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打辅助》 第一章 热心人 大周·元德四年五月 天际微曦的小路上,两道细瘦的身影快步前行,只见左边那个于路口停下脚步边熄灭火把,边对着身旁人道:“沈小叶,冲着前面喊两嗓子。 奇怪,今天五梨村没人去县城么?” “得令。”一身短打男装,年有十二岁的沈小叶两手在嘴边一张,朝着左前的岔路方向大喊:“五梨村的老少爷儿们在不?我们是九梨村的。” “在在在,是长岁表叔和小叶么?”有道少年的声音从岔路那里由远及近。 沈小叶盯着跑到近前的少年,“二牛哥?你们村今天没别人进城?” “可不,昨个儿夜里林家老宅来了十几辆大车,雇了村里好些人打扫,一直忙到丑时末。 说是,天一亮还要再归置,族长就发话让大家伙都搭把手。”林二牛喘着气说完,弯着身两手按在膝盖匀气。 安全熄了火把的沈长岁拽拽背篓,若有所思的道:“听说他们前几年修的老宅,里面不是常有人打扫吗?” “嗯,但我娘回来说下车的人里,好几个病着。 族长派人到松福村请了葛老大夫来看诊。”林二牛挨近沈长岁小声的讲着,“表叔,族长家的蕴哥儿看见了,林家大老爷是趴在床板上抬进房的。” “二牛哥,你今天也得去帮忙吧?”沈小叶抬手拍他肩上一下,止住了他话头儿的同时,还不忘给舅舅沈长岁递个眼色。 沈长岁快速扫视周围,没发现有人,他随即沉声道:“二牛莫再提此事,你忙去吧,我和小叶慢些走也不打紧。” 灵河县左右,谁不知五梨村的林家大老爷是翰林院学士,据林氏族中传说在给皇子们授课,随时有再升官的可能。 如今低调回乡的事,定然还未传开,他们升斗小民还是莫要好奇。 林二牛想起爹的话,连忙捂了下嘴又道:“可我爹交代了,让我陪你们壮胆。 再说,前天约好一起逛县城的,我爹也同意的。”他不愿意,好容易夏收忙完可以进城浪一回,他才不要呆家里看两个侄子侄女。 沈长岁和沈小叶对视一眼,失笑道:“如今早不是几十年前那会儿,京畿近县没人敢劫道。 走吧,早些进城把东西卖掉,我请你吃陈记大肉饼。” 说着,就示意两人一起走,林二牛嘿嘿乐,“村里有传言,在外见到了早年落草的人出没。 虽说年龄大了,谁知他改好没。”言罢,很有眼色的伸手道:“小叶,我替你背。” “不用,就几斤桑葚罢了。”沈小叶推辞,她体力不错,去年又常常被外公当男孩儿训练,别说十几斤东西,就是再重十斤也不在话下。 实打实的亲戚,林二牛知道她女扮男装是为了出门方便的,见她果真不让替,也就作罢。 三人沿着乡间土路边说边走,不过片刻就望见了远处官道边上摇曳起舞的小树林,此时天色更亮一些,大路上隐约可见前往县城方向的行人和车马。 “要是咱们能有辆牛车赶,就美啰。”林二牛眼带艳羡的看着远处,他家老牛早前卖了给爷奶治病,最后人也没留住。 后又给大哥娶亲生子盖房子,车有,牛不知啥时再有。 沈小叶笑道:“咋不是马车?” “不能耕地,娇贵。”林二牛的想法很朴素,他手肘轻触沈长岁,“表叔,你觉得呢?” “嘘!”沈长岁让他禁声,眼睛紧盯着快走近的小小树林。 沈小叶两个不由随他一起放慢脚步,也把目光投向那里。 漱漱微风中,除了树叶摆动的声响,似乎还有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无奈视线受阻,看得不太真切。 待再近些,林二牛伸头细看,只见树林里有片影影绰绰的白色在动,他吓得抓住左右两人:“还有鬼?” “一匹倒地的马……边上还有个人,很可能受伤了。”沈小叶眼神儿好,看清那倒放马肚上的人,在地上动弹了下。 林二牛连忙道:“我们快去救他。” 但他左右甥舅二人同时拽住迈出步的他,“别动。” “可……”林二牛不解。 沈小叶轻声低语:“路边的男女老少,最好不要乱捡。 万一捡个美娇娘人家以身相许,是许你还是许我四舅?” 当然,也有可能捡个上年龄的,反过来让你倾家相许。比如前世她和舅舅过年放假时,曾经救了路人,却被人家的儿女纠缠着索要医药费。 幸亏当时录了像,路上也有监控,她们甥舅俩才没陷进去。 唉,天可怜见,这事儿过去后,舅舅带自己旅游散心,半路遇上地震穿越了。 也不知道舅舅从翻车大巴里抢出的孩子,最终得救没,希望扑在自己身上挡石块的人能够平安无事。 前尘往事已矣,现世也需努力,他们没有自带光环尽显所谓王霸之气,反而一来就遇干旱和流匪偷袭抢劫。 好容易赶走流匪,可家园尽毁父母失踪,当地旱情未缓又现时疫,三个小的病情反复,外公当即立断举家向府城进发求医。 于是,她拖着病体随家人北上,又因故辗转回到外公故乡,至此已有两年之久。 不能想…… “不是,要是个男的呢?”林二牛微泛红脸问道。 沈小叶反问:“你想娶个男媳妇回家?” “我没有,我,我堂堂正正行事,清清白白做人。”林二牛赶紧辩明。 “关键别人不知道啊。四舅,我去官道上喊人过来。”沈小叶见二牛彻底凌乱,丢开他就要走。 但沈长岁喊住她:“我们一起去。” 虽然小叶没像前世一样冲上去救人,但让她一个人上官道求助,自己也不放心,至于表哥家的二牛,他更不放心。 于是,三人仍然同步行动,跑向官道那边挥手喊人求助。 好在新朝日益繁荣起来,此地民风向好,热心人不少。 没多大会儿就聚来十多人并一辆马车和牛车。 有马车的那家不仅派了人骑着毛驴火速进城报官,还拎着个药箱,是大夫。 沈小叶和林二牛被舅舅挡去人群外,只能听见有人讲,马已经累死了,马的主人已摔伤。 不过,那人的伤处似乎自行包扎的不错,才没有失血致死。 “小叶,你看那人好像年龄不大。”林二牛挤上前勾头看。 沈小叶也想看看,却被舅舅的眼风扫来,老老实实装做不动如山,并顺手拽回二牛。 她有听见大夫让众人禁声,不大会儿里面传出的声音:“骨头没事左臂脱臼,但头上失血过多,各处皮外擦伤不少。 居然……”后面停顿不语片刻,又道:“包扎好需得尽快去医馆。” 许久,待到人被抬上马车,马抬上牛车,一群人又跟着往县城赶,半道上有衙差迎上,沈长岁带着两个小的退后慢行,很快拉开了距离。 第二章 市井 “四舅,衙门还会找咱们记笔录吗?”两年前,即便外公拿着大周立朝时回来灵河县办的户帖,又有寄籍文书、路引和沈家担保,但因为是从齐州府出来的,在给小辈们入藉时,遇见个贪财县令,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最后的积蓄几乎花了个干净。 也正是不想因着离散的父母徒惹麻烦,将她直接挂在了大舅舅名下,改了名字。 沈小叶乐得启用前世本名,刚好最后一字与原姓同音同字,比舅舅的名字顺口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不会,那人命大,正好遇到前天收药材回来的葛大夫,用不了多久他自会醒来应询官府。”沈长岁也不想与衙门多打交道。 林二牛连连点头:“葛大夫医术很好的,只比葛老大夫……” 他想说的差一点点被沈长岁捂住了,并严肃的说:“忘了表哥给你取大名的意思了?” “哈哈,林慎哥,吃棵樱桃堵堵嘴。”沈小叶把胀红脸的二牛,从舅舅手里拯救出来,顺便给他手里按了几个樱桃。 林二牛一把填进嘴里,再不多说一句。 等三人赶到县城,已近卯末辰初时刻(早上6点50分左右)。 灵河县城是大周一千多个县里最普通的一个,热闹的街道除了南北大街,无非就是东西向的衙前街,它斜对面的文庙及县学馆门口,再就是西北角城隍庙门口。 沈小叶他们比寻常的少年更熟悉县城,所以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城隍庙所在的城隍大街的老位置,这边一连龙王庙火神庙,人也很多。 “新鲜大樱桃,香甜不贵,错过今天只能等明年。” “酸酸甜甜桑葚果,三文钱满手捧不住哟,好吃不贵。” “小叶,三文一斤贱卖了。”林二牛急忙阻止她的叫卖,山里采的也费人力不是。 沈小叶掩着嘴指指舅舅那边,“看。” “啊这……”林二牛瞧见沈长岁用几片芦苇叶卷成三角筒,给一位带孙女的大娘装好。 他不用数,也能猜出冒尖儿装也不过四十来个,关键买的人还觉得占不少便宜。 再看那一篓红艳艳的樱桃,趁的边上另一篓紫嘟嘟的桑葚更美三分。 好些个孩子路过,都忍不住顿下脚步留口水。有那熟客则是直奔而来,三下五除二从沈小叶手里接过掌大的柳筐装樱桃。 林二牛心道:城里人真有钱呀!樱桃五十文一斤不眨眼买。 正在这时,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领着更小的一群冲了过来,“小叶哥,等你们两天了,可馋死我们了。” 为首的小子,转头催小伙伴们:“快快,一人一文。” 他们交铜板的速度很快,沈小叶还不及开口就有十几文递到手心。 她笑了笑,很利落的用竹夹子把桑葚装进两个小筐,见有小孩子着急吃下,她道:“最好回去洗洗吃。” “没事儿,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再说这上面还挂着水呢。”孩子们迫不急待的开吃,买两年了,他们知道小叶哥来之前有洗过。 有个白胖女娃抓到一个后,再抢不过高个子们,眼泪汪汪看向沈小叶,她嗖嗖递给她几个,女娃瞬间收回泪珠,满足的开吃。 孩子们个顶个的嘴角染上颜色,满足的模样无形中招来更多人来问价尝鲜。 边上沈长岁正待喊几个大的照应些小的时,忽闻一道浓郁的乡音女声暴喝:“卢二郎,你又带着瓜娃子们偷嘴。” “快走!”为首的小子疾呼,孩子们顿做鸟兽散,那妇人跑来时,他们早已隐入熙熙攘攘行人中,她却十分老练的追将过去。 林二牛看的目瞪口呆,他一年里鲜少进几次城:“城里娃不比我们安静多少。” 这边厢,一把又一把的铜钱被沈小叶堆入破布袋,瞬间系好口子塞进舅舅肩上的搭裢内。 她提醒二牛道:“马扎给你坐。” 林二牛哪里会听,很快学着他们的样子大声叫卖,他又好动的从街头喊到街尾,加快了今日的售卖。 当剩下一点樱桃时,沈长岁收摊,“留着自己吃,走,买肉饼喝豆花去。” 斜对面就是豆腐张家的豆浆摊,每日里忙到巳初时分(上午9点),食客还有留连的。 沈小叶瞅准有人吃完,迅速拎东西飞扑过去占位置,由着舅舅和二牛去买街口的肉饼。 她是咸党豆花,首先跟张嫂子报了一碗,舅舅喜欢喝豆浆,二牛哥两样都爱,满足他。 “张大哥,再给我切五斤嫩豆腐带走。”转头,她又向豆腐张报单。 然而,那边厢豆腐张拿刀之际,张嫂子却拦道:“小叶,天热吃不完可不经放,少买些。” “呀,你们还嫌卖的多?”有食客笑言。 张嫂子摆手:“都是常来捧场的,咱多说一句就能给大家伙儿省俩铜子儿,该得。” 她这话,瞬间迎来一阵喝采,市井百姓挣钱都不易,浪费吃食很心疼。 熟客们却最知这夫妻摊儿不仅吃食美味,人也实诚,“张嫂子有心了,端午一过天更热,好些吃食都得注意。” 又有人说:“有井吊着,还好些。” “打井不便宜,自那年旱情结束,又涨两百文。”转眼,大家又论起别的。 “多谢张嫂子,昨晚捕到两尾鱼,正好炖上豆腐,家里都是半大小子,能吃。”沈小叶趁她送来豆花时,小声言语着。 且还抓了樱桃递上:“给几个小的尝尝鲜。” “承你情。”张嫂子是个敞亮人,收下不久送来五斤豆腐,且上面多送一片。 沈小叶心说,回去炖鱼再包包子,晚饭很是丰盛呢! 可买肉饼的俩人咋回事儿,还不见买来。她不禁向东边街口望去,却是发现那边拥入不少人。 不一会儿,南北大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身边不少人起身张望,可惜半里远又被人群挡着。 正疑惑间,看见舅舅两人挤过人群跑来,沈长岁递来肉饼道:“快吃完回家。” “岁哥儿,咋了?”张嫂子近前打问。 沈长岁低声讲:“听说是拱卫司,百人。” “呀!”张嫂子惊呼,忙收拢摊子。 食客和街上不少路人行色匆匆急走四散,盖因拱卫司不仅掌直驾待卫,且有巡查缉捕之特权。 大周开国元帝,很是用他们以理服人过。 灵河县距京城约百多里,早就耳闻过拱卫司止小耳夜啼的声名。 第三章 少年 沈小叶没再问那么多,三人风卷残云般喝完碗里的豆花豆浆,包起肉饼决定不走来时的城门,换个方向打西城门出去。 很可惜的是,城门早已关闭,好多人都堵在城门口出不得。 “回转。”沈长岁看清城门守卫那儿还有拱卫司装束的人,连忙抓住二人转身。 林二牛紧张不已,咬紧牙关不敢问什么。 沈小叶百般不解,跟上舅舅转入北槐巷,这边住户较富裕,安静。 走的深一些背人的地方,她才道:“不知今天能不能出城。” “过会儿到灵虚观打个尖儿,若走不了就留宿。 还好慢了一步,否则此刻咱们不定困在瓮城里晒太阳。”沈长岁舍不得住客栈,无奈县城变的气氛紧张,此刻到不了城西南的道观。 “西边瓮城还没修好吧?”林二牛左右看看,缩回身问:“长岁表叔,他们作甚?不会来抄……” 他被沈小叶一瞪,立时顿住。 “先填饱肚子,还得上威远镖局问信儿。 也不知道外公和大舅捎来信件没。”朝庭的事与她无关,沈小叶操心的是自家人。 三人沉默的啃着肉饼,莫名感觉没有从前那么香了。 不多会儿,沈小叶见巷子里不断有住户往来,且还有人对他三个侧目,毕竟眼生。 沈长岁示意走北槐巷中间斜向城隍庙的斜巷,然而他们刚刚拐入,迎面就见几个衙差小跑着穿行而来。 且中间还有一个中年短打汉子,在三人侧身让路之际,忽然住步指来,“卢捕头,就是这三个。” 沈小叶微怔,脑中闪过这中年大叔似乎在早上见过的瞬间,七八个衙差已经呼呼啦啦围将上来,几把未出鞘的刀刷刷亮在眼前。 林二牛腿一软,一下贴住墙往下滑。 边上沈长岁反应极快的把沈小叶推到身后张臂护住,再顾不上被两个衙差拎起的二牛。 他认出缩在衙差后边的中年汉子是葛大夫今早的车夫,并未理会,而是对为首的卢捕头一抱拳道:“卢捕头,我们有给庙祝交过摊位费的。” “咳咳,收刀收刀。”卢捕头曾在沈家增补户贴时,帮过忙。 后来沈外公又时常进城送些猎到的野物什么,一来二去也算认识。 衙役们很听话的收了刀,只是有人迟疑了片刻才收回,引来沈小叶的一瞥。 她随即感受到对方锐利的目光射来,连忙垂下头,这人是捕快?可刹那的气势比走过镖的外公都重,手下绝对见过血。 对面卢捕头正色道:“你小子别跟我装,我当时听着葛大夫描述,就觉得耳熟,结果还真是你们甥舅。 走吧,跟我去趟县衙看看你们早上救的人。” “死了?”沈小叶不由从舅舅身后探出头,可千万别。 林二牛颤声道:“不是我们干的。” 卢捕头差点儿翻个白眼儿,他抄个近路去城门认人都能遇上几人逛着走,只能说一切天定,“活的。” 呼,三人齐齐松口气,可沈长岁再问为何救了人还要带他们上衙门,对方却道:“去了便知。” 这语气带了几分生硬,不大对呢! 沈小叶暗暗拽舅舅的衣摆,见他几不可见的摇头,也知事情不简单。 不成想,一进县衙大门,卢捕头挥退车夫后,居然向着先前那个迟疑收刀的人行礼:“赵小旗,您先请。” 于是,沈小叶就见那身着衙差服的走在卢捕头前,带着卸了背篓的他们一行穿过仪门东侧的生门,掠过吏、户、礼房直向大堂而不入。 转眼又左转经过大堂西侧一道拱门,进来督捕厅这边。 厅前由两列不同于衙差的兵壮守着,身上妥妥的生人勿近气息。 卢捕头住步守着三人,由那赵小旗进厅上报,不一刻,沈小叶三人就被带进门,卢捕头压根没被允准进来的样子。 进门,她一眼就看见有个头绑纱布的少年,坐在一侧的圈椅内,他眼神迷茫的望来,遂又垂眸。 而此刻,沈长岁率先行揖拜礼,“学生灵河县九梨村沈长岁拜见。” 沈小叶回过神,和紧张不已的二牛跟着行礼,大周朝没有动不动就让行跪礼的说法,百姓见官时亦只在特定场合下跪。 “免礼。”坐在上首身着六品武官服的赵百户,饶有兴趣的侧首与沈长岁道:“你有功名?” “学生侥幸过了府试,明年才有院试。”三年两次院试,今年刚好没有,身为童生沈长岁自称学生也无不可,虽然是倒数第二名。 赵百户坐正颔首:“明年若中,谭县丞治下又得一少年佳才,可喜。”有根底的人,查起来更快。 “同喜同喜,是陛下圣明,推进各地文风,广开学馆,才有少年英才不断脱颖而出。”谭县丞起身,向着京城方向一拱手。 这位县丞很会呀!不愧是去年上官被查处后,迅速掌握一县革弊出新的人物,估计他的八品很有希望升上七品。 沈小叶已经瞄见赵百户嘴角在微抽。 谭县丞丝毫不以为意,“赵百户,沈长岁拳脚功夫亦不弱,县学馆武师还劝他试个武举。” “噢,文武全才。”赵百户早就看出眼前的沈长岁下盘稳当,臂膀精瘦有劲,就连边上的小姑娘也是练过的。 倒是个有志向的,乱世武昌,盛世文治,以后文官必将大放异彩。 赵百户的神情多了半分柔和,但也只多半分。 谭县丞又笑看沈长岁,此刻也不装做不识,他道:“这位是拱卫司的赵百户,寻你来问些事情,定要知无不言。” “学生定然言无不知。”沈长岁给两人拱手。 赵百户倒也干脆,指指默坐一旁的少年问:“你们初见他时,他身边另一人往何方向?” 林二牛猛得抬头,满脸的不解,沈小叶规矩垂眸静立,遇天坑了? 沈长岁淡定回答:“我们发现树林有异时,因着天未大亮,不曾进入其中。 选择第一时间跑向官道求助。不过……” 赵百户眸光微闪:“但说无妨。” “最开始树林里传出的呻吟声,不知是他否。 当我们找来葛大夫等人进去,他是没有意识的。”沈长岁没打算隐瞒。 赵百户和谭县丞对视一眼,依然笑问道:“你们三个谁先听到的呻吟?” 他点了点沈小叶,“小姑娘,你先来讲。” 第四章 大佬 啊这?自己目前还是个孩子,也能被发现是无效的女扮男装吗? 沈小叶意外又惊讶的表情,引来赵百户的笑声:“没错,说的就是你。 再是着男装画粗眉,你的身形动作在我眼中却掩不住女子柔韧。” 大佬! 沈小叶无声点赞后,开始详细叙述经过时,没有注意到坐着的少年盯着她开合的嘴失神。 陆观特别想从说话的小姑娘话中得到原主的,哪怕一丝半毫的信息。 他一醒来看到周围身穿古装的陌生人,很快就知道自己在别人身体里,且一时无法完全指挥身体。 若不是有大夫银针刺穴,他连动都动不了,方才还是被人架扶着进来厅内。 无奈,小姑娘讲完另两个又补充,他仍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而正在厅中出现静默之际,赵小旗又在外求见,一进来就道:“禀百户,果真在城外预备进来。” “速备马!”被打断思绪的赵百户,瞬间冲出门。 谭县丞也聚跟着追出,“下官同去。” 片刻不到,厅内厅外除了沈小叶四人,走了个干干净净。 大约半盏茶的静寂之后,林二牛才敢往厅外瞄:“我们怎么办?” “大约要等一等。”沈小叶把目光放到陆观身上,刚刚他盯着自己是何意? 倒是沈长岁近前挡住陆观的视线,尽管此刻他已经不看,“非礼勿视。” “报歉。”陆观道歉,并扶着扶手预备站起,连喝两大碗药,他想上官房。 未料,他高估了自己的状况,下肢依然无法完全服帖,一个腿软向前栽去。 沈长岁眼疾手快的撑住他,可惜对方也是习武的,又比他高壮,如果不是沈小叶和林二牛扑过来相助,他也要被带倒。 然而,当沈小叶的手同时搭到他和陆观手臂之际,神奇的一幕出现。 她,舅舅,陆观三人居然坐进了同一辆车内,汽车。 “你们?” “是你?” 三人不禁面面相觑,他们在彼此的眼神里,意识到这是前世的自己,但…… 还不等想明白,就听见林二牛的惊叫声:“表叔,小叶!” 三人瞬间醒神,且能看见候捕厅内他们原身怔立不动,吓的林二牛摇动沈长岁,眼看着三个原主的身体就要倒向一边。 “先出去。”三人异口同声,话音才落,一股无形弹力将他们弹回身体。 沈小叶立稳瞬间开口:“二牛哥,你做甚推舅舅?” “啊,刚刚差点……”林二牛还未说出个所以然,厅外就有两个拱卫司番冲了进来,问:“何事?” 其实二人方才看见厅内情形,不过因为沈小叶三个仅仅离魂几个呼吸,根本无异样下他们没现身。 林二牛又是一惊,这俩打哪儿出来的? “他摔倒,我等差点没扶住被带倒。”沈长岁定定心神,把陆观按进椅子上。 陆观这边也道:“我,想上洗手……” “嘶,四舅,我扑来的急,好像滑到脚了。”沈小叶连忙截住他的话。 沈长岁借着转身扶住她的刹那,瞪了陆观一眼,才把她扶去对面的椅子上。 两个番子扫视他们后,居然没再说什么要退出去。 而陆观也知道自己差点说错,还好他也在某点浏览过穿越重生文,赶在两人跨出门槛时道:“我想上官房。” 两个番子止步,却只有一人返身,对着沈长岁一招手,“你和我一起。”他才不乐意背个人。 于是,沈长岁交代两个小的勿动,二人抬着圈椅及上面的陆观离开。 另一个番子则是不知躲在哪里去了。 林二牛不由看看沈小叶,弯腰再看她的脚,道:“还疼么?” “不大要紧,活动一下应该就好了。”沈小叶心知暗处有人观察,她装模做样的转动左脚。 林二牛叹气:“这叫什么事儿。”多余的话他也不敢说,拱卫司还在暗处呢。 “二牛哥,你也坐下歇会吧,估计我们有的等。”沈小叶暗中腹议,赵百户可能找到他要找的人了。 看样子是闭了城门后,城外也没放松。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事,她需要好好想想进入舅舅汽车的事。 这挂,它来了?可,是不是稍微有点儿晚? 后备厢里有不少的吃食和水,常备药,就连衣被也有。 想当初刚来时,缺水少药的,她呼唤好久都不见有任何金手指。 沈小叶闭目沉思,也暗自召唤迟来的挂,而林二牛见她这样,只好坐下,不断瞅着门外,希望表叔快点回来。 这头儿,沈长岁一路送人到官房,因着拱卫司不离左右,无法跟陆观交谈,就连对视传递个消息也不行。 说来也巧,他和外甥女旅游途中遇见陆观搭车,得知对方是探望战友后,没有等到巴士,就顺手捎带一程。 后来交谈中得知,两人学校很近不说,还在学校联合搞宣传时,同年入的伍。 谁成想上了国道没多久又遇上地震和前方翻车,对方和自己甥舅一样,冲出去救人,结果…… 沈长岁暂时没去管之前进入的车厢一事,而是考虑如何能与陆观独处一会儿。 正想着心事,忽听圈椅上的陆观敲击了几下扶手,是通用密码,在问这是哪朝哪代。 “陆小公子很急?”拱卫司番子出声。 陆观讪讪的停手:“人有三急。” “摔伤脑袋,不仅忘了事,你这性子也有些许不同。”拱卫司番子似笑非笑的看他。 又斜瞥到沈长岁认真抬椅直视前方未曾乱瞄,暗自满意的点点头。 陆观故作茫然:“何止忘事,我连自己姓甚名谁,父母何人都不记得了。” “呵呵!”拱卫司番子只笑了声,加快脚步。 在送他进官房,挥退沈长岁后,以极低的声音对他说了句:“陆小四,千万别把你大伯一家牵进来。” “???”陆观心道,你敢不敢多说两句再走。 回来的路上,陆观几次想动手再敲出通用密码沟通沈长岁,无奈拱卫司番子看的实紧,稍一动作就引来他的注视。 更加恼人的是,他刚刚独处时想再进入车厢留个信儿,却始终无法感应到那辆车。 难道,只有身边的车主人沈恒可以主导进出? 无独有偶,督捕厅内沈小叶几次沟通不到车子,放弃之后也想到了萍水相逢的陆观。 第五章 信件 当天救人时,刚认识的陆观替自己挡住了石块,看来她的愿望没有达成,他和他们一样来到了大周。 就不知他是见到同乡后,一时激动的失言,还是出现了失忆梗? 而且舅舅此刻和他相互交换了信息没有?到底他卷入何等事件,让大家被拱卫司给盯上。 想到这里,沈小叶睁开眼起身,旁边呆坐的林二牛惊醒站起,“表叔回来了?” “没有。”她扫见厅外西侧厢房有人进出,遂道:“二牛哥,西厢房是什么时候进人的?” 或者一直都有人在?但有拱卫司借用,这边之前应该没有留衙门的人才对。 从大厅这个方位,刚好可以看到捕快赶着带枷锁的犯人进去,那赵百户与此督捕厅见他们,估计打的就是威慑人的主意,很难说这一幕不是演给他们看的。 当然,沈小叶更希望是自己多想,脑补最可怕。 “你受了伤要坐下多休息,我看看去。”林二牛见她要动,马上让她止步。 她却摇头:“我不去你也别去,我们还未得到离开这里的命令。”说着,慢步踱到门口不动。 “好吧,我没注意那边何时有人进出。”林二牛也同样止步门内。 两人无言张望着,好大会儿不见西厢房的人出来,加上近午热气更盛,心里难免烦躁。 直到他们看见沈长岁被人引入此院,才松了口气。 “舅舅。”沈小叶一激动也不再喊四舅,她刚要跨出门槛,就收到沈长岁睇来的瞪视。 他急步进厅:“别着急,或许我们马上就能走。” “表叔,那他们呢?”林二牛问的是陆观和拱卫司。 沈长岁略一沉吟,低声道:“方才回来的路上,另一位迎上我们接走人,就令杂役送我回来。” 林二牛还没完全想透时,沈小叶已经两眼发亮,“还好还好。” 不过一个转身面向室内,她又担心又急切的看向舅舅,后者秒懂,摇了摇头。 沈小叶眨了眨眼,舅舅和陆观没有成功交换消息,她还想再问些别的,可叫了声“舅舅”又主动不问。 这地方,太不安全。 三人又等了半个多时辰,看到越来越多吏目衙差带犯人进出厢房,可就是没人进来正厅给个信儿。 就算是沈长岁出来寻个书吏使上银钱问,人家都不收。 沈小叶逐渐心浮气燥起来,噌的站起来向外走,“再找找人打听下。”沈长岁抓都抓不住她。 可当她看见拱卫司番子从院门外进来,十分果断的收回脚退入门内。 及待听见那番子在院中说:“你们三个可以走了,在外莫要多嘴。” 三人出了督捕厅院门,已经不见他踪影。 不过这不重要,他们需要的是快点离开,哪怕发现背篓里的豆腐被翻碎些,樱桃不剩几个也不在意。 事实上,较真的话你就输了。 “还好褡裢一直挂在表叔肩上。”林二牛出了县衙大门后,半点都不想再回头看那八字墙。 “我们不去威远镖局了么?”见另两个直奔城东门而去,他后知后觉的问。 沈长岁道:“先送你和沈小叶回家。” “……”林二牛一直不知道表叔为何有时候连名带姓喊小叶,要知道女子闺名险少露于众。 从府前大街穿过一座牌坊后,很快就看见城门洞开着。 沈长岁脚步不停,带着二人出城后嘱咐:“小叶,你先去林表哥家等着,我去趟威远镖局。” “不行,让二牛哥先走,我同你一起。”沈小叶不同意,她心知舅舅想去找人打听陆观其事,所以才在一出来先奔城门送林慎。 沈长岁扒开她抓住自己手臂的手,住步正色道:“沈小叶,冷静。” “我很冷静。”在沈小叶心目中,自然是前世今生的舅舅最亲,而且爸妈离开后,除了三个伯伯,照顾自己最多的是舅舅,她不希望再发生别的意外。 沈长岁有着成年人的灵魂,他考虑问题更多一些,九梨村距离县城直线也有二十多里。 家里老爷子和大哥本该在自己府试前归家,但直到夏收时也没有赶回来,好容易忙完农活来打听消息,不能无功而返让家人忧心。 而小叶前世刚毕业还带了几分稚嫩,他安抚道:“你看看街面已经恢复正常,我不过取个信……” “舅舅,”街上分明行人匆匆,沈小叶打断他道,“要去一起去。” 她还遮了下嘴,低语道:“万一还有人跟踪会不会给镖局惹事?影视剧里可都有演。 我一起上去还能给你打打辅助,分散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沈长岁一顿,他收回刚刚的想法,这小孩还是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才更应该去,但你俩必须走,免得再被全困住。” 沈小叶还要据理力争,他暗示道:“你忘了我有这个指。”说着,拇指食指捏动几下,反正小丫头不知道自己与突然出现的金手指失联中。 他轻拍小外甥女脑壳:“听话,先出城。” 沈小叶一见舅舅这个动作,就知自己反对无效,可那个迟来的挂是否能真人进去还未可知。 她出城后,一路低头垂脑的走着,边上的林二牛抓抓后脑勺,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走出大概两里地,沈小叶停下道:“我们路边等着舅舅。” “那去茶棚边上,人多还有树。”林二牛也很担心表叔。 沈小叶摇头:“要碗茶去。”她想听听行人对突然开关城门的讨论。 而此时的沈长岁早已来到威远镖局,倒真的有老爷子捎回的信件。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看到信上写着找到小叶原身父母了,可却是尸骨。 沈长岁长长一叹,这个消息对身体不好的老娘来说,太不友好了。 实际上,他和小叶穿来时,据说丘县城外聚集了好些灾民,开始时县令还接纳一批妇幼入城取粮取药,但后来人越聚越多不说,还发生了大片斗殴夺粮恶行。 县令立时闭城禁止异地灾民再入城,还招集人马巡守城池。 巧合的是,姐姐姐夫在闭城前一天回去几十里外的吴家庄奔丧,而他在病床上也仅匆匆见过两面。 后头有流匪裹挟灾民夜袭县城抢粮那晚,大哥一身血的跑回来护持大家藏身,待到赶跑流匪援兵到达,却是再未见过姐姐姐夫。 其间打听到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直至被迫继续北上,仍是寻不到人。 如今……唉,老爷子还担心小叶收到消息受不住,却不知他外孙女早已不是他原来的外孙女。 第六章 弄巧成拙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长岁,差点撞到人,他抬头道:“报歉。” “长岁兄?”对方却是学馆同窗岳锦轩,“这时节,你怎的敢在街上闲逛。” “原来是岳兄。”沈长岁一礼未曾行完,就被对方把住手臂,“长岁兄,我刚好要去先生家,同去可好?” “改日吧。”他准备单独见先生,虽然沈长岁方才托镖局常二当家,想找他那在县衙膳堂的小舅子打听。 但身有进士功名的先生那里,也必要见见。 “别呀,你不想知今日缘由?先生人脉极广的。”岳锦轩自认没有他这个少年童生脸面大,同行利于自己完成老爹交代的打探任务。 对方不松手一直劝,沈长岁拗不过他的死缠烂,便答应下来,这可苦了沈小叶两个人,在城外左等右等见不舅舅出城。 “二牛哥,你在这等着,我去迎一迎舅舅。”想也知道,沈小叶没从茶客们议论中得到有用的消息。 林二牛摇头:“长岁表叔专门交代,要我出城后看住你不许再进城。” “你能看的住?”沈小叶举了举右拳示威。 林二牛自知打不过她,下意识的战术后仰,马上又立直挺胸:“看不住我就跟你走。” 沈小叶被他的大义凛然惊怔一息,立时拎起背篓大步走向城去:“跟上。” “小叶……”林二牛十分无奈的追上她,嘴里还不停的劝说着。 沈小叶不为所动,然而行不过百丈,就有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疾来。 在行人纷纷避让之际,这十几匹马忽得勒缰,掉转马头停在了同样退向路边他俩。 “你们,怎么少了一个?”赵小旗已然换回本来装扮,他执着马鞭问向两人。 林二牛顶着压力拽拽沈小叶,他可没忘了之前赵百户识出小叶女子身份,先她一步回道:“表叔回去买些东西,马上就来。” “是么?”赵小旗显然不信,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数息才道:“不如,我带你俩去接接他。” “不用不用,我们就在城外等。”林二牛快速摇头。 赵小旗却鞭指沈小叶:“我问的是她,你别拽着。” 沈小叶眼见十几匹马上的拱卫司兵士(低阶稽查之职亦称番子),很识实务的道:“舅舅让我们等着。” 赵小旗随手指了队尾一人,道:“你在此陪他们等着,什么时候沈童生来了,再归队。” “喏。”队尾叫张虎的番子迅速下马应诺。 赵小旗可不是随便一指,主要张虎在百户询问这三人的时候,早已快马到九梨村核实过他们的身份。 沈小叶看着远去的十几匹马,十分无奈的扒下背篓,退到路旁柳树下就地一蹲,她这叫不叫弄巧成拙? 还不如一直守在茶棚那儿,也不会轻易被看到,可惜后悔两字造出来就是用来后悔的。 好在她很快冷静下来,摸出铜板找林二牛到茶棚买来冰饮,很殷勤的请张虎。 时间流逝,眼看已经正午,她吨吨吨喝过两次水,才瞄见舅舅的身影。 沈小叶平地一跃窜出,把个张虎唬了一跳,看清她迎上的是沈长岁之后,他利落翻身上马。 看在沈长岁小小年纪中童生的份上,留下“告辞”两字,随即打马离开。 “舅舅?”沈小叶听出了暗示,手里不忘给舅舅打开水筒。 吨吨吨,沈长岁几乎把剩下的水灌完,他顶着大太阳走了快两刻钟,实在热得很。 喝完才说:“二牛,去前面寻辆车捎我们一段儿。” “好。”林二牛不知是故意支开自己。 这头儿,沈长岁抹着汗大步退至道边,低声道:“事儿不小,陆观很有可能跟林家大老爷廷杖去官还有关系。” “廷杖?!”能打死人的,沈小叶看过某些纪录,凡廷杖者去衣,厚绵重毰迭覆,示辱而已,但轻则卧床数月,重则致残,再重丢命。 实打的话,杖上倒刺钩肉,内里五脏六腑都能打碎啰。 沈长岁微微颔首:“先生的意思,他暂时会被看押的很紧,我们一时接近不得也不要去接近,详情回去再说。”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林二牛喊道:“表叔,有回去唐家集的牛车。” “来了。”沈长岁示意沈小叶跟上,近前发现赶车的老汉是唐家集上卖杂货的。 老汉在往常可是极其爱惜黄牛的,轻易不搭人借车。 可见是沈长岁,连忙和孙儿把车上的货物挤了又挤,让三人坐的宽敞些。 此间,有了功名之后的在乡里自是被人尊敬礼让,出远门甚至无须路引所辖,要知道考中秀才之后,他和沈家就跨入士的阶层,自有士人富豪结交,完全不是普通农户可比。 不仅有廪米银可领,还能优免徭役,即便经商亦不会轻易为人所欺。 所以千万别以为秀才是穷酸秀才,也因此,沈长岁才会安稳定居后,借给书店抄书机会,领着侄子拼了命的学习四书五经。 真的是头悬梁锥刺骨,死记硬背好些原文和范题。 才在全家勒紧裤腰带供他一人进学馆的情况下,短短一年通过县试府试。 当然,沈长岁三个并未全坐车,而是换着人上来歇会儿脚,毕竟牛是农家人的宝。 说起来九梨村和唐家集相距不远,每次进城走集内的路更平稳些,但是路程绕多了。 很多时候,九梨村人会选择走小路越过唐家集外,毕竟山坡不算高又不陡,更快些。 牛车虽慢但省了好些气力,到了五梨村路口,沈小叶把完好豆腐分给二牛一块带家去。 他极力不要但架不住表叔睇来的目光,只好拿走。 而等到沈小叶和舅舅到达九梨村口时,已经是下晌的未时二刻(下午1点30分)。 大舅母在家担心的不行,还得哄着婆婆说,两个孩子今天卖的山货多才会耽误时间。 然而,外婆林氏心里有数,“今天他们寅初(早上3点)就出发,卯正一刻(早上6点15分)定能进城。 卖些山果最多一两时辰,以往最迟午正就能赶回来,可你看看现在几时?” “娘,到镖局打听消息也费时间,我已经打发庚儿去村口迎了。”黄氏奉上一碗凉白开,想让婆婆降降火。 林氏推开水碗,“你扶我去看看。” “娘,大夫说您这老寒腿得趁夏天养好。”黄氏搁下碗把她双腿抬上床。 林氏皱眉挣扎:“你这就想做我的主了。” 黄氏耐着性子不让她动:“您再等半个时辰可还好?”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屋外头喊着奶叫着外婆进来。 “小叶,你四舅呢?”黄氏最知婆婆心思,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第七章 表功 “后面。”沈小叶哪里会说舅舅忙着擦去一脸灰尘,免得老太太心疼。 林氏伸手抓过她手腕,“瞧瞧,晒黑了,不许你去非得不依。” 又用另一手还抓过炕桌上的甜茶给她,“喝。” “饶了我吧外婆,表哥带去村口一大筒水,全祭我的五神庙了。”沈小叶真心实意的叫外婆,当初跟流匪对上,老太太替她和表哥挡下一记横棍,险些丢了命。 而且这是个疼孩子的长辈。 林氏拍拍她的手,此刻倒是不说她回来的晚让人操心之类的,而是道:“没舍得垫点吧?快跟你大舅母吃饭去,她今早磨的新麦子,专门给你们擀的白面条。” “奶,我也推磨来着,还捕了大半夜的鱼,在集上换来大把铜钱。”十三岁的沈存庚伸过头来表功。 林氏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记你得功记你得功。” “毛猴尽显摆。”黄氏也笑骂他。 “表哥棒棒的。”沈小叶不吝夸赞,一时满屋笑声。 沈长岁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把褡裢往炕桌上一放,“娘,我们今天也大丰收,后面遇到同窗多聊了些课业,亏得搭到牛车,否则回来的更晚些。 樱桃卖了一千二百八十文,桑果二百文,花用去四十二文,正好余一千四百三十八文,大嫂收好。” 归乡定居后,林氏就让黄氏掌了家用帐目。 她道:“课业要紧,改天捎些新麦面和甜瓜给先生送去。 等你爹和大哥回来,好带着庚儿进学。 那山上的果子谁都采的,不是长久之计,你专心学业莫多分心。”林氏支持儿孙们走科举,她娘家族里不就出了两个进士,整个五梨村都沾光。 沈长岁笑应着,心里如何打算就另当别论了,但沈存庚却是有话说:“奶,县城学馆虽好, 但食宿花费大,我还是去林氏族学更好,即近又便宜。” 四叔仅在潘先生的学馆修习三个月,花用超过家里几个月的收入,他自问没有四叔进学的速度,不想多耗银钱。 唉……十岁以前,他哪里为银钱发过愁。 “便宜又如何,唐家集社学还不收束脩呢,可那只是个童生在教,而潘先生是进士,即便同进士也是金贵的。 当年林家二子可不是族学学出来的,不对,族学是大的那个中举后操办起来的。 你趁早打消念头,今年有两个壮劳力出镖,家里还用不着你省。 还有,今晚不许再下河网鱼,跟你四叔好好背书。 ……”林氏一说起来上了劲。 沈存庚急忙向左右投来求救的目光,然而亲娘当看不见,说要去下面。 表妹当乐子看,只有亲亲四叔肯救。 “娘,喝口水。”沈长岁给林氏奉上茶,他前世生母走的早,跟着奶奶生活养出了对待老年人的耐心。 要说林氏还不到五十岁,可平均寿命不高的古代,已经远远甩平均二字一条街。 加之生养五个孩子,又有近几年成倍的操劳奔波,为她脸上多添不少皱纹,半花半白的发丝向满头华发狂野进击拉不住。 父兄都没告诉她,人家镖局看上的是大哥,老爷子陈年旧伤太多,不适合再押镖,这次是旧友人情搭个顺风车寻亲去。 他又道:“前次,老爷子得来的何首乌,你别舍不得用。” “糟贱好药材,回头卖去医馆给你们换些纸墨。”林氏压住想抚上头发的手,她曾经的青丝,再不得见。 沈长岁拒绝,“我今年的笔墨纸砚尽够用。您……” “亲儿,别您您您了,快吃饭去,我都听见小叶的肚子叫了。”林氏开始撵人。 沈小叶噘嘴轻哼:“我不馋,只是肚子想吃的。” “哈哈哈……”屋里再度响起笑声,惹得厨房正下面的黄氏手一抖,面条揪短了。 沈长岁趁机只说父兄还要迟些日子回来,没讲别的。 不一刻,沈小叶在大舅母的蒲扇下,连干两碗鸡蛋卤配碗豆尖炒豆腐的捞面条,美滋滋。 黄氏又给两人并儿子盛来面条汤,她今日专门安排三人在西厢吃饭,“娘睡着了,说说豆腐吧。” “豆腐咋了?”凑热闹加餐的沈存庚吃着挺香的。 黄氏瞥他一眼,“吃你的,不许说话。” 沈小叶跟舅舅互视一眼,就知道带回碎豆腐瞒不住大舅母,门窗洞开,不用担心有人听到。 当然,她不觉得拱卫司里会派人来偷听,她整理下思绪,先从头道来。 黄氏听得频频皱眉,压制住儿子不许他问问题,待小叶讲完,她道:“岁哥儿,你打听到什么?” 小叔子几乎是她和丈夫抱大的,向来喊他名字。 沈长岁喝下半碗汤,道:“先生说,日前承恩公次子因贪默军需下狱,牵出好几人罢官抄家。 其中就有忠勤伯府,偏他家女儿是嫔妃,又有个大孙子给八皇子伴读。 围府时他家大孙子在外,求了一起嬉玩的八皇子救命。” “回宫求情?”沈存庚趁四叔停顿时,冒着被亲娘捶一下的危险问道。 沈长岁叹道:“正常操作是这样,但一群宴饮嬉闹者不同。 不仅阻止拿人者入园,其还使几个年龄相近,个头儿相仿的少年混肴视听,分为几路出园,以致无法第一时间追拿到正主。 后晌查到,主意是五子给八子出的,今上震怒,拎着马鞭上大本堂揍上课的儿子。” “脑子是个好脑子,可惜……”没用对地方,沈小叶晃晃脑袋,也不一定,毕竟皇子斗法不分老幼。 她问道:“所以,林大老爷教导不力被罚,我们遇到的那人是混肴视听里的一员?” “不尽然,今上决定严惩皇子,说出一并重杖参加饮宴的少年们时,在场的林大老爷谏言交有司按律处置,引来教不严师之惰的斥问。 中间话语延伸别处,据说两方言辞激烈,先生未详讲我不便问,只说林大老爷受罚并得了句:回家把书读透了再回来。”沈长岁看向侄子。 庚哥儿反应极快:“重杖之下命恐不保,参与者不见得都知情。” “唉,这事儿可不许外传。”黄氏也听出点门道,老子打了儿子又心疼,妥妥的迁怒上别人,还好有人及时劝。 第八章 叶公好龙 沈小叶:“所以抓到的少年们什么罪刑?” 沈长岁道:“待定,关在拱卫司衙门不许探视。 要知,参宴者多是官勋之子侄,请罪者众。先生说接下来倒不会丢命,但看如何罚。 希望跟树林那人一起的,不是伯府之人。” 皇权之下,他太过藐小,只能求了先生再打探陆观的后续,他明日再进城看看。 “就此打住。”黄氏收拾碗筷。 沈小叶倒是松了囗气,没犯死罪就好。 …… 然而,被赵百户找到的人,确是忠勤伯府的公子。 陆观终于见到了原身生前所见最后一人,他问道:“你是谁,我又是谁?” “呵。”对面之人冷笑一声再不看他,装不认识?亏自己离开时还给他包扎。 不久两人被隔开。 陆观逼自己想现在是谁,却把自己逼得吐血连连,差点醒不过来时,他听见有人说:“叔父,那园子里的薰香可香疯不少人,还好他症状轻。” “那种乱人心智之地你不许接近,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这小子不知深浅跟人家游园,说出去总少不了个攀附的名声。” “侄儿不敢,可惜他爹舍命挣到的荫封。” “安排回京吧。” 原身父亲是官身?他如今排行为四,有荫封?陆观彻底沉眠之前,终于理出一点头绪。 等他再有意识,睁眼黑乎乎一片,如果不是远处闪动一抹飘飘晃晃的灯影,他还以为伤情加重。 适应下光线,他也看出此间不是白天看押自己的房间。 陆观刚想坐起,就听见脚步声由及近,稍倾一盏亮灯推门而入。 他望过去,见是今日看押他的人拎着食盒进来,且道:“里面有米有肉,药也放凉过。” 说着,拉张凳几在床边放食盒,“快吃。” “我还在县衙吗?”希望没押往京城,头晕,脑震荡忌车马长途。 来人还贴心到底,肉粥小菜花卷,都给摆出:“别问,这些是蒲九哥费心给你备的。” “蒲九哥是?”陆观脑中闪过今日警告他的人。 来人仔细打量他几眼后道:“吃饱不想家,当然,说不定睡一夜你又想起来了。” 话音未落,人已飘移到房外关门离开,亦是半分不给他探听的机会。 还好,澄亮的风灯放在圆桌上未收。 陆观深吸一口气狠咬半个花卷,古人的心思你别猜。 许是吃的太快,他头上的伤隐隐有些作疼,瞬间,他放慢速度细嚼慢咽。 就目前的待遇来推测,自己一时半会儿的还能活。 正想着,又有人出现,且站在窗外阴影静静的看着。 从呼吸频率判断,是警告他那人,应是蒲九。 陆观不看对方专心吃完,闷了口药汤倒向床板闭目。 良久,听见窗外远去的脚步声,他才放心的集中意识呼叫沈恒……的车。 …… 同一时间,还想再看会儿书的沈长岁,被大嫂斥道:“昨晚忙半夜,天不亮又进城,下晌再上菜地施肥。 看看小叶,早早洗漱歇下了。 你不想长高长壮了?熄灯睡觉。” 那是你不知道沈小叶说要集中精神召唤神龙,沈长岁笑道:“我听大嫂的。” 黄氏见他收起书本,在门外点头离去,转身瞄见儿子啃着吃食打厨房走出,她迎上前一巴掌就要呼在儿子肩头。 怎料沈存庚迎风弹跳出半丈,“娘,我是你亲儿子。” 黄氏举起自制风灯,微蹙眉:“怎么没背书?” “你刚才可是催着四叔休息的,而且我今天功课有做完,肚子又饿了。”沈存庚顿觉手里的甜瓜不很甜。 黄氏:“你不会加课?再跟我取几个包子,和你四叔分食。” 沈存庚:…… 他餍哒哒的回房时,沈长岁已躺在床上,并拒绝他的甜瓜和包子,“庚哥儿?” “嗯?”咔嚓咔嚓,今天摘的甜瓜脆甜。 沈长岁看他吃的快乐,打消让他看信的念头:“吃完稍动动再睡。” “好的。”庚哥儿选择睡炕,翻身打滚儿更自由,宽敞的土坯房哪怕西厢也属实能冬暖夏凉。 他不知道这还得益于屋顶加厚并覆瓦,单纯的茅草顶可是比不得地。 而住在他们上首的沈小叶,真在集中精力下办成了大事。 她调整了N多个通关秘语,终于在一句“非礼勿视”后,进到久违的车厢内。 神奇的很,车外实时显现黑夜,车内如同白昼。 她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想抓起手机,被动戒网两年,她容易吗? 然而定睛一看,没有手机,不仅她的,包括舅舅的手机都不在。 噢对,他们的手机下车时随身带着,搞不好都摔碎了。 可她放在后座的背包和零食袋,以及陆观的背包也通通没有。 等等,上午进来时有没有?没印象。 沈小叶努力保持镇定细看,伸出小手按向方向盘的喇叭,不出意料的没有响。 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体不是真实的原因? 但,她的手按下时,并且摸在车门上,是有真实触感的。对,车门。 她用力打算推开车门,照样是推不动。 “奇怪,一同穿来的只有个空车厢么?看来以后当个储物空间也不错。”沈小叶试着放下座背,居然成功了。 她一翻身,准备爬到后座打开后备厢试试。 不料,突然对上一双亮闪闪的绿眼睛。 “嘶!”沈小叶一个激灵吓出了车厢,房外星光流转,却驱不走黑暗带来的心惊。 她努力定神,摸索着点灯后,想去找舅舅说一下情况。 这边刚穿上鞋迈步,就听见软软的一声轻喵,然后一串儿小奶音:“你叫醒我要去哪儿?” “谁?”沈小叶顿住,两手不由握拳,做出防备姿态。 啪嗒,炕席上落下一物。 她随声看去,神情微滞:是她挂在舅舅车钥匙上的玄猫小挂件。 “拿起来呀!”小挂件自已动了下。 沈小叶眼睛睁大,咻的窜到门后,开门、跳出一气呵成。 可当她要去拍隔壁门时,忽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金手指呀,已经到了眼前她为什么要躲开? 分明有点叶公好龙的意思,渣。 沈小叶自嘲一笑,回忆起方长那双眼睛,好像是只可爱的小玄猫呢! 而且那挂件,是过年陪奶奶上道观时,她老人家求来给自己辟邪定神的。 途中换她开车时,觉得车钥匙光突突的,就从手腕取下暂时挂了上去。 后来舅舅和陆观先下车救人,她在副驾上拔出钥匙追上时,是装进衣兜里的。 可现在,它随着车厢出现了。 自己的东西,怕啥? 第九章 施恩不图报 沈小叶转身,却听见舅舅说:“小叶么?” “是我。” “等下。” 不大会儿,门轻轻的打开,沈长岁轻手轻脚的放下门头的竹帘子,示意她慢点。 “舅舅,它又出现了,很神奇。”有舅舅在,沈小叶胆气更足。 两人来到她房间,同时看向玄猫小挂件。 沈长岁伸手去拿,它还傲娇的滚开。 两人对视一眼,沈小叶又听见小奶音道:“我好容易找到你,哼。” “好,我拿。”沈小叶抓到手心细看,挂件的眼睛似乎变得更灵动。 “舅舅,我再进去看看。”说着,她就默念非礼勿视。 然而,但是,并没有进入车内,通关秘语不对? 沈小叶眨眨眼,道:“要滴血认主吗?” 沈长岁:你修仙小说看多了。 小奶音却又哼一声,“笨蛋,没有什么秘语,我同意你们就可以进。” “好厉害的样子!”沈小叶捧它,又表示怀疑:“若现在我和舅舅都能进去,信你。” “小看猫。”小奶音果然上当。 下一刻,沈小叶和沈长岁进到车内,看见屋里站着不动的两人,再转身看卧在后座上,浑身乌黑油亮中隐含赤光的小玄猫。 正伸着舌头舔胡须的小奶猫大约两三个月大小,黑瞳孔绿眼珠,萌哒哒。 它还扬起爪子道:“看到我厉害吧?” “厉害!”沈小叶伸手摸它,却见它闪电后退,喵的一声摆动长尾,来回扫视两人。 传说中的旺宅招财麒麟尾! 她注意到自己是抓着挂件进来的,“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从哪儿来?” 小玄猫脑袋一歪,视线定在她脸上,好像在思考先要回答哪个问题。 而旁边的沈长岁则按下各种纷乱的思绪,毕竟穿越都能发生,有一只会说人话的猫也就顺理成章。 “你现在可以让今天一起进来的人,再进来么?”他的车还是他的车,但也只剩下了车,门推不开,钥匙也不在。 到底是舍命救人的汉子,沈长岁还是挺担心陆观如今处境的。 小玄猫转向他看,再转向沈小叶:“问题好多,说来话长。” 两人同时失笑,沈小叶道:“要不长话短说也行,先认识一下,我叫沈小叶,这边的本名叶九章,不过现在还是叫沈小叶。” 沈长岁接着道:“我是沈恒,在这儿叫沈长岁。” “我,我叫什么忘了。”小玄猫懊恼。 “想起再说不迟。”沈小叶试着趴近它,见它不再退,又问:“你从哪儿来,怎么会跟我们一起?” “我从家里来的。”小玄猫摆正脑袋很认真的道:“正在追只蝴蝶,不知怎么撞进空间裂缝。 我拼命跳出,神魂和身体脱离了,然后掉进你手上的木雕里。” “你从修仙界来的?筑基还是金丹?识海有先祖的功法传承记忆吗?”沈小叶眼里能冒出光来,被舅舅一掌拍醒神,呵呵笑道:“你继续,再然后呢?” 小玄猫喵喵两声,脖子伸长耳朵竖直,又有好多问题,什么修仙界?什么记忆? 下一瞬,它缩缩身子,感觉自己忘了更多东西。 沈长岁见它双眼迷茫,他指了指挂件说道:“不用回答她,你什么时候钻入的木雕?” “她大叫推人时。”小玄猫终于有了重点。 沈长岁记得有余震小叶喊了声“躲开”,抬头就见她推开一人,然后石头滚落时,他把手中孩子塞给身边人,拼命跑到前,看到陆观飞扑在小叶身上滚进塌陷的地坑。 他跳下后拽两人,很多土石砸下,自己失去知觉。 沈小叶早在倒下的瞬间,头撞地昏死过去,舅舅曾说过后面,但前世的他们还活着吗? 她问:“然后呢?” 小玄猫又一个歪头杀:“然后,天上打雷闪电,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在一个车顶,就想用力飞回去。 太用力了,落进车里还把你们三个带着。” 他们太挤,它还好心的把眼前这两个推到前座,“可一眨眼,你们俩和我的身体一起不见。 我跳出车也追不上,又被拉回木雕里,就跟那个人倒在树林。” 它不满的睇向沈小叶:“我闻见你们的气息,可你们都不靠近。 我没有力气出来木雕,哼!” 小玄猫的身体刚巧落在自家车顶?真是巧儿她妈给巧儿开门,巧到家了。 沈小叶再问:“所以,你把我们的灵,哦不,是把我们的神魂带入到舅舅的车里了?” “嗯哪,喵。我救了你们。”小玄猫施恩不求报,才怪。 前世结局成迷,沈小叶仰头看车顶:“我谢谢你啊!” 小玄猫举爪晃晃:“不客气。你们三个帮我找回身体,就算是报答。” “!!!”沈小叶感觉脑门冒出三道大红线。 沈长岁紧抓重点,“之前木雕挂件在陆观,也就是今天进来的那个人手里。 你在我们碰触时,钻进小叶身上,对吗?” 小玄猫:“喵喵,对。” “车在哪?” “喵。” “你的身体在哪?” “喵喵。” “什么意思?”沈小叶重拾心情。 沈长岁:“不想回答或不知道。” 他又问:“你可以现在同意陆观来吗?” “必须在我视线内。”小玄猫很诚实。 沈小叶异想天开:“车可以开去找他吗?” “不会空间跨越。”小玄猫突然不想理她,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 累了,它刷一个转身趴卧:“我要睡觉,记得帮我找回身体。” 话音才落,甥舅俩被弹出来回到身体。 沈小叶再呼叫,它已经睡着没回应,她把挂件递来道:“舅舅看看它。” “这只猫认识汽车。”沈长岁打量着挂件,奇怪道:“它悄悄放你身上时,你没感觉?” “没有。”沈小叶从桌上拿过来线筐里的针,往灯上燎。 沈长岁一阵无语,放下挂件,“我们好像拿的种田剧本,不是修仙。 当然,它也可能是只来自遥远的超文明星际外星猫。” “试试不要钱。”沈小叶手起针快,在左手无名指上扎出血,滴在挂件上。 结果表示,网文里的故事看看就行,不然你会从看乐子的变成乐子。 她擦去血迹,举着挂件问:“小玄猫,你现在在里面吗?” 第十章 好肥 “睡吧,明天我去县城,你和庚哥儿帮着浇地种菜,记得拦下大嫂去唐家集帮工摘桃。 别开口,我不会同意你去县城。”沈长岁更重视实在的东西。 空间什么的,不必强求,哪怕是他的真车也不好用。 撇去燃油不讲,他深知,在这里的路况,给自己一辆二八自行车都比汽车跑的快,用的久。 当然,他更不愿意被莫名绑定什么做任务,除非是学习。 穿越本身,就是最大的金手指。 “我想问那家有什么问题?”沈小叶警觉。 “咳,”沈长岁轻咳侧身,“那家想把女儿嫁给我。” “再多个舅母疼,我很愿意。”入乡随俗,早定亲两年没什么,只要舅舅敢相中。 毕竟这里十六结婚是常态,二十以后未婚嫁者,不好意思,交钱。 沈长岁回身瞪过来,“他家未嫁之女,最大的也比你小大半岁。” “噢噢噢,舅舅快去休息吧。”沈小叶不敢再惹羞恼中的长辈。 沈长岁冷哼一声离开,没有看见外甥女趴在炕上偷笑。 次日,他不到寅正就悄然起身,按下坐起的沈存庚,“上午太热时就回来冲澡,别再下河。” “四叔,我水性很好的。”沈存庚觉得河里洗的最过瘾。 沈长岁正色盯着他道:“善水者溺何解?” “好吧,不去。”沈存庚放倒自己,觉得一块儿长大的四叔这两年变得好多,明明只大自己一岁,有时却感觉比爹黑着脸时还有威严。 他一个侧身,“不对呀四叔,你今天又进城。” “嗯,给潘先生送去新写的经义,如果批改的话,我今天会回来的很晚。 家里交给你和小叶了。”沈长岁还真就收拾文章要带去。 沈存庚跳下床看他手上的稿子,道:“四叔为什么骗人,这篇经义是府试前潘先生批注后,你改过的。 而且近段时间,你根本没写新的。” “我拿来对比用的。”大意了,沈长岁连忙拉开抽屉,里面是旧稿。 面对侄子看你怎么自圆其说的表情,他失笑道:“我有别的事,不方便告诉你。” “但小叶知道,还要跟你去,我听见她在开门。”庚哥儿吃醋。 沈长岁这边说着她不去,然而洗漱好,小叶就背着背篓站门口,还说:“我刚想起来,昨天忘了给浮香食阁送糟鱼。” “糟鱼坛子很重,我帮你去。”沈存庚自告奋勇,他想看看四叔究竟做何。 沈小叶:“我力气大。” “比比。”沈存庚不服气,以往对练都是自己让着她。 “可以。”沈小叶有信心赢。 沈长岁眼看他两个伸拳格挡,举着火把,摇摇头大步流星的开大门离开。 两小傻眼,黄氏从厨房包了热好的包子过来道:“庚哥儿给你四叔送去,小叶把东西卸下。” “可……”沈小叶刚张口就被黄氏打断,“你四舅不愿你跟去,听话,回屋再睡会儿。” 沈小叶的盘算落空,看着表哥追出大门,“睡不着了,我上土地庙那儿捉蝎子去。” 黄氏哪会同意,卸下她的背篓就要将人推回房间。 沈小叶噘起嘴,转个身跑出大门,差点和回来的表哥撞到。 “你还要追?” “有东西忘给四舅了。” 沈小叶把玄猫挂件交给舅舅便回转过来,她也不准备再睡,和黄氏抢着到厨房帮忙。 待熬好外婆的汤药,侍侯好老太太用罢,已快卯初。 林氏听她要去田里浇水,心中不舍但却未曾阻止,以前住在丘县时置办的田地在城郊,平日也会带孩子们下去劳作,让他们跟着佃农识五谷知稼穑时令。 现如今大不如前,这孩子又无父母在身边,勤快点没毛病,好在去岁冬天收回的地不过七八亩,不多,“你肩膀嫩,遇到难上水的地方,不许逞强担水,等下次你舅舅他们好好平平地。” “晓得了外婆。”沈小叶觉得田垄里担水还不如她手提走的快。 黄氏进来送饭:“娘,今天我一起去,看着她。” “还有庚哥儿,不能因为是男娃,可着劲儿使唤。 他俩前两年糟了罪,平时多补补,别想着吃食上省,过几年补都补不回来。”林氏年少贫困身体底子不佳,即便后头和丈夫富足了,也养不回好身体,中间两个儿子相继早夭她很自责。 黄氏应下,“娘放心,昨天的鱼还有,晌午我给他们做成鱼丸。” 沈小叶不禁疑惑,大舅母今天主动不去帮工了? …… 早饭后,直到在下地的路上没再遇见村邻,沈小叶才舞着铁锹笑道:“大舅母英明,我都准备好劝您别去唐家集,结果是四舅白担了心。” “孙员外家的管事娘子一递话儿,我就知他家意思,不合适。”从前在丘县,黄氏只觉得岁哥儿还是个小孩子,可当归乡途中,他能说动公公揽下一批泡水布且转手卖出后,她就知小叔子将来必定不同。 特别在他一举通过县府两试后,这婚事就不能马虎。孙家的小娘子,养的太娇气了些。 黄氏点点沈小叶,“没个闺女样,收了。” “娘,什么不合适?”沈存庚推着挂满木桶和工具的手推车,没明白她们讲什么。 黄氏摇头:“没什么,专心推你的车。” “又不告诉我。”沈存庚把目光转向表妹求解。 沈小叶呵呵笑着收住铁锹,就不告诉你。还把头侧向另一半边不看表哥。 然后,意外的惊喜出现,她住步:“嘘!停车。” 黄氏母子俩闻声停下,眼见她轻步迈向旁边地头的水沟,并且猛的掷出铁锹。 嗖,嘭,一道白色疾影窜跳而出,沈小叶失手。 正懊恼间,这边厢沈存庚眼疾手快抽出车上的铁叉,风一般追入田间。 唬得黄氏一拍大腿喝道:“回来,当心撞坏大豆杆。” 然而,她喝斥晚了,沈小叶也追上前,“左前。” 嗖,铁叉从沈存庚手里飞出,卟的一声扎下后,摇摆着尾巴倒入黄豆叶下。 两人跳过去拿到叉中的大兔子相视一笑,“好肥,又有肉吃了。” “这是大外公家的地,分他半只。” “必须的。” 两人乐呵呵的走回路上,迎面看到黄氏的黑脸,“娘(大舅母)。” 她忍着不大声:“回头看看撞折了多少豆子。”就算天刚蒙蒙亮,离近也能看见倒了好几处。 第十一章 热闹 “也就十几株吧,一会儿从咱家地里补上。”沈存庚小声的道,他真不是故意的。 黄氏:“是补上的事儿么?这是豆子不是麦子地。” “大舅母,我给大外公道歉去。可您看这兔子,再看看田里我们没走的地儿,好大片豆叶啃没了,不定都是它干的。”沈小叶刚说完,旁边沈存庚连连点头: “对对对,我们也是帮大爷爷除田害。” “狡辩,兔子吃不了那么多豆叶。 不让你们进山打猎手痒是吧,回家再算帐。”黄氏夺过儿子手里流着血的兔子,道:“赶紧去挖苗来补种。” 说完,转身往村子里走去,留下两个小的唉声叹气,他们明白兔子肉飞了。 两人一路无话,遇见一二勤快下田的村人,没像往常那样欢快的招呼,倒是加快了到达山脚下的这块儿地。 严格来说,这山不是险峰峻岭,仅是东北方向壮丽山脉余脉的末梢。 要向东深入几十里才是绵延的山区,但从山间流下的水汇聚成河,通过人工梳浚很利灌溉农田。 沈存庚闷头推着车,不意听到沈小叶说:“庚表哥,你看有人在咱们家豆田。” “咱家田里也有兔子?”他顺口说了句,加快速度时,沈小叶已经提着劲力跑去。 当然,她不会传说中的草上飞,仅因练武下盘稳速度快,攀墙爬树跑步轻便。 沈小叶跑近才发现,田里弯腰那人正在沿着豆田拔她家的枸杞子,没错,是连根拔而不是采果。 去年他们全家跑遍附近山头移植在家的幼苗,开春栽到药田刚挂几个果。 不止枸杞,连小柴胡和她专门种来染布的蓝草也被祸祸一片。 “杭老太太,抱的动吗?”也不知是太大胆还是太专心,这人居然在沈小叶拍到背上才惊醒。 刷,嘭,老杭氏把怀里的枸杞一扔就想跑,可沈小叶哪会放她走,抓住她手腕就道:“走,找里长去。” “哎呦我的腰。”老杭氏挣脱不开,索性就势往地上软去。 沈小叶及时拦腰抱住她:“我可没碰您的腰。” “你松开。”老杭氏居然拿脚踩人,沈小叶随着她动作跳脚,但始终抱在她身后不撒手。 “老杭氏,又是你。”沈存庚已经扔下手推车跑来,看到半亩药田里的乱象,恨不得捶人。 他怒道:“你故意毁我家的田,报官。” “啥?小兔崽子你敢!”老杭氏腰也不疼了,大声叫道:“救命啊!打人了,沈老八孙子打死人了。” “你…你…老贼婆。”可怜沈存庚没她脸皮厚,不会大叫。 “喊,大声喊,让全村人都来看看你偷盗粮田。”沈小叶可不怕人多,“表哥,把绳子拿来。” “你胡说,我没有。这块地我家种了二十多年,见不得生草,我拔点杂草喂猪是帮你。 而且这哪里有粮,净是野草。”老杭氏听见远处有村民的喊话声,又理直气壮起来。 这头儿沈存庚抓来绑工具的绳,气恨道:“这是我家的地,几乎白给你家种二十多年,收回不租你还不依不饶了。” “你别靠近。”沈小叶担心老杭氏攀污表哥,接过绳子自己绑。 “杭老太太,自打我家收回这块地,你就没消停过,占便宜没够是吧?”说着,她用力一勒,惹得老杭氏嗷嗷叫。 也使听见救命跑来的几个村民,吓一跳,“小叶,咋回事?都是亲戚,不兴这样的。” 九梨村虽然不像五梨村基本一个大姓,但聚居百年相互联姻,真是亲戚连着亲戚。 且能听到呼声跑来的,再看见老杭氏又是叫又是喊心口痛的,生怕有个好歹被官府连坐。 要知乡里每月都有宣讲圣谕: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吵个架可以看热闹,真闹出人命可不敢。当然,大家也只出个嘴,没谁上来解绳子。 “庚哥儿,可不能够,我婶娘是长辈。” “是啊,有啥事找里老们好好说。” “钱五叔,看看这毁掉的药田,还有这垄大豆,都是这位长辈干的。 我一松手,她还要往我家豆子上又踩又躺,可糟蹋东西了。 要不大家帮忙按住她,我找里长爷爷过来。”沈小叶把绳头扔给表哥,自己往外推老杭氏,生怕她撒泼再往地上躺。 几个村民一听这话,当下后退三步,同村多年,哪个不晓得老杭氏,今天敢按她,明个儿她就拿盆坐在你门口又哭又骂。 偏老杭氏身不由己,还“呸”众人道:“钱五你个没种的孬货,儿啊,你在哪儿,老娘要被这外来的小蹄子害了。 钱五,你去把我儿子叫来,还有你唐氏是死人呢,不知道近前来救婶娘,果然生不出儿子的蠢货。” 众人更是再退两步,不识好人心这位是。钱五黝黑的脸紧皱,瞬间转身跑走,要不是她站在长辈位,才不稀得理她。 等着,我叫人去! 他媳妇唐氏攥紧拳头,恨不能上去挠老虔婆。 “您可消停会儿吧!”沈小叶都想笑,“今儿天不亮,钱大伯就已经进山。 有事钱大伯,无事就钱二伯,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 她给舅舅送玄猫挂件时遇上的,还打了声招呼。她深知每次陪礼陪钱都是钱大伯出面,老太婆可着老实人欺压。 “你今年割跑我家一垄麦子,还摘走何家半树杏儿,摸走五姨姥糊的鞋底,见天抢钱五叔闰女的鸡蛋……”沈小叶说着都替这老太太害臊,极品都不足以形容她。 附近地头儿越来越多人围过来,但听着老杭氏的一串事迹,再没人上前劝。 “要你个浪……”老杭氏话未吐完已到地头儿,沈小叶眼疾手快,接过唐氏悄没声抓来的泥草,啪的盖老太婆嘴上捂住。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又被老杭氏呜呜呸呸的声音污染。 “这是在作甚?”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众人让出一条道。 “大外公(大爷爷)、大外婆(大奶奶)。”沈小叶和沈存庚连忙喊人,他俩还看见黄氏满脸寒霜的扶着林氏,又连忙喊两声。 第十二章 眼里放光 沈善信生的高大,现如今扛起百斤麦子还能健步如飞,他几乎完全遮住了娇小的老妻钱氏,温声对沈小叶道:“把她松开。” 然后转向众人:“其他人都散了吧。” “噢。”沈小叶见长辈到场,也就不再坚持绑人,总归已经推出田外。 对面钱氏见人慢慢散去,深吸着气,“二弟妹,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啊? 三天两头的,因着娘曾经奶大了八弟,你扒占着沈家几亩地没够了。” “啊呸,你个出门的姑奶奶不帮娘家人,偏帮起婆家小叔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老杭氏一获自由,立刻口不择言。 啪! 林氏一个箭步上来,在沈小叶捂老杭氏前,率先甩上一巴掌。 其身手之矫健,半点不像每日喝汤药的样子。 “外婆。”沈小叶眼里放光,扶住林氏的同时心里狂喊威武我外婆。 林氏则半眯着眼盯住“你,你,你……”个不停的老杭氏道:“杭氏,当年钱家婶子奶大我们当家的,我婆婆是给了她粮食的,她老人家常照看,我二房承情。 所以,在公婆谢世分家那年,她老人家找上门想为钱家租这八亩田地时,我们不仅租了,还只收两成租。” “呵,二十多年了,除了岳母在大舅哥家那几年,轮到你家时,我没收到过钱家的田租。”沈善信不是没上门要过,可二舅哥那个泥人任着杭氏撒泼,把他们夫妻赶出门。 岳母那会儿已经不大认识人,老妻气的几次抹泪,要替娘家弟弟出这个租子。可老八哪里会要她出,只说等岳母百年后收回不租。 他道:“岳母辞世后,你又百般哭穷不愿还田,说等老八亲自上门收才做数。 前年冬老八一家回乡,冬麦麦是你们种的,所以一直等到去岁夏收完,他才收回了田地,过去的租子没追讨一分。” “杭氏,我家对得起钱家婶子,也不欠你的。”林氏平静的道,“庚儿,小叶,今日之事作罢,以后此人胆敢再踏入咱们家田地里半步,腿打折。” 沈小叶:“遵外婆命,我找根粗棍竖着。” 沈存庚:“是。” “你敢?”老杭氏火速向大姑姐钱氏跑去。 然而钱氏一步迈入田间,不再开口,就看她敢不敢跟进来。 扫见林氏那张面无面情的脸,老杭氏想起有传言说林氏在战乱时杀过人,她还真就不敢。 沈小叶这边不知从哪捞来一根粗树根,咔嚓一掌劈断,笑靥如花:“杭老太太,请吧。” “你们,你们欺负人,我找里长去。”老杭氏这才注意到,此时此地除了她都是沈家人,她觉得小丫头片子真敢打。 她根本就没看见大小儿子的人影,不敢再呆,索兴丢下一句就跑。 沈小叶大声道:“我等着你给送赔偿,一共五百八十文。” 看到老杭氏打了软腿,她哈哈大笑出声,在大舅母瞥她时,又连忙收住。 但却在递给表哥铁锹时,猛得听到散于田野四处的笑声,想来众乡邻都有注意这边的变化,且钱五叔根本就没有去报信儿。 她明知故问道:“外婆,你们怎么都来了?” “你说呢?看看这些乱糟糟的药田,心疼不?”林氏反问她。 沈小叶立刻捂心,特别苦的道:“疼!” 真的疼,枸杞她不在意,主要看重的是各样蓝草,毁得一片片的,就像给白布上抹了灰。 她还指望它们长成做色,把舅母织出的白布染出来做实验。 “大外公大外婆,对不起,今天不该跑去你们豆田里捕兔子。”她实诚的道歉,深深一揖到底。 沈存庚也忙行礼:“大爷爷,大奶奶,我保证把苗补好,水也及时浇上。” “起来起来,多大点儿事,不用你补。”沈善信根本不怪他俩,还笑道:“我白得一只肥兔子,中午来家吃饭,让你们大奶奶给做红烧兔肉丁。” “大哥别太宠着他俩,错了必得记个教训。”林氏这话是不许两个小的今天吃兔肉。 被沈善信扶直的两小,早知结果也没多失落,赶紧的跟上黄氏挑豆苗先。 钱氏跟着道:“我们只是正巧想到田里寻些蓟草。”真丢人,她看见杭氏就头大,还有杭氏那同样姓杭的二儿媳,都二的很。 都是二房,为啥不能像林氏这样,“弟妹,可别再训两个孩子呀。 说起来杭氏,我这……” “她是外人,大嫂来摘些枸杞泡茶喝。”林氏牵起钱氏的手,果断略过那人,片刻不到,两妯娌已经有说有笑的捡出能种回去的药草。 而沈存庚被大爷爷捞过去开水渠时,他想不通:“大爷爷,我奶为什么没让杭氏赔付放她走,就因为钱家老祖照应过我爷爷么?” “我问你,往常杭氏惹事都是谁给她解决的?”沈善信想了下问道。 沈存庚小脸儿一皱:“钱家大伯,听说以前里老们罚她板子,也是儿子代受。” 沈善信颔首:“这次也一样,把她送去里长那找人评理赔偿,最终生受的还是钱大。 你们前年刚回来时,钱大钱五帮着咱们打坯修房,后头又跟着上衙门跑前跑后。 进山打猎钱大也是领着你爹走遍山间各处,都是人情呀。而他既是个愚孝的,又是个对外讲理的。 你奶若要钱,他再像上次赔何家那样,钻到山里几天猎物摔下山,太过危险。” “可这杭氏的毛病,就治不了她?她偷割麦子偷摘杏时里长爷爷说送官,倒吓住几天,现在又故态复萌。”沈存庚抓抓脑袋发愁,他怀疑老杭氏知道了大家没办法送她入官。 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了还跌份儿。 沈善信无奈道:“小叶今天绑的实在,加上你奶那一巴掌,估计会真吓住她。” 弟妹说打折腿,不止是说说的。 接着他闲话问起了沈长岁中午能赶回否。 当然不能的。 因为沈长岁这边一入县城,就从潘先生那里知晓,拱卫司昨天押着一辆马车已离开。 在先生一再告诫他勿要深入探听之后,他告辞离去,转而又寻常二当家找门路。 还真从二当家的小舅子那儿,听到些更详细的内容。 第十四章 鸡毛 “不是。”陆观尽管没有记忆,也不会说是,他见蒲九深深看他一眼后直身,忽然想到什么,问:“忠勤伯家那孙子攀诬?” “你大伯的差事,多的是人眼红。”蒲九说完不再理他,哼,过个夜又想起来了么。 陆观乐得独自整理所有的信息,但马上他又无聊起来,还未完全离开灵河县,就想着什么时候回来。 而这边厢,沈长岁一朝达成目的,很快返程,小玄猫在他耳边,吐槽陆观未经准许就伸爪摸毛的唠叨,他都当跑步的伴奏。 徒手越野近三十里,对现在习武并处于少年期的他来说,更加容易。 “诶,你怎么不理我呢?” “我在专心听你说话。” “骗猫,哼!我决定以后都留在沈小叶那里。”起码会和自己一直说话。 沈长岁从善如流,“好。” 等他加速回到九梨村,不过将将过去半个时辰,大约巳时初。 沈长岁见家里大门拴着,背篓抓下隔墙往院子里一撂,转身就向地里跑。 谁知才几步,就听见钱大哥叫他:“岁哥儿。” “钱大哥有事你讲,不要这么客套。”眼见对方拎着一对野鸡递来,他连忙摆手。 钱大的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羞的,“不不,是我娘,把小叶的药材拔了些。” 他今天猎到的野物多,正高兴着,听到村里有人闲话,问娘,反而惹来一顿骂。 “回头,我上山里再给小叶寻些药草的苗,实在找不见多猎野物换钱赔。”说着回身,就把野鸡放沈家门口。 沈长岁叹了口气,追上去对方也不会要不说,可能再惹来老杭氏对钱大哥的打骂,他解开门进家,从墙后拎了背篓,在厨房门头摸到钥匙进屋。 天热,野鸡不好放太久,洗把脸后,他先烧一锅热水烫毛。 地锅大灶速度快,热水舀出往盆里一倒,瞬间烫熟鸡毛。 他在厨房门刚开始拔,就听见小叶欢快的声音道:“大舅母快点,大门开着肯定是四舅回来了。” 人随声到,沈小叶拎着一柳条篮的草,跑进门,“四舅,你还拐到灵山打两只鸡回来?” “钱大哥送来的。”沈长岁快速拔着鸡毛,并道:“回头歇晌趁人不注意,给他送去罐槽鱼。 一点儿试种的草,杭氏能拔多少?不值当他赔。外婆呢?” “外婆陪着大外公和大外婆在河边捡野鸭蛋上瘾了,怎么叫都不乐意回来。”沈小叶赶紧告状。 沈长岁果然皱起眉,“她的腿怕凉,你去拉她回来。” “岁哥儿,娘也就站在远处编些装鸭蛋的草筐,她难得出来散心,玩儿没啥大事。”黄氏进来家门,她素来知晓婆婆心里存着事,又因腿脚时常疼痛,更加不愿意出门。 沈小叶:“四舅,一会你去接,外婆肯定愿意回来。 那你县城的事,办的还顺利吗?” “嗯,很顺利,一会儿再把大伯和大伯娘请来,中午吃鸡。大嫂,要不请了钱大哥来陪大伯喝两盅?”沈长岁提议道。 黄氏蹲下就抄起放在另一盆热水的鸡毛搓洗:“咱们自家人吃饭,他不会来。而且我们本就没要杭氏赔,钱大定是偷偷送来的。 你送槽鱼不如做个风箱送他,谢他帮忙夏收帮着时收麦辗麦,如此不会给钱大惹骂。” 沈长岁一想也对,“是了,上次钱大哥说他比着我做的风箱,用了两次后没我们的轻便。” 此时,风箱多在冶金铁铺使用,寻常百姓家多用吹筒吹灶膛里的火。 去年他做出一个挺好用之后,就和大哥做出好些个在附近几个大集卖了,也挣到些银钱用。 但广大劳动人民是善于模仿和琢磨的,风箱的做法很快被人学会,他们的生意只红火了一阵儿。 这时,沈小叶从墙角推着个矮缸过来,“这事儿我听钱五叔家的梨子说过,钱大叔在家做风箱时,她二奶奶杭老太把着鸡毛不许钱大叔往风板上缝。 后来还趁钱大叔不在家,拉开风箱插盖儿,把人家从山里捡来缝上的鸟毛给薅薅,弄完还能给插回原样儿,简直一神人。” “她净干点儿不出奇的事。”黄氏使劲儿搓洗鸡毛,虽然这东西能卖俩钱,但也得攒多了才成。 她见小叶推着缸不停,又道:“还有,你把它滚过来作甚?” “我推去井边刷刷,省的挑去费劲。”沈小叶无比希望家里有口吃水井,无奈长辈们手头都不宽,只好每次到村里磨坊那儿挑去吃,洗衣再跑去另一头儿的河边。 “这些拔下的蓝草,得趁新鲜泡上。”说着,她还连带一篮子各样蓝草提走。 黄氏又见她抬脚踢着缸走,一甩手快步追上夺篮:“什么样子,难看。 走,我陪你洗去。岁哥儿冲洗完整鸡去歇会儿,等我回来做饭。” “嗯。”沈长岁嘴里应着,但照不照做就不一定。 沈小叶挺喜欢吃舅舅做的饭,但大周讲究君子远庖厨,特别是读书人,大多数人家都让其脱产专心科举。 她这会不好在大舅母跟前提舅舅掌勺,只专心的推着缸跑。 好在她家在村尾,河水正好从村尾穿过,方便许多。 娘俩到时,已有些女子在河边洗衣,大家打声招呼后,就有那里长家孙媳妇凑过来找沈小叶,“你昨天又进城了?遇啥事了吧?” “嫂子说什么,我没听明白。”沈小叶拿瓢往缸里舀水。 里长家大孙媳拎顺床单道:“知道你劲儿大,能徒手劈棍,帮嫂子拧水,送你个秘密。” “别,我帮你拧,秘密还是守着好。”沈小叶用膝盖也能想到,八成有拱卫司番子到钱里长家打听什么时,被这位嫂子看到。 黄氏丢下蓝草转身,“我来帮你,小叶去洗,就着篮子在河里冲。 她都十二了,不好碰你屋里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双手已然搭上里长家大孙媳手里的床单。 对方不好意思的冲黄氏一笑,她是真没注意这茬儿,主要是听说小叶治了杭婆子,她送个消息想听听她细说一二来着。 而沈小叶乐得不听什么秘密,自顾冲洗一篮子草时,洗好衣服的梨子托盆过来,“小叶姐,这是那些草药?” 沈小叶呵呵乐:“你听说了?” “村里传遍了,说你把二奶奶五花大绑,我听后可高兴可高兴。”梨子和她妹妹桃子,经常被杭氏欺负。“小叶姐,你能教我吗?” 第十五章 快些 沈小叶对她讲:“有些人,你强硬些她就怂,你软和她就登鼻子上脸。” “嗯嗯。”梨子听得认真,希望小叶姐姐再多教点儿,可却听见妹妹的哭声。 “姐,二奶奶来砸咱家,把奶奶推到柴刀上,可多血。”桃子的哭喊惊呆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儿。 梨子的木盆咚一声掉地上时,沈小叶已抓起篮子,咻的向村子跑去。 她跑了一段觉得抓着个碍事篮子,当下不假思索松手丢下。 四散的蓝草在夏风中滚动沾泥,以为再回大地母亲怀抱的它们,片刻又迎来梨子姐妹无情的踩过。 无奈桃子人小腿短,正好拌住篮滑坐在地,可她的姐姐已经无心拉她,只独个惊慌往家跑。 还好后面黄氏与好几人追的快,把哭成泪人儿的小女孩儿抱起,一地蓝草是彻底被人遗忘。 而最早跑回村的沈小叶,越过自家门口冲过几户村邻门前,一个右转与人撞上。 “舅舅,你身上的血……”她还没说完,袖上鞋上都是血的沈长岁快速的道:“正好,你拐回去拿止血药粉和软白布。” 他说着就转身再回钱五家,而沈小叶蹭的回转,到家冲到外婆房门外一顿,她没钥匙! 但有窗户。 她小拳头一握,选了最大的窗格子重击,纸裂手进,摸到插拴打开后,很快翻了进去。 万幸外婆向来不锁备用的成药,沈小叶抓出一瓶,瞬间又抓一瓶,还顺手扯走炕柜上一块发黄的松江棉布。 等她跳窗再飞奔到钱五家时,院门外已经有好些年老年幼的驻足张望,他们中有的因为男女有别没靠近。 “药来了药来了。”沈小叶大喊着从大家让出的路冲进院,好几个年老妇人远远围着趴倒在地的钱五老娘夏氏,地上好多血,明显是刀在身体上划动过造成的。 钱里长背对妇人们,满脸急色,看见她拿着药,一个劲儿道:“快快快。” 有妇人正在剪布给换着用,实在是柴刀扎在背上,血仍在汩汩流。 沈长岁只敢在周围压布止血:“小叶,药洒快些,准备好三角巾。” “好。”沈小叶没时间考虑许多,她拔盖瓶塞在舅舅慢慢掀开的位置洒药,很快刀伤周围洒满。 上好的三七止血散,立杆见影止住血,众人不禁一喜,“不流了。” 但见沈长岁伸手试鼻息,里长的大儿媳崔氏问道:“岁哥儿,现在敢拔刀吗?大夫一时半刻等不来。” “刀扎的太深,我不确定。”沈长岁曾经学过急救没错,但也只是学过,包个小伤、人工呼吸心外按压他会,但深入体内的厚刃柴刀,真没拔过。 毕竟以往训练中受伤者都由卫生员快速处理的,而他判断不出现在刀伤究竟有无捅碎脏器。 他道:“崔大嫂,你帮忙找两件衣物来。” “咋?没气了。”崔氏不禁心慌的腿软,看一眼钱五的娘,对方煞白的脸上感觉泛青色。 沈小叶请边上妇人帮忙剪着松江布,头也不抬的道:“一个人如果流血过多会失温,拿些衣物盖着保暖。” “我马上去。”崔氏拉个妇人进堂屋。 “岁哥儿,你看紧刀别让它再动。”钱里长也是不敢让他拔,人命关天呀!他恨不得撕了杭氏。 “娘!”此刻钱五失魂般疾冲而至,这声大嚎把剪松江布的沈小叶震的手一抖。 见钱五扑跪过来,她抬腿就挡住:“不能碰到刀。” “娘……”钱五身边有人抱住他缓缓滑地上。 钱里长喝道:“别嚎,你来决定让不让岁哥儿现在拔刀。” 钱五大脑有瞬间空白,听见大闰女梨子喊“奶”的声音接近,才被震醒看向沈长岁道:“岁哥儿,你学过吗?” “只见过,咱们最好等待大夫,我会一直守着。”沈长岁不敢冒险。 钱五顿了一息,“有劳你。”言罢蹭的起来,转身跑进柴房攥着把铁锹往院门冲。 沈小叶几乎和舅舅还有里长同声喝道:“拦住他。” 幸亏田里好些壮年汉子闻讯赶来,钱大也在其中,他和大家抱住赤着眼的钱五,“五弟,先救伯娘。” “滚开!”钱五现在见不得二房的人,他弹腾着上脚踢堂哥,“你这次别想替她揽着。” “我……”钱大被他踢中腿,却是一动不动,别人拽还拽不动他。 但梨子像头小牛犊一样,跑来头顶上他肚子:“你走,我奶死了要让杭老太婆抵命。” “梨子。” “姐,哇啊……” 黄氏等人抱着小桃子进来,连忙拉住满眼恨意的梨子,紧接着,唐氏被人扶进院,她跑来的路上狠狠摔一跤,半截袖子划开。 “娘,你咋了?”梨子见娘手臂上的血,挣开人扑过来。 小桃子也扯着身找娘,但黄氏没放她下来。 这时,沈小叶大步过来拉开她道:“去烧些热水,唐婶子胳膊划伤了,我这有药。” “好好好。”梨子嗖的奔进厨房,不一会儿端了盆水出来,因为锅台那儿早有人帮忙烧水。 沈小叶帮着唐氏清洗伤口,抹药包扎时道:“唐婶,你得多找些干净的布,一会儿大夫来了估计也要用不少。 还有药炉药锅,如果同时煎几份药,最好多弄个备用。” “我晓得,老虔婆呢?”唐氏右手搂着大女儿。 沈小叶摇头:“我来到时,就见里长和大家都在。” 年轻的都下地或打零工去了,基本上是些干不大了活的在家照看着。 她扫向院门那边,钱大伯离开了?可他两个儿子还在墙外张望。 …… 墙外,钱里长已经让钱大离开,并在大门外道:“我已派人去唐家集找灵山寺的戒嗔师父,药钱你得备着。 另外,派去你家的人说,你娘和你弟没有在家。 我的意思是,你去找找他们,别等着官府来拿人。” “大升伯,能不报官吗?”钱大闷声问。 钱里长道:“那得看你五弟,目前先找回你娘,要出人命了知道不?” “升爷爷,爹,我去找。”钱大的二儿子说完就向家跑去,还喊着大哥一起。 钱大见状,抱头蹲地上,惹得钱里长拿手指着他道:“跟你爹一个样,把人惯出大事儿,你们都没招了。 我跟说,要不是今天岁哥儿听见桃子大哭跑来的快,又让村里小娃子们四处喊人过来,你大伯娘就没了。” 他眼不花,瞄见拐角探过来的堂弟,孬种。 第十七章 灵枢 “帘子开的不够,我们就剪个窗。”里长决定拿自家出借的棚布开刀,把三两个补丁拆下就行。 那道士随手指向两个方位,还横在入口处交代:“棚内消杀过病邪,你们就不要再进来人了。” “道长,我想守着我娘。”钱五满脸忧色的请求道。 道士拒绝:“你在不合适,这小丫头都比你镇静。”他眼神扫了下沈小叶,虽然她半张脸罩着,但眼神镇定有神不见慌乱。 当然,他并不知道沈小叶见过血,也在丘县被袭自救那夜与家人沾过流匪的血。 保住县城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做噩梦,好在身边有两世的亲舅舅在,又有长辈们的细心呵护,她逐渐回复。 钱五还想再争取,却听沈小叶道:“钱五叔,你身上又是土又是汗的进来,对夏奶奶的伤势不利。” “钱五,你去给厨房挑水。”里长让人拆出两个布窗口,见堂侄缠着道长,连忙过来把人拉走。 道士这才进到里边,只见戒嗔蹲到伤者边上仔细查看后道:“需得快点拔刀,恒溪道友助我。 此处准备的棉布足用,还烦几位施主,大家帮忙按住伤者。” “好。”沈长岁和大家齐齐应下之际,道号恒溪的道士把一个竹筒取出,说:“戒嗔,净个手先,让他们先把药喂上。” “拔刀之后再喂药。”戒嗔担心翻动人时刀异位。 “行。”恒溪没有意见,也是赶巧,他正好在灵山寺给主持割个小囊肿,老和尚听闻有人命悬一线,让他们先下山救人。 所以这刚熬好的麻药直接带这儿来了,省事,“我看他们带的罩布,比咱们的布巾强。” 他话音刚落,站在门口的沈小叶已经接进崔氏等人送来一桶半凉热水,“水来了。” 紧接着,又有两个木盆布巾连带凳子搬进门口。 恒溪道长不等她倒好水,就已飘来洗手,见凳几上的有胰子,他笑道:“挺齐全。” 不止布、水、药、酒,床,还在伤患身侧不远放置着木板。 “道长和大师尽管洗,我给你们冲水。”沈小叶又快速备好另一盆水。 两位方外之人早过知天命之岁,也没那么多忌讳,当下各自净手,又在小姑娘左右两个水瓢下冲净擦干。 沈小叶泼水净盆回来,恒溪道长从带来的药箱里拎出两副药,交给她道:“小女娃守在门口应着。 我右手这副止血药大火速煎,三碗水煎至一碗。左手这副补血药凉水泡一刻钟,一样的水,但文火慢煎。” “诶。”沈小叶忙接过,直接送至厨房给唐氏交代清楚,现在这条件做不到无菌,她尽量再让外婆用艾叶拍去灰尘洗净手脸。 唐氏的手受伤不大利索,外婆和大奶奶接过去煎药,还让她再要什么喊一声。 “林婶子,小叶这孩子有成算,早早让多备个药炉。”跟着来的崔氏夸道,可惜自家没年龄合适的小子。 林氏听了心里妥贴,但嘴上却说:“还小,且有得学。女孩儿心细,也勤快贴心。” 她抬抬下巴,示意崔氏看向进进出出送柴的梨子。 沈小叶自是不知这些,她带着煮过的剪刀和针过来,一挨近门门就听见棚内的惊呼声。 伸头望去,就见柴刀已经拔出扔掉,舅舅放下竹筒,戒嗔师父压着伤口,道长不断给伤患扎针止血。 恒溪道长似乎感觉到沈小叶在门口,他已戴着口罩,声音有点闷:“进来帮忙扶住头肩。” 他两个分不出手来,边上的沈长岁不是医者身份,也不太适合托住伤患的上身。 沈小叶当然不会拒绝,因为她讲的担架备来的是木板,抬上面和抬到床上显然一步到位更合适。 她轻手轻脚走近的时候还系上口罩,然后在两个中年妇人左右托住中上身,舅舅抱住双腿时,她托住头。 几人小心翼翼的随着两位医者把人移至床上,真就没有再费事用木板腾扭。 人刚放稳,恒溪开口:“水来。” 沈小叶嗖的至门后拎捅提盆备水,两妇人也是很快帮着把夏氏衣背剪的更开。 血和药粉早已糊成一片,又看见戒嗔师父清洗伤口后,道长又扒开里面检查,还道:“还好是断尖,卡住肋骨未刺穿肺,也未有肺胀。” 戒嗔问道:“好缝吗?” “还好。”恒溪道长刚取来药箱里一副皮套打开,沈长岁这边已经递上来烈酒给他消毒用。 片刻,眼看着道长穿针引线,在戒嗔师父用拉钩钩起伤口后,手又伸进去扒拉,边上俩妇人就是再大胆,也忍不住难受,且有一个率先丢下剪刀冲了出去。 沈小叶近距离亲见医生缝补内脏手术,猛然间也不适,到底身临其境和听人描述不同,她此刻已经忘了自己带来的针剪还丢在一边。 并有些愣神儿的看着舅舅已经在给两位清创的大夫擦汗,她才收敛心神,忍着不适退后…… 还好恒溪道长速度够快,只听咔嚓一声线剪断,他声音传来:“灌止血药。” “小叶。”沈长岁叫道。 “噢噢。”沈小叶赶紧要退出,另一妇人却先她一步:“我去端。” 沈长岁边托木盘给两个大夫送棉布,又叫了一句:“小叶,你拎桶水来。” 沈小叶深吸一口气,拍拍脸,自己好歹也是瞄过一眼手术直播的人,“马上。” 不大会儿,她不仅拎了水进来,还在门口接过了妇人送来的止血汤药,毕竟不是谁都敢在出去后再进来。 如果不是里长禁止两妇人喧哗,外边的村邻早就议论纷纷。 此刻,两位大夫清创完成正在关腹。 她心知关键时刻不宜打扰,索兴远远观察起几样手术器具,看起来就锋利夺目的感觉。 刀、剪、镊、夹、针……应有尽有,一样数个尺寸大小不一。 中医是有外科的,名为疡医,且先秦之前的周朝就有分类,更早的《黄帝内经·灵枢·精经水》里就有解剖二字,另有精确数字表述胃长一尺六寸。 沈小叶曾看到过汉朝出土的手术刀,听人讲过南北朝时的剖腹产。 然而可惜的是,中医外科由于各种原因逐渐失传。 她此刻有幸看到真正的古代疡医,应该庆幸。 “端药来。”一声呼叫打断她发散的思绪,沈小叶连忙捧腕近前,原来伤口已经缝合好,舅舅帮着上药的戒嗔师父准备缠绷带。 恒溪道长要接过:“还敢来,不错。” 第十八章 灯下黑 “我来喂吧。”沈小叶眼见他手上擦不干的血,当下端着药急步近到床前。 一番折腾之后,药终于喂完,她又帮着给三人舀水到门口冲洗。 蹲在棚外不远守着的钱五,蹭的站起,盯着几人神情紧张到不行,打颤的嘴几次说不出话来。 富态的戒嗔师父浑身几乎湿透,长时间的在闷热布棚高度集中精神救人,使上年岁的他此刻精力不济,人由沈长岁扶着正喂水。 还是恒溪道长对着家属说:“缝合很成功,已上好药还需要人看护,并随时备着药。 夜里能醒来不高热,危险也就度过大半。” 话音刚落,边上比钱五速度更快的梨子先跑了进去。 院子里众人看见,尽皆围来,听见里面一声声娘和奶的哭泣声,起初还以为人没了,唐氏更是软在厨房门槛上。 她后头出来的钱氏人一晃,差点没撞上门框,幸而边上有人扶了下。 可当崔氏几个妇人进去片刻再出来,笑道:“好好的,背上的囗子包的严严实实。 唐氏,快些把补血的汤药煎好。” “诶诶诶,这就好。”唐氏忽的有了精气,忙转回厨房。 且不提里长希望大夫守到人醒来再走,遂安排两位大夫去他家休整饮食。 只说沈小叶这些人,在钱五的娘移至房间,帮忙拆棚扫尾陆陆续续回家。 因大外公沈善信和舅舅都被里长请了去,林氏邀请大外婆钱氏到家里吃饭。 “不了,我留下来帮他们做饭。”钱氏的心,半天紧绷着,伤人的是娘家弟妹,受伤的也是娘家弟妹。 沈长岁劝道:“大伯娘,当初五哥家分到的地少。” 他需要先回来洗洗换套衣衫,不然不好去陪客。 这句话,打消了钱氏想留下的念头,娘家再是一个村的,她现在也是客,没得让近几年缓不过气儿的侄媳妇腾出心思给自己多做饭。 一路行至家中,几人都带着疲色不想说话。 此刻已至正午时分,而黄氏早把鸡汤炖好,蒸的是二米饭,她还早早烧好热水备做冲澡用。 “小叶,还行吗?我帮你冲。”没听到水声,她在西次间边上专门用来烧炕洗澡的耳房外问道。 沈小叶在大舅母这边的耳房呆愣两息,“我马上就好,大舅母把饭装好,我洗好给表哥送去。” 她说到做到,很快洗了个战斗澡出来,看见四舅的衣物也泡在盆里,就知人已经离开。 而且,她还见到自己推去河边的缸和篮子,都在边上放着。 看来是大舅母寻空弄回来的,可到了堂屋才发现,大舅母也已经送饭去,饭桌前是小桃子鼓着泪包被外婆喂饭。 “小叶,快坐下吃。”大外婆钱氏牵她坐在身边给夹菜,心里想着今天这孩跑前跑后不说,还看人大夫动刀,估摸吓到些。 她又是盛鸡汤,又是倒水的,惹来林氏无奈的目光,“大嫂别管她,小孩子家家的吃个饭,哪能让长辈忙前忙后。” 话音刚落,猛灌一碗白开水的沈小叶没怎么着,小桃子闭上嘴巴不吃了,泪包瞬间决堤。 林氏赶紧的给她抹泪,“哎呦,这小姑娘,林奶奶在讲小叶姐姐,不是说你。” “外婆在说我,小桃子不哭,姐姐给你根大鸡腿。”说着,沈小叶捞出鸡腿给她放面前的碗里。 钱氏也笑道:“吃啊,吃饱好有力气去照看你奶奶吃药。” “我,能把肉给我奶吃吗?她流了可多血。”小桃子抽咽着抱住碗。 林氏两妯娌对视一眼,真是造孽,人在家中坐还遭了无妄之灾。 沈小叶点头道:“可以呀,你看这一大碗,就是要你吃完后带去给夏奶奶喝的鸡汤,瞧,汤里都是肉。” 不用问,也知是外婆特意盛好的,她拿勺子将盛在一边的鸡汤舀了舀。 “这个也一起给奶吃。”小桃子其实很想吃,但她记得还是割麦子时吃肉,奶奶碗里的都肉分给她和姐姐,自己只假装吃了一口。 钱氏摸摸她小脑袋:“真孝顺。”自己也是儿孙满堂的人,可没一个在身边。 唉,穷时闹心,日子越过越有了咋还闹心。 三人轮番哄着小孩儿吃饭,看她为了更有劲照顾奶奶大口吃,不知不觉间也都比平常多加半碗饭。 沈小叶收拾好碗筷就捧着鸡汤送小桃子回家,却是在拐角遇见偷偷摸摸不敢进门去看的钱大伯。 对方见她来,先是不好意思的躲,随即又像想起什么问:“小叶,我伯娘她?” “大夫给肺脏缝针,刀伤也缝住过,但人什么时候醒,还没个准儿。 而且失血太多,得狠补。”沈小叶相信道长说的半夜会醒,但她没告诉他。 小桃子拽着她手,仰脸说道:“大堂伯,是二奶奶把我奶推倒流血的。 你回去看着她,以后再不许来我家,不然,不然我咬她,真的。” 沈小叶接着说:“老太太找回来没?” “没……没。我上山,去找参给伯娘补血。”钱大臊的不行,低头急步离开。 小桃子问:“大堂伯不去看着二奶奶吗?” “不知道呢。”沈小叶心里清楚,想让钱大伯找回他娘交里长处置,比登天都难。 送完人和汤,她没有多做停留,打个转儿从这边岔路向田里走去。 经过打麦场的时侯,忽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声,她辩出位置猫腰而来。 从麦垛后勾头一看,呵,居然是钱二伯,在给最边的榆树下那堆麦草垛上加麦秸杆。 杭老太太藏在麦秸堆里?怪道里长爷爷又派几波人找,县城、山上、娘家、亲戚家,都还没有消息传来。 玩的好一手灯下黑! 沈小叶决定按兵不动,一待钱二鬼鬼祟祟离开老远,她才轻步退走,并速度寻来里长家。 这边厢,她一进大门,小玄猫就通知沈长岁:“沈小叶跑来了。” 沈长岁忙告罪离席,正好碰见来喊他的里长家孙子。 他快步迎上问:“小叶,发生了何事?” “舅舅,杭老太太藏在打麦场的麦草堆里。”沈小叶低声说。 里长孙子钱进当下睁大眼:“老妖婆倒是会躲,走,抓人去。 这回,必定不能放过她。”实在是自己娶亲那天,这个本家婶子把喜床上的枣和花生都摸走。 哼,诚心不让自己早生贵子呢! 第十九章 看看去 “作甚?”里长在堂屋扫见大孙子钱进在那儿又是挥拳又是低吼的,只好先让沈善信陪客人慢用,他也从席上退下过来。 十八岁的钱进看到祖父冷脸瞪自己,立刻收了手势,还给沈小叶使着眼色让她先讲。 可沈长岁抢先她道:“里长伯,有人看见杭氏躲在打麦场。” 钱进随即问沈小叶:“还有谁在那边守着?” “……”沈小叶摇摇头,她眼尾看见对面厨房里女眷和孩子们,都扒着门窗偷看着。 特别是里长家的大孙媳,钱进的媳妇廖杜娟,恨不得把头伸出窗外。 想来,壮劳力们多被派出去寻找杭氏还没回来。 钱进又失望又着急的右拳顿在左手心,被自己祖父一瞥马上敛神站好。 钱里长人老成精,哪里会不知岁哥儿是在故意隐去小叶,他又瞪向大孙子:“去,通知老钱家还在家的青壮堵人,只说在哪就行。 记得,隔过钱大兄弟和钱五。” “诶。”钱进用力一握拳,兴奋的飞窜过影壁离开,可算让他逮到机会出气了。 钱里长招出厨房的小孙女,又对甥舅俩道:“小叶,留在我家吃饭,岁哥儿帮着陪好里边两位,我与你大伯去去就来。” “我……”沈小叶想说自己吃过了,可接收到舅舅摇头的信号,她就跟里长孙女进了厨房。 廖杜娟的婆婆留在钱五家帮忙,所以她不加掩饰的抓住小叶的手问道:“找见老妖婆了?” 沈小叶感叹她和钱进不愧是夫妻,称呼绝对保持一致的刹那,钱进的二婶连氏咳咳两声,提醒侄媳妇注意说话。 几个还在总角年龄的男孩女孩,则是催道:“钱宝他奶藏哪儿了?” “麦秸堆。”沈小叶的话才落音,廖杜娟就咬牙道:“捂不死她。” “廖氏!”连二婶沉声止住她,“给小叶盛碗米过来。还有你们,吃饱的话我就收碗。” “没有没有。”几个孩子嗖嗖坐回去,难得今天借光有好几碗不同的肉菜吃。 再烦钱宝奶硬抢他们的糖给钱宝,也不能影响此刻吃肉的欢快。 沈小叶这边拽住廖杜娟,“不用不用,嫂子我吃过的。” “再吃点。”廖杜娟不依,她嫁进来一年多还没开怀,那老妖婆时不时找自家婆婆嘀咕自己,还弄什么生子秘方卖给婆婆。 分明就是她在土地庙捏的香灰! 还好丈夫心里清明,偷偷给她倒掉,今个儿就不信闹人命了还能饶老妖婆。 一切敢硬杠老妖婆不怕惹她的人,自己都喜欢。 沈小叶紧抓着她不要,正磨叽着,就听远处一声尖叫传来,众人登时顿住。 “是钱宝奶在叫,她的声就是这么尖。”钱进的妹妹分辩出来道。 廖杜娟眼里都是笑:“抓住了。” “看看去。”男孩们吃饱,就想去凑热闹,小女孩们也忙扒完饭,趁着娘(二婶)倒水,呼呼啦都跑出去。 沈小叶抓住机会:“连二婶,我去看着他们。” 走时,还不忘把想去的廖杜娟一块带走,刚好与出来堂屋的舅舅几人遇上。 她边上的廖杜娟不好意思跟他们同行,最终松手退回厨房,眼带羡慕看沈小叶走在她舅舅身边离开。 连二婶道:“你放心,里老们想和稀泥的话,钱老五这次绝不会答应。” …… 沈长岁是带着两位方外大夫来看伤者服药后效果的,随行的沈小叶自然不能单独跑去看热闹。 不过她故意走在最后边放缓脚步,时不时的瞅向这条路的另一头,希望看见杭氏被里长绑回来的样子。 终于,上天听见了她的心声,在舅舅他们要拐向另一个胡同时,她听见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 沈小叶倒回几步盯着另一头,眨眼的功夫就看见钱进和谁抬着木杠,上面挂着个手脚绑杠上的人。 她睁大眼睛细看,不是杭老太太还会是谁。好家伙,还被块破布堵着嘴在呜呜,一群小孩儿追着看。 沈小叶圆满啦! 不过,四人快到钱五家巷口时,就听见吵闹声。 沈长岁加快速近前看,只见钱二堵着钱五在拐角说:“……大伯娘反正也救了过来,哪能让我娘抵命。 老五,你跟升堂伯说放了我娘,不然我家三小子不过继给你,老了你都没个摔盆儿的。” “让开。”钱五几次推不开人,别看钱二受宠爱占便宜,但他不算懒,也的确被他老子娘养的膀大腰圆,有把子力气。 钱二挡的死死的,“老五,你必须得答应。” “休想。”钱五是听梨子跑回来说本家好几个人往打麦场去,她跟去还看见二奶奶被抓到堵了嘴。 他要去找杭氏算帐!不成想刚出巷口,就被老二缠住,“这回我不会饶了她。” “她是长辈,是我娘。你攀告婶母先得挨一顿水火棍伺候。”钱二吓唬人时用力推来,瘦弱的钱五嘭的摔个屁股堆儿。 沈长岁不再忍耐,喝道:“住手。” 钱二迈出的脚止住,他对读书有本事的人还是有几分敬畏的,“岁哥儿,你别插手我家的事。 今天小叶绑我娘,还没说道呢。” “钱二哥可知,凡祖父母、父母、及夫、若家长,为人所杀,而子孙、妻妾、奴婢、雇工人私和者,杖一百,徒三年。”可沈长岁人还没走近,从门后跑出来的梨子抓着棍向钱二抡来,“你敢打我爹!” “滚开。”钱二抬脚踹开棍,但梨子冲太快太猛,肩膀受了这一踹撞对面墙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沈长岁只来的及起跑扑倒刚抬脚的钱二,然而还是晚了。 “梨子!”沈小叶眼看梨子的头要碰上墙,她疾跑过去想挡,但是有个身影比她更快。 恒溪道长一弹跳飞跃而来,伸手抓住梨子没让她撞到头。 沈小叶接住人,发现梨子的胳膊耷拉着,“别动,道长快看看。” 她自己是个二把刀,生恐梨子不是脱舀是伤到骨头上。 恒溪道长三两下给扶正位皱眉时,钱五已经发疯一样,骑在钱二身上猛锤,“王八蛋,踢我闺女,我都舍不得动她一指头。” “蠢老五,你敢打我。”钱二几次想翻身打回,却发现脚腕被什么压着,娘的,岁哥儿那一扑害的自己腰闪了。 脸朝地的他,压根看不到沈长岁把掉地上那根棍,压在他脚腕踩着。 第二十章 可行 而这一刻,挨边邻居们可都不再藏着看了,好几人出来瞧瞧梨子究竟如何,压根儿没谁去拉架。 刚刚仅是钱二撒泼,男人们不是在外做工,就是去了打麦场抓人,邻家妇人见他们兄弟不打不骂的纠缠,大家也就张望着,可当堂伯的朝个小侄女动脚,过了。 这会儿,有一个岁哥儿在拉钱五,足够了不是。 但梨子不觉得,怕她爹吃亏,“爹,我要去帮我爹。” “哎呀梨子你别添乱。”对门的大娘推她回家。 又一人道:“你爹没事儿。” 另一个婶子说:“他这会儿可爷们儿了。” 七嘴八舌中,沈小叶把梨子扶回家门,邻居们才散。 但挺深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她感觉有些奇怪。 她疑惑:“梨子,你娘呢?” “噢对,娘晕过去了,我爹让我去升爷爷家寻大师父和道长。”梨子向正回自己肩膀的道长看去,“道长,救救我娘吧。” 恒溪道长说:“贫道擅治外伤,还是请精于大方脉的戒嗔道友一观更好。” 沈小叶这才注意刻,戒嗔师父一直无声无息的在自己身后,她不由打个激灵。 忙恭敬道:“大师父先请。” 戒嗔轻轻颔首越过她之际,正房里走出来焦急不已的崔氏,见是大夫到,立刻说:“大师父快给看看吧,老的小的都倒下,我这,唉。”亏的小桃子睡了,不然她弄不住。 “娘。”梨子要追进去,却被恒溪道长举手拦下,“你跟去帮不上忙,先去看看肩膀。” 她抬抬手臂动动:“已经能动了。” 话音未落,就见恒溪道长手背向她肩头一抵,嘶的一声她痛呼出来。 “道长,梨子伤的很重?”沈小叶也不放她进屋了。 恒溪点头并从药箱里取了个小瓷瓶递来,“她身上有旧伤,应是近期从高处滚落造成的。 小姑娘别不当回事儿,尽快揉散於血,否则不用半个月,你的右膀右手就使不上劲了。” “我五天前砍柴,从山坡上跌下,回来偷偷用井水敷过。做的不对吗?”梨子有些吓到。 高手!正骨的功夫就探出来旧伤。 沈小叶接过他递来的药,“道长,摔伤或扭伤后立刻冷敷应是正确的吧?” “没药的情形下,可行。严重时必须就医。 去吧,帮她推药,每日两次。我一会儿看下那边伤患,有何异常及时来讲与我听。”恒溪深深的看她一眼,右手搭到左肩:“学着。” 沈小叶觉得里头有事儿,但她得先学会推药再说。 好在顺序简单,只力道上需要自己把握,只一两遍她就看懂学会。 结果在厢房解开梨子上衫后看到,她不仅是肩膀瘀青带紫挂着血黄色,右肘后上位置还鼓了个鸽子蛋大的包。 轻轻一按,小姑娘就叫嘶哈一下,这好像是什么囊肿吧?她道:“你咋不跟唐婶说。” “过几天自己就好了。”梨子虽然只有九岁,但家里日子不宽裕,去年还借了粮食,一点小伤小痛,她忍的。“小叶姐,这药不知多少铜板。” “多少都得用,铜板买不来一条胳膊和命。”两年前外公就是花了剩下的大半身家,才给她和舅舅、表哥治好的。 沈小叶心疼的摸摸她的头,借给她清洗的机会,触按问疼不疼。 得到详细回答后,她暗暗记下,待推完药出来,还不等她向恒溪道长细述,就听见正房传来笑声。 片刻,崔氏送戒嗔师出来,“梨子,你娘怀了孩子,你奶听到,刚刚也睁了下眼。 快快,给大师父煮了糖茶送来。” “诶诶。”梨子忙不跌的跑向厨房,根本就没听见戒嗔说“不用麻烦”。 添丁是喜事,钱五打完架进院听到这喜信,立时风一般跑进去正房。 崔氏不好意思的道:“他太高兴了,大师父和道长别介意。” “无妨,贫僧想借一室静禅。”尽管灵山寺距此不足十里,但戒嗔还得近距离观察伤者后续,今晚都需留在九梨村。 沈小叶接道:“请大师父和道长到我家歇息片刻,舅舅的房间很凉快。 且我家在村尾,十分幽静。” 遇到个擅长外科的,她想请恒溪道长给外婆检查检查,所以侧下身在背后给舅舅打暗号。 沈长岁准确收到,“我家离此不远,大师和道长意下如何?” “可行。”恒溪拍板同意,呆钱五家是添乱。 而里长家人口众多,倒不如上去懂些医理的小童生家里休息,他和戒嗔还需辩一下接下来要用的方子。 于是,在崔氏把钱五从屋里叫出招待人时,已不见几人,且那被打趴地上的钱二,也不知去向。 …… 这边厢,恒溪道长一进沈家的院子,首先看到的是西厢墙角种的几样长势不错的药草,比如红花、桅子、姜黄、薄荷等。 再扫见一个柳条篮里的菘蓝和马蓝,他不由笑语:“沈小友的这些药草,可不止能入药呀。” “嗯,此几类可做染料使用。”戒嗔一语道破。 沈长岁并未敷衍,“小外甥女正在研习染布之艺,种些在家方便她调配。” “甚妙。”恒溪不吝夸赞,却是指出,“几样蓝草采摘的过于早了。” “意外所得。”沈长岁没多说别的,正好先跑回来沈小叶请出了外婆。 林氏与客人见过,并亲自下厨烹了果茶送去,方才回去正房。 沈小叶:“外婆,不是说好请教道长的吗?” “傻丫头,道长不过借地一歇,你却安排人家看诊,不合适。 等过个一二天,咱们可以寻上门去求诊。”林氏食指敲敲她的鼻头,“何况来之前,你有说过请道长问脉吗?” 沈小叶急忙解释:“说了的,道长也答应了。” “不急在一时。还有小点声,你大外婆刚刚歇下。”林氏拉着她的手坐在堂屋正房,低声问起夏氏可有醒来。 沈小叶如此这般的讲了方才之事,引得外婆几次凝眉时,院门口又有人来。 这院子不像里长家是砖瓦房,没有影壁之类的遮暇,小叶一眼就看清来的是梨子。 她赶紧领人过来,却是听到小姑娘说:“升爷爷寻来,我爹要把二奶奶送官。” 话音未落,门口那里已经进来沈善信,只见他直奔西厢:“岁哥儿,出来下。” 第二十一章 卖乖 沈小叶眼看舅舅随着大外公走向大门低声说什么,却是听不清的,她犹豫着跟出去看看。 然而林氏一个眼神制止了她,且道:“决定送官的话,他们会想由你舅舅随同里长出面,更妥贴些。” “这么说舅舅又要进县城去。 可不对呀,舅舅要参加科举的话,就不能做此类诉讼之事。”沈小叶想起来了,送官法办可不是人送去就行的,上县衙告状自有一套流程要走。 毕竟乡里户婚田土之争不经里老理断,直接上告的话不问虚实都要先打板子的,当然,牵扯人命官司却又不同。 尽管行凶者已抓到,但首告之人先得有一份规范的诉状,递上之后需得经过衙门接词状的承发房典吏排号,递交知县老爷发下牌票传与当事人双方,待到了放告日才能审理。 这中间处处都需与县衙打交道,也常常展现衙门口朝南开的至理名言,由舅舅这个读书人去的话,或可省些银钱又更便捷。 唉,乡野小民在普通衙吏面前,先就胆气不足,更别说上堂。 她道:“舅舅他出面协理诉讼,万一被提学道大宗师耳闻,停了他的考试怎么办?” “这么严重?”梨子紧张起来,她过来也是想找小叶姐姐说说,请沈四叔上县衙时帮帮自己爹。 林氏安抚的拍拍她手,也让外孙女近前坐下,道:“到了县城,一切自有里长出面,他认识的六房典吏和书办可比你舅舅多。 但你舅舅算是事发后第一批到达的人,须得做个见证。 不过有他在,会更方便找人写状纸,且他到底是童生,能给大家壮壮胆。” 她这边话音刚落,沈长岁就快走几步来到堂屋,“娘,大伯说钱大哥爷俩儿在磨房那里跪下求着饶过杭氏,钱二又去闹。 里老们担心拖久了会出意外,决定不等前面派去寻人的壮劳力归来,现下就要送官去。 我是想着让小叶跟大嫂去替回庚哥儿陪客人。” “也好。现在就走吗?”林氏也觉得把人绑在村里不合适,时间一久,里老之中若有人偏向杭氏劝和,那钱五很有可能自己动手报仇。 唉,听大嫂说前几年杭氏推桑搡侄媳妇,使得唐氏小产过。 “我等庚哥儿回来就走。”沈长岁也不能抛下客人立刻离开,且里长那边借用并套上两辆车也需要时间。 沈小叶同意:“我马上替回表哥。”正好她担心大舅母带的不够母子两人吃,再盛些饭莱去。 梨子也说陪着去,但被她给推拒了,且由睡不着的钱氏出来送回家。 不成想,替回表哥的沈小叶和大舅母直到浇地浇到太阳快下山,都不见表哥再过来。 因着夜里浇水不方便,两人趁着天还亮着,堵了河渠返家,结果家里只有外婆在做晚饭。 “娘,剥鸡豆米最费神费手,我来就好。”黄氏拍拍身上的土就洗手接过活计。 “外婆,舅舅和表哥都没回来吗?”沈小叶下晌也没闲着,在山脚那边采了不少的草和花回来。 林氏没丢开盆,继续剥着鸡豆米,“没有,县里的典史老爷和卢捕头带人去过钱五家,验看伤情查问多人之后离开。 走之前有交代道长一定要用心救治,务必保住性命。 且说谭县丞十分重视,要采集全口供证物马上审理。 你舅舅他们,包括戒嗔师父都被当做重要人证留堂,今晚大约都要住在县城。” “看来刑案不必非得等到放告日不可。”沈小叶想了下也明白了,人命关天的刑案,县令虽然对于笞刑以上的刑罚不具最终独立裁定权,但受理当地各类案件,追查、辑捕,堂审都是其责。 县衙最怕出命案,哪怕失手且伤者未死,只要苦主上告,都得尽快查办。 而且,朝庭所规定破案限期的案件未完成,会影响官员考评。 洗好手脸,她也加入了剥豆行列:“戒嗔师父去了县城,那我表哥呢?” “药材不全,跟着道长上灵山寺抓药去了。”林氏想起什么又道:“我让庚哥儿把另一只没炖的野鸡,送去了钱五家。” “应当的,听说唐氏有喜,也该跟着补补。”黄氏从来不吝啬。 且她的女红手艺和厨艺都很好,清炒的鸡米豆咸香可口。 跑了半下午的沈存庚,吃的那叫一个美,放下碗时还道:“娘,这要是配上红枣小米粥,我还能多吃两大碗。” “想吃明天奶给你做。”能吃是福,林氏喜欢孩子们吃的饱饱长的高高。 可这三个小的,也不知是前两年伤过元气,还是长个抽条,一个比一个瘦。 沈存庚立刻就笑:“奶,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奶。” “哈哈哈……”林氏听得乐开怀。 “别卖乖了,快去帮你妹妹泡菘蓝。”黄氏收起他的碗。 沈存庚叹道:“小叶,你别那么勤快,显得我多懒似的。” 边说,边捋了袖子要拎起四个木桶,打算打水去。 却是靠近了才看清,“你这不是菘蓝吧?” “是马蓝,我去年在靠近咱家山坡的那地儿撒了些种子,它居然长的蛮好。 瞧,还有这红花,等分捡更多花辨后,制染料时,还能给你和四舅挤出些颜料做画用。”沈小叶从夏收到现在,几乎没空去看那二十亩山地,没想到无心插柳了。 沈存庚抓了抓红花,“就两把,不值当费劲。” “少了我才试验。”沈小叶从前没用红花制取过颜料,第一次尝试。 不过马蓝取青靛,她去年做过,虽然色泽不理想,但也练过几次手,逐渐改良中。 她有信心:“表哥,有了更多染料,我们再收到布就可以染色,价格立刻就能上去,多赚一倍。” “可问题是,咱们不会又恰巧遇到泡水的松江棉布。”沈存庚当然希望多赚钱。 沈小叶将缸里的马蓝枝叶根压实填足水,用石头压在上面,道:“松江布的本色棉布确实不好遇到那么便宜的,但咱们乡里织就的土白布不仅结实,也很便宜。 只不过寻常人没有对其染色,才卖的贱些。” 沈有庚却道:“你若收来后染色,价格定高,还能再卖与乡里吗?” 第二十二章 辣手摧花 “当然能,那南布北运至本地,从收购价一钱五分甚至更低,加上车船牙税等费用或有二钱五分,但等到放置布店出售,普通白棉布也得四钱五钱一匹,差不多半两银了。 而我们乡里所织棉布,染过色后最上等的细棉布也不过售价三钱一匹,棉麻二钱,细麻一钱五分,粗麻葛麻才一钱。 就这,你见村里有几家年年扯布做新衣的?” 沈小叶在去年的时候,就和舅舅在渡口进行过调研,再结合他们买泡水布后到大集镇转卖的数据,很容易就能推算出来。 “大外公和里长都算家境富裕的,他们身上极少穿细布衣料,多以棉麻,葛麻做衣。 本色棉麻或葛麻下各个村子收的话,一钱都用不到,我们染色之后,只需比县城每匹便宜一两分银,大集上多的有人买。” 主要粗麻葛麻布硬,家境稍好些总愿意买些带棉的布料做内衬。 沈存庚仔细一想,是有的赚,“但关键你得有收布的本钱吧?” “慢慢来呗。”沈小叶掐红花花瓣的动作顿住,她一个外语专业的,除了跟室友到老家见过她们染布,也上手过外,别的挣钱本事也不会。 就算她从事买进卖出,也得有原始资本才行。 两年来,试过卖所谓的祖传菜谱,折腾过风味儿小吃,渡口摆摊,也打过野物硝皮卖到县城,改进过风箱卖过花等等,可无一例外都攒不下多少。 原因很简单,除了核心技艺不核心,就是现今家底薄到住泥坯房了都,经历一场旱灾后,一大家子这个刚痊愈,那个又病倒,再加上找爹娘,哪哪都花钱。 舅舅那里倒是有记得革新冶钢的技术,可现在找个买家,无疑是惹祸。 想当初卖出那批泡水的布匹时,不过几十两的东西,都差点被人给盘剥走。 至于“发明创造”,不好意思,有许多从前以为古人没有的东西,实际上人家都研制过或正在使用,比如肥皂在有些地方叫肥皂团,玻璃在琉璃工坊叫药璃。 牙刷和冰饮都有人走街串巷卖,保鲜的冰旱,保温的食盒瓷器,酒楼饭店不乏使用,还兼送餐上门。 连眼镜儿都有个雅称:玳瑁。 更别提火锅是拨霞供,各类腌菜是常规保存菜品的做法,烤串、鱼脍等等等等。 顺带说一句,目前红薯玉米在大周也有推广种植,她家坡地就种着些,未经多次驯化又无化肥的玉米产量感人,平均每亩能达百斤都算是高产。 嗯,再次证明靠种几亩地收粮食,发不了家。 她道:“所以,我才想着跟外公多多识些名贵药草,进山采了先换些钱。 唉,我想外公和大舅了,不知道他们几时归家。” “小叶,我觉得采到百年人参千年灵芝的,晚上做梦比较快。 倒不如跟我多网几次鱼,让娘做成槽鱼卖来的快。”沈存庚真心这样认为,她娘祖传的手艺,一坛鱼可卖到百文。 “河里新长的小鲫鱼都赶不上你网的速度了,不能竭泽而渔呀表哥。 我还是多用心照看那些老母鸡,又能吃鸡蛋又能卖的好价钱。”大舅母出人出力挣的钱补贴家用,她凭什么拿来祸祸呀。 只有靠自己挣来的,才能用的安心。 沈小叶快速掐花浸水,红花不像马蓝要泡七天再建缸,它只需先泡一个时辰后揉搓再浸水一夜,次日即可开始制作。 沈存庚呵呵两声抓着空桶走开,“以后别找我帮你养蚯蚓啊。”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黄氏的声音传来,“庚哥儿,你咋还没去挑水。 快着点,不然一会儿彻底天黑看不清楚道儿。” “这就去这就去。”沈存庚回身对着沈小叶丢一个鬼脸跑走。 她也回个鬼脸呵呵笑,手下继续着辣手摧花大业。 而她念叨的两人,此刻距离京城不足五百里,外公沈善宥背着个包袱立在船尾,正思量着回去后怎么与小外孙女讲。 “爹,夜里行船危险,您怎么又站外边。”大舅沈长寿一身劲装,手捉马灯走近,他脸上还有打架的淤伤未消。 沈善宥眨去眼里的泪,轻咳一声道:“回家就跟小叶说,她爹娘的尸骨,我们都收敛回来了。” “爹,上次写信不就是这么写的吗?”沈长寿扶着他回仓房,“我会养好小叶的,将来给找个四角俱全公婆和善,家族不大又和睦的婆家。” 绝不能像妹妹一样,妹夫明明是被族亲夺产流浪在外,可在爹的资助下中了秀才之后,那群人又回过头来扒着他不放。 在灾情都快引起乱象,到处有流民游荡之际,非得逼着他夫妻当天就要回去,给强占妹夫田屋的堂祖父奔丧大办,否则就上衙门去告他不敬亲长不孝,威胁要除族。 这就是要断妹夫的科举之路。 结果,当吴家庄遭劫,叶氏被流民哄抢财物时,妹妹妹夫和赶车的顾老叔,挺身保护族中幼小被杀,他们居然一直说三人在当日被冲散,不知人在何处。 后来又传消息给自家,有人见到妹妹几人北上。 此次终于查到实情,沈长寿把叶家一些人好一顿胖揍,可妹妹妹夫再没有了。 这般情况,他的信件里并未言明,所以沈长岁不知道,沈小叶更加不知道。 她等到红花泡够半个时辰,仔细揉搓清洗,将挤出的红色浆水备用。 揉过的花团另置粗布内,洒上若干白醋并倒入清水之后,再进行揉压滤水。 大舅母在边上想帮忙,可就是搭不上手,因为一搓一洗之间,花瓣更少,“小叶,草木灰水快给你沥好了,还得多久才成?” 黄氏不嫌慢工,她就是心疼点油灯烧钱,明天白天随便折腾都成。 边上的林氏和庚哥儿,一个来回推晃装了草木灰水的布包,一个想下手揉花。 沈小叶不急不忙道:“再反复揉个十几遍就可以了。 表哥,帮我把这份挤出的水和刚才的那份倒一起。” “好唻。”沈存庚很乐意帮忙,他这会儿差不多快忘了去汇合钱进陪道长夜宿的事。 可倒了几次后,滤出的水越来越呈淡黄色时,沈小叶又让他另用盆盛。 不大会儿,滤压完成,再将红花泥置于粗布放入盆内,加入草木灰沥出的碱水压匀。 沈小叶一遮盖住,“好了,发酵一夜明天可用。 接下来要淘淘两份红色黄色浆水。” 第二十三章 赎 “我来我来。”沈存庚表示夏夜玩儿水,他很会,“小叶,这些黄色的浆水,在咱们去年制取红花饼时你咋没留下?” “我当时没想起来,光顾着用书上写的方法红花捣碎浸洗,阴干了。 但是四舅说他在书店看到过,制取颜料的步骤和制红花饼很像,我这正好见猎心喜就试试,万一可行我们就能找书店寄卖。 成不成功,还不大确定。外婆,大舅母,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休息了。 接下来,我自己过滤就行,很快的。”沈小叶早就和舅舅通过气,各种技法都是从书上无意中看到的,去年她是真的没想起染料和颜料同时提取这茬儿。 也幸好在这里,她和舅舅还有表哥,以前跟着考中秀才的爹读书识字,且三人学习进度和翻看的书各不相同,有些东西假托是在丘县那家烧毁的书店里看到的,也能蒙混过关。 “天热,晚睡会儿也无妨。不过下次再试制提前安排好,东西和时间上准备的会更全些。”林氏早看出儿媳的心思,笑着道:“想正出里面的沙和杂物,放一晚上岂不是更妙。 而且等一会你大外婆过来休息,也不会打扰到她,你说呢?” “也对,外婆真聪明。”沈小叶想想也是,就点头同意下来。 黄氏暗暗松口气,连忙赶儿子:“快些把你大奶奶接来,好安置道长住她家。 我估计钱进和那几个小子都等急了。” 钱五家今夜都是女眷,他和沈善信家在一条胡同里,只隔了几家而已,住那儿近方便道长夜里急救。 九梨村这边准备安置客人早睡早起之际,已在县城的沈长岁诸人,却没有一个能睡着的,众人借宿灵虚观一个大通铺。 原因很简单,他们下午把杭氏扭送到县衙门口,她当场就吓晕过去,唬得钱大又是掐人中又是找大夫。 钱二则在边上“娘啊娘”又是哭又是嚎的,一阵兵荒马乱中。 等来了卢捕头的取证后,谭县丞这边刚一升堂,水火棍咚咚捣地声一起,杭氏又晕了。 以致于当堂只有沈长岁和里长等人的证词,除了证明夏氏受伤外,他们谁也没看见杭氏怎么伤人的。 而小桃子一个几岁小孩儿的话,不具备效用。又因杭氏一直未醒不说,还被诊出心悸失魂有中风之兆堂审只能暂缓。 钱二当场拽住钱五,非说他在来的路上故意要害死他娘,说众人都是帮凶,他也要告状。 把一众人给气的,如果不是钱大给大家不断赔礼,又是在堂上,众人恨不能捶钱二。 众人的退让使钱二更加上头,不断大声喊冤,说他娘根本没有碰大伯娘,然后被谭县丞以咆哮公堂责打几杖才消停。 “岁哥儿,你看杭氏醒来后,能否直接定罪。”睡不着干脆不睡,沈长岁边上的钱五问出后,十几人顿时都坐起身来,借着窗外的星光看向沈长岁。 他也倚墙坐起道:“还需再要一份夏伯娘的证词才行。” 主要看伤者最终能不能活下来,“钱五哥,大周刑律对于误伤人者,可以根据被伤害者的伤势轻重,酌情判处。 如果取得伤者谅解,准许其以银赎买其罪。 但如果你因此再去伤杭氏,起码杖六十。” 沈长岁在堂审时就看出谭县丞的谨慎,在众人皆可证明杭氏身为弟媳,却常常辱骂嫂子夏氏时,县丞仔细问过里长可有惩戒。 凡骂人被告者,在大周是要被施以笞刑十下的,其中骂同胞兄姊者,杖刑。妻骂夫兄之妻,同罪。 在里长处罚过的前提下,县丞不会再节外生肢加罚。 “钱五哥?”沈长岁发现对方垂头不语,叫了一声。 钱五抬头道:“我娘要是平安度过此劫,我不会非要杭氏以命抵命不可。 但只交银钱赎罪,一点惩罚没有,我不服。 而且我娘心软,被人一求肯定会原谅。 岁哥儿,你可知大概会判何罪?” 沈善信也问道:“岁哥儿,会流放么?” “我听说,可以子孙代父母受过。会不会又让钱大受去?”钱姓族人中有人道。 他边上一人说,“十成十会,不过实话说,今天钱二也还行,不仅出了保辜银先不收监,且能再出银子救他老娘。” 又有人说:“那是他老子娘,他敢不救,跟着他的里长叔第一个不饶他。 你们也看到了,今晚杭氏被送医馆诊治,里长叔可是盯着的。”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沈长岁想着那些刑律条文:凡初无害人之意,而偶致杀伤人者,皆准斗殴杀伤人罪,依律收赎,给付被杀被伤之家,以为营葬,及医药之资。 又有:诸过失杀伤人者,各依其状,以赎论。 过失者,谓耳目所不及,思虑所不到;共举重物,方所不制,若乘高履危足跌及因击禽兽,以致杀伤之属,皆是。 钱五等的急切,催道:“岁哥儿,有啥你直接说,我不会再上头。”他有老娘和孩子要养,如今又要有下一个孩儿了。 “嗯……无意杀人下的误伤,一般会处笞刑或杖刑,再加徒刑或流放三年,如果你家谅解,他们给付伤药费,杭氏大约可以拿钱赎罪。”沈长岁一句讲完,众人都愣了愣,然后又问道: “真的流放呀?” “赎罪起码得交几十两吧?” “钱大钱二可不会有几十两银子。” “只能卖地卖祖产凑了。” 七嘴八舌中,众人倒有些同情起来,好在没有哪个在此刻上来劝钱五不要告。 开玩笑,夏婶子现在还没醒,万一有个万一,那可是杀母之仇。 钱五垂头不语,他想娘活着并让杭氏挨个教训,起码下狱关她些时日,交钱免罪算个什么教训? 沈长岁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只是刑律条文,具体到不同案情如何判还得看县丞。毕竟刀伤不同与别的,判绞刑减等的也有。”还涉及一条弟妹殴兄之妻者,加一等。 他一时之间也判断不出会判定什么,主要在人治大于法治的大周,子孙骂父祖都能打死不论的。 这次可以近距离接触县衙判案,是个很好的观摩机会。 “天不早了,睡吧睡吧,明天大概就有结果。”沈善信劝道。 众人停止讨论,希望明天早点到,他们不能一直耗在城里,而钱五更是如此,他挂心着老娘。 …… 次日一早,沈小叶刚起就见表哥回来了,“表哥,昨晚上夏奶奶醒了吧?” 第二十四章 凉拌 “醒了的,稍有点发热,不过服药后退了,道长说伤口没化脓,全赖咱们准备的妥贴。”亲人被夸了,沈存庚觉与有荣焉。 沈小叶松口气,“醒了就好,我去给大外婆说一声。” 沈存庚哈哈一声,道:“不用,奶和大奶奶半个时辰前,就去看望,现在还在那儿。 包括我娘,代你去帮梨子上药去了。” “那我更得去了,好问问道长关于梨子的伤势。”沈小叶咻咻跑进厨房舀水。 沈存庚慢悠悠跟来,在她端起盆时,把手伸到小姑娘头顶,尔后手往自己身前移动,“小叶,你瞧瞧从前咱俩一般高,现在你却比我矮一拳。 知道为什么吗?你每日里操心太多。 恒溪道长的药十分厉害,他检查说梨子坚持用七天,差不多肿囊会落去。” “你什么时候比我高出这么多的?”沈小叶在心里为梨子高兴,不用动手术更好,她紧盯对面的表哥,眼神重点在他头顶。 沈存庚认真的想了下,道:“种豆时。” “好,从今天起我要多吃饭少操心,浇地时多站一刻钟的桩。”沈小叶想到自己连着两天没有练武,她火速端水到门外洗脸刷牙去。 沈存庚扒着门看她,站桩和长高有什么紧要联系吗? 稍后,两兄妹在院子里对练一刻多钟的拳法,等到大人们回来,才一起吃了早饭。 沈小叶检查了发酵一夜的红花,觉得再泡些时辰更妙。 “小叶,你在家把染料弄好,我去田里浇地。”黄氏也希望她能一次性做成功。 沈小叶:“我去浇地,顺便再多采些红花回来。” “好好在家忙着,浇地又不是个累活儿,何况还有你表哥在。”经过昨天的事,黄氏感觉只有他兄妹下地不太保把,还是自己带一个看着更稳当些。 外婆林氏也道:“小叶上午留在家里把你的事尽快做完。” 大家长都发话了,沈小叶只好同意,她倒没有立刻去过滤昨晚沉淀的红、黄两盆浓色水,而是送走大舅母和表哥后,在院内认认真真的站起了桩。 练武强身没有别的途径,只有持之以恒的从基本功练起,这身体从幼时也开过筋,但没有坚持下来,她又受了二茬苦。 好在外公懂些医药,常用药草给她泡,如今沈小叶完全适应了站桩,早没了最初的疼痛。 半个时辰过去,她收起架式正练着舅舅教的军体拳最后一招击腰锁喉时,墙外有人道:“你右肩顶上去的角度太偏力度不足,容易被抓住下盘不稳击中侧腰。” “恒溪道长。”沈小叶收了势跑到院墙边道:“您背个篓是要取用什么东西么?” “闲着无事,上山看看能否找些草药。”恒溪道长打量她道:“小丫头,你的体格太瘦,再加脾虚目前不适合打硬拳。 方才那套拳法对你来说太凌厉,最好过几年养壮些再练。玄武拳或五行拳更适合你。” “多谢道长指点,我有跟外公学过五行拳,刚刚那套是新近练着抻筋的。 即然您说不适合,我且停练。”沈小叶抱拳致谢,她刚学了个把月,动作不达标的确容易自伤。 她道:“道长,您太厉害了,只看几眼就知我脾虚。 要不,您进来坐会儿,帮我外婆把把脉?” “改个时间吧,你这毛病无需用药,只用个药食法子坚持段时间调理即可。”恒溪道长未见到沈小哥儿或其他男性主人在家。 “小叶,谁来了?”林氏捧着一簸箕的绿豆走出仓房,“是恒溪道长,快快请进。” 她忙放下东西,向院门处走来。 恒溪看看沈小叶,他施了个礼笑笑,后者秒懂,“外婆,道长只是路过要去采药的。” “如此,就不耽误道长了。”林氏连忙还礼,和外孙女在门口目送道长离开,抓住她的手道:“方才,你是不是又请道长把脉?” “嘿嘿,就顺嘴说了句。外婆,我去过滤那些水。”沈小叶哧溜向厨房滑去。 林氏在后面摇头失笑,可在一刻钟后,她却满脸惊疑的看着面前奇像。 “这,滤好的黄色浆水加了些明矾和碱,就像滚开的骨汤一样沸?” “嗯,它们在一起作用产生絮状泡泡的同时,还要加入石灰水才行。”沈小叶把备好的石灰水倒入其间,再用个大木勺反复的翻搅。 林氏提醒道:“慢点慢点,可不敢让它们溅你手上落个伤疤。” “不会的外婆,盆外还套着个盆呢。”沈小叶操作的很小心,木勺是特意从舅舅们做的各色工具里,选的勺柄最长那个。 在她持续不断搅翻的过程中,盆里的水越来越黄,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更稠。 “小叶,外婆替你一会儿。”外面太阳升高时,林氏拿了把蒲扇给她扇风,早知需要时间良久,开工之前就移至堂屋了。 沈小叶又搅两下,“已经可以了,只需要和沉淀芡粉一样让它自己沉出来就行。” “都搬去堂屋,这边太热。”夏季的东厢,是真热。 沈小叶从善如流,来回几趟搬完后,又把发酵好的红花里加入昨天中午的淘米水后,再次挤压出红色浓水后,残渣弃用。 一碗红色的溶液里,被她放入一方白帕浸染,反复洗净拧水浸过三五次后,再放入明矾水里固色漂洗。 不过片刻功夫,白帕颜色加重,成了一方红帕子。 林氏接过细看:“染的很匀。” “晒干之后颜色会变成浅红,外婆,我再把淡黄色也加些料。”沈小叶这次更加熟练,很快又浸染出一块略带黄色的帕子。 她将两方帕子晒在当院阴凉处后,林氏原以为已经忙完,说要中午发面做杂粮面条。 沈小叶却是醒面时,又浸染两块白帕后,折腾起那份红色染料,矾碱一入立刻咕噜噜的冒泡,待颜色加重后再倒石灰水,她不厌其烦的开始搅拌。 最终感觉到浓稠达标时,和那盆要沉淀的黄染料放于一处。 林氏看着一排的大小水盆,乐道:“木盆全部占用完,看到再用到时怎么办?” “凉拌。”沈小叶弹出个响指道:“中午吃凉拌面。” 第二十五章 你给我站住 等到沈小叶中午去送饭,几块帕子早晒干,她拿了一块莲红色和一块黄色的,迫不及待的给大舅母献宝。 “你把它捆扎过染的?颜色虽淡却不比红花饼染出的差。”黄氏是知道扎染出来的布料,每次会出现不同形状的印记。 沈小叶重重的点头,“家里还有一块银红色的,大舅母可以用它绣上花。 等我把雌黄和署红颜料制成卖掉,就给您买块上等布料染色做裙子。” “吹牛不打草稿,你那一星半点的颜料,能换几个铜板?”边上,沈存庚都开始吃第二碗面了。 沈小叶伸手端走仅有的半碗肉,“亏我还好心把大外婆做的红烧兔肉给你分来大半。” “我错了我错了。”沈存庚追着碗走。 黄氏气笑了:“该。” 沈小叶也没真的夺走,“大舅母,我中午陪表哥在这儿,顺便监督他读书。你回家睡个午觉先。” “也好,小叶,你这个法子染的红色,还会像去年的红花饼染色一般容易掉色吗?”黄氏仔细翻看莲红色的帕子,若有所思的问道,她对黄色不太在意,毕竟槐花也可染黄。 沈小叶想起去年的那件快褪完色内衫,就不确定的说,“再加一步乌梅煎水固色?” “娘,红花染色虽然好看,但它的确不经洗,真想要红布料,倒不如用苏木来染。”沈存庚真心给出建议。 沈小叶颇为赞同的道:“是呢,红花难出一抹真红,还是给大舅母染出来绣帕子更好。 或者,我们用它做成头花来卖。” 红花中含有红色黄色两种色素,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黄色素是水溶性的,仅有百分之一的红色素在水里不易现形,关键它制取后染成和某些香料放一起,或用碱水洗过,就褪色,所以它不具备在乡间普及的实用价值。(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有详叙》 “头花最好用绢布才能卖上价,我回家看看那块银红色的再说。”黄氏催着儿子快快吃完后,拎着空食篮很快离开。 沈存庚咬着一片树叶,往树荫下的竹席上一躺道:“小叶,水渠在你来之前就改到新垄里了,现在我偷懒睡会儿。 醒来以后再背书,你觉得怎样?” 他侧目看看表妹拿来的春秋,是姑父考秀才时选的本经,这本书是为数不多没有被大火烧掉的,里面有很多姑父的注解。 可惜丘县那场大劫中,家里的书房烧去大半,好多书都没有抢救出来。 他也打算专攻五经里的春秋,只因专习此经者众多好寻老师教,这样暂不用再去买另外几种书。 且以春秋为本经的话,与同样选了此经的四叔一起参详也方便省事。 沈小叶没有逼他念书的意思,“我只是随便抽出来一本书,帮你解闷呢。” 实际上是她想起来昨天舅舅说玄猫挂件放在书桌上,她才进去拿着做个掩饰的。 家里如今的书,除了爹曾经用过的抢出些许外,剩下一多半都是舅舅抄书抄下的。 “表哥,四书五经好学么?”她能凭借年龄优势,死记硬背下来一千七百五十三字的《大学》,三千五百六十八字的《中庸》,一万多字的《论语》数篇,但到三万多字的《孟子》就只能背出部分,还是不求甚解的那种。 包括外公抢救下来后,为他们小心带回老家的三百千和《幼学琼林》《古文析义》等启蒙书,她也仅翻看过一两次。 而实际上,读书人可不止要会背原文,还要知其出处典故以及注疏,蒙学一般三两年习完之后,差不多要用两年时间专习四书。 而包含了《诗经》《春秋》《尚书》《易》《礼》的五经还细分不同学派,单通看一遍五经亦需一年时间。 但因五经只需精通一经即可,之后再选五经中的一本作为本经参考,又专习一年。 再然后,潜心研习一二年八股的破法、写法,前前后后八九十来年就过去了。 当然,科考场上不是让你默写原文的,它包括但不限于帖经(类填空)、墨义(类释义)、制艺(八股文),五言八韵诗,表判等。 据说,他们启蒙的早,沈小叶感觉自己是钻不进去,只能帮着模拟考场出出墨义帖经和常规题。 沈存庚枕着手想了会儿,吹出树叶后道:“圣人微言而大义,以前姑父教导时,我都是囫囵吞枣般记下的。 但这两年,越是温习四书的,越是觉得圣人不愧为圣。 但是考试它不一样啊,帖经墨义我绝对没有问题,哪怕五言六韵八韵也能牵强附会一二首。 可八股的破题,你是不知道,四叔上次拿来的院试范文看的我心惊肉跳。 你能想到,出的类似床前明月光,小人常戚戚的题目?这叫人怎么破题?” 言罢,他蹭的坐起,哼道:“出题的人简直就是随心所欲,上一句四书,下句五经,或者干脆取孝经中的半句凑五经,让那些家境贫寒无有名师指导,仅靠背范文的怎生过?” “这就是传说中的截搭题?不是并不常见吗?”沈小叶听的心酸,从来寒门不易出贵子,更何况升斗小民,知识都是有价的。 沈存庚打开书往脸上一扣倒下,“是南方流传来的程文,恨不能把每个参加童试的考生虐死。 还好四叔府试的时候,没有遇到太过偏的题目。” “所以四舅说幸好今年没有院试,可以有时间学习。 而你也要尽快参考,省的以后人多出怪题多。”沈小叶严重怀疑舅舅故意选在今年考的,可以有个缓冲。 说完好一会儿,她发现一直没回应自己的表哥睡着啦,呵呵。 沈小叶顶起斗笠抓着铁锹向豆田走去,她得检查看看哪里有无跑水。 时间缓行,夏日酷暑蝉鸣中,整个一片田野都有些焉哒哒的,远望百多米外的山林,似乎也被烈日鼓噪的多了几分骚动。 骚动? 沈小叶一握左手碗,“小玄猫,你可能发现右前方百米外的异动?” 她闭目沉识到空间,发现小玄猫正睡着,正心道这挂没啥用时,就听见几声惊呼。 再远望山林,居然是好几只野猪从林间俯冲而下,且它们一直在追着人。 沈小叶大声叫道:“表哥,野猪拱进田里了。” “在哪儿?”沈存庚惊醒把书卷在竹席间,又抽出底下所压柴刀的功夫,就见表妹抄着铁锹向山脚那边冲去,“小叶,你给我站住!” 他跳去地头大喊,抓起铁叉飞奔着去追…… 第二十六章 刀叉 这边厢,沈小叶扔下斗笠,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驱赶野猪,因为这群混蛋里有个两拐了个弯,已拱进自家山坡的红薯地。 同一时间,附近树荫下被两兄妹嚷叫醒的三两个村民,也都抄家伙大声叫着跑来驱赶,并让自家孩子回村里报信儿。 没办法,九梨村山多地少,开国时每户分得五十亩地却有三十亩是山林,分家后更少,他们只好在山脚荒地就着斜坡开点荒,大部分都种着红薯和黄豆养地,尽管收成少那也是能在冬天填肚子的。 “壮壮,你个臭小子跑快些。拐弯跑!”原来已经有人认出被野猪追着的,正是钱大的小儿子钱壮壮。 这小子今年不过十三四岁,肩上扛着只流血不止的小野猪,拼了命的跑。 “壮壮,扔下猪。” “混小子不要命了,先扔下。” “你别往田里拐!” 好容易养起来的田,哪能让野猪给祸祸了。 沈小叶自然也是这般想法,她冲入自家坡地里紧急止步,捡起几块小石子,定住身形咻咻的甩向一大一小两只野猪。 小野猪被打中眼睛,吼着弹跳转身跑,可大点的野猪显然没被打中,它还哼哼着看向偷袭者,几乎瞬间就找准沈小叶的方向冲来。 “小叶闪开,绕它后边打。”沈存庚也追的快,并借着疾冲的惯性,用力把右手铁叉掷向大野猪。 这次,他没有掷中,叉子擦着大点野猪的身体飞了出去。 沈小叶见大点的野猪半分不退不说,还用它的短腿俯势冲锋下来,眼看就要与自己正面撞上。 “跳开!”沈存庚急死了,他刚刚就不该把长武器扔出去,此刻再去捡已经来不及。 他哇哇叫着玩命的飞奔,希望能跳上猪背将之扳倒。 不成想沈小叶没有听他的跳开,反而在大野猪即将与自己接近之际,扑一下跳进了它必经的蓄水垄沟。 当然,事实上是她想闪跳的刹那,左脚下踩到垄沟一块儿虚滑的土,人不受控制的滑入沟内,并顺势一躺把铁锹朝上。 大野猪失去目标的刹那,警觉到眼前的深沟想止住速度已经来不了,坡地的倾斜度再加它本身的重力,呼呼的压将过来。 它本能的要用前脚再发力跳过两尺宽的沟。 就那么巧的,扑哧,被铁锹给划开了膛,顿时止住跑势弹腾着软塌下来。 “快快闪开!”小玄猫被四处的叫喊声吵醒,立刻就催促沈小叶,她也不负所望的用力上顶铁锹,并趁野猪疼痛哼叫弹腾的刹那,再脚后跟用力一蹬滑退。 万幸她力气练了出来,大野猪也并不是三五百斤大,也就普通百多斤家猪长成的大小。 “啊啊啊!我杀了你!”沈存庚奔来,左手里那把柴刀挥起,寒光陡现间,他已然扑到野猪背身,猛力压制想站起的猪,卟卟卟,连续几声刀入皮肉的声音,把他身上脸上溅的哪哪都是血。 而沈小叶拿着个铁锹,不住的往一侧猪后腿前后来回扎,充分执行伤其一处不如断它一条腿,最主要的是表哥压在猪背上,挡着她攻击了。 兄妹俩这杀死猪还不饶的架式,唬的赶跑另三头野猪的壮汉愣住。 偏沈存庚还边杀边哭喊:“小叶,我来晚了。” “表哥。”沈小叶听到他的哭声,又见野猪停止挣扎,从背后拍他一下。 沈存庚插刀的动作一滞,然后迅速转身跳起,眼睛一亮:“小叶,你没被野猪压死。太好了!” 他扒住她肩手,抬起看看又推着她转一圈,“没受伤。” “那个庚哥儿……”边上何大叔喊了一声,他都没听见,反而左右两手各揪沈小叶一只耳朵,“你作甚不跳开?” 沈小叶疼的“嘶”一声抓他手:“沈存庚,你抓疼我了。” “喵……”小玄猫在前座扒着向车窗口,看的可乐呵。 沈存庚确定她无事松手:“回去就告诉我娘,看她不揍你。” 沈小叶揉着耳朵见他没啥受伤的样子,就问边上的人,“何大叔,都赶跑了吧?” “抓到两个都不大,其中一个小的眼睛受伤,是从你家红薯地跑出那个。 最大的那个贼精,跑回山上了。”何大叔三人本来要去追的,但见他们这边很惊险,都跑了过来。 “野猪这东西记仇,最近几天通知大家警醒着点。”他边说边和另两人从沟里搬出已经死悄悄的野猪,并道: “庚哥儿,铲些土把血腥味儿先盖住。”近来没怎么下雨,蓄水沟都干巴巴的。 沈小叶把铁锹递给表哥,啧啧可惜道:“这头野猪的皮硝不成了。 对了,刚刚被追的是谁?”她扫视了下被踩倒的秧苗,有几片需要打些水再培苗,于是跟着几个抬猪的一起走。 离她最近一人道:“是壮壮,这小子不说扔下猪逃命,愣是从山上被追了一路。” 另一人则道:“也亏的没出事,不然钱大回来更生气。” “小叶,壮壮似乎吓到了,听说道长医术挺好,你要不帮着到钱五家把人请出来?”都是一个村的,何大叔对钱家两房的事不愿掺和。 沈小叶加快脚步,“我看看他去。” 待她跑到钱壮壮跟前,见他坐在三只倒地的小野猪边上,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其中一只被竹刺扎穿的。 “壮壮哥,要不咱到树下喝口水先?”她见钱壮壮嘴唇发白,混身湿汗,怀疑他是失水过多。 无奈对方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还是怔着。沈小叶只好跑去自家竹席那边,把一筒放了冰糖薄荷略加盐的凉白开拎来。 何大叔三人回来放下猪,看她卷个叶子弄了少许的水推向壮壮唇边,都互相对视不明所以。 抱着刀叉锹追来的沈存庚跪坐下来,一只手夺过表妹卷的树叶,另一只手很是干脆利落的捏开壮壮的嘴。 并道:“他是跑太久脱水,但一开始不能喝太多。” “最好一次给小半口的量,逐次增加。如果能放点糖和盐更好。”沈小叶补充道,又给喝完的树叶里加水。 不过片刻,钱壮壮醒神并大口吞咽,喝完道:“还要。”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沈小叶这次换了筒盖盛水递来,“壮壮哥,你咋一个人上山了?” 第二十七章 大收获 钱壮壮小口小口灌完水,又要了一盖儿才道:“我娘说爹和大哥把手里的那点儿银钱都拿去县城了,家里今天连盐都没有一颗。 我就想着进山看看爹设下的陷阱,没想到真有只小野猪,可刚捡出来不久,就被它一家子追。” 他张望四周的田地,“何大叔,可知都谁家秧苗毁了?我等下来补苗。” “也就四五家……”何大叔原原本本报出名字时,就听远处嘈杂的喊声,抬眼即可看见那些人举着叉和铁锹等物跑来。 结果大家跑近一看,“好家伙,四只野猪呢!” “最小的也有四五十斤。” “能卖好几两。” “膘瘦,不值钱。” “各位叔伯们,有一头野猪跑了,随时可能来报复的。”沈小叶扬声警示。 何大叔也大声道:“是一头两三百斤的母猪,它还会再来,大家最好合伙巡守。” 有人附合:“是这个理儿。” “唉哟,我的红薯苗。”有人跑去自家坡地。 还有人热切的问:“老何,先说这几头能现杀现卖吗?” 他们没参与其中时,自然不会白拿,众人七嘴八舌间,沈小叶从人缝里瞄见挤来的大舅母。 她刚要推开人接应,不料大舅母冲进来上下摸过她,转个身照着表哥背上就是巴掌连拍。 啪啪的声响,瞬间止住村民们的话语,众人看到小叶抱住黄氏:“大舅母,表哥没受伤。” “我是怕你受伤。”黄氏快吓死了,俩熊孩子这两天咋个回事。 她被小叶一抱,人都软的向地上滑,眨眼间闭上眼晕了过去。 “大舅母。” “娘。” “长寿家的?” “水……”钱壮壮握着竹水筒递来。 沈小叶边按黄氏的人中,边吼:“退开退开些,天热人被闷着了。” “你们倒是都后退几步。”沈存庚也抱着娘,慌的配合她把人放平。 众人这才惊觉围的太严实,一顿兵慌马乱的后退中,不知谁喊道:“道长来了。” 大家赶紧让条路,恒溪道长迅速进来中间,抽出一根长针就往黄氏的神门、合谷、十缝上点刺。 不几下,她的血顺指尖渗出,人也悠悠转醒。 “水。”恒溪道长伸手拿取壮壮的水筒,让沈小叶喂下。 沈小叶连忙道:“里面有盐糖薄荷,可用否?” “当然可以,她是惊惧加身又跑的太快,一时间血气供应不上才晕倒。”恒溪道长也是听见村里的锣声,准备来助一臂之力的。 他话音刚落,人群外就有林氏的叫声:“小叶,庚哥儿。” “外婆。” “奶,你咋也来了。” “你娘咋了?”林氏是和大嫂钱氏一前一后跑来的,她手里还拿着锄头。 见大儿媳倒在地上,两个孩子身上有血好好的围着人,当下一扔锄头蹲下,发现她正在喝水,才松了口气。 “娘,我没事。”黄氏推开水筒要起来,可沈小叶哪里肯依,硬是托紧她肩背示意表哥也压住人,道:“补多点糖水。” 林氏这边问向道长,得知并无大碍才彻底放心,然后又问壮壮经过。 但壮壮根本记不清,只得由何大叔给她和大家讲一遍。 最后众人划分好野猪归属准备带回去现宰,同时决定留下七八个人在附近先守着,待天稍下凉后,再组织人员进山赶赶那头跑掉的野猪。 等沈小叶推来手推车要大舅母黄氏坐上时,忽听人道:“庚哥儿,你家田里的水漫过地头了。” “这就来。”她和表哥嗖嗖叫的跑去改送水口,都不想再听黄氏的碎碎念。 他俩却是不知,黄氏正跟婆婆讲:“娘,我看最近别让他俩再过来这边,浇地就我……” “不行,我方才托了何家老大媳妇,让他家帮忙浇到今天擦黑,给他按半天按二十文算。 浇不完,等岁哥儿回家来。”林氏比她更担心俩小的,连着两天下地都有事找来。 黄氏想了下,待要同意却又发现两个孩子往坡地那边走,“娘,他俩又去作甚?可别再上山。” “不会的。”林氏确信两个小的知道轻重。 沈小叶和沈存庚两个,的确没有大中午进山的打算,是改开水渠口又堵好田里跑水的地方后,小玄猫讲:“沈小叶,你摔倒的沟下面,是个兔子洞。” “有兔子吗?” “刚刚有,这会儿不知道。” “我说怎么滑倒了,看看去。”沈小叶当下就找了表哥。 沈存庚很愿意掏兔子窝:“看看去,刚刚我只顾铲土盖血,没仔细看那里。 开春后,兔子就四处打窝,它们还特别能生,偷吃庄稼长的特别快。” 他摸了摸腰带:“正好我有带着打火石。” 两人说干就干,拿起地头的两个桶装满水,还在坡地边上寻到几团晒干的杂草拿来,很是小心翼翼的迈向蓄水沟。 小玄猫舔着胡须道:“兔子会打好几个洞口。” “所以先探明敌情。”离水沟两米时,沈小叶丢下水桶和表哥分工,她甚至猫腰近前,用手轻扒她滑倒那处水沟边上的土。 当她真的扒出洞口时,抬眼望向在别处搜寻的表哥,直到看见他在几米外的红薯秧边蹲下摆手,她才将水桶压在洞口再寻另一个口。 “我听见它们在下面的动静了。”小玄猫几乎不用她再寻,指出西边五米外有个洞口,于是在她第二个水桶压上时,沈存庚已经搬来大石块堵住他找见到口走来。 他看了看几个洞口位置,道:“应该只有三个洞口,现在开始熏烟。 你到水沟边上熏,我这边好用水桶扣它们。” “表哥,我去找个口袋来,不然水桶上的提手扣不严洞口。”沈小叶想要一网打尽。 沈存庚单指拇住下巴道:“万一,没有呢?” “有的,下面有动静。”她觉得小玄猫耳朵应该很灵。 沈存庚不想浪费时间:“它们精的很,不定又在打出口。” “是找见兔子洞了。”上山巡了片刻的恒溪道长几个飞跳,轻轻落在两人不远。 且他还递出个破麻袋道:“拿去用,我借的。” “道长,您可真是及时雨,晚饭来我家吃呀!”沈小叶欢喜的接过。 有了麻袋和道长,熏烟之后洞下的兔子那是手到擒来,不大会儿就有十来只逃出的兔兔闯入麻袋。 “大收获!”沈存庚得意忘形中扎住鼓鼓囊囊的口袋,拎起的瞬间,咻咻几声,两只大肥兔从他脚下的口飞窜走。 第二十八章 百里 沈小叶浇灭烟火哈哈笑出声,看着表哥丢下麻袋,恼羞成怒的拾叉追击,她连忙止住笑:“追不上的。” “也不一定。”恒溪道长脚尖点地,嗖的飞弹数米去追。 沈小叶“哇”的惊呼,对着走来的外婆一挥手,也跑去追。 林氏看着麻袋里拱来拱去,叹口气检查收口再找束草狠狠扎上数圈。 而这一头儿,沈小叶跑进山,树木影映间,她失去了前面两人的踪影。 好在小玄猫视力超标,很准确的指明方向,她追过来就只见到了表哥爬在大树叉上张望着。 她问:“道长呢?” “正追着,看,他那银针已经命中一只。”沈存庚举举手里一只大肥兔晃晃。 沈小叶利索的爬上树来远望,视线所到之处尽皆草木,这片山林属于村里的公产,连接着更深的老林,深入几十里之后就属于另一个县界。 她看不到恒溪道长的身影,借着滑下树的功夫遮掩,再次问小玄猫却未得到回答。 于是倚着树干闭目探看车厢,发现小家伙儿对着左边车窗不断挠抓。 “你怎么?想出去?”她抬眼看表哥专心瞭望中,干脆意识闪入空间。 小玄猫瞥一眼她,失落的收爪卧下,道:“我似乎感应到自己的肉身了,只一下它又不见。” “它在附近飞过?”沈小叶不禁心下一凛,太过玄幻。 小玄猫晃头:“不是不是,就神魂在发出提醒,肉身距离我在百里左右,你往左边再走走。” “我现在可走不出百里。”沈小叶虽然如此说,但还是睁眼迈步行动。 在她走了七八米小玄猫持续催她走快些之际,沈存庚终于发现并看来:“别往里面再走。” 话音未落,他已从树上直接跳下,一个箭步挡住路,“小叶,我娘要是知道你深入山林,肯定先打断我的腿。” 沈小叶绝对不怀疑大舅母的慈母棍,她顿住脚步道:“我没想往深里去,就看看附近可以摸到野鸡蛋不。” 现下,只好先对不住小玄猫了,她不能无视家人的担心。 沈存庚弹下她脑门,“犯什么傻,村里人经常打这儿进进出出砍柴采果,野鸡哪敢在这儿孵蛋。” “哈哈,没有野鸡蛋,倒有只野鸡。”恒溪道长的声音传来,不过片刻他拎着一鸡一兔走出林间。 沈小叶捧场道:“道长威武。” “嘿,太假了。罚你宰杀野鸡,好叫贫道尝尝庚小哥儿口中椒麻鸡的美味。”恒溪道长这一脉不禁荤腥,咳咳,他和戒嗔是酒友。 沈小叶连连点头,“没问题,我四舅的拿手好菜。” 沈存庚接过猎物又还给对方银针道:“您轻功真的好,我原来以为轻功只在话本里有。” “不过一个快字罢了,真让我一飞三丈,却是不行的。”恒溪道跟着两人下山。 沈小叶故意慢半步闭个眼,马上见到小玄猫对着她厥个猫屁股。 她也没得办法,需要规划一二改天再进山让它感应,起码先把几亩地浇完。 可等到跟外婆汇合,沈小叶才发现她和表哥被禁足十天,不得到这边田地来。 “为什么呀?雇人浇地得花钱的。”两人齐齐惊呼。 林氏平静的道:“我乐意。你俩打算忤逆?” 好大的锅,两人一致猛摇头,得,禁足吧!希望四舅(叔)快快回来,给他俩张目。 尽管沈长岁听不见二人心声,却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村里的一辆牛车一辆骡车,速度不快但搁不住车轮没橡胶,他十分不愿受颠想下车自己走一段路。 奈何钱里长一直拉着他说话,不许他下车与后车上钱五坐一辆,那两房都是自己本家,哪个都要操心,“岁哥儿,县丞判下杖刑一百加徒三年之后,州府有几成会改判?” “大约不会改判。”初判之后,沈长岁有私下向县丞请教,得知朝中近来对兄弟或家族不睦类的案子,均不得赎且有加重判的例子。 很难说不是因为两个皇子被严罚引发的后续,但愿陆观不会被罚的太过厉害。 他却是不知,陆观此刻正和一二十个少年人,趴在皇宫一处大殿外,由着各自长辈抽着竹鞭子揍,却是没谁敢痛呼出声的。 啪啪啪 陆观觉得原身大伯打的真实在,他嘴里咬着布团闷哼,并时不时看看左右,除了能瞄见大殿门口有太监站着监督,没扫到皇帝半分影子。 直到身后挨了百鞭之数,才听见那太监扬声道:“陛下口谕。” “臣接旨。”负责行刑的大家长们,纷纷拜倒在地,至于被行刑的少年起都起不来,还有好几个已经晕了。 陆观勉勉力倒是可以爬起来,但他宁愿趴着大地也不想跪,索兴就装晕。 耳边只听那太监同常人一般的声音讲:“尔等年少正当习文学武时,今特赐尔等入国子监聆听圣人教诲一年,凡取年末头名者许参试文武举,及第后可入官。钦此。” “臣领命,谢陛下隆恩。” “草民领命,谢陛下隆恩。” 尔后,宣旨太监居然没多做停留,连让家长们塞银子的机会都不给,便匆匆离去。 陆观被大伯扛到肩上,先于众人离宫。 宫门外早有自家马车等着,待他被放到软垫上,马车启动后,就听陆大伯道:“别装了,今天回去开药养好伤后,到国子监报到。” “大伯,”陆观入乡随俗,尽管上午刚见到仅交流片刻,但他喊的一点也不磕绊,“我听着,没有在年末考中第一名,就不许再考文武举得官的意思? 而且以后,也不许再入朝为官?只有半年学习时间吧?”古代没个官身傍身,怕是不大好混,看沈恒一身麻布衣就知。 “早拿出儿时这份机灵劲儿,哪会有这一糟。”陆大伯恨铁不成钢,扫见他臂后到大腿渗出的血迹,抬起的巴掌又瞬间收回。 陆观呼出一口气,道:“估计都别想拿到第一。” 一群贪玩儿的少年,跟人家国朝初期的监生争夺第一,不能说做不到,只能讲是不可能。 他又问:“我还能得到荫封的世袭千户吗?” 陆大伯皱眉,“今日旨意一出,只有你的后辈方可入营袭封领职。 陛下登基后,将先皇赐你爹的世袭百户升为世袭千户,加恩你武勋正五品骁骑尉,虽不领职领俸,却有陛下恩赐的京效两百亩庄田,可免丁粮。还有每到年节的恩抚赏赐及一座内城两进宅,足以衣食无忧。 日后千万别想走什么捷径,寻谁帮你袭那千户之职。” “如此,千户可能借袭给我哥?”有个五品武勋虚衔也不错,陆观印象里哪个朝代可以将武职由族亲借袭。 陆大伯立刻捧起他的脸,正色道:“不可!你爹用命换来的袭封,不准借。哪怕你大哥二哥是你爹的亲侄子也不行。 陆观,你要记得,钱财或可在你承受范围内仗义借出,因为即使对方不还亦不会伤你太多。 可这官职不一样,自立国三十四年以来,因借袭武职最后把官司打到御前的,两只手加起来不够数的。 我不希望将来死后,你们兄弟反目。” 原来我前世今生都叫陆观呀!今生的爹救的是登基前的现任皇帝。 “可因为我的事,大伯要从禁军调去西大营,得每日里风吹日晒的备操。”陆观双目盈满歉意。 陆大伯轻拍他的脸,笑道:“臭小子,终于知道大伯天天陪在身边的好处了。 以后离家不过二三十里,骑马回家不过一两刻钟的事,再者大伯还官升一级,空闲更多。” “大伯,我几岁了?”明升暗降不足奇,陆观做出努力抬起上身的姿势。 陆大伯伸手一个巧劲儿按他趴下,“知道你十四岁不是四岁。 你猛一下又找回机灵劲儿,大伯还不大适应。 咱这次的差事轻闲,只需负责梳理数天前整顿过的军械即可。” 他顿了顿,贴近小侄子耳边斟酌着道:“大伯这禁军指挥佥事,是很多人眼里的必得之位。 自你去年与众武勋家儿郎玩在一处,就常顶撞与我,至今时游园之事,焉知不是有人早早设局。 不过别担心,等几天你大哥会从西大营调回京,他会护着你。” 打弟弟没了,弟媳又难产而亡后,小四哥儿变的沉默许多,他常常后悔不该顾忌当时在陛下潜邸当差,没有早点把弟弟从边军调回京里。 “小四哥儿,你三四岁从边关送到我身边养着,名为侄实为子。 大伯疼你都疼不过来,眼见你受人鼓惑疏远我,大伯难受……”陆大伯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把小侄子哄去游园的人他已知是谁,此事没完。 陆观能感受到对方的真挚,他抓住大伯的手嗡声道:“大伯,以后我会保护好自己。” “嗯,咱们请老御医帮你调理,手脚马上就能活动自如的。 对了,我已从蒲九那里打听到救你的恩人,派了陆伯去送谢礼,此刻差不多已到灵河县。”陆大伯可不止备了一份礼,但凡那天搭把手救小侄子的,他都送谢礼。 陆观抓住机会道:“我想痊愈之后,再亲往一趟致谢。” “应该的,到时大伯请假陪你去。”陆大伯感觉小侄子经此一事,懂得人情世故了,调出禁军也值。 …… 灵河县这头儿,沈长岁早已转移话题,正与钱里长和大伯讨论着旧水车不好用,今年给村里造个大水车之际,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还有卢捕头的吆喝:“岁哥儿,先停一下车。” 人随声到,他胯下黑马骤然停在牛车的侧前方,扬起的黄土掩不住九梨村老少的担忧:杭氏又跑了? 结果,卢捕头跳下马,笑的很是恭敬,且先一步抱拳道:“岁哥儿稍待,方才陆小公子的老家人寻到县衙,请我等帮忙找你致谢哩。 还给葛大夫送了好些药材和茶酒。” “卢捕头,我不过喊人过来而已。 委实不敢倨功。”好巧不巧,这里正是救下陆观的小树林边。沈长岁扶着大伯下车,倒是晚对方一步行礼。 卢捕头打个手势,示意借一步说话,两人在距众人两丈远住步后,他才小声道:“岁哥儿,陆小公子的管家,是手持西大营从三品指挥同知的名刺上门的。” 说着,还眼带羡慕的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运道的。” “卢捕头,我是想考文进士。”沈长岁连忙摆手。 卢捕头啧一声,又道:“多个朋友多条路。” 他指向官道拐弯那里:“看,陆家雇的车马来了。” 沈长岁果然看见一白须老者腰背挺直的跨马加快而来,仅十几息,对方利落下马先向大伯和里长拱手,身上那种久经沙场的老兵味儿,让沈长岁先就有了三分好感。 他快步走近时,对方刚好看了过来…… 这边厢,回到家许久时间的沈小叶,正和表哥在恒溪道长的参谋下做大小各异的兔笼子,她是万万没想到,今天不止收获好些野物,还要收到一堆的谢礼。 原来,沈长岁推却不过陆管家一定要上门致谢的诚意,只好领人先到林表哥家,后又将人马带回自家。 他刚一进门,沈小叶跳起来想显摆时,看到白须老者领四五个青年抱着一个个盒子进院,最后一人居然担着数瓶酒坛。 “岁哥儿,这是?”林氏从堂屋出来,满脸不解。后边跟出的黄氏猜到些,不禁看向沈长岁。 后者轻轻摇头,并示意沈小叶两人速去煮茶,他扫见恒溪道长的袍角隐入厨房门后。 陆管家自然也注意到了,但没深究,他抱拳道:“某姓陆,家里小公子承蒙贵公子搭救,才能及时就医。 今日特奉家主之命,前来致谢。” “举手之劳罢了。”林氏还不知前两天的事,但不妨碍她与人客气还礼,看情形谢礼推不得,卢捕头还陪着。 她请客人进正堂上坐,同时招呼一起回来的大伯哥沈善信,以及里长帮忙待客。 再多疑问,也得等客人走后再说。 沈长岁敬陪末座,另一个正主儿沈小叶缩在厨房,只求着大舅母和表哥去上茶。 恒溪道长疑惑:“你很不对劲儿呀!怎的还小家子气躲人。” “彼此彼此,道长不也在远离世俗烦恼中。”沈小叶当然也发现他在陆管家进门后,故意呆在厨房不出。 恒溪道长刚刚在拿自己的硝石制些冰,一杯果茶瞬间变冷饮。“互相透漏透漏,解解闷。” “嗯?您不介意?”沈小叶有些意料之外。 第二十九章 不求名利 “贫道俯仰无愧天地,坦坦荡荡也。”恒溪道长学着她的样子,把大陶碗里的果茶往竹杯里一倒,再放入特制细竹管吸一口,“别有一番滋味,芒硝制冰也是跟你外公学的?” “古书上就有,您别转移话题。”沈小叶又给锅里加水烧,准备一会儿宰野鸡用。 道长又问:“那把铁锹也是按古书打制的?似乎更利。”能划开野猪的肚子。 “不过是锻烧更久,打磨更锋利罢了,即方便挖土又能防身。 道长,我们去县城的路上无意中救个人,当天就被拱卫司查问。 此事是瞒着外婆的。”沈小叶打直球,她后半段话说的特别小声。 恒溪道长品茶沉思片刻,用同样低的声音说:“征虏大将军北伐时,我与戒嗔等友人潜无终县内混入守城军,准备夜开城门。 然后就跟堂屋那人一队遇上,并肩灭虏开城。” “江湖豪侠。”沈小叶眼前一亮,大周立国驱除外虏收复山河,很得民心,刀光剑影被他平淡的夜开、并肩二字带过,“道长义薄云天。” “嘿,不过普通人罢了。他们是大将军派出的,而我和戒嗔只是会些寻常医理的方外人。 你可明白?”恒溪道长笑看她。 沈小叶点头应下,很多曾为家国洒热血者,并不求名利。 她举杯:“道长,以茶代酒,我敬您!” 沈小叶抽出杯中细竹管,一饮而尽。 “哎呦,贫道可不敢贪杯。”恒溪道长依然一口一口吸着玩儿。 而堂屋的客人并未呆太久,两盏茶过后便告辞离去,陪客们也一起出去送。 林氏婆媳止步在大门口返回,沈小叶又重新闪回门后。 可外婆的声音马上响起。“小叶,厨房不热吗?” 沈小叶对着道长轻摆手,“热,但道长正教我另一种煎制红枣白菊蜜茶的法子。” “有劳道长传授。”涉及秘技,林氏果然只在厨房外谢过,并嘱咐她不要劳累到道长。 恒溪道长待婆媳俩进了堂屋后,问道:“你家东边空地种了不少红花和苏木之类的,是打算继续用红花做染料还是当药材卖?” “做染料,医馆和药铺都不缺上好红花。”沈小叶是要将它们做成红花饼,以备随时取用的。 刚好东边空地是外公留给舅舅将来盖房子的荒地,贫的种瓜种菜不下大力加肥开垦就没收益,于是便宜她拾掇点撒药材种子。 别问哪里来的,问就是药铺买的,山里采的。 恒溪道长直言:“我有一批两三百斤的干红花,做价低于市面五成,你可要? 是去年前年无终山太虚观里种的,收药的药商嫌品相差死命压价。今年观里改种红薯。” “一两干红花大批量供价约三十文,半价十五文,三百斤兑成银两就得七十二两银。 收一匹细白棉布一钱二分,按一斤红花染一匹布来算,成本都三钱六分了,折腾完一匹卖四钱,我是赚不到什么的。 道长,我要不起。”沈小叶自己种草,就是为了压低成本,且红花染料可反复使用。 而且到目前为止,她也仅仅收过唐婶和二牛家的粗布给自家制衣制被,受制于北方技术,细棉白布的出产低收购价反而跟松江布相近,也就少了个运费。 一匹布长大概十米八到十三米二,宽六十到八十公分,她可不打算用红花这么贵的染料大批量染布。 “你说的是关内价格,如果染好后,拿去关外草原卖,标一丈八尺一匹的布能换一只肥羯羊。 再者来说,你是按尺卖的,而本地棉布长四丈阔二尺五寸,合四十尺,你不能按南方通行之一匹不足二丈长的中机织布来算。”恒溪道长是懂行情的。 沈小叶摇头:“卖家不傻,我收到的是太祖定例的标布,长三丈二寸,阔一尺八,但细密度低没有三斤。 你也说本地了,草原上一匹布换回匹马都不稀奇。 我只卖一尺十二文,我一匹红花染出的布挣二十四文,太薄。” “可我一斤红花只收你一百二十文,每匹布成本就是二百四十文,即便加上人工和乌梅,也不会超过二百八十文。 一匹布家门口赚一百文,还薄吗?你应该知道红花染色的布帛不如意时,点十滴碱水、稻灰水即可收回原本的颜色再用。”恒溪道长很有诚意的,给的比药铺收购价还低。 可沈小叶依然摇头:“首先我没有三十六两银子,其次,我没有布。” 真的有挣,这买卖谈了个寂寞,钱啊钱啊。 “做价三十两给你。”恒溪道长大甩卖,别小看三十两银子,七品知县年俸也不过九十石米(京城一石米约五钱),折合白银四十五两。 为什么?沈小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您可以多走几个县,卖给药铺呀。” 不行,她得让舅舅过来招待道长,心随意动,她两三步跨出厨房,看见送客归来的舅舅和表哥出现在大门外,“四舅,你快来。” “嘿,小姑娘还担心我诓人。”恒溪道长也出了厨房。 沈存庚眨眨眼,“道长,刚刚碰见梨子还问你在哪?” “她奶完全醒了?”道长不关心生意了,快步离开。 “醒了,说是肚子脖子都疼。” “趴得太久。” “我能跟去看看么?” “来吧。” 几句话功夫,已看不见沈存庚和道长在院墙外的身影,就连没说上话的舅舅也一起离开。 沈小叶挠挠脸颊,熄火抱着剩下的果茶进来堂屋。 “少喝些凉的。”大舅母黄氏直接没收。 外婆林氏拍拍手边的布匹,她还等着儿子解释,“你四舅怎么又走?” “夏奶奶醒了。”沈小叶没像往常那样搬个凳子坐外婆跟儿,唉,大外婆刚刚怎的回家了?她要在,外婆绝对不会一脸严肃。 林氏瞟她一眼:“说说吧,人家又是茶酒糖点又是布匹笔墨药材,送这些贵重之物为何?细细说,我不急。” “就我们从县城回来晚那天……”沈小叶乖乖的从头讲到尾,中间大舅母还给她倒了茶水。 因为外婆问的过细,她心神极度专一,连大舅母在院里跟谁说话,都没回头看。 第三十章 友好 林氏听完全部,再看大儿媳忙来忙去的不歇,就知只瞒着自己,她道:“对方是从三品武官,咱们收了谢礼,此事也就到此了结。 日后遇见,人家主动招呼就以礼待之,切不可攀附。” “嗯,外婆,这些东西?”沈小叶含糊应下,随即指着一桌的礼物问。 林氏打开一包松子糖,喂她一颗道:“该用就用,人家说当天伸出援手的,都有送。二牛那里也有份儿。” “那我帮外婆搬进里间?” “等下,老大家的,你过来。” “娘,啥事?几家小子把一整头杀好的猪送来了,说是壮壮的那头直接到唐家集卖给屠户,另两头村里人已经拿东西换个差不多。 咱这个按您吩咐的不卖,现在就给亲戚分分?”黄氏有点心虚前天的事瞒着婆婆。 不聋不哑不做阿翁,林氏没追究她,而是道:“家养的肥猪肉不过十五文一斤,野猪肉去腥太费料,散卖十文已是贵的。 分了,给二牛家五斤,你大伯家五斤,里长家五斤,几位里老和钱大钱五家两斤。 剩下的吃两顿也就差不多了。” 跑去卖给屠户或酒楼,人家有相熟的下家供货,生人去价格压到六七文一斤是常事,倒不如做人情合适。 “这头毛猪八十多斤出了三十八斤肉,猪头猪蹄大骨下水已经分给宰杀的人手,他们在打麦场现做杀猪菜,为巡山赶野猪壮气势。 净肉再分后,咱剩九斤肉和些肋排。”黄氏刚才分切时,用手拎过重,约摸个差不离,她给婆婆报报数。 想细分准确的话,家里也有称。 林氏轻轻颔首,“小叶一会儿送些酸白菜过去打麦场。” “好。”沈小叶又提了句:“我听说肥肉现在十八文一斤。” “粮价又跌了多少?”林氏立刻抓住重点,每到夏收后谷贱肉贵。 家里几亩地的收成,根本不够吃,何况还得交税,“今年征发徭役的布告有贴吗?” 沈小叶不好意思的道:“没来的及打听。” “不急,和你大舅母把东西分分收一收。”林氏向来不把持东西,让两人挑了挑相中的,不独放在自己屋。 沈小叶自然首选笔墨纸砚给舅舅、表哥和自己。一番忙碌后还不见他们回来,“外婆,要不我去趟钱五叔家瞅瞅?” 她话音刚落,只听得大门外又有人出现,“姑母在家吗?” 沈小叶定睛一看,“林表叔。”她和大舅母连忙迎出门。 “姑母,弟妹和小叶都在呢。”林二牛的爹背着个挺重的袋子进院门,“我这浇着地,突然有人送了一堆礼,岁哥儿只说让我收下,二小子支支吾吾的说不清。 想来想去这心里不蹋实,找岁哥儿问问。” 哪怕来之前揍一顿二小子,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他见姑母走来,松下袋子上前扶住她进堂屋,“天热,您歇着。” “满头的汗。”林氏就着儿媳端来的水盆,拧出布巾给侄子擦脸,她一群侄儿侄女只活下这一个。 林表叔按在脸上:“我自己来,自己来。” 刚擦完,又迎来沈小叶双手奉来的茶水,这个他不扭捏,接过三两下喝完,“冰甜。” “还有。”沈小叶赶紧再倒。 “等下,我给摘了俩西瓜,别搁院里晒。”林表叔风一般转到院子拎袋子,从里面拿出的却不止西瓜,还有茄子豇豆和布料点心茶。 林氏急了,她又往袋子里装:“吃的先不说,你把别人送的布也拿来作甚?家里媳妇孩子不要穿不要吃?” “我孝敬姑母的。”林表叔坚决要送。 林氏死劲把布给他塞怀里,他们姑侄友好交流之际,黄氏悄悄拉出沈小叶,并道:“除了布,别的你林表叔定然不会拿回去,等会你挑中不溜的兔子分他几只养。 我去把糟鱼和肉多给他装些带走。” “没问题。”沈小叶应声而动,很快挑好几只兔子,这些可以配种,过几个月就能养出好几笼。 她正给兔子们喂水,舅舅两个回来了,“夏奶奶咋样?” “谁来了?”沈存庚几乎和她同时发声。 沈长岁说了句“我答应要下道长的红花”,就举步去堂屋跟表哥说话。 “四舅哪来的银子买红花?恒溪道长为啥渡咱家?”尽管沈小叶不掌家,她知道家里不过几两银子撑着,还是预备近两天买些便宜米面用的。 沈长庚对她打个稍等的手势,先去见了表叔才回来讲:“几针扎下去,夏奶奶精神头儿好很多,肚子疼是喝的药太多吃不进饭饿的。 红花四叔佘账买的,道长所在的太虚观和整片山的药田及田地,从前年开始干旱就减产很多。 他师兄不信邪,去年天景好又种一茬儿,最后长势欠佳,低价卖出些上品的给好几个县,剩下的积压着卖不动。” “保存不易。但道长懂得多,完全可以自己染布卖。”沈小叶觉得道观寺庙之类,缺钱的时候少。 沈存庚耸耸肩,说:“他们还得买布,染布,再卖布,道长说太耽误清修。” “是嫌麻烦吧。” “看破不说破嘛。” “管送吗?” “过分了啊,咱们去拉货,他管吃住和搬运下山。” 两兄妹相视一笑,决定晚饭时多多给道长夹菜。 晚饭舅舅掌勺很丰盛,炭烤排骨小炒肉,红烧兔肉椒麻鸡,凉拌三鲜炒豇豆,甜汤,还从打麦场上分到一大碗杀猪菜。 大饱口福后的沈小叶,满身干劲把沉淀好的两盆颜料撇去水分割,再放到去年垒的土制烤炉里,填煤烘制十二个时辰即可。 没看错,是煤不是柴,大周的煤业广泛,一百斤煤市价一百文,而一百斤柴市价一百五十文,当然全村只有沈家偶尔会去买,毕竟烧煤烘东西不用一直盯着火看。 “啧啧啧,没烘干的雌黄颜料湿湿滑滑,像蛋羹。”沈存庚有点舍不得烘干。 林氏笑他:“饿了咱就加一餐,奶养的起你。” “我不饿,就是觉得它很好吃的感觉,想咬一口。”沈存庚立刻澄清。 结果反而引来更多的大笑,他自己想想也好笑不已。 第三十二章 喵喵 沈小叶微凛,她无视舅舅转头的瞪视,继续猫腰跟进,“看见有别的人在附近吗?你能看见三十米外?” “没有别人,在山里看的远一点点。”小玄猫很尽责的观察周围,它看见沈长岁距离两只对峙的野物十米左右时停下。 又见豹子警觉的飞扑野猪,然后一个虚晃,跑了……“你舅舅为什么不拿弩射杀豹子,而让你用?” 沈小叶没空回答,她在舅舅搭弓并箭射向野猪时,举定竹弩放出一箭,并很准的射中一只眼睛。 嗖、嗖……,前后数支利箭射向还有点懵的大野猪,等它反应过来豹子为什么跑时,已经中箭,它痛的嗷嗷叫着想转过身反击。 遗憾的是速度没有沈小叶甥舅两人快,箭似疾风加暴雨刷刷射个不停,大野猪狂冲几米就功败垂成,卒了。 沈长岁又补了一箭之后,才接近查看,然后利落的抽回箭,这些箭头是铁器打的。 他对着走来的小叶道:“速度准头都很好,没白练。” 不知为何,家里的老爷子善射,曾经有把硬弓在丘县守城时坏了。 “嘿嘿……”沈小叶刚要尽数笑纳,又听舅舅说:“回去后三千字检查,没有服从命令听指挥。 现在检查一下你的手,若加重就再次消毒。” “唉……”沈小叶顿时蔫了。 小玄猫本能的感觉她受罚了,幸灾乐祸“喵喵”数声。 “你回去叫人来。”两百多斤的野猪,沈长岁不打算自己扛回去。 沈小叶检查原来缠着的伤不要紧,又看着野猪身上一堆箭孔,道:“怎么跟家里解释弓箭?找人来就得意思意思吧?不如用空间搬运一程。” “不行,又脏又臭。”小玄猫首先就不同意。 “弩还放小玄猫那里,弓箭是我偷偷准备好的。 杀了,下水还在打麦场做成杀猪菜分大家吃,然后用肉跟乡亲们换粮。”猎物带回去总归要过大家的眼,这头猪再肥也不过能得五成净肉,沈长岁没打算再费劲卖去县城。 他道:“言明附近村子的亲戚也可以拿粮食来换,再趁机会把咱们收布的消息散出去。” “舅舅英明,到时候我们在河边占块地方染布,大家也不好意思说怪话。”沈小叶马上联想开来。 沈长岁失笑:“我哪有想那么多,快去。” “诶!舅舅别忘了柴刀,注意那只豹子。”沈小叶啰嗦完,咻咻往山下跑。 受伤的豹子到底是没再出现,等到众村民合伙把大大的野猪抬出山林,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无视巡山小队的一路欢呼,黄氏狠狠的瞪着沈小叶,“跟我家去。” “大舅母,我错了。”沈小叶认错速度很快,态度也十分诚恳。 但黄氏表示不再相信过午才回来的她,检查她的手后,狠狠在婆婆面前训了她,并坚决不许她近日再上山。 然而林氏发现她似乎不像昨天那么抗拒,于是招她坐到身前并把午饭递给她问:“边吃边告诉外婆,你是又有什么计划?” “英明不过外婆。”沈小叶献媚的对她笑道,“恒溪道长不是低价佘卖给我们三百斤苏木嘛,我想跟四舅去无终山拉过来。” “不行,无终县在哪儿还不知道。”黄氏声音很大,守在跟儿还不老实,出远门了还了得? 林氏压压手让她坐下别急,“无终县就在咱们东边不到百里,从村尾的山林穿过,越福山走小道,过条河就可以望见。 不过,我还没有答应岁哥儿让他去。” “为什么呀?”午饭是猪油渣大烩菜和三和面馍,沈小叶吃的香喷喷,她以为昨天晚上舅舅已经做好思想工作了。 林氏沉吟片刻,等她吃完才道:“恒溪道长肯佘我们苏木当然好,可咱们收布的话,手里没有本钱。 像是钱五的媳妇唐氏,就指着她那张织机挣钱,你拿走布,能不当时结帐吗?” “绝对不能。”沈小叶想佘也没人愿意不是,她接过大舅母递来的水喝。 林氏就道:“再者,咱们这边大批种棉花的少,多是地头种些桑麻,收布要跑不少地方,所以,这事儿等你外公和大舅回来,他们的工钱应该够收几匹麻布的。 到时侯,也由他们,跟着道长去拉货,下去各村收布。” “外婆,苏木好贵染粗麻布不合适吧?”更何况外公还不知几时回来。 且沈小叶听音,就知道舅舅去不成她也别想去,“恒溪道长和舅舅定下的还帐时间是一年,我们不必急着收布的。 这其间,我们可以做事赚赚收布钱,或者做好染料帮着有些人家染些红布蓝靛布收费。” “即要挣钱,你们倒真不必急着去拉货。”总之,没大人看护着,林氏不会放几个孩子自己跑出百里。 她给黄氏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道:“昨天我把你染的莲红水红帕子,和去年染的青色方领半臂对襟衫,桃红色百鸟朝阙马面裙,都给村里的妇人们看过,她们觉得很不错。 她们也知我穿的这套青布衣裙是咱们自己染的,只是以前没听说咱们愿意帮别家染。 崔大嫂还借去帕子,说要问问娘家看中这颜色不,她娘家侄女入冬成亲想做两床红色喜被,可县城布庄的红色松江布料,要八钱银子一匹,大红色的叫价一两。 而便宜些的本地布料,颜色又没那么入眼。 今天她娘家回信相中了,想用自己织的白棉布找咱们染,还说不必大红,只要能跟帕子染的一样就行,他们愿意出两百文的染布钱。” “是么,那可太好了。”沈小叶蹭的站起,可高兴没有几秒,她又愁道:“大舅母,你有告诉他们容易掉色吗?” 黄氏也是挑着几家家境可以的去宣传:“当然有说,你当他们买布庄的布料不掉色么? 被子又不是几天一拆洗,不用草木灰洗又不放香料,能撑好些年。 人家就是图个喜庆,送嫁状时脸上有光。” “还能这样啊,其实直接用苏木染成玫瑰红色,更快。”沈小叶一想也是,植物染基本都掉色,仅是时间长短的区别,主要它天然无副作用,掉色也不会伤及皮肤。 第三十三章 哼…… 林氏知道她表达的是想去无终山的意思,她笑道:“你种的红花能收不少,多加点花染的颜色重些就好了。 崔家送来两尺布,你看几时给染出来让人家再看看,好放心。” “好吧,我明早去坡地摘红花。”沈小叶情知去不成了,于是连连点头,黄氏呵呵两声,“先把你的手养好,明天早上我去摘。” “大舅母……”沈小叶拉长了音撒娇,可不再管用。 她还在歪缠之际,里长家大孙媳廖杜娟挎个篮子边喊“小叶”,边走进大门。 “嫂子,我在堂屋。”沈小叶只好丢开大舅母的手臂迎了出来。 廖杜娟随她过来给两位长辈见礼后,说:“我想找小叶染一匹布,林奶奶看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们去她屋商量。 老大家的,小叶的那套衣裙,你昨天熨好没?”林氏哪能不知道年轻女子的心思。 黄氏自然也懂,“熨好了,在我房里,一会儿给小叶送去。” “谢谢大舅母。”去年裁好后,天气转凉,沈小叶只在家里试了试,裙子好看,半褙的颜色多少有些暗。 她领着廖杜娟来到西厢第一间,虽然是土墙,但都刷过一遍,且用一架别着各种干花鲜花的的竹编屏风隔成内外间。 “嫂子进来里间炕上坐。”土胚房由于承重和安全考虑,一般没有后窗,正好不用被西照日头射进来。 沈小叶习惯睡炕,经常熏些艾草或苍术也没什么蚊虫,她的炕垒在前窗下,除了小炕桌,和衣柜,边上还放了个带抽屉的书桌,两把高凳子。 廖杜鹃盯着她桌上的书好几息,才坐下道:“我家进哥儿要是能专心读书就好了,可惜他说一背书就打瞌睡。” “我大外公说钱进哥算术特别好的,咱们村交粮时都是他算的,连每次官差踢斛的数也能估上,又快又准。”沈小叶接过她递来的布。 看着像新布,“嫂子,布是你自己织的吗?好密实平整的细绵布,定是有三斤多重的。” “去年冬天织的,阔二尺五寸,长四丈一寸不少,你看看。”廖杜娟帮她一起打开,整个炕不够完全拉开的。 北方一般都织宽机布,她跟道长说只收标布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大舅母说染一匹布二百文,收的真心不贵。 沈小叶边展边收验看,毕竟要留在她这里染的,“嫂子,这一匹布是全部染成红色,还是你裁好染成不同色。 另外,红花染出的布料不能和麝香等香科放在起,不然一个月就褪色;还不可以用碱水、草木灰水洗,一洗就掉色。 平时只能用加了盐的凉水洗,你确定,要用红花来染吗?其实也可以用别的染。” “全染成红色,我想做一身红衣,到时穿着和进哥儿去灵山寺上上香。 就用红花染,我做活时不穿它,用清水漂洗。”廖杜娟想有孩子,男女都成。 沈小叶点点头没再说别的,她明白这时嫁人的女性,第一要务是有个孩子傍身。 或许,廖嫂子是想用一身新衣加持她的愿望。 黄氏敲门进来时,她两个已经把布叠好。 廖杜娟在黄氏放下衣裙和点心出去一会儿,道:“你大舅母进你屋还敲门?” “都敲的,我娘也一样。嫂子吃点心。”她其实不记得娘敲门不,沈小叶给她倒水。 廖氏摇摇头,摸着桃红色的马面裙下半幅,“黄婶子说这鸟是染上去的?我昨天一开始看见,还以为是织布时织的。” 她以前去上香时,看见富贵人家的太太姑娘们的裙摆上的各式花样,羡慕极了。 偶然一次听布庄掌柜说有的是织的花样,有的是绣上的,且掌柜向来不让她们去摸,怕挂花料子。 待回家想自己做时,嵌上个花边都是奢侈的。 沈小叶颔首:“是染的,撷染。如果用各种名贵丝线织,比如缂丝,太贵。 通常那类是供官府和宫廷使用的。” “普通百姓不能使用对吧?县城岳记布庄的掌柜说,他们的布料上的花样全是金丝银线织出来的。”廖杜鹃觉得是自己做姑娘时,没有机会逛县城见识少,她只会织纬经不同色的布,细致的花样不会,没人教也没那么多漂亮的丝线给她学。 沈小叶想了想道:“江南的织纺有多综和束综提花机,又有丝坊绵坊染坊无数,他们的织工可以织出各式花样。 不过那些料子,丝绸、绫、罗、缎,它们不织花样咱们也买不起。 而普通棉、麻、葛布,谁也不会费功夫织上花样子。 只有像你织的细绵提花,才能卖上价,一两银子一匹起步。” “多综、束综提花机?多少钱?”廖杜娟心向往之,她成亲时就想要一架织机做嫁妆,可惜没有如愿。 这布还是借住娘家熬夜织出来的。 沈小叶道:“最少得七八两吧,更好的十几两也有。” 见廖嫂子若有所思,她也不打断她,取了桌上的自制硬笔,写下两张一样的条子签好日期和一个沈字的艺术造形。 硬笔自古有之,多以竹管、红柳制成,只是后来毛笔更加盛行,但它一直都在。 嗯?她从窗户扫见舅舅和谁的身影往堂屋走,小玄猫的声音也在她脑海响起:“沈长岁问你大舅母要钱呢。” “?”沈小叶吓着了,她立刻收回目光,却见廖嫂子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而小玄猫又说:“只要你带着挂件,我就可以对你密语传音,别人想听都听不到的。 你,好好珍惜我吧!哼……” “我用意念沟通你,听的到吗?”沈小叶等半天,没见小玄猫反应,看来我只是个普通人。 她静待廖杜娟回神后,递过去条子道:“嫂子,这是两份相同的收据,上面写着今天收到你一匹细绵标布染红色,你想染成桃红、水红还是莲红色?” “水红色。”廖杜鹃不好意思要桃红。 “好。”沈小叶写成水红色给她道:“你给大进哥看看后收好,取布时还我就行。” “还兴这规矩,我拿着。”廖杜鹃双手接过,笑的可灿烂,“头一次有人专门给我写字,好看。” 她郑重其事收好,“小叶,我带了二百文铜钱来。”说着就又从篮子里取出两串钱,这是她自己的私房。 第三十四章 马面裙 沈小叶摆手,她除去红花和人工费用,说道:“不用这么多,你给我一百五十文就行。而且等我染好你再给,将来褪色太厉害,我免费再为你用别的红料染一次。” “还有这好事?”廖杜娟把两串钱推过来:“别,拿出门的我不能再拿回去,而且收我婆婆二百收我一百五,她知道了不好。” “你不说我不说,她哪里会知?”沈小叶坚决不收去掉五十文。 最后,廖杜鹃带着五十文高高兴兴的离开。 而沈小叶却发现,堂屋里多了一卷棉白粗布,和一卷挂些暗黑的细麻布料,“外婆,这是?” “你四舅在打麦场吆喝着收布,人家送过来的。 瞧瞧这卷细麻布,起码放了三年,想要一钱。”林氏揉揉太阳穴,沈小叶赶紧上前帮她揉按。 她闭上眼继续道:“还好你四舅没有真给一钱。” 沈小叶:“给了多少?” 林氏:“五十文。” “知道谁送的吗?”沈小叶伸手摸了下,新细麻布也不过收七十到九十文一匹,“好像没坏。” 林氏:“打开。” 沈小叶就着桌子拨开,居然看到好几处小洞,她皱了皱眉:“虫蛀了,谁家送的?” “隔壁上田村杭家媳妇,小杭氏的嫂子。”林氏冷哼一声,“老杭氏的娘家侄媳妇,今天送钱二媳妇回来,先是上钱五家闹腾,听说收布马上给送来一匹。 临走,还在打麦场的大盆里捞走两根棒骨肉。” “四舅为什么没有拒收?”沈小叶感觉奇怪。 林氏吸气再呼气,顺顺气道:“他开始时又没说只收好布,新布,可不就被人钻了空子。 刚刚急匆匆回来,用木板写了只收去年今年织就的白棉标布和四丈布。 有上等细绵布一匹一钱二,粗绵布一匹一钱,细麻布八十五文,见布议价。 还有写上染布料的价,我也没仔细看。 就让你大舅母去给他把把关。”林氏又抚着另一卷棉白粗布道:“里长家头一个送的,你看这布多紧实,还是年前新织出来的。 连氏的手艺好啊,人又能干内敛,刚好跟崔氏互补。” 沈小叶想了下道:“外婆,我想换上裙子去打麦场。” “正做杀猪菜,烟熏火燎的不怕给裙子弄脏?还有正在烘制的颜料就不看一眼?”林氏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 沈小叶没有被看穿心思的羞赧,而是攀住外婆的手晃到:“就边上转转,熏不着。颜料有您坐镇,它不敢不烘好。” “你呀!梳洗一下换上,院里有晒好的热水。”林氏也没真拘着她的意思,在乡下,姑娘家可不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套。 她本人自小也长在村里,后面跟丈夫走南闯北,没养成县城里人家说的斯文。 村里忙时,女孩子挽裤腿下地的不少,闲来,三五成群在一起做做针线,采采野菜野果补贴家用。 平日里烧火喂猪,砍柴带弟妹通通不在话下。 嫁了人,更忙。 活泛也就这几年,“去吧去吧。” 沈小叶吧唧在她脸上亲一口,“外婆最好了。” 林氏看着她蹦蹦跳跳去提水,擦擦脸想着,要是女儿女婿找到多好啊,齐齐整整一家人。 随即又想,老头子咋还没个信呢? 她却不知沈善宥和大儿子,正因着供船占用航道,滞留在沧州税关外不得寸行。 …… 打麦场是绝对的主角,今天有更多人拿碗端盆在此进进出出,肉香漫天中,它连着承载起村民们两天的开怀,就问还有什么比免费吃肉更香? 沈小叶一改往常的短褐打扮,梳了个简单丫髻绑了桃粉丝带,浅粉棉布窄袖上袄外套着对襟薄细麻料半臂遮腰。 下身穿着同系细棉薄裤,外面再配着高腰桃红色马面裙,脚踩一双同色打底绣鞋登场。 她离打麦场还有十几步远,就迎来村里小姑娘们争先恐后的围观,也有的还不好意思上前,更有个小不点看了好几眼跑了。 九梨村虽然不富,但村民十分勤劳,除了耕种,还靠山吃山养鸡鹅羊,又农闲时或打零工或组队进山打个猎,除非特别懒的不动弹,都能有衣穿有饭吃,只是孬好吃不吃的足饱的区别。 家里有余剩又疼孩子的,舍得每年给添件新衣。 “小叶姐,裙子好漂亮。” “小叶,在县城买的吗?” “发带也好看。” “我也想要。” “不是买的,就家里粗棉布裁的,上衫是细棉,大舅母绣了几片花叶,裙子是我染的。”沈小叶大方展示转了两个圈儿,裙摆上的花鸟随风舞动,她成功收获远处正在验布的大舅母高冷的一瞥。 她完全不挂心,因为另一头被一众汉子围着换肉的舅舅,悄悄给她递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沈小叶带动大家,稍稍移动到挡打麦场视线的麦秸垛这边,她对着小姑娘们轻捏裙褶道:“我们家人身上穿的,都是自己染的。” “小叶,你这料子看起来不像粗布,倒像是绢布做的裙子。”有个小姑娘盯着裙上的花鸟看,还顺便数了下裙面有五个褶,心想着比七褶的能省两寸布料。 钱进妹妹钱妮儿道:“长岁叔说可以帮我们染衣料,红的、黄的、粉的都行么?” 沈小叶刚一点头,就有几个妇人也凑过来看,她们可没小姑娘们矜持,有人上手就想扯她的袖子摸。 “何三嫂,你刚拿过棒骨。”廖杜鹃也在其中,很眼疾手快的挡住扯袖子的妇人。 何三嫂被叱,面露不满道:“你推什么推,我又没真摸上油。 不就是件粗布小袄,当谁穿不起似的。”说罢,甩手就走。 小姑娘们轻呼着迅速跳开,实在是何三嫂甩出了水珠。 沈小叶跳的最快,她不想用草木灰洗,否则裙子就还归本色了。 “这人……”廖杜娟做势要追上理论,沈小叶马上拉住她。 旁人也劝道:“不是啥大事。” 又有人赶紧别开话头,“小叶,细麻布可以染成做这样的么?” 沈小叶颔首:“可以的,染色蓝底碎花,春秋穿着都好看。 不过一匹布染下来,会缩水一些。” 说完,她观察大家的反应,希望不会有人说怪话,毕竟乡下村民攒下些布料也不容易。 第三十五章 可以的 “缩点水怕啥,瞧瞧我这麻布衣,不染色也缩水。”上次和沈小叶在布棚里看护病人的妇人之一,拽拽自己的肩袖,“我要染就去找唐氏织些棉布染。” 她又道:“昨天光打开看样子不觉得,今天小叶穿上就是显俊俏。 要我说,麻布冬天不挡风夏天不吸汗,还是多做两天工选棉布的好。” 边上一人点头赞同:“是啊,麻布染红色怪可惜的,幸亏我家近几年种了一亩棉田,我决定今年不卖棉花,全纺线织棉布。” “你可吹吧,你纺的绵线都是小疙瘩,别把唐氏的织机卡住后,回家哭唧唧。”有个沈家媳妇拆台。 那妇人一拳头轻捶过去,笑骂道:“好你几个巧八哥儿卞氏,讨打么?” “快快快,嫂子们帮我挡住。”卞氏也假作惊慌的躲着,妇人们轻笑着看热闹,她们也是借着长长的麦秸垛能避人,才敢笑闹。 小姑娘们先是轻怔,接着都偷偷捂嘴笑看。 “能只染一件不染一匹吗?”有个声音在这时弱弱的问道。 沈小叶看见一个粉扑扑脸蛋儿的八九岁女孩,满眼希翼的看自己,她点头:“可以的,染一尺五文。” 一匹四丈等于四十尺,五文一尺总计二百文,她分开染要的真不多。 “十五尺多少钱?”钱妮儿边上的小姑娘问。 沈小叶:“七十五文。” “五尺就二十五文,等着,我去拿布料。”粉扑扑小姑娘咻的跑了。 沈小叶不大记得她是谁家孩子,“她,能做主吗?裙子得用十几尺布。” “能,她爹娘不刻薄闺女,不做裙子也能做件小袄。” “说的跟我们刻薄闺女似的,小叶,等婶子回家给大丫量量尺寸去啊!” “七婶,我也一起。” “能给两岁小小子染一身红衣料不?” “不行,我家小子也得做身新衣。” 沈小叶当然能,大家七嘴八舌问完,转眼往各家量尺寸去了。 小姑娘们也回去找爹娘商量,连钱妮儿也说想要件粉袄。 就剩她和廖杜娟两两相望,“嫂子,大家今年都很宽裕啊!都对做新衣很热情,买肉也不含糊。” “你还不知道吧,是你四舅杀猪时说,明天以后,他会和庚哥儿在磨坊那边的草堂,教十二岁以下的孩子认字算术。 然后就有好几家跑去附近村子通知亲戚来买肉卖布。 在家学认字,可比上唐家集方便多了。 我听进哥儿说,那位教蒙童的老先生眼花的很,还经常打盹,白领工钱不干活儿。”廖杜娟话音刚落,打麦场上响起三声锣响。 原来是里长站在长条凳上通知大家,六月二十八太后过大寿,皇帝免了夏赋和上半年的徭役。 打麦场上瞬间欢声如雷,咚咚咚的锣响伴着村民的笑声,直达天际。 沈小叶见一群光屁股小孩儿,追着敲锣的钱进往村里跑,她也不由自主笑出声,免税好啊,她家可以多买到些粮食。 “小叶,借个车去推麦子。”沈长岁居然搬着一袋麦子过来。 廖杜鹃说:“我去家里推车,小叶等着我。” “谢谢嫂子。”沈小叶在她大步离开后,拍拍袋子问:“咋换的?” 沈长岁:“大伯和里长伯做主,一斤肉换两斤半麦子。” “县城粮价打听到了?” “嗯,卖价米一石六百文,麦一石五百。” “卖价一石还涨了些,粮商可真会玩。 外公说京城漕粮五百文一石稻米,到灵河都加价成六百文。” “少吃大米就行,麦子的收购价降了,原来每石卖四百二十文时收三百六十文,现在收购少四十到七十文不等。” “按七文一斤肉,现在两斤半麦子可不够七文,咱都吃亏,按九文一斤算更亏了。 而且你马上要做老师,还是免费。”沈小叶看看那群还围着大外公换猪肉的人们,噘起了嘴。 “只早上五点半到七点罢了。 我今天才注意到,村里的好些人人超过一百就算不清楚了。 简单的加减乘除,还是好教的。”沈长岁想敲她的头,因为手上有油污又缩回道:“跑别的村你不费人工? 这头野猪至少给咱们换回来三百五十斤麦子,一个人一年的口粮有了。 你想想,去年夏天收回地后,种一季大豆加上今年的麦子,一亩麦豆合起来还三百二十斤不到。” “亩产太低了,我从前看书时一直以为古代一季亩产三百斤,现场看到却是两季加起来这个数。”沈小叶是真的这样认为。 沈长岁无奈的道:“看书不仔细,人家写南方麦稻两季五六百斤,不是北方。” 沈小叶辩解:“是北方的麦子,还以孔府为例。” “呵呵,你没注意后面每亩最低产量三五十斤吧?”沈长岁心累,好在小丫头不是学农牧或数学的。 沈小叶感叹:“大豆不能完全当粮食吃,还好这里有红薯玉米,不过玉米产量也太低了。” 去年收秋玉米时,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家两亩坡地全低于一百斤,正经种在上田里的也不过百斤透头。 亏得外公常带大舅舅打猎,他们一家才能有油水,不至于冬天饿肚子,开春闹饥荒。 “舅舅,去年咱们是头一回种这边的地不熟悉,今年秋玉米授粉期要不要试试人工授粉?”下种前,她可是带着表哥选了又选,挑最饱满的种子,将将够种半亩地。 后来舅舅又强硬要求宽行并与大豆套种,外婆和大舅母才勉为其难答应的。 沈长岁举双手赞成:“肯定要试的,留下一垄做对比数据,得逐渐驯化它。 而且得和老爷子说通,明年坡地只种一季作物,让它缓缓力。 说起来,咱们那边的玉米种子,也是经过几十年的优选培育,加上化肥农药才能高产的。” 沈小叶,“舅舅会做土化肥吗?” “我连堆肥都不会。”沈长岁觉着车来的太慢,他四处张望着道:“你看着麦子,我去瞧瞧肉还有多少。 对了,默背三百千,回家之后和庚哥儿多抄出几本给孩子们当教材用。” 还有我的工作?沈小叶揉揉脸,好怀念打印机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 手下留布 “小叶姐,你怎么了?眼里进飞虫了吗?”梨子忽然推个地排车来到,看见她捂着脸立刻丢开车把,差点没把妹妹滑地上去。 “啊?没有没有。”沈小叶扑过去接住桃子,她道:“梨子,你推车作甚去?” 梨子道:“是遇到钱妮儿她给我的,说是要先找她哥家里有急事,车要带给你用的。” “噢,我拉麦子用。”沈小叶回身看看打麦场,里长爷爷和他俩儿子都在,只不见了几个女性成员。 她心里有惴惴,不会是因为染布起什么矛盾了吧? “小叶姐姐?”梨子姐妹两个同时喊她。 沈小叶刚一回神,手里就被桃子和梨子挂个提蓝,小女孩扯开包着的布料仰望她道:“做红裙子。” “呀,我们桃子还是第一个给小叶姐姐捧场的好看娃娃。”她连忙握住提手,还捏了捏小女孩害羞的脸蛋,五岁小姑娘的脸真嫩。 再捏捏自己的,也很嫩!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粉扑扑的小姑娘也带着娘送布料过来,不一会儿,沈小叶这边围来好些人送布提要求。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赶紧的找舅舅要纸笔记下,一直忙了两刻钟才归置完。 而此刻,野猪肉也已卖完,两袋麦子连同一块又一块贴着名字的的布料,被她运回家里。 直到卸完还车时,她才记起钱妮儿没来找自己,于是加快往里长爷爷家的步伐。 而此刻,崔氏正坐在堂屋不理儿女们,小闺女找自己要布想做件粉色上袄,自己想跟儿媳换几尺细布,她却说全拿去染了,一点不知道节省,全染成红色你丈夫还能用? “娘,你瞧你生这闲气作甚?”钱进蹲在门口挠头。 廖杜鹃则是在二婶屋子里咬唇,“二婶,我自己织的布想染什么做什么有错吗?” “喝水。”连氏并不评价。 廖杜娟却是个藏不住话的,“棉线是我嫁妆里带的,织的布怎么就非得分一半或大半给进哥儿做衣裳? 合着我的嫁妆还不能自己作主,得交公?” “廖氏,咱家可没占儿媳妇嫁妆的劣行。”连氏正色道:“老一辈人和年轻人想的不一样,你婆婆想换几尺布时,也提出多给你几尺粗棉布折算。 你的东西还是你的,归你和你的孩子所有。” “那为啥非得让我去找小叶拿回来?红色布料将来我的孩子也可以裁衣。 我还盘算给妮儿几尺做内衫。”廖杜娟就想不通。 连氏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就因为还没有孩子,把布全为自己喜好染了,你婆婆觉得你跟她儿子不一条心。 “二婶,你说我认真听。”廖杜娟巴巴的看着她。 连氏正不知该怎么糊涂过去,就听见大门被拍响:“有人在家吗?我来还车子。” “是小叶。”她飞快出门,无视钱妮儿跑来,先一步绕出影璧:“小叶快进来,你廖嫂子正想你呢?” “啊?”沈小叶一脸迷茫的推车进了门。 钱妮儿趴在她耳边道:“嫂子的布料,我娘想让她拿回来少染些,留给我哥用。” 连氏听见,特别想抚额,心道姑嫂两个可真是存不住事。 再抬眼,又见大嫂崔氏从堂屋里走出,抖掉一脸铁青迎来。 而自己门前的竹帘在动,她急步行至门前,伸手把帘后的人推屋里去。 沈小叶已经感到气氛不大对,她这边刚喊了声崔伯娘,崔氏就堆着笑脸道:“妮儿别愣着,你接过推车送后院。 那个小叶啊,进屋喝口水来。” 钱妮儿拉过车把手,快快的推车走,沈小叶头一次觉着崔氏笑的特别假,她迅速说:“两位伯娘,家里太忙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地,她已然闪身绕过照壁,让个喊她的崔氏小跑追都追不上。 “娘,你瞧你把人吓跑了不是?快回来歇着吧。”钱进特别无语,不就一匹布,多大点事儿。 崔氏回头瞪他,悻悻的回屋:“你懂什么?” 廖氏在帘后偷乐,刚刚没张口说布料,她就不信婆婆会找上门去说,还是小叶聪明,见势不对就跑。 想叫她把布拿回来,绝对办不到。 沈小叶拐出了里长家这条路,依然没有收缓跑步的速度。 小玄猫特别奇怪的问她:“后头又没有人追,你跑什么?” “回家。”她来之前,可是交代舅舅兑些盐水把廖嫂子和另几块布料先浸洗一遍的。 万一等会儿人家要取回,总不能还匹湿布。 沈小叶飞奔的速度更快了,冲到家门口就看见舅舅拘着一匹抖开的棉布,要投入特制的大木桶里,她大声疾呼:“手下留布,别下水别下水。” 这一声高的,把附近叫唤的知了都震停了声音,更是把堂屋前翻晒麦子的林氏唬的不敢动。 沈长岁是停下了动作,他皱眉不悦:“喳呼甚?把外婆惊到了。” “呼…呼…”沈小叶走进来垂腰粗喘着,林氏丢下手里的活计,不赞同的看了眼儿子,走过来擦把手给外孙女抚背:“这是怎么了?” “……外婆等会儿,四舅先别泡布。”沈小叶缓了好几息后,才把钱里长家的事大概讲一遍。 林氏轻叹:“缓几天给她染。” 结果沈小叶抬头就见舅舅将布投进水中,“四舅?” “这是咱们家收的布,要染的那些都还在你外间放着。”沈长岁压根儿没动,“你夹上个字条又不防水,等回头缝上不同标记再下水,省得搞混。” “是这个理儿。”林氏拍拍直起身的外孙女道,“遇事莫慌,崔氏不会上门来要,廖氏更加不会。” 她再看看儿子,斟酌片刻说道:“小叶还小,慢慢教。” 说完就又去翻那两袋换来的麦子。 沈长岁对沈小叶打了个禁声的手势,目光追着老娘的后背看了好几息,才道:“娘,我听你的。” “嗯。”林氏转头对他笑笑,继续忙碌着。 沈小叶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眼神里慢慢升起了一丝惊惧和讶异,她猛的盯向沈长岁轻声唤道:“舅舅?” “过来跟我一起漂洗。”椭圆形的大木桶齐腰高,一匹布放进去沈长岁捞不齐的。 第三十七章 迷茫 沈小叶偷偷瞄一眼背着他们翻腾麦子的外婆,靠近舅舅搅动着水里的布,几不可闻的问:“怀疑了?” “拿桶跟我去打水。”沈长岁转身和林氏报备了声,带着她往河边。 大中午的河边没别人,他道:“就算你十岁前和父母的家跟外婆家都在一条街上,却是要读书,要跟小朋友们玩,所以并不是总去外婆家朝夕相处的。 加上那晚反杀几个流贼后,你就高烧不断时昏时醒,父母又不在身边,生活骤然艰苦改变些,基本上不会被怀疑。” “那刚刚?”沈小叶稍稍放松心神。 沈长岁盯着河面一会儿道:“还是因为我,跟庚哥儿口中喜欢读书的长岁有些区别。 虽有家逢巨变性情偏移的滤镜,但我那次在沧州码头上接手了泡水棉布时,连大嫂都侧目不已,更何况是亲生的爹娘。 你知道我为什么很少叫老爷子爹吗?” “为什么?”沈小叶回忆过去两年时光,舅舅真的是能不叫就不叫,“表哥说以前的四舅也常常学着街坊戏称外公老爷子。” 扑,哗啦 沈长岁连连打上几桶水,说道:“是那天我们虚与委蛇躲过胥吏的盘剥后,他和娘悄悄的说,怀疑我不是我,准备归乡后送我到灵山寺出家。 娘很生气,说她儿子就是她儿子,就算借尸还魂,身体也是她儿子。” “所以,外婆其实也怀疑的。”沈小叶拍拍脑门,她这两年处处被舅舅照应,除了最开始的一个月担心被发现外,后来居然以为舅舅全部摆平了。 她又想到什么,问:“县试后,外公执意和大舅舅出远门,该不会没太在意你的府试吧?” “比起我,他肯定更关心女儿的。 小叶,我一直没告诉你,大哥来信说找到的是小叶爹娘的尸骨。”沈长岁看着她的反应,见她怔怔看着自己。 沈小叶觉得脸上有些湿,下雨了? 沈长岁抹去她的泪,小姑娘前世就少年失怙失恃,现在又是。 “舅舅,我醒来时,那对爹娘可高兴了,不眨眼的守着,他们很好很好……也许,他们一家已经团聚了。”沈小叶越擦泪越多,干脆吸吸鼻子蹲河边掬水往脸上盖。 良久,她脸上的水干,人也深深吁口气道:“如果可以到太虚观,我们给他们点长明灯吧!” “好。”沈长岁把不满的两桶给她提着,并道:“前两天我佘苏木,今天收布没和老太太商量,宣布教人识字也事前没预兆,我越当家她越慌。 加上刚刚大声责备你,让老太太心里不踏实了。 丧讯目前只你我知道,一会儿到家,你注意点别情绪外露,也别让她闲着,老太太一辈子不容易。” “嗯。”沈小叶抓起水桶,提气走的飞快。 …… 半个时辰后,黄氏抱着两卷布回来,见院子里老少三代各自忙活着,明明很平常的事,她却觉出不一般来。“娘,杀猪菜炖好了。” 她见岁哥儿对自己轻轻点点头,又专心的拧布,婆婆坐在屋门内静静的捡着豆子没啃声。 沈小叶接着舅舅一段一段递来的布匹,往架子上搭布晒:“大舅母,没有人再卖布了吗?” “没了,就有两家想染布的,我记着名字和颜色在字条上。”黄氏顺手把布送到沈小叶房间。 又快步转向堂屋,“娘,绿豆我改天再捡,您歇会儿。” “我闲着也没事儿,小叶又不让我去漂布,岁哥儿也不许我顶着大日头去地里瞧瞧。”林氏刚说完,沈长岁就甩着手走来,他夺去她腿上的簸箕,“娘,你陪我去分杀猪菜,不然他们看我面嫩,打的汤多。” “胡说,你马上都是要当先生的大人了,他们还不得巴结着你给舀稠些。 不信我给你拿个大盆去。”林氏嘴上这么说,脚却投票被儿子扶出屋,走出大门。 隔着院墙都能看到沈长岁在哄着老太太说话。 然而,但是! “小叶,你外婆和舅舅好像没去厨房拿盆吧?这唱的哪一出?”黄氏迷茫了。 沈小叶长唉了一声,“我拿着送去。” 随即她手快脚快的搭晒完布匹,一溜儿烟的拿盆往打麦场去,搞的黄氏满脑门问号不明所以。 小玄猫刚打个盹,更是搞不明白:“你们怪怪的。” “不怪,是外婆察觉到我和舅舅有些问题。”沈小叶从表哥那里知道,以前的“她”虽然活泼,却不是自己这般外向的。 而四舅爱读书,除了习武强身外,很少关注别的事物。 两年前家逢巨变影响性情的光环正在逐渐消逝,她瞄前面走的慢悠悠母子,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 而这边厢,沈长岁正对林氏说,“娘,教孩子们识字算数,是我临时起意的。 儿从前只顾埋头跟着姐夫读书,可从那夜反杀流贼,镖局伤亡过多到当家们拆伙,又经历一路颠沛,儿子就明白了何谓独木难支。 咱们在丘县看似置下一份家业,但仅仅爹撑着那都是水中花。 反倒是老家这里,虽不富裕却有亲临帮衬,人予我一分我报人三分,成全都是相互的。” “娘明白,咱们离家太久,回来立足不是靠着你大伯盖个房子住下就成。 杭氏为何敢一次次到田里捣乱,你们自己猎到的野猪,怎的就得分润出去? 教吧,只要不影响你的学业。”林氏拍拍他的手,这孩子跟小时候一样,有事不瞒自己,可不就是自己生养大的长岁。 就是,人大了主意也更大,“去无终山的事,还是你爹回来再议,可好?” “好,我与道长也没落楔书,口头议定可以调整。”沈长岁从善如流。 也是巧了,他刚说道长,恒溪就迎面走来,并道:“沈小友怎的还绕路走,贫道上门请脉却在你家扑了个空。 还有后面的小友,偷偷摸摸当尾巴是不是很有意思?” “道长见谅,我家岁哥儿是想带我活动活动腿脚。 劳您费心了。”林氏扫见沈小叶,对她招招手后,又与道长解释。 沈小叶递盆给舅舅,眼睛则看着道长,“您有空儿帮我外婆看诊了?快快家里请。” 第三十八章 谁 “我觉着吧,还是你舅舅给我打下手最好。”恒溪道长打量一眼她的裙子,笑道:“染的很均匀,印花也美,撷染的药膏有味特别省钱的,凭咱们相识一场的缘份,只收你七成,要么?” “道长,您就直接找我四舅谈呗,老从我这里试探没新意。”说着,沈小叶又从舅舅手里抽回盆,走的飞快:“我打菜去了。” “这孩子,道长别介意。”林氏暗自腹诽,老道士嘴上说着情义,心里随时准备做生意。 恒溪道长哈哈一笑,“不介意不介意,有沈小友的酒菜,贫道顾不上介意。” 沈长岁想送他个白眼儿,感情蹭自家饭上瘾了。 且不提他们这厢回去诊看,只说沈小叶赶来打麦场,锅里的肉菜已然分去一大半,后边排了一溜的小子们。 里长看见招呼她道:“小叶,来来来,专门给你家留了一盆。” “谢谢里长爷爷。”沈小叶高高兴兴递盆,里长给倒的几乎全是肉。 却有人在此时咕哝道:“一样的九梨村人,凭啥她能跟里老们分稠的。” “谁?哪个说的站出来。”边上笑呵呵的大外公沈善信蹭的站起,扫视全场。 说怪话的人躲进人堆儿里不敢动。 嗡嗡作响的人群,顿时收住声,大家左顾右盼,不知什么话时,沈小叶毫不怯场的冷笑道:“这还没端起碗呢,就想着砸锅。 我凭啥分稠的,凭我四舅在豹子利爪下猎回的这头野猪。 凭我家出人出力请乡亲们吃肉。” “谁他娘不知好歹,给老子站出来。”沈姓里一个壮汉走到沈小叶跟儿,“小叶,看见谁再叽歪,一下眼色,哥就揍扁他。” “算我一个。”钱进大喊着凑热闹。 何家有几人出来道:“不想吃肉就滚蛋,白吃还上脸了。” 好几个切菜的妇人也站到沈小叶边,对几人颔首致谢,并道:“说凭啥的人还想说啥就出来走两步。” 一双双眼睛盯着,当然没有人敢出来现眼,场上不知哪个小孩儿噗嗤笑道:“吓尿了吗?” “哈哈哈……” “哪儿呢哪儿呢?” 顿时,笑声此起彼伏,沈小叶在热闹中悄然退场。 她唱着小调回村时,忽得听见有人小声喊:“小叶,小叶。” “壮壮哥?你咋不去分肉菜吃?”她看见钱壮壮在一条巷子拐角露个头。 钱壮壮看看左右无人,走出来说:“分过了,我是来找你说一声,钱宝的舅母正给我二婶出孬主意,想占你家便宜。” “又想拿虫蛀的布料来卖?走,到我家去。”沈小叶听见有脚步声过来,领着壮壮紧走几步换路走。 两人拐进五姨姥家的胡同,那脚步声也向这边来,他们对视一眼,沈小叶推壮壮进了五姨姥家门洞,老人家在打麦场喝肉汤,一向出来不锁门。 她自己端着菜出来胡同,恰恰好,与穿着青口布鞋的妇人走个正迎面,她先一步道:“您是哪家亲戚吗?怪眼生的。” “钱家亲戚。”妇人扶了扶头上的空心银簪,眼睛扫视周围,又粘在她的肉菜上,喉头动了动道:“小大姐,我迷路,可知里长家往那儿走?” “倒回去走过四家,右拐走十家再左拐第二家就是。”沈小叶没说从自己身后胡同走也差不多能到。 妇人圆胖脸上挤出点笑:“谢了啊。” 沈小叶盯着她拐弯,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招呼钱壮壮出来,“她就是钱宝舅母?” “嗯,定是在厨房里看见我出门,心虚追着。 小叶,她每次来都把家里做的吃食搜罗干净,我分了菜只能偷偷把肉给我娘吃。”钱壮壮很不忿,但他又不能把人赶走,以前奶在家骂人可厉害了。 这会儿没脚步声,他语速很快的说:“对了,她说福山里有个村子种棉花,织的布可便宜,就说要让我二叔护送着去收布,然后找你们家染了再上大集上卖。” “聪明人。”抢自家谋划的生意呢,舅舅说不要小瞧古人,沈小叶谢谢壮壮,“吃饱没,到我家再吃些。” “不不不,刚喝过肉汤我不饿,娘把肉菜锁起来,等晚上饿了还有的吃。 我回了,你别让钱宝舅母沾上啊!”钱壮壮说完,人就跑了。 沈小叶摇头笑笑,辩辩这时辰,下午四点左右,对于习惯了两餐的人刚刚好,可对吃三餐的就不大友好了。 现在吃吧太早,不吃,肉香喷喷的诱人哟…… …… 黄氏帮着道长在院内给婆婆艾灸,她学的很快,以后只要按时灸就能辅佐汤药拔拔病根。 “风痹类症状最适合冬病夏治,趁着阳气足拔除体内湿气,可以阳气相叠以得正。 不过到了夏末,就不可在屋外再灸,以免风邪趁虚而入。”恒溪道长在边上指点着。 沈小叶回来刚好听到这句,她小声说:“不是负负得正吗?” 恒溪道长顺口问道:“小丫头在说什么?” 她道:“没什么,就说今天的杀猪菜很香,道长要留下吃晚饭吗?” “这孩子,道长晚上一定要在我家吃,岁哥儿已经在准备做红烧肉。”林氏隔空点点小外孙女。 恒溪道长不在意的笑道:“沈小友的厨艺上佳,贫道巴不得每天都能蹭上。 可惜明日一早,贫道就要告辞了。” “道长要回太虚观?”沈小叶把菜送去厨房,和切肉的舅舅问。 沈长岁正在摆置五花肉,他道:“是回灵山寺给方丈做手术,夏伯娘今夜若一切正常,就算是平安渡过安全期,道长没必要再留。” “他家这次要花不少银钱吧?钱大伯他们要给老杭氏看病,一时半会儿的怕出不了药钱。”沈小叶感叹乡民不易。 沈长岁道:“方才,钱五哥把他家存的三匹细绵布送来,换了银钱。 道长仁义,只收取了药钱五两。” “所以舅舅在用心做红烧肉?” “嗯,明天我会跟着道长上趟灵山,他说那边后山有一片野生菘蓝长势良好,只需给灵山寺十个铜板,随便采。” “道长真仁义也。”这等伤势去县城,少说也得八九十两花,沈小叶也欣喜青色染料有了大大的来源,手脚麻利的要给道长煮茶。 却是在摸碗架时,又碰到那包东西,她不禁拿下问:“舅舅,这里是什么?” 第三十九章 舂 沈长岁抬头扫了一眼,又从窗口看看外边弹针的道长,才放下刀走来轻声道:“先放回去。” 沈小叶疑惑的捏了捏,感觉很细碎,但没问那么多又放回架子上,她跳下凳子说:“不知道表哥浇完地没有。” “庚哥儿能应付的过来。”沈长岁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传来沈存庚的声音:“娘,踩了大半天水车,我好累啊!” 沈小叶放下沏茶的果片跑到大门外,“表哥,推车给我。” 她家是独轮推车,走着时必须保持平衡,否则真的会翻车。 沈存庚滑下肩带想松手,却在看清她一身粉嫩后,立刻握紧车把,“就剩两步路,还是我自己推。 小叶,你这样打扮我很不习惯呢。” “都跟你一样粗布麻衣短褐就习惯?”这时,黄氏已经帮婆婆灸完,几个箭步迎来接过车子,见儿子满脸的汗,衣裤上都是水,她低声问:“你下河游水了?” “没。”沈存庚回答完发现娘和表妹,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陡然发觉自己答的太快。 没把头扎水里也能被发现,唉……“嘿嘿,我先回屋换身衣。” 他人随话音,消失在院门内,只听得咣咣两声,西厢下首的卧室关上了门。 “咋了?”林氏在那头儿问道。 “他身上爬个虫子。”黄氏说完咬咬牙,快步把推车向着西厢推。 沈小叶眼疾手快的搭上车架向东推,小声说着:“舅母,舅母息怒,家里有客人在。” 黄氏到底不想让客人看了笑话,顺着她的力道把车推往东厢厨房前的仓房门口。 沈小叶殷勤的卸着家伙什,唯恐自家大舅母的气再不顺,当她推门放东西时,却被舅母止住:“席子绳子留外面晒晒,只把洗净晒干的铁锹放屋里。” “表哥收尾收的很工整呢,大舅母看这铁锹洗的没一点土,水桶也都刷过的。”她适时的夸夸表哥,眼见大舅母轻轻点头,才钻进仓房。 一进来她就发现,昨天清干净的米缸里居然有白哗哗的破壳碎米。 平常,家里多是吃的糙米,只顾及着外婆的胃,才会备上一点去壳的白米另放。 “大舅母还有人拿米来换猪肉?”她理所当然的想到这个。 黄氏摇头道:“米那么贵谁会舍得。 是钱五送的,说谢岁哥儿和你救了她娘,不收的话他就把那天拿去的布和药算成钱给。 对了,一会儿你帮我烧锅,咱们给道长烙些饼。 再把米泡些,明天用淘米水来杀红花。” “好,钱五叔是个实在人。”沈小叶是真的觉着这边的人纯朴,偶尔一两个像老杭氏那样不着调的只当生活点缀就行。 她此刻还不知道,老杭氏扎了针连吃两天药,人又活蹦乱跳起来,且还把她两个儿丢在济仁堂,自己悄悄跑了。 钱二头一次被亲娘气着,差点没吐了血,忍着屁股疼在县城找半天找不见娘,“大哥,她,她,她可是待罪之身,我们交了保钱才在外边给她看诊的。 县衙要求三天一点卯,她不出现银子不退,还会派官差搜捕。 我滴个亲娘呀,咋连儿子都坑。” “我去县衙替她进牢房,你领着铁柱回村里找她。”钱大满脸疲惫的向县衙方向飘去。 钱铁柱扒住他:“爹,我去替,你回家找我舅爷做主。” “混说什么?你才十四岁还没成丁。”钱大不许。 钱铁柱和钱壮壮是双胞胎,他说:“那让二叔去。” “臭小子你说啥?”钱二在后头听见,上来就伸巴掌打向铁柱,铁大去拦,不想他一天一夜没吃什么东西,顿时被弟弟拍倒在地上。 “大哥,我没用力呀。”钱二吓的跪地摇他哥。 “你起开。”铁柱想抱他爹,可他爹个子高,他抱不起。 偏自家二叔跟傻了似的只顾按着爹摇晃,周围的人不知发生何事聚来看着,有人就道:“别搬动他,万一伤摔断了骨头你们越动他伤的越重。” “有这说法?” “葛老大夫讲的。” “是老神仙说的呀,孩子你别搬了,还有那谁停下别再摇。” “先找大夫去。” 众人七嘴八舌中,钱二被说懵了,钱铁柱更是着急,他求道:“哪位好心的叔叔婶婶给喊一下大夫来。” “十寸,你去帮忙喊葛大夫来。”一个坐在敞篷板车上的中年文士,看到这一幕吩咐车夫。 车夫道:“老爷,我走了谁看驴车。” “我。” “可……” “快去。” 车夫十寸只好把车赶到边上,打着跑往医馆,不多大会儿,有药童和大夫过来,检查后道:“他是饿晕了,速去弄些热汤给他喝下。” “啊?”众人惊奇不已,实在是这三人不像吃不上饭的样子。 钱铁柱还有点愣时,车夫十寸再次受命送来一碗面汤:“快喂下。” “诶,谢谢这位大哥。”钱铁柱慌忙给他爹灌下,不一刻钱大醒来。 他高兴之余,发现刚刚递汤的人已经离开,“各位叔伯可认得方才那人?” “送汤那个?” “往那走了。” 众人看向哒哒走的驴车拐向南边的大路,有认出来说道:“是潘先生的车夫,定是先生令他送的。” 钱二看出了众人的敬重,“潘先生是?” “县学馆知道吧?” “嗯。” “它对面有个务本斋,就是潘先生开的学馆,他这几年教出好些秀才,好几个举人,两个进士。” “嗯,潘先生那儿不设门槛,只要愿意上学的他都收。 他的学生里很多都是农家人,一朝得中不得了哟,鲤鱼跃过了龙门。” “还记得吗?那年他刚开馆收留个小乞丐,中了举人做官去了。” “不不,是中了秀才被本家重新认回去了。” “……” “我知道,是岁哥儿的先生。”钱大终于缓过劲儿坐了起来,他握住儿子的手道:“走,去县衙。” 铁柱请大夫再给看看,“爹,你都晕倒了,让二叔去。” 等大夫确定没事走人,有个伙计来要回碗,钱大才道:“你二叔走了。” “啊?”铁柱扭头一看,果然不见二叔,他恨的捶地时,却不知钱二是追潘先生而去。 驴车走的不快,本来钱二都要追上了,可他看见微服的谭县丞出现,马上躲了起来,想等人离开再追。 不成想,谭县丞走向驴车,车夫停下时,潘先生拱手道:“谭县丞怎的有暇?” “先生折煞小辈了。”谭县丞连忙避开并深深一礼道:“晚辈不日将调任回京,特来向先生请教。” 潘先生想了下,道:“到斋中一叙。” 待车从侧门进了院落,十寸把车交给门房,并将潘先生抱到轮椅上推着走…… 钱二失落的离开,他刚刚想凑过去问问,自家八岁的大宝能来学馆拜师吗? 回到原来的街道不见大哥,他决定先回家去向沈长岁打听打听先生的要求,他可不认为光把孩子送到里面,人家就收的。 所以到了晚霞漫天,沈小叶帮着摆了两桌饭菜,大家正夹着油汪汪的红烧肉细细品尝之际,看到钱二出现在自家门口。 他又渴又饿的滑在大门外,沈长岁只好和侄子把人拖到院里给他一碗稀饭喝。 “钱二,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大哥呢?”林氏不由望望院墙外。 沈存庚在四叔的示意下,快步走开去钱家看看情况。 钱二只顾着喝稀饭,完了还把碗伸给沈小叶,“还渴。”他倒也知道不能支使冷脸的黄氏。 沈小叶可不想理他了,但还是在外婆讲过:“说说怎么回事给你第二碗。” 她转身又盛了特别稀的一份,然而勺子刚放回去,猛的听到钱二嚎:“哎呀我的娘哟……” 大家被这声嚎叫吓了一跳,“你娘咋了?” “她,她跑了。”钱二说着大掌一抹脸,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恒溪道长干脆坐回饭桌前,一边吃肉喝酒一边饶有兴致的瞧着。 沈小叶端着碗走来,“那去找啊!她又不会上我家来。” 钱二夺过碗,咕咚咕咚又是一大碗干完才道:“没找到,我大哥替她上县衙报道去了。” 说完,他把碗一丢抓住沈长岁的手,直直盯着他道:“岁哥儿,我方才找唐家集的老童生问过大宝读书的话可以考秀才不,结果他说父祖三代不能有做奸犯科之人。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娘一旦被坐实了徒刑,大宝就不能当秀才?” 沈长岁给家里女眷使个眼色让她们后退,自己反手压住钱二上臂道:“是这个规矩。” 钱二果然要暴起,沈小叶张开双臂抵着外婆和大舅母往后退了又退。 沈长岁手脚一并发力把人按在地上道:“钱二哥,你想去做什么?” “做什么?肯定是去求老五撤告呀! 不然我家大宝二宝和宝儿,一个也别想当官。”又来这招,钱二发现他怎么动都挣不开岁哥儿的压制,他的手被压在背上难受的很。 他停止挣扎,缓声说:“你松开,我必须让老五别告。” “钱二哥,你觉得钱五哥会答应吗? 如果不是里长伯看的紧,那天受伤的绝对不会只有夏伯娘。”沈长岁没有放松,但话得给他讲到。 钱二顿住,然后又说:“都是一个爷的亲兄弟呀!” 沈小叶听得无语,你上手打钱五叔时咋不说亲兄弟了。 只听他继续道:“那我三个宝怎么办?以后都不能当官了。” “他们认字吗?你送他们上过学堂吗?”沈小叶忍不住问出来。 钱二道:“我今年就送大宝去务本斋。 岁哥儿,你得帮我求求老五,大宝考中了当官,我们老钱家都沾光。” “我劝不了,劝你也别去,一旦钱五哥听到你娘不见,他不定会干出什么事,他家可不止一把柴刀。 你别忘了,他娘还躺在床上动不得。”沈长岁感觉到对方听到柴刀二字后,冲劲慢慢消散,他随即松手把人拉起来道:“回家收拾下,赶紧找找你娘才是要紧。” “噢。”钱二情知人家不愿帮忙,也就不多说什么,耷拉着脑袋离开。 出院门时,还撞上庚哥儿而不自知。 沈存庚带回信道:“壮壮哥在家,啥事也没。” “吃饭吃饭。”林氏摆摆手让大家坐下,“小叶别忘了你的颜料。” “忘不了,半个时辰后取。”沈小叶忽然觉得肉有点腻,她心说老杭氏家的事估计没完。 果不其然,在次日她正舂捶大舅母淘洗好的红花时,壮壮跑来道:“小叶,庚哥儿在家不?” “他跟我四舅采药去了。”她没糊弄人,菘蓝的枝叶根虽然是染料,但根叶更是药材,它有个别名叫板蓝根。 她问:“壮壮哥,有事?” “嗯,大事!”钱壮壮一脸的不可思议。 黄氏把先前捣好的红花堆在圆簸箩让它们醒着,她笑道:“壮壮,啥大事,能说吗?” 壮壮点点头:“我二叔要把大宝过继给五姨姥当孙子。我爷,他还答应了。” “啥?”看着石舀不让红花跳出的林氏不淡定了,五姨姥是有儿子的。 沈小叶和黄氏停下了动作,她们都想到了钱二做什么夭。 “你奶呢?找到了吗?” “我奶不是跟我爹他们在医馆看病吗?” 得,钱二根本就没给家里提他娘不见了的事。 林氏洗洗手道:“壮壮,跟我找去你姑奶。” 她对蠢蠢欲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沈小叶道:“你好生做自己的活计。” 说完,拉着壮壮去寻大嫂钱氏。 沈小叶再次踩上舂杆,“钱二伯,可真是有想法。” “再有想法也成不了,五姨姥的儿子是跑漕运帮派的,也就是她和老杭氏有点老亲,不然哪会任她摸走自己的东西不发作。”黄氏让她停下,“这个可以取出来醒了。” 醒,其实就是发酵一会儿的意思,今天采的红花不少,可以集中做起来。 沈小叶的一只手不方便干活,所以发酵后淘洗轮不到她,她就专心的舂花,反正醒过绞去黄汁的红花还得捣第二遍,她有的忙。 半个多时辰后,第二遍舂花大功告成,杀红完毕,她和大舅母将之浸入澄清的草木灰水中。 时间一到取出再倒入发酵了一夜的淘米水里淘,等大舅母将花捞入布袋绞汁,红色的染料就出现了。 沈小叶道:“大舅母,我去河边割些青茼盖花渣,回头给做成红花饼备用。” 黄氏想了下,道:“等我绞完汁和你一起。” 沈小叶…… 第四十章 寻 沈小叶没话找话说:“大舅母,坡地那片红花全采完了之后,还是不够染布怎么办?” “你常说红花有近一个月的花期,下面的花苞还有好些,过几天能再采一茬儿,若你想现在要苏木的话,找道长商量由他送货。 再不济,还有东院这片花没采呢。”黄氏头也不抬的继续绞汁,她算了下,昨天总共有二十多家的布送来染,加起来三百多尺,能得一千六百个铜子。 再加上廖氏的一百五,崔家的两百,仅仅十几天,他们就能得一千九百五十文。 一个壮劳力打一天零工才得四十来个铜子,家里如果能一直给人代染,就她和三个孩子,一个月能得差不多四千文,真好。 然而沈小叶不知大舅母的心思,蹲在边上叨叨着,“这批苏木真的很划算,还不用舅母冒着划伤手的危险,只在家煮一煮就行。” 黄氏抬头睇她一眼,“不要本钱吗?你大舅得跑半年的镖,才能买回三百斤还没见过的苏木。 用你种的茜草,或去满山去找,基本可以不算本钱。” 沈小叶转个圈儿反坐板凳辩道:“自家人工也是钱,早上你为及时摘回带露水的花,不也得找本家人帮忙,她们是不要工钱,但咱们帮忙给染鞋面布还是人情也是本钱吧? 县城布庄染的一尺毛青鞋面布,卖到三分银,三十文呀大舅母。” “他挣三十文?”黄氏又抓过另一个布包绞花汁。 沈小叶:“那不能。”她顿了顿,突然想到:“岳记布庄的少东家,好家是我四舅的同窗,您说,咱们染好的布可以放他那里寄卖吗?” 见大舅母不理自己,她有些悻悻然,坐着都觉得板凳扎屁股。 黄氏偷着抿嘴笑,依然忙着手里的活计不吭声,小丫头昨晚写了好些字,又抄了两本书居然不觉得累。 庚哥儿是能躲个懒就躲,这丫头反着来,说她闲不住吧,有时还挺能一个人坐那儿发呆。 过了会儿,见她一下左手撑下巴,一下又换右手撑着望天,才大发慈悲的说:“你四舅刻的叫,哦,型版准备下。” “好啊好啊,我说好像忘了什么步骤,居然把印花的工具给忽略掉了。”沈小叶咻的跳起跑向西厢。 小玄猫看着她进沈长岁的房间翻找东西,“找什么?找东西我最在行。” “你没见过的。”沈小叶记得舅舅放在柜子里的。 小玄猫跳了跳:“不识好猫心。 沈小叶,你昨晚磨的红黄红,真能赚回钱?” 沈小叶在被服长柜里找了印染的形版,她小心的打开一层层包布,“那叫曙红和花黄,是做画的颜料。 恒溪道长即然拿去,八成能卖的出来。” 小玄猫有疑问:“卖给和尚?” “和尚有钱,他们的香火旺,舍得制作精美的画像。 每年还有很多人从灵山寺请回佛像或观音像无数。 而这些画像都需要用到颜料。”沈小叶检查好型版,准备合上柜子离开。 小玄猫却还有话说,“和尚卖得,道士也能卖得,他为什么不给道观买?” 沈小叶真心夸赞,“问的好!你该知道道士喜欢炼丹吧? 有些流传世间被人使用的东西,就是他们炼丹时不小心搞出来的。 比如水银、石灰、颜料、豆腐等。”她觉着小家伙的脑子可比几岁的娃娃厉害多了,定然听的懂,“道长说他太虚观一向种植药材,且观中弟子大多学习医理,喜欢研制新药。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动手能力强,会自己提炼颜料的。” 小玄猫立起身,“是这样吗?” 沈小叶无比肯定:“是这样的。” “和尚也会炼丹怎么办?”小玄猫发出会心一击。 沈小叶立在柜前,想了三秒后说:“他们太忙,没空炼丹。” 就她道听途说所闻,灵山寺上经常有文人墨客游玩,达官富人小住,升斗小民许愿,这些人都是需要接待的。 更有需要超渡的,寺中知客会带队前往。 而寺中懂医术且又肯出外施诊的,就戒嗔师父一个,至于别的大师之类,她没听说过也没见过,因为她没进去过。 沈小叶临出房门前道:“改天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本来我有机会去的,是你起晚一刻钟,沈长岁才没机会带我去。”小玄猫控诉,它也想去所谓的灵山看看灵不灵。 沈小叶反驳:“我没起晚,是舅舅第一天教书,起早一刻钟。 而且,你没说你要去,在舅舅教完课回来吃早饭时,你在睡回笼觉。” 有理有据有节拍,小玄猫竟无言以对,它选择掉转屁股给她看,嘴里咕嚷着:“灵山好不好玩,拜拜后,能不能让我有多多感应到肉身的玄妙?” 它却不知道,沈长岁和沈存庚两个是从灵山寺的小山道进后山采药,直接没走寺院的大门。 当他看到一大片的菘蓝,顾不得欣赏山寺美景,撒丫子就进去挖挖挖。 菘蓝的全身,都可以成为蓝靛的原料,十个铜板花的值。 等到戒嗔师父和恒溪道长寻来之时,发现沈家叔侄两个挖出了一板车的草。 “沈小友,今次用不着如此之巨吧? 不马上建缸的话,它们就干了。”恒溪道长说的不紧不慢,完全没有劝人家离开的意思。 沈长岁看见了戒嗔,倒不好意思再挖,但他没喊侄子停下来,毕竟他们交了两份钱,收家后不染布也可以简单炮制后卖给医馆。 恒溪看的明白,戒嗔更是心知肚明,但他也没指出来,而是道:“沈施主,有人寻你。” “来此寻我?”沈长岁挺纳闷的,谁会知道他来这里还专门找过来。 跟着两位到达寺中后院,看见坐在凉亭里的潘先生,他连忙上前行弟子礼,“不知先生在此,学生怠慢了。” “哈哈,过来帮我煮茶。”潘先生笑道:“老夫本要派了十寸前去九梨村找你,却听说你就在此山中。” 他又看向边上两人,“两位大师可有暇共饮?” “可惜了先生的好茶,我俩还得给方丈制取膏药。”恒溪道长喜欢酒,戒嗔也不遑呈多让,二人快快退走,脚步奇快。 沈长岁这边近前给红泥小炉加了炭,“先生有事请吩咐,学生定全力以赴。” 第四十一章 小样儿 “你呀,自习制艺之后,身上也沾了匠气。”潘先生摇头叹息,“老夫从前见你刻苦非常,特意寻出历年程文给你讲习,不是让你往死板里用的。 礼固然不可费,然若刻板守着书中的礼与人交往,颇为无趣,是吗? 老夫曾见你带着甥侄叫卖,也是相当活泼灵动的样子,长岁,你今年才十四,想向县学馆的某些老夫子学习么?” “先生喝口茶润润喉。”沈长岁轻提边上的凉茶倒好,笑着奉上。 潘先生不以为忤,相当痛快的接过一饮而尽,轻笑道:“这种感觉才对嘛。” 沈长岁自己也喝了杯凉茶,道:“先生说说何事,我看能不能办到。” “简单,有人想找我给五梨村的林学士转个话,不过我与他意见相左,见了面难免三言两语吵将起来。 他如今棒伤在身,万一被我气到加重伤势就罪过了。”潘先生说完,摸摸自己的腿自嘲一笑,心道林学彧那家伙养好伤还能再入朝,但他的腿是被刀箭所伤,走路都不易,何况奔走入朝。 他敛了心神,再度说道:“此次各省夏赋免交已通晓天下,他前次上书息兵戈与民休养,蠲(juan)免赋役以安民心,着实得到了圣上的支持,临近太后寿辰,或可上份赞表。” “先生,您确定要我给一位翰林学士传这话?”沈长岁有点犹豫了,这是不是在劝人给上面献媚? 潘先生挑挑眉:“学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即清且贵但也是词臣。 他那个位置离开久了,自有人顶上。 每三年一科,二三百进士里选入翰林院者不计其数。 而有他在朝,对灵河县大有裨益,比如上任县令在任时上下其手,但很快就被人撵走。” “好吧,但我需要面见吗?要提先生吗?”沈长岁怀疑自己见不到正主。 潘先生想了想道:“借亲戚之名探视,勿提及我。意思说到就行。 具体怎么说不会给他留下坏印象,就看你自己把握了。” 沈长岁又问:“这算是先生出的务本考题吗?” 潘先生颔首,“算。禁藏于胸胁之内,而避祸于万里之外。 将来你若入得官途,每一次与上位者打交道都不可大意。” “学生受教。”沈长岁起身,深深一揖。 他已经想好了,明日上林家老宅探望长辈,必得带上自家两个小的。 而沈小叶还不知她明天又可以出来放风了,几块型版都是舅舅专门找了精于此道的人裁刻,可以反复使用多次。 压在板凳上后,她又用黄豆粉和石灰按比例混合搅制成膏状。 把以前打制好的可拆解案板给组装成型,和圆形簸箩架子放一起备用。 再把一个个陶坯取来给摆放到案板上。 可待到大舅母绞汁完毕却说:“我去割青茼,你看着家。” “说好的一块去。”沈小叶镰刀都准备了两把。 黄氏摆出事实镇压,“这满院的染料和布头,不看着风刮走你咋办?” “好吧,大舅母,你成功的说服了我。”沈小叶终于知道她自己一点点把东西搬出来,大舅母没有阻止的原因。 黄氏拿过绳子镰刀,很是志得意满的离开,出门她就咧嘴笑:小样儿,治不了你? 但沈小叶也没闲,她仅一只手有伤而已,所以也能把红花泥渣按进一个个陶坯内。 正按的不亦乐乎时,外婆回来了,还一脸的深沉。 她不由问道:“外婆,大外婆寻人去找老杭氏了吗?” 林氏走来给她递着陶坯说:“本来要找的,但当中出了点岔子,现在只有壮壮和她娘去上田村找人。 唉,再没见过这么随意的事情。” “说说呀外婆。”沈小叶的八卦之火被挑起。 林氏的指头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小孩子家家,怎生那么喜欢热闹。” “嘿嘿。”沈小叶搬来有靠背的凳子让外婆坐下。 林氏就说:“钱二说风就是雨,带大宝找到村口闲聊的五姨姥,说送她做个孙子。 偏五姨姥就答应了,当下就让大宝磕头认亲给个镯子定下。” “认就认呗,想来钱二伯心里也清楚他娘逃不过牢狱徒刑。”再不是有意把人推倒的,也使人砸在了柴刀上,造成了严重后果,沈小叶想到那天的手术,就有点脊背凉。 她道:“只是钱二伯现在才想起送孩子开蒙读书,是不是晚点。” “八岁不算晚,学堂离的远,孩子送过去总得能顾住自己,午饭时起码有力气能跟一群孩子抢着吃。”林氏现在觉得儿子教村里孩子认字也算是行好事。 “你大外婆说,钱二一直攒银子就是为了把孩子送去林氏族学,他还看不上唐家集的学堂,说人家那教书的连个秀才没有。” “这样啊,那即然人家双方都已经愿意认亲,壮壮也去找他奶了,外婆在忧心什么?”沈小叶在盆里抓啊抓,低头一看,手下的红泥装完了。 她把仅剩的那一点归置到陶坯里,只有半块大小。 林氏看她又取出写着小桃子的那块布头放到红色染料大盆,低语道:“钱二想的太简单,他只要过继个名头,而五姨姥的样子像是想要个实在孙子。” “都说她有儿有孙的。”沈小叶拿一双加长加粗的“筷子”,不断翻搅着染料里的布头。 耳边听见外婆说:“打咱们回乡后,除了见过她儿子过年回来,可有见过她孙子?” 沈小叶一顿,停止搅动让布自沉染液中,“这么说,她真的可能要走大宝?” “不是可能,是一定。”林氏敢断言,钱二会后悔的。但她一个旁观之人,多嘴了也没人信。 沈小叶想了想,道:“外婆,别人家的事看看就算,您别过心。 咱自己家一堆的事要忙呢,您看,红花饼我都压好了,一会放在青茼下阴干,以后可以随用随取。 而且,我和大舅母马上要染布,午饭还得你给张罗。” “午饭我来做,不要劳动娘。”黄氏背着青茼回来,恰好听见这一句。 沈小叶跑上前帮她卸下,几人很快把红花饼摆齐在簸箩内,并用青茼压上让它自己凉干。 忙完这些,浸染的布也到了时间,黄氏取出放于明矾水里漂洗,未过多久,一块泛着鲜红色的布头被拧干取出。 沈小叶忽然说道:“完了,我刚刚忘了用型版给印花。” 欣喜看着红布的婆媳两个,齐齐看向她…… 第四十二章 灰缬 沈小叶慢步移到她们跟前,不好意思的说:“要不,咱们把颜色褪了?” 黄氏和婆婆对视一眼,无奈取下布,“我去钱五家找一把稻草烧灰。” 九梨村极少有人家种稻子,但有几块紧领河岸的田,地肥水足,于是这几家就在挨着河的一侧,种上那么几分稻子。 稻草不同于麦秸杆,能束席可压房顶,单做草料卖百斤可得一百八十文。 所以每年的稻草会随着稻子,一起被田主收入家中存放。 “要不我去?”沈小叶看看竹竿上的布,第一水的颜色真的好靓,她有些舍不得点稻灰水褪去。 然后又说,“顺便我把这块布给唐婶子看看,如果能不褪色,只绣上几团云纹也挺好看的。” “算了,你在家呆着吧。”头一回给外人染布,不能随意,黄氏起身就走。 沈小叶往地下一蹲,两手托腮仰头看着飘动的红布,真的着色很靓,“外婆,看见新鲜出炉的染液,我把最重要的灰缬给忘了……” “不就错了一次嘛,以后多加点小心就成。”林氏顺顺她的头发,小小的人儿整天为给家里挣钱,跟个小蜜蜂似的忙碌。 去年夏秋两季,这孩子为了调出染料,一天到晚的满手颜色搅拌着花叶草根。 老太太拍着她肩道:“案板上还有好几块布都要红色,你确定只盯着这一块?” 沈小叶闻言蹭的站起,马上又满血复活小跑到长案板前,将一块十几尺的布刷的抖开铺平。 先是用湿布巾把布料要印花的位置打湿弄潮。 接着拿起外婆递来的牛皮纸型板压在布上,随即用刮板把豆粉制成的药膏抿在型板上,这个需要又快又细抹匀,使药膏落在布料上,然后再小心提起型板。 之后,再挨着压下另一块重复抹药膏,揭型版。 再然后她又转到布的另一头,开始同样的操作。 连续四块抹好后轻轻揭下形版处,白色布料上陡现花鸟图案,如此形成的防染层会在浸染时,很好的防止红色颜料上布。 她又在外婆帮助下,小心把布晾在阴凉的地方,天热,基本到傍晚时药膏凉干就可以进行染色。 “还好做马面裙只需裙摆处有花样,否则这么长的布全用上型版涂抹,可太过费时。”林氏给她扇着扇子,还好这块宅地盖房之前种的树都成长多年,茂盛的树荫刚好遮凉。 她说:“眼看都快晌午了,咱们挪到堂屋一样干活,行吗?” “当然行,等我把这几块布料都涂好。”沈小叶拿着花鸟型版冲洗,然而外婆担心她的老沾水不好,抢过去洗。 太阳越来越大,她也连忙把一大盆染液搬入西厢最中间的屋,这间屋的门后是两个灶头,专门方便冬天给两边的卧房烧炕用的。 夏秋闲着时,正好可以做个工作室来用。 在她往屋里搬第二盆染液时,黄氏抱着稻草回来了。 “娘,钱二真的把他大宝过继给五姨姥吗?” “那还有假?还说要摆席请里长重新写族谱。” “可,万一大宝考不……” “这话不好说。” 两婆媳短暂交流两句打住,她们在沈小叶的指挥下,将一把稻草烧成灰烬,接着与水混合搅匀。 黄氏拿过来那块还湿的红布问:“现在把灰水滴上?” “这……我不确定,好像是,也好像要把灰水给滤一下?”沈小叶做难了,她只在书上见过,在同学家里染好色,人家没有再去故意褪一次的。 她道:“要不滴上十几滴试试?” “来吧。”林氏又拿个空盆过来,她家别的不多,木盆被两个练手的儿子打制出一堆,她舀了瓢水道:“即便不成,还可再用滤净的试。” 黄氏将布放入水盆,直接用手挑了数滴稻灰水滴在布料上,不过片刻,盆里的水开始混浊起来,那布料上的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沈小叶记得同学家那本《天工开物》上用红笔标记着:若欲还转布样,但浸湿所染布帛,以碱水、稻灰水滴上数十滴,其红一亳收转,仍还本质。 (不确定要不要滤净稻灰水,暂且以此叙述。) 她不禁叹道:“果然,红花染布不能用草木灰来洗,古人诚不欺我。” 再看盆里那水渐红,她思想斗争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用什么绿豆粉收藏,直接滤一下染鞋面布就行。 不然,用一斤比麦子还贵的绿豆粉收纳点染液,大舅母非得气坏不可。 又过片刻,布料回归白色,被黄氏拧干漂洗去了。 沈小叶还来不及说用褪下的水染碎布头,外婆已经哗的把它泼掉。 好吧,省心省力造福大地。 “小叶,愣着作甚?咱俩把案板抬到堂屋,下午天太热。”黄氏搭好布回来。 “再印几个花以后搬可以吗?”沈小叶扭头看外婆,却没得到老太太的支持。 黄氏近前揉揉她脑袋:“嫌自己一夏天晒的不黑是吧?别磨蹭,过来搬。” 唉…… 沈小叶叹气时,表哥沈存庚也在同一时间长叹,他看着挖出的菘蓝,委实太多了。 “四叔,咱们得找两辆板车才好拉走吧? 你确定寺内的大师父们,不会有意见?” “一人十个铜板随便挖,他们不会在意的。” “可我在意,这么多不得我们捆好先扛下山?”沈存庚之前光顾着挖啊挖,一不小心给自己制造了难题。 沈长岁捆好一捆道:“你下山去寻一寻唐家集的村户,出几个铜板他们很愿意从山顶帮咱们送到家。” “行吧!”沈存庚无精打采的要下山,忽的又回身道:“不是,我们哪来的铜板?” “小叶做的颜料卖了,不到三两重,寺里给了一百文铜钱。”沈长岁觉得这也是个挣钱路子,关键得有大客户。 沈存庚赞道:“了不得呀!小叶在家玩儿似的,挣了一百文钱。” “时间也是钱,快点下去找人,否则中午之前赶不到家。”沈长岁头也不抬继续捆绑。 沈存庚响亮的应道:“好嘞,马上就找。” 他运气好,快走到山下时就在大平坝遇见一个赶空车的下山,人家一听送车草就给几十个铜板,欣然同意。 第四十三章 吃个饭 可当沈存庚把人带到后山时,他又问四叔自己是不是给多了。 沈长岁指了指捆扎好的一垛一垛菘蓝,道:“花花草草都是虚架子,这些扎好,扛下去装一车送走,咱们没亏。” “我还以为需要再找辆车,再往山下跑一趟,可实在太累了。”沈存庚话是这么说,却在四叔和赶车的扛菘蓝时,他也一起干。 所以沈小叶经常说他,挺能干一小伙子,多长了一张嘴。 等他和沈长岁拉回一大车菘蓝到家,已经过了午正二刻,赶车的老大不情愿的说:“你们装的东西也忒实在了些,我家老牛都累坏了。” “麻烦大哥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中午在家吃个饭。 牛让我侄子牵到河边去喝个水,草料咱这河边多的是。”沈长岁很热情的送上一碗杂酱面条。 虽然是高梁黄豆面的,但架不住是肉卤,赶车的大哥欢喜接过,午饭又能省几个大钱,赚了。 他连吃两大碗后,不好意思再要第三碗,不想,沈小叶又给他端来一碗红糖鸡蛋水,“这咋好意思呢?” 乡下待客,一碗红糖鸡蛋水真就是很顶格那种。 沈长岁放下碗道:“大哥别客气,出门在外都是互相帮衬,今天要不是遇上您,就我叔侄两个一挑一挑的往山下扛,还不定扛到什么时候。” “是的呢大叔,今天可得谢谢您帮忙。”沈小叶还准备了面汤,她算是看出来了,眼前的赶车人一身染色不均的粗布青衣,背着圆顶宽沿草帽,脖子里挂着长布巾,右手腕比左手腕略粗,手上的老茧乃常年持鞭拉缰绳磨出来的。 应该是常常给人运送货物之类的。 在县城东边的七错渡口,就有很多这样的赶车人,他们除了农忙收两天粮食,其他时间都守在渡口给各个货船卸货。 舅舅留人家吃饭,定是有什么想打听的。 “不敢当不敢当,咱就是吃这碗饭的,往常千斤货送个百八十里,也不过几百文钱。 你家的草虽然重,但离的近。”赶车人也实话实说,因为行情也确实如此。 拉货的车马是按重量和路程长短计费的。 沈小叶看一眼舅舅,见他点头才问,“这么说大叔对咱们县这方圆百十里地很熟悉。” “小大姐说到哪去,我闭着眼睛都能把车赶到。”赶车上一口灌下半碗糖水,毫气云干的说道。 沈长岁接话道:“我们也不上哪儿去,就是想问问灵河哪些村镇的棉花好,想着买些便宜土布。 您也知道,县城的布料好归好,可不是咱们穿的起的。” “是呢,我家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孩子娘自己织的,然后找隔壁村的老牛家给上上色,穿着也不孬。 你们瞧,我的衣裤是棉布,比什么丝啊缎啊的,吸汗耐穿。 咱们乡下人又不能见天赏花吃酒写文章,耐穿才是正理。”赶车人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上知八仙过海,下晓山道行河,也算是这一行的行风。 他瞟了眼院子里晾晒的布料说:“你们要是想做铺盖染色,可以找去灵河西南角,我们辛庄隔壁北曹庄的老牛家。 不过老牛头只会染青布,也上了年岁眼花,他的儿子一心读书不学这个,现在染的布不如从前。” “原来大哥是辛庄的?我记得那边好些人家种棉花,一到初冬时节,好些棉花从渡口运走。”得益于有个以务实为本的先生,沈长岁跟着潘先生到七错渡口连续观察过半个月的民生,更因先生有教无类,他各村落同窗多,听过不少地方。 赶车人连连点头,荷包蛋也顾不上吃了,“我家就种了好几亩棉田,一到摘收时节,就有客商到地头收棉花。 那会儿,我一天光拉棉花也能顾住几口人一冬天的吃穿。” “是大叔勤快。”沈小叶认真的听着,适时插上句话。 赶车人嘿嘿一笑,“庄稼人,可不得勤快才能过饱日子。” “大哥赶紧吃完,锅里的面又煮好了。”沈长岁看见大嫂招手让去端饭。 “诶,别别别,饱了饱了。”赶车人哪好意思再吃一碗,他连三拐四吃完荷包蛋,喝完糖水道:“我也该回去了。” “面都下好了。”沈长岁把人按下,“我姓沈,九梨村的老少爷们都叫我岁哥儿,还不知大哥贵姓?” “大叔,蒜泥您自己浇。”沈小叶这边很快端了面过来,给赶车人碗里拨。 赶车人伸手拿过碗:“够了够了,小大姐也快快吃饭。” “我在这儿听你们说话,可有意思了。 大叔家种那么多棉花,只留少许织布怪可惜的。”沈小叶没说自己在他们回来前就吃过饭。 现在家里还没吃饭的,估计就表哥一个人了,也不对,表哥牵牛去喂的时候,外婆塞给他一小坛肉米粥。 她接着又说:“对了,大叔您贵姓?” “不贵不贵,大伙都叫我辛老九。”赶车人这会真觉得不好意思了,他说,“日后有用的着的,上七错渡口喊一声辛老九,我随叫随到。 就沈小哥儿刚才说的布,其实我们原来有好些纺线织布,但比不上人家南方的密实平整,卖不上价。 后头,就很少有人大批的织布。” “这么说还是有人织的。” “有,但没有挨边隔壁县的桐村多。” “桐村有织坊吗?” “那倒没有。” “辛大哥先吃,吃完咱们再说。” “嗯嗯嗯。”面真香,幸老九觉得自己还能再来两大碗,不过他碗里肉多,他也差不多吃饱了。 过了会,面汤一喝,他说:“你要多少布,我给你回去问问数量和价钱。” 都是常在外面混的,辛老九开始没过心,现在听话也听出了音。 沈长岁抱拳:“麻烦大哥了,我想要三十匹白色棉布,粗细不论,但价格最好低一些。 到时,还得劳烦您给送货过来。” “没问题,跑个腿儿的事。”他家那口子就能办到,辛老九起身道:“真得走了,下晌还得接活儿。” “行,那我就不留您了。小叶,找你表哥把牛送回来。”沈长岁送他出来,两人边走边聊着话。 第四十四章 好太多 林氏在客人离开后出了里屋,她坐在圈椅上若有所思。 沈长岁回来凑近她说:“娘,我没有真的要一下买三十匹布,跟辛大哥说的数量多点,他也好在村里寻摸着问问。” 林氏抬眼问他:“万一他给你找够了三十匹,你买还是不买?” “买呀,但我还会再卖给他们。”沈长岁上前给她捶肩。 紧跟着回来的沈小叶和表哥也往老太太跟前坐,“外婆,我们还真有五成机会卖给他们。 你可能没看清辛大叔那身衣物的染色,属实太过斑驳。” “乡下人不在乎这个。”林氏瞥瞥他们,一个个的都成了生意精。 沈存庚反对:“我在乎,壮壮哥在乎,钱进大哥也在乎。 奶,总不能我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们,也穿太过难看的颜色出门吧? 那样,我宁愿穿一身麻布衣。” 林氏看看他们道:“买布的钱呢?” 沈小叶以为不必现在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买,拿着家里染好的布去与他们换素白棉布多好。 即然有客商下村收棉,说明他们那棉田多,人的手里也有余钱。 外婆,灵河县以西以南没有山,且河流通畅交通顺达,必有买布的潜力。 我觉得咱们现在不是该想还没边儿的三十匹布,而是应该先把家里的布染完,还有那一大车的菘蓝也需要尽快制出蓝靛来。” 她可太喜欢那大堆的蓝草了,基本建缸制成以后,今年可以随取随用不必再进山寻原料,家里种的那点草委实太少。 林氏又问了一个现实问题:“这么一大垛的松蓝,没有老多大缸浸泡,捂坏了可怎么好?” “娘,您忘了菘蓝也是药材,简单炮制后当药卖了就成。”沈长岁觉得老太太可能近两天没休息好,老想的多。 “再者,挖个大坑涂光了也可以当缸用。”古人也是如此做的。 沈小叶不纠缠这个问题,说道:“外婆,表哥还正经没吃饭。” “噢对,庚哥儿快去吃去,我去睡会儿,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林氏摆手让他们散去,自己回了里屋。 沈小叶要送她进屋,她不让,三人对视一眼决定去问另一位家长怎么回事。 黄氏道:“人上了年岁晚上觉少,娘这几天中午又没有好好补眠,精神不足亦多思多虑。” 沈长岁沉吟片刻,道:“娘原来在葛老大夫那包的药还有几副,暂停几日看看。 以后,改用恒溪道长的方子。” “那个,会不会是那天我从药包里挑走了苍术,让外婆的药效有变化没睡好?”沈小叶举手表示,可能她造成的,罪过来。 黄氏按下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婆婆最主要的是操心公公和丈夫,两人回来之后,她也就心思安定能吃能睡了。 她也撵人道:“该吃饭吃饭,该睡会儿睡会儿。” 说罢,人就往堂屋东侧间看婆婆,心里不住希望丈夫早日归家。 沈长寿倒是想早点回去,可河道堵太久,钞关再一个个放船,基本他们这条船排到了明早。 他回过头去仓房找老爹,发现老爷子不在船上,再看妹妹的骨灰盒好好锁在那里,才没过于着急。 问过船上的同行,知道老爹和镖头到码头上逛去了,他还正纳闷之际,见两人扛着东西从岸上走来。 他跑下船去迎,“爹,常镖头,你们这是买的什么?” “上去说。”沈善宥与常镖头默契的摇头,且没把肩上东西给儿子。 三人很快上船,各回各的仓库房后,沈善宥放下东西打开了破破的包袱皮。 沈长寿顿时瞪大眼睛,“细棉布?还十二匹!爹,你动了卖宅子的……” “小点声儿。”沈善宥睇他一眼,收回目光手抚着一撂布,轻声说:“我和你常叔发现的晚了,一人才抢到十二匹。 你可知这一匹标布售价几何?” “多少?”沈长寿很捧场的问。 沈善宥伸出五指一捏,他瞬间抽出布匹刷刷拆开一卷看,结果是没有问题的。 “七分?这也太便宜了些,松江那边的细棉标布何曾如此低价。” “你拆的负责卷好,方才我和老常看验后卷了半天。 看见到的晚了,否则再弄他个一二三十匹,拿到京城一转手就是几十两的赚头。 现在这几匹,就自家人用得了。” “爹,这布没泡过水呀,咋会这么便宜,还是新布。”沈长寿想到一种可能,紧张的问:“供的?” 此问一出,刹那间收获老爹一记铁掌,他揉揉肩说:“爹,你还真打啊?” “哼!让你胡咧咧,我和你常叔能在大码头上碰那些玩意? 再说,倒腾那些东西的人敢光天化日在这儿卖?”沈善宥给自己倒水,发现茶壶是空的。 他生气的坐下道:“这是几位老者带着村里年轻后生们来码头探行情的。 布是百里外肃宁的乡民自纺自织的,他们本乡本土织的多卖不上价,就合伙来此试试。 唉,可惜手头紧吧,不然真该去那地方瞧瞧。 七十文一匹,质地可不比南布的的中品差,原样运到京城大批脱手都能赚个二钱,何况卖往关外。 三倍利不止,你看着吧,闻见味儿的大商贾,很快就会涌入那边收布。” “爹要是觉得可以,不如儿子陪您去一趟?”沈长寿试着问。 沈善宥却摆手道:“陌生地界,即便揣个百十两去俩人收货,也不保险。” “如果岁哥儿在,他定会去的。”沈长寿想起两年前那批泡水的布六分一匹,二弟都果断买下又顺利卖出。 但觑见老爹不悦的脸庞,他道:“爹,岁哥儿变的挺好,比从前爱钻书堆里好太多。” “好个屁,读书人就该专心书本,见天儿的琢磨挣银子是他该干的事?”沈善宥气不打一处来。 沈长寿心说,也没见你多看重二弟读书,不然也不会在他考试前非得出远门不可,他说:“没银子咋读书?半夜饿的灌凉水背书吗? 爹,人的吃饱了饭才能再说别的,就那句什么来着,哦,仓禀实而知礼节。” 第四十五章 众人 几百里外父子俩的对话,自然不会影响到沈长岁什么,他已经找来钱进,沈长云等几个年轻人,帮着一起在东边宅地挖坑建窖。 空宅地地方不小,种的药草只占了很少部分,现在建个染浆池,就需要选在不影响日后起房子的地方,而且即使起了房子也可以继续用的位置。 沈长岁请示了自家娘,将之挖在了规划的东厢位置,如此不必担心水气潮了现在住房的仓库。 年轻人手脚快,现在已经挖到几尺深位置,土一锹一锹往外扔。 沈小叶和大舅母负责把挖出的土腾到角落里,同时两人趁空还帮着从河边打水过来,以便刷坑壁的时候和灰土用。 正忙碌之间,沈善信带沈存庚赶着牛车过来:“岁哥儿,看这些石板够用不?” “大伯从哪儿弄到这么好些的?足够用的,只小坑铺上石板,大坑用麦秸和泥涂五寸厚抹光就可以使用。”沈长岁从坑里跳出来,见车上好些块薄厚不一的石块石板,有些还挺光滑。 现在东西齐备了,绝对能按小叶给出的规格主建好,“还有袋石灰。” 干活的几人也都要过来搬,“还有一筐砖块和瓦?” “大外公,表哥,你们喝水。”沈小叶倒碗薄菏凉茶递来。 沈善信接过一饮而尽,“下田村挨着山,好些个石头废料,他们村的里老说随便捡,我就装来一堆,就是小了点碎了点。 砖瓦是钱五挑过来的,他怕你不要就等我回来给。” “我想起来了,五叔家早年剩点砖瓦,分家的时候老杭氏哭闹着要分了。”钱进猛的一拍大腿说道, “你们瞧这些断开的,都那会她作妖砸的。 后来我爷看不下去,就让她分走一半。” 众人:…… 沈小叶小声跟表哥嘀咕:“我只能说老杭氏真是个人才。” “就她,可拉倒吧。”沈存庚一抹脸上的汗,扯着她往更边上走,小声着说:“我在下田村瞄见山神庙那有个人影,很像老杭氏。 你说,要不要跟壮壮说一声。” “说啊,找不到她人,钱大伯就得替她坐监,你看连累的铁柱哥也不能回家来。 哼,钱二伯现在一门心思在他儿子身上,先不说什么衙门的事,就老娘丢了他都能给忘掉。 养这儿子有啥用?”沈小叶倒忿忿不平起来。 “那我找壮壮去了,一会儿回来。”沈存庚也觉得老杭氏养钱二亏了,他嗖嗖的跑走。 黄氏过来道:“他又偷懒了去?” “没有。”沈小叶默默给表哥点根蜡,都给人形成即有印象抹不掉了,她立起脚尖贴在大舅母耳边如是这番说了一遍。 黄氏点点头,“是该说一声,成了,有你表哥在,你就回家再烧锅去,省得碰到伤口。” “外婆跟大外婆在烧着蒸馍,我在这儿帮忙。”一直都有消毒涂药,沈小叶觉得大舅母再不提起,没准儿明后天手上的就长好了。 她虽然人小但力不薄,在这儿能铲土能运水,矫健着呢! “诶,梨子,你们咋来了?”转身就见几个半大小子和姑娘过来。 梨子说:“我爹得去接茬浇地,派我来搭把手。” “我们也是来给先生帮忙的。”一群孩子今早听了两节课,觉得长岁叔(哥)讲的真好,他们居然一听就懂。 又加入一群小生力军,自然是人多力量大,到了下午酉正时分,一大一小两个染浆池尽数整好,单等它凉干即可投入使用。 而夏天,最不缺的就是高温,这不,沈小叶用型版印上的花形,已经晾干。 由于担心晚上有露水打湿布,她还正好借用这些劳力在自家院内搭了溜儿棚布。 完工后,沈善信笑语:“小叶,你这棚顶连着棚顶大半个院子都遮住,都快赶上大户人家开席的架式了。” 沈小叶秒懂,笑看一圈帮忙的人,“大外公,晚上咱就在这棚布下开席啊,几位叔叔伯伯,哥哥婶婶们,可不许走,今天我四舅掌勺。” “不走不走,我也想尝尝长岁叔的手艺。” “长岁读书好,居然还会做饭。” “嗯嗯,我吃过,可香了。” 烩菜、卤肉、糟鱼、豆腐汤,配上暄软的二合面馍头,香的人舌头打卷儿。 一顿饭宾主尽欢,客散后,自家人还得忙活一阵。 这不,沈小叶站在两个仿佛高低杠的横架之下,眼瞅着大舅母和外婆,四舅和表哥两组人,将布料反复在红花染液里浸染之后,再在明矾水里媒染。 漂洗拧干之后,就是她的工作了,需要将布凉到架子上,十几尺的布自然需要并排两根横竿撑着才好。 一家五口直忙到亥时,才算彻底将之摆弄齐整去休息。 次日,沈小叶一睁眼天就大亮了,小玄猫喵喵两声说:“睢,你就是起晚了。” “大舅母咋不叫醒我。”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迅速出门打水。 却是发现家里只自己一个在,外婆房里也没有人。 她问:“你知道他们都去哪儿吗?” 小玄猫想了想:“沈长岁去上课,你大舅母去河边。” “外婆呢?”沈小叶以最快的速度洗脸刷牙。 小玄猫这回没犹豫:“不知道,别人出门不久,她自己出来了。” “往东还是西?” “没注意。” 行吧,外婆是大人,不会有啥事,她洗好脸先检查了下满院子晾晒的布。 基本上一夜就干了个七七八八,但等一会儿还是要在太阳底下晒晒。 先盛一碗玉米糊,勺子一舀,很多的碎玉米渣,如今的石磨还不能将之磨的很细很细。 而且吃到嘴里,并没有后世经过上百年的优化口感,但也比吃米糠强百倍。 沈小叶正吸溜儿着饭,眼角扫到院头外伸出个小脑袋,她招手道:“小桃子,吃饭了吗?” “吃过了。”小桃子扭着手指进来,眼睛不住的扫那片红红的布。 沈小叶看出她的心思,笑道:“等会儿啊,小叶姐吃完饭就把你的布取下来。” “嗯嗯,我坐这儿等。”结果小桃子刚刚坐她对面,门口又有两个小女孩手拉手说:“小叶姐姐,能进来吗?” 第四十六章 纹丝不乱 “进来进来。”沈小叶赶忙大口喝完饭,碗往厨房一撂就招呼她的小客人们坐下。 刚说要她们等一会儿,又有几个妇人进来,“呀,都染好了呀!” “大红色,还有大红色,这去买可贵了。” “粉红的也好看,可真漂亮,小叶,可以摸摸吗?” “我们洗净手来的。” “只能摸边上,有的还没干透。”最后漂洗出的三四块粗布,还带潮气,沈小叶三下五除二又洗了手。 并上前和她们说哪块是她们的。 卞氏抓住那块大红色说道:“小叶,嫂子的干了,我拿走成吗? 一会儿就取钱给你送来。”她可太喜欢了,成亲那会儿没钱,就没穿上一身大红衣裙。 沈小叶可不能同意:“嫂子,还有一道工序没完成,之后还要再漂洗一次。 而且,以后你们千万别拿草木灰洗,带碱的水也不行,洗了立刻褪完色。 不过之前也有说过,自己村的,颜色褪了后免费给你们染成青布。”蓝靛好制取,还便宜。 “这么好看的颜色,裁出来做好也舍不得穿几次,洗的时候定只用温水轻揉。 哎呦,真不敢信这布是我自己织的,好看。”一个妇人美滋滋的盯着她那块布,银红色的。 卞氏等人哈哈大笑:“是人家小叶染的好看,可不是织的好看。” 那妇人一想也是,但不肯认,“都好看都好看。” “哈哈哈……” 院里顿时欢笑连连,小桃子几个脑袋抵在一块,小手指着各种红布,似乎在说哪个更好看。 沈小叶在笑声中要将布搬到没搭棚布的地方,妇人们一个个手快脚快的帮着移动。 等到沈长岁叔侄两个回来准备解了棚布时,发现院子里的棚早已解下,并整齐的叠在一起。 “嘿,小叶你厉害了,修炼了什么神功如此神速?”沈存庚围着棚布打转。 沈小叶刷刷摆出个白鹤亮翅:“神仙功法,你学不来。” “切。”沈存庚打下她伸开的手臂,“快些干活吧,我去把案板给你支过来。” 这时,沈长岁放回书本问:“外婆呢?” “我起晚了没见着,舅舅去找找看。”沈小叶已经在收取干透的布,“外婆可能到村口去了。” 她所料不差,林氏在早上吃了药,就溜达到村口远望,她在等丈夫和大儿子回来。 不知为何,她近来老梦见女儿背对着她离开,摸了摸怀里断开的玉镯,林氏觉得心口疼。 镯子是闺女送她的,可今早梳头拿梳子时,居然碰在桌角断了。 有起早下地的跟她打呼,她应付一会儿,径直离村往南行去。 也因此,沈长岁来到村口时,没找见人,他又找来大嫂冲菘蓝的河边,依然不见。 黄氏还问他吃饭了没时,他同时问:“我早上离开后,娘起来吃早饭了吗?” “吃完药吃了一点儿。”家里忙起来,也就不在一个时间围桌边吃。 黄氏感觉不对:“咋,娘不舒服了?” 沈长岁后悔没跟大嫂交代今天多观察观察老太太,他道:“我回来没见到她,村口也没有,大清早的她也不会上别人家去。 今早上我出门前,喊她好几声都没应我,往常她比我起的还早。” “娘今天脸色是不大好看,我还以为是昨晚漂布她睡的太晚。 这她都出去有半个多时辰了,我去大伯家看看,你去钱五家问问。”黄氏顾不上地上的东西,用绳子略一扎丢在河边,婆婆等闲不出门。 结果两家都没有,于是满村子的转圈寻,仍然没见到人。 大伯沈善信问:“去村口那边的田里问问,看谁见到她没。 长寿家的去你家田里看看,不对,你在河边定能见着她有没有经过,往村西头问问去。” 沈长岁暗骂自己漏掉田里的人了,他道:“也可能去二牛家了,大伯,你的驴借我用下。” “等着,我给你套上车。”沈善信让老伴去给小叶两个说一声,大家分开找找。 他们这边寻人时,沈小叶正在用刮板刮去药膏印在布上的防染层,一般干了之后,刮起来容易把布弄的很皱。 沈存庚也在另一头帮忙刮,没多大会儿就烦了,“小叶,不能用的洗的吗?” “昨晚上又是染又是漂的,它有掉半分吗? 你要相信老祖宗们的智慧。”沈小叶根本没抬头看他,手下动作连继不停。 嚓嚓嚓 满院都是她有节奏的刮浆声,沈存庚却是停下道,“奶和四叔咋还不回来,我饿了。” “你先吃呗,外婆和大舅母已经吃过了。”盛饭时,沈小叶就看到铁锅沿低矮了一节的玉米糊印。 她话音刚落,小玄猫的声音响起:“沈小叶,好像是你叫大外婆的人,走的可快来了。” “大外婆身体好,走路带风。”沈小叶没受影响,手里刮板刷刷的动着,节奏纹丝不乱。 然而在她听大外婆钱氏说:“小叶,你外婆不见了。” 咔嚓,她手里的刮板顿时被摁出个洞。 啪,厨房里,沈存庚的碗摔了。 两人几乎同时冲过钱氏跟,沈小叶脱口而出:“有拐子?” 接着,他们一前一后冲出大门外,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寻去。 “……”钱氏抚额,“这俩孩子都不等我说完。 谁没事拐个年龄大的老妇人。” 她看看满院子的布,忧心重重的坐下,也不能丢下没人看着。 沈存庚是找他娘一块寻人,沈小叶是认为拐人的必定第一时间出村,而九梨村东、北两个方向都有山,没有大路。 所以她首选村口,打算以此为基向南向西寻。 路上连续撞上两三人,都不知她抓块破板子干啥去。 沈小叶还没跑到村口,就听见驴叫声和鞭声,接近时发现是沈善信,“大外公,车借我用一下。” 说着,人扑上车抓住缰绳一紧,往车辕上一跳,手上板子用力拍在驴屁股上。 犟驴吃痛,得得的跑了。 “小叶,小叶。诶呀!”沈善信拿着鞭子拍大腿,他这打跑也追不上四条腿的。 五姨姥哼着小调来村口迎人,看见他在跳脚,问:“长川他爹,你跳大神儿呢?” 第四十七章 一文钱 且说沈小叶赶着驴车一路南行,她还嫌驴儿跑的慢,干脆爬上车辕半站着,两手拉着缰绳,“驾,跑快点给你红萝卜吃。” 驴儿倒也听她的话,不听不行,委实这人类手劲儿太大,勒得它难受。 也不知道她咋办到的,想停下时,车把会很准确的拍在身上,可疼的。 而沈小叶驾车的技能,完全是她上辈子跟她开养驴场的大伯学的,全家四兄弟唯一的闺女,可不想学啥都乐意教。 这一上车,瞬间感觉就找回来了,驴车都快跑出了飘够感。 沈小叶表示不怪自己,是路和车轮不配合她。 驴车风驰电摰间带起夏日乡土黄尘滚滚,把个迎面骑马而来的三人呛的不轻。 为首那个额前秃了一角的黑脸汉子大喝道:“他奶奶的,停车! 呃,呸呸……” 然而,沈小叶很显然没有听到,她连速度都没放慢,只给众人留下满面黄土。 哒哒哒 几匹马迅速往前冲出老远,才没了尘烟滚滚,为首的黑脸大汉吐完满口土,道:“在这条道上,还有人比我更横?” “庄爷,小的追过去教训教训。 看身形,听声音像个少年人。”他身后的人说话。 庄爷拍拍脸上的土道:“爷今天心情好,不与小兔崽子一般见识。” 哼,别再有下次,否则爷把你扔泥坑里滚三天。 几人继续打马前行,不一会儿又遇见个快马加鞭,哦不,是骑着牛疯跑过来的少年。 依然是速度十足,瞬间冲过三匹马身侧,惹的马儿嘶叫着也想全力奔驰。 黑脸大汉又被荡了脸土,“呵,都赶着去投胎呀!” “庄爷,你家乡附近的少年都这么莽? 看着方向,似乎是从九梨村那边出来的。”另一个跟着他的人不禁乐道。 桩爷皱了皱眉,刚刚骑牛的小子,他咋觉得有点面善? 待到打马到村口,看见老娘边上拄个鞭站着的沈善信,他想起那少年是谁了? 于是跳下马喊了声道“娘”,随即问道:“姐夫,有个骑牛的小子往南跑,是你家的小侄子?” …… 沈长岁是在地头打听到林氏南行,回村驾车时发现小外甥女劫走了。 没奈何他骑上了大伯借来的牛,不过牛跑起来速度也十分惊人。 这不,在沈小叶飞驰到唐家集外刚停车,他就赶来了。 “沈小叶!” “舅舅!你找见外婆了吗?我开始以为有拐子绑人,刚刚想到外婆不是他们的目标人物。”沈小叶是忽然迷过来的。 沈长岁跳下牛背,牵着牛上下打量她道:“你会驾驴车?” “也会驾牛车。”主要她大伯那儿有。 沈长岁点点头,已经想到她跟谁的学的,“有人看见外婆出村一直往南边大路走,我们分头找。 我去二牛家,你进唐家集打听下,特别是灵山脚下多问问。” “那你赶车,我把牛牵去集上找地方歇歇脚。 半个时辰后,我们在灵山脚下的大平坝子碰面。”沈小叶抚了抚大黄牛,它可比驴宝贝。 沈长岁没有反对,两人分头行动。 唐家集比九梨村大多了,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逢集,十里八村的都往这边来赶集。 又因为它紧邻香火旺盛的灵山寺,日常也比平常村镇显得热闹些。 一条大街上打铁箍桶、裁衣香铺、饭馆酒铺,烧饼馒头,还算齐整。 街边的小贩们倒是不多,他们仅在赶集或庙会时,聚拢在此叫卖。 沈小叶一路打听着,还真有人看见个头发花白,但梳得整整齐齐的老太太往灵山寺去。 她也顾不上寄放黄牛,直接给牵到灵山脚下开出的大平坝,这边是专门为香客准备存车的地方。 有寺里的小沙弥轮流看管,很保险,就是得先交钱。 沈小叶一摸,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小师父,你通融一下,呆会儿我舅舅过来付钱。” “阿弥陀佛。”人小和尚只这一句。 沈小叶说再多也没用,山路可以行走牲口,她倒是能把牛牵上山,但牛受不了来回上下。 这真是一文钱难倒女汉子。 最后,她也顾不得有人往这边看,寄出戒嗔师父的名头,小沙弥多说了两句,“附近找过师叔看诊的施主,都跟他很熟。” “我说,这钱我替这小姑娘出了。”一辆马车上,跳下个头戴儒巾,身着浅蓝襕衫的年轻人。 沈小叶认出来人,抱拳道:“原来是岳少东家,我借一文钱可好?” “不必,我替你出。”岳锦轩不认识她,单纯的看了会热闹顺手而为,他从荷包里取了一文递给小沙弥。 沈小叶想了下,事有缓急,她谢道:“等回头让我舅舅请你吃张记豆花。” “噢。”岳锦轩没有在意,可闻听领号牌的沈小叶交代小沙弥,半个时辰后会有个驾驴车的蓝布麻衣少年过来,到时请小沙弥问过他姓沈的话,就告之对方自己在寺门口等他。 她还比了比个头,说她舅舅有双丹凤眼。 “你舅舅是不是沈长岁?”岳锦轩这才仔细看她,是和同窗有几分像。 沈小叶点点头,“一会儿他就过来,我有事先上去了。” 说完,她就风一般的往山上跑。 岳锦轩挠挠嘴角,他怎么记得有人说沈长岁有个哥哥,没听说有姐姐的,难道是堂姐? 沈小叶可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她一路沿香道飞跑上山,庆幸这座山不到千米高,且寺只在半山腰。 寺庙大门并未多么金碧辉煌,但却有北方建筑特有的疏朗大气。 来来往往的香客也不少,一入大门就有个大大的香炉供众人上香,其正殿亦是香客云集。 沈小叶没在这里看见外婆,就转向东配殿,这里是关帝殿,一般求财的多。 又转向西配殿,供有达摩佛像的座下,正有几位香客在拜佛。 沈小叶却是在北侧墙边,看见了盘坐在那儿的外婆,一头花白头发,瘦瘦的,哪怕在人来人往的佛殿,也显得那么孤单。 她慢慢蹲到外婆跟前,静静的看着她,听着她嘴里不断念着经文,一低头,发现了外婆腿上兜着断成两三截的玉镯。 沈小叶微微皱眉,忽有僧人近前看着她,无声问:“施主是?”并请她旁边说话。 她跟着起身往边上走:“是我外婆。” 僧人道:“阿弥陀佛,施主的外婆上香时跪太久晕倒在蒲团上。 我寺药僧施救后,她不肯离开这里,非得要念完百遍经。” 第四十八章 身藏功与名 沈小叶着急了,目光嗖的看向外婆,见她的唇还在动着,“有说是什么问题么?” “忧思伤神。”僧人如是答。 沈小叶又问:“药僧是戒嗔师父吗?” 僧人道:“师叔他们昨晚受济仁堂葛老大夫相邀,去为一位危重病患辩脉。” “他们?恒溪道长也去了?”沈小叶顺口问了出来。 僧人定睛看看她,意外她居然也认识恒溪道长,于是点头道:“同去的。” 顿了顿,他又道:“即有施主在此看护,小僧就不打扰了。” 沈小叶谢过他,重新蹲到外婆身边,她记得玉镯是娘送给外婆的,不是什么名贵玉种,但外婆很喜欢,一直藏在身上,近来才拿出戴。 她在内心轻叹一声,静静的等着,佛寺的禅音回荡耳际,莫名有种安详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的脚蹲麻想活动一下时,她看见舅舅快步行来,于是迎在殿门口:“外婆还在念经,我们出去说。” 沈长岁听了她说明情况,略一思忖道:“那天,恒溪道长就说过老太太的情志郁郁,想来玉镯又让她难过几分。 这个吃药仅可安神让她休息,但止不住她思念和担心。 其实老爷子能尽快回来更好,告知她实情长痛不如短痛,彻底宣泄后或许能念头通达。” “嗯。”有时未知和不确定反而是恐惧的来源,沈小叶没再多说,转身回去殿内之际,却听见恒溪道长的声音,“两位沈小友也来上香?” 不怪他如比疑问,只因接触的几天时间,他早就发现这甥舅俩对佛道都是一个态度,不倾向哪个,敬而远之。 “道长回来了。”沈小叶比舅舅更快的上前一礼,又见戒嗔师父安静在道长身后步来,迅速又是一礼。 有香客认出戒嗔,也近前来打招呼。 恒溪示意往边上走走,他看看两位先后行礼的小友,“何事,直言。” “我外婆晕倒在你们西配殿……”沈小叶话语未尽,恒溪道长已然移步殿中,突然晕倒可大可小,年长者也有中风危险。 不过他们并未打扰颂经的林氏,而是看了她面色一会儿又走出来道:“忧思过甚,沈小友,这才一两天,怎就加剧了? 我开的药方,你们抓药了吗?” “还没有。” “正好,等会我和戒嗔再探探脉,调整一下配药。” “多谢。” 殿内,沈小叶看着外婆停止颂经后睁眼,故作轻松的笑道:“外婆来上香也不叫上我。” “小叶?”林氏包好镯子收起,她想坐起来,却被沈小叶扶住,“外婆,刚刚恒溪道长请了戒嗔师父一起看您的脉案。” “你知道了。”林氏微僵,她自回乡后,除了过年去一趟娘家,基本没有出过村。 这次没跟孩子们说一声就走,且还忽然晕倒,委实让他们操心了。 沈小叶点点头:“定是您上山走的太快。” “你呀!”还给我找理由,林氏拍拍她的手,笑着出了殿门。 沈长岁在外边接她:“我们到客院去,道长已经在那边等着。” 三人来到西跨院,恒溪招手带他们进来一间客舍。 待林氏被两位大师探过脉后,她道:“我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想太多。”恒溪没有婉转,直指核心。 戒嗔也道:“施主近来忧思过甚,入眠极难,白日里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你原来的药,暂且停住三天,之后换个方子试三天。” “药贵吗?”越是调整短时服用的方子,价越商,林氏不禁问道。 沈小叶和舅舅对视一眼,待要说什么,恒溪道长已经道:“看看,这就是操心过甚,你只管吃药看病就行,别得还有沈小友他们。” 林氏苦笑,他们现在困顿,大儿媳连陪嫁的首饰都在路上当了。 “外婆,今天大家取染好的布料,已经收到回头钱了。”沈小叶马上安她的心。 沈长岁也道:“而且蓝靛制取后,马上就可以把收来的布料染色卖掉。” “你们挖菘蓝为大批量染布?”戒嗔师父问道。 沈小叶颔首,并打广告道:“我们一匹布收取二钱染费,保证送货上门。 大师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还给您多一次复染保养的优惠。” 戒嗔道:“寺里有专门的布庄供应布料。 不过,六月二十八日,寺中要办水陆大会,界时你们可以将布料拿到集上售卖。” “跟庙会时一样人多吗?”沈小叶没参加过水陆大会。 戒嗔道:“应该差不多,太后寿辰之日要亲赴京中隆福寺,为曾经战死疆场的将士颂经超渡,京畿附近寺院共襄禳举。” “多谢大师告知。”目前,此事还未在外流传,沈小叶觉得可以抓紧时间弄些布料染。 她还想到一点:“到时候,摊位也可以像庙会时放在大平坝左右吗?” “我记得从前庙会时,大平坝的摊位向外出租。 车马会停在大唐集南效的骡马交易场。”林氏也觉得赶一场盛会,卖东西比较快,她可以和儿媳做些头花之类卖。 沈小叶目光灼灼的看着戒嗔,恒溪也说:“跑一趟呗,不值个啥。” 戒嗔轻咳一声,道:“我去找方丈给匀个位置。” 他匆匆离去,惹来恒溪两声啧啧,“经营有方啊!” “太虚观没有这样的盛会吗?”沈小叶问他后,舅舅不赞同的瞥来一眼。 且道:“娘,你可知当天费用多少,我们好给送来。” “不大清楚。”林氏只是年少时听人说过。 恒溪说道:“不用给的,像戒嗔拿出的摊,都是留给他走人情的,不过他从前没要过。” “啊这,我们也没什么东西给戒嗔师父。”沈小叶只是想加个黄金位置的塞,没想白要。 恒溪捻须:“你舅舅给过了,我每次从你家带走的宵夜就是。 来来,我给林居士扎上几针,三日后再上门给你送药去。” “?!”沈小叶和外婆同时想到了沈长岁另外备给道长的炒肉菜,她俩对视一眼,随即正色只当不知。 等到戒嗔送来摊位号牌,他们告辞下到大平坝,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沈小叶牵出黄牛时,看见舅舅的同窗居然没走还找来了,她看看天,坝上没树的,这人坐在马车里不热吗? 岳锦轩当然没一直坐马车上,他只是在山脚走累了回来休息下,又刚好碰见了,“长岁兄,你何时上来的我怎么没看到? 正好,有点事想找你。” “可能刚刚错开,今天谢谢你帮忙,改日请你喝豆浆。 什么事?我得送我娘回家。”沈长岁赶着驴车向林氏走来。 “不急,先拜见你娘再说。”岳锦轩连忙跟着过来向林氏行礼:“见过沈家太太。晚辈岳锦轩,是长岁兄同窗。” 此时未获朝廷册封的妇人,再年长也不能称夫人。 林氏虚扶一下道:“岳小公子不必客气。” 岳锦轩又道:“不知可否与长岁兄借一步说话。” “当然,岁哥儿。”林氏让儿子忙去。 沈小叶牵着牛过来后拴在车把上问:“外婆,他就是岳记布庄的少东家。” “很不错。”林氏颔首,没有富家子弟的张扬,且对人有礼亲和。 沈小叶望见岳锦轩的神情,似乎在请舅舅帮忙的样子,她有点好奇,借着拽缰绳移开几步的动静,在毛驴的耳朵很小声的问:“小玄猫,你听见舅舅他们在说什么吗?” 驴:我在哪儿?我是谁? 它想啊哦啊哦刚叫两声,就被沈小叶顺顺脖子止声。 “现在才想起来我?”小玄猫有点不高兴,“那人说,找你舅舅去拜见什么林老爷。” “噢。”沈小叶没再关注,而是说:“我一直记着你,但不方便交流,我又不像你会密语传音。” “原谅你了。”主要是小玄猫在灵山并没感应到什么玄妙之处,它也就歇了拜拜的心思。 它看向另一头说话的两人,听见岳锦轩说,“我爹自己不出面,非得让我上门去送礼,哪有这样的。” “你爹什么时候知道林大老爷回乡的?”沈长岁在考虑要不要和他一起登林家的门。 岳锦轩说:“他前天去京城听到的消息,还说灵山寺马上要办水陆大会儿,这不今天还来找方丈说要出把力。” 沈长岁:“你爹不会害你。”岳东家有眼光,水陆大会算的上是朝廷的秀。 岳锦轩面露难色:“但我一个人去胆怯,人家是大学士,我连府试都是最后一名。”说,为啥他想找长岁兄做陪,属实他俩名次挨的近,有个伴。 沈长岁沉吟片刻,道:“明日辰初,咱们在五梨村村口碰面。” “太好了,多谢长岁兄。”岳锦轩连连拱手。 接着又取一块竹牌递来道:“你那什么,回头去我家买布时,这个可以优惠。” 沈长岁没有拒绝,又问了句:“你家绣庄的碎布头,还能给留一点吗?”布匹像有是硬通货,裁下来的边角料也会很快卖光。 “我不知道,你要的话我让掌柜都给你留着。”岳锦轩哪会注意这个。 沈长岁:“倒也不必,我家只买少许即可。” “行,明天从林府回来,我带你去铺子里。”岳锦轩很愿意帮忙。 他挥手目送同窗一家离开,脸上已经没了先前的郁色,爹说的果然没错,只要多多交朋友,总有一个帮上你的。 沈长岁并不知他心中所想,知道了也无谓,人与人之间互惠互利乃至互恨互怨很正常。 比如,他们到达九梨村村口看到的老杭氏,正被钱二推抱着上车牛车往县城。 壮壮和他娘,也都在边上劝。 可老杭氏哪里肯,嘴吵骂着她没杀人她不去。 围观的人里有钱五,他是眼神不善的盯着老杭氏。 沈小叶感觉,如果老杭氏敢再逃避责任,钱五叔定会教教她什么叫以直报怨。 林氏被老杭氏的叫骂吵的头疼,催着儿子快快从边上过去回家。 驴车刚穿过人最稀薄的地方,就听老杭氏尖叫:“他是我儿子,替我受刑又如何,我生养了他,就算叫他替我死他都该的。” “奶,你咋不这讲理呢?你平常不干活,坐监还有我爹和二叔照看,我爹替你坐,家里活谁干? 二叔一个人干的完吗?”壮壮快气死。 老杭氏挣扎着踢他:“你不会干活,还是你哥不会? 老二你放开我,再架着我我就告你忤逆不孝。” 钱二:“娘,听回劝吧!” 沈小叶挠挠头,她感觉大家劝的不对,于是让舅舅停下,从车里站起道:“钱二伯,你今天要是不把人送去县衙,你们交的五十两保银不就不退,还得加罚吗?” “啥?五十两?”老杭氏不动了,她惊问:“还给交钱了?” “啊对,当时拿去十几两不够,我还借了升大伯几两。 后来还不够,找县城的银器铺拆借了三十两。”钱二忽然福至心灵,顺着沈小叶的话编了后半句。 老杭氏:“天杀的,那是九进十三出的高利,快快快,送我去县衙,你跟老大赶紧把保银要回还了人家。 松开。”她在钱二松手的刹那,利落的跳上牛车,还扭头道:“愣啥,赶紧的。” “呃呃呃。”钱二立刻坐上车辕,壮壮也跳上车,哒哒哒的跑上大路。 一众村民在稍愣之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钱里长也是哭笑不得的让大家散了。 这边沈小叶深藏功与名,早坐驴车走了。 她却是不知,围观的人里面还有庄爷和他的随行。 一个说:“啧啧啧,庄爷,小小九梨村到处是人才啊!” 另一个道:“刚刚那驴车,不就是早上那辆?” “行了行了,热闹看完回家吃酒去,我老娘自粮的果酒,香。”庄爷率先离开。 沈小叶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到家时,大舅母正和大外婆在刮布上的浆。 她道:“我们回来了。” “娘,你没事吧?”黄氏丢下布料迎上来。 钱氏也松了口气:“哎呦,弟妹你上哪儿去了?” “没事没事,劳大嫂担心了。”林氏握住大嫂伸来的手,对儿媳轻轻点头。 沈小叶这边问:“大舅母,我表哥呢?”她刚在村口也没见到大外公跟里老们在一起。 第四十九章 好大方 “下田村有个亲戚家来报丧,说是他家婶儿昨天傍晚走的。 咱沈家是娘家人,你大外公和几房族老领着人过去了。”黄氏边说边进厨房,不一会儿端来两碗红糖水给聊天的婆婆两人送去。 沈小叶洗过手脸喝碗凉白开,兀自来看那些挂在院里的布料,基本上已经刮完,剩下的就是再漂洗一遍。 嗯,有几块尺数特别少的,大舅母已经洗好,就等晒干收钱了。 她待要进去仓房拿几桶去河边漂洗,见大舅母给自己端水过来,“我不喝,太腻。大舅母,娘家不去女客吊孝吗?” “有人去,你大外婆是专门留在家等你们信的。 给我说说,外婆去哪儿了?”黄氏说话的声音随着她走近越发低。 沈小叶伸头看堂屋里相谈正欢的两个,又缩回到布后头,给大舅母说了说前后。 “我就说,你大舅出去好久才捎来只言片语不行。 这次回来,先让他在家呆段时间再出远门。”黄氏不好讲究公公的问题,只数落自己丈夫。 沈小叶颇为赞同,并道:“大舅母,我们刚得着信儿,六月二十八灵山寺要开水陆大会,咱们要到山下那片大平坝一个摊位,到时正好让大舅舅扛布。” “就家里收的那几匹用不着他,让他去七错渡口扛包去。 不提他,即然灵山有盛会,家里可以多准备些东西卖,让庚哥儿多网些鱼。 再有就是我们想办法做些绢花,还有……”黄氏这就开始打算起来,伸着手指盘算还能做些什么。 沈小叶也不打扰她,转身走去荫凉处看簸箩里的红花,除了昨天趁空捏出些薄饼外,其他都准备散晒成干红花。 她说:“我去看一下染浆池晒干没。” “去吧,不是,你四舅又去哪儿了?”黄氏忽然想到少一个人回来。 沈小叶:“还里长爷爷家的牛,和大外公的驴车。 可大外公没在家,四舅不应该这么久不回来,我先去看一眼。” 话刚说完,她就走到了院门口,黄氏想说什么,想想又作罢。 沈小叶找见四舅时,还看见一个瘦猴一样的劲装男人,拦在驴车前,她急步行来,只听那人说:“咋,陪个酒这么难?不是看你长的嫩,老子早教训开了。” “我已道过歉,还请让开!”沈长岁可并不算白面小书生,他面无表情不愿跟个喝醉的人纠缠,但见外甥女过来,他眉头微皱,眼神示意她莫过来。 瘦猴聪明的紧,发现他神情变化立刻转身看见了拐角的沈小叶,他“呵呵”着酒气,道:“你们一家的?” 见小姑娘盯着自己,他“咦”了一声,歪歪斜斜打算走近看清些,“为什么我觉得你才是早上驾驴车的少年。” 沈长岁这边喊了声小叶不让她吭声时,沈小叶已经全身做好起跳踢开人的准备,并点头道:“没看错,就是我,如果荡了你们一身土,我道歉。” “那你来给庄爷和我们陪个不是。”这瘦猴别看酒上头,心底还有一丝清明,晓得在别人地界,不能拦着叫个小姑娘赔罪喝酒的。 而且,一个黑瘦麻杆的丫头片子,还没这少年耐看。 沈小叶想起来了,自己似乎驾车跟几个人擦身而过,但她肯定并没有发生碰撞,她这里刚一抱拳,哪知瘦猴再度转回身面向沈长岁说: “她不合适,你就代她陪罪,跟我来敬酒。”说着,人就欺身而上伸臂作势揽沈长岁。 沈小叶都不用看,就知道这人成功不了。 果不其然,就在瘦猴的手掌贴近长岁的瞬间,他的右手如电般拍上瘦猴手背反掰手腕,同时左手猛击其肌腕,两手猛力扯翻其人。 “啊!”瘦猴痛呼间,沈长岁已经一个侧身单膝压在瘦猴腰背,使之无法爬起。 “好!好手段。” 随着啪啪的掌声,沈小叶看到一黑一白两个壮年人,从五姨姥家那个胡同出来。 且那黑脸壮汉还说着:“不想长岁侄儿还是个文武全才。” “原来是钱庄叔。”沈长岁没有起身的意思,只顿了顿首见礼。 他腿下的人叫道:“庄爷?” “侯子,喝醉了你不上床歇着,搁爷家门口发的甚酒疯? 还不长眼的来惹我侄儿,知不知道他是咱九梨村的新晋童生,啊?”钱庄近前抬起脚尖踢他的手下的腿。 候子连忙道:“童生老爷小的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唉哟……”他不是装的,被反扭着的手和腰都真疼。 沈小叶心说人如其名啊,还真是个猴儿,变脸真快。 至于钱庄,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天看到,面相没村里人说的那么凶。 她知道舅舅不想接这茬儿所以没松口,于是适时的道:“舅舅,外婆叫你回家,下田村亲戚那儿有白事儿。” 接着,对钱庄行了个不甚标准的万福礼,当然,村里孩子没谁行的准的,意思到了就行,“见过庄爷爷。” “哦哦。”钱庄一时没想起她是谁来着。 而他身后一直没开口的周向闻言挑挑眉,这是不搭理侯子的意思,且还把庄爷的注意力给转移了。 “庄表叔,今日急驰惊扰到你,还忘见谅。 家里有事,我就先走了。”沈长岁顺着小叶的话往下说,并用巧劲儿丢开侯子手臂利落起身抱拳。 他们牵着驴车离开后,周向蹲下说:“侯子,酒醒没,起吧?” “周哥,我起不来,腰伤着了,还有手臂。”侯子呻吟出声,他刚才被摔到地上时酒醒了大半,听庄爷一口一个侄儿,剩下那点醉意早飞了。 周向拉开他的腰带一掀上衫,果见他右侧腰背上一片青紫,小子下手真黑。 而钱庄则是推拿两下把他手臂上上,并沉声道:“你做了甚?” 侯子委屈:“我,我就是觉得他那双眼比戏台上的姚老板还迷人,想叫他陪个酒。” “混蛋,知道这是哪?我家我家,你来败坏老子名声来了。”钱庄手起话落,啪啪往他头上打。 周向一点也不同情,候子这人吧,忠心是有,做事也成,就是平常有点荤素不忌。 他拍拍他的伤处,叹道:“你最好求龙王爷保佑他不记仇,十四岁的童生不可怕,但二十四岁的进士,就不得了。” 侯子的惨叫被钱庄捂住,还能听到他说:“啊……哪那么容易中。” …… 后面这一场,沈小叶和舅舅自是不知,她好奇道:“舅舅,他之前没有说的太过分吧?” “你刚才说什么白事儿?”沈长岁会告诉她自己被个男的叫小白脸吗?他有点后悔打的晚了。 沈小叶:“我也不知道哪家,大外公带着表哥去吊孝了。 那个我刚想起来,钱庄哈,他要是收大宝当儿子,不就差辈儿了?” 沈长岁解释道:“他们说的给五姨姥做孙孙,也包括曾孙。有时侯口语上叫重孙。” “这消息得的也太快了吧?他那什么帮没在县城河道上呀。” “巧合吧。别八卦了,染浆池能用了吗?” “还没来的及看。” 然而等他们把车送家,到东院后,沈长岁摸了摸坑里的涂层,又敲敲道:“可以用,里面都里土,哪怕只使这一次,下回再涂抹厚些就成。 正好我现在把菘蓝都给冲一下。” “几个大木桩也得冲干净凉干,用来压池里的草。”沈小叶指指边角上从前留下的树桩。 还道:“我觉得,来回往河边运送,大外公家的毛驴还可以再用上一用。” 呵,沈长岁:“不准你在村里驾驴车。赶也不行,我信不过你。” 习惯了撒欢,你让她正常赶车,她收敛不住。 沈小叶目的没有达成,只好乖乖回家,但意外的惊喜忽然降临。 却原来,村里之前观望她家染布的一些人家,在今天早上陆续绕她家门口过,看到满院红红粉粉的布料飘舞,终是拿出自己攒下的棉布或细麻,要求蓝染。 黄氏乐的合不拢嘴,有人继续找来说明此事可为,而且染布不是谁都会染好的,不怕人学了去没生意做。 外婆林氏也高兴,在稍晚些漂洗好的红布都付钱取走后,午饭都多吃了一勺。 有驴车来回运送,又有几个本家媳妇主动来帮忙,蓝草很快冲好大部分,削去的根部沈小叶也带了回来,稍加炮制就可以卖去药铺。 她觉得灵山寺真的好大方,任人采割蓝草,她不知道的是,别人去了只许割根部以上,只有他家是连根都挖回来的。 沈小叶依然当着总指挥,让大家每束十斤倒立着放入染浆池,千斤蓝草不过百束,很快就被沈长岁规置在池中。 接着就是一桶又一桶的水往里倾倒,满池后再把干净的剥了皮的数个木桩压上。 她说:“可以了,接下来就是等它自己酵好。” “这就完了?”钱进媳妇廖杜娟发出疑问。 沈小叶煞有介事的点头,“前期的事已做完,后面只能等的。” 众人一阵失望,还以为有什么秘诀,原来就是让草沤烂。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沈小叶每天都要观察池水的变化,因为地区温度的差异,南方发酵一夜,北方可能需要三天。 而这三天,她也没闲着,首先就是要在下好蓝草的次日,和舅舅表哥一起登门林家。 只是她没想到,在五梨村村口遇上了岳锦轩。 对方一见沈长岁赶着驴车走来,就跳下马车道:“长岁兄,你今天这身细棉襕衫穿着,才衬你。” 再一打量他左右两个,呵,一个青衫箭袖少年郎,一个粉嫩长裙小女娘,“左右护法啊这是。” “哪里,金童玉女而已。”沈长岁毫不自谦。 岳锦轩被逗乐:“很是很是。 噢对,我有给你备好一份礼。” “不用了,我这里有准备的。”沈长岁指指驴车上的蒙着布的东西。 岳锦轩不知是何物,但也没再劝他收自己代为置办的东西。 一行车马驶进五梨村,倒没引起村民的惊诧,毕竟林家大老爷回来那晚,车马比这多了去了。 再者,近几天也常有人或骑马或赶车来探望林大老爷。 不过,车至村中,沈小叶没和大家一起去林宅,她是找去二牛家有事。 林家的院墙也是土墙,也就正房用了砖,其他还是土胚房。 沈小叶一眼望到底,看见林二牛正在院子里追着小侄子跑,他的小侄女还坐在摇篮里哇哇哭。 “二牛哥,你在家看孩子?” “小叶。”二牛一把抓回侄子揍了他小屁股两下,小家伙也不哭,还哈哈笑着跟叔叔玩儿。 “这臭小子,把妹妹逗哭他还高兴的不行。 爹娘兄嫂都去瓜地卸西瓜了。”林二牛心累,干脆丢下侄子又来哄小侄女。 小侄子好奇的看沈小叶,见她递来一把糖,伸手就要拿,可快要拿到时,又缩了回去,转头喊:“二叔,可以吃吗?” 林二牛终于给侄女擦净了脸:“吃吧,要说谢谢小叶姑姑。” “谢谢小叶姑姑。”他侄子倒是吃了一个后,转身又给他和妹妹填进口里一个。 沈小叶看的可乐,二牛无奈的揉揉侄子的小脑袋,“坐那边吃,别都吃完。” 他又对沈小叶说:“你也坐,穿这么好看,是准备作甚? 还有,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沈小叶没坐,而是走近在他跟前悄声低语,惹得吃糖的小男娃好奇的歪着头看。 片刻后,二牛点头,把侄女交给她道:“你帮忙看着,我去找人。” 说完,拉起小侄子就走,小孩还不愿意:“妹妹,妹妹。” “放心,丢不了。”林二牛一拎把人扔到肩上骑坐,小侄子立刻驾驾驾忘了妹妹。 他大步向着林家老宅而行,熟门熟路的从角门被迎了进去。 而先他一步来到林宅的沈长岁几个,还在大门外面等着。 “四叔,咱们前面居然还排了队。”沈存庚看着那些马车道。 沈长岁:“没事儿,我们等不了多大会儿。” “我信长岁兄。”岳锦轩很捧场,尽管他也知道必须等,童生算个啥,他们前面说不定有举人进士还在马车上等着。 但没过多久,居然有林家的家丁过来,问过是沈表少爷不是,就把他们一行带去了侧门那边,直接车也进门…… 第五十章 秘密 “长岁兄,你……真人不露像啊!表少爷。”岳锦轩惊叹不已,他这会儿也跟着坐在露天敞篷的驴车上。 沈长岁但笑不语,沈存庚实在忍不住低头翻个白眼,一表三千里好不好。 不一刻,前面马车停下,有一管家模样的人行来,三人下了驴车,自是以沈长岁为首。 那管家拱手:“沈表少爷,二少爷请您花厅一叙。” 沈长岁点点头,示意庚哥拿了礼物。 岳锦轩这才发现他们带的东西只是两个上宽下窄四方形的木盒样式,上面的盖子合的严严实实。 他有心提醒一下朋友礼盒交给他带的小厮,于是稍稍撞了下他胳膊,可沈长岁回给他一个勿动的眼神。 管家见此也以为沈长岁不太懂,于是笑道:“表少爷可将东西和车马交由下仆看管,只需礼单即可。” “此物,需得拿给彧表叔亲看。”沈长岁只一句。 “这……”管家稍怔,自家大老爷有伤,基本都是二少爷代为接待客人的。 沈长岁又是简单一句:“带路吧!” 其神情恬然,却又透着一股不容质疑的意味,管家不由凝重两分,侧身为他们带路。 岳锦轩眼里的光闪啊闪,从来不知道自己同窗还有这气势,比自己还像个少爷。 他们穿过两条夹巷,绕过几个回廊,就到了一座花厅…… …… 这边厢,完成牵线任务的林二牛又驮着侄子回来了,他很好奇:“长岁表叔咋突然要来拜访大老爷了?” 沈小叶更好奇:“你在村里也这样称呼林家老爷?” “那不,得叫九叔祖十叔祖。”林二牛刚说完,他小侄子奶声奶气的说:“曾叔祖。” 沈小叶捏捏小家伙的脸,道:“四舅只与外婆说了,具体我不清楚。 不过,还有个事找你和表婶帮忙。”原以为表婶在家的。 “啥事说呗。”林二牛不再问上个问题。 沈小叶比比自己的马面裙,又从斜挎包里取出两尺红布,还有去年的一块印着卷云纹回纹漩涡等纹路的蓝布,道:“这个都是我染的,我们村很多姑娘喜欢,拿布找我家染五文一尺,但别的村来染布就是六文一尺。 如果你收了布送来帮别人染,到时候我只收你五文。 你看,颜色和花形都还可以吧?蓝布男孩也可以穿可以印上回纹衣襟等。” “好看呀!小叶你可真行,我娘一直说两个小不点身上穿的料子,是你家自制的。 什么你收我五文的,六文都给你。”林二牛摸摸两块布,挺软合的。 沈小叶说:“你的辛苦费不要不行,帮我们在五梨村宣扬宣扬,咋样? 就算自家没素色白布的,可以让他们找表婶织。” “没问题,不过你能给布染色,应该也可以给绵线丝线染吧? 这类活儿,接不接?”林二牛脑子转的也快,他娘织花布的线,比白线贵好些。 沈小叶点头:“当然接,本来还就说给表婶染丝线的,但我还练的不熟,今年可以的。” 林二牛:“丝线你定个价,肯定也有活计。” 沈小叶想了下,道:“按三斤两百四十文,主要是来回缠线也可费时费力。 三斤线重,差不多织布一匹的量。” “嗯,反正愿染的定愿出这个钱。”林二牛会算帐,染一匹布二钱和染织出一匹布的三斤线,同样价格,没哪亏赚的比较。 他的小侄子,不知怎么就扭入他怀里,伸出小手往布上摸。 二牛的手瞬间抓住他小手:“爪子没洗呢。”说着,抱起他到井边洗手。 沈小叶挺羡慕他家这口井的,给摇篮里的小女娃也抱过来道:“她身上出汗了,有热水擦擦身吗?” “咦,二牛你家里来客人了?”二牛还没应,墙就有妇人经过好奇的看沈小叶。 二牛说道:“是的呢涂伯娘,九梨村我姑母的孙女。” “沈家的呀,哎呦,我说穿的恁漂亮,原来是童生老爷家小闺女。”涂伯娘居然隔着墙感叹起来。 沈小叶连忙把抱孩子转身笑道:“可不敢当伯娘一声老爷,只有中秀才后再考中举人,才能称一声举人老爷。 规矩在这儿放着,伯娘直接叫名字即可。” 这也是侯子当时口称老爷认错,舅舅不理他反而最后卸了他一条胳膊的原因。 在古代,逾制称呼有时候会惹来大麻烦。 涂伯娘一怔,“还有这讲究?” 沈小叶再次肯定:“有的。” 并移步到摇篮边,把小女娃娃放了回去。 涂伯娘却是不仅没走,反而绕进院子里说:“沈家小妞妞,伯娘能打听下你这裙子哪里做的吗,真好看。” “伯娘可以摸一下,这是用咱们自己织的粗棉布在我家染的花色,自家做的。”感觉有生意上门,沈小叶快速指指桌上的水碗,示意二牛端碗茶水过来。 她再拿了桌上的布头递给涂氏看,“您看,两种颜色多种花型。” “你们自己染的?”涂氏接过,声音一惊一炸的,把个坐在摇篮里小娃娃惊哭了。 沈小叶顾不上答她话,抱出孩子就拍着背“哦哦”的哄着。 涂氏对端来茶水的二牛不好意思的笑笑,还好小女娃娃被喂了口甜水不再哭。 她这才仔细看布,口里赞着颜色好,花形好。 二牛接过侄子给沈小叶递个眼色,让她专心拉拢生意。 于是沈小叶细细给涂氏说起了自家染布,还兼做染线、收棉布的活计云云。 她没有提到细麻布,是因为对方一身的棉布衣料,且是那种染过色织就的布,显得粗重暗沉不清爽。 而且,棉料取代麻衣布料将是以后的趋势,随着新朝的稳步发展,未来几十年老百姓的生活基本还是向好而行,这是历史规律。 当然,沈小叶不是跟外人议论这个,她只是让涂氏看到她身上的细布小袄和裙子的亮点。 涂氏听的心动不已,看看连连点头,问出一句:“要是买你家一匹染好的本地细棉布,多少?” “四丈的宽机布四钱二分,标布四钱。”沈小叶没一下子说到低。 涂氏心里想着四钱是四百文,布庄要四钱五分:“比布庄里便宜四五十文,但好像我拿着白棉布去染,能更便宜些。” “可以呀,你有布就行。”沈小叶能一钱二收到细棉布,别人也可以在乡下买到,她收到染了再卖需要路费,挣个几十文也不多哈。 不是每个村里都有会染布的人,技艺传承会因战乱灾病等有断层,尽管《齐民要术》《博物志》有制取染料的方法,但前提是你得认字,且能想到去看这些书。 所以村民们找不到代染作坊时,只有便宜卖了自家的织布,再花多些钱去买染过的各色布料。 百工百业商品流通也就是在这样各层需求中,逐渐循环带动整个社会的活力。 当然,她目前也只是小打小闹染两个颜色,只有日后有了本钱才能多研究别的染色,还要注意有些花色民间不允使用。 沈小叶道:“伯娘若觉得合适,今天就可以把布送去染。” “八九里路呢,我拿来你还不直接收走?”涂氏不明白。 沈小叶笑道:“您不怕我一去不回?” 涂氏也笑:“都有根有脚的,又是亲戚,我怕啥?当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啊?” “那您拿布来?”沈小叶明示了都。 涂氏拍腿:“等着,马上就来。” 到离开视线,沈小叶握拳使力晃动,太好了,又一份生意谈好。 林二牛看了全场,“小叶,看起来没有太难。” “那是因为你们村离县城近,田地又多,干一年能落住个钱。”沈小叶若是离县城近,也不会几次小生意做不常。 委实来回的路途都占去很多时间,在县城租地方更不划算,家人也不愿意。 她又一拍额头说:“光顾着讲便宜实惠了,涂伯娘没说她染什么颜色。” “青色。”二牛的小侄子突然冒出两个字。 林二牛给他一弹指:“你懂个屁呀,还青色。” 然后又对沈小叶说,“中午你们在这吃饭吧。” “不了,四舅很快就会回来。”现在才上午八九点,早的很,沈小叶希望舅舅的林府之行顺利完成。 或许有她的加持,沈长岁在花厅见过林大老爷的儿子后,把礼物随着岳锦轩的礼单一起送上。 不久,林大老爷就隔着屏风见他,嗯,他棒伤在身不便起床。 但声音很清楚的传来:“两个升子装着新旧两份数量不同的麦子,贤侄想说些什么?或者,是有人想让你对我说些什么?” “瞒不过表叔的法眼,小侄收到免夏赋徭役之时,和村里人一样特别的开心,紧一紧,今冬明春两季,大家可以不用再闹荒了。 村里的大人,也愿意放家里小儿到学堂听两节课,而不是早早赶到山边采野菜,下到田里弯半天的腰。 灵山寺六月二十八举行水陆大会时,家里也能淘置些东西与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交换。”沈长岁只提自己看到的。 林大老爷静默片刻,道:“一时之乐。” 沈长岁一揖:“所以还请表叔多多珍重,让这乐能隔两年在乡间露露头。” “你很好。”林大老爷不禁微笑,“制的何经?” “谷梁春秋。” “嗯。” 到此,沈长岁就知可以了,“表叔安歇,小侄不扰您休息了。” “好,恩郡,替我送送岁哥儿,把书房那本批注好的春秋给他带上。”林大老爷吩咐二儿子。 林恩郡微讶,爹送一个小童生亲手批注的经书?但随即应诺下来。 沈长岁再拜:“谢表叔赐书。” “去吧。”林大老爷声音又传出。 林恩郡多打量了沈长岁几眼,亲自取了书送他到花厅院门口。 直到离开林家,岳锦轩都有点迷糊,他以为同窗是个普通农家子,结果却与当朝大学士是表亲。 他以为学士的举人儿子接待已经是上宾,结果同窗直接被请入后宅相见。 “长岁兄,我能问问你送的什么吗?”那两个木盒,看着就很粗糙。 沈长岁只问:“能保秘吗?” “能!”岳锦轩重重点头,稀世珍宝乎? 沈长岁:“我也能。” 片刻后,岳锦轩才回过味儿来,他深吸口气甩开折扇猛风,决定出了村子就坐回自己的马车。 所以当沈小叶抱着一匹细棉布上车时,就看到他气的一副河豚样。 于是眼神询问另两人,可惜都不告诉她。 但岳锦轩却开口说:“你不会是在村里买的棉布吧? 直接到我家铺子拿松江布多好,给你优惠的。” “几折?”沈小叶问,“优惠多少,本地的可以便宜吗?” 岳锦轩:“减去售价的一成,本地布我家比较少,价格压不下来。” 沈小叶:“我家收布染布,一匹标布卖四钱。” “这么便宜?”岳锦轩瞬间坐,到村口也不想回去自己的马车。 “我爹说,他到布坊收到的成品,都快四钱了。 所以我们家一直从南方进布料,可以水运直达灵河。” “这么贵?”沈小叶和舅舅对视一眼,他们也清楚布坊的布品类多,颜色全。 岳锦轩说:“当然,量少它就贵。 咱们北方的布又宽又长,它实在又压舱。 可惜品质赶不上南布,不然也能卖的不错。 上回我家一批布潮了,布坊再染一次还需加不少银钱,最后都贴钱卖的。” “我们怎么没听说?”有这便宜,沈小叶定要抢一份的。 岳锦轩道:“贴了脚钱卖去关外了。 早知道你家染布,就不用贴那么多。” 沈小叶给他讲:“染一匹白布二百文,如果只是受潮,百文足以。 如此你们原价在县城卖,也不亏太多。 当然,如果你找我四舅帮忙,还能再优惠一点。”现成的布复染一下太费事了。 “很是。诶不对,听这意思怎么好像我家的布还会潮是的。”岳锦轩扫视他们一伙人。 沈小叶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没有,你家的仓房定然整修边的,安全无虞。” 可,是这样吗?须知人人处处有惊喜,当然,也有可能是惊吓…… 第五十一章 认得 总的来说,五梨村在县城以北不出十里,但由于自北向南而来的河道于县城之北改变为东西向后,又突然在城东北角方向折向南行与另一条河流相汇,所以大家更喜欢从东门这边入城。 因为东门这边只需过一次河桥,不像北门得连过两架桥,高高低低的费脚力。 而此桥又与渡口只几里远,因此,当沈小叶他们一行快要上桥之际,忽听得桥中央高处有人大叫:“渡口着火了着火了。” “呀!是岸边仓库!” “好大的烟!” “当当当。” 片刻锣声响起,桥两边人马尽皆退下给巡检官差让道。 一阵慌乱之后,桥上靠边的有部分人退离,决定现在返家更安全,更多的人在观望议论着。 都在说幸好在河边水多,希望没有人受伤。 但看火势,有些货物应是避免不了的。 河里有从渡口那边划过来的船,一条条争先恐后,生怕被沾上火星。 沈小叶他们退在桥下正张望着再南边渡口,岳锦轩突然跑向桥上抓住一个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男人,“爹,渡口有我们的货。” “哎呦,可不是。”他爹胖呼呼的满脸汗,鞋都跑丢一只。 他还想再问什么,桥那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卢捕头向两边甩着大长鞭子:“让开让开,二老爷来了。” 二老爷专指县丞,知县才是大老爷,县丞排行二老爷,主薄排行三老爷。 给岳锦轩赶车的小厮,反应极快的把他俩扑倒在桥下,才没被鞭子甩到。 沈长岁这边跑过去把三人拉回驴车之际,一溜儿马匹飞也似的冲过桥向渡口奔去。 “我的货。”岳东家想追去。 岳锦轩抱住他:“爹,这会儿你上去凑什么热闹,那是火。” “岳东家,那边火势落下了。”没多久,站在板车中央的沈小叶安慰他道。 岳东家伸长脖子看:“灭了吗?” 桥上这会又有人大声道:“落了落了火落了。” “刚刚冲起的火焰吓死个人。” “最近几天,渡口定会严查。”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忽有身穿衙役服者从渡口骑马飞来,嘴里喊着:“官府征调空车空船,速至渡口运人运物,凡到者每车每船赏银一两。” 他刚沿河岸飞驰过,对面河岸又有一人一马在喊出同样的征集令。 一两银子!好家伙,不得了啊,好些车马响应,河里的船比车先行一步。 沈小叶当即跳下车:“舅舅,表哥,我们去挣钱。” “好,你把布背去寄存在桥那面的茶棚。 我与庚哥儿先去。”沈长岁看向同窗,岳锦轩扶着他爹回去自己马车,“我们也一起去。” 沈小叶反对:“不,让表哥去存,他不会驾车,我会。” “你啥时候会的?”沈存庚太意外了,肯定偷学不叫上自己。 这时岳东家说:“叫我家小厮把布寄存着,他还要回城喊人喊车过来。” 不确实自家的仓库有多少受连累,他也得先准备好人手。 如此,问题完美解决,沈小叶如愿以偿。 两辆车随即向渡口而行,却在半里之后,被官差拦住让所有车马靠右行,一个车一个发牌号,运送结束凭牌领银。 沈小叶他们通过后,来到渡口仓库附,哪哪都是飞灰,不过已经不见明火。 有看见伤者,但似乎都不很重,空气里有股油烟气。 这里自有人在调度安排他们搬人或搬物,岳家自是选择先去自家仓库看,两方车马分开。 沈小叶三人负责的是一处堆放茶叶的仓库,此间虽未被波及,但墙薰黑了,估计得翻修。 货主不在,看守的老头儿却很尽心,开门一个劲儿的叮嘱他们小心点搬。 还唠叨说:“我说这里没火星,老爷们非要都搬走拆房,东家再出银子时定不乐意。” “大爷,搬去哪儿你知道吗?”见老头儿手脸上都是灰,显险刚刚提水救火了,沈小叶把背的水筒打开,“您水杯呢?” 老头儿舔舔发干的舌头,“摔了。” “送给您了。”沈小叶的水筒不少,送老人用了。 老头儿咕咚咕咚喝大半,这边沈长岁叔侄已经搬了好几趟。 沈小叶也下手搬时,老头儿拦住她,并从门后拿了一包茶饼:“不白要你的东西。” “谢谢了,等会儿我再拿。”她现在也没地方放,还是先干活。 好在这批茶叶都是茶饼,比较整齐好装,没多久装完一车,老头儿说:“小姑娘留下给我看好门。” 说完,就指挥着两个少年赶车往三百米外的,没被火势波及的仓场位置。 沈小叶站到仓房外左右张望,岸上河里,四处繁忙着,运人运货的熙熙攘攘,却有管差和渡口的各行小头目们维持着,也算有序。 她想,谭县丞是个能吏呀,这么短时间就组织起了货物转运。 有辆牛车从她跟前走过时,她听见人说:“小大姐,你也在这儿。” “辛大叔!我们也来帮忙。”沈小叶认出车夫。 后面一辆运货的笑道:“分明是挣钱,被小姑娘一说倒是我等仗义。” “哈哈哈……”来往运送的人听见,都笑了起来。 沈小叶跟辛大叔挥手再见,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挣钱,不寒颤。 可她收回目光之际,却晃见有个人影,在车与车之间快速游走闪避,似在避自己? 切,原来是钱庄身边的白高个,沾了假须她也认得。 沈小叶误会了,周向哪里是在避她,他是在跟踪前面两个推板车的大汉。 而那两个大汉正好在卸了车上的东西后,跟沈长岁叔侄挨身而过。 其中一个人低声喊另一人名字时,用的是胡语。 这一下引起沈长岁的警觉,目前北疆鞑虏刚被大周打的逃入草原深处,极少有胡人在此。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他的目光,赶紧拉拉身边快走。 然而就在这时,周向快步迎面撞上两个大汉,且将一把短刃弯刀塞在一人怀里,跳起来就大叫:“胡人,这人是胡虏。” 两大汉惊怒,没推车的那个伸手就抓向周向。 一群车夫脚夫瞬间看来,年龄大的还记得几十年前胡虏南下烧杀劫掠。 不知谁喊了句:“打这些狗娘养的。” 于是有人围过去,两个大汉顿时丢开周向踢伤人分开跑。 沈长岁虽不知原委,但胡人暴起逃开也是心虚,他一个箭步横腿挡住一人去路…… 第五十二章 能 沈存庚见四叔跟胡人打的热火朝天,他也往上凑,却被看门老头拉回来道:“你去了碍事。” 这一个算是被很多人和车围在小圈圈里跟沈存岁打斗。 而另一个跑掉的胡人也被人群喊着追,同时引来了衙役们的围捕。 仓场这边顿时乱糟糟起来,幸好谭县丞早早有预防,水陆两运都将税检司的关卡暂时关闭。 被借调而来的巡河官兵适时赶到,刚一下船,就接到上官命令兵围仓场。 有些想趁乱混水摸鱼的家伙,很快被冲进来的兵士制服。 沈小叶这头儿在乱起时,刚好门前没什么人和车经过,但也有人冲进来想抢走些东西,却是没有想到守门的她特别能打,抽出门拴就把宵小之徒揍得哇哇大叫。 以致于来这边抓人的兵士还以为她是反派,大刀片瞬间抵近:“住手。” “官爷,救命啊?”宵小抱着头在地上翻滚,他就是想趁乱揣走几包茶叶嘛,用的着往死里打? 沈小叶收了门栓站定报拳:“呼,两位兵大哥你们快把这人抓了,他抢茶叶仓库。” 那人一直蜷在地上呻吟,两个兵士对望一眼,不敢大意:“你把手里东西扔了。” 沈小叶:…… “我是替人看门的,被打的是贼。 你们问问两边的人。”谁弱谁有理?她嘴上这么说,但不想与官兵干架,咚的扔下门栓。 两边仓房的人是早早抵上门,只在里面偷看来着,他们将将拉开门,刚好岳锦轩跑来,“外甥女,长岁兄呢?” “那谁,岳少东家快给我证明,我是好人来着。”沈小叶举起手使劲给他摇。 岳锦轩家也算是灵河县数得着的富商,常在附近巡河的兵士还是认识一二的。 他扫了地上鼻青脸肿的人,替他疼,然后近前和两个兵说了几句,两个兵士就把地上的人带走。 沈小叶颇为不忿的道:“凭什么不信我?” “那得问你刚刚做了什么。”岳锦轩如果不是远远看到有人被她打伤,还真想象不出她的勇猛。 他道:“怎么就你一个在这里?” “我四舅他们往那边送货去了。”沈小叶指指远处隔开的仓场,她这发觉那里围的人特别多的样子。 “究竟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有点乱。你能帮我看看去吗?” 她想自己去,但要终人之事看好仓房。 岳锦轩没动:“说抓到个放火的胡虏奸细,那里也围有一个,我现在近不了那头。” “他们胆子真大,敢潜来这里放火。”有点不对劲,沈小叶想不通便不想,她觉得一两个胡人,又有官兵围堵,舅舅还是护得了他和表哥的。 “你们家的货怎么样?”她终于想起关心下舅舅的同窗了。 岳锦轩就是为这事来找的沈长岁,不想却是看到他外甥女大发雌威,咳咳,“你家能给青布印染上云纹吗?” “能。”沈小叶想想是可以的,再刻型版而已。 岳锦轩松了口气:“没有烧到我家的仓房,但把户部拨给大宁卫的转运仓库大门给烧着了。 救火时好些水浇进去,有几百匹青布晕花了。” “然后呢?”这应该是户部或兵部处理的吧? 岳锦轩叹口气,“然后人家来了人,就是说谭县丞和巡检司看护不利,要求赔偿。 这不,方才协商完,由我家的同一等的青布先顶上,晕花的交由灵河县处置。 谭县丞跟我爹说,找染坊上色的钱县衙出,可我爹讲,价格只能往低了报。 我想着,与其让隔壁县的染坊把银子挣了,不如给你家挣。” “我们一定染好。”尽管知道不该这时候笑,沈小叶还是忍不住翘嘴,特别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舅舅和表哥。 她与岳锦轩确认具体有多少匹布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家舅舅正在一间空仓房内单独面见谭县丞。 “沈长岁,做的不错,抓住个胡虏。 你当时是怎么确定他们身份的?” “不是我,是有人撞到他们身上,大喊……他踢……后来在大家合力之下,摁住了这人。”沈长岁原原本本叙叙着,只是简略了他听懂草原多族语言的细节,毕竟他今生没有学过。 谭县丞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那两人说刀不是他们的,族徽不对。 你要不要再回忆一下,撞他们之人的相貌。” 沈长岁心知对方在诈自己,但事发突然,他只看见撞人者的侧脸和刀,于是道:“短胡须,瘦高,面容看不大清。” “能画下来吗?潘先生有一笔好丹青。”谭县丞有命人让别的参与者给画师描述,短短时间还未画出来。 沈长岁说:“学生不善此道。” 不然刻印染的型版时,他就不用花钱找人画。 谭县丞:“行吧,一会儿再想想,给画师形容一二。 牵扯到纵火、细作,记得最近随叫随到。” “诺。”沈长岁拱手退后两步转身离去。 稍顷,有人与谭县丞报上:已经请到会胡语的潘先生,亲自与两个胡人交谈。 沈长岁自是对此一无所知,他出来就与等着急的侄子说:“去看小叶了吗?” “他们不让我们离开,说要临出画像才能走。”沈存庚也没办法。 沈长岁想了想,问看门老头道:“您有相熟的人,可以到旧仓房看看我甥女如何了吗?” “有啊。”老头儿对渡口大小仓场都熟的很,“小老儿已经问过,你甥女是个厉害的,还打倒个冲抢仓房的宵小之辈。” 然后,老头又低声说了句:“我看贝,撞人那个隐入人群时,多看了你两眼,他可能认识你。” “?”沈长岁心下一凛。 结果老头又呵呵说:“不过我老眼昏花没给别人讲,胡虏都该杀。 二老爷直接砍了那俩才大快人心。” “大爷,可我都不知道那人是谁。”沈长岁有点哭笑不得,但小叶那里无事就好。 沈小叶不仅没啥事儿,她还在岳锦轩离开后,无聊的仓房转几圈儿,发现了点发霉的茶叶。 瞬间,小姑娘笑了,她可想问问看仓房的老大爷这些茶叶处理吗?她都要。 第五十三章 能不能 沈小叶盘算着以茶染色的时侯,岳锦轩没多久搬着一匹满是湿灰的素布过来,他展开部分道:“看,这上面水渍有些是洗不掉的,应该是布匹曾经泡了水。 我爹说,如果能把这些布染成别致的云纹样式,那我家就可以把价格卖上去,收回染布的钱。” “关键你们想染什么色?我家目前可以大批染红布和青布。 云纹样式可以给你们挑,但别的颜色我需要原料,价格得重估。”沈小叶摸着手里的布料,属实不是什么上等品。 也就是中等质地的标布:“如果都是这种质地的布,你们完全不必要印什么花,直接全布蓝染成青布,价格略低一些,很快可以处理完的。” 岳锦轩当然也是知道的:“我爹就是不想便宜卖,贱卖的多了,别人会以为我家布庄残次布料多。” “可以二十八那天拿到灵山寺去卖,该不会是你家换过去的都是上等品?”沈小叶不由想到一种可能,然后她就看到岳锦轩瞟了眼门外说道: “没有全部,县丞盯着换布的全程,他们不敢太过放肆。 我不得不怀疑,那几个守转运库房的家伙早知他们的布有问题,故意在火灭后还往里面浇水。 谭县丞说负责找人给漂染时,他们怎么都不愿意,说什么今日下午申时军需必须启程,他们可以等,但贻误军机定要上报参县丞一本。 还说,万一晚上再有何等意外发生,灵河县得负全责。 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早早打发他们走,省得有人晚上在仓场使坏心。 所以,就找到我家换布了,但仓房中品不够,我爹不想让那群人盯着,就把上品充中品给了他们二三十匹。” “你说的青布呢?”沈小叶心里清楚,古代的兵将和她那个时代不同,战斗力、忠诚和纪律,在古人这里能占其二已经很不错了。 岳锦轩呼出一口气:“还在滴水,回头干了我给送你们家去。” “那倒不必,在附近城效找处安静的田舍,我把染料带来染,如此你家还能省笔脚力钱。”沈小叶把布递还给他,道: “青布复染时印的花只会变成暗纹,一会儿走时你给我们一匹带回去染好让你看。” 她话音刚落,门外走来了看门老头儿,他指着岳锦轩和他怀里的布道:“岳家小子,快快拿了出去,别潮了这里的茶。” “戴爷爷,不过挂些湿灰,潮不了的。”岳锦轩听话的退后两步出了门。 外边,只有沈存庚在整理驴身上的缰绳。 他问:“你四叔没一起回来?” “跟着谭县丞去县衙。”沈存庚有点没精打采,还能不能让人好好挣银子? 沈小叶已从老头儿口中得知舅舅又被县丞带走了,“表哥,四舅有说为什么吗?” 沈存庚:“没有,让咱们运完东西领银子。 那意思是笃定他今天不能和我们一起干完活。” “你别管谁来不来,先把货拉完,官老爷们又发话了,日落前必须腾空,这片老仓库要统一拆掉。”老头儿追出来。 “拆房?我回头把布给你们。”岳锦轩挺意外的,他得回去找他爹。 沈小叶看看这边错落纷杂的仓房,再望望三百米外那片整齐划一的仓场,半点都不意外。 搞不好谭县丞建成后一直没租出多少的新仓场,这次因祸得福全部租出,妥妥创收和政绩。 然而,谭县丞得到一个趁势推建旧仓房的机会,却并不高兴。 现在更棘手的是,从两个鞑虏口中得知,放火的工具确是他们提供的,但再多两人不肯多讲,师爷派人来说,目前潘先生已在牢房动了刑。 他带着沈长岁快步下到地牢,“你负责把先生劝走。” “诺。”沈长岁很无语,人是你请来的,居然让我来劝。 但当他们来到最里面的刑房,却并未见有什么血腥画面。 只是两个达达人分别仰倒在春凳上,满脸是水的大口喘着气,眼里满是恐惧的被衙役们按着。 地上有两桶水并一些或整齐或湿透的纸张。 水刑贴加官! 以纸贴面滴水,让人在窒息的恐惧中挣扎。 沈长岁发现身前的谭县丞身形微僵,耳边传来潘先生很平静的语气,“我知你们不惧生死,但我可以通知边军,派出夜不收至你们的帐内接走家人,让他们试试刚才的加官进爵。” 这段话是用鞑语说的,虽然有些音发生过变调,但对沈长岁来说没有听译上的障碍。 “不,不可以!”被他抓住那人用鞑语吼出。 另一个喊了声:“都鲁。”马上就被潘先生示意再加刑。 谭县丞显然看出到了关键时,也就站在门外不进。 先开口那个被拽起头,看清伙伴再次遭受刚刚的酷刑不得脱,他叫道:“是九先生,九先生教我们烧的仓房。 他带人去想办法拖住来接运的船只,准备由我们取走货,但被带去的人出卖了,于是匆匆赶来让我们烧掉货。 里面,里面全部是我们部落的仇人兀翰塔答从中原买的茶盐。” “哦,和谁买的?”潘先生的声音还是不急不缓。 那人摇头:“不知道。” “桐油也九先生给你们的?” “是。” “撞你们的人,是押运看管货物的吗?” “不是。” “他是谁?” “不知道。” “九先生是谁?” “智者。” “多大年龄?” “不知道。” “嗯?再贴!” “不不不,他头发全白了,但脸年轻,没人知道他多少岁。” “他知道盐从哪运来的吗?” “济州。” 正跟着先生思维分析的沈长岁,猛的听见这个地名,瞳孔微缩,但他很快恢复正常,继续听着。 “他去哪儿?” “不知,火起后我们分开了。” “你们为何留在仓场救火?” “被骑马来的人赶回来打水救火,走不掉。” “把你们从部落出发到此地发生的一切,从头讲来。”潘先生停住了写写画画。 那人一阵迷茫,然后看看同伴那里没了动静,他慌了,“他,你们杀了他?” 沈长岁也把目光望去,就见衙役揭开湿纸,扒开春凳上受罚者的嘴,“吸气。” 他在想,先生可真不是一般的先生,若是自己主审,又会问些什么,怎么问? 这都是学问。 第五十四章 哈哈哈 片刻后,凳上人没反应,招供那个嘶叫着不再回答问题。 谭县丞皱了皱眉,扭头看长随:“找仵作。” “不必,还有气。”门打开,潘先生转过轮椅看见自己学生在,扫过谭县丞的眼神微冷,他招手让沈长岁推他出来。 谭县丞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潘先生,您看供词?” 潘先生把手里面的纸给他,“出谋的放火的都已潜遁,此事事涉盐务,老夫不益深入,剩下的你自行判断。长岁,我们走。” “等一下。”谭县丞在沈长岁推动轮椅走时,俯身低语道:“潘先生,不止一人瞧见撞向两个鞑虏之人,遁走时看了沈长岁好几眼,并一致认为是见到认识的人那种惊讶的表情。 撞人者很可能也是纵火者,沈长岁或许认识他。” 沈长岁定定的看谭县丞,“我没看清他是何人。” “谭县丞,难不成沈长岁还能跟那人一伙?”潘先生斜睨过来,谭县丞果断摇头,“我相信先生的眼光。 但晚辈的意思是,由长岁描述借您丹青妙手画出那人模样。” 之前画手画出的人像,他愣是看不出和以前一些海捕文书上的有多大区别,“晚辈也是找不到线索了,您不知道,被烧的仓房是最边角的几间,专门辟给军械转运的。 但着火的两间,已查到是仓场小吏私下租借出去的,也因此卫所那些人要求赔新布时,晚辈才答应的。 且今日里面剩下的茶和盐还有大门以及墙体,似尽数被人泼了水之后才点燃的,实际上大部分货从开挖的地道运走了。 就连房顶也是提前揭开尺宽,否则不会刚着火里面的烟气就冲天,幸而未酿大祸没出人命。 旧仓库颇乱,正好借机全部推倒,再寻寻别处还有无这样的地道。” “地道?”沈长岁不禁稀奇,好有本事。 潘先生老于事故,问道:“出口连着哪儿?你弄好些人进进出出,还能找到出手之人的痕迹?” “先生啊,河边有风,天干物燥,万一还有个火星,或他们再烧哪里如何是好? 大张旗鼓起来,有贼心的才不敢再乱动。”且先惊走吧。 谭县令心累,临到快调任出了问题,他必须处理好,他太怕酿成人货俱焚的大惨案了, “对,出口在斜对角一个转租无数手的仓房。 这又出现故意叫破达达人身份者,似乎有人专门控制着节奏让鞑虏身份暴露。 白天放火,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晚辈恳请先生再帮帮忙。” “画可以帮,你再将见过撞人者的人叫来寅宾馆内,和长岁一起描述。 至于再审,还是不必了,你找专门的人来做最好。就这么决定了。”潘先生仍叫沈长岁推他出地牢。 谭县丞达到留人的目的,随即与刑房走出的师爷细看起供词。 他不知自己把人留在县衙后,使得沈小叶兄妹俩不断叨叨他。 原因无他,运完茶叶向老头买发霉茶叶不果后,他俩又被调去运送别的东西。 中午匆匆吃碗饭后,顶着大太阳干到下午酉初二刻,其间一次也没见到沈长岁回来的人影,反而岳锦轩给两人送饭送水。 这还没完,巡逻的官差说了,休息一刻钟之后,每辆车都要再将拆下的瓦片运到指定位置。 “一两银子听着可多,实际上每辆车过来,他都必让你配合两人干活。 除去草料、饭费,一人也就三百文,多乎哉?不多也。”沈小叶细细算来,其实也不少,一个成年壮劳力日薪也就三四十文。 不过运茶时,官差发现她的驴车只有两个少年,强行给塞来一个工友。 眼看挣到手的银子生生分别人,难受。 好在工友是个能干的,弥补了分银子的不足。 沈存庚说:“只能说一两银子的噱头太甜,没看后面有人想来挣,还不许进了。 我现在就想,好容易穿次新衣出门,半天不到满身灰黑,娘看见了定然骂人。” 沈小叶:“不会的,咱们好多铜钱带回家,又有一笔大买卖,她高兴都来不及。” 然而是这样么? 他们直被支使到夕阳西下,才在城外茶棚取回布匹迎到了沈长岁,两人和驴都累的不轻,碰见同村的还捎带两个走。 到家时天都已经黑透,黄氏拿着大大的火把在村口接人,一见两个小的满身的灰黑,立时就急了。 好说歹说今天打了零工,上交一块七钱重的银块,黄氏仍然生着气去给他们烧热水泡澡,她不是心疼衣裳,是心疼人。 还好外婆只说了早点休息。 沈小叶睡的特别沉,一下睡到第二天快日上三竿,她一开屋门,发现院里放了十几匹布。 “岳家把布送来了?”她抓抓脑袋。 小玄猫:“怎么可能,是二牛送来的,全染带花的。” “十八匹,了不起,哈哈哈,可以挣三两多。”想想就美,沈小叶一跳半尺高。 从东院检查染浆池过来的黄氏说,“自言自语乐什么呢?” “钱呀大舅母。”沈小叶拍拍布,说道:“你不高兴吗?” “高兴不能当饭吃,快洗脸吃饭,你几天前泡的马蓝够时候了。”黄氏已经把工具给准备好,“这一缸刚好给大家染鞋面布。” “没问题,外婆呢?”沈小叶挣钱了就会很大方,她简单绑住头发,进厨房洗脸。 黄氏:“去看你四舅教书了。” 她刚说起沈长岁,就看见人在墙外出现,且还有个白净的书生一起。 沈小叶出来倒水时,看见两人并排进院,“岳少东家,你的两匹布还没染。” 对方笑道:“我不来看布,是来送布的。 我爹觉得你提的在二十八水陆大会上低价卖布很可行,就让我把漂洗不了的两百八十匹布送来,尽数染成青布红布不印花。 长岁兄说此事你当家,你可要给我家优惠些。” “优惠优惠。”沈小叶顿时乐开了花,今天财神临门。 “两百八十匹?”黄氏一下没算出能挣多少,她扯扯小叶的手指。 沈小叶秒回:“标布,可四文,三十六两银。” 第五十五章 巧宗 岳锦轩听见,立时又道:“外甥女,凭我与长岁兄的关系,咱们取个整数三十两?” “交情是交情,生意归生意。 进来坐,尝尝我们农家饭。”沈长岁也很干脆的摘出自己,并和黄氏道:“大嫂,这是我的同窗,岳记布庄、绣庄的少东家。” “快快请进,我去备饭。”黄氏含笑有请。 岳锦轩也毫不见外的拱手:“有劳大嫂,我们在学馆时,都很喜欢长岁兄那味糟鱼。” “好好好,家里有现成的,等着。”黄氏再扯下沈小叶,让她赶紧跟自己进仓房拿鱼,免得人家再还价。 稍倾,沈小叶蹲在一溜坛子边,看着大舅母按号取糟鱼,她唉了一声气,惹来黄氏回眸顾盼,“有大生意上门,你叹的甚气?” 三十多两,就算是放在从前家里还有镖局时,那也是每月收入里不少的一笔,毕竟合伙生意还有各种打点和工钱要分发。 沈小叶两手托腮:“我叹气是因为,钱还没到手里,就要找人来漂布出工钱。 还得再买些瓮,一次性把靛打出来。 而且,可能还真的要给岳记再优惠一点。” “找什么人,那点布我自己就能洗完。”黄氏选好鱼拍她一下示意出去。 沈小叶搂住她的手臂:“大舅母,我挣钱不是为了让你不停干活的,三百匹布不是三匹,三五天内一两个人洗不完。 您帮我找找人,嗯,每人漂洗十匹布十文钱,够吗?” “不过趁空在河边把一匹布下水轻揉几下就能挣个铜子儿,村里的媳妇们抢着干。 染好后,再找他们来碾布吧,十匹总计算十五文如何?”黄氏也叹上了气,因为她的确没办法三两天漂完,能把二牛送来的摆置完,就已经很好了。 碾布就是将布在凸起的圆滚石头上捶压,以使布匹更加紧实平整,大工坊有专门的大木杠数人操作,而在乡下就是妇人们放在石滚上拿到棒槌捶。 这个很讲究技术和力道,沈小叶自己试过,她做不来,自然也就同意大舅母的提议,有钱大家赚嘛,虽然不算多也能买几斤粮食。 她更愿意每个月能染上千匹布,给村里的婶婶姐姐们多挣零花钱的机会。 因着要用到人工,饭后她在岳锦轩砍价时,不愿多做退让。 对方却另有招术,在运布的车马过来卸布时,岳锦轩指着其中一辆道:“看见没,这三大包碎布头都是给你家的,十文。” “这个按你们的规柜称重,该多少就多少。”沈长岁一票否决。 岳锦轩抽出一匹红布,和他们离车马远些才低声道:“长岁兄你看,我带来的布里面有几十匹原本就着过色的。 你们定然能省去几轮工序,且鱼白色棉布也不加什么花形,再给优惠点? 还有外甥女,你染的布卖四钱一匹,我这些染好后要按五钱一匹卖也不是那么容易卖完的。” 边上沈长岁没有应声,也不会替小叶做决定。 沈小叶就知道他会拿这两点说事,她自知不过是讨了个灰缬印花的巧宗,否则单单只染一个颜色在南方一匹不过几十文,哪里会五文钱一尺。 暗自思忖片刻,她道:“质地不同,产地不同,喜欢松江布又买的起的人也不会买我的便宜布。” “这样吧,给你让二两,再多没有了。”她严重怀疑,对方这些布是要运去关外卖的,五钱一匹,不,到时八钱不止。 她收的布能卖四钱一匹的都是高价了,目前还没卖过。 岳锦轩还是不依,“去个零去个零,以后染布,哦不对。”他可不想自家再折腾复染布,于是改口道:“以后你用什么布头啊,买什么绣品之类,给你让两成,行吧?” “不行。”沈小叶又不去买奢侈品,布头论斤才几文钱? 岳锦轩:“再商量商量……” 沈长岁就旁观两人你来我往,为了几两银子恨不得讨价还价几个时辰的架式,不由摇头失笑。 他知道小叶最后一定会做出让步的,毕竟隔壁县也有染坊,岳家不仅清楚行情还送布上门,小丫头也不想只做一锤子买卖。 “娘,您看有这么多布需要染红色,等会儿恒溪道长来给您看诊开药时,确定一下去太虚观的时间?”沈长岁找向在点数的林氏商量。 林氏想了想,道:“要不,请你大伯带你一个去拉回来?” 他再劝:“小叶定然不愿意的,有我和大伯看着,更有恒溪道长来回护送,娘,百里而已,不走水路走官道安全上没有问题。” “你让我再想想。”林氏打算拖三四天,看丈夫能不能那时候到家。 还真别说,四天后,在家里热火朝天备齐石灰、瓮缸、和打靛工具,请村里姑娘媳妇们漂洗完布匹的当天下午,沈善宥父子到家了。 他俩本来怀着忐忑的心情回来,不知该如何讲选个吉日让亲人入土为安的事,结果一到门口,嚯,院里院外挂满各色布匹,人却没见到一个。 父子俩对视一眼,以为走错的时候,听见小叶惊喜的声音:“外公,大舅舅,你们回来了!” 沈小叶再定睛一看,外公抱着个不小的木盒,大舅舅扛着一肩包的严严的东西。 她的视线落在木盒上,收起了笑意,“外公,你带他们回来了?” “小…小叶,你知道了?”大舅舅沈长寿好容易问出一句。 她轻轻点头,上前从外公怀里接盒子,却发现老爷子抱的死紧,“外公,外婆这些天忧思过甚都晕倒了。 大夫交代让她多开开心境,家里接了三十多两染布的活计,她正高兴着呢! 我先接他们回家,等一等再给外婆说,行吗?” “她在哪?”沈善宥听见老妻的声音,隐隐从只围了土墙的东院传来,随即松手大步往东院走。 沈长寿想说“爹等等我”,但转念一想他决定陪着外甥女先进家,“小叶,放我屋里去。” “不用,放我那里。”沈小叶话音刚落,飞步过来的沈长岁就追来夺去木盒,“就放西厢正中的屋里。 小叶去准备桌案香烛,请他们西厢暂歇。” 第五十六章 不缺银子 沈长寿把大木盒里三个贴了名字的小木盒放于方桌上,三人很是郑重的在西厢中间房里祭拜了一次。 沈小叶出来后用凉水压压眼睛,正好被几个从东侧土墙小门过来的家人看到。 外婆林氏这会是笑的真开怀,“这是怎么了?见到外公舅舅回家还矫情上了?” “小叶你羞也不羞?瞧我看见爷和爹回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沈存庚跑来逗她。 被自家老爹的大掌推着额头往后退:“爹爹爹,我可想你了。” “信你。”沈长寿目光追着自己媳妇,两三个月不见,他觉着她又轻减了好些。 黄氏这边嗪着笑在厨房忙活,可算回来了,真好!她刚给大锅里加了水,一双大手接过水瓢,“你歇会儿,我来烧。” “嗯。”夫妻俩在厨房相视而笑,说不尽的家长琐事。 而院子里几人,早陪着两位老人回去正屋,沈长岁眼明手快的把晒温的水给老爷子端来洗手擦脸。 沈小叶和表哥又给是倒茶又是打开点心给老爷子,外婆坐在椅子上瞧着直乐呵。 片刻后,三个小的就被解下包袱皮的老爷子赶出了正房,老两口有私房话要讲。 沈小叶回头只听见外公一句:“全卖了。” “先去滤水,争取天黑之前下完石灰打靛。”沈长岁拨回她的头,带着两人重返东院泡松蓝的染浆池。 这边现在可以说除了房子之外,满满当当的,小半个院子即有沈小叶种的草,也有几天前他们挑捡出的菘蓝根插种的两垄地。 但这些草前几天有点遭罪,不少村民因为围墙的遮挡看不真切,就会找黄氏进来东院看看怎么个做染料法,一来二去可不就踩倒不少草。 幸好去年起西院房子的时候,老爷子用剩下的泥土和石块把东院的院墙拉了起来,还在墙上插了带刺的小灌木,真正起到了围墙的作用过滤掉一部分不好意思进来看稀奇的人。 否则就沈小叶种的那点东西,真招架不住村民们看热闹的热情。 沈小叶围上口罩说:“赶紧我们先把捞出的菘蓝运到堆肥那边,这味儿有点太冲。” “原来就说好,有我和庚哥儿往外抬,你先滤水。”如果不是老爷子回来了,此刻他们已经送出去不少。 菘蓝叶也能炒菜吃,所以捞出一池泡了快四天的发软的菜叶子,气味儿在夏天着实有点冲。 按说菘蓝在三十度以上泡个一二天足以,但九梨村这边有山林,夜里气温低,原料发酵时间自然加长。 此刻已无菘蓝的池水早透着蓝,同时还混浊。 沈小叶需要做的就是打出池内的蓝色汁水过滤,哗哗的一桶桶水,通过滤布下的大笸箩流入下面的瓮缸。 此法很有效的将原料残渣排除在外,只要有力气,这个活干的很快。 等到沈长岁叔侄俩清理完“软菜叶”,她已经滤出三四瓮的蓝水。 沈存庚说:“速度够快的,要不我去把石灰都兑开?” “去吧。”沈长岁点头同意,这次买的生石灰块的确需要化开。 沈小叶嘱咐道:“称好分开兑水化。” “我记得呢,一石水下五升石灰。”沈存庚有自己的小心思,这家伙回到西院悄悄贴近厨房,想听他娘有没有告他的状。 不料,他猫腰躲在窗下贴上耳朵之际,后衣领被他爹拎起,“臭小子,又作的甚妖。” “爹,”沈存庚顺势往他身上倒贴。 沈长寿嫌弃的不行,手一松他又蹭的跳起道:“小叶让我回来拌石灰。” 沈长寿摇头失笑,近前帮儿子捊顺衣衫,“在哪儿放,我去拿。” “就正房门口。”沈存庚说着就往堂屋这边走,然后他就看见桌子上似乎有金光。 他有点儿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却再次被老爹拎住,沈长寿,“干活。” “爹,你和我爷挣大钱了?”兑石灰时,他忍不住问,沈存庚不会看错,刚刚奶拿起的就是金叶子。 沈长寿皱了皱眉:“你爷把丘县的房和地,卖了。” 沈存庚顿时不再问,很专心的称量石灰。 从古至今,置业都是家族繁盛的象征,而卖田卖房算败家子行为。也就是丘县的一切都老爷子挣得,换儿孙辈们卖,真就败家。 他化开十几盆石灰,问道:“全搬东院去?” 沈存庚赶紧的阻止:“不能,得在这边悄悄的干,这都是秘方不外传的。 我去看看四叔和小叶那边完工了没。” “一起去。”沈长寿揽过儿子,两父子像哥俩似的边说边笑往东院走,黄氏出来厨房,不禁摇摇头。 堂屋里林氏自然也看的见,她包好包袱瞥瞥老伴,“你瞧那爷俩多亲密,岁哥儿见了也羡慕。” “切,我多大,长寿多大?别老想那有的没的。 这些扛回来的布,你给孩子们安排安排,该做新衣就做,我瞧着小叶的袖子都短了一扎。”沈善宥喝了口水又道: “你自己也做两身,不缺银子,以前舍不得花都埋在地下,现在都搁你手边花用。” “说的好像有很多似的,换成银子也不过几百两。”林氏抱起包袱回了里间。 沈善宥一抹嘴,起身道:“两处房宅,再加上五十多亩田地也还有三百多两的汇票。” “两处房宅,五十多亩地?你把闺女那三十亩的嫁妆田也卖了?”林氏从里间冲了出来,厉声问他。 沈善宥陡觉说漏了嘴,他脑子转的飞快,“不卖不行,这两年没种被人当成荒地占去开,回头就不是咱们的了。 还有房子,离开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几间烧的不成样子,不卖它让它塌了?” “那闺女回家的话住哪儿?”林氏的声音一下尖锐起来,让回来拿绳子的沈小叶吓了一跳。 她跑近门口,“外婆,你怎么了?” “小叶,来来来。”沈善宥快走两步把她带屋里道:“你看啊,外公把你家的房和地都卖了,汇票放在你大舅舅那里,回头再给你买地。” “哼!”林氏瞪他一眼,甩袖去叫大儿子,黄氏在厨房出来也不是,站在那儿也不是。 这头儿,沈小叶按下想追出门的外公,“今天就告诉外婆吗?” 第五十七章 打靛 “你这丫头别拦我,她已经发现不对头了,瞒不住的。”沈善宥太了解老妻了。 他道:“陪外公来,替我挡挡刀。” “来不及了。”沈小叶跨出门槛,就看见外婆风一般疾步从东院行来,她的眼刀狠狠剜向外公。 后头跟着的两个舅舅和一个表哥,谁也不敢上前拉住她。 “孩子娘,我没要瞒,就是晚点再……”沈善宥站在外孙女身后想说什么,却见老妻一把扯过小叶,几个箭步推开西厢的门。 三个木盒明晃晃的映入眼帘,林氏看着上面的名字特别的刺眼。 “外婆。”沈小叶觉的手腕仿佛被铁钳夹着,不由失声喊了一句。 林氏这才稍稍回神,她松开小叶抬步走进屋内,在一众儿女和老伴担忧的目光中,缓缓打开写着“沈长恬”三字盒子。 沈小叶安静的跟在她身侧,目不转睛的看着盒子开启后,里面只有一只雕刻着福寿延年图案的银镯和一捧土? 她原以为是骨灰,不存在的。 讶然之余,她快速打开写着“叶秉烛”名字的木盒,里面除了一捧土就是几颗散着的樟木串珠。 她眼前闪过这个爹给她递甜汤时,腕上带的一串手串。 而再旁边的木盒,被上前来的沈长寿打开,他取出里面的旱烟杆说:“正月时,爹收到丘县老书吏的来信,说叶家二房找衙门要求过户妹妹妹夫名下的田产时,才惊觉叶家说妹妹他们失散的话有假。 这次,我和爹改装悄悄在吴家庄打听,借住的那家人刚好供着顾叔的这个旱烟杆。 我们言明了身份,那家人说出了那晚流匪抢粮杀人时,妹妹他们和几个壮丁护送叶家族人撤入山里的路上被砍伤。 后来缠斗之中,他们滑下了山坡。” “然后呢?没人下去接应?还有不论流匪还是流民抢粮,东西抢到后他们怎的还会追着人往山里跑?”沈小叶想不通。 外公哼了一声:“人跑散了,谁还顾得上回去救别人。 据说你爹娘他们伤的很重,在前面抱孩子跑的老顾发现他俩和壮丁没追上来,返回去不久,那里塌了。 我们借住的这家叶氏远支还算不错,天亮后返回去找,可他说塌的太厉害找不到具体在哪儿。 加之死了好多人,他也害怕,又有在丘县被打跑打散的流匪四窜,他就顾不上死去之人了。 后来听说咱们家离开了丘县,他还以为早知道人没了……唉。” “塌了?”沈小叶和表哥同时发出疑问。 沈长岁想到什么,说:“我记得,他们那里有开采过煤。” 大舅舅这边颔首,说道:“煤炭很少,多少年前就采的差不多了。 据说我们离开济州的那年秋天,终于下了雨,但雨势过猛,塌方的地方泥石俱下,吴家庄人过了一年才开挖那里。 尸骨,都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后来凭着身上的物品辩别,全数运回单个墓穴下葬。” 林氏听的身体一晃,沈小叶快速环抱着她,皱眉问道:“爹娘和顾爷爷的遗物,只有这些了吗?” “唉……叶家二房不做人,你爹娘当日带去的银钱,都被他们分了。”大舅舅沈长寿在赶跑流匪流民后,有去找妹妹,可那庄里一片被火烧掉的残败,几无活人。 “许是心虚,两年前咱们返乡前又找过去,叶家逃散的族人未归,只二房最早回去,说你爹娘走散,咱们也就信了。” 大舅舅咬牙说:“下葬前,旱烟被知道感恩的人供了起来。 但镯子和手串被二房从殓尸的族人手里夺走,他家人居然堂而煌之的戴在手上,可恶!” 手串就是他上去打人时,弄断散开的。 “大舅舅,你没问问为什么流匪会追杀叶家人到山上?”沈小叶摇摇头,她始终想不通这点。 “这……”大舅舅看看老爷子,说:“被追的不止有叶家,还有他们庄里别的人。 杀红眼的匪没有常理可言。”一群快饿死渴死的人,最后恶向胆边生,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林氏搂过沈小叶道:“别管什么叶家,你以后就是沈家的孩子。” “外婆。”沈小叶脖子上一阵湿,她这才注意到外婆泪如雨下。 沈长岁这时说:“娘,您看儿子带您上灵山寺给选个入土的日子如何?” 他还从林氏手里把镯子拿了出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以后小叶祭拜也有个地方。”女儿女婿葬在叶家祖坟,沈善宥不能再去扰他们安宁。 林氏这时深吸一口气,真的有了确切结果,她反而能够不再胡思乱想,擦去泪水道:“不必了,将来小叶有能力就去把他们迁回来。 留在那边,没得让我闺女心烦。” 然后又道:“来,你们三个都过来给老顾上柱香,他从前最疼你们几个小的。” 沈小叶和舅舅、表哥听话的照做,片刻之后香燃尽,林氏把他们赶出去道:“拜也拜过哭也哭过,小叶你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事。 石灰水即已兑好,就莫要耽误话计,那些瓮缸的菘蓝水还要趁早搬过来。 黄氏,检查检查布,干了喊我跟你一起收。” 她看的出来,这一屋子人,也就她和庚哥儿怕是最后知道的。 黄氏被婆婆扫过,她很无辜,丈夫才告诉她不过两三刻钟。 “都出去吧,有我陪着。”沈善宥摆摆手。 …… 沈小叶把一盆盆过滤过的五升石灰水,分别倒进一石量的瓮内,手持工具不停的上下打着靛。 蓝色的汁液在被不断击打的过程之中,慢慢浮起了细沫,这些东西也是宝贝。 她满脸的面无表情,力道特别的大,让几次想跟他说话的沈存庚不敢接近。 “四叔,之前奶说的小叶早知道,也不是有意埋怨她不告诉奶。 你劝劝小叶呗,她这生人勿近的样子挺吓人的。”他小声的跟沈长岁商量。 沈长岁看了眼小叶,却说:“没事儿,过会儿她就自己想开了。 赶紧打靛,别等你爹娘收完了布,你还没有打出一瓮来。” 沈存庚无奈回到自己的位置,眼神不断扫向表妹,见她特别专注认真,自己也不敢再歇待。 这边厢,沈小叶最开始听到外婆那句话时的难受,果然在劳作的过程中消解去。 老太太心里有气是无可避免的,让她说出来比压在心里捂出毛病强。 而且随着汁液里打出的浮沫越来越多,她的眼角不由爬上了笑意。 为啥?因为逝者已矣存在心底,活着活的更好才是对亲人的告慰。 “舅舅,这瓮打好了,快拿个坛子过来盛浮沫,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青黛。”是一味中药,也可再加工成描眉的黛,沈小叶没有功夫做眉黛,但她有时间上县城药铺把青黛给换成银钱。 想想昨天给岳家优惠的几两银子,又马上可以赚回来,她就高兴。 沈长岁没有过来,而是道:“我这一瓮也快打好不可中断,你不如喊一声外婆来帮忙。” “外婆,给我准备好的干净坛子和木勺送来呗。”沈小叶一点也没有矫情,张口就向西厢喊人。 “来了,在仓房放着吗?”林氏略带沙哑的声音里,也没有了赶他们出来那会儿的埋怨口气。 沈小叶朗声道:“对,木架上数第二格的几个,昨天全都洗好晒过的。” 外公沈善宥合上西厢中间的房门,亦步亦趋的跟在老妻身后打下手,得到的却是林氏不耐烦的眼神,“你没事去找大哥问,给家里添个牛车也好,驴车也行。 以后小叶他们进城,不用再借别人的车。” “骡车可行?我觉着马骡即比驴体形大而有力,又比牛的速度快。”这老爷子马上进入状态,很仔细的分析,实际就是想跟老妻多说两句话。 林氏斜睨他一眼,他立刻说:“我马上去,现在就去。” 说着,左右各抱个空坛子给外孙女搁身边,还给她眨眨眼才离开。 沈小叶逐渐减缓打靛的速度,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随后出来仓房的林氏,“外婆,外公做啥去呀?” 不应该关心关心她手里面活计,还有接下的单子吗? “不管他,来,告诉外婆怎么刮。”女儿即去两年,林氏也不能坐那一直伤心抹泪,她的小外孙女还在。 去年这孩子试取染料时,无乎从不假手与人,她这会儿也是不知该如何帮忙。 “就跟撇肉沫一样的,只是这个青黛宝贝,半分不能扔。”沈小叶细看瓮缸,见靛打的可以了,接过勺子在上面一撇,满满的青黛堆入敞口坛内,颜色煞是好看。 她做不过几下,林氏就接过去,撇的比她还快。 沈小叶感叹:“姜还是老的辣,我跟着外婆且还有的学。” “哈哈哈……”沈存庚在另一个瓮缸前,听得忍不住笑出声来,表妹分明在巴结奶,还有点假假的感觉。 然而不等他笑完,同时收获一老一少两个白眼。 沈长岁在一边摇头失笑,这才是一家人啊! …… “一家人?”呵,陆观终于明白,原身为何与大伯家越来越有隔阖。 他目前住的院落,几个小丫头整天叽叽喳喳的,净是些只动嘴皮子不干活的面子工程。 原来四个小厮,除了一个常常跟在身边的,其他几个比他都忙,回来几天自己愣是没见着几面。 而这八个人,都是他的好堂嫂给拨来的,美其名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我可去你的照顾吧,小爷是没手还是没脚。 他今日一番发作把人全都打发走,倒还惹来大堂哥的斥责,说他不体恤长嫂管家不易。 身边不留服侍的人,是让人讲究长房薄待他。 简直了,他不习惯被人侍侯好不好?入乡随俗,找个书童小厮就找吧。 但堂嫂派的人,是绝对不能再留在身边。 陆观不得不对他大伯掌控全府的能力产生怀疑。 往好了说,大伯嫡妻过世没有再娶,小妾自然不可管理家院,中馈交由儿媳打理不便插手。 往坏了说,算了,古代男人带孩子,能给养大养壮了也不容易。 反正他也在这呆不了多久,自己有宅子。 看看太阳西斜,他等的有点急了,今天随手指来的小厮,不知能不能给事办成。 陆观忍不住想起了沈长岁和他的外甥女,他们看着不富裕,但精神状态很不错。 而自己,看似掉到个富贵之家,内里却是不那么顺遂。 他扶着桌子锻炼着腿力,大伯打的伤在表里,已经结痂不影响太多。 就是他这腿脚,还有些不大听使唤,也不知道那甥舅俩刚来时,是否也有许久不利索。 正走神间,房间有人叫着:“四少爷。” “进来。”是他新选的小厮,他给取个降火的名字叫玄参。 “四少爷,小的已经在国子监附近打听过,凡住监舍者,三餐有一半补助,但仅能坐监者自理杂物,不许带小厮长随入内。”玄参很担心自己刚得到的机会又要飞了。 他细细讲道:“小的也去您的私宅看过,那边正好离国子监不远。 坐车一刻钟,走路的话约摸两刻钟。 院内一应事物,都已经雇了人整理好,厨娘和门房也找牙人问过等您去挑,您随时都可以歇脚。” “很好,银子够使吗?”陆观点点头,唉,有个二十四小时支应自己事物的人,也怪省事。 玄参犹豫一下,“够,还余二钱。” “看来不充足,你今天没有雇车全靠走路可不行。”京城不小,陆观摸回床塌,从夹层里取出个盒子,里面还有几块碎银,他也不知道是多少。 取了全给小厮,“有称吗?” “专门称银子的银戥得去找管事妈妈要,不过小的可以掂出来。” “看看多少。” “八两二钱三分。” “不多呀!对了,今天初几来着,我每月都有月银的,为何还不见人送来?” “少爷,初十才放月银。而且……” “什么?” “八两银子不少了,可以买一头牛或两个骡马。 而且,您现在的月银是五两。” “是吗?你给我讲讲这市井的价格。” “是……” …… 沈小叶看到外公牵着头骡子进院,意外至极,“外公,天黑借头牲口回来作甚?” “嘿,买的,猜猜几两?”老爷把缰绳给大儿子。 第五十八章 画饼 沈小叶想到骡马市的壮年青花骡叫价到五两,眼前这头显然还是个很年少的骡子,她说:“四两?” “七两银子两头骡。正好找你大外公上唐家集与那中人打听行情时,他那有现成的青花骡。 难得遇上两头快齐口要卖的骡子,我还到三两八时,你大外公说他也要一头,就又省了三钱。 咋庚哥儿娘俩在收凉布架,你四舅呢?”老爷子沈善宥还是很支持外孙女的小作坊的,但借一点天光扫了扫院子,唯独不见小儿子忙到最后,他皱了皱眉。 沈长岁的声音从厨房传出,他手拿铲子在门口伸出头问:“爹,有啥事儿?” “没,你忙。”老爷子心下嘀咕,一个小爷们寻摸做生意就算了,也不知是不是两年前饿狠了,他居然还在做菜上下功夫。 “外婆专门挑了只老母鸡让给您炖着呢!”沈小叶解下溅了颜色长围布,走近摸摸自家的“良驹”,啧啧两声说:“还是您有面儿,我们割麦前去问价,八岁的非五两银不可。这头有四岁了吗?” 她还上手瓣开骡子的嘴,看看牙口如何,一般骡子两岁可以驯练干活的。 老爷子道:“三岁半。” “爹,也没便宜多少吧?”五岁才算齐口,三岁多还小着呢,且日常仍需驯练,沈长寿觉着有点省一两银子却费心力,不大值。 老爷子闻言抓下自己的荷包递给大儿子:“里边有三两,你拿着给老子买头一模一样的回来。” “得得得,算我没说。”沈长寿被老爹一句话,吓去拾掇柴草棚给骡子暂住。 嘴里还吐槽着:“定然是在中人那里又定了大车和鞍套,才会给你便宜。” 而这边,沈善宥自是没有听到,他看见老妻抱着碗出来厨房,丢下想细问的外孙女,就去帮忙搬桌凳。 未过多久,忙了一天的一家人围坐在院内,就着夏风弦月,点着火把晚饭。 倒也没甚大菜,就茄丝肉沫.拍黄瓜、豆干芹菜.炖母鸡。 老爷子没有想到,家里还有上好的金华酒,“哪儿来的?” 林氏给他和大儿子各倒一杯,“孩子们和人在路上救了个小公子,人家里给搭手的谢礼。 不许多喝,一会儿好好泡泡澡,早些休息,明天还一堆的活。” “外公,你买的标布多少钱一匹?要不咱们染染卖了?”沈小叶把外婆夹来的大鸡腿,分给表哥一半。 沈善宥抿一口酒,“别,七十文买的,自家裁衣穿。” “七十文?!”在场,除了大舅舅沈长寿,其他几人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沈小叶更是放下难得吃上一次的纯白面馍头,说:“外公,你咋没多买些,不说百匹,五十匹也行啊! 我们在村里收的四丈宽机布,一钱二一匹。” “别人抢光了,再想要就得上一百多里外的肃宁去。”沈善宥老调重谈,“人少了,不保险。” “可惜了。”沈小叶使劲咬大口白馍,吃完又轻声说,“要不还是卖了,岳记这批布除去原料和人工,再减去十个百文价的瓮缸计六两,可以净挣二十四两,二牛哥和村里送来有六两。 有这钱,到时候,找我林表叔家多织几匹细棉布裁衣。” 大舅舅沈长寿惊的鸡爪子差点从手里滑桌上,“这么多?我在外一个月五两,你们几天就挣来了!” “从割蓝到染好色送货,大概需要十二三天时间,这还是给岳少东家优惠了六两的结果,否则这半个月能得三十六两。”沈小叶最终还是如了岳锦轩的愿,取了个整数银子。 当然,他们在渡口挣的工钱,她此刻并不会多提,免得外公骂舅舅不顾惜他们年龄小。 沈长岁心理最清楚价格,但他默默的吃着饭,不想再惹来老爷子的“另眼相看。” 还有一个比较淡定的黄氏,昨天她就找小叶仔细核算过,心里有数吃饭更香,还时不时的给儿子和外甥女夹菜。 沈存庚没有计算过,他也惊奇道:“假如还能买到爷爷买的布价,家里染好后二十八到灵山寺那边叫卖三百文一匹,还不得抢疯了。 而且除了卖货,几乎本钱已经不需要算上。”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老爷子沈善宥脸上,他拿着鸡脖子,吃也不是不吃又饿。 还是林氏给他解了围,说:“有一半要染红布,三百斤苏木钱,小叶没算上。” 沈小叶早计划齐整:“收一批布印花,转手就挣回来了。 外婆,咱尽快把苏木运回来?再顺道收点布?” “本钱什么的,这次足够,对吧?”扯一堆,终归图穷匕现,哦不,这叫合盘托出。 林氏迟疑片刻,心知小叶想用卖房田的银子来做本,但事情不能这么办。 想要常期合睦,财钱上必须明了,她道:“吃完饭,到堂屋对对帐。 小叶的,还有你们兄弟俩的东西,都心里有个数。” 众人齐齐应诺,却不曾想关上房门后,老太太拿出六十四张八成色的金页子。 时下一两足色黄金兑六两银子,但通常市面上多为八成色,一片金叶子约一两重。 沈小叶刚默算有三百二十两银,又见外婆拿了四个十两的银锭,并四个银镯,和几个钗戒玉佩。 “娘,这里有一张二百、一张一百八十八两的会票,其中妹夫的宅子当时买的五十八两,现在卖到八十两,妹妹的田涨到四两一亩得银一百二十两,刚好二百两。”沈长寿递过来两张盖着各色印记的会票。 林氏接过,把二百两递给沈小叶看,“这是你爹娘留给你的。” 又把另一张和桌上的金银放一起,银镯和钗戒玉佩给黄氏各一对:“拿着,回来的路上,你的首饰都死当了,这些是从前埋在家里以防万一的,你可以找人融了或直接换新的。” “娘……” “不许不要。” “谢谢娘。” “傻的,该你得的。”林氏又说,“金叶子不动,四十两银子和一百八十八两会票,老大和岁哥儿平分。 玉佩岁哥儿庚哥儿拿了去挑,最好与外边淘换一下。 剩下的两个镯子和钗戒,算是我的私房,小叶拿一半。” 沈小叶还正专心研究古代会票,没注意听外婆后面的话,主要娘成亲时分走了一多半田地,爹的秀才也是外公供养出来的。 她一个外孙女,不参言外公的家产。 “娘,你要分家?”沈长寿推回东西,父母健在分的哪门子家产。 老爷子在边上咳咳两声,“岁哥儿,跟老大说说。” 沈长岁领会他的意思,当仁不让,“嗯。大哥,爹娘没有分家,是让我们手里有个活钱支用,也可以选择放在娘这里保存。 再者,家里的房子最好找机会在明年都盖成砖瓦的,可以手里的钱生钱。 我和庚哥儿都进学馆,日常的笔墨书籍,需得备全。 但更多,是家里的小染布坊若能活起来,大家一起投本钱,挣了分红。 大嫂也好另列帐册,核算我们忙个一年半载,是否要做大一些。” “做大,你还没学会走,先要跑了?”老爷子不开心。 沈小叶马上说:“外公,大有可为的。 灵山寺的菘蓝,我们可以再买一次,制取染料晒干后可以用很久,便宜的很。 至于红色,多种茜草和红花,两不耽误。” “地呢?九梨村没有地。”老爷子可不想跑到十几里外的五梨村,买了地种草,田地就是种粮食的。 沈小叶坐他身边的矮凳上:“租啊,我们家里的林地都是树,但钱五叔那二十亩山林没甚大树,开开荒……” 老爷子揉揉她的头,少年不知事呀,没吃过开荒的苦,“你个小丫头,开荒那不是说说,不是撒上一把草它就长,得收拾得养地。 有那开荒的钱,还不如在下田村租些现成的坡地,或者去唐家集租两三年中田。 你可知,垦荒三年之后开始交夏秋两季赋税,基本上等于白干。” “那就租地,外公所说的中田很不错,一两亩即可。”她在外公再要说什么前,速度列出一串儿数字: “一亩地差不多收三、四、五千斤菘蓝,一千斤蓝草出三百五十斤靛,可以染出一千六百匹标布,哪怕一匹布只挣一钱,合算下来就有一百六十两。 三千斤蓝,就是三倍利润四百八十两,五千斤得八百两。 外公,种一亩地收两季能挣三两银子吗?” “小叶,咱家的地租给你种蓝草。”沈存庚毫不犹豫的自行决定,却被自己一左一右的爹娘掐住小手臂让他老实点,他还不敢疼出声,苦也。 再看老爷子,都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合着你种一亩地的草,还捡金子似的。” “爹,她算的是最好的状态下,种草和粮食一样,看天。”还得施肥防制病虫害等等,沈长岁眼神示意小叶,不许再忽悠老爷子。 他说:“我先拿十两给她买苏木。” “我们也出十两。”黄氏心说,可不敢再让小丫头说下去,她要种十亩草估计比做十年知县的俸禄都高。 沈小叶叹口气,画饼大法失灵,她把四舅分到的一个银锭,借来加入本钱里。 林氏颔首,她没有被外孙女迷惑住:“我和你们爹,给你们打打下手。 挣了钱,你们各上交五成到公中家用。” “爹娘需得分红,正好四份平分。”黄氏不会隔过公婆。 林氏:“我们老了。” 沈小叶过来撒娇,顺便把二百两会票给外婆保存,有三十两现,她此刻又用不到它了,“外公外婆年轻着呢!我赞成大舅母说的,要不,你们吃三成干股。 我们五个人,每人分一成四。” “哪有你这样大方送钱的。”林氏笑她败家。 但是最终大家都愿意哄老两口高兴分红,沈长岁更是留到最后离开,把会票给老娘保管惹来老爷子连声哼哼哼。 今晚暂且不,待到第二天一大早,小玄猫催着沈小叶起床:“沈长岁教书去了,你外公也借来大车说要套在骡子身上。 今天,我们就要去无终山找我。” “我先得看看染液沉淀的如何,你要知道,今天去明天才能回来。”沈小叶昨晚并没说一定在今天出发,毕竟还得看恒溪道长安排。 小玄猫却是记得很清楚:“你上次打出的蓝水,就说要沉淀七五,别以为我忘了。” “记性真棒!”实际上有时好有时不好,猫艰不摧,沈小叶不戳穿。 小玄猫得意的在座椅上前后横跳,不一刻,它看见了大舅舅骑骡马回来,“问问去呀!” 沈小叶只好吐了满口青盐水,迎上问:“大舅舅,恒溪道长今天有空走一趟吗?” “有,他说随时可以。你快些站完桩吃饭,我去压些豆饼给骡子路上吃。”大舅舅对待坐骑是认真的,照着养马的方法养。 他的奢侈行为,很让老爷子不齿,但也没阻止。 这次货不多,但要去两个舅舅和沈小叶,再加一个恒溪道长,因而又借了大外公家的驴车。 沈存庚特别的想去,无奈坡地那边和东院的红花都已盛开,他得在家制取红花染料。 让他平衡的是,爷爷在奶的强力镇压,哦不,是说服下,没有去成。 他哪里知道,是沈小叶特意在老太太跟儿求来的,美其名曰让奔波数日的外公在家好好休养。 巳初时分,两辆车赶到灵山脚下接恒溪道长,不想他却是带了大包小包,跟搬家一样。 沈小叶好奇的问:“您来的时候,也带这许多行李?” “非也,此乃给师兄师弟师侄们带的特产。”恒溪道长打开一个竹箱给她看,尽是吃食。 沈小叶不禁挑起大拇指:“道长们是懂生活的。” “哈哈哈。”恒溪道长深以为然。 他们一行走的不慢,每隔三十里有驿站或茶棚可以休整一二。 主要是驴和骡,不可以连续行进,且不足百里时间充足。 到了傍晚时分,眼看就要到达无终山的地界,官道上忽有数匹好马奔驰而来,沈小叶只听得马上的人喊着飞过:“大捷,大捷,……卫斩敌八百。” 她问舅舅:“是哪里?” 第五十九章 什么 沈长岁瞄了眼前面骡车与自己的距离,低声说:“青城卫差不多就是宁城附近,它在大宁卫以西偏南,在灵河县东北方向且直线距离八百多里。” “游牧民族总是南下劫掠,追着他们打只要人家不建城池,总是能被他们溜掉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来去自由转进如风。”沈小叶说完忽觉不对, 她问:“听这位置是在大宁卫后方的样子,怎么就斩敌八百了? 该不会是,故意大张旗鼓报捿,实则……” 沈长岁轻轻颔首,肯定她的猜测:“要么大宁卫失守,要么鞑虏绕道直击青城卫。 但愿是后者,否则今年有可能兴兵伐虏。我们明天回去,多买些粮食。” 沈小叶:“古代真不安全。” “没关系,找到我就可以帮你们保命的。”小玄猫一双眼睛亮闪闪,目不转睛的盯着无终山。 沈小叶呵呵一笑:“谢谢你啊!” “不客气,但你能走的再快一点吗,我感觉到了,它在召唤我。”小玄猫无比确定,这次找对了方向。 但它再迫切也没有用,夜幕降临山道难行,骡马和驴白天都不好上去,更何况是晚上,沈小叶这一行人是要在山下的村子借宿。 只恒溪道长背着大半东西道:“明早贫道下山接你们,好好休息,这家的主人知情识趣,向来不会扰了客人清静。” “道长不必客气,明早我们自己上去。”沈长岁还想借机让小玄猫确定具体的位置。 沈小叶和大舅舅都没有意见,道长已经告诉过他们上山的路线,有路基本就丢不了。 双方暂别后,按理说车马劳顿一天应该吃完饭收拾收拾睡觉。 但小玄猫不愿意,它把躺在床上的沈小叶给弄到空间里,“带我去带我去,离这里不远。” “你看看窗外,刚露一丝丝的月牙下,走夜路山道是会出事的。”沈小叶放倒座椅躺下,她只能伸展手臂,坐驴车走个近百里真不是好受的,官道再好也没有柏油路平整。 她在昨天下午,本身就连续打靛几个小时,打的胳膊疼,今天又颠簸一天,那滋味儿怎一个酸爽了得? 此刻的神魂状态,不仅感到疲惫,且还有种虚浮不实之感,让人无端有了几分心燥。 “明天早上我们四点起来,你说往哪个方向就往哪个方向。”她拱拱手道: “你先让我回去休息,保证不失言。” 小玄猫盯了她好一会儿,才一弹爪子送她离开。 沈小叶在床上睁开一只眼,不由自主的长舒一口气,还是在身体里好啊! 嗯,她可以对小玄猫的急切感同身受。 所以她十分准点的,在第二天天还没亮的寅正时分起床,悉悉索索的动静,自是引来隔壁房间两位舅舅的警觉。 她的解释是:“到了新地方睡的不塌实,起来练练拳脚。” “算了,都起吧。”沈长寿也瞬间起身,开门就见这家的老夫妇也起来给做饭了,他不好意思的道:“打扰你们休息了,我来烧水。” “不用,人老了觉少。”家里就老两口,来了客人他们不嫌吵,人多热闹。 眼见这边沈小叶打了一套五行拳,居然又说出门溜达溜达。 “天都是黑的,太闲就站桩。 岁哥儿看着她别乱跑,我去给骡子喂喂草料。”沈长寿拍拍甥女的头,拎着马灯往后院走。 他一离开,沈小叶就说:“舅舅,我答应小玄猫早起的。 咱们现在逛一圈,可以避开大舅舅。” “不用避,再过半个时辰走。”天未亮,沈长岁不容她反驳,且以迅雷不以掩耳之势,拳风击向她面门。 沈小叶还算反应快,侧身避开的同时利用手肘格挡,两甥舅刹那对打起来。 呼呼生风的拳打出嘭嘭的响声,惊的老夫妇两个差点喊出了声,还好他们也常上山,见过道长们练武。 时间在对擂之中流逝,刚起床时兴奋的扭起来的小玄猫,很生气的趴下,它左顾右盼间,终于迎来了东方鱼肚白。 沈小叶这边也谢过老夫妇的早食,甥舅三人把车马寄存在此,一起上山。 无终山不愧为道家圣地,风景秀美幽静,山间流水孱孱伴着偶尔虫鸣,特别的有意境。 山间的清风徐来,吹落几分袅袅禅意,当、当、当,从山顶传来钟声震飞了藏在树叶下的小鸟儿。 可惜沈小叶感受不来,她在小玄猫一会儿左一会右的指向之中,走路压根没在正道上,主要也是她想瞅瞅这边有什么药材。 沈长岁不吭声,默默的看她跑来跑去。 惹来沈长寿不住的提醒,“勿要进边上的草丛。” “诶,前面有两条山道,舅舅,你们记得道长说走哪一个吗?”沈小叶很听话,就是行动上不服从,没多大会进入香道,她就发现了亮点。 目前为止,她上太虚观的方向,和小玄猫一致,否则不知它会闹成什么样。 它还说,“沈小叶,我感觉越来越近了。” 沈小叶很担心它要另一条路,脑子里飞速转动着寻个什么理由走上小玄猫的路。 还好大舅舅说:“左边,右边通向另一个山头,村民们也不知哪个年月修了座崔君殿,上面没什么人。” 三人踏上左边香道,小玄猫居然没有反对,沈小叶松了口气。 在小玄猫不住的催促中,她始终占据台阶上的第一名。 可随着高度上升,变成大舅舅在前开路。 委实是这边的山道基本上越高越显天然未去雕饰,只借助山壁凿出的台阶仅容一人通过。 “嗯,还好太虚观也快到了。”沈小叶已然看见山门,且台阶上正有一位道长飘然而下,不是恒溪道长又是谁。 他行个道礼:“福生无量天尊,我还以为你们走岔道,上去崔君殿了。 快快随我上来,尝尝我太虚灵泉水。” “喝了能顿悟吗?”沈小叶不由自主脱口问道。 两个舅舅同时抚额,恒溪道长哈哈大笑:“然也。” “那我得尝。”沈小叶上到台阶顶端,眼前豁然开朗,宽阔的石砰能让人在上面跑操。 道观门前有两株虬劲老松,恣意长成攀天之形,细看之下,右边树上有个青衣小道童正在采松露。 很有意境啊! 此念刚起,她脑海里猛得听见小玄猫“喵”的一声之后,又发出一道尖锐的啸声,还说:“沈小叶快去,左边那棵树,快去扶上它。” “小叶,看愣了?”大舅舅沈长寿发现刚还活蹦乱跳的小丫头,此刻怔在那儿不动,他不由轻轻拍拍她。 沈长岁这边扶她道:“坐下休息会儿?” “头疼。”沈小叶是被突如其来的尖啸震的发晕,她只觉眼前都是小玄猫伸爪跳动的身影,“咱们到松树下坐会儿。” 那左右树下,各有树桩削成的凳子。 走在最前的恒溪道长飘过来,按住她的腕细探,片刻之后道:“你是昨夜被什东西惊的目眩?” “没。”这么厉害吗?沈小叶摇头,却发现晃一下都晕,赶紧扶头立定。 沈长岁面色凝重,利目盯了几眼她另一腕上的玄猫挂件。 小玄猫在空间里,很心虚的后退再后退,直到尾巴扫到车门,退无可退。 “怪道你寅正就起来,做恶梦了?”大舅舅沈长寿神情肃然,“道长,是否她年纪小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听村里人讲,几十年前鞑虏在攻入无终县,和附近的义军打的血流成河。” “大舅舅,我只是没睡透,没做恶梦的。”沈小叶不想沾什么神神怪怪,有一个就够了。 小玄猫仿佛听到她心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们对仗的地方离此还有十几里,可能有山中野兽在夜里游走,有些兽类的低鸣会引起某些人的不适。 坐到树下,我给你扎几针。”恒溪道长提出方案。 沈长岁兄弟齐齐点头:“好好好有劳了。” 沈小叶借机坐到左边树桩,伸出带着挂件的手抚上树杆的刹那,只听小玄猫说了一句:“等我啊!” 紧接着她腕上的挂件应声而落,原来是红绳自己断开。 恰好,东方第一缕阳光照射过来,那木雕的猫眼似乎被光刺着,刹那失去灵动。 “小友昨晚入眠之时,一直戴着挂件?”恒溪道长在沈长岁拾起木雕玄猫时,问了一句。 沈小叶意有所指的说:“买来后,差不多总戴着。 它今天忽然离开我,还有点不适。” 沈长岁表示收到:“回家后,再编个绳索系牢。” “等等,先别收起来。道长,是不是不适合她戴? 小叶,你何时买的?”大舅舅紧张起来。 恒溪道长让沈小叶闭上眼,他抽出银针用自带的酒拭过消毒,并笑道:“玄猫镇宅又招财,无妨的。 只是小孩子入睡后容易压到它,摁住上焦哪个穴位也会睡不大安稳。” 说完,他的银针已扎向沈小叶的头部和腕部。 尽管听到解答,但大舅舅还是盯着那些或长或短的银针,紧张不已。 而挨着树干的沈长岁侧身闭目,手握挂件的他发现自己感应不到小玄猫,神魂亦无法抽离自身进入空间。 他有些怀疑,这个所谓的空间,和小玄猫的神魂一起走了。 事实也确如他想,小玄猫扑上老松,神魂顺着树梢飘飞,不一刻它就感觉自己身上很疼。 努力睁开眼后,发现这边是一个地下山洞,洞前有暗河流动。 好多天没有吃东西的它,感觉好饿,心里想着沈小叶家的糟鱼之际,一个小小坛子突兀的出现在身前。 小玄猫喵的一声抓开盖子,伸爪就捞里面的鱼吃,吃啊吃,一坛吃完连汤都喝掉,它才想起:“为什么出现个沈小叶家的坛子? 这是上次进山遇见豹子时,沈小叶放进空间里的。” 哦对,空间。 它连忙检查身上,没看到挂件跟自己来,却在摸到自己一直戴着的项圈时,发现它原来巴掌大的空间格扩大,多了两个圆圆珠子。 小玄猫心念一动拿出它们,想不通为什么,然后,然后它就不想了,必须睡一会儿找到路,希望沈小叶等着它不要离开。 当然,它不知道的是,大舅舅沈长寿见小外甥女扎完针后,头一点一点的睡着,就决定今天不走,在太虚观上上香并歇上一夜给她安安神。 沈小叶实实在在睡了一上午,醒来后,她头不晕眼不花,又是活蹦乱跳的一个。 “四舅,今天赶不回去了。 大舅舅呢?往山下搬苏木去了吗?”她喝着恒溪道长亲制的药膳,真心羡慕人家会吃。 沈长岁把挂件放到她手边,说:“大哥和道长去西边山涧找一味药。 吃完试试看,小家伙还在不在。” “它在我扶上树时,就走了。”沈小叶没有想到别的,但还是吃完药膳,握住挂件感应,不一会儿她睁眼道:“车也不见了,就只剩下挂件。” 沈长岁点点头:“对我们没什么影响。” “它说让我等着它。”沈小叶认真的想想,“不如,我们在山上找找它?” “松树那边什么也没有,你想逛逛也无不可。 现在告诉我,为何突然头晕的站不住?”沈长岁注视着她。 沈小叶如实讲了,然后又道:“可能小玄猫太过激动,平常它也是很可爱很安静的陪着我。” “可爱吗?” “可爱。喵喵叫起来很萌,生起气来也就一阵风。” 沈小叶说完,仿佛听见了小玄猫的喵喵声,她不由笑了起来,但下一刻,她就看到舅舅往窗边走去,且推开窗向外弯身伸手。 紧接着,一只惨兮兮,混身泥水和树叶玄色小猫,出现在舅舅手里。 它还说:“快累死了,你们都不知道,我跑了三个山头不止。 水,我要灵泉水喝。”小玄猫抖抖身子,泥叶甩下一点,但屁股上那片花瓣就是不落,“沈小叶,你知道我这半天在山里遇见了什么?” “遇见什么?名贵药材?”沈小叶在舅舅抛开它之前,连忙扑过去带它到水盆边洗洗毛。 但猫儿不喜水,小玄猫说:“不洗不洗,再洗就不告诉你比药材还贵的东西。” “不洗就不许跟我们回家。”沈长岁还拿来铜壶倒些热水。 第六十章 箱子 小玄猫四爪难敌四手,虽然未被按进水盆,终是被甥舅两个带到院内清洗了一番,它的眼里尽是委屈,连喵喵的劲头都没有。 沈小叶快速用布巾给它擦拭干净,晒了片刻带回房,“要不要给你带些香草之类的,恒溪道长的同门似乎都会医术,这太虚观里也算药香扑鼻。” “不必。”小玄猫蹲在床上果断拒绝,且还不许她把带上的门打开,并说:“哼,本来想给你看些宝贝,现在算了。” “真的吗?”沈小叶很神奇的,从桌上的白色小瓷罐捏出一条小鱼干,还故意咬一口道:“听说是道长的师兄,跟海边渔民学的腌鱼之法,还带着海的原味。” 小玄猫喵的飞窜跳起,居然一下跳上距床近一丈的圆桌上,它爪子扒向小瓷罐的瞬间,沈小叶利索的先它一秒抄入自己怀中。 且弯腰与之碧绿的双目对视道:“小玄猫,从前你只在暗处无法自由活动,但今日起你又是有血有肉的小猫咪了,跟我一起后更是会经常在人前行走。 像你说人话这点须得保秘,吃东西也不能上来就抢,玩耍后归家,身上需要清理一下以保证干净卫生。 这不是为难你,而是古代医疗条件有限,防病于未然。 有些规矩,咱们商量好,若你觉得受到约束,可自行离去,我为你备些干粮。” “你威胁我!哼,不想要你的空间了?”小猫立起身,势要比她高。 但沈小叶直起腰,立刻又高它一头,“有用么?平时基本就是你在里面睡觉的。” 说着,她把小小的挂件递到它脸前,“而且你一走它也跟着离,从来不受我支配。” 小玄猫垂下头来细看的瞬间,挂件和它的项圈擦身而碰,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两道绿光从小玄猫的项圈里飞出,刹那落入挂件木雕的猫眼内,小小玄猫挂件再次灵动起来。 沈小叶看看小玄猫再看看挂件,反复几次之后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知道呢!”小玄猫心念联接自己的空间格,发现项圈里出现的两个小圆珠不见,独留它自己的些许玩具和空空如也的糟鱼坛子。 它连忙盯向挂件,这次没有急于抢。 而是道一声:“我进去了啊。” 沈小叶若有所思的轻轻颌首,却是在下一刻看到小玄猫按向挂件后,身体依然在桌子上。 她见它一动不动,以为又是神魂进入,“有变化吗?” 结果小玄猫收回手,失落的道:“它不让我进去。” “那我更加进不了。”沈小叶接过来,闭目感应汽车空间,发现它这一次显现在自己的意念之间,只是神魂再无法进入其中。 是了,之前是因为小玄猫在里面,所以才能把他们带入的。 她睁开眼道:“东西应该可以进去的吧?你试试。” “它居然不是我的。”小玄猫抓个茶杯过来,却未让杯入其间。 然而在它殷切的目光和沈小叶略显紧张的操作之下,茶杯被收入车座上。 于是,一人一猫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直到门被敲响并吱呀一声推开,沈长岁重新打了一壶热水,还提个攒盒回来:“你们做什么呢?” “舅舅快来看。”沈小叶啪啪合上门,献宝一样把桌上的茶具送入空间再取出。 沈长岁意外道:“之前得由小玄猫帮忙,现在不用它了。” “喵……”小玄猫挺沮丧的,虽然它本身有个空间格,但并不大只能放些许东西。 哪里像车车空间,可以在里面跳着玩躺着玩,不过想到仅是神魂可在里面进。 又见沈长岁在小叶的鼓动下试控空间无果,遂又喵喵叫起,莫名有些快乐。 他把热水倒入暖窠瓶里说,“可能小玄猫无意之中借助了它和观门外的松树能量回归,所以变成了个普通的存储之物。 好好带着吧,哪天出远门放些银钱或防身武器在内,也方便。” “嗯嗯!”能被自己掌握着,说不高兴是假的,沈小叶撸了撸小玄猫的头,“以后我可以帮你存多多的小鱼干,随时拿出来都可以。” “这个哪?”小玄猫按向桌上的白色小瓷罐。 沈小叶大方的给她打开,且道:“全送你了。” “这还差不多。”小玄猫欢快的闻上去,“帮我拿出来呀!” “先别急,这里有好多。”沈长岁这时把攒盒里的东西取出,一盘鱼干,一盘冬瓜糖,一盘芝麻,一盘干枣。 并从盒底取出一张红色礼封,再从其内掏出一封简单勾画着猫图,其上写着:东王公证见南不去,西王母证见北不游,横批乃为:纳猫儿契式。 “聘猫?”沈小叶第一次见到如此正式的,上面还有几句道经以八卦形式排列。想来是舅舅特意找观里的道长请的。 沈长岁颔首笑道:“小猫儿,如果你愿意跟我们回家一起生活,并遵守人间规矩,就收下这些聘礼和聘书,以后我们相帮互助。 如果你不愿受到约束,这几样东西就当为你送行。 今天是六月初六,大吉,诸事皆宜。” “我当然跟你们一起,别个我又不认识。”小玄猫爪子抚过几样东西,刷刷几下,它们从桌上消失。 沈小叶连忙低头看自己手心的挂件,她刚刚已经掌握不闭眼只心神联系空间的方法。 可惜聘礼并未出现在她这边。 小玄猫得意洋洋的说:“我也有回礼噢!” 言毕,爪子在项圈上一碰,啪啪啪,桌上陆续掉出两个夜明珠并几块色泽莹润的玉块,全部是未经雕饰的,看着玉内或翠或绵的形状,品质相当的上乘。 沈小叶看看舅舅,自是知道猫儿有空间,她抓起一块玉:“这就是你的宝贝?” “嗯,还有好多,我都是拿来砸河里的鱼儿玩。”小玄猫说着就要再往外拿。 沈长岁压住它的小爪子:“回礼太重,我们更喜欢别的,比如金子或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别想拐我,宝刀也很贵重。 啊对,有宝刀的。沈小叶,你们要不要跟我去取,就在隔壁山头,那对面还可以看见有个庙。”小玄猫忽又想起正事。 沈小叶问:“崔君殿?宝刀是遇见的什么人带的吗?” 小玄猫尾巴甩动,不满的说:“怎么可能,藏在山里无主的。要不要? 早知道我带回来让你们看看了。” 沈长岁:“你详细讲来可以吗?” “噢。”随着小玄猫娓娓道来,甥舅两个听的眉头微皱。 沉默片刻后,沈小叶道:“舅舅,我们要去看看吗?一箱绣了花的布呢!” “还有一箱弓箭刀枪,布料可能已经坏了。”沈长岁不由在心中衡量片刻,“小玄猫,就这两样?” “大概吧,我没有往里走。”小玄猫见他们真不拿桌上的玩具,索兴一人给他们塞一个后收起。 “不想要刀了吗?不要的话先救救那只豹子,它屁股上的肉都烂了好大块快死了。” “舅舅,左右在这儿无事。且我们运出来也很方便。”沈小叶严重怀疑是几十年前打仗时,有人藏下的东西。 大周并不禁百姓用刀枪,甲胄才是严禁的,她抱起小玄猫:“能被藏在山中的布,定然不是普通棉布,若是丝绸就赚透了。 小玄猫说箱子已打开,时间日久就算丝织物也会坏掉。” 沈长岁起身:“带些茶水点心,我们看看去。” 他交代小玄猫几句后,三个说走就走,观中的道士们都各有自己的事忙,甚至可以看见有人在丹房刷着好大一丹炉。 道长们似并不在意香客的进出,关键从客房走来这一路,沈小叶并没见到有别的香客。 最后还是在门口扫松针的童子与他们打了招呼,道:“两位居士,马上就要午食,不宜走远。” “多谢,我们随便逛逛就回来,午饭自会到山下解决。 待我大哥和恒溪道长回来,烦请转告一声。”沈长岁谢过童子,转头见小叶脸色古怪的打量她之前扶的松树。 小玄猫也是颇为意外的左看右瞅,它离开的时,松树分明长的好好的,现在居然掉下大半松针。 刚刚沈长岁交代它,绝对不可以让别人听到它会说人类的话。 好在,它还可以用传音密法跟沈小叶说话。 直到下至山底,沈小叶忍不住替它问:“舅舅,松树?” 沈长岁:“嗯,你睡着不久,它刷刷的落针叶。 想来,与小玄猫有一定关系。道长们倒也不在意,说道法自然,浇了些水凭它自长。” 小玄猫传音沈小叶:“我就是从它身上感应到自己,以为身体在树下。 谁知咻的飞上树梢,一下子就回到身体里。 还有,刚刚咱们从院子后面的小门出来,下山更快。” “那后边山势陡的很,我爬不来。”出发前,沈小叶瞄过一眼,“你专心定位,我们不走难走的兽道。” 小玄猫很可惜的喵了声,而且随着两人越走越深,它发现自己说的隔壁山头离这里并不近。 也就沈小叶两个体力好,不断穿梭在山林之间。 “还有多远。”经过一条小溪,沈小叶哗哗洗脸,此刻约莫下午申时,他们连续走了两个多小时。 暂时吃了点客房的茶点充饥后,还得再走一两个小时的话,晚上可能要呆在山里。 这一点不仅她,就是沈长岁也不可能愿意,毕竟他们手里只带了把短匕,削了两杆竹子做竹枪。 小玄猫:“快了快了,前面有块石头上长了株药材,从那里滑下就是。 不深的,有好多的藤。咦,它自己来了。” “警戒!”正警视四周的沈长岁忽的握紧手里的刀。 沈小叶只觉眼前有什么一晃,一只豹子从几步外的林间跃出,仔细看,它身形并不稳,身上中的断箭还在那里。 “别乱叫,我找的人来救你。”小玄猫从她身边跑到低吼的豹子身边,居然跟它说人话。 沈小叶大大的无语,还好猫儿又喵喵几声,跟豹子交流。 于是,救治过程就变得比较简单,剜出箭头后去腐肉,他们背篓里的药和三角巾很快给豹子包扎好。 不多久,两人跟着两兽下到那片隐蔽的山洞,入目就是一团做工精致的团锦料子堆在地上。 沈小叶看看那头豹子,“它可真享受,这是云锦。 小玄猫,你真的是招财。” 待她踏步弯腰往洞内走时,豹子又开始低吼,且咻咻的挡洞口那儿。 小玄猫跳到它头上一拍,“说好的,我找人救你,就给报酬。” 吼嗷,豹子甩下它,利爪瞬间按住它的尾巴,小玄猫打个滚抓挠豹子,却无济于事。 沈小叶总算明白小玄猫为什么要找他们来拿东西,原来它打不过人家,当然,看样子那头豹逗它玩的成分比较大。 一大一小正斗着,沈长岁从背篓拿出一个猪蹄,豹子刹那之间住爪,不在按着小玄猫欺负。 它扑来一张嘴,接过肉吞下,转眼又望来要。 沈长岁给小玄猫说:“问它换不换,我这里还有两只烤鸭。” 太虚观的伙食是真的好,山间野味尽被研究成美味。 豹子吃到完整的熟食,居然让开了通道,但它仍然在前面进去。 沈长岁:“洞应该不大,我先跟去。” 他带小玄猫进去后,在那团地上的云锦里,看见一只猫儿大的小豹子,在里面舔着舌头。 怪道豹子不想让他们走进来。 再向洞底望去,不过七八丈的深度,那里有被刨开的土和箱盖,走近一看,里面一箱云锦一箱的刀。 他对肩上的猫儿说:“小玄猫,可以收起来吗?” “我只能收一个。”它的空间格也就箱子大小,这两个箱子下还有箱子,“叫沈小叶。” 等到沈小叶进来,瞬间显得山洞狭窄,当她收了上面的布和刀,随手拿刀撬开下面一个箱子。 牛皮把里面的东西包的严严的,长长的样子会是什么? 小玄猫爪子一抓,刹时,她和舅舅两人怔在当场,“火.铳!” “快些收起来。”沈长岁话音刚落,小玄猫说:“有人往这儿来。” 第六十一章 神兽? 沈长岁回头看见那头豹子在洞口警惕的竖着耳朵听,不禁握紧匕首:“离的远么?” 小玄猫跑到洞口,和豹子一样竖起耳朵听了几秒,又跑过来说:“我没听见,但大花豹比我听的远。” “大花豹可以听多远?”沈小叶已无心看另一箱里是什么,她动作奇快的把箱子都收入空间,并道:“小猫儿你帮忙看看去,我和舅舅把这个藏东西的坑填回去。 还有,你想办法把小花豹身下抓破的布料先收走。给,把这布给它垫着。”还好要给受伤的豹子包扎,带来剪好的三角形棉布多些。 刚那箱子上打着江南织造局妆花缎的字样,也就是后来的云锦,它素来有寸锦寸金的说法,被别人看到围在只小花豹身下那还了得。 她被沈长岁从下面拉上来,小玄猫和大花豹不知说了些什么后,豹子居然没有阻止它收走那团锦换成棉布,它咻的飞出山洞,眨眼间消失在视线之内。 沈小叶收好照明的夜明珠,和舅舅两人把洞口层层的藤蔓掩的更加严实后,手忙脚快把放箱子的坑用土回填。 然而,洞内的土显然曾被运走过,剩下的一点并不足以尽数盖住原位。 甥舅两个对视一眼,沈长岁道:“洞口外几块石头收来压在上面,之后我们带着大小豹子走。 一直留在这里,才是最不智的。” “舅舅,我以为让大花豹在这回填的土上多刨几下更好,弄个石头压上不是摆明这里是人为的吗?”沈小叶看向洞口的还在警戒的大花豹,突然觉得它不会听自己的。 于是在舅舅的睇来一眼时,很配合的把洞口那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或搬或推着进来,且还摆成一大四小团团围住的样子。 乍一看就像是有人坐在小石块上,围着中间的大石头当桌子用。 仔细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沈小叶不禁点赞:“越是看出这里被人当作休整之地,越是不会让人多想。” 进山里打猎或采药者,通常都喜欢选个天然的洞穴之类,做为夜宿的地点,久而久之还有人会将里面布置些东西,“要弄些柴放进来么?” “等小玄猫回来看情况做。”沈长岁很庆幸大花豹没有阻止他们刚刚的进进出出,很是干脆的把背篓里剩下的馒头请它吃。 然而大花豹吞下吃了一个之后,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沈小叶从背篓里抓了把冬瓜糖:“这个给你和小花豹。” 她没有自己上去喂幼崽,小东西长的又小又虚弱的样子,她怕伤着它。 大花豹吞下她给的糖,两眼顿时放光,转回洞内喂给自己的崽儿,之后又要。 可她没带多少,直到沈小叶把背篓翻开,大花豹才失落的退回洞口守着,还时不时看她几眼。 沈长岁看的摇头失笑,甜食的诱惑连大型食肉动物也陷落。 他观察着外边看似断石绝壁的狭隘地带,对于山洞之上的人来说,正好形成视觉盲区。 他们来回进出几趟,没有发现有人过来这边察看,但沈小叶不禁有些担心小玄猫。 而小家伙凭着灵巧的身形在山林穿越,飞驰不到百米就看见几个穿着短打的人向另一个方行去。 它正待转身回转,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久爷,您该不会是逗着我们兄弟玩儿吧? 找了一天一夜,也不见您说的地点究竟藏在何处。” 另一个声音接道:“老布赫临死前,说的就是这个地方,我从未来过此地,却能说出这边沿溪而上后,可以远望到一间庙的屋檐。” 小玄猫悄悄的起跳接近,不一会儿看清了第一个说话之人和他身边之人的样貌,就是在九梨村被沈小叶叫庄爷爷那人身边那个。 它记得很清楚,这人不是被打伤的那只猴子。 但是另一个白头发的和站两人身后两个壮壮的人它不认识,正待再近一些听听他们说什么之际,忽见一人手搭弓箭嗖的射出一支箭羽。 小玄猫瞬间绷紧身体,目睹好几只利箭射在距自己十几米的位置,那里有几只野鸡扑棱着飞跑,中箭者都倒地不起,被两个壮壮的人拾走。 白头发那人这时又说:“周爷,你若不愿一同寻找,我们可分道扬镖。” “那不成,大家都是当年的义军后人,毁掉鞑虏的货不能让你专美与前,起出他们几十年前抢走的东西以告慰先人,自也不能只劳动你。 否则,我等就是不孝了。此次干粮弓箭带的足,多找些时日罢了。” “如此,便再向前面一探?”白头发的那人指向小玄猫藏身方向。 可他对面小玄猫认识的人却指了反方向说:“先探这边,九爷以为如何?” “也好。”白发之人久爷率先抬步,另外三人随之而行。 小玄猫等他们走远后,嗖的飞下树,以极其快的速度飞奔回来山洞。 它口齿伶俐,给沈小叶两个说了说经过,又问:“你知道这个叫个什么?” “钱庄爷爷身边另一个人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但那天在渡口的仓场,我看见他急急忙穿行车马之间,以为他在躲避熟人。 那个时候,你正在呼呼大睡没看见他。”沈小叶脑子一转就道: “鞑虏,他说的是否是渡口被抓到的两个? 还有什么义军后人,抢走的东西,该不会他们来找宝贝,刚好是……” “很可能。”沈长岁不由敛目思忖片刻,指认撞向两个达达的几人,莫非看到的是钱庄身边的人?“可这洞里仅有四个箱子,或许不是他们要找的。 当年鞑虏也不可能只抢四箱东西藏在这里。 即便是,也不可能让他们拿走。” 两箱武器,朝庭不大禁民间的刀剑但却禁兵士所用的制式柳叶刀,何况还有火.铳,尽管已经有锈迹而没火药,也不可在他手里流入民间为人所乘。 他看看天色道:“砍些柴扔在洞内,再烧几根离开。” 沈小叶当然不可能把到手的东西给别人,完成布置后,她在返回道观的路上,寻摸药草时已经盘算着将来找机会出手妆花缎。 箱里不满,她没有时间看清到底装有几匹,想来最少得有个十几匹的,十两一匹卖肯定太便宜了吧? 意外得来好些钱财,沈小叶被欢乐冲昏了点脑子,居然答应了小玄猫一个稍稍离谱的请求,替小花豹找个吃奶的地儿。 沈长岁就那么看着她接下一个不易完成的事,量力而行,这丫头总也记不住。 满心欢喜的她和四舅来到太虚观山道时,正好跟大舅舅和恒溪道长碰到一起。 这两个中午的时候也没从山里返回,所以才一直没人找沈小叶。 沈长寿不禁指着她问:“你从哪里弄来两只野猫? 还有岁哥儿,你是不是又带她在山里乱转,可有如愿采到什么稀世名药?” “喵!”小玄猫支棱起来对他叫,我才不是野猫,沈长岁解下背篓让大哥看。 沈小叶嘿嘿笑着说:“大舅舅,名贵药材真没有。” “哈哈,叶小友怀里可不都是猫,贫道没看错的话,带花色这只分明是个小花豹。” “豹子!”沈长寿上前要抱过来看,不成想一道影子瞬间从三四丈外扑向他抓来。 “住手!”沈小叶大喊一声格挡,而两个舅舅和道长的出手速度迅捷,扑来的大花豹被三人击出的拳风打出丈远。 嗷呜嗷呜 大花豹怒视着,全身做出随时攻击的状态。 “喵。”小玄猫从沈小叶怀里飞窜而出,它小小的一只立在大花豹身前,不住喵喵着什么。 沈长岁淡定的观望,另两个却不知这是什么神展开,他俩随时防备大花豹暴起。 而事实,大花豹在小玄猫的安抚之下,已经逐渐稳定情绪不再低吼。 它完全是因为只剩下一个虚弱的小崽崽,才同意小玄猫带走看能否养大些,而它始终悄悄跟着。 沈小叶怀里的小花豹崽崽也跟着发出弱弱的“喵喵”声。“道长,你帮忙看看它有什么问题吗? 小猫儿,告诉花豹,道长能救活它的崽儿。” “小叶,你这……”沈长寿回头看她一眼,都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抱一只花豹回来。 他狠狠瞪了弟弟一眼,沉声道:“回去跟你算帐。” 沈长岁默默的点个头,他也没想到大花豹会一路跟来,小玄猫这家伙明知道也不给支会一声儿。 “喵喵喵……”小玄猫这边不遗余力的劝阻时,恒溪道长无奈的接近看诊。 大花豹看小花豹还在沈小叶手里捧着,而他只是给幼崽摸摸肚子看看口齿,蠢蠢欲动的利爪稍作收敛,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 片刻后,恒溪道长说:“它缺少奶水,可以用羊奶喂食些时日辅以碎肉将养。” “小叶,你养个猫就算了,还要养个豹?”大舅舅绝对不赞成。 沈小叶没养过豹子呀,她不知道怎么养,她说:“道长,我家离此太远,要不我出银钱请你养一养,再给它些药理理身体。”万一自己养不活,可咋成? “呵,你问那母豹可愿意否?”恒溪道长示意她看过去。 沈小叶就发现随着小玄猫不住的“喵喵”翻译,大花豹盯着自己的目光变的危险起来。 她不由的走近过去,沈长寿吓的来抓回她,不料自己先被弟弟抓住手臂:“大哥,她带回来的让她自己解决。” 沈小叶哪有什么解决办法,不过是把小花豹放到母豹身前,且商量着说:“我带走了,你很久也见不到它,主要是你进村里的话,大家会打你。 而把它留在道观,有道长在你随时可以看看幼崽儿,道长还会把你的箭伤早早治好。”她摸摸小玄猫,示意它翻译。 如果只有小的还好,大的要跟她一路回村,对村里的人并不算好事,野兽毕竟不同于野猫,再是同一科属也不同。 得了人家洞府里的大笔好处,沈小叶还真不好意思不管小花豹,她接了个不讨巧的事。 然后她看向恒溪说:“道长,小花豹也是一条命,我一直给它付饭钱,给母豹出医药费。 你养养的话,说不定可以养出一只护观神兽来。” “……”恒溪道长嘴角微抽,“你也可以带回家养只护家神兽。” 两人目光对撞,并有志一同的说:“我真觉得你养更好。” 场面,顿时僵住。 而大花豹做出了决定,它咬住小豹子放在沈小叶怀里,舔舔幼崽儿后,嗖的在众人眼前化作弧线飞离。 沈小叶愣了愣站起,回身说:“大舅舅,现在怎么办?” 沈长寿一滞:“母豹不能扰了家里吧。”就,丢下不管了? “它离开,就是同意叶小友带走的意思。”恒溪道长经常不在观内,他担心一个不留神把小花豹给忘记饿死。 “这样,我给它开些养身的药,小叶道友可以随时上灵山寺寻我给应看诊。” “您,要常住灵山?” “不可以吗?” “可以吗?” 好吧,只要灵山寺愿意,沈小叶没什么质疑的,她现在应该考虑回家后让家里人接受她养了只猫的同时,还附赠一只豹。 还有,“舅舅,要不要养只羊?” “我也不管了。”大舅舅沈长寿闻言,一抹脸大踏步上去香道。 四舅舅沈长岁把小玄猫拎到自己怀里,“答应小玄猫时,你就该想到假手不了别人。 可以找小梨子买羊乳,她家母羊多。 养大一些时,还将它送还这里。” 野兽只有生活在它的世界,才不会退化生存本能。 沈小叶第一晚带小花豹,夜里很是上心的起来查看好几回,小玄猫都忌妒的说:“没见你来看我睡的好不好,饿不饿。” “它小。” “哼!” “还是你坚持我带它的,现在又嫌我?” “豹妈妈好,见有狼追我它打跑了。” “还好上午我们没有遇到,就是不知你说的几个人遇到没。” 沈小叶却没想到,当他们在第二天一早拉着药材离开的时候,四个混身挂彩的家伙,一瘸一拐的往山脚的村里走。 对方看见他们,周向微僵之后先打呼:“沈小公子怎的在此?” “上香,买药。”沈长岁不动声色的扫过他边上白发之人。 不想大哥却在此时跳下车跑向对方。 第六十二章 考虑 眼看明显练过的沈长寿就要迫近,白发之人下意识退后一步,手掌不由握住的同时,差点格挡在身前防护。 沈长岁看清大哥的目标,心下一凛,紧跟着追将而来,“大哥,你做甚?” “岁哥儿,你看他……”沈长寿很有分寸的停在几人身前适当的距离,但却指向白发之人说:“猛一看像不像一个人?” “没看出来。”沈长岁暗自松了口气,他不知对面几人究竟与渡口的有无关系。 在他压下大哥的手并对周向几个颌首表示歉意的时候,不料大哥转身回去把车辕上一脸懵的甥女牵过来,“小叶,你来看看这位像不像顾爷爷。” “不像。”沈小叶和四舅对视一眼,马上摇头,其实是他们刚来就因病卧床,仅从家人的只言片语里知道有这么个人,但哪有见过邻居顾爷爷。 而三人对面的久爷蹙了蹙眉,掩饰住自己猛跳的眉心,同时给周向打了个眼色,后者抱拳笑道:“看来是沈大公子,在下周向,于北仓口给庄爷打个下手,想来我这位辽东的朋友与您某位故人相像。” “在下丰久,第一次来到关内访家父旧友,因着这一头的白头没少被认错为谁家的长辈。”白发丰久瞥一眼周向,这人故意说的含糊不清。 沈小叶拽拽还在打量对方的大舅舅,他才回过神抱拳道:“得罪了,刚刚猛一看见似觉一位长者当面,现下细看确也不像。” “无妨,我习惯了。”丰久状似不在意的说完,再看周向。 周向将他扛的长棍上挂着的野鸡递来一只:“误会而已,我等进山打猎身上受点伤,需要回去休息个一二日,这个送几位打打牙祭。” “不不不,我们今天回家带着不便,刚刚抱歉了,日后有缘再见。”沈长寿连忙推拒,大家不熟也不好多问什么,再客套几句就告辞赶车离开。 直到他们两辆车上了官道,他请恒溪道长帮忙赶车,自己来到后一辆驴车上打断说话的两人,问:“周向口里的庄爷,可是五姨姥的儿子? 我前天一早还在村里见过庄表叔,他身边跟着个瘦猴一样的人,正到各家通知宴客。” “是他,他回村时身边带了两个人,大哥方才有些失态。 你真觉得那位丰久很像顾叔?会不会是他的亲族?”沈长岁示意沈小叶也开口。 她把不老实卧好的小玄猫抓过来说:“大舅舅,不是说顾爷爷是战乱时与家人离散了吗?他们或许还活着。” 沈长寿叹气:“唉,找过但没有找到。刚刚的丰久和年轻一些的顾叔有八分像。 而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居然半点没看出来?”他有些疑惑的来回看看两人。 沈小叶开始打哈哈,“大舅舅忘了,我高烧之后有些东西记的很模糊。 而四舅舅是看出了姓周的看到我们时的不大自然,才会否认的。” “不自然……”沈长寿垂眸回忆着。 而与他们分别后的周向,暗自观察丰久,“久爷,你就不问问沈家两位公子是何人?” “你现在不正要给我讲嘛?”丰久的心里实际上并不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本家的确姓顾。 周向挑挑眉:“哈哈,也是,他们是我们大当家的同村,沈小公子也算文武双全,想来你也没有兴趣听。 咱们还是再商量商量,明日从哪个方向进山。” “不忙,昨夜战群狼令我旧伤复发,得进城买几样专门的药。”丰久决定提前备好染头发的药,以便离开时改头换面。 他们都各怀心思的,为了前辈们留下的所谓藏宝图,坚持着合作。 却是不知沈长岁在考虑了一天快到达灵河县城附近时,做出一个决定。 他和沈小叶说:“我思来想去,周向那些人若找到的东西尽是些刀兵火器,万一流落到北虏那边对大周没有什么好处。” “舅舅,你不对劲,从小猫儿讲到周向时,就开始了。 是有什么事情我不能知道的?”沈小叶略一思忖,望向远远隐约可见的船只道:“你想过桥进县城,把听到的事告诉潘先生?” 沈长岁点点头:“嗯,不论丰久像谁,他来自关外,而且有可能与那天的两个达达人有什么牵连。 审讯的时候,我听到一个人说带队的是个叫九爷的白发之人。”敢顶着标志性的白发不改装,不知是不是一个九。 沈小叶:“可你怎么说自己知道那边山里有东西,拿着兵器给潘先生看? 而且能肯定先生会上报给谁,搜出东西一定会交给官府吗? 舅舅,不拿证据你说不清的,拿了证据你更加说不清,这里不是以前的家。 再者,就算山里还有这个,”她比了比刀枪的手势,“大约也会生锈且没有火药装填。 说穿了此时的火器占上面两条后,也就比个木棍打人强点。 还有丰什久,他们也说是义军的后人。” “岁哥儿,车赶快些,道长想进一趟县城。”前面赶车的沈长寿喊声传来。 恒溪道长则说:“贫道要上济仁堂送药复诊,你们不必等我。” 沈长岁加快速度追上,说:“大哥,我从太虚观带来不少松子和松针茶,也想去看看潘先生,让他品尝一二。” “那一会儿到桥下时让小叶坐过来,你赶着驴车和道长一起进城。”弟弟孝敬师长的行为,沈长寿很支持。 “舅舅。”沈小叶小声的表示不赞同。 沈长岁摇摇头,等两车再度拉开足够远的距离时,低声说:“前朝末年的义军和义军不一样,也有抢杀平民只为私欲的垃圾。 并不都像太虚观和本朝太祖那样,在乱世时尽数出山舍命抗击外虏的。 我不知道山里究竟还有哪一方藏的什么,但你已看过最后一箱是箭羽,且箭头锋利。 若是制式兵器的话,还是放在上升期的大一统官方手里更好。 你放几把刀在背篓里盖好,我拿给先生看。” “先生让你带路进山,怎么应对?”沈小叶其实是对这里的官府没有多大的信任感。 沈长岁看向小玄猫:“说是它的洞府所有,让它带路。” “喵!”关我们事?小玄猫冲他伸伸爪子,表示不满。 沈小叶抓回它:“舅舅骗你的。” 沈长岁低笑:“放心,先生不会露出我的,不信你和大哥等在城外,我带小玄猫不用两刻钟就能安然出城。” 沈小叶劝不动,只好忐忑的等在城外,大舅舅看她没精神,连跑去买了乌梅冰饮哄她,馋得小花豹在车上喵喵喵。 而两刻钟之后,她终于看到四舅舅和小玄猫齐齐整整的出城,一下又精神百倍起来,回家的这二十多里路都是笑呵呵的在听小玄猫说经过。 原来潘先生真的认可了舅舅所说,是他们在山里救了小猫儿时,看到它山洞里埋的刀。 不久之后又偶然听到有几个人在寻什么前朝的宝,就立刻退出那片山头。 而且小玄猫说,潘先生桌上有一张画像,它一眼就认出是叫周向的那个,还让舅舅看看那天撞达达的人是不是这个。 沈小叶从它的叙述里,主观上得出周向可能参与渡口放火的结论,别管姓周的有意无意,还是为了对付所谓的北虏奸细,火烧仓场都是对己方同胞无辜生命的漠视。 她思绪放飞间,忽听大舅舅说:“小叶,你这丫头笑了半天,还是想家了吧?” “是想家了,外婆定是很操心我们,大舅舅可不许说我头晕的事。” “不说。” “大舅舅最好了。” 然而,沈小叶三人平安到家后,发现家里大家长的脸色很凝重。 “外婆,谁惹你了,我给你出气去。” 第六十三章 传开 沈小叶没有从大舅母那里得到提示,只看到表哥悄悄的给自己打手势,口型似乎是“价格”二字。 她正想着是什么事,又见两个舅舅放好苏木在仓房后进屋。 “爹娘,儿子们多在太虚观呆了一夜,让二老担心了。”沈长寿兄弟两个直接给老两口请罪。 沈小叶则是把带回的背篓给外婆翻开看:“是因为我们在无终山又采买了些它们的便宜药材,比如乌梅和五倍子,都是帮忙染布上色的配料。 而且那边山好水好,又遇上了好物。 外婆您看,这是我们采到一株铁石斛和太虚观换回的药酒。” 那边山林密布,还真的托小玄猫的福,采到年份久远的好药材,可惜只有一株。 林氏看看他们道:“出门在外不一定会完全按计划行程,我不会为这个生气。” “咳咳。”老爷子沈善宥见酒心喜,不由自主维持不住严肃的表情,他还给外孙女使使眼色,示意她哄哄外婆。 于是,沈小叶又跑回驴车搬来另一个背篓,然后开盖左手抱猫右抱豹,两个小东西的喵喵声,终是引来外婆的关注。 她首先注意到小玄猫:“玄猫?” “嗯嗯,咱家聘的它,道长说招财镇宅,能采到药材和得来一样极妙之物,全赖它。”沈小叶说着就把两个小家伙交给跃跃欲抱的表哥,当然,小玄猫很不给面子的跳开,直接投入外婆怀抱。 “喵!”小小的它特别乖巧的卧在林氏腿上,长长的麒麟尾晃啊晃的。 林氏不由被它逗笑,顺顺它的毛说:“即聘来就好好养着。庚哥儿,小花猫也给我看看,它像是先天不足的样子。” “外婆好眼力。”沈小叶刚拍了句马屁,就见表哥递来小花豹,她先行接过,“那个,这个。” “什么那个这个的?给奶看看呀。”沈存庚不明所以要再拿回,身后又被他爹熟悉的大手拎住。 他爷爷这边直接抓走小花猫举在眼前细看,还时不时拿眼瞥着他爹和四叔。 沈长寿说:“爹娘,这花的是个小豹崽,小叶帮母豹剜伤包药后,母豹丢给小叶养后。” 沈小冲暗中谢谢大舅舅会避重就轻。 外婆的笑脸落下:“小叶?” “外婆,它和小玄猫一起的,而且它娘也给了报酬。 你看。”沈小叶有准备的,她在篓里的棉布块拉开,露出两匹妆花缎来。 “这是?”大舅母惊讶至极,她认出是贡品,急急把料子盖住。 沈长寿不懂料子,他皱皱眉道:“为什么昨天没有见到?” “母豹偷偷送我的。”沈小叶答的脸不红气喘,惹得小玄猫瞪大圆溜溜的眼看她。 外婆自然也见识过富贵之家的料子,她把猫放在地上问:“你们,可知此缎乃为贡品,寻常人家穿不得。 还有,一只豹子哪来的这个。” “在它住的山洞里,你们再看这下面。”沈小叶要把两匹缎给大舅母抱着时,外婆林氏一个眼色下去,小儿子就把门合上,杜绝被人看见。 沈小叶无奈的眨眨眼,又把最底下被白布包过的一团拿出。 “当时,母豹就给小花豹用它围了个小窝。 料子不是近期放那里的,我见到时它们半埋在土里,有前朝的年号已被我消去。” “快收起来,这东西我们用不了,也不能在县城卖,会惹来有心人的注意。”外婆林氏把料子通通按进背篓,“让你外公找机会寻人卖掉。 还有,任何人不准再提此事,小叶以后不许上无终山里逛,小花豹养到一两岁放它归山时你也不许再去。” 沈小叶没有想到外婆很简单的就同意,她待要说谢,又听外婆转折方向:“挣钱虽不易,我们不贪这种外财。 也不能为了多挣钱,染的布随意给乡亲们加钱。” 沈长岁:“娘,谁说什么了?” “没加钱的。”沈小叶以为她说的是给岳记便宜,“岳家的量大且只染单色不印花,是会有优惠的。” 逗小花豹玩的老爷子说:“不是他家,是钱里长家大房的亲戚崔家,你们回来之前刚走半刻钟,说是前两天刚送来一匹布染被服,她带着五梨村的人过来还价。” 外婆做了详细补充:“嗯,崔氏的娘家有个亲戚是二牛本家,她托二牛送布料染布,结果听到二牛讲六文钱一尺,当场就拿走了布料。 人家从崔氏娘家那边听说染一尺布五文,自然很不高兴二牛收六文一尺。” “总得让二牛哥挣个跑腿费吧。”沈小叶话音刚落,就见全家人都盯着自己看,她问:“我说错了么?” “你没告诉我给二牛的定价加价。”沈长岁重重点头。 “都散了,老大老小带庚哥儿去洗洗车马。 黄氏准备一下,在院里吃饭。”林氏把人都赶出去,连老伴也不让留,老爷子抱个小花豹起来,拍拍外孙女说,“没啥,明天去二牛家给送布的人降下就行。” 她让小叶搬个矮凳坐在面前,说:“小叶,十里八乡基本上都是亲戚连亲戚。 你在自己村染一尺布五文,也给崔氏娘家五文,更有上田村和下田村的人看见你四舅的定价,却让二牛收六文不合适。 让二牛帮忙你可以从自己挣的钱里给他中人费,但你让他贵一文,别人会怎么想他,为挣钱不顾亲戚情。” “我……”沈小叶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小玄猫跳她腿上拱拱,表示我陪你。 林氏拉过她的手,拍拍说:“乡亲们挣个铜子不容易,染三五尺十几文不显,三十五十尺就不少了。 时间一久,大家新鲜劲儿过了,一匹布花二百文染,定是不愿意的,乍一听比买成品的有色布料便宜,可实际上算算帐他们觉得亏。 你看,布庄一尺本地细布未染时卖价八文,染成青色或粉红卖价十二文。” 沈小叶自然知道的,“可我印了花形,工序代表着人力花费多。” “人力是最不值钱的,你看一个壮劳力打一天零工才三四十文钱。 女的一天减半。”林氏问她:“你宁愿给岳记便宜是因为他们的布多让利,但他家差那一两文钱吗? 是他家会经常找你染布,还是十里八村的乡亲们会?” “外婆,五梨村那儿我会找二牛哥,去染布的人家说明情况,印他们村涂婶子要求的特殊花形一尺收六文,现有的花形和单色染,都一尺五文。 但您要是让我染个单色不印花的再便宜一文,我是不会降的。 因为农家人染不了多少布,我最主要的还是收布后染来卖成布的。”沈小叶坚持这一点。 林氏笑道:“除了二牛收的布,我有让你降降吗?” “没有。”沈小叶一捂脸,她误会外婆了。 接下来,她乖乖的听外婆继续教自己,看来染纺线也不能收二百四十文三斤。 再一日,沈小叶趁着去县城卖她打出的青靛花时,拐到五梨村找二牛,一家家登门说若没有特别要求,染一尺布五文而非六文。 这些人家听了都挺高兴的,她暗自嘀咕此时的人真纯朴,但单笔生意降到四文,她也做不到。 她却没有想到因为这个专门登门解释的行为,被五梨村人传开了,在她下午煮苏木染料时,又吸引了人来找她染布。 第六十四章 复染 此刻沈小叶徘徊在晾衣架前,一块块收起昨天或浅染或深染过的布料,每块大小不一,尽是从那几大包碎布头里挑捡出着色的。 一小半是以灰缬之法印上不同的花形,另有大部分则是以针穿线,绑出不同形状扎染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样式。 她昨天在五梨村转了一圈儿给那些染布的人家,都有送一小块扎染过的布头,还现场教她们折出简单的头饰,看的出来几家的女性都很喜欢。 于是报着试试看的想法,拿自己前几天染的各式花样的红帕粉帕,送到县城一家比岳记小些的绣铺试卖。 不成想人家老板还挺喜欢扎染样式的布头,连带的把其他样式也都收了。 十来块布头稍一加工,身价立刻涨到好几文一块。 中午回来之后大舅母很上心,觉得染出两三百块布头,转手就能把一两的本钱挣回来。 然后拉着大家花一个多时辰,愣是把几包加起来足有上百斤的布头挑出好几百块来,让她都染了。 这不,今天上午刚刚吃过五姨姥家的认亲流水席,也顾不上等家里其他人还在另外的上宾席未散,就拉着自己回家进行复染。 沈小叶倒也配合,且利用三原色原理,拿着马蓝制取的蓝靛染出的蓝布和苏木的红汁,准备调出不同色彩。 她这边收起一大盆的布头时,厨房里大舅母喊: “小叶,苏木水已经凉了两刻多钟,五倍子也已煎好,现在可以放布料了吗?” “可以的,青矾白矾化好没?”沈小叶端着盆就要来厨房。 她把几条浅浅染过蓝色的布头,一鼓脑的放入苏木煮出的水里浸染。 大舅母黄氏则把深蓝色的布头,放入另一盆苏木水里,且道:“方才在席上你不专心吃饭,你东张西望找什么呢?” “就看看庄爷爷家上席那边的陪客,我发现有个特别瘦的人,一直替他喝酒来着。 但上次和他一块回来的,分明还有一个,今天没见着。”沈小叶和村里的多数人,都只能吃流水席,仅有少数人会被安排到上席,和主人家一直吃到最后。 黄氏翻动着布头,道:“许是有事先走了,你净操些闲心。 一会儿看看几瓮菘蓝沉淀如何,可以排出了水不。我就想尽快把岳记的布染好,然后把家里的十二匹布都染了,到六月十八的大集上看看行情。 若是卖的好,尽快找人多收些布回来。”手里有了本钱,她也敢投。 “咦,外公同意染色卖了?”沈小叶搅和着两份不同颜色的矾水,她这次太虚观一行很划算,不仅买到几样便宜的药材,连白矾青矾都从观里买回好些,主打的就是个压低生产成本。 大舅母的动作稍缓,特意起身看看外面还无人回来后,轻声说:“你外公买的布便宜,但是我和娘全部打开细量之后,发现那些布料的紧密程度不一,且有些并未达到三丈二尺。 多数都是二丈九,二丈八或三丈多一点点,有两匹看着剪过边,大约嫌毛边不好看。 又上称一称连两斤四两都不到。 阔度倒是都一样,想来,这都是不同人根据自己手里现有的棉线织的,尺寸不一质地不一,有可能是他们自己家乡布庄挑剩下的。 好在也算细棉,娘说,家里有好质地的布,何必拿这些裁衣。” “所以外公同意了?” “嗯,还说他自己当时只顾跟人抢布,抖开看着都齐整没时间细量。” “便宜才是硬道理,现在一斤棉花三十多文,一匹标布起码二斤多棉,能七十文卖人家委实没有挣钱。” “老百姓挣钱不易,北方没南方那么繁华便利,像南方一匹本色棉布一钱五六,织娘多少也挣一小半。” 两人闲聊间,一刻钟就到了,她们把浸好的布再放入白帆水里媒染一会儿捞出。 原来的浅蓝色布头快变成了天青色,深蓝色的变成更深,肉眼可见的成为葡萄青。 这才染了一次,还需再染两次加深颜色。在此之前要凉个半干,沈小叶行动迅速搭在凉衣架上。 她和大舅母说:“白色布头可以煮着染,用外公新垒的灶吧。” 大舅母在厨房刚应声好,这边院墙外走行来一辆马车,片刻就停在自家门口。 就见车里下来一位身着松枝绿袄裙的妇人,她在门口敛身笑问:“请问,是十二姑奶奶家吗? 我姓方,是五梨村林宅的内管事,奉家里九太太之命,来寻姑奶奶家染几匹布。” “噢噢,快请进来。”沈小叶知道外婆在她那一辈林氏女中,排行十二,而对方口中的九太太,似乎是林大老爷的妻子。 她放下又收入盆内的另一批布头迎到门口,大舅母黄氏自然也出来招待,“原来是方娘子,快请进来喝杯水。” 这位管事娘子连忙又是一个福礼,且很利索的和车夫搬下十匹细棉布匹,都是纯白色。 生意上门,沈小叶也不问大舅母好像认识对方的样子,她高高兴兴接下,连忙给他们上茶。 双方客套几句后,方娘子也知道了姑太太不在家,也就没再多问,她看向院子里晾架上面各色小布头,花花绿绿别有一番热闹,又扫见刚晾上的那一批说:“呀,还有天青色?” “试着染的,还不知最后如何。”黄氏谦虚道。 方娘子则是道:“定是很好的,昨天我们太太见到有族亲戴着挺别致布饰,一问之下方知姑太太家染出的。 这不,家里需要一批浅蓝和青色布料,就说送来交给姑太太。 银钱也让我一并带了来。”说着,就从拎来荷包里取两个一两的银锞子推过来,“这些都是三丈二的标布,一共一两六钱银,黄太太称一称。” 黄氏大大方方收了,这銀子一过手也差不多估出个七七八八,且成色极好,“稍等,我找人剪开。” 方娘子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看这一院子的布挺不错的,不知有那藕褐色的成匹布没?” “当然有。”沈小叶在大舅母看过来时说,“不过你想要松江布,还是本地布?” “本地的就可以。”方娘子是给老子娘买的,“就是不知作价几何?” 第六十五章 为什么 沈小叶请她稍等片刻,从外婆房间抱出粗细白棉布各一匹,并张口就报出价格:“四丈长的细布一匹四钱二分银,三丈二长的细布一匹三钱三分六厘,合到一尺布十个半铜板,比布庄定价少两文。 你看看这两匹布料,平整紧实的很,属实上等品质。 即是九太太的得力管事,细布染成后按十文一尺给你。 当然,你若是选择粗布的话每尺九文。”给她精确到厘,正好家里有收到的本地细布粗布。 方娘子手抚过两匹布,想也不想就道:“就要四丈长的细布,这匹就行。” 她谢过优惠之后,和沈小叶当面验看了布的长短,自然她带来的布匹也要点验才行。 事毕,沈小叶在她告辞之时,又顺势取来院内两块锁过边的布头当场扎出花型做为赠品。 方娘子坐在车内欣赏着,别看小小一朵花,却都是绢布呢,比之棉布贵了快一倍。 还有这花型,当真是新颖别致,她不由往发上比了比,不料马车骤然急停,手肘瞬间撞上了车板,绢花掉落,“老罗,你咋回事儿?” 掀开帘门的刹那,她看到好几匹马擦车而过,其中一人分明就是卢捕头,方娘子刷的放下帘:“县衙快班,是要抓谁吗? 快走,回去报与太太。”太太早就敲打过上下,他们府上是万不能沾染闲事的。 远去的快马,分明就是往九梨村去的。 不一刻,这些人闯入五姨姥家里,牌票一出对上姓名直接绑了钱庄和侯子,说一句两人与纵火有关就走。 “我庄儿向来不惹事的。”五姨姥丢下身边懵懂的大宝,当下猛追,一个不小心拌倒,幸亏几个妇人出手快,才没让她摔到石板地上。 众人按下她,凭她再说什么,也不让她再追。 里长拉着沈长岁最先跟了出来,一院子吃席的人都惊的不敢动弹,直到钱二大叫一声追出,众人才相互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门外,卢捕头只说:“他们与渡口失火案有关。” 话音未落,钱二就扑过来吼叫着:“庄叔,不过继了,大宝不过继了。” 然而不待他扑到钱庄面前,已有衙役抽刀拦下:“退后,否则一律按同犯处。” “报歉,他太激动了。”沈长岁眼疾手快的抓住钱二后衣领,在他又要吼出声之际,干脆利落一个手刀把人砍晕。 衙役们对视一眼收刀,另一边卢捕头已与里长交谈完毕,他们押着两人上马。 钱庄和侯子都未反抗挣扎,此刻拒捕最不利,他望向沈长岁说:“我冤枉,帮表叔找个有名气的讼师陈情,拜托。” 沈长岁点点头,他看出他被挂上铁链时的惊讶和意外,不确定他是否知情,但找个讼师还是可以做的,只不知有人敢接否。 他送刀那天看到先生画出的周向侧脸,告之几次碰见的经过后,也说过钱庄和侯子回来后没见有出村。 原以为官府很快会找来村里询问,不想过了两天县衙直接上门锁人。 “岁哥儿,庄子虽然常在运河上跑,但他是讲情义的,万不会在自己县城放火。 刚刚卢捕头说,是庄子身边的人指认的他,这怎么可能,渡口起火那天前后,他可一直在村里。 你看,要不咱俩现在就套车去找找人?”钱里长愁,怎的最近村里老有人被抓,还都是他本家人。 无声跟在他们后头的钱大,此刻开口道:“升大伯,我跟你们一起去。” 紧接着是老爷子沈善宥和里老们,他也说:“先把钱二送家,再着人看护着……” 他未说完,五姨姥已经趁人不备冲到大门口,她敛身一礼:“庄子啥人大伙都知道,他万不会干那放火的恶事,求大家帮忙做证他回来后就没再出过门,升子可否送我到县衙去寻人问问关节。 还有岁哥儿,老婆子求你帮帮忙忙,别让你表叔一进去就被打。” 她辈份长,众人连忙侧身躲开不受礼。 别人去不去,里长是应下要去的,沈长岁自然也不例外,一场挺高兴的席面顿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边厢,沈小叶把浸过苏木水的布头,经过青矾染出紫色,“大舅母,颜色挺正吧?” “我的祖宗,你咋试出这个颜色来,寻常百姓不准着紫的。 你,还染了三四块。”黄氏一把夺过来扔进灶堂,转眼又点火烧掉。 沈小叶一阵无语:“可以做成荷包寄卖,自会有官家女眷买。” “可别,县里有品级的官统共就几个,还有一半没带家眷在身边。 紫色,明黄,以后都不许染,青矾我没收了。”黄氏还打算把手边的青矾水给倒了。 沈小叶急忙夺过:“就算一斤矾四五文,也不要浪费呀,这个可以和莲子壳一起,套染出方娘子要的藕褐色。” 她端着盆就往自己房间送,却是见大舅舅他们爷俩满脸凝重的回来,“外公外婆和四舅舅呢?” 沈存庚先开口:“别提了,县衙说庄爷爷跟渡口的火有关,被抓走了,外公外婆留在他家收拾残局,四叔他们陪五姨姥去县城找门路救人,今晚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家。 钱二伯两口也不知道咋想的,追着钱家的老人们说今天的过继不做数。” “啧,出门不许再说。”大舅舅沈长寿轻拍儿子一下,对沈小叶和探出厨房的妻子道:“我来烧水煮苏木,先把岳记的布给染了。” “上过族谱了吧?”沈小叶脑中闪过外婆曾说过的,钱二一定会后悔。 大舅舅沈长寿边拉儿子搬苏木,边道:“还没到县衙更换户帖,能改回来。” “折腾。”沈小叶放下盆来搭手,他们今天的工作量不小,得煮好几锅苏木水,浸染布料后再泡进明矾水里媒染,如此反复几次,一匹布才算染成。 好在昨天外婆拍板,给家里买了几口大缸,专门用来染布,分工协作之下速度倒能加快。 待到外公外婆回来,他们的进度又快了好些,原以为四舅舅今晚住县城,不想在晚饭前钱大伯匆匆赶来通知:“岁哥儿被收押了。” “啥?”全家震惊,沈小叶追问:“为什么?” 还是老爷子沈善宥镇定:“老大快套车,今晚进城。” 第六十六章 吊篮 “我也去。”沈小叶解下围裙拿个馍就跟上大舅舅,大舅母黄氏一个愣神间她已跑出老远,气的踢开凳子急步回房去拿银钱。 甭管何种原因,沾上衙门的事儿得准备齐全。 外婆林氏一声“庚哥儿”,沈小叶被表哥揪到外婆跟儿听训:“慌什么,一切有你外公和大舅舅在。” 须臾之间,大舅舅跑去借板车,外公回屋去准备东西。 沈小叶只好问滑坐地上的钱大:“我四舅好好的怎么会被收押?” “钱大,别急你先喝点米汤。”外婆从饭盆撇出稀稀的一碗凉汤喂过来。 钱大方才委实车赶的太快,人颠得快散架,全身都是汗又乏的无力,气息稍均之后索兴就着碗咕咚咕咚喝大半。 他说:“我们赶到县衙后,今天没有堂审。 于是升大伯带着岁哥儿去找户房书办打听消息,结果他们还没有从里面出来,就有一队车马来到县衙把门口的人都赶走。 大家等了许久,见那队车马离开,才赶紧的去看看情况。 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我就寻了挂过面的衙差帮忙,请他看看升大伯还在户房不。 他跑了两趟,回来说升大伯和岁哥儿出了户房门又被叫进了二堂,不久之后除了升大伯被留在二堂,其他人全部被押上马车带走。 那衙差说升大伯一时半会儿的出不来,我跟兄弟们一商量,得先回来跟家里报个信儿才行,就把他们先丢那儿了。” “钱大伯可知把人押去了哪?”沈小叶猜测,可能就是那队进出县衙的车马。 钱大摇摇头:“我也不知,问也问不出来,所以才慌慌张张回来。” “不急,我和长寿现在就去打听。”老爷子已经换了身利落的劲装,手里的布包内鼓鼓的,大约是百爪锁之类的攀墙工具。 沈小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时,院门那儿大舅舅拉着板车过来,大外公则焦急的疾步行来问怎么回事。 但现在情况谁也不知,只能大家去一趟才行。 她被外公直接拒绝同行:“你看看天色已至酉正,我们赶到时城门定关上了,最多找了守城兵丁,让我一个坐吊篮上去。 且进城不久又至宵禁时分,你过来不方便。” 沈小叶坚持:“外公,我是小孩子,哪怕真到了宵禁时间还在街上,巡检的兵丁也会枉开一面。” 她夺下老爷子手里的包,一摸之下果然是百爪锁,“这个东西,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 但老爷子思忖片刻,还是不答应,特别是老妻瞪过来,他更不会同意小孩儿跟过去。 家人目送外公和大舅离开,他们甚至没让大外公跟钱大伯一起去,也交代两人给里长几家只说今夜宿在县城一晚。 沈小叶这晚饭吃的没滋没味儿,她为了分散注意力,趁着天还没黑,又浸了两匹布到苏木水里。 外婆也没硬拦着她,只是嘱咐大儿媳点些艾草熏蚊子。 闷闷不乐中,小玄猫在她脚边蹭啊蹭,还密语传音说:“我认识县城的路,跟去看看?” 沈小叶压着布搅动半晌才收回手在水盆里洗干净,抱起它对视说:“几丈高的城墙又没有狗洞之类的,你爬的上吗?” “瞧不起谁呢?我可以爬二三十米不带歇的。”小玄猫炸起毛喵喵喵。 沈小叶微怔,然后摇摇头说:“爬上去没有问题,但城墙上有弓兵巡夜,他们晚上发现异动,是真的会放箭射杀的,你不见得能躲开数箭齐射。 而且舅舅不在县城,你找谁去?难道找潘先生不成?他又不认识你也不会跟你交流。” 小玄猫听罢耷拉下脑袋,黄氏那边收下一匹漂洗过的布,扭头就问她:“你跟个猫儿嘀咕甚,有空可以和外婆一起给小花豹喂奶。 来,这匹布是卖给方娘子的,你单独放一个缸里染。 莲子壳庚哥儿正在煮,就等着你来做后面的工序。” “这个只要薄染就成,时间短次数少。 就是过会儿彻底天黑要掌灯费些灯油。”沈小叶勾头看看堂屋里的外婆,正笑着哄小花豹喝羊奶。 再收回目光看,大舅母似乎也不慌张了,还能有条不紊的给她安排事做。 “反正都睡不着,油钱没有染一匹布挣的多。 唉,也不知道你大舅舅他们到了城门口没有,夜路行车不好走。”黄氏说着皱起了眉头。 原来大舅母只是佯装镇定,沈小叶把布匹压入苏木水中,道:“差不多该到了,外公要赶在宵禁前寻人。” 晚上七点至早上五点是更夜,而大周宵禁时间为一更三点至五更三点,大约是晚上戌时五刻八点十二左右开始禁夜,到早上寅时五刻四点十二左右解禁。 老爷子沈善宥是酉正六点出发,他不惜马力,硬是让年幼的骡马半个多时辰跑到了县城西大门外。 他只吩咐儿子等在没有建起的瓮城之外,待一个时辰后不见自己出来就去投宿。 沈善宥一个人接近内城墙吹出响哨,不一刻就有人从城墙后露出头来。 此时不过戌时一刻,天光尚亮,距离宵禁开启还足有四刻。 城头上的兵丁只打出手势稍作比划,沈善宥立时回复,片刻不到他就绕至城墙拐角,那里已然垂下一个不小的吊篮。 他直接跳到内里坐下,不一会儿人就被拉上了城墙,交了一两银块后,很快就被引至城内。 县衙在城东且已散衙,沈善宥不想耽误了时间,先在西城寻至卢捕头家才知人还在值夜。 好在这时街上车马行人都是急色匆匆回家的样子,他马不停蹄赶往东城也未惹什么关注。 到了八字墙下,看到村里的何家老大跟钱五两个蹲在角落里不住看紧闭的县衙大门,他不由加快脚步接近。 “八善叔。”钱五最先看见他。 沈善宥在沈氏一族排行八,他取了银钱给两人,道:“速去对面客栈投宿,接下来有我。 卢捕头已经跟我约好在后门相见,一会儿我还要拜见潘先生,今夜大约不会跟你们一起。” 话自然是安抚他们的,但两人宿知他人缘广不会苦等,身上没带钱的他们听话的去投宿。 而沈善宥安排好一切,直奔衙后街敲开了县衙后门。 第六十七章 瞧瞧 有银钱开路,沈善宥很快见到了值夜的卢捕头,从其口中得知钱里长无碍,只是在下午时中暑被安置在客舍暂歇。 他这才稍稍安心,握上对方手时,一个温润的玉扣,丝滑无比的送到了对方手里:“卢兄弟,我家岁哥儿究竟是何事,居然说和钱庄他们一起押走了。” 眨眼间卢捕头把玉扣塞入袖内,还给他倒了杯茶:“沈兄,不瞒你说我也迷糊着。 你看,中午把钱庄带回来就送到了二堂,当时只留师爷和县丞在问询,我们退的远远的。 再不久,有一队人马押着重犯前来,就见那犯人大声指认就是钱庄吩咐他接触谁谁谁的。 那钱庄肯定不认的,两方叫骂起来还被打了板子,不大会儿他们都被带去见了谁。 押回二堂的路上遇见了岁哥儿,那重犯也不知发的什么疯,突然攀咬岁哥儿身上也有一份图,紧接着就被押送的人打晕。 然后,岁哥儿和钱里长被围起来带去二堂,我们所有人都被赶到的更远不得靠近。” “岁哥儿过堂问询时有无被打?”沈善宥很关心这个,毕竟小儿子年龄小,最怕打伤哪儿。 卢捕头连连摇头:“谭县丞在他们打不了,我偷偷瞄了几眼,那队人马似乎也不信任县丞,没多长时间,除了丢下中暑的钱里长,其他人都被塞进马车押走。” “他们车马几何?可知方向?”沈善宥想不出是什么图。 卢捕头报了个数又给他指了指东门,同时以指醮茶在桌上写了个“拱”字。 他今天见到再次换成普通兵士装束的赵小旗,吃了一大惊,偏偏对方还记得自己并多看了自己几眼。 见此字,沈善宥心下顿时一凛,抱拳谢过立即告辞,他出了衙后街犹豫该不该找潘先生。 眼看着宵禁时间快至,他咬咬牙加速越过东大街,并绕到各门面之后穿过一条街巷往坐北朝南的县学馆方向而行。 潘先生的务本斋就在学馆斜对面,可惜沈善宥敲开门,门房说昨天天未亮,先生就被人接走。 跑了这一大圈,他还是不知小儿子去向,于是抢在宵禁的鼓声敲完之前,重新登上城墙来到城外。 沈善宥带着大儿子绕到东门,这次天黑了,他找向渡口方向的巡检司时,九梨村的家人没一个睡下的。 沈小叶定定心神,把经过苏木水薄染晾个半干的布匹,重新放入煮好的莲子壳水中。 外婆他们也是装作兴趣昂然的仔细观察着,且道:“花花草草都是宝,错非去年庚哥儿摘了许多莲蓬,今日还得再买些莲壳来作染料。” “我娘还不让我下水,瞧瞧,立功了吧!!”沈存庚有点小骄傲,黄氏懒的搭理他。 他反而上劲儿道:“娘,家里的鱼干没了,不如过两天我网一兜回来?小猫儿特别喜欢吃。” 说完,还喵喵两声喊小玄猫来给自己摇旗,不料连喊几声不见猫影,“它抓老鼠去了?” “大概。”其实是沈小叶派出想溜达的它去迎一迎外公,也不确定两人今夜回家否。 她却不知道小家伙跑的光速快,现在已经飞奔到唐家集附近。 林氏这时突然说话:“小叶,明天的蓝靛泥取出,先给村里的几块布染了。” “本来就是先染他们的。外婆,要不我们用苏木给崔伯娘娘家的被面染色吧。 我总觉得用红花染的话,哪天她家用草木灰洗掉不美。”沈小叶觉得得慎重,不是一个村的,就是掉色再给人家染一次,别人也会嫌来回的跑路。 她能从大舅母口中听出,接触两次发现那家人是个嘴上大方的。 红花染以后还是染些精细的活计更好。 林氏想起那天崔氏娘家人带着亲戚过来时,嘴里不住说着二牛多收一文钱的样子,她就点点头道:“你不提,我也会提的,明天把她家的被面也给染了。” “我去拿来给刷浆印花形。”黄氏愿意忙起来,不然心烦难安。 沈小叶示意表哥去拌灰药,自己则翻动着布匹,使之浸染的更加充分。 待时间一到,又喊来表哥帮忙,两人把水挤干后再次将布料浸入青矾水内,等媒染足够还需再次挤干才能晾起。 一匹两斤的布入水后重量倍增不止,染布除了最开始的制取染料,剩下的委实需要体力完成。 眼看着颜色加深,沈小叶甩甩胳膊,她今天没少拧布挤水,染了几十匹,大舅舅他们更是不断往家里担水,太辛苦了。 也不知道这会儿他和外公是留在县城,还是别有安排。 这边厢,老爷子沈善宥终于通过巡检司里七转八拐的关系,问到那队人马的大概去向,没有改水路,径直往东走的官道。 “这样,你先回家报个平安,我今夜住在城外,明天一早咱爷俩再沿官道追寻。”渡口这边,有一排简陋茶肆酒肆,且有给人打尖的通铺客房。 沈长寿点头同意,他不会让老爷子大半夜赶车走,并且还要给他定了房间再叫上两碗鱼鲜面,硬陪着吃完才离开。 车上挂了马灯,习惯走夜路的他速度并不慢,没多久行至五梨村附近,忽听一声猫叫,紧接着一双碧绿的眼眸飞扑而来。 沈长寿拍马瞬间,抽出的柴刀差点砍在小玄猫身上,它委屈的在车后喵喵喵。 “小猫儿?”紧张不已的沈长寿终于听出它的声音,扯住缰绳停下。 举灯一照,跳到车上的可不就是自家的小玄猫,“你这小猫儿,居然追到这里来。” 等他们回到家中,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家里还灯火通明。 正在刷浆印花的沈小叶他们,听见骡车声就冲出房间,见只有一个人回来,佯装镇定的心又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 林氏按住心口问:“如何了?” “娘,进屋说。”沈长寿把车交给儿子,进来正房仔细讲了老爷子探听到的消息。 沈小叶听罢,若有所思的望向无终山方向,待各自回房后,她把空间里四个箱子取出,并和小玄猫道:“你能找回去无终山吗?我怀疑舅舅被带去了那里。” 第六十八章 自认 “可以的呀!但是今晚没办法跑个来回的。”小玄猫样子虽小,实际可不止几个月,速度快但又因长的小无法持续太久。 它有些不解的,歪歪脑袋问:“你怎么知道沈长岁在无终山?要是不在我岂不是白跑一趟?” “给你。”沈小叶把昨天渡口边买的小鱼干尽数给它,还贴心的准备了一竹筒的水和加了茉莉花的羊乳。 小玄猫很快乐的收下,眼睛笑的弯弯的。 沈小叶又把山里得来的箱子打开,妆花缎自是又收回,柳叶刀留下了五把,剩余的刀箭并火铳全给小玄猫装进了空间格。 且道:“卢捕头口中的重犯八成是周向,他与钱庄堂上争吵,又有拱卫司的人在侧,他前天刚在无终山遇见我们回来,可能觉得自己被抓与我们有关才攀咬舅舅。 但他不知道,的确是舅舅找潘先生说无终山可能有前朝遗宝。 这几箱东西最好能在山里找个隐蔽之地埋起,假作几十年前被脱队的小兵们私藏起来的最好。 如此一来,舅舅交给潘先生的刀,也解释的通。唉,当时没有尽力劝下舅舅保密此事,合该有今日之麻烦。 所以,你找到舅舅后一切听他的,看要不要把箱子再埋下,我现在再写一封信也带给他。” 小玄猫在她笔走游龙叙述之际,迈着优雅的步伐来回踱步,片刻信写完收起,它才问出:“沈长岁没在无终山呢?” “你休息好明天再回来。”沈小叶又给它带了些吃食,嘱咐依它的身体状态调节速度,她又看看睡在竹筐小窝里的花豹幼崽儿,“嗯,如果舅舅在也同意我的意见,你单独进入无终山找豹妈妈护卫寻合适地点更保险。” “你这人,用的着时想起来豹妈妈的好了。 当时把它一起带着,今晚很快就能找见沈长岁。”小玄猫不屑的瞥她。 沈小叶一撸它的毛说:“让只大花豹沿官道寻人,你这是多疯狂的想法?” “笨,给它闻闻沈长岁的衣物,豹子离很远都能凭气味分辩出人的方向。 哼!自己好好想想错过了什么吧!”小玄猫说完,哧溜跑到屏风外,三两下开了门缝走猫。 沈小叶追出门它已经跃过土墙没了踪影。 “小叶,累一天该睡了。”大舅母的声音从正房西屋的窗后传来。 “诶,我就看看院里的布。”沈小叶合门吹灯后,大舅母那边才放下窗。 她躺下之后睡不着,推论着潘先生大约上报藏宝一事后,被负责的人接走寻宝。 这中间在无终山与周向几人寻到同一地点,当然捕了人。 也或许舅舅这次被带去了潘先生身边,最终能够平安返家,否则单凭一面的说辞,带走他的拱卫司不知相信与否。 可,拱卫司又为什么会把周向押回到灵河县衙?为了与钱庄对峙还是为了与鞑虏对峙? 而钱庄是县衙自己查到线索抓人,还是周向指认后抓人呢? 理不顺,干脆坐在炕上打坐,但愿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还别说,她猜的八九不离十,等小玄猫一路奔跑中带着玩耍赶到无终山之际,已经是第二天的寅初时分。 小家伙儿记性好,先找去沈小叶他们先前借住的老夫妇家里。 不曾想,还没进到村里就发现不少人隐藏在暗处,气息颇为熟悉。 嘿嘿,夜色里还有人会比猫更会隐身吗? 小玄猫十傲娇的无声打个喵,之后很快凭着气味找到沈长岁。 这院子比较大,里里外外不少的人,好几个房间都亮着灯。 沈长岁此刻正陪着潘先生和另一个他曾见过的赵百户,一同研究着无终山的山脉图。 而上首坐一位身着五品官服的中年人,他敲了敲桌面道:“先到这里吧,大家休息两个时辰,赵百户重新深入沈童生圈出的几个点。 天亮后汇同几个观庙的方丈,再分片儿找。 即已几相印证这山里的事,不过是一寸寸排查的事。” 众人舒展眉头,纷纷点头称是,片刻不到散去,只潘先生与中年人低语了几句,才喊沈长岁推他到隔壁院子进房。 他坐在床上时,道:“方长我已问过鲍郎中,天一亮他就派人到灵河县,好教谭县丞知晓你在我身边做助手,以安你家里的心。 今晚先就委屈你住在隔壁小间,让十寸睡在我这里。” “先生,这边没床,就让十寸与我一室。”沈长岁看看左右,尽管是里长腾出的家宅,地方和床也不大,先生的腿有疾最好别挤着,十寸定是要打地铺的。 潘先生摆摆手:“今日累你虚惊一场,来回奔波又看了许久的图,必须要好好休息。” 找来一堆的图纸不假,但都不是正经的堪舆图,每张标出的同一处置还尽不相同,光汇总也是耗费精力。 “去吧。”潘先生在十寸端来一盆热水时,赶他出去。 沈长岁无奈行礼离开,今天下午突然被周向指认藏有宝图,搞得他苦笑不得。 押他的人又不肯听他解释,一路上被绑的难受至极,还好先生在这边,证明了他的无辜。 此刻他抬头望天,希望天早些好让人给家里报平安。 这一望之下,忽见房顶有一双亮光闪过,再一细看又不见了踪影。 沈长岁想了下,转身推了下他房间的门,才去打了盆水,待进来后就立在门后露个缝。 果然不过多久,小玄猫轻巧的挤了进来,还一抹项圈给他一封信。 沈长岁拴好门把猫儿身上拍打几下坐到床边,压低声音趴它耳边说:“没灯。” 小玄猫也学他凑近耳朵讲,“这个院子比隔壁守卫的人少,只有门口和房后有人,树上没藏。” 不然,它也没那么容易进来。 说完它还自认很贴心的取出个夜明珠给他看信,沈长岁刹那间拉过床单罩住它:“速速收了,我去借个火。” “不识好猫心。”小玄猫收了自己的玩具,完全不清楚刚刚的举动有危险。 沈长岁这边快步到潘先生那里点了油灯过来时,回来休息的赵小旗还问:“你房间刚刚怎的忽然一亮?” 第六十九章 藏 “噢,大约是这个东西,上次从太虚观的炼丹残渣里捡到的。”沈长岁从腰间取出一个拇指大的不规则绿石。 赵小旗靠近一看,原来是块萤石,这玩意据说也是一味药,有些被太阳照久了晚上会发光。 他点点头退后一步道:“沈童生,你是该上道观拜拜,近来出个门总遇见些什么事?” “多谢赵小旗体谅。”沈长岁顿了顿又道:“不知庄表叔那里……” “打住,不该问的你别问。”赵小旗想到因为面前的小子,才使他们一队人马在盘山几经寻找无果后又有了线索,便在沉吟片刻之后说:“目前为止,钱庄与此不大相干。 但谭县丞查的纵火案与之有关否,暂未可知,你还是顾好自己。” 说完,人就走向对面的房间休息。 沈长岁捧着油灯回房洗漱,他还告诫从床单里露头的猫儿道:“有武功高手住进来,别乱动。” 他借着脱外衣的机会快速浏览了小叶写的信,又交回它收起说,“按她说的做,但是找母豹放进崔君殿那座山头某个洞穴更好。” “不放在原来的地方?”小玄猫眼睛瞬间瞪的更圆,它说:“你怎么找?” 沈长岁哗哗洗着脚:“母豹的洞府被我们动过,当时填土还故意用石头刮塌一大片土,只你们两个无法再挖洞填箱。 找新的洞,它身上那块包扎伤口的布,抽些线……,”他顿住,又觉不行,明天大搜山时容易被别人看出问题,于是道:“无妨,知道在那座山头没有指示也能寻到。 待完成后,你不用再找我,领它回去村里的山上,选个地方暂住,让小叶随时带小花豹给它看。 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找个合适的地方藏。” “……”小玄猫自己都不信自己,不明白他为什么就相信。 当然,它的潜力还是不小的,在黎明之前溜走之后,寻到母豹不久,聪明的一大一小潜入另一个山头半腰的崔君殿。 这里仅有两个上了年龄的庙祝守着,颇为清静,亦显荒凉。 左找右找之下,一大一小两个大聪明,居然把三个箱子推到后山一座木雕小像身后的狭小洞穴内。 小玄猫还把木雕小像堵住洞口说:“刚好够放进三个。” 然后扬长而去,它们在天边刚刚有一抹亮光之际突出无终山,沿着小玄猫的来路向九梨村前进。 沈小叶迷迷糊糊睡了一夜醒来,完全不知道小玄猫带个更大的“花猫”正在白日潜行。 她看着大舅舅急慌慌赶车去找外公,再想跟着也没用,而且家里的活还得尽速完成。 于是又一次没有练武,喊了表哥一起把一瓮瓮的蓝色的水倒掉。 最后从瓮底挖出沉淀好的蓝靛泥,再堆到干净的缸内存放。 二三百斤的蓝靛至此制取完成,若想干藏需要再晾晒,但沈小叶已经没有这份心情。 她需要尽快把接的布匹分类染完,一上午时间都在煮苏木水浸染中度过。 及至午时,请村里妇人们把染好的布拿去漂洗时,看见外公和大舅舅神情放松的回来,车上还有何大叔钱五叔,她才提神问道:“寻到了吧?” “和潘先生在一起。”外公是在沿着官道打听时,被卢捕头和一个兵丁寻见,说一大早天没亮就过来传信岁哥儿平安,还带了信件。 沈小叶松了口气,可见小玄猫大概也找到了舅舅,“里长爷爷和五姨姥呢?” 外公在路口放下车上另两人,让她上车一起回家:“说是等岁哥儿回来才能接他,卢捕头也说人在客舍好吃好喝呆着,没事。 至于五姨姥,昨天下午进不了县衙,她坐船找什么亲戚去了,现在还不见回来。” “她一个?” “有钱家后生跟着。不会太远,否则没开路引也走不通。 这个不必担心他,趁你大舅舅不出镖,赶紧染布。” “好。”沈小叶接过信,迫不急待的打开看,见舅舅果然平安,她很高兴,可上面没有小玄猫的丁点暗示。 她纳罕不已时,到了晚上外婆林氏比她更加纳闷,“小叶,猫儿一天不见个影,是跑去哪儿了?” “可能。”沈小叶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喵,小玄猫又是一身狼狈的出现在眼前。 全家都看向它:“这莫不是进山了?” “喵喵…”小玄猫可怜无奈的叫着,好一把辛酸泪哭不出来。 待给它洗好擦干喂过吃食,沈小叶才知道这家伙干的好事。 它和大花豹在半道上被人发现了,有吓跑的也有胆大追的。 两兽只好速度奔回山林,之后一阵跑迷了一点点方向,直到天色渐暗,它们才从山林原路返回,一路贴着官道回来。 沈小叶说:“其实,你们可以从无终山进入福山,然后直接来到村后的山林。” “我没走过,豹妈妈又不知道九梨村的山是哪座。 它上次来过又不是直线跑来的,说不定绕的更远。”小玄猫委屈极了。 可沈长岁比它更委屈,明明说好的在崔君殿这座山找个洞穴,结果他跟着分搜这边的人愣是没发现什么。 今夜夜宿山中,他不禁站在外面吹吹凉风,很是服气小玄猫藏东西的地方。 正感叹间,被请回来的恒溪道长走来道:“我在山里多年,居然不知道有人藏了东西在无终山。” 沈长岁收回心神:“山中洞穴良多,道长能保证每个都去过吗?” “自是不能。”恒溪打量他几眼,心说这小友挺能藏事,当日都没在他大哥面前露出一点捡到柳叶刀的神情。 沈长岁被他看的不得劲儿:“道长?” 话刚出口,就听见有人喊:“发现了发现了,好几个箱子。” 他们两个直奔声源,沈长岁看见熟悉的三口箱子,心下微喜,下一刻,就听赵小旗说:“再仔细搜搜这里。” 众兵卫和一队缇骑立时散开,赵小旗也过来请教:“恒溪道长,能否请您堪察这庙内庙外有无暗藏玄机?” “这……并非我观所辖,不好放肆。” “道长勿忧,此间事关重大,吾等早有令可察任何所在。” 恒溪道长看看沈长岁,无奈点头,这小道友早说一二日多好,擅堪舆的师兄前日里刚好进京。 第七十章 有多贵 这一堪查一发不可收拾,沈长岁足足跟着他们在山上呆了七天。 而九梨村家里,因着有外公和大舅舅的全力投入,且他们连续帮工之下浸染的手法越来越熟练,此时已经反复染、漂、捶、漂、晒出所有要染的布匹和小块布料。 包括二牛的娘和嫂子新织的两匹细布,上田村送来的粗布。 家里除了四舅舅以外的男性成员,后几天染青布时为了取水方便,更是在河边搭了草棚,支起了锅架起了晾衣架,白天在搬来的大缸里兑了靛泥染布,夜里看守在河边四处熏着艾草护着布。 沈小叶感叹家人的给力,一天染五十匹布是什么概念,不提累,光是大家的手和胳膊,就在忙碌之中染上色彩洗不净。 但是想想马上到手的银钱,他们累并高兴着,而村里不少妇人比沈小叶还高兴。 就在河边漂漂布再捶捶,一两天十匹挣十五个铜子儿小菜一叠,更有手巧的跟着林氏婆媳缝缝碎布头儿,扎几个花型就能挣一文钱并得朵绢花。 绢呀!上面还点缀了纱料呢!每天都有这好事儿就美了。 今日林氏看着前后三辆的牛车,驴车,骡车前往县城送布,不禁叮嘱道:“从辛庄回来时,天若黑了就宿在县城,尽量别赶夜路。 还有两个小的,你可得给我看护住了。” “心放肚里,我是他们亲爷爷亲外公,定不会比你少操心。 你搁家别累着,扎花也别亲自动手,再有谁送来布染,等我们回来。”几天前,老爷子沈善宥从唐家集的中人手里取到定制的新板车,可是请那中人散散消息,现在好些人都知自家染布。 这不,昨天下午又有人送来裁好的料子想印上花。 林氏轻轻颔首,和大儿媳一起目送他们离开村口。 沈小叶坐在布匹最少的车上给两人挥手:“辛村不远,辛大叔联系的人家也好寻,外婆,大舅母今天晚饭给我准备小葱抖豆腐,特别想吃。” “这孩子,你顾好布看好小猫儿。”别让它爪子挂花布,林氏自不会说这句,几天相处她发现小玄猫特别通人性,还记性好。 比如那天崔氏不喜儿媳廖氏在自家做工缝布头,进门踢了门口玩的小家伙,它就在人家走时突然窜到裙下打转,把个崔氏惊得连蹦带跳的大叫。 沈小叶自也想到此事,抓起小玄猫一起给两人挥手。 赶她这辆车的钱进扭头看她:“小叶,你出个门还要带上猫?” “让它认认路。”沈小叶被小家伙缠得没办法,又担心它像前天晚上那样偷偷把母豹带家里探望幼崽,只好把它带在身边。 她转移话题道:“上次见过里长爷爷交代不让你们再去找他,钱进哥今天还要去吗?” 倒不是说不看视老人,而是每次经过门子那里都得意思意思,且还只能在院门外大老远瞄一眼老人家。 “前天我看到爷爷他正和县丞的老仆下棋,都挺好的。”钱进无奈的说:“这次是去县城接五姨姥回来了,在州府寻了故人也没啥用,她自己倒是气病把身上的银钱花完了。 连陪着她的小光,都是扛了三天零工挣个船费回来,把人送进济仁堂治病。 昨天半夜小光摸黑回到家,叮叮咣咣吵了一刻多钟。” “不是亲戚又变成故人了?”沈小叶对老太太想办法救儿子很服气,但对她匆忙离开县城跑去州府的行为并不大赞同。 案子由谭县丞亲理,除非找到州府推官压着他,或直接递状子给巡按察院。 听老太太气病就知,她找的人不仅没帮上忙,可能把她银子也掏走不少。 沈小叶不过随口一问,结果钱进给她科普了五姨姥表妹的表妹这位手帕交,光说他们从前经常互送节礼,就一直说到了唐家集。 她从来不知道钱进那么能说,待给他的崔舅舅送了布匹后,沈小叶立刻要求跟表哥换车,她要坐到大舅舅车上。 这一路的送货上门,让染布的人家都很高兴,在五梨村被二牛家热情招待的事暂且不表。 且说他们很快进入县城,与南北大街上的岳记布庄交割结算后,外公他们要去帮着钱进接五姨姥。 于是沈小叶和表哥守着银子和车,等在大街上,这可是近来挣得最大的一笔,得抱好。 接收到布匹的岳锦轩对两人说:“进来铺子里等,咱们说说话。” 两人动作一致的摇头,让他不禁失笑:“你俩知道我要说什么?” “问我四舅呗,他正忙着没空儿来。 等他忙完后,你随时跟他说什么都成。”沈小叶哪会不知岳记人脉广,定是从衙门里听到舅舅被带上二堂的事。 县衙的二堂审案比大堂具有一定的保密性,所以舅舅被押上马车时看到的人应该不多,但也难免被谁漏出一两句口风。 岳锦轩一顿,他总不好说自家老爹和衙门的典史酒至半酣时,听到一句关于长岁兄无端被人攀扯,又得机缘的话,让他今日到九梨村关心关心同窗。 他说自己又不是那等投机之辈,还被老爹踢了两脚,不过恰好长岁兄的家人来送布而不见他本人跟来,岳锦轩忍不住想问问同窗为何没来。 他正思考着说句什么时,就见面前两个小的使劲儿挥手,“四舅,四叔!” 沈长岁和恒溪道长骑着马跟在一辆马车边,从东大街拐入南北大街,马车后还有四个劲装壮汉护卫。 他侧首向车窗边说了句什么,打马近前并利落跳下。 岳锦轩没注意他和沈小叶两个说些什么,只注意到同窗的骑术和马车后四人的官靴。 再仔细看赶车的人,不正是自家师长的车夫十寸吗? 岳锦轩急忙迎上给先生行礼之时,沈长岁皱起了眉头:“你们染布时没戴上皮手套?” 沈小叶和沈存庚看看自己手上的花花绿绿,又抬头说:“没有光着手干活快。” “啧啧啧,两双绿爪子。”恒溪道长催马走来,他勒住缰绳弯身扫了眼沈小叶抱的褡裢说,“贫道这里有独门药方,可以很快洗去你们手上的染料。” 沈存庚:“有多快?” 沈小叶:“有多贵?” 第七十一章 还敢笑我 沈长岁在恒溪道长哈哈笑着伸出一指时,直接定下:“还请道长赐方。” “道长,究竟是一两银还是一钱啊?”沈小叶急了,挣钱太难了,染手上些颜色不打紧,最多两三个月就掉了。 恒溪道长轻叹一声:“定是只要你一两的。”说完,打马扬长而去。 “不……要…了。”沈小叶的话被沈存庚捂进了嘴里,她扒下他的手的道:“一两啊表哥,得染多少尺布才能挣回来。” “小叶,道长逗你的。”沈长岁拍拍她脑袋,且说:“道长还与我讨论了印染花形时所用药膏的改进,以及印出五彩花形的秘法,你想不想学?” “想!”后世多彩灰缬方法失传,复原的那些技艺她又没有接触过,这个沈小叶真不会,艺多不压身,她当然想学。 沈长岁轻轻颔首之际,潘先生向他挥手表示先回务本斋,原来马车在停下的这短短时间里,已经给十字路口造成些许的不畅。 岳锦轩很不好意思给周围的人、车拱拱手,是他上前打招呼太久阻了先生的路。 随着潘先生一行离开,沈长岁辞别同窗暂与两个小的寻向济仁堂,也不知他进去和病榻上的五姨姥说了什么,老太太居然垂死病中惊坐起,忽得有了精气神儿,乖乖坐钱进的牛车回村了。 沈小叶有心想问,怎奈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不方便,在他们到渡口接上辛大叔儿子,舅舅又要去务本斋,她就更没机会问了。 辛庄在灵河县西南端,距离比九梨村到达县城还远一倍,他们一行到达时都已经过了午时上午11点多。 还是外公老于事故,经过这边的集镇时,早早买了饭食吃。 而身上有了刚挣到的三十多两现银,沈小叶也没采用之前和舅舅商议的为村民代染业务,毕竟两个村子直线距离有七八十里,属实交通不易。 她只在辛大叔妻儿的带领下,遍访织布人家,由着外公和舅舅把关,收上来三十多匹细布,十多匹粗布。 但她带来的两匹红色青色细布和碎布头拼结的布挎包,没人舍得买,倒是三匹红、青、藕褐色粗布和便宜的细布头花卖个精光。 临走时,辛大叔的妻子拉着沈小叶说:“闺女,咱商量个事儿。” “婶子你说。”沈小叶觉得舅舅找的辛家很不错,在村里人缘好。 辛大叔的妻子道:“你带的头花和布包,俺觉着怪好,能给俺留卖吗? 你也知道我们集镇上有个渡口,东西两岸来往的人不少,有时你辛大叔在这边拉货,会带俺淘卖些小东西,俺看你的头花和布包也能行。” 沈小叶当然愿意了,头花里她加入后世看到的历代宫花技巧,与大舅母的审美相结合后别致典雅俱备,又是染又是找人代工,打开销路才能薄利多销:“我求之不得呢婶子,你挑吧,啥时候卖完让辛大叔把钱捎给我,或者下回我来收布时给都成。” “这,这不行,占着你的本钱了。 刚俺织的四匹布你都给过了钱。”辛大叔的妻子是真看上了她的东西,且还另拿一匹粗布给沈小叶染,定钱都交一半。 听话听音,沈小叶听出她想便宜点拿货,于是笑道:“婶子要给的话,绢花点芯的这些,按十文三个算,你每个卖五文,两个就能挣回本。 其他细布料的都按四文五个算,一个卖两文或两个卖三文随您。 至于布包,上面都是费了心印过花绣了草的,一个十五文给您,卖二十文试试,真的有剩,保存好回头可以退还。” “行,咱点数吧?”幸大叔的妻子是个爽快人,她也细细看过布包,应该是选缝在一起又统一染的,粗细布都有。 别看包不大加起来也得两尺布,淡青布面上印的兰和竹,就是读书的儿郎们背着也不寒碜,集镇上的私塾边可以去叫卖。 最后她在沈小叶的力劝下,没有全要,先买下五十个细布头花,十二个绢布花,三个布包。 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半下午就开始返程,沈小叶抚了抚小玄猫,说不定出门带上它真有加持作用。 回家的路上,沈存庚还问她:“你卖东西还怕别人买的多吗?” “她家卖给我们四匹布两粗两细一共六钱六分,又染一匹布二钱,总共落手里四钱六分。 你算算把头花都买了还得再出多少,她又剩多少?”老爷子笑着揉孙子的头。 沈存庚知道小叶带来一百多个头花,他道:“全留下她就剩二钱银子。 可她把东西转手一卖,又会挣回的呀!” “喵!”小玄猫冲他一叫,表示你好笨哦! 沈存庚捞它到怀里:“你看离河水远了,又精神了是吧? 还敢笑我。”他使劲撸猫,刚刚分明看到了小家伙轻蔑的眼神。 沈小叶没有理会小玄猫假意求救的眼神,还顺手抓抓它的耳朵,说:“细水长流,头花不是吃食,不会一下子卖完,也就逢集市卖个热闹。 希望后天的大集上,我们的布和花卖光光,然后表哥和四舅就是安心上学去。” “这是正理,家里的活做不完,但功课不能耽误。”老爷子一甩鞭,转头和车后赶驴车的儿子道:“老大,得空儿进山猎些野物,好让庚哥儿去拜师。” “诶。”别看自己不爱读书,但家里谁愿意读书,沈长寿就供谁。 沈存庚往车板上一瘫,“唉呀,大热天的住城里,定然不舒爽。” “我看是不自由吧!外公,不如在灵虚观附近给舅舅和表哥租下一间院子,也好过他们挤在务本斋。 现在,咱有钱了。”沈小叶拍拍瘪了一些的褡裢,收布花了三千多个铜板并五两碎银。 老爷子大手一挥:“租!” 所以当沈长岁见到来务本斋接他的家人,被通知以后家里在县城有住处时,还是一脸懵,“咱们家在县城买房了?” “想什么呢?租的,三间正房两间倒座不带水井,一个月三钱。”老爷子把马鞭扔给他,到后面坐大儿子的驴车去了。 沈长岁不禁问两个小的:“老爷子怎么了?” “唉……”沈小叶和沈存庚对视一眼,外公爷爷明明很疼四舅四叔,却一对上真人就显得别扭。 她扯起了别的,“四舅,后天上唐家集赶集,要不要带个活动木板支摊呀?” 第七十二章 故意的 “小叶,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以为最主要的是弄几个支架搭凉棚,不然从太阳升高后,哪哪都是热的。”沈存庚拨开在他肚子跳来跳去的小玄猫。 沈叶点点头:“表哥说的有道理,正好上次家里收了匹虫蛀的细麻布刷刷桐油可以用。” “那匹布呀,奶早就给烧了。倒不如去借大爷爷家的棚布。”沈存庚提出建议就不再管,他往车辕爬一点,拍拍褡裢问: “这次银钱收回不少,可以分红了吧?我的一成四能分多少?”过年的压岁钱被娘没收之后,他的小金库一直剩一板铜子儿看家,多一个都没有。 沈存庚怀疑自己是全家最穷的,他看见过好几次娘和奶给小叶塞零花钱。 “呃……”沈小叶迟疑片刻,下意识的把目光扫向赶车的四舅。 沈长岁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一样,看出她的为难,于是说:“你小点儿声,她手上的银钱,可能连本都没都挣回来。” “啊?!”沈存庚怔了怔,蹭的坐起看看爷爷和爹离的车后不远,于是压低声音问:“除了三十两苏木外,究竟投了多少钱,你不是算着挣不少吗?” 沈小叶给他一一点报:“菘蓝加车费七分,一担石灰一钱二分八厘,二十缸和十个瓮缸二两八钱,明矾……五倍子和乌梅各五十斤,恒溪道长便宜了……三包碎布一两,人工四钱八。 不算车马吃食,合计有三十六两三钱三分。” “可染布卖花,还有你的颜料和青黛花,我统总后有挣钱了四十多两的。”沈存庚突然有些不确定了,四十减三十六,合着忙半个月才挣四两。 沈叶报出更精确的:“是统共卖了四十两三钱八分。 但收布支出十两零三分八厘,加上外公买的布,共支出四十七两二钱八厘。 帐面上还差六两八钱二分八厘没有回本。” 她拍拍身侧的布匹:“但这些和家里头花染好全卖完,可收得二十六两八钱五分二厘。” “才挣二十两,小叶,这可跟你那天在大家面前说的差不少,而且投入的时间人力更多。 中间再收布还会增加本钱,嘶……我娘盘出帐以后,定然失望了。”沈存庚再想到爹只跟镖局请了假,于是道:“该不会是,家里都知道一个月挣不来三十两吧? 噢我明白了,你那天就是给大家画大饼支持你继续收布卖。” 沈长岁回头道:“家里自是估摸过小叶这次能挣得,才会全家投入其中。 待稳定之后,她能保持每月百匹的量,已经比很多人挣的高三倍。” 沈小叶这边叹到:“才二十两?庚表哥你可知县城一家生意好的商铺月入不过五六十两。 杂货之类小铺比之更低,想每月百两以上都是老字号,有后台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下,说:“再有就是行商,南货北卖一次买进上千两可以赚回千两。 或者把布转到边地,每匹净赚四五钱,到外邦就更挣了,一匹布换一匹马。好羡慕! 而二十两,仅能聘请一个专门教制艺的经师讲一年的课。” “你就在县里买卖就可以了,挣得真不少。”沈存庚哪会听不出的她阴阳怪气。 连忙拱手道:“还请表妹原谅则个,是我坐井观天了。” 说着还连连作揖,引得后一辆车上的老爷子疑惑连连:“庚哥儿,这次是嘴又秃噜得罪小叶了?” “嘿,他们兄妹从小都这样,打打闹闹后转眼又和好。”大舅舅沈长寿根本就没怎么注意,他还在考虑别的事,“爹,即然在县城租了房,不如我应下渡口招慕押运货船的差事? 船只在北运河左近行走,月银三两但离家里近。” 老爷子这次回来,不同意自己再去镖局跑长盘,可镖局只跑三百里内短盘的镖师,月银仅有二两半。 前几天他和爹找巡检司时,得知河运上有这么个差事。 “水上的事比陆上的更复杂,你暂且跟镖局呆着跑短盘,不差那半两银子。”老爷子越上年纪越不想儿子离的远,特别是这次押镖还遇到了水匪。 前头车上的沈小叶三人,并不知大舅舅现在的职位要调整,她已经给表哥又算了一笔,说家里的蓝靛泥和苏木还可以再染五百多匹布,完全属于净赚。 还有,她计划着再从灵山寺搞两千斤菘蓝,制出六百斤靛可以染一千二百匹布。 沈存庚连连称是,内心却早已崩溃,求别再讲,他现在满耳朵的布布布。 小叶绝对是故意的! 两兄妹就在这“愉快”的气氛中,一路聊回家里。 以至于到傍晚漂洗新收的布匹时,沈存庚坚决不跟沈小叶搭伙。 也是这一家人拼命,连轴忙了一天两夜,新染出了收来的五十几匹布。 一大早天微亮,沈小叶再次游走在院内晾架之下,仔细看看还有没有已经晾干的布匹。 然而,大舅母黄氏已经在门外催她:“小叶,车上已经有三十匹布,完全够咱们今天卖的。” “走了走了,我起五更抢了个好位置你得赶紧去占,等和四叔教完字,我们就去帮你。”沈存庚推着她上了驴车。 “爷爷已经出发了,再晚你赶不上的。”现在大爷爷家的驴,都快成他家专用车辆了。 “棚布准备了吧?”沈小叶坐上车,看看舅母身边的两筐头花。 黄氏按下她让丈夫赶紧启程,“你两个舅舅昨天晚上就备好,支架也在外公的骡车上。 来,喝些小米汤,这里还有油饼。” “大家都吃了吗?”沈小叶一连半月都比别人起的晚,她有些自责贪睡。 黄氏揉揉她的头,近来这孩子累的连头发都不光滑了,“吃了。” 驴车很快出了村,还搭了两个村民一起走,路上不断见到远处冒出的火把,这是乡民们带着自家东西早早赶集换些东西用。 沈小叶吃完东西说:“一会儿我先逛逛,看粮食多少钱,有人想换布咱也换。” “听卞氏她们说涨了点。”黄氏无所谓,粮食总归要买的,直接换无非是称上一称,不麻烦。 两村相距不过几里,驴车进入唐家集时,沈小叶目瞪口呆,“不是吧?不节不庆的今天也满街的人争位置。” 只见唐家集从入口到大街,早已排满了摊位。 第七十三章 扔来 驴车正往前走着,忽见一队衙役拉着绳拦住前面的路口。 “咋回事?” “今天不许赶集了?” “是不是出人命……” “呸呸呸,别乱说。” 众乡民不知何意,顿时停在路口各自猜测中,人和车马、羊群、鸡笼、不由得挤在这附近。 大舅舅沈长寿让车上人坐好,看好自己的东西。 沈小叶站起来看到衙役们已经在放行,但只让人过去的样子,她于是跳下车说:“我去问问情况。” “小叶!”沈长寿和妻子齐声喝止她,却是不及她跑的快。 当然,比她更快的是小玄猫,已经钻进唐家集寻外公外婆去了。 沈小叶挤到绳子前没跟乡民们排队进,刚要开口问眼前的衙役,就见卢捕头打着哈欠过来,她一摆手:“卢大叔,这儿呢?” “小叶呀,你咋没跟沈老哥他们一起进来?”卢捕头平时对待大家都是很和气的,所以县衙换多少任知县,他都是快班壮班总捕头。 沈小叶把自己斜挎包里的一筒温水,和另一块还热的油饼递给他:“我们分了两辆车。” “嗬,冰糖茉莉水,你留着喝。这藿香鸡蛋饼我吃了。”卢捕头把水盖上推回,大口咬着油饼,最近县丞勤政到不行,他也天天跟着忙。 他含糊不清的说,“车子绕到南边进,人在北边进,离开时也一样。 上头说是预先走一遍流程试试,为六月二十八的大会做准备,到时候人比这还多几倍。” 所谓人数过万,无边无岸。 灵河县大小也有上万户,一个官府支持并宣传的大法会,当天参与人次超过上万也是有可能的。 也是唐家集的地方大,方圆又有山有泉有平原,很能容纳下许多人。 沈小叶明白了:“那谢谢您,我先走了。 不过,车越来越多,要是派个人指挥排队,再到村口半里外提前说一声,就不会突然这么挤了。”她回身指了指更多聚集在此的人马。 “有道理,我安排。”卢捕头给她摆摆手,抓紧时间吃着饼快步拉住一个手下吩咐开来。 这边厢,沈小叶回到驴车旁一番大声言说,搭车的村民和周围走路来的,纷纷向着绳子那边行去。 片刻之后倒给腾出些地方,让车能调头。 但沈小叶发现仍然太慢,于是取出筐里的牛皮纸样喇叭,站在车辕上,大声吆喝着指挥最后边的车调头绕村南口。 她这扩音工具委实声音不小,好多乡民都看稀罕一样指着笑。 “我就知道,她搞出的这东西不能用。”太惹眼,黄氏瞪着扶住外甥女的丈夫,定是趁自己不注意时,他又给塞进来的。 沈长寿笑的不无得意,“卖布时,就这玩意能招徕不少人。 瞧,后头的人都听到开始调车头了。” 效果的确不错,不过半刻钟,车马都退走,又有衙役跑出老远提前通知,这边不再那么堵。 沈小叶跳下车时,人群里有人说:“沈姑娘,可否割爱此物?” 她抬头望去,原来是谭县丞微服亲至。 沈长寿连忙抱拳:“县……二老爷。”他及时改了称呼。 谭县丞近前饶有兴趣的接过纸喇叭翻看,“我出钱买下。” “不值钱,您拿着用。”不过几张纸罢了,她剪的也就比别人的多个把手,更显工整。 沈小叶急着走,不过她忍不住多提了一句:“人更多的情况下,能及时从村北绕行至村南吗?” 谭县丞:“今日还有试错机会。”每遇庙会或大节庆,总有拍花子横行,他想通过此类分流探看是否为一种防范措施。 好吧,县里您最大,您说的算。 沈小叶并不认为从前的进出方式有问题,只要做好分道行进,就和进出城门一样百姓惧怕官府,一般都能依令而行。 或者县丞近来有压力,要通过某种方式解压也不一定。 她这边在村外绕行,再次进入唐家集后不久,马上就被小玄猫找到,并一路带至表哥占好的摊位,已经距离灵山寺脚下的大坪坝很近的位置。 布匹早已被两老摆好,她道:“外婆,你和外公回家守护我们剩下的布吧,这里有我们在。” “嗯,你也好好守在这儿。我上个香再走。”林氏没有打算在此硬撑着,今日来得早,可以试着带份灵泉水回去喝,她给儿媳交代好,片刻就与老爷子一同上山。 沈小叶一时没有懂两老为何一人背一个大大的空水囊上山,她全身心的投入搭凉棚和摆放布匹的大计之中。 不久之后,就有人过来询问布匹价格,一听她每尺的报价比布庄便宜两文,人家当场就要了一丈布,开门大吉。 委实是沈小叶的摊位吸引人,她的布匹并非全是卷放斜立着,而是打开好几匹印花的各类红布挂在摊后的木架上。 且右边的大木板上陈列着等比例缩小的木塌,红色缠枝印花床单铺就,两侧竖着两个稍高的木架,被她奢侈的用印花布缠出了造型,如果再装个木刻头像,就完全和另一时空的模特一样。 不过,她也尊重当代的某些禁忌,未雕出人形模特使用。 恒溪道长背着药箱下来时,首先就被她这一片大大的,又与众不同的摊位吸引。 卖个布而已,整的这么花哨么,叶小友满发的头花都快变作鸡冠花了。 沈小叶可没发现他,因为到了巳时左右,赶集的人变多,女性也更多。 原本单纯过来看摊的舅舅和表哥,这会儿都化身伙计,个个身边都围了人。 还好大舅舅有经验,见拥过来看的多,为保证安全当下找了两个帮闲一起守着。 沈小叶委实没有想到,今天的效果意外的好,她和大舅母身上的衣裙,也被不少人摸着比较。 很多人正在跟她问价,大舅母忙着咔嚓咔嚓的剪布,表哥负责收钱。 “小叶,还有桃红印花布吗?”沈长岁在另一头大声问她。 “没了,有半匹桔红的。” “扔来。” 呼!!!沈小叶果真把半匹布扔给舅舅,那对买布的两母女全要了。 沈长岁满头汗来不及拭去,又有人过来询价,他叹道:“锦轩兄,你跑这乡下集市作甚?” 第七十四章 分 岳锦轩却没回答,而是一手收着折扇,另一手轻触沈长岁的袖,打着转的看同窗。 今日沈家几日可以说通通换的新衣,以期达到人形展示的作用,还别说真有效。 沈长岁身上一袭雨过天青的细布学子衫,袖口几丛浅白竹子,把个少年书生的俊气拨高好几分。 岳锦轩把手里的折给他:“合该是你手持折扇,山中吟词才对。 这身外衫被你穿的多了几分雅致,布料也是你自家收来自家染的?一样的十个半铜板一尺?” 沈长岁打开扇扇风,顺便把人拍开,“你定然摸出的来,这身是松江细棉布料,专门用来撑门面的。” “还好还好,要你身上的布料都卖的十文,我家的估计就不好卖了。”岳锦轩松了口气,他眼瞅着摊子上的要被卖完,客人们在沈家人的说辞下,大部分不愿多等。 于是提议道:“不如,把我家的布给你分些卖?” “敬谢不敏,乡亲们舍不得花那个钱。”整日埋头劳作,一身粗布棉衫已经是奢侈,而且回自家取布还更近,沈长岁几下扇点去热气,又问他: “你有什么事速讲,我马上要回家再带些布匹来。” 他话音才落,顶着一朵绢花的沈小叶已经从另一头跑过来:“舅舅,回去带些布和剩下的头花,还有背包吧。” “马上。”他刚应下就把扇子塞回同窗怀里,很利索滑入人群之中,眨眼间走出老远。 沈存庚抱褡裢,也急呼呼的追将而去。 岳锦轩打扇遮住太阳不由说:“你四舅是不是武林高手?” “不是,但他弓马娴熟。”可惜前年冬天家里的老马寿岁终了,她没有机会骑马。 这会儿摊位上的布卖光了,沈小叶没有货,把客人暂时送走后,她干瞪眼不知干些什么。 接过大舅舅递来的冰饮,她一气儿喝完,发现岳家少爷还没走不说,甚至绕进棚里盯着几个模型看。 还开口问:“外甥女,这铺排布料的法子,我家布庄可不可以用?” “当然可以,你家铺子大,可以在二楼多放两张真床铺上一套床被,再放几个大迎枕,挂上床帘,会更加完备。”沈小叶还很热心的给人补充完。 岳锦轩没料到她真讲,于是抱拳道:“那我就拾人牙慧为己用了。” “随便用。”方法又不是她独创,且聪明人一看就懂,她问:“你找我舅舅就是为说这个?” 对方重重点头,他道:“我和爹上山送东西时,看见这里的热闹,他老人家觉得有意思,让我来取取经。” 稍微顿了顿,他又靠近一步以扇轻掩半张脸,低声说:“我爹说,你家的布印染的很不错,但就是卖的便宜了点。 外甥女,县城里的布庄还有两家,你们注意些。” 沈小叶闻言微微蹙眉,而黄氏则是努力不让自己皱眉,走过来格开两人道:“岳少东家,要不要喝些饮子?” “多谢大嫂,我还得上去陪父亲,改日再寻长岁兄玩儿。”说罢,连退两步给黄氏夫妻拱手告辞,岳锦轩走的飞快,因为他反应过来同窗的外甥女是个小姑娘,他刚刚站的太近惹到长辈了。 沈小叶还迟顿的问了,“我还想问问他更具体的,咋就急慌慌走了,太不靠谱。” 黄氏见她摇头的样子,不禁与丈夫对视一眼,后者也对她轻轻摇头,小丫头还小着呢! 这个小插曲不久,沈长岁叔侄俩将剩余布料尽数取来,也亏得夏天艳阳高照,晾晒的布匹都已干透。 重新摆上的布匹,颜色比之前那更显多彩并浅淡些,是沈小叶大胆使用两种原料套染出的月白、牙白、粉红、莲红等色。 不过浅色正好可以剪做夏衫,没多大会儿又吸引了好些人来。 二牛的爹娘过来时,沈小叶都忙得只招呼了一声。 一家人直忙到未到一刻下午一点十五分,才有空吃中饭。 大舅舅自是请了帮闲到酒肆里饮酒。 到申时散集时分,摊位上除了头花和布包,仅余十匹的布料。 回家后,黄氏依然还有些愰惚,“居然全是铜板买的,没有拿粮食来换,今天大家怎么突然就有钱了?” 她心里有底,家里成匹的布料总共六十八匹,好家伙,一一天卖出去五十八匹布。 “大约是不收夏赋后,粮价回升的原因。”后来买布的人少了,沈长岁把集市走了个遍。 “我觉得还是布料便宜的问题,本地的青布最低卖到十二个铜板一尺,咱们家印花的才卖到十个半铜板一尺。 买整一匹的布,小叶直接都说才十个铜板,四丈的布匹能省出八十文钱,搁谁都选便宜的。”沈存庚抱出一筐铜钱说:“数吧,看赚了多少。” 数钱是个让人高兴的事儿,一串串铜钱和碎整理好,沈小叶宣布,“头花不少,现在只剩八十个细布头老,背包仅卖了几个,这一块今天收入一千一百二十七文。 而布匹共计卖出五十八匹,剩下两匹细麻布,八匹上等细棉布,收入九两碎银和一万二千零五二文。 两相折银共计:二十二两一钱七分九文。” “也就是说本钱回来了。”沈存庚眼里发光,他想分红。 黄氏想抚额,这小子啥时候变的有点儿小财迷了,再看丈夫还在那乐呵呵的没注意儿子眼冒绿光。 老爷子两口也是满脸的笑,忙活大半月有收益,可以当作长远营生继续干下去了。 沈小叶把前天的银钱也拿了过来放一起,“可以把大家的分成算出来,我也想把借舅舅的十两银子还了。” 沈长岁把帐一笔笔记好,“现在分,再下去收布的本钱呢?总要留够一些。” 沈长寿重重点头:“对,这个很紧要,没有布的话我们二十八那天可就抓瞎了。 不如,再往辛庄去一趟,这次过了河到隔壁县收去,我看对岸不少棉花地,收个百十匹应该不难。” “一百匹最多十八两,留出二十两,其他分了,先让我家小丫头把欠帐还了,兜里有子再说。”老爷子拍板决定,即然说好的挣钱分红,已经挣到手了必须的先分一次。 沈长岁见大家兴致昂然,也就没再说什么。 第七十五章 兵来将挡 前后数次营收共有三十八两银子和一万三千零六个铜板,沈小叶留出二十两之后,再怎么算,大家的分红都分不出一个整数来。 她顿时尴尬不已,“我的余数……” “拿三十两现银分,不必拘泥在我刚说的留出二十两。”老爷子沈善宥,总算明白小儿子刚刚看过来那一眼的意思,咳咳,是他欠考虑了。 外婆林氏偷偷掐他一下,说:“历来出门在外银钱上要从宽,不可拿出那么多,用二十两分分高兴高兴。 还需得将之前买东西的帐交还公中,剩下的利润再分。 还有,上次说的我们占三成不妥,出力的是你们,且你们还得给公中上交一半做家用,所以给我们一成意思一下就行。” “娘,上次说好要给您的。”沈长寿本来就对分不分红的,就没在意。 沈小叶这边说,“外婆,当初从公中支出多少,我没怎么记。 大约,也就是收的五匹布钱。” 黄氏这边有帐本,“那会儿,一共支给岁哥儿二两银子,后头他又还回来一两。 剩下再买收布的钱,都是从利润中支出的。” “那就先抽出一两,其他按你们娘的意思,我们俩就分一成。”老爷子支持老伴。 两老坚持,所以小辈们也不好违逆,可分完之后,沈小叶又一次尴尬了,她这次分到的还是不够还舅舅,特别是上交公中之后。 饭后,沈长岁在练字时安慰她说,“我不急着用银子,你先拿着。” “忙了大半月,我才是最穷的那个。”沈小叶用力揉揉脸,她又想起了岳锦轩的提醒,和舅舅问计。 沈长岁思忖片刻,道:“也就今天第一次生意突出,等以后你是要下乡走窜的,布行的人盯不着你。” “四叔,万一我们在二十八那天卖出多一倍呢? 岳家今天看见了,难免另两家也看见。 他们一向同气连枝,定的价格也都一样,我们卖的越多就越影响他们。 今天买布的人,好几家都是附近村子的富户。”沈存庚拿着两个莲蓬进来。 沈长岁:“兵来将挡。” “也只能如此了,希望明天收到大批量的布。”沈小叶一握拳,正给自己鼓劲时,听到院子里扑通一声。 三人迅速跑出来查看,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只小玄猫一双碧眼在院墙下移动。 沈长寿拿着棍子出来时,就见三个小的抬着一野山羊,往厨房走。 他奇怪道:“哪来的?”话落,老爷子也出来查看:“什么野物闯家里了?” 后院的鸡都在扑腾,骡马也连叫几声。 沈小叶捏着几根毛举起:“应该是小花豹的娘。” “它如何找来了?”沈长寿接过一看还真是豹子的毛。 老爷子道:“豹子神速,它跑百十里追来有个甚的稀奇。 不过,明天早上得进山看看,如果还在山上要让它离开,否则那些野鸡兔不够它一个吃的。” “我跟外公一起去。”沈小叶想想村后那片矮山,的确不适合猛兽长居。 老爷子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让两个儿子处理好野物就回了房。 沈小叶问:“大舅舅,现在开剥吗?” “啊,明天到酒楼卖了呗,夏天吃羊肉上火。”沈长寿已经拿过儿子手上的灯,在检查地上有无血迹。 沈存庚给小叶使使眼色,她摇摇头,最近家里伙食挺好的,少吃一次羊肉没啥。 待将羊放置好,沈小叶小声的问舅舅,“外公好像不想让我上山。” “没有,他是怕你起不来。”沈长岁实话实说。 果然,次日沈小叶努力让自己醒来后,外公早已带着大舅舅进山。 她唉声叹气一番,最近的作习必须要改回从前,就从明天开始,加油!她现在要收拾收拾准备出次远门收布。 “小猫儿,喵喵……”她喊几声不见小玄猫。 在仓房的大舅母黄氏伸出头来说:“跟你大舅舅上山了,快些洗脸吃饭。” “马上。”沈小叶速度加快。 怎知刚洗好脸,就见钱五叔领着一个有几分县城掌柜模样的人,出现在院墙外。 她喊了一声人,钱五就笑道:“小叶,县城黎员外家的管事来买五十匹青布。 你四舅正在讲最后一段课,马上就过来。” “快请进来。”沈小叶印象中,城里是有个跑船运的黎姓人家,据说在京城也有生意。 她连忙迎到院门口,听到声音的林氏婆媳,也从仓房出来。 黎家管事并不因为她小而专门等沈长岁来。 他开门见山的说昨天见她在卖布,买回去一两个样式给东家瞧,东家觉得可以,说要五十匹上等青细布,另外还要一百匹的上等红色印花细布。 但是,他想让沈小叶给的价位在三钱一匹。 一旁的钱五怔住,怎的如此低价。 林氏和黄色顿时收了笑脸,却是听自家小姑娘仍然笑道:“黎管事见谅,这家里没有这么多布。 昨天一晌就把一年攒下的布料尽数卖完了。 您要真的需要这些布,不如我介绍您去岳记布庄,他家不久前刚在我这儿染了一批细布。 且他家的松江棉布、鲁地茧绸都非常不错。” “沈小姑娘说笑了,你支起那么大的摊子,怎会无货。 我要的是标布,你一尺十文三十二尺也才三百二十文,三钱一匹卖并不亏什么。” 原来是标布啊!另外三人的脸色稍稍缓和。 沈小叶依然笑脸不改:“您这笔生意听得让人心动,可惜我真没有布。 若是您特别相中我家的印花染,不如拿了本色布匹来染,一个月之内我保证交货。” “这样啊,我得跟东家请示。 真就不能把库存先卖予我?”黎管事显得很诚恳。 沈小叶轻轻摇头,同时端起桌上的茶碗。 黎管事识趣的告辞离开,一点都没有等沈长岁的意思,领他来的钱五想说什么,被沈小叶制止,他只好跟着离开。 “这人不是来买布的。”林氏看着大门。 沈小叶伸伸腰,这人故意不提几丈布而先压低价钱,“九成九是哪家布庄来试探的,怕我们的布价影响他们生意。” 第七十六章 黄色的布 “不止试探,县城三家布庄,黎家会需要为一百多匹布专门找来,本身就有不合常理。 他来此一趟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警告别过界吗?”林氏若有所思中。 沈小叶立正身体,回忆下刚刚黎家管事的语气和表情,正沉思间,四舅抱着书本回来了。 他说:“娘,小叶干站着作甚,吃过饭了?” “没呢。四舅不问问刚刚的黎管事订下多少布?”沈小叶快步到门口,和表哥一起把桌椅摆开,早饭也就他们三个吃到最后。 沈长岁洗着手说:“前后没呆一刻钟,许是没有谈拢。” “说是来买布,却不是这个目的,小叶就没接他太多的茬。 对方言语上倒也客气,只这一个劲问库存…… 小叶,你一见他就看出了些什么?”林氏问。 沈小叶摆着碗说:“听说黎家的船运做的很不错,和县里好几家富户连着姻亲。 我就想起听谁提过,吉顺布庄和他家是儿女亲家。 倒是没料到第一天赶集,就被两家布庄注意到。” “不止,昨天不少富商跟着谭县城上灵山寺捐钱捐物,另一家德润布行的东家,也在其中。 他们突然看到印花的棉布便宜,打听一二也合理。别管黎家出于警告也好,警示也好,故意找来也不能让家里停止染布。 娘,不必在意他人的试探,我们家的布又不在县城与他们扎堆,只游走在乡野且以粗布为主,抢不到他们什么生意。”沈长岁给大家分析道: “而且,岳兄与我同窗他还特意提醒过小叶,而德润布行又以不以县城的生意为主,只一个靠着儿女联姻的吉顺布庄,没什么要紧的。” 林氏轻轻颌首:“原来是吉顺布庄么,我原以为是德润布行。” “娘,德润有何不同吗?”黄氏把菜给他们端上桌,夏天的饭桌上还是很丰盛的,两样野菜,一人一个鸡蛋煎饼。 林氏道:“背靠官府,曾为官军出关北伐时捐献粮草家资。 他们家是州府的,据说布行开遍北运河沿线,现在打理灵河县城生意的是庶出一房,惯是好玩好结交的。” “乡亲们上县城买布料的还在少数,我们走好自家方便乡民的路子,与他们不相干。”沈长岁思量着,过完夏天必须得更加努力习艺,明年院士好赖也得中个秀才。 “舅舅,冬天不染布的时候,我还想着到县城摆摆早市再卖些布。”北方的冬天一降温可不是闹着玩的,河水上冻之后漂洗不方便,而且染颜会因温度原因在着色时发生很大差异。 沈长岁想想道:“暂时不进城卖布,待以后再说。” “好吧。”沈小叶一想自家没什么实力,去县城和老字号布庄抢生意卖几匹布不值当。 沈存庚这边道:“住在城里?”他好容易有个单间,又要和四叔睡一屋了吗? “不能住吗?到时我跟小叶摆个煎饼摊,还能挣来房租。”黄氏反问他。 他哪敢对母上大人说不,“能啊!只是那房间的炕最好搬之前检查检查,两个主卧的窗户也得再糊糊。 房间是坐东朝西的,冬天会冷些。” “看样子房不大利索呀,回头你带我看看去。”林氏听着就不大满意。 沈存庚顿时不语,他看看左右,发现小叶和四舅特别认真的吃饭,于是也努力多吃。 待到老爷子打了些野物回来,小玄猫照例要求和沈小叶一起出门。 她背着大家问:“豹妈妈同意走了吗?” “都没找着它,九梨村的山浅,它哪里会一直住着,记住路偶尔来看看小花豹也不错。”小玄猫的思路很清晰。 它还好奇的问:“为什么沈长岁回来后,不和你家人说说无终山寻宝? 我问他藏箱子的位置还可以吧,他总避而不答。” “大概不能讲,好奇心不要那么大。”其实是沈小叶没有机会跟舅舅单独说太久的话,不然她也想知道。 小玄猫自是不知她心里的真实念头。 这次出门收布,只有两个舅舅和沈小叶一起,外公要带着表哥把九梨村附近的十里八乡趟一趟。 沈小叶如愿赶上了驴车,但被四舅看的紧,没办法狂野奔腾,她慢悠悠的跟在大舅舅车后,很自然的问道:“舅舅为什么说黎家或是出于警示才找来的呢?” “潘先生这次立了大功。”沈长岁简短的一句话伴着手指轻搓的动作,让沈小叶瞪大了眼睛,银子!这么说舅舅也有功,“原来真有,多少?” 见舅舅翻转了四次右掌,她倒吸一只凉气,“二十!”万两银子。 沈长岁摇摇头:“黄的。”还不止,找到那座破败后殿的机关后,里面还有好多丝绢布匹以及数幅名画和前人孤本,与之相比,什么刀枪火铳的都显得弱了点。 先生上奏的功劳黎家或许不知,但前几天先生被户部郎中亲自接走,又派人护送回城的事,黎家定然知晓。 而回城时,自己就陪在先生身边的。 沈小叶猛一拉缰绳,驴子吃痛止步,她爬上车说:“我得缓缓。” 二十万两黄金,兑成银子最少百万两。 “喵!”小玄猫被她抱的太紧,使劲挣开问:“你们在说什么?黄色的布吗?” 沈小叶松开它,抓起水筒连灌数口压压惊,“庄爷爷可以放回来吗?” “已查他跟此事无关,纵火也无关。 但和忠勤伯有关。”沈长岁抛出这句,又让沈小叶一惊,“舅舅,你能一次说完吗?” 沈长岁淡定的很:“我也只知这些,噢,还有白头发那个没有踪影。 不说了,马上就要到县城边。”他们要到渡口寻一寻辛大叔,更需要穿越县城去辛庄,同时再把山羊卖了。 沈小叶在等大舅舅的时候没闲着,特意到几家布庄那儿看了看。 这一看不得了,德润布行的大门紧闭,居然没有人。 她纳闷的回来和舅舅一说,沈长岁沉吟片刻道:“我找岳兄看看。” 沈小叶以为四舅舅问完很快回来,哪知大舅舅这边都结完帐许久,也不见人回来,“岁哥儿有什么话非得今天说吗?” 可巧他话音刚落沈长岁就回来了,还给沈小叶带来一本章回小说书。 她不解的打开夹了书签那叶,只见上面写着:德与忠有牵,观危。 第七十七章 意外之喜 沈小叶把这张纸条收进空间,并一直保持着淡定的样子,可出城一路向西之后,她就不装了,“舅舅,怎么陆观还会被抓么? 还有,岳家消息这么灵通的吗?” “我在无终山几天,隐约从众人谈话中,知道拱卫司从忠勤伯孙子周芒口里,撬出他之所以逃往灵河这个方向,主要是他家在盘山有一批极忠心的护卫,正奉命寻找前朝藏宝,他自知家里做过的事,想找来让护卫先把他藏好并保护他。 也就是说,在我们看到那些刀枪时,拱卫司已从伯府拿到半张图正在盘山里找着。 周芒在狱中疯了,而陆观助他逃亡时,有无听到什么,不得而知。 所以我推测陆观可能一直被人监视着,他一个没记忆的人,生活中不可能跟原主保持一致。 你说他危不危险?这一切得靠他自己小心化解。”沈长岁说完见她皱起了眉。 沈小叶问:“原来忠勤伯姓周,那么周向是和他家有关么?” “还真是。”沈长岁讲的更细一些,“岳锦轩被禁足在家,因为他昨下午看见德润布行东家的大宅外全被巡检司弓兵围着,还好奇的上前问了句,回到家就被揍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找先生问了问。”他放缓车速,顿了顿,又道: “先生跟我讲了前因后果,说是审出周向乃是忠勤伯养大的孤儿并跟着姓周,他一直奉忠勤伯的命令,拿着半张地图找前朝战乱中的遗宝。 天知道宝藏主人画出的半张藏宝图,居然不是藏宝所在的无终山,也亏的他们有耐心找。 忠勤伯后来查知另半张图在北虏一个部落族长布赫手中,于是想方设法跟那边联系上。 对方要拿到粮食布匹和茶盐铁锅,才答应给图,然后忠勤伯利令智昏同意了,可巧,那些布是德润布行以极低价格提供的。 结果给过一批货之后,才发现对方是从布赫部落叛出的另一个兀翰部落,货出了图没得到。 然后,忠勤伯府为了报复,找到真正的布赫部落劫掠兀翰部落新近找人买的货。” 沈小叶问:“德润布行不会只靠着一个伯府吧?” 沈长岁道:“先生也不知,但以前捐献家资也是忠勤伯代表接收的,且周芒逃来灵河有无向德润的东家求助,说不清。陆观更是不记得。 德润布行即便过了这关,生意也定然会极度收缩。” 沈小叶又问:“周向呢?伯府抄家后他还不急流勇退?” “周向等人假做义军后人的名义完成任务从关外回来,发现忠勤伯府被抄了。 他们几个也不敢再在盘山寻宝,于是暂时栖身到曾经认识的钱庄表叔那里。 之后不甘失了优沃生活,又联络分散的护卫找布赫部落想再寻遗宝。”沈长岁笑了笑,说:“布赫部落还想再白得一批货物,他就找到七错渡口布置成有人转运兀翰部落货物的仓库。 诱使丰久冒名去找商家接货时,一面追杀一面救,然后一把火烧了仓库,还把人两个手下送入大牢,其实那仓库里根本没放多少东西。” “周向是个人才呀,很该把他放到鞑虏那边搞事情。 可那天的丰久看着也不笨,为何着了道呢?”沈小叶一般不低估别人。 沈长岁摇摇头:“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他并不喜跟他一起南下的达达人,顺手除之。” “听这一晌,我觉着就陆观最糊里糊涂的。”沈小叶要不是从舅舅这里听过渡口失火那天抓到鞑虏的经过,也迷糊着。 但她却不知,陆观一点也不迷糊。 他刚刚从饭堂里走出,自从伤愈到国子监上课之后,他才发现国子监并非自己固有印象中纨绔混日子的地方。 这里是大周开国初期的最高官学,学子们是通过层层考核,一批批考进来的,还没有拿钱就能买进来的。 而且官员勋贵之子侄们也不例外,除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可荫监入学外,其他品级子弟能被皇帝特旨入学是一种恩典,但必须在年底考核中拿到优等,才能继续在此求学,否则只能退学和天下士子一同参加科考。 此时的监生学习一定年限,是能分批到官府各部门实习历事三月,考核合格后再留监学习一年可授官的,属于科举之外的另一种选官模式。 课堂不止习四书五经,更注重的是实务和六艺,凡礼,乐,射,御,书,数与实务任一第一者,准许提前参加文武科举。 怪不得大伯催着自己进来,且同一批被罚的少年们,个个都是玩命的学,嗯,学不会不要紧,关键得拿出个努力的态度来。 陆观这才意识到,皇帝这是试试一群少年中究竟有没有可造之材。 原本他没想着住在这里,可当他发现自己被人盯着时,就决定不去私宅,一直住国子监,最多休沐时回府呆半天。 他近来身体协调良好正努力健体之中,饿的快吃的比也就比别人多,几乎是最后一批从饭堂出来的,所以距离上课时间已经很近了。 陆观刚刚抄近道跑入夹巷几步,就觉今天盯自己的人比以往多了一个。 为了确定一下,他身体突然收住前冲的姿势,眨眼间斜跳上巷墙,不料有两道身影咻的扑将过来按向他,且身手特别的快。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放弃攀墙,并与两人拳脚相击起来,然而他到底身体未达到巅峰状态,仅十几个回合就被两个按在墙上。 “陆小公子,看清这是什么?”其中一人亮出腰牌,陆观立刻放弃挣扎:“我除了休沐外都在认真学习,有各位先生和同窗为证。” 那人又问:“那你刚才攀墙跑什么?” “有东西忘在房间,想走捷径去拿。 你们抓我做什么?姓周的丧良心,他带我出城还害我伤到头失魂,现在又要因为他要抓我吗?”陆观这一问,两人顿时一滞。 另一人道:“没有要抓你,就是奉命来带你去问些事情。” “什么事,我现在就能回答。 麻烦你们能先放开,让我站好吗?”谁愿意没事上拱卫司衙门去。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哪知手还没起开,就见一个老者立在巷口:“尔等何人,竟敢在国子监行凶?放手!” 陆观重获自由转身,向老者一礼:“胡监丞。” 只见老者挥手让他免礼,又接过两人腰牌检查,良久之后才道:“你和他们走一趟,回来之后到绳衍厅补上假条。” “诺。”陆观对上掌管纪律的监丞,就像个乖宝宝。 …… 沈小叶甥舅两个并不知道他又被带去拱卫司,他们此刻已经到达辛庄。 今天早上没有七错渡口找见辛大叔,没想到辛大叔的妻子给他们带来了意外之喜,“俺和当家的昨天到对岸吃喜酒,问到好些家都攒了布匹。 这不,上次的头花被亲戚们抢完了,闺女,这回带了多少新的?” 两县交界地,姻亲也是跨县的。 她继续道:“今天他刚好在集镇上运货,我让孩子领你们找他去。” 第七十八章 疑问 “婶子不急,先把这个收了。”沈小叶把大舅舅搬来的大筐掀开,里面有两只野鸡两只野兔。 辛老九的妻子明显比刚刚更亲切,她拉住沈小叶的手:“咋又捎了好些东西,前几天拿来的肉干和西瓜还有呢! 下次不许再拿,这么老远的路,累着了吧?中午在路上吃好没,我再给你们做点去。” “倒也不累,累的是两头牲口。”除了热点,沈小叶真没觉得累。 辛老九的妻子立刻吩咐小儿子去镇上找丈夫,又让大儿子张罗着给牲口喂料,她要进厨房开火。 沈小叶在两个舅舅示意下,赶忙阻止她道:“九婶子,路上吃的挺饱,我们这次要多呆一二天,一个是来回赶路骡马受不住,再一个我们想在两岸走访些人家,争取多收些布。 所以想把车放你们家两天,一会儿过河,再烦请你找个可靠的船到对岸去。” 上次来回奔波一百多里,不论是驴还是骡,都有些吃不住,错非大舅舅可劲给它们加餐细心调理,非得掉膘不可。 这么费畜力,外公已经在和大外公商量着把那头驴买下来。 “那你们晚上要在对面找地方住?人生地不熟咋行,得让当家的领着你们,晚上好歹回来住。 这样,俺家里新盖的砖瓦房也宽敞,本来就有一间空的。 这两日里让两个小子睡一屋,再给你两个舅舅腾个房。”辛老九的妻子雷厉风行,还是招呼小儿子跑去镇上,她自己去腾房间。 沈小叶一时也拦不下她,又不能跟去人家厢房里,只好和两个舅舅坐在堂屋里对望,“咋办?” “中午天正热等等也好,要是辛九兄弟能跟咱们一道趟趟路,更好。”大舅舅沈长寿深知乡间行走有个熟人引路,方便。 沈长岁也表示同意,他心里琢磨着日后可以请辛大哥的妻子帮忙收布,如此一来,他们倒不必每次都要在好几个村散着收。 只是这中间给多少劳务费用,还需仔细斟酌。 巧的是,沈小叶脑子里也正在思量可不可以把辛家发展成她的中间商,她来回比较着优缺的时候,辛家小儿子咻的飞跑进家并直奔堂屋,“我娘呢?” “这儿呢,你咋又跑回来了?”辛老九的妻子拿着小扫帚从厢房出来。 她小儿子蹭的又跑过去说:“我刚跑到村口碰到凫水的四娃哥回家,他说我爹在西沟钓鱼,骡车还在芦苇滩拴着。我就……” “杀千刀的辛老九,敢偷摸着去玩儿。”这位大嫂没听完儿子说的去西沟喊他回来几个字,扔下手里的小扫帚,冲进厨房拎着擀面杖就跑出大门。 瞬间把沈小叶他们给忘在家里,她小儿子倒是看看走出堂屋的客人,说:“我得救我爹去,你们谁跟我一起?” 谁去好像都不大合适呢,三人面面相觑。 小小子似乎没有耐心,刚一问完也跑了。 “舅舅,你去后院叫一声人来?”沈小叶指的是辛家大儿子。 然而这边沈长岁刚把人喊前院来,就听见大门外的骡车声,沈小叶先一步跑出门,就见辛九大叔抱着擀面杖一个劲儿的给牵着骡车的妻子陪小心。 而他小儿子则是坐在车上抱着个鱼篓,不住的看着里面的鱼儿,这是把人“救”回来了? 沈小叶见此迅速退回院内,和两个舅舅快步回去堂屋,动作之快,让辛家大儿子出现几分迷茫。 可当他看见爹娘带着笑脸进门和客人招呼,而擀面杖是则放在车辕没露头时,少年人心里就有几分了然,原来是大人们常说的“面子”吗? 小小插曲不久,辛老九找了村里人撑船,把沈小叶三人并两个牲口渡过河。 踏上河岸未久,他们就转进一个只有七八户的小小村子穿过。 辛老九说:“这排房子里的人基本都在那边的棉田上工,锄草捉虫一刻不得歇,才伺弄出一片好棉花。” “是那里吗?他们不是村民而都是佃农?”沈小叶把骡子当马来骑,她顺着辛老九看的方向指,一大片半尺多高的棉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农人。 走的再近一些,她发现田里的人做活都很娴熟利落,几岁的孩子都在帮着捉虫,就是这些人的穿着委实太破旧,净是麻衣补丁。 辛老九点头又摇头:“就是那里,但他们不是佃农,而是这家人的奴仆,说是被罚来做农活的。 且没有主人家允许,不准住回去庄子。” “唉,沦为奴仆生死都不由己,何况是劳作住宿。”大舅舅沈长寿给沈小叶牵着骡子,他生恐小丫头从上面摔下。 沈长岁牵着的驴上有个篮子,里面卧着的小玄猫在玩,他问:“辛大哥,这主家是何许人?是官还是民?他们自家的棉自家织吗?” 紧邻灵河的宝河县由于土地丰饶且境内基本无山,很得官富之家亲睐在此建庄别院。 “当然是官,没有官身的富户哪里敢养下许多的奴仆。 听说这家还是皇帝老爷特别看重的大官,每年都有赏赐。 再往前走几里,就可以看到一片砖瓦房,也是御赐的庄子。”辛老九语气里禁不住的羡慕。 他又道:“这里的棉花收了之后,会纺成线交给附近的庄户妇人织布。 织的质地越好工价越高,但若达不到要求,这户人家交的棉线押金不退,还得自己把布要了。 所以我昨天问到的好几家,都是拿了棉线织布而后没有织好的。” “你们可以上门看看,那布织的并不多差,是主人家眼光太高才不要的。 以往,那些布到后来都会降低价格卖给外地的布商。”似乎担心他们误会,辛老九又加了解释。 沈小叶点点头:“只要布是属于织户自己的,当场验看合格后,我会买的。 不过,棉田的主家每年收回的布很少吗?” 若少,是否存在强买强卖,让农户为棉田买单的行为? 她看向舅舅,用眼神发出疑问。 而沈长岁准确解读了,并对她摇摇头不许她现在多说什么。 辛老九这边已经在说:“我也不大清楚,或许我姑母知道也不一定。 再走八里地,就到她家了,她家的布都是自己的棉花织的,全是细布。” 一行人走的不慢,当他们到达辛老九姑母村子的时候,却是发现有个穿着富贵的人,被一堆人给围着。 片刻,那人在几个年轻人护卫之下,上了马车急速离开。 第七十九章 咋回事 沈小叶在大舅舅帮助下从马骡滑下时,辛老九已经几步进入刚刚围着的人群里。 他拉出一个年轻人,刚说了句:“九梨村的人来收布了。” “真来收布!”年轻人声音里透着惊喜,然后扑入人群吆喝两声:“收布的人来了。” 片刻,这三四十号人居然转向甥舅三人围来,“小叶上马。”两个舅舅瞬间丢开牲口,抽出带来的短棍防备的挡在前。 但沈小叶没有上马反而紧护他们身后,就连小玄猫也从篮子是飞窜到她肩上,一起看着围来的人。 “你们别挤把人吓着了。”辛老九从后头挤到人前,拉着刚刚那个年轻人一起大喊几声,最前头几个望见沈家兄弟手持短棍,也回身拦身后的人说着别再围过来。 众人慢慢在离他们十几步时停下。 沈小叶三人稍稍松口气时,只见人群里走出一体格高大的中年人,近前几步先是冲着他们抱拳,“两位兄弟,我们各家里都有三五匹宽机粗细布,两位可愿验看?” “辛大叔,咋回事?”事态不明,沈小叶先两个舅舅一步发声,她从两人背后露头,对面一群人没想到还有个小姑娘在。 为了收布卖布时方便和女性打交道,沈小叶近来都是女装。 中年人乖觉的让开道,辛老九拉着年轻人跑过来说:“让我表弟祁志说吧。” 他表弟祁志没推辞,也是一抱拳道:“我后边都是南陈北祁这两个庄的,好些家去年从隔壁的万庄头那里领了棉线织布,结果今春只有一半过关收了。 本来剩下的布等着州府的布商收,哪知布商捎信让等一等,拖到现在才来,还挑三拣四说不能通融着收。 且刚刚不知道他的手下报了什么消息,居然丢下送来的布,说有急事改天再收。” 那中年人紧接着道:“他这一走下次不知道几时来收,正好你们也来收祁志家的布,何不再到我家看看大家伙的? 噢对,我叫祁成,是祁庄的里长。”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沈小叶看看两个舅舅,“要不,看看?” 沈长寿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大舅舅道:“我们先去拜访辛老弟的姑母。 如果他姑母同意就在老人家那边验看。” “我娘肯定同意的。”祁志率先表态。 辛老九捅了他一下,他马上反应过来,对祁里长说:“成哥,大家让个道呗。” 祁成哪里会不同意,他大手一挥身后的人让开宽宽一条路。 沈小叶就在众人注目下前往辛老九姑母家,她虽然目不斜视,但肩上的小玄猫一直给她密语播报,哪家门后墙后有几个女人在看,她都心里有数。 在见到辛老九姑母又全数买下她家的五匹细棉布后,沈小叶很自然的问起了村户们给人代织棉布的事。 辛老太太是个和善人,提起此事就叹道:“都是贪心惹得事,当初万庄头家媳妇来找妇人代织细白棉布,许诺织一匹布给米一斗棉一斤,都高兴的不得了。 一年下来,眼看着别人有织机能赚下两三石米并一两匹布,哪里坐的住哟,可自家没有织机咋办? 在有人打算合伙买一架时,万家媳妇又来了,说是可以租给大家织机,要不想租,就织一百匹布换一架也行。 想想看,单织白棉布手快的一天能织出一匹来,于是就跟人签了契书。 当时老婆子我也很心动,但大侄子就是祁成劝着说,天下没那么多便宜占,还是看看再说。” “然后万家收布就开始挑剔了?”沈小叶禁不住插问。 辛老太太点点头,又道:“开始没有,因为换织机的那年,妇人们卯足劲织了一冬一春的布,个个都上心。 但到来年有了织机再接万家的布匹织,只有一斗米没了一斤棉,交工时还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最后不得不把剩下的布便宜卖掉。 有心只自己家种点棉织布,可当初签了十年代织契书,必须先把人家的织完。 这样可就将人绑死在万家的棉田上,织,就相当于有一半的棉布买了他家的线,卖出去挣的不多,但也保本。 不织,先就得赔人家银子。唉,咱小老百姓斗心眼斗不赢人家。 可收布的是谁,大侄子也去打听过。” “谁?” “通州府德润布行。” “万家和他们认识?” “这就不知道了,但的确是万家媳妇推荐大家把次品布卖给德润布行的,她说她收的布也是卖这家。” 沈小叶想也知道,万家赢麻了,一架织机说是五六两,但那是零售价,批量买三两足以。 人家即卖出了织机,又得了许多免费的棉布。 她再问:“万庄头的主家是谁?辛大叔说是个大官。” 辛老太太瞄了眼窗外,把媳妇孙女赶出房间,低声说:“皇帝老爷身边的,御林军的官儿。有说姓万,有说姓卢,有说姓胡。 小丫头,我家老九说你舅舅是个童生,但老婆子觉着不考中进士都不算。 收不收那些人家的布,收多少,你们得掂量。” 沈小叶下炕,抱拳一礼:“承老太太情。” 然后又道:“交过棉线押金,他们织的布完全可以作主吧? 我们能找村邻借契书一观吗?” “押金其实就是买棉线的钱,万庄头不收布,自然布就是大家所有。 至于契书,还得找成大侄子。”辛老太太话音刚落,院外就涌入不少抱着布匹来的村民,她边下炕道:“走,老婆子跟你一起验看。” “嗯,谢您老。”沈小叶真心觉得舅舅太能耐了,拉拢了一个辛大叔,连带他的亲戚都是古道热肠的。 她们出了房间的功夫,院子里已经聚满了人,都盯着两个舅舅希望他们把布收下。 沈小叶粗略扫了个大概,约摸有二百多匹布,亏得出发时候,外婆又塞给自己十两,说是有备无患,要不然今天带的银钱定不够买下这些布。 她见辛老太太招呼祁里长说话,就靠近沈长岁说:“舅舅,全收还是收一半?我以为只收一半更合适。 即方便我们快些运走,又方便我们筛选出真正品质差的。” “按你说的收。”沈长岁刚应下来,要和祁里长沟通一下,怎料大门外跑来一人大声说:“里长,村里来了一队骑马的人,指名要找你。” 后头紧跟着又跑来一个:“里长,那个谁,万庄头和布商被绑着进村来了。” 祁里长带人跑出门时,沈小叶和两个舅舅对视:万庄头的主家! 第八十章 是也不是 沈小叶悄悄的把好奇心旺盛的小玄猫放了出去,它嗖嗖嗖的钻过满当当的人群离开。 院子里众人也在交头接耳后,不少男人跟出去看看为啥还绑了两个人。 只有妇人们带着女孩儿紧搂着自家的布,齐齐看向辛老太太,没错,不止各家的妇人也来了,还带着她们和沈小叶不相上下的女孩儿来。 要不然祁志家也不会挤的一当院人,村民们有自己的小智慧,看见沈小叶随行,且还最先说看看大家的布,自然和家里的女性群体一同出马。 辛老太太在众乡邻恳切的目光下,不得不和沈小叶介绍起来,待确定可以收布,妇人们真的是好话不要钱的往外送。 沈长岁见外甥女在祁家女眷的帮助下,已经打开一匹布验看,于是和带着银钱的大哥低语几句,便出了大门。 当他拐向里长家那条路时,小玄猫迎面飞奔而来,它一跃跳进他怀里,且说:“沈……喵喵……喵”长岁,你猜我看见了谁? 卟,沈长岁果断捂住它的嘴,同声听见脚步声后,十分迅速的抱着它折返绕过一条胡同后用力一抛:“找小叶去。” “喵!”小玄猫身体一撑,十分矫健的落地,回头对他呲呲牙就跑。 而沈长岁佯装镇定的出了胡同又向着里长家走,不想十分意外的,和一个四处张望从另一个胡同出来的家伙差点撞上:“陆……公子?!” “沈……长岁,果然是你。”陆观方才瞄见玄猫就追,不料它跑的太快自己居然没追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两人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 沈长岁:“我家染布,下乡收布来了。你呢?” “我的田庄在隔壁桐村,被人给弄得一团糟。”陆观刚说一句,小厮玄参就追着找来:“少爷,四少爷?” 他说:“丢不了。我大哥看完契书了?” “没注意。”玄参眼里,契书和大少爷哪里有四少爷重要。 陆观叹口气,“去看着,我遇到一个朋友,过会儿回去。” 见玄参眼里有迟疑,他又道:“沈……长岁兄救过我的命。” “是。”玄参告退前,还冲着沈长岁一礼。 待他一走,陆观道:“沈……长岁兄,有空不,咱们聊聊。” “可以,到村外去还是?”陌生的村庄,沈长岁还是很注意四周环境的,别对方被人监视也把自己囊括其中。 所以他用手指点出长短不一的节奏,陆观马上翻译出来,道:“最好找个地方休息下,我是快马骑了一两个时辰,现在还有点晕。” 同时,打出一个没有人跟的手势。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有村民扛着锄头经过,还好奇的问他们是谁家亲戚吗? 连着好几个经过的人问,沈长岁只好在说了几遍祁志之后,领着陆观往祁家方向走。 陆观:“你刚刚说收布,是收北祁村给万庄头织的布吗?” “是,该不会他是你田庄的庄头吧?”沈长岁挑挑眉,且还是不由自主的暗中注意四周。 陆观苦笑:“是也不是,他是我大嫂的手下,大嫂收下别人送的一片田地后,拖在我的御赐田庄的名义下避税,且还掺和布商的巧取谋利之中。 你不知道,今早被人找上门时,还以为要被抓走,哪知问了我与德润布行合作没,前些天有无找过他们。 天知道这家布行是哪个,可人家又突然拿出一堆证据,说我强买强卖。 关键我田庄里的棉花,还真就卖给了他家,然后还因为侵占民田被人告发又压下。” 沈长岁若有所思:“所以巧卖织机织布什么,并不是庄头自作主张?” “可能吗?”陆观不好直说自家大堂嫂跟布行合作。 “我从衙门出来后,找上大哥要说法,一路疾行到桐村,没多久审出了庄头做的腌臜事儿。 这不,就找上苦主们一一证实,退还不当得利。” 当他俩边走边说出现在祁家门外,沈小叶早从小玄猫口中听说了他,仅仅是在验布的间息,对着门口说:“四舅看看,她们的布都织的不错,可以按中品或上品收的。” “岁哥儿,可不少呢,一下午就能收够的。”辛老九也帮着沈长寿一起往板车上装。 院子里的女性不知穿着贵气的少年是何人,好几个少女见他们两人并肩出现,都脸色微红。 辛老太太邀请他们进来,这俩倒是落落大方的,进来给老太太拱手行礼。 沈长寿发现小少年还认识外甥女,他立刻警觉起来,但再看一眼始终盯着布忙活的小叶,他又放起了心。 陆观得知他是沈长岁的大哥,忙上前施礼之际,大门外祁志跑回来说:“大家先停一下,万庄头以前苛扣的卖布钱,他的主家说要补上。 婶子伯娘姐姐妹妹们,赶紧的去成哥家算算,以前那贼布商收了你们多少匹布。” 他倒是一气说完了,却喜提自家老太太一连串儿的眼刀,这不大家都暂停卖布了。 “啥?” “还有这好事?” “那这次的布还收吗?” 乱嘈嘈问话中,大家也不看如玉少年郎了,居然有几人搬着布说先不卖了。 辛老太太冷下脸:“下次,还是在你们自家验布更妥贴,我这院小站不下大佛。” 那几个,不好意思的匆匆离开。 当然,更多的人是愿意卖的,因为沈小叶给的价格很不低,人家也不挑毛病,只说哪个更不错。 但她们也商量着,想去把帐算算,沈小叶道:“大家先去理清以前的帐,我这里不急走,而且卖买随各位心意,绝不强求。” 妇人们谢过之后,都疾步而去,她们很放心的把布留下。 陆观和沈长岁低语两句也快速离开。 沈小叶正和两个舅舅说还要收多少时,就见辛老太太揪着儿子的耳朵进来,“你咋恁好事呢?人家自己家不会来叫人。” “娘,娘,我就传个话。”祁志跟表哥还有老爹哥哥们求救,然后没人救,连他媳妇都斜瞥他。 还是沈长寿上前劝两句,老太太才松开,“他不知事啊,打断你们的生意。” 沈小叶扶着她:“老太太说哪里话,能遇到个愿意补偿的主家不易,咱们要不要去看个稀罕? 对了,您原来卖给过他家布吗?” “大侄子劝过之后,我家没再接他们的活儿,你不知道,万家媳妇厉害的很,这一二年不是让领棉线,而是领来棉花自己纺自己织。 看样子主家发现问题,问罪来了。走,咱们也去看看。”老太太也不想错过热闹,但指明了祁志不准去。 沈小叶他们一大群来到祁里长家的胡同,大老远的就听见了叫好声。 第八十一章 随意 待到众人进入祁里长家,沈小叶从人群的空隙之间,看见陆观把一张张契书与村民的核对之后,投入到火堆之中。 随着一张张纸契的焚毁,现场不断的叫好声中,夹杂了女人的哭泣。 几年来,压在她们身上心上的千斤重,此刻终于没了。 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又小心翼翼的赶织万家的布,总算可以随自己的体力织些布挣钱。 挤进前面,沈小叶更是看见之前见到的,身着富贵的人和另一个穿着杭绸的人跪在一旁,并拿着帐本和一袋铜钱给一家家发钱。 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坐在主位冷冷的盯着他们唱名发还。 辛老太太轻叹:“她们以后能挺直腰杆,再不必被家人埋怨。 你不知,万庄头挑剩下的布,她们拿去县城没有人会收的,而那个来收的布商,你定的中品细布,他给压到一钱一二分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死命压到一钱一匹。一斤棉花三十多文,按三斤棉织一匹布需要交一钱押金,纺线织好再一钱卖出去,白忙活。” “按中品粗布价收?这么低?”沈小叶把中品细布的收购价格定为一钱五分,和上等粗布定的一样,因为这两者在市面上的卖价基本持平。 偶尔,上等粗布与中等细布还略高那么一点点。 目前为止,她不收下品,就连中品粗布也基本上只染不收,毕竟上中品粗布只一文之差,买的人几乎都会选上品。 “就是这么低,商家说他收的上等松江白棉布也不过一钱五分一匹,真假我不知,但我见过的松冮布,最长的一匹都比咱们织的布短八尺,也窄了好几寸。 就算他说的真,但你想想看,快一丈的布可以少用多少棉线,而且布料越细越轻薄,棉线劈的股就越多,用料少价格低不是应该的吗? 可实际上县城布庄里,他们卖的老贵。”辛老太太纺了一辈子的线,能不知道这里的道道。 南方棉花产量高,价格比北方低的多,布便宜是事实,所以沈小叶颇为认同的点头:“您这是老成持重之言,粗布重。” 一老一少也不嫌天热,边看边热闹边贴近脑袋交换看法。 另一头,陆观早看到他们进来,只略微对沈长岁点个头后,加快了动作。 在烧完所有契书之后,他当即请祁里长给带路到附近另几个村去,离开之前,他只和沈长岁互相交谈几句。 沈小叶大概听到他说田庄上有不少本色棉布,想让舅舅收了。 沈长岁自然不会拒绝,答应明天上午去收。 沈小叶这边跟着大伙一起追出门,看到两个犯事的人又被绑在马上,随着马匹的加快前行,他们不得不跑起来追,身上的肥肉颤的让人发笑。 她热闹看完后想离开,却不料几个妇人眼疾脚快来到跟前,还想把布卖给她,“沈小姑娘,我们现在把布拿去,你再挑一挑。” 就是之前反悔不卖给沈小叶的那几人,现在发现布商只补以前的价却不再收布,又要反悔卖布了。 辛老太太满脸的不高兴,可并没有替她做决定。 但沈小叶依然笑盈盈的说:“不好意思啊婶子们,刚刚收下那么多,我带的银钱花完了。 若你们信的过我,先打了条画了签把布放下,明天我……” “算了,下次再说吧。”打头的妇人转身就走,她可再不敢乱签什么契什么条的了。 另外几个犹豫了那么几息,又求告一会儿见沈小叶只说钱不够,也就慢慢散去了。 辛老太太摇摇头,“以后她们上县城去,应该可以卖的掉,不过是出门少见识少。 但,她们定然会发现,没有你给的价格高。” “哈哈哈,老太太这是拐着弯的在夸我。”沈小叶很高兴认识她,两人聊的投契,满载而归时还得了老太太一坛醉虾。 她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但老太太却说:“咱这儿河多最不缺这个,你要过意不过,下次再来的时候,多给我家几个女娃捎些别致的头花,她们高兴我就高兴。” “绝对没问题,我还有很多颜色的帕子,也拿来给她们玩。”这时代一方大大的帕子,有时可以扎在头上做装饰的布巾使用,沈小叶试验各种颜色时,扎染出不少造型,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当然,她也能察觉到老太太的意思,交好舅舅这个年少的童生。 只能说,辛老太太眼光好,自家舅舅必然能在科举上有建树的。 且不提他们夜宿辛老九家被热情招待,单道次日一早,在辛大叔帮忙下又雇了船直接开到桐村。 不过今天,甥舅三人没有让辛老九再陪着,不可耽误别人的工时。 沈小叶环顾周遭的棉田,依然发现不少人在田间捉虫,“昨晚上听九婶子说,这片棉花地种了好几年。 今天看来,明年能不能再种还不一定。” “病虫害不打紧,关健是常期种在一处容易土质板结。”沈长岁还蹲在地头,抓了把土。 沈长寿拍拍两人道:“别人家的地,莫要下去啊!” 他话音刚落,就见前面一匹快马过来。 “正好迎上你们。”陆观跳下马来,伸掌和沈长岁一拍握在一起,他们昨天约定了时间了地点。 然后扭头道:“沈小叶,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咳咳!”大舅舅沈长寿瞬间站在外甥女面前,不许她答应,且眼神有些不善的盯上沈长岁:“岁哥儿,你报的名字?” “报歉沈大哥,我是上次从拱卫司得知你们家人姓名的。”陆观意识到自己打招呼太随意了,抢在沈长岁之前说话。 沈长寿已从弟弟那里知晓他的身份,“以后还是称沈姑娘吧。” 此时,他觉得岳记少东家见面就喊外甥女,更加妥帖。 陆观连连抱拳,请他们一起跟自己走,路上连瞥一眼沈小叶都不太敢,因为沈长寿跟防贼一样的盯着他。 唉…… 沈小叶暗自发笑,小玄猫不解:“明明你们认识,叫名字不比叫什么沈姑娘亲切?” 她拍拍小家伙但笑不语,未及多久,转过田间小路上了一条更宽的土路后,大老远就看见一片齐整的砖瓦房。 陆观介绍说:“那里就是这片庄子的仓库,有庄头佃农在住。” “有多少亩?都种棉花吗?”沈长岁问。 第八十二章 棉田 陆观揉揉眉心道:“本身御赐二百亩,加上买的送的,总计三百多亩。 除却有五十二亩地力耗费太过改种大豆外和白菜外,现有三百零八亩种棉花。 而且前两年还弄来些流民做隐户,分散在田地周围住着草房子,目前看着只是不死罢了。” “是两年前济州那边来的流民么?”沈小叶不由伸过头问了一句,却惹来大舅舅不赞成的目光,她只好缩回出细细计算几百亩棉花可以织出多少布。 陆观摇头:“说是北边打仗流入京城这边的,只所以把他们安排在田地边角住着,是因为里面有两三个达达人。 幸而她们只是嫁入关内的女人,否则我这边又是个说不清楚。” “今年棉花收获后打算怎么处理?”沈长岁没让他继续前个话题。 陆观沉吟片刻,道:“直接卖了最省事,我现在在国子监上学,没空打理这边。 主要是我没有人手,所以打算先将强买来的土地归还,又鼓动大哥把别人送的地退还。 无奈的是,送礼的德润布行卷入事非之中,如今找不到主家。 我大哥今早只好先去找人,把买来的地过户还了原来的田主。” 实际上,他在拱卫司被带去辩认的几个人,应该就是布行的主人。 “德润。”沈长岁和沈小叶对视一眼,这家布行真的不止找了一个靠山。 沈小叶试着说:“还是织布卖更合算,附近的村民都已经买过织机,找他们织也是两利的事。” “如今的棉花虽然亩产只有几十斤,但三百亩地就是一万多斤,大约可以织出四千匹布。 只卖皮棉的话,你会少得二百多两银子。”沈长岁快速计算出来,他如果有这么多棉花,绝对自己加工。 沈小叶更是觉得卖皮棉可惜,“要不,你把地租给我们?” “我的二百亩可以,但另外一百亩不行,来之前我已经拿到自己的地契,不准备和大哥大嫂搅和到一块儿。”陆观也是抓住这次被查到的机会拿回地,省得以后再纠缠。 他又道:“而且,隐户上报以后地里的活就得出工钱找人做,棉田连续种植减产是毕然的,你还得算算是否划算。 如果到最后只多挣几两或十几两,还不如把棉花卖给德润布行这些专门的商人。” 沈长寿这时突然道:“灵河县城不就有家德润布行,镖局年前还给他们押过一次镖到西北关中。 镖师们说那边的布零卖可不便宜,普通青布八钱一匹。” “这么贵?”陆观自从在小厮玄参口中得知市面上的物价,也顺便搞清楚了现在的金银铜兑换比。 一般来说一两金子可兑五两银,一两银子有十钱,大概可兑一千个铜子儿,它们之间的兑换其实是浮动的。 只不过自从民间的白银流通量加大之后,目前基本维持以上的比例。 “据说那边风沙大棉花少,自然卖价就高。 不过你的布打算多少钱一匹,我们家上等细布看尺寸收的,四丈长二尺五寸宽的上品一钱八分一匹。 而三丈二尺长一尺八寸宽的上品则是一钱四分一匹。 高于这个价格的话,就没必要看。”大舅舅沈长寿首先申明这一点,他看弟弟和对方很熟识的样子,提醒他不能高价收。 陆观这里保证:“庄子里的布全是庄头选的上等品,你们可以挨个检查。” 他说到做到,进了庄院之后带大家直奔后罩房,开门就是一排细绵布映面。 沈小叶没有客气,随机抽出一匹抚摸,布料紧实平整,“我们展开看看。” 两个舅舅自是一左一右打开,她就拿着自治的软尺开始量,“四丈。” “以前卖出去多少钱一匹?”沈小叶大约看了看,有好几百匹。 正在抽出另一匹的陆观动作微滞,被沈长岁捕捉到,“定然德润布行给的价格高出市价了。” “嗯,全是细布,每一匹按二钱结算,且不论品质,但这个算法明显不合理。 也因为这个高价,庄头欺上瞒下给府里少报数量后,又和德润的一个掌柜勾结,压价收购再高价卖给布行后他们分润一笔。 去年强买田地几十亩地,就是因为我大堂嫂查帐,庄头为抹平帐目买的。”陆观决定以实相告。 他道:“这些布按照你们的价格收就成。” “小叶先点数。”沈长寿可不管他从前的价格。 四个人很快点完一遍,一共有四百五十匹。 沈小叶道:“八十一两,我们剩下的的银钱肯定不够买下全部。” “可以先拉走,下次见面结帐。”陆观不怕收不回来。 可沈长寿不愿,“岁哥儿带着小叶验完布,我回去拿银子。” “大哥准备骑马骡回去?”沈长岁也同意。 陆观道:“不如骑我的马,它耐力很好也不认生。” “也好。”沈长寿不是拘泥的人,一下收的几百匹上等布的机会不多,早点拉家里他安心。 不久之后,三人目送他骑马离开。 沈小叶说:“其实,我可以拿缎子跟你换布。” 陆观不懂什么缎,正满面迷茫时,沈长岁提议:“找个空旷的地方说话。” 于是三人从后门出来,沈小叶还在路过草料房时,看到几个被看押的女子并小孩。 他们头发乱糟糟的,扯着嗓子喊少爷饶命,说什么照看庄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陆观看也不看一眼。 沈小叶也只是表示一秒的同情,快步离开,一年抠走几百两的苦劳,这差事真苦假苦大家心里都知道。 庄子后边是菜园,他们三人走向了黄瓜地,小玄猫比他们跑的更快,它是瞄见个蝴蝶追着玩儿。 沈小叶摘下根嫩黄瓜,“舅舅,我觉得可以把棉田租下来的。” “外婆不会同意。”沈长岁道:“但是我们可以按市价预订棉花,陆观你觉得如何?” 陆观:“可以呀,收棉花时你们来就好,我还能为你们提供车辆的。 不过也就今年一年,明年棉田必须全部改种别的作物,否则我这二百亩地就废了。 我发现,自己骨子里也是热爱土地的。” “我也想有这么个庄子。陆观,真羡慕你。”沈小叶用带着的水洗好黄瓜,很没形象的蹲在地头吃着。 陆观苦笑:“你不知道我多提心吊胆,在今天之前我一直被人盯着。” 第八十三章 大笑 沈小叶和舅舅对视一眼,又转向他道:“我舅舅说的果然没错,但是你怎么确定监视撤销了呢?” 陆观扫视周围,几乎一望无垠的田地里,距离他们最近的一群人正在几百米外田间劳作,他道:“因为盯着我的人,也同时在国子监监视着同我一样,被皇帝扔进去学习的少年。 入学之前,我养伤没发现谁特意盯着我,毕竟大伯是武官,府里的防卫还是有一套的。 而入学之后只休沐了一天,当天也没发现盯梢的。 不过,沈恒为什么会判断我被盯着?” “这得长话细说。”沈长岁同样警惕的扫视周围,然后给了沈小叶一个眼色。 她喊了声小猫儿回来,然后心念一动,三人面前瞬间出现一个箱子。 在沈小叶开箱展示锦缎之际,沈长岁细细说起了两次无终山之行,以及他的某些推测。 陆观听的一愣一愣的,时不时的插上一两句。 双方交换所得信息时,他的目光会落在争抢沈小叶黄瓜的小玄猫身上,这猫变成真的了。 待听完沈长岁的叙述,他道:“这么说我以为的神奇空间,也仅仅变成了个储物工具,有点鸡肋呀!” “有总比没有强,瞧瞧这箱妆花缎你能卖出去吗?”沈小叶更加关心这个。 陆观摇摇头:“原身虽得伯父疼爱,但实际上在府里并没有什么自主权。 而且伯父以前公事忙又陪皇帝出征,真正照顾他的是伯母。 几年前伯母还在世时,一切起居待遇都与两个堂哥相同。 可自从伯母离世堂嫂掌家,就只是表面功夫罢了,以致于原来的陆观有点叛逆倾向常常在外流连,不断疏远陆府中人。 这份疏远,也是我能够不被人拆穿的原因所在。 你还是先收起来,等过个一年半年后,我结交些人倒卖出去。” “这是贡缎,卖出去时得做的隐秘些,不过你倒是可以在京城看看它们的价格。”沈小叶已经数过,给了家里三匹后,她箱子里还有十三匹。 小玄猫道:“原来你们口中的宝贝,还有卖不出去的时候。 好可惜,豹妈妈遇到的不是金银。” “即使金银也不好用,上面打着前朝官造的印记,必须熔掉才能当钱花。”沈长岁还提醒沈小叶道:“将来这个箱子不许拿到外面用。” “我晓得,信息交流完毕,你现在也安全无恙了,把布验看完才是正事。”说着,沈小叶就站了起来。 陆观不动如山的坐那道:“再聊聊会儿呗,难得我们碰到一起。 你们不想知道德润布行的后续吗?说不定他家经此一劫会转卖不少家业,灵河县的店铺你们也有希望买到。” 沈小叶坚持:“只卖寻常的布料没有必要也没实力开店,我希望赶在你堂哥回来之前把布点验完毕,之后在附近村里转转收些散布。 最最主要的,你不是什么王爷世子的,我家现在完全借不上力的。” “要不要这么现实啊?”陆观中箭,假做西子捧心的样子,引得甥舅两人大笑不已。 单独相聚时间过的飞快,先是陆观的大哥在午后归来,又有大舅舅快马取钱回来。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布,并约定收棉花时再见。 几百匹布分两次装船运输之后,大舅舅很自然的问起沈小叶:“我看你们又收百十匹散布,加上昨天的一百多匹,短时间内不用下来收了。 最好是今天赶回县城,可以歇在租的宅子里。” “大舅舅,我还想收些粗布。 趁着几个村里的织户没把布卖到别处。”沈小叶这一半天里,借着陆观庄里的车马,以及他昨天补钱的路线跑了好几个村子,无奈收了一百匹上等细布后,她手里只剩下一钱碎银。 如今看到大舅舅带来的百两银子还有十九两,她就想一次性多收些。 然而大舅舅不同意:“太重了我们拉不走。 你看岁哥儿在对岸装一车根本就装不下。 而且老爷子在家里有收到二三十匹粗布,我们无需在此耽搁。” 沈小叶手搭凉棚,遥望河对岸舅舅和辛家两个小子装布的身影,骡车上能多放一些,但驴车绝对不能装太多。 她心里叹了叹,“明天,大舅舅可以再来收一次吗?” “不可以,小叶,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咱们得让本钱转起来。 哪怕是六月二十八卖出一部分后我们再来收,也是可行的。 而且,你还得想一想,家里的染料够不够用。”大舅舅的话像是当头棒喝。 沈小叶立刻清醒过来,这次一共收的六百八十匹布,家里重新投入了近百两,“好,卖完这批布再做打算。” 哪怕是一匹布不到三斤重,但几百匹也有将近两千斤,他们回家的速度自然而然就拖的很慢。 为了保证安全性,中间还要让两头牲口休息半个时辰加加餐。 及至他们进入县城,已经是下午酉时一刻。 “大哥,这条路不是上次租房子的那条。”沈长岁跟着前车拐进巷子。 沈长寿回头道:“昨天下午和牙人订契时娘来看过,她没有相中,又找了一处。 走进来,从水井那儿向右拐,最后一家。”他拽着骡子前面走,沈小叶在后头推着车,四处张望着。 待到走进大舅舅说的地方,他一拍门,居然是大舅母开的门。 黄氏围着水裙:“可回来,我刚做好饭,把车赶进来。” 沈小叶一听这话,就知新租的院子不小,果然进门之后院落开阔,三间正房带着左右厢房。 没有倒座,但有一个带棚的厕所,就在石榴树边上。 而且院子里还种着葡萄,正好在中厅落成个架子遮阳。 再看各处的门窗,也都是齐齐整整的,她不禁问道:“大舅母,这院子不便宜吧?” “一个月八钱。”黄氏给端来水,“坐北朝南地方大,原来要价一两的,但是咱们家说租两年,主家也就同意八钱月租了。 房间都已经打扫好了,跟家里的布置一样,小叶你还住西厢上房。” “我进去看看。”沈小叶推开房门,虽然房间小了点,但胜在干净亮敞。 她扫了一眼,这里没有炕只有一张床,上面已经挂了蚊帐。 沈小叶刚回身说:“外婆租了个好地方。” 就听见院门外有人笑道:“我推荐的,当然好。” 第八十四章 这…… “恒溪道长?你没在灵山寺住着?”沈小叶看看天色,马上就到城门关闭的时辰了,要不刚才巷子里也不会有很多人走动。 恒溪道长进来就帮着一起搬布匹,“我住在后面登仙坊的灵虚观。” “原来如此。”她还真的以为道长会长驻在佛寺之内,客人都帮着搬布了,沈小叶自是要动手一起搬的。 黄氏还劝道:“道长休息会儿,我给您沏茶。” “活动活动手脚好。”恒溪道长抱上好几匹布,问沈小叶:“你苏木够用吗?” “够用,您那里有几百斤用不上的茜草吗?”听他一问,沈小叶顿时眼里冒出星光,家里剩下的苏木最多染二百匹布,她想用自己种的更便宜的茜草染布,可惜秋天才能采收。 恒溪道长差点被门槛拌住,“想什么好事呢?我是看你买来这多么布怕染料不够用。 不过,茜草近几年的价格从二分到九分浮动不定,你买不对时候很吃亏的。” “家里多染些青布还是够用的。就是想再去灵山寺割两千斤菘蓝,以后常期买他们的。”沈小叶发现她用菘蓝根栽种的方法不得当,东院仅有几株活了下来。 沈长岁这时轻咳两声,“小叶,不会再有二十文千斤了。 我后来见别人上山割蓝,最多也只是割一担半担而已,有人当鲜菜吃,有人晒干当作大青叶茶来喝,而且一年只一次机会。 如果再去采上千斤,我们需得和方丈议议价格。” “如此,我得合算下又得几两银子的成本加。”沈小叶脑子里恍过药铺的价格,正在反推新鲜叶子多少文一斤时,大舅舅将她从门口推开,并道:“瞧把你为难的,这也值得苦思冥想? 大可用十文一斤的粗茶价格反推,每斤出一个半铜子儿。 若嫌贵,就好生与寺里的大师父商量,看能否二两半银子割两千斤。 家里当长期生意做的,不好总占便宜。” 恒溪道长不禁称赞:“长寿道友言之有理。” 沈小叶:“就这么简单么?” “就这么简单。”道长和大舅舅异口同声。 也不知是沈小叶心里挂着此事,还是新的地方热睡不塌实,半夜里她起来找水洗脸。 本来轻手轻脚的担心吵醒大家,但是和她一样不睡,又四处攀爬巡视领地的小玄猫把大舅母给惊醒了。 黄氏不许她用凉水洗,张罗着给烧了一锅热水。 待她擦洗之后,又叹道:“城里说是繁华,但到底不如乡下凉快,看你来四舅舅愿意跟着道长去灵虚观休息是对的,毕竟那边有护城河引来的水。” “各有各的好,冬天城里人多更暖和,到时让外婆住这儿。”沈小叶给舅母递一杯水。 又道:“我看这一进的院子多不过四十两就能买到,怎的外婆愿意花十二两租两年而不是买下来?” “这边院子比不得丘县的两进院子舒心,咱们家没什么大营生,你外婆目前没打算在城里买房子。 租个大点的地儿,也方便你以后到别处集镇卖布。”黄氏没有喝水,而是让她躺下给继续扇着扇子道: “睡吧,明天早早回家请村里人漂布,好尽快把布卖完。 看到你收来好些布,我这心里又紧张起来。 说来也是凑了巧,今天你大舅舅回来拿钱时,老爷子刚好把家里几样旧金饰和玉找人换掉。” 沈小叶:“怪不得舅舅拿了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子,我还心说县里没有兑会票的地址。 大舅母,这里面是不是也有你分到的。” 黄氏:“会票也全兑了,你大外公又得个小孙子,老爷子昨天陪着他上府城去了,今天上午才回来的。”她话里不无羡慕,堂嫂算是两儿两女了,自己却只有庚哥儿一个孩子。 沈小叶翻来翻去:“难道大舅舅说外公收的粗布,是在府城收的?” “许是路上收的吧。” “大外公家要在家摆酒还是府城?” “还不知道。” “在府城我就不去了,长顺舅舅家的表姐总是炫耀她的衣物和朋友……” 黄氏见她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又给摇了会蒲扇,才合拢蚊帐吹灭灯离开。 正房里,沈长寿翻个身问:“睡了?” “嗯。”黄氏刚应一声,发现丈夫已打起了轻酣,她摇摇头,也不知他方才醒还是没醒。 但可以确定的是,第二天起的最早的还是沈长寿,他还在沈小叶窗下敲了敲,“起了,买你爱吃的咸豆花。” “来了。”沈小叶嗖的起身,抬眼一看天刚蒙蒙亮,倒是有时间打打拳了。 一番流漱后正和大舅舅过招过的飞起,院门被推开了,沈长岁拎着早点进来:“灵虚观的三鲜包子,配张记豆花刚刚好。” “下次可不许在街上买了,昨天家里准备的食材还有。”早上没做,黄氏不放心留在这儿只能带回去。 他们饭后装车离开,第一辆车刚站到巷子里,又引得街坊们观望,甚至有一二人上前问:“黄娘子,车上的布匹卖吗?” “两位嫂子,本色白布你们要么?”别看黄氏刚刚住下,但凭着她一手好厨艺,昨天中午拜访四邻送吃食时,已然与好些人认识。 杜娘子笑道:“只要便宜又质地好,定是要扯几尺的。” “都是上等白棉布,七文一尺。”沈小叶抽出一匹打开给两位邻居看。 曲娘子一摸就知是好料,但她却道:“都是邻居,不如六文如何?” “婶子说笑了,布庄八文一尺,我七文就是因为大家是邻居。 瞧瞧咱这布,实打实的二尺五寸阔,再掂掂重量,没虚的。”沈小叶哪里会一下降那么多,这里是县城,太低的价格是破坏行情。 曲娘子摇摇头,她觉得她是个小孩不当家,于是对上黄氏道:“我要两匹,六文一尺可行?” “这……”黄氏收到沈小叶喑戳戳比划的手势,“布是上等布,你们也知几百里运来各项花费不少,六文委实太低。 不如一匹按二钱六分算,也让我们挣个脚力。” 曲、杜两位娘子对视一眼,后者道:“要不五钱两匹,我也要两匹。” 第八十五章 可以 竖着耳朵听的街坊们,可都盘算出了价格,四尺二十五文,到布庄才能买到三尺多一丁点而已。 沈小叶见又有几位娘子聚来,不动声色的对着大舅母轻轻点头。 黄氏知机,略带为难的咬牙道:“两位嫂子进来瞧瞧。” 曲、杜二人哪里不知她让了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门,一下子就看到沈长岁这个少年儿郎,在驴车边对自己拱手施礼。 她们顿时眼里多了光茫,这少年长的一表人才,可以给自家妹妹侄女相看呀! 两人很利落的各自挑了两匹,其间还向黄氏打听沈长岁,他不好意思呆着,出门换了沈小叶进来。 沈小叶看两人付钱付的干脆,于是道:“六月二十八我们会在灵山脚下的大平坪展示青红两类印花布,到时欢迎两位婶子捧场。” “印花布?”曲娘子犹豫片刻问:“彩色印花?” “白色印花。”沈小叶昨天的裙子已经换下,但她把没干透的斜挎布包从房里拿出来给两人看。 雨过天青扫叶竹,淡雅清爽的颜色很亮眼。 杜娘子首先问:“你们家自己染的?” 沈小叶颔首:“对,花形好多,只是没有彩染。 但价格比别处低了两文,一尺只要十个半铜子儿。” “呵呵,”曲娘子用帕子捂到嘴边笑,“半个零头多不好算帐,到时按整数算,比如九文一尺。” “那可不行,婶子要知道我们用颜料都是上好佳品,到时您看过就知。 相不中了也不要紧,就当看个热闹。”沈小叶从她俩手中取布包,但杜娘子拿的紧,还不好意思的说:“要不,我今天先拿一匹,二十八再拿一匹这个颜色的? 没有印花也行,我想给外子和孩子做一身新衣。” 沈小叶微怔,脚边的小玄猫绕着她喵喵笑,失策了吧!哈哈哈…… 她略一想,就点头道:“可以。” “那我也只要一匹,只当和杜嫂子合买两匹可行?”曲娘子瞬间觉得亏了,退回一匹布。 黄氏轻瞥沈小叶一眼,见她忍痛退还两人一半钱还要笑脸相送后,差点没笑出声来。 然而下一刻,黄氏发现自己真的可以笑出声来,因为那两人各抱一匹布心满意足的离开,引得更多街坊进门来买布。 大家统一选择了两两一组,五钱两匹买。 人太多,搞得沈小叶都不敢宣传印花布,生恐人家又要反悔等。 等到他们卖完一批布离开县城,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小叶,居然卖了四十匹。”沈长寿笑弯了眉眼,他忍到出城下了护城河的桥,能够两车并行才说。 黄氏纠正道:“三十六匹,想不到白布也转手卖的快。” “差不多差不多。”沈长寿觉得比卖印花布省事儿多了,他建议道:“不如留下几匹不染色卖。” “大哥,在乡下卖白布难开张。 县城有些人家没地也没功夫自己织布,就像这个坊里的住户有营生忙,我看好几个都是做生意的。 比如说卤肉铺、点心铺。”沈长岁观察细致,他说完发现小叶站在原地不走了,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就见不远处的岔路,有衙役隔空挥鞭,驱赶着一些人在抬土。 再细看,里面有个胖胖的老妇,可不就是老杭氏。 偏还有钱大在那里想上前替她,每每都被衙役的空鞭挥开。 “小叶,走了。”他连喊两声。 沈小叶诶了一声,急步跟上道:“老杭氏的判决下了?” 黄氏点点头:“嗯,借了太后的光,笞刑由钱大代受了,徒三年减到一年,但必须她本身劳役才行。” 那钱庄爷爷还没放出来么?” “出来了,是里长亲自到县衙接的人,把五姨姥高兴的,四处通知大家去她家吃个饭。 还特意给咱们家送了礼,但娘没有收。”黄氏叹道:“这老太太倒是没对钱二的作为说什么。” “钱二对他亲娘都顾不上,养的儿子也不知将来随谁,五姨姥不过继也有不过继的好。”沈长寿内心认为,崽儿还是自家的好。 比方小叶的名字在他名下,但他从来都是让她喊舅舅,让她记得自己的父母。 他们押着重车一路走走停停,直到两个时辰后才回到村里。 两辆车后边跟了一群孩子帮忙推车,有那机灵的在问:“长岁叔,还用我娘帮着洗吗?” “用。”沈长岁给了肯定的回答,孩子们顿时乐的跳起来,有的已经跑回家里报信儿。 这边厢,沈老爷子听到回来了,大步流星的迎了过来,见到孩子们都安安生生的没啥问题,他反而背着手又转回家去。 让沈长寿一声“爹”都没有喊完就落在了半空。 大家也没谁矫情,吃了午饭之后,由沈小叶和沈存庚两个负责通知人来漂布。 只一下午时间,河边又挂起了诸多布匹,一连数天,沈家人都不再出门收布,除了腾出空儿上灵山寺买回一千斤菘蓝泡水,其他时间全力以赴染出六七百匹布来。 结果人不出门,反而有人送布上门。 久不见人影的钱二和他媳妇小杭氏,拉着三十匹粗布过来,沈小叶来者不拒,但是要细细检查他们的布。 没想到钱二说:“我们只染不卖,小叶,你给便宜点行不?” “行呀,三十匹给你染一尺按四个半铜板算,但是红色的只能染十匹,行吗?”沈小叶也不会死揪着一个价,她已经想到了,钱二伯八成是和他媳妇的娘家人,一起到福山收到布。 钱二见她松口,又道:“再低个头儿,我以后要染更多的布。” “不行,染料太贵。”沈小叶断然拒绝,上次给岳记便宜那么多是特殊情况,挣的主要是染青布的钱,染红布的苏木太贵了,一匹成本差不多一钱。 还好岳记是复染一下,省料一点。 钱二有话说:“可灵山的菘蓝一担才十文。” “只用一担菘蓝染不成印花布。 钱二伯,你看看我每匹布需得多少工序,还得出工钱让大家又洗又捶。 你觉得贵,可以到县城以西的曹庄,那有人染。”总之她不愿再便宜。 钱二哪里知道曹庄在哪儿,他忍痛同意了。 当然,不论是自己的布还是别人送染的布,沈小叶都很认真的染。 而且这次还搞了些荷叶与莲壳,力求呈现多种颜色的布料。 到了六月二十七下午这天,所有的布染好收整后,由两个舅舅一起提前到唐家集占摊位。 第八十六章 凑热闹(求订) 《我在古代打辅助》全本免费阅读 “小叶,不用管驴车上的木架,看好骡车上的货。”老爷子沈善宥抓着缰绳,嘱咐车后的外孙女。 “诶!”沈小叶跟车来到唐家集时,发现这次衙役们没有让人车由两个方向进大集,而是放宽了入口,手持纸喇叭大声指挥着从哪一条道进。 看来谭县丞发现他的方法不奏效,还是依故事而行,毕竟乡下集镇不比有城墙的县城,这里有不少小路口的。 集市内已经有好多人支起了空摊,还可以看到杂耍班子在摆弄物什,训练猴子。 最热闹的属那些拎着提篮卖吃食的小贩,不时有人买他们的饼、馍、汤、饭,高兴的他们像花蝴蝶一样穿梭在四处人群中。 快接近大平坝时,就已经看到边际处架起一圈的各色凉棚,且好几家摊子摆上了东西。 别看凉棚的颜色不一,但高度都是以灵山寺竖起的竹竿为准,统一高低的,而且四面不许扯布拦住视线,更要求背面留有可通行的活动口子。 如此是为防火,但货物零散的话,可就需要不少人看护。 但几个僧人都很严肃的游走在各摊进行着检查,更有僧人往四周立起的水缸内担水。 沈小叶在小玄猫的指引下,率先看见了站在凳子上,给摊位堆起的木架铺板的林二牛。 她招呼道:“外公,上去缓坡右走第四个棚。” “姑祖父,庚哥儿,小叶。”林二牛也看见了他们,用力的摇着手。 给他递板子的林表叔急道:“唉哟,搁稳了再说话。” “已经搁好了。”林二牛嗖的跳下凳子就迎向沈小叶他们,完全没听到自家老爹对另一头的沈长岁念叨他,更没看见他爹又爬上去检查一遍。 “姑祖父,我来牵骡子。”他对能干农活的牲口特别的喜爱。 老爷子笑着把笼头让给他,退回板车一侧推车时问:“你长寿叔两个呢?” “表叔表婶借桶打水去了,他们要给摊子周围洒洒水,不然飞的哪哪都是尘土。”林二牛抚着骡子引它拐弯,半点没有用力拉扯它的念头。 沈小叶在一边看的可乐,待停到摊位前卸货时,她环顾四周道:“今天骡车还能自由进出,明天恐怕不方便上来这里。 最好是一会儿把明天的布和水,全部拉过来。” “再拉来二百匹吧!”沈长岁已经铺完所有架子,他接过侄子递来的水吨吨就是一阵灌。 老爷子有些迟疑:“正在卸的就有一百多匹了,再拉二百会不会太多。” “不会!”沈小叶和舅舅异口同声,她放下布道:“外公,多了可以拿回家,少了很可能送不进来。 而且今晚有我们看守,绝对安全。” “你晚上也要留下?不行。”老爷子不同意,但他怎会拗得过沈小叶。 到第二次送来布匹后,小外孙女是真的留在坪坝上不走了,老头儿只好叹着气给她把板车铺上凉席,还不住嘱咐儿子儿媳看好她。 沈小叶是兴奋的,她等着第二天的盛会大赚一笔。 所以次日天还不亮,她就睁眼,开始在远处游走上山的灯光下,摸索着排列自己的货物。 可惜的是,直到太阳高高升起,都只见行走香道的香客们,而不见有顾客来摊位看货物。 倒是拐下坝口的集市,人声鼎沸好不喧闹的样子。 沈小叶望眼欲望之际,一队鼓乐手敲打经过,后面是举着牙牌衙役开道,两边香客顿时散开让路。 附近好些摊主都不由自主(凑热闹)靠近观看。 沈存庚和二牛、壮壮几个,更是打着跑挤到前排去,黄氏和林家表婶喊都喊不住他们。 “谭县丞搞这么正式么?”她站上高凳望去,只见几个头戴乌纱身着绿袍,脚踏官靴的身影在撑罗伞衙役们的簇拥下,拾阶而上。 尔后,是一群群穿着朴素的缙绅乡宦,再后就是些稍嫌鲜艳的富户跟随。 沈长岁看了一会儿道:“他在第二位,首位的应该是新上任的知县。” “咦,他没升任。”沈小叶还挺意外的。 沈长岁摇摇头表示不知,在这群人上山之后,有更多的人往上挤,整个大坪坝上就卖香烛的生意一枝独秀。 “羡慕,今天我们的生意能让所有来帮忙的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就是胜利。”沈小叶这次请来了钱五叔父女帮忙,他们一会儿会到。 林表叔夫妻带着大牛二牛哥俩儿,早在昨天就加入了进来。 另外还有钱壮壮和沈家族里两个十几岁男孩儿。 这么多男的,主要是跟着大舅舅守护在摊位四周,毕竟摊子比上次大了许多,不仅把床架模形撑起了柱子抚上床幔,还有桌椅等模型通通铺设上印花布料。 更妙的是大舅母扎制出几束假花,点缀其间。如此的姹紫嫣红里,突出的就是一个多姿多彩。 沈小叶正无聊间,九梨村不少人跟着钱里长上山,人群后,外公外婆领着帮忙的几人走过来,大家相互打了招呼。 大外公沈善信扫视布置的摊位道:“小叶,你是把房间缩小布置在了这吧?” “嘿嘿,差不多。”沈小叶让有些放不开的小梨子站去了后面跟着大舅母。 大外公道:“等会山上的第一轮法会结束后,各类杂耍云动,这里就热闹了。 我们几个老的先上去,等会儿也来给你们照应下。” “嗯,大外公大外婆慢走。”沈小叶目送他们离开,拉着后头的林氏问:“家里有谁看着呢?” 外婆林氏笑答:“请了钱二媳妇照应,你安心卖货,多喝些水,等会就没时间喝了。” 也是应了外婆的话,在寺内第二轮钟声敲响后,已经有人从山上下来,不少女性在大坪坝驻步,相看一个又一个摊位的货物。 叫卖声不绝与耳,买家的铜板一个个都掏的利索。 沈小叶这里无疑是醒目的,毕竟有表哥四个少年,举着纸喇叭,挂着亮色布匹,站在高凳上吆喝印花棉花大酬客,一尺最低只要八文钱,最高不过十文。 这骚操作,瞬间吸引了很多眼球,不断有人挤过来问价。 沈小叶并大舅母几个人 第八十七章 不同 《我在古代打辅助》全本免费阅读 人多力量大,加上沈小叶一家不在乎棚布下的货物,众人合力把猴子缠卷住,沈长岁拿着剪刀刷刷剪开道口子,伸手就抓那急红眼的猴子。 “当心手!”老爷子沈善宥人随声到,举起手里的高凳毫不迟疑的砸在猴头,险之又险的没让猴爪抓伤小儿子。 随着沈长岁拨开棚布,从满头血的猴子怀抱出哭哑的婴儿,众人发出阵阵欢呼。 沈小叶不敢懈怠,招呼自己人迅速围在摊位四周看住货和钱箱。 衙役们赶来时,奄奄一息的猴子正被大舅舅拎到一边。 跟来的杂耍班主惨白着脸翻看猴子,“它不是我们驯养的。” “看仔细了!”领头的衙役喝斥他后,又指向坝口的树,“那上边还有一个呢!” 他话音刚落,就见往那树上攀爬的几个杂耍人员都向下滑,急得喊到:“不许下。” 且还拽着班主晃,让他再吹哨子。 沈小叶已听到小玄猫传音,看他急的跳脚,不禁说道:“差大哥,你看那边已经有人抱着孩子了。” “啊?”衙役抬头望去,果见有一青衣道袍夹着小孩儿,以极快的速度,脚点树干下落。 紧跟其后的是个光头和尚,掐着猴的脖子落下。 他丢开班主就往那边挤,无奈人太多,扯着嗓子喊才给他让条道。 沈小叶这边下意识要扶踉跄跌坐的班主,却大舅舅抢着先把人扶坐地上。 她讪讪一笑,耳边响起“我的孩子”的哭叫声,一老一少两个仆妇打扮的搀着个年轻妇人挤来就冲向沈长岁。 唬得他慌忙把手里的孩子塞给倒水的大嫂后退,并喊:“小叶,庚哥儿,速来整理货物。” “来了。”沈小叶方才已经和大外公他们把棚布掀开一多半,有效的将猴血沾住的地方卷起。 但遗憾的是,棚布下面的货散的到处都是,特别那几匹打开撑重的布料都沾着灰土不说,还有两匹被舅舅抱孩子剪开了。 外婆林氏干脆拿剪刀把它们剪到底,剩下的和沾土的卷起放在一边。 沾土不要紧,关键二牛带来的西瓜被挤上来的人踩破,好几匹又泥又湿。 大外婆钱氏和林家表婶心疼的不住拍上面的土,但用处不大,卖相颇受影响。 梨子拾起踩扁的头花,忍不住眼圈发酸。 还好今天来照看的人多,没多大会儿就把东西归置好,之前的床椅凳模形扶起来还能用。 就是头顶的凉棚没了,在这烈日当空之下,委实晒的很。 不想,附近有一摊主抱着一卷棚过来:“诸位仗义,借你们用。” “多谢,散集后请老弟喝酒。”老爷子沈善宥连忙谢过,又安排大家搭起棚。 这段骚乱总算告一段落,衙役们锁走了杂耍班子,后边两个班也不敢在这献艺了,都急匆匆的离开坝子。 片刻之后,有更多的僧人持棍下山,五人一组在附近巡视。 现场逐渐恢复热闹,不过人却散去一部分。 而这边厢,把孩子交还其母的黄氏,回来后揉着眉心道:“方才乱起,有几家的布钱没收。” “不要紧,那孩子如何了?”外婆林氏举目四望间,已不见了那孩子和母亲。 黄氏道:“嗓子可以养,但手上脸上有伤,也不知几时能好。 孩子的娘抱着他找大夫去了。”看到年轻母亲跪下给自己磕头,黄氏感同身受,幸好孩子救下了。 她道:“这猴子到底是野兽,养不熟的。” “大舅母,抱孩子的猴好像不是杂耍班子的。”沈小叶凑过来说:“我似乎听见了不一样的哨声。 你们说,会不会是拍花子的手段?故意引起骚乱好拍多一些孩子。” 两婆媳闻言,刹时愣住。 “可有看见吹哨者?”问话从身后传来,沈小叶打了个激灵。 转头一看,原来是戒嗔师父,她心说大师为何总是无声无息的。 “见过大师,我没看见谁吹哨子,但在猴子跳上凉棚时,哨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但乱起来时,我们和几家摊位都从小出口有送人下去,估计难找到痕迹。”沈小叶指向坝 第八十八章 过奖了 《我在古代打辅助》全本免费阅读 沈小叶果断战术后仰,堪堪避开这一击的瞬间,对方又是一拳追来。 然而突然之间,不知哪位好汉掷来一物,正正好挡住这拳,让沈小叶有了回击的机会。 只见她旋腿而起,在麻衣汉子同样踢起腿时,却又虚晃一招闪退,对方顿时踢空,还好巧不巧踩到刚刚掷来的布上打个滑。 沈小叶听见一声熟悉的哭腔:“我的布!” 但她无暇理会,趁着麻衣汉子身形不稳猛冲,虎拳刹时突击数次,可麻衣汉子横肘格挡之际,她则利落收拳,把力道用在脚上猛然击向他的下盘。 “啊!”麻衣汉子中招,条件反射般缩臀立直,周遭为之一顿,好些男的倒吸一口凉气。 恰此时,沈长岁及戒嗔等人和巡逻的衙役,先后从两个方向赶来,都不用沈小叶再度上阵,一群人十几息功夫就拿下了麻衣汉子。 他头顶冷汗瞪着被舅舅拽后面的沈小叶,咬牙切齿:“你追我做甚?” 喵,回答他的是小玄猫的正面直扑,戒嗔眼疾手快抓猫,却是看见麻衣汉子的前襟被猫儿抓开,一个陶制小哨挂在他颈下。 沈小叶正上前捡地上布匹,听到哨声立刻道:“大师……”她后面的话被舅舅锐利的目光截住。 但戒嗔已知她的意思,冲她微微颔首后,扫视围观人群,待见有个和麻衣汉子同一颜色装束人悄然离开,才说:“带走。” 说完,又与身边衙役低语几句,迅速朝那人追去。 几个僧人闻声而动,转眼把给麻衣汉子口里塞了核桃,三两下给绑结实,衙役们也分出一人跟上。 其他几个衙役驱散人群,嘴里还吆喝着:“散了散了,看好孩子看好钱袋。” 然后对着沈长岁拱拱手叮嘱几句,又巡逻去了。 他身后,沈小叶抖下布料上的土,但有个大脚印她没办法,挤来她跟前的钱二欲哭无泪,“小叶,这布可让我咋卖?” “我买了。”她转身扫向钱二支的摊子,倒还挺丰富,一头放着布,一头儿放着草鞋和些许山货,小杭氏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生恐这布没人负责的样子。 “钱二伯,刚刚是谁扔出了这匹布?”睡着了沈小叶也不会认为是他帮的忙。 钱二一脸为难,“我也不认识,他往那边走了。”说话间眼睛盯着布不移开的道:“这……” “四舅,我买一匹布。”沈小叶转头喊沈长岁,却不料舅舅早已走出老远,方向正是钱二所指。 她叹了口气道:“信的过我,我就先拿走,晚上到家付帐。” “信的过信的过,三钱六分,和你卖的一个价。”钱二眉眼刹时笑开,似乎怕她反悔一般,小跑挤回摊位后缩到架子下面,他媳妇也迅速低头假装整理货物。 沈小叶深吸一口气又吐出,转身去追舅舅,没追多远反而见他回转,且还拎着两包驴肉火烧,还拿一个给她道:“回去吧,差不多该吃中饭了。” “真香,没有到集上还有这好吃的。”沈小叶委实饿了,一口咬下小半个。 两人回到大坪坝自家摊位分发火烧时,发现这会儿顶着大太阳在坝上逛的人,不说少,委实只有三两个。 各家摊位上,都正在轮换着走下坝到后面吃饭。 自家的大米是外婆他们早上带来的,肉菜应该是现买的热菜。 而且每个人还分到一份切成丁的西瓜,看来另两个砸裂的西瓜被故意切碎了。 “小叶,过来这边。”林家表婶和梨子站在两个外婆中间,扶着坝沿儿上的碗招手她过去。 沈小叶刚应了声“一会儿”,就和大舅母道:“您和大舅舅先去吃,我刚吃了驴肉火烧。” “一个火烧顶什饿,我们守着,你先下去吃。”黄氏不依,两人互相让着时,有一富态的中年男子带着随从走来。 中年男子的人未到,先拱手笑道:“请问店家,可能匀给在下五百匹布?” “贵客登门,快快请进。”沈小叶立刻随着两位舅舅抱拳还礼,四口人无不笑脸相迎。 中年男子迈入凉棚之下,伸手摸向红色印花布,“这样的五百匹。” 说完,看着迎他进来的四人中两个 第八十九章 香 《我在古代打辅助》全本免费阅读 沈长岁没有推辞,刷刷刷笔走游龙,引得苗东家赞声不息,“居然是颜体,公子这字已显风骨,再过个十几年必是节节登高。” “过奖。”其实百十多两的交易,立不立契都不重要,自家小叶的原意不过催对方交个定钱,却不想人家就要契书。 沈长岁也乐得写下两份,再找来对面茶叶摊的掌柜(也就是借棚布的那位)做个中人,双方签字画押契书遂成。 苗东家是朗利人,交代好两个时辰后在唐家集南边出口验货后,就带着随从离开。 他常年行商,多次在灵河县的渡口周转货物,今日恰遇盛会,灵河名流聚与山寺,自是要多拜拜, 只是他走上山道时,恰好遇着一队人急步而下,他很有分寸的向对方主人一揖,在对方略略点头回礼后让开了路。 待对方离去老远,随从多看了几眼道:“老爷,这不就是席上提的那位近来被连连赏赐御膳的林学士?咦,他怎得到坝上买东西去吗?” “嘘!勿看。”苗东家本就慢的步伐更是慢上三分抬步,他眼尾若有似无的扫向坪坝。 片刻不到,竟是扫见林学士一行径直走入刚刚的布摊,更奇怪的是那位学士率先对里面一个花白头发妇人行礼。 他立刻吩咐道:“苗光,你再下去买点香茶,可以慢点上来。” “诺。”随从知机的应下。 而这边厢,沈小叶完全没有想到自家救的小婴儿,居然是林学士的外孙。 他还连连给自家外婆请罪,说是孩子伤到了脸,家里人都慌神了,刚有人上山通知他,才知众人口中被劫的孩子是他家的。 “十二姐,没有早些来道谢,还请你见谅。 目下,弟欲亲见外孙伤情,改日再登门致谢。”临了,林学士又连连拱手。 外婆林氏把二牛拉过来,对林学士道:“莫要再客气,快快家去,二牛,这边你熟,帮你九叔祖引引路。” “诶诶,留步留步。”林学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把二牛也走了。 附近好几家摊位的掌柜,亦是县城各商铺的,他们多数人认得林学士。 于是包括岳记绣庄的女掌柜在内的掌柜们,纷纷走过来和沈家打个招呼,毕竟开阔地带他们很容易听到一言半语。 这么多人扯闲篇,沈小叶可应付不来,她当即把外公外婆推出去顶着。 转回到后边和吃饭的大舅母说:“真真见风……” “嗯?”大舅母斜来一道目光,她立刻止住话头,嘿嘿笑道:“吃饭吃饭。” 今天的饭,香。 …… 夏日的中午是炎热的,但山脚边借了山风的光,在午后申时二刻迎来阵阵凉风。 有些躲过正午火辣日头的人,又重新出现在集市和坝上,更有远路的香客将将赶来上山。 而沈小叶这里逐渐又聚起了人气,甚至也有上午没有付钱的人,这会儿又回来结清,他们起初是被那阵骚乱吓的逃离,回过神来才发现没付帐呢。 整个坪坝随着半山腰的钟声和经声再起,越发热闹起来。 有那好事者还因为上午的传奇,专门到此一游。 所以沈小叶的布摊又火了一把,她一尺尺布扯下,收钱收的正高兴之际,壮壮挤过来说:“小叶,苗东家在集外说还想再要几百匹布。” “两个舅舅不是都在和他交结吗?”沈小叶一拍额头,和大舅母报备一声,迅速跟壮壮挤出来。 两人跳下后边坪坝时,嘈杂声音稍小,壮壮说:“长岁叔说了布匹不够,但苗东家说可以预订一批。 然后,长岁叔就派我来问你的意思。” “我肯定愿意卖的呀!”沈小叶搓搓脸,她想到自家原料还紧缺着,于是道:“你上去帮忙看着,我亲自去一趟。” “我护送你。”壮壮用眼扫扫哪儿哪儿都是人,比早上还多,他自己都好不容易挤进来。 沈小叶握拳举臂,还带起一束风:“我也壮着呢!丢不了,走了。” 话音未落,她已冲出柳树下,转眼挤进了人群,壮壮嘟起嘴也坚起胳膊握拳,却是发觉没有小叶的力道。 唉,他好像没有小叶和庚哥儿劲儿大,故事书怎么 第九十章 好 《我在古代打辅助》全本免费阅读 沈小叶手起刀快,刷一下砍断棍子,下面的人道:“再递来一根。” 她听见声音,忙问:“陆观?” “沈小叶!”下面的声音高扬,有掩不住的惊喜。 转眼,一个满头碎草灰尘的人从洞口下露出半张脸。 陆观伸出手笑道:“拉我一把。” 沈小叶收了刀刚一拉住他,这人就无力的往下滑,而他下面还有声音:“大哥哥。” “下面的人帮忙推一下。”她使劲拽着,好大会儿才把人给拽上来,陆观的手脸潮红,很明显发着烧。 沈小叶已经看到他肩背位置大片的血迹,她从斜背包里抓出长帕先找伤口按压,同时向洞下喊了声:“下面几个人,能上来吗?” “八,加上被绑的坏人还有九个。我们个子小上不去。 大哥哥呢?你把他怎么样了?小妹妹烫的全身抖,会不会死呀?”还是刚刚的小孩声音,但比之前多了惊恐的哭腔。 “他昏倒了,你们等下,我马上下去。”沈小叶的帕子不够长,只好先丢开陆观趴到洞口向下看。 但是下面太暗,只看到一个凳子样的东西边,有个仰头看的孩子。 她道:“你帮我扶住凳,我现在就下去。”说罢,人就转身腿先向下滑,却在半途中,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接近,小玄猫最先窜来。 沈小叶给了猫儿一个赞许的眼神,在它从身边跳下时,又疾呼:“舅舅,我在这里。” “小叶!”片刻不到,两个舅舅同时冲了进来,他们扔下手中的短棍,一齐要将她拉上来。 沈小叶摆手:“我得跳下去救孩子们,有个可能惊厥了。” “我下去。”沈长岁把她提溜上来,解下外衫扔给她。 大舅舅沈长寿则是在洞口护着弟弟,并道:“这里交给我们,小叶找些绳子去。” 他是看到边上有个受伤的人,目测还是刀伤,但因为陆观侧脸在地他一时没有认出来。 “好。”沈小叶没坚持留下,她没有四舅舅个头高,站这儿属实浪费时间。 等她在牛马市借来绳子并带着那边巡逻的衙役过来时,大舅舅已经用他和四舅舅的腰带,捞上来个口吐白沫的小女孩。 孩子混身发烫,还有小幅度的抽搐,大舅舅道:“再找个大夫过来,要快,下面几个孩子都不大好。” “已经派人去找了。”衙役要接过孩子,但大舅舅没有松手,反而竖抱着让孩子趴自己肩头,用指头在她耳廓后不断擦划,进行散热急救:“你帮着捞人,小叶下去帮你四舅舅,方才贼人醒了来。” “诶。”沈小叶毫不迟疑的拿绳捆住自己,在衙役的帮助下到了洞底。 下边又黑又不透气,洞口正对着不知用几根木料拼凑起来的高几,但借着洞口的光,能看到有个人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他另一边是几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和一个倚着墙抽泣的男孩。 沈小叶上前拍拍他,又抱起地上一个孩子:“不怕不怕,坏人被打倒了。” 沈长岁早把醒来的贼人打昏,两人合力把孩子们一个个捆绳上送出,这时可以听到上面棚子里来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岁哥儿,贼人呢?”上面传来了卢捕头的声音,原来派去找大夫的衙役把沈小叶上报的事,通传给了所有巡逻队伍。 沈长岁:“正捆着呢!卢捕头,找个灯扔下来,我觉得这里还有东西。” “等着。”卢捕头应下不久,贼人拉上后,他居然亲自拎着一个气死风灯下来。 举灯看向蹲地上扒东西的两甥舅时,突然对上小玄猫扭头看过来的眼,差点吓得跌坐,直到沈小叶拍一下猫儿让它叫了一声,他才回魂。 并道:“差点把我这把老骨头惊的一佛升天。” “卢大叔,咋一上午都没见到你呢?”沈小叶接过灯,照在大家跟前。 “差辈儿了。”沈长岁提醒道。 卢捕头定定神,摆手道:“各论各的,我一上午都没喝口水,被调来调去的。 发现拍花子的后,新任知县亲自下山安排指挥,我更是脚不沾地忙。 正高兴那帮龟孙拍花子的,先灵山寺一步被咱们给抓到了,不想又听说这边有事。” 沈小叶道:“刚送上的孩子们,八成是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