也不多,毕竟秦知宴身份特殊,佟彦文不想一场饭局成为有心之人的把柄。 秦知宴到了之后,场上所有人都起身,佟彦文带头要给秦知宴行礼。 秦知宴摆了摆手,脸上带出些温和的笑来。 “今日你是寿星,就莫要行这些虚礼了。” 佟彦文坚持行完礼,道:“礼不可废。” 等行完礼,姚昌打量着明显给人感觉不同的秦知宴,忍不住咂舌道:“王爷今日穿的倒是……别出心裁。” 这一屋子九个人,只有佟彦文敢接这话。 “何止是别出心裁,王爷可是骑马来的?” 秦知宴点了点头。 佟彦文笑出声,道:“那王爷难道没有被路旁的绢花、手帕扔个满怀?” 启朝的女子比起前朝要热情奔放不少,路上若是有女郎遇见喜欢的男儿,虽不至于当街拦路询问来头,但扔一扔鲜花、手帕倒是无碍。 秦知宴挑了挑眉,道:“马走的快,没留意。” 叶甘棠做的衣裳腰线收紧,精瘦有力的躯体被包裹显露。 白衣衬的秦知宴越发帅气挺拔,发达的胸肌被交领的纹理遮蔽,姣好的腰腹被朱红的腰带束缚。 白色飘逸灵动,红色贵气雍容,修身的衣袍加上挺拔的身姿和俊俏的容颜,一路上不知道勾起多少女人的春思。 姚昌忍不住心痒痒,以前秦知宴也不是不好看,但他向来都是黑白红三色轮着穿,穿的衣服更多是实用方便,或者应需要显得繁复雍容。 很少,很少这么……骚气? “殿下,王府的绣娘换人了?这跟你以前的风格大相径庭啊。” 姚昌凭着厚脸皮真的什么都敢问。 秦知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熟悉他的姚昌和佟彦文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谁知道秦知宴居然开口了。 “不是绣娘,这是侧妃亲手绣的。” “……” 不说姚昌,就是在座的没那么熟悉秦知宴的人都开始面面相觑了。 秦知宴将桌面上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理了理宽袖,坐到上位,帮着叶甘棠说了最后一句话。 “侧妃有间成衣店,估计过几日那店里便能定相同款式的衣裳了。这衣服,还行。” 佟彦文和姚昌对视一眼,皆是从彼此眼中看出来惊讶之色。 不过,姚昌转念想到叶甘棠的“嫁妆”,他又了然,他要是有这么个聪明的妻子,也愿意在其他方面帮衬帮衬。 佟彦文和姚昌也是好友,见姚昌脸色变换,有些好奇,但现下还是存而不论,只接话道:“这衣服看着确实不错,回头我也去侧妃的店铺内看看。” 有佟彦文接话,其他人也跟着应和。 怎么说呢,有秦知宴的名人效应,再加上一群特权阶级的追捧,叶甘棠的店铺确实又引来了买卖的高峰期。 而背靠嘉王府的叶甘棠再也不用束手束脚,联系上阮氏一族将铺子一路向南开去,挣得了不少银子,但那已经是后话了,此处按下不表。 叶甘棠对秦知宴的善解人意表达了高度的欢喜,一个季度的收入到账之后,甚至拿出了六分之一的利润送给秦知宴当军费。 虽然是九牛一毛,但日积月累,谁说就只是微薄利润呢。 第二十八章山雨欲来 这边,叶甘棠在王府内如鱼得水。 那边,朝堂上却是山雨欲来。 六月十日,大朝会。 启泰帝将淮安府发来的急报扔到地上,看着跪拜在地,安静如鸡的众朝臣,喉间发出一声冷哼,语气肃杀。 “淮安府这半年内遭遇数次贼寇袭扰,损失财产不知几何,石松州百姓又遇暴雨,流离失所,怨声载道,竟已有四月之久!” “石松知州连发数十封急报,朕却是昨日才知。” 他眉眼之间已经带上了森寒的杀气,口中吐出的话也是杀机重重。 “是谁在欺上瞒下,将朕玩弄于鼓掌之间,将天下黎民百姓置之不顾?” 满朝文武都快将头埋在两胯之间。 见众人不说,启泰帝冷笑一声,视线一垂,定在为首的一人身上。 “左丞相,你可有话要说?” 柯行之年事已高,但跪拜的动作却很利落,他趴伏在地,大声道:“臣有愧!” “臣身为文官之长,上不能为陛下耳目,替您排忧解难,下不能率百官赴命,救黎民于水火之中。竟让百官之中出了这欺上瞒下的奸臣!臣有愧啊!” 冠冕上的玉旒遮挡住启泰帝的面容,他的语气辩不出情绪。 “右丞相呢?” “臣统御百官,却识人不清,用人不明,以致下面之人酿下大罪,使得百姓受苦,贼寇当道,臣有罪!” 上头的两位丞相,一个有罪,一个有愧。 身后群臣如何敢再噤声,闭目磕头,齐声唱道:“臣有罪。” 启泰帝再度冷笑出声,“好、好、好!你们一个两个都有罪,我看你们所有人都有罪!” 启泰帝气急,猛地一拍龙椅,竟是站了起来破口大骂。 “放肆!” “你们都把朕当傻子不成?!” 跪倒在地的群臣再度匍匐。 “陛下恕罪!” 启泰帝一双眼睛如利刃刺向最前面的几人,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怒气。 “查,都给朕查。朕倒要看看,是谁竟敢知情不报,是谁胆敢愚弄朕!” 启朝中央官员分为三个类别,文官、武官和宦官,这一次是文官出了乱子,启泰帝让刑部尚书和督查院联合调查,并让武官之首宣国公全权负责此事。 启泰帝视线在众臣中游移,忽而定在一点上。 “嘉王从旁协助,半月之内,朕要结果。” 被点到名的几个人齐齐跪拜下来。 “臣/儿臣遵旨。” 户部郎中姚全建,左副都御史佟久林面色不显,心下却是沉了下来。 启泰帝让嘉王参与督查一事,看似重用,实则却是吧秦知宴架在了火上烤。 一般地方官员的奏折,从地方寄来,会按照重要程度被六部整理归纳送到左右两位丞相之手,再经由丞相之手送往御案。 启泰帝今日点了左右两位丞相的名,而两位丞相也直言自己并不知情,如果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谎,那就是六部出了问题,如果他们两个有一个甚至都说了谎,这件事就麻烦大了。 左丞相之女是当今皇后,他的嫡孙女是太子正妃,左丞相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 右丞相的庶女是宁王侧妃,宁王正妃是当今太后的侄孙女,太后的亲妹妹是兵部尚书安庆侯的第一任夫人,现在的安庆侯世子是第一任夫人所出。 六部之中,除了这种拐弯抹角的亲缘关系,还有并不明显的站队表现,不过站的要么是大皇子,要么是太子,和秦知宴这个刚刚被封的嘉王没有关系。 这一次,不管是查在谁的头上,秦知宴都会得罪一边,甚至是两边。 而这,还不是几人最担心的。 淮安府海寇数次袭扰,声势浩荡,陛下势必要让人前去平叛,以圣上的习惯,该是以地方驻军为主,京城护卫为辅。秦知宴是皇子中唯一一个有兵权的,却不是京城唯一一位掌管军队的朝臣。 皇帝派秦知宴督查石松州一事,应当不会再派秦知宴平叛。 那陛下要派谁去呢? 是其他掌管军队的朝臣,还是…… 让另一位皇子去呢? 如佟姚两人一般深思熟虑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看向前头的三位皇子,眼中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深思。 启泰帝含怒退朝之后,太子和大皇子看向身后的秦知宴时,眼神难辨。 秦知宴面色淡漠,冲两位兄长点了点头,便去找宣国公商议纠察之事了。 宁王(大皇子)看着秦知宴的背影,皮笑肉不笑的冲一旁的太子道:“纠察这么重要的事情,父皇怎么就越过我们太子殿下让老三参与呢?” 太子眸色冰冷的看着宁王,不辨喜怒,“宁王年长,父皇甚为重视,今日怎么提也未提起你?哦,对了,近些日子,兄长似乎被父皇传唤的次数都变少了,瞧孤,怎么又在兄长面前提起这事。” 宁王面色阴沉一瞬。 太子这些年因着比宁王小上两岁,没少吃亏,今日得见宁王脸色难看,心中的焦虑和不忿都去了不少。 今日朝堂事多,太子要与人商议,堵了宁王一口气,便抬脚离开了。 大皇子看着太子耀武扬威的背影,袖中双拳紧握,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妒恨,这里还是金銮殿,不是可以肆意的地方。 太子殿下处理完启泰帝拨给他的政务,终于熬到了傍晚,回府后连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便匆匆的召集手下人开始商议今天大朝会的事情。 此刻,坐在太子身前的都是他的绝对心腹。 太子目光阴沉沉的看着下面的人,开口道:“宣国公总管负责,嘉王、刑部尚书和督查院从旁协助,你们说说看。” 下面的人彼此对视一眼,良久才有一人小心说道:“石松州急报一事,可与我们关系密切?” 太子摩挲着椅把,垂下眼皮,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只道:“有些关系。” 下面的人心领神会,这就是关系很大,甚至动手的就是太子的意思了。 石松州是淮安府管辖,位于东南沿海,境内有横亘南北的古江一条,石松州在古江下游。 暴雨连绵,导致古江水位暴涨,江水决堤,铺天盖地的将石松州淹没,这是天灾。 但这不仅是天灾。 这三五年,古江中下游的府尹、知州接连往中央发送过好几次修缮堤坝的奏折,前年七月,中游决堤,至死伤过万,从府尹到知县,被罢官贬谪者众,被砍头抄家者多。 那古江沿岸,人头滚滚,以平息皇帝的雷霆怒火。 之后,朝廷拨款,五十万两雪花银送去东南赈灾,不仅如此,启泰帝知晓天灾过后便有人祸,还送去了一万苦役。 不过,古江中游决堤导致石松州遭受暴雨洪水,明显那笔五十万两的赈灾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而石松州知州的急报送不到皇上的御案跟前也是这个原因。 下面的人问的就是这赈灾银可与太子有什么关系。 很明显,太子的意思是,有关系。 关系很大。 那五十万两赈灾银说不得有多少落入了太子的私库里。 此刻,自是没有人提为什么要动赈灾银的事情。 立刻就有人跟上,“既然我们已经动了手,那就要把尾巴收拾干净。” 太子抬眸,“不会有人知道的,已经打点干净了。” 另一人点了点头,道:“殿下,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必要的时候,可以弃车保帅。” “嘉王在朝堂之中支持者少,不足为惧,皇上让他与刑部尚书、督查院协同查案,我们应该注意的是刑部尚书和宣国公,陛下或许是有些怀疑殿下。不过,宣国公为人固执,只看证据,不讲人情,督查院那边有我们的人,或许我们还可以借刀杀人。” 太子抬头,视线在下面的幕僚身上扫过。 “如何操作?” 第二十九章启朝军队分布 那头,宁王一脸焦躁的在书房内走来走去。 忽而,书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宁王抬头看去,见来人眼前一亮。 “吕大人,你终于来了!” 吕明达,宁王侧妃的父亲,当今右丞相的三子,现任六科给事中。 吕明达看着宁王一脸焦急的模样,眉头皱了皱,但想到面前人的身份,紧皱的眉头又松开。 “见过宁王殿下。” “莫要行这些虚礼了。”,“吕大人,咱们直奔主题吧。” “父皇让宣国公督查石松州一事,本王该如何做?” 吕明达屁股刚沾到椅垫,就听见宁王迫不及待的开口。 他捋了捋胡须,紧抿的薄唇微张,吐出句宁王不乐意听的话来。 “王爷该如何做,得看王爷在这件事里参与了多少。” 宁王看着端坐在一旁,好似一点不知道,一点没参与的老古董,心头生出了不满,但一想到来人背后代表的右丞相,宁王压下心头的不满,扯出一个笑来。 “没有参与多少,只是先前收了一点下面的人送上来的孝敬,本王也不知道那些人狗胆包天居然敢动那批赈灾银啊。” 吕明达掀开眼皮,看向宁王,直言不讳:“王爷收了多少?” 宁王讪讪的比划了一个十字。 吕明达眼皮一跳,“十万两?!” 赈灾银一共才下发了五十万两!那可是五分之一啊! 宁王不吭声。 他说他一点不知道那批孝敬是赈灾银,这话一听就是假的,说他不清楚这批银子的重要性,那一定也是假的。 可是财帛动人心。 白花花的十万两白银就放在面前,俯首可拾,你拾还是不拾? 反正宁王拾起来了。 宁王现在也有点后悔,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这篓子突然被捅了出来,宁王没有半点准备,他收了钱是事实。这段时间,父皇待自己越发冷淡,若这个时候被查出自己牵扯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吕明达看着身前默不作声的宁王也有些生气,但想到还在王府中的宁王侧妃,想到父亲的嘱咐,他压下心头的怒火,语重心长的说道:“事已至此,宁王殿下需要做的,是明哲保身。” 他盯着宁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殿下能保证事情败露之后,那些人不会将您给捅漏出来吗?” 宁王眯了眯眼,心领神会道:“吕大人放心,本王会确保没有一个人能出卖本王。” 如何让保守秘密的人永远都不说出这个秘密? 让这个秘密和保守秘密的人一起埋进土里。 今日大朝会后,刑部和督查院动了起来,京城百官人人自危。入夜之前,太子府和宁王府陆陆续续有几批人在京城内外活动起来,而这一切都落入了成熟的猎人的眼中。 感觉到山雨欲来的叶景山带着叶府众人闭门谢客,从秦知宴那里打听到消息的叶甘棠回头看见叶府如此行为也很是欣慰。叶府虽然人情淡薄,但好歹叶景山是个有政治嗅觉的。 天空中惊雷欲落,山中猛虎或许未伤,但风雨中飘摇零落的花草不知凡几。 次日,启泰帝在御书房召见了秦知宴。 在门口的时候,秦知宴便听见里面传来了六皇子掷地有声的请命。 “……父皇,儿臣骑射次次第一,熟读《孙子》、《六韬》,此次东南贼寇叛起,扰的民不聊生,害的父皇思虑过甚,儿臣虽不及开国时的镇国公、宣国公,但儿臣自认为也不必四哥差!四哥能平定西南叛乱,儿臣定然也能!父皇,这一次就让儿臣去吧?” 站在秦知宴侧后方一点的太监闻言脸色一变,快速的抬头看了秦知宴一眼,见他明显是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却依然面不改色,太监在心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尴尬清了清嗓子,抬高音量唱道:“嘉王爷到!” 里头的声音立马没了,过了两秒,启泰帝的声音传到门外。 “进。” 秦知宴走进御书房,目不斜视的冲里头的启泰帝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 秦知宴起身之后,一旁的秦宇林出声道:“见过四哥。” 秦知宴冲秦宇林点了点头,“六弟。” 扭回去后,秦知宴恭敬的问道:“父皇,石松州一案暂时还没有进展,您叫儿臣来可是有别的安排?” 启泰帝看了一眼六子,没好气的说道:“你这六弟听说东南沿海贼寇横行,非要学你去剿匪,朕让你来劝劝他。” 听见这话的秦宇林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服之色,但却没有开口打断,只是一脸桀骜的看着秦知宴。 秦知宴点了点头,听从启泰帝的话,看向秦宇林,劝道:“行军打仗并不是背两本兵书,观摩两次操练就能行的事情,此为其一。东南沿海的贼寇惯会用船,水面航行技术精湛,京城周围不说海面,便是大一些的湖泊都少有,若轻率出兵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 这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启泰帝听的连连点头。 但秦宇林如何听得进去,只觉得秦知宴是一心不想他参与此事去分薄他的兵权。 毕竟,谁都知道,现下启朝兵权五立,东北部藩王秦孟敬手中有十万黑虎军,东南部都指挥兼骠骑将军皇甫极手中有十一万朱海军,西北部都指挥兼镇国将军蔡洪泰手中有七万离穗军,西南部藩王秦必亨手中有四万青鸾军。 这些军队都是边军,非战时,无皇帝手令不得调动。 地方还有驻军,驻军交由地方官员负责,负责驻军的官员三年一轮换,不被算在其中。 除了四立边军,剩下的一便是指驻扎在京城的军队,而京都有两只兵马,分别是四十万京师防卫军,简称京营,又称北军,只能由虎符调动,秦知宴麾下的一万兵马也是其中之一。以及两万皇城守卫军,简称亲军,又称南军,这只军队包括了拱卫皇帝的侍卫亲军,有旗手卫、金吾前后,羽林左右,虎贲左右、府军前后左右等十二卫军,只听从皇帝的号令。 南军负责拱卫皇城,由皇帝直接控制,一般不会调出,北军的统领是启泰帝的心腹宣国公,两位副首领一位是兵部尚书安庆侯,一位是兴庆侯,他们三位都是鲜明的保皇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