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八零女大佬》 获奖 凤宁捧着全国灯彩艺术设计大赛的冠军奖杯回到南安市,公司为她举行了隆重的欢庆典礼,老总更是亲自为她颁发了百万元的奖金。 这大手笔,不知道羡煞多少同事。 但凤宁的奖状和奖金都是实至名归,她从事灯彩制作三十多年,凭着心灵手巧和苦心钻研,成为了南安彩灯的非遗传承人,多年来更是为公司的灯展设计了许多别出心裁的彩灯,赢回了无数奖项和订单,为公司的发展壮大立下了汗马功劳。 公司老总给凤宁颁完奖,对台下的众人说:“大家羡慕吧?” 台下的同事都大声笑:“羡慕!” 老总笑呵呵地说:“羡慕就好好干,你们要是有凤老师这样的手艺和巧思,我也给你们发一百万奖金!我还要公布一个好消息,凤老师今年作为我们省的非遗传承人代表,已经入围了‘全国非遗年度人物’评选,如果凤老师被评为全国年度十大非遗人物,那我们公司将会更上一层楼。让我们预祝凤老师能够取得好成绩!” 这消息让凤宁有些意外,她也是才知道今年省里推荐了自己去参选,她拿着话筒说:“谢谢陈总的信任,也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帮助,没有你们,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今后,我一定会努力设计出更多更好的彩灯,争取多拿几个外国大单!让大家多拿一点年终奖。” 台下掌声如雷。同事们都为凤宁感到高兴,全国非遗年度人物,这可是他们行业的最高殊荣了。当然,并不是所有人是真心祝福她的,就有人嘴角挂着笑,眼神却越来越冷。 典礼结束之后,凤宁挥别同事,准备回家休息。 “凤老师!” 有人叫她,凤宁回头,是同事乔桂芬,便笑着说:“桂芬,今天怎么这么生分了,都不叫姐了?” 乔桂芬是凤宁的同事,也是她的朋友。当初乔桂芬因为不堪婆家的欺凌,从老家跑到南安来寻活路,机缘巧合认识了凤宁。凤宁同情她的遭遇,便介绍她进了现在的彩灯公司,手把手教她制作彩灯。乔桂芬也很勤奋好学,如今也是公司非常出色的彩灯设计师。 乔桂芬说:“如今你都是全国年度人物了,我再叫你姐,怕高攀你了。” 这话凤宁听得有点不舒服:“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别说我还没当选,就算我当选了,难道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 乔桂芬赶紧赔笑,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宁姐你不嫌弃我,那你就还是我的姐姐。你这是要回家休息吧?我开车送你吧。” 凤宁说:“不用麻烦,我叫车了,应该快到了。你去忙吧。” 乔桂芬放开她的胳膊:“那好吧,回头等你休息好了,我请你吃饭。” “哪能让你请吃饭,我请。我先回去了啊,回见!”凤宁朝她挥挥手,朝外走去。 乔桂芬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像被抹布抹掉了一样,神逐渐变冷,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凤宁在锦鸿名苑下了车,她在这儿租了一套房子,不是她自己没买房,而是为了躲那个阴魂不散的泼皮无赖前夫,不得已把自己的房子租了出去,自己跑到外面来租房。 为了躲前夫,她已经换了好几个住处。现在这房子是两年前租的,租好后,她没告诉任何亲戚朋友,就是又怕被前夫寻到缠上。要不是她是南安彩灯制作技艺的传承人,她早就跟女儿一样离开南安,永远也不回来。 凤宁回到家,打开门,提上行李进去,正要把门合上,门却被一股大力挡住了,一条腿从门缝里伸了进来:“别急啊,等了你这么久,总算是回来了。” 凤宁听到这个如梦魇一般的声音,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扭头去看那个让她从骨子里感到恐惧与恶心的男人:“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特意挑了安保措施比较好的公寓楼,进小区和公寓楼需要门卡和密码,他是怎么进来的? 都说相由心生,眼前的中年男人尽管五官还算端正,但气质却是无比猥琐,男人露出阴恻恻的笑容:“你以为门口的保安和楼下的密码锁就能拦住我了?凤宁,你跟耗子一样躲来躲去,最终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你给我出去,出去!”凤宁拼命用身体撞门,试图将男人逼出门外。这男人是她那个虐待狂前夫,虽然已经离婚二十多年,但这男人还是跟附骨之疽一般跟随着她,骚扰她。 然而她的力量终归不如男人,反被对方用力一撞,把她拍在了门后,撞得她脑门生痛:“张玉刚!我要报警了!” 张玉刚则趁机进了房间,还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凤宁下意识地克制自己的害怕和颤抖,她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10报警。 张玉刚则趁机一把夺去了她的手机:“急什么?这么久没见,咱们好好说说话。” 凤宁怒目瞪着他:“还给我!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给我出去,滚出去!” 张玉刚挡在门口,阻止她开门:“你把雯雯的下落告诉我,我就出去。” “你休想!”说到女儿,凤宁瞬间就有了勇气,拿起鞋架上的鞋子去扔张玉刚,“滚,你给我滚!你有什么脸面要见雯雯?” “她是我的女儿,我生她一场,她就有赡养我的义务。就算是告到法庭上,她也逃脱不了!”张玉刚慢条斯理地说。 凤宁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你怎么有脸要她赡养你?你当初差点把她打死,还弄瞎了她一只眼,你这个畜生,枉为人父,她这辈子都不会见你。你给我滚!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张玉刚得意地笑:“嘿嘿,只要你还在南安,我就能找到你。总有人知道你住在哪里。” 凤宁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她准备参赛的彩灯时,不小心染上流感病了一场,乔桂芬陪她去医院打针,末了还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她想着乔桂芬跟自己关系不错,也知道自己跟张玉刚的恩怨,应该不至于泄露自己的地址,便让她送自己回来了。不会是乔桂芬跟张玉刚说的吧?她应该是最能体会自己处境的。 凤宁不太确定地问:“是乔桂芬告诉你的?” 张玉刚移开视线:“你不要管是谁告诉我的,反正你就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凤宁基本可以肯定是乔桂芬说的了,她怒不可遏,乔桂芬明知道张玉刚害了她们母女一辈子,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他?自己跟她是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吗?她为什么要害自己? 凤宁伸出手,咬牙切齿地说:“把手机还给我!” 张玉刚举着手机:“给你手机可以,五十万!你给我五十万,我就给你手机,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 “凭什么!我们二十多年前就离婚了,我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你的,连女儿的抚养费都没跟你要,你凭什么问我要五十万?”凤宁眼睛快要冒出火来,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张玉刚说:“那五十万是雯雯给我的赡养费。你有钱,你替她出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来找你们。我知道你刚拿了一百万奖金。” 凤宁这下可以确定是乔桂芬告诉他的了,张玉刚是个无底洞,他的话一句也不可信。凤宁不再跟他废话,去找旧手机,她记得女儿跟她说过,手机没有卡也是可以拨打110的。 张玉刚见她从电视柜下翻出旧手机拨打电话,便走过去:“你想干什么?给谁打电话?” 凤宁看着他下意识地往后退,那边的电话终于接通了:“110吗?我家有人入室抢劫……” 张玉刚劈手就去抢她的手机,凤宁快速往后退,退到了阳台上:“南城区锦鸿名苑5栋12……” 张玉刚一把夺过手机,掐断了电话,顺手恶狠狠扇了凤宁一巴掌:“瓜婆娘,你说谁抢劫?我这是抢劫吗?我只是要我的赡养费,就算警察来了,你们也得给赡养费!” 凤宁被扇得耳朵嗡嗡响,她发疯一般扑上去:“畜生!还给我!” 张玉刚将手机举到阳台外:“你再抢,我就扔下去。” 凤宁怒不可遏:“张玉刚,你怎么不去死啊!” 张玉刚不理她,拿起还没锁屏的手机翻开通讯录,又掏出自己的手机来存雯雯的电话号码:“我把雯雯的号码存下来了,你不给我钱,我就去骚扰她,换各种号码去骚扰她。” 凤宁拼命去抢手机:“你把号码给我删了!我给你钱。”她绝不能让这个魔鬼再出现在女儿的生活中。 “你先把钱拿来。”张玉刚不肯删号码,举着手机躲避,一个抢一个躲,张玉刚的手机竟在抢夺中脱了手,从十二楼阳台坠了下去。 “疯婆娘,你找死是不是?”张玉刚一看手机掉了,抬手又狠扇了凤宁一巴掌,打得凤宁耳朵再次嗡嗡响。 “张玉刚,我跟你拼了!”凤宁愤怒地退后两步,直接用头去撞对方的胸。 张玉刚却顺势抓住凤宁的头发,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压在栏杆上:“拿钱来!不拿钱就弄死你。” 凤宁呼吸困难,憋得满脸通红,抬起脚拼命去踹张玉刚,就在这时,只听见身后“喀嚓”一响,阳台的栏杆焊接处断了。凤宁身体倒向阳台外,张玉刚吓得赶紧松手。 凤宁本能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张玉刚的衣服,将他也带了下去。 张玉刚发出“啊——”的惨叫。 凤宁没有尖叫,在坠地前的短暂瞬间,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死得不算太亏,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去骚扰女儿了。 拒婚 “马嫂子,张家是城里户口,吃商品粮,你孙女嫁过去,以后就是城里人了。他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疙瘩似的,上头四个姐姐都嫁得好,弟弟结婚,她们每个人都会出两百块。只要你孙女答应,他们家里六十条腿、三转一响都备齐,还愿意出四百块钱彩礼。说实话,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媒,还没见过这么阔气大方的男方,条件比他们家还好的我也见过,但是娶媳妇可舍不得花这么多钱,说明他们对你孙女的喜欢和看重。”一个长着三角眼、嘴唇薄成纸的老妇人拉着一个另一个老妇人亲热地说道,她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媒婆罗米香,一张嘴巧舌如簧,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被拉着手的马老太听得眼睛发光:“他家条件那么好,真看得上我孙女?” “当然是真的,不然怎么来让我说媒呢。”罗米香笑眯眯地说,“你放心吧,我说成的媒,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绝对不会说瞎话。你孙女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四百块钱彩礼!你看谁家这么大方过?” “要得,要得,我同意了。那就麻烦罗嫂子费心了!”马老太被四百块钱彩礼迷了心,压根连男方的基本情况都不问了。 “你们答应了,那我就回去跟小张家里回复了。”罗米香看了旁边一言不发的凤宁一眼,这姑娘可真水灵,肤白貌美,身材高挑,难怪张家那小子说无论多少彩礼都愿意出。 一直出神发愣的凤宁终于回过神来,冷冷地看了一眼罗米香和马老太:“我不同意!我不嫁给张玉刚!” 马老太和罗米香脸上的笑容瞬时凝固了,马老太一巴掌拍在凤宁背上:“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为什么不嫁?人家那么好的条件,肯娶你你就烧高香吧!” 凤宁扭头看着马老太:“你只听说他家彩礼高,你不问问他什么情况?张玉刚今年二十五了,比我大了九岁,还是个劳改犯,因为盗窃公家财产和故意伤人坐了五年牢,刚从牢里放出来。”要不是在严打前进去的,估计这会儿还在坐牢呢。 罗米香脸上有些挂不住,没想到凤宁居然知道张玉刚的底细,她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哎呀呀,姑娘,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他都已经改过自新了。政府也惩罚过他了,你不能还揪着老问题不放吧。” 凤宁看着罗米香:“你走吧,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他。” 马老太用力去拧凤宁的胳膊:“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哪有你说话的份!我跟你爸都同意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这丫头一向胆小听话,今天是中了什么邪了,竟敢反抗自己了! 凤宁起身躲开她的手,瞥她一眼:“我的婚事怎么没我说话的份了?现在是什么社会,你还想包办婚姻不成?你敢逼我,我就敢去公安局报警,说你为了彩礼贩卖人口。我才十六岁,远不到法定结婚的年龄,你这么做是违法的!你不怕坐牢,就试试看。” 凤宁拿起罗米香带来的东西塞进她怀里:“你走,以后再也不要登我家门。就跟那姓张的说,我不同意!这世上男人都死绝了,我都不会嫁他。”说着将罗米香推出门,并将大门给关上了。 罗米香也不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现象,她为了谢媒钱,什么缺德媒都做过,自然少不了被人埋怨,但第一次上门就被人这么轰出来还是头一回:“妹儿,那小伙子条件好,个子高,人也长得俊,虽然比你大了几岁,但男人大点会疼老婆啊……” 凤宁隔着门:“我不嫁!我说了,我家的门你以后都不要登!” 罗米香听见这话,也没脸继续说下去,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才转身离开:“这么好的条件你都看不上,我倒要看看,将来你能嫁个什么样的。” 这边马老太拿出她惯常打人的竹枝条要上来抽凤宁:“小蹄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那么好的条件你都不嫁,你以为你天姿国色,能嫁皇帝嫁太子?你敢不同意,我就抽死你!” 凤宁直接迎上去,一把抓住马老太的手腕,从她手里夺过竹枝条,直接折断成几截,扔在地上:“我嫁谁都不嫁给他,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见钱眼开,想祸害我,门儿都没有!以后我的事不要你管,还有我弟弟妹妹的事也不要你管!” 马老太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顶撞过,气得手发抖:“好啊,好啊,我看你是要翻天了,这个家容不下你了,你给我滚出去!” 凤宁不理她,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给拴上了。她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房间,这是她从小睡到大的房间,眼前这熟悉的一切让她有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从楼上摔下来,竟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张玉刚正好来她家提前的时候。虽然她还没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拒婚,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就算是在梦里,她都不会再嫁给张玉刚那个垃圾。 她现在还不太确定,她脑海中那三十多年的经历是真实的,还是现在这个自己是真实的。人死后真的能重生吗?是所有人都重生,还是有一定的几率呢?张玉刚那个混蛋不会也重生了吧,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如不重生呢,她不想再被这个烂人纠缠一辈子。不管怎么样,至少这次,她是死也不会再嫁给张玉刚了。 凤宁看着摆在桌上的日历,翻到的那一页是1985年12月14日,星期六,农历十一月初三。 1985年,是凤宁生活发生剧变的一年。这年六月,母亲因为一点小事和奶奶马老太发生了口角,结果这件小事变成了导火索,凤宁的母亲不堪婆婆的羞辱与折磨,丈夫又不作为,喝农药自杀了。 当时凤宁正在南安念高一,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劈,从此以后,他们姐弟四个便成了没妈的孩子。 凤宁就此辍学,母亲去世了,没人支持她上学,也没人给她出学费。家里财政大权被马老太把持着,凤宁用自己的辍学,换得妹妹能够继续上学。 在上一世的经历中,这年12月,她被马老太安排跟张玉刚相亲,并在次年1月结了婚,因为86年农历年是个无春年,而张玉刚又急着结婚。他们认识不到一个月,婚前总共就见了三次面。而凤宁还没满17岁,领不了结婚证,只办了个婚礼。 这是凤宁一生悲剧的开端,张玉刚是个劳改犯,他在监狱中没有改过自新,反而学了更多的恶习。这人好逸恶劳、□□赌博,家暴,还重男轻女。凤宁苦苦挣扎了十年,才从婚姻的泥淖里脱身。但张玉刚并没有放过她们母女,开始了无休止的骚扰与纠缠,把她们当成了摇钱树。 有如此惨痛的经历,凤宁绝不会再重蹈覆辙,跟张玉刚再有半点瓜葛。 马老太还在门外骂街,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从前凤宁最怕她奶奶,这是个极为恶毒的老太太,任何下三滥的话她都骂得出口,只要稍不顺她心意,绝对能骂得你狗血淋头,无地自容。 凤宁的爷爷就是因为不堪她的羞辱,三十多岁时就跳河自尽了,留下凤宁的两个姑妈和她爸。马老太没有改嫁,把三个孩子拉扯长大。在这样一个母亲淫威下长大的子女,性格都十分懦弱。 两个姑妈早就嫁出去了,不用再受马老太的辱骂。凤宁她爸凤金宝是唯一的男丁,他则是始终都生活在母亲的淫威之下,懦弱无能,敬畏母亲,就连母亲和老婆吵架,他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讲。 凤宁出生时,她妈已经和马老太吵了好几架了,她妈希望家宅安宁,所以才给凤宁取名为宁。结果凤宁出生后并没获得多少安宁,马老太的刻薄变本加厉,因为她是个女孩。 重男轻女的马老太自己也是个女人,也生了两个女儿,却对生了女儿的儿媳妇百般刁难羞辱,这种情况到凤宁的两个弟弟出生后也并没有改善。 凤宁母亲才知道根源并非重男轻女,而是婆婆就是个刻薄恶毒的女人。 那年头几乎没有离婚一说,凤宁母亲为了几个儿女忍受百般的折磨,最终还是忍受不了,撇下几个孩子自己走了。 上辈子凤宁恨马老太,但又怕她,尽管她不想那么早就嫁人,但她没有选择的权力。甚至还想过结婚也许就能躲开马老太,结果离了狼窝,又入了虎穴。 如今不一样了,她重活一世,过去三十多年的经历重塑了她的人格,她知道,女人靠自己一样能活得很好。她也不再畏惧马老太,要靠自己的双手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马老太没听到凤宁的回应,一边踹门一边大声谩骂:“小娼妇你翅膀硬了,今天敢顶撞老娘,你给我死出来!” 凤宁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打开门,马老太一脚踹空,仰天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立马“哎哟哎哟”大声叫唤起来:“你这个小娼妇,你要死了!你想害死我啊!哎哟,哎哟,金宝,凤金宝,你女要害死我了,快来扶我!救命啊!” 凤宁伸手去拉她,却被她拍开了手。凤宁收回手,这样的人果真不值得同情:“是我推的你?我可一根指头都没碰到你,别想赖我。”说罢转身出了门。 凤宁的父亲凤金宝背着一个装满猪草的背篓,一手提着锄头,一手提着捆干枯的竹子正从外面回来。 凤宁看见父亲,不由得愣了一下,她的父亲二十一岁就生了他,到现在也才三十七岁,可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五岁都不止,常年愁眉苦脸,仿佛所有的愁绪都填不满额头中间那道明显的皱纹。 在上辈子的记忆中,她出嫁后,毛老太用她的彩礼给父亲娶了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后妈,这个后妈人其实不错,却总被马老太骂她是不生蛋的母鸡,最终不堪忍受羞辱,结婚不到两年便再次离了婚。 她爸以后就没再娶,像头沉默的老黄牛一样埋头干活,伺候老娘。他四十九岁那年,独自去隔壁镇买小猪仔,回来的时候违章过铁路,被突然启动的火车轧断了两条腿,失血过多而亡。 凤宁永远也忘不了身体断成几截的父亲,她恨他的懦弱无能,但也同情他无法选择父母,如今看到年轻健康的父亲,不由得鼻子一酸:“爸!” 独立 “嗯!”凤金宝没察觉出女儿情绪的异常,随口应了一声,听到屋里的动静,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你奶奶怎么了?” 凤宁说:“她自己摔了一跤。” 凤金宝跑进屋里,看见躺在地上的老娘,赶紧过去扶起她:“妈,你怎么摔倒了?” “我怎么摔的?问你女儿,她想害死我!你去给我打断她的腿!哎哟哟,轻点,尾巴骨痛死了,扶我到床上躺着。”马老太痛得直叫唤。 凤宁站在门外说:“我可没碰她,她来踹我的房门,我正好开门,她踢空了,自己摔的。这能怪我吗?她自作孽不可活!” 马老太听见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 凤金宝听见女儿这样说话,忍不住呵斥她:“宁宁,怎么跟你奶奶说话的,她是长辈,你不知道让着她?” 凤宁撇嘴:“你让着她,我妈也让着她,我们都让着她,结果她把我妈逼死了,这就是让着她的下场!她今天还想把我卖给一个劳改犯,换四百块钱彩礼来给你娶老婆呢。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听凭你们摆布!” 凤金宝听见女儿这么说,顿时有些窘迫,他妈是说过要给他再娶个老婆,但没想到是要用女儿的彩礼。 马老太骂骂咧咧为自己狡辩:“你听她胡说八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如干脆你叫她妈好了!” 凤宁气笑了:“我看你怕是老糊涂了,在那胡言乱语。” 马老太被扶到床上,尾骨可能是摔裂了,不能仰躺,只能俯卧,她痛得吱哇乱叫:“凤金宝,你是个没出息的卵蛋,你女儿欺负你老娘,你连个屁都不敢放吗?你拿棍子给我打断她的腿,快去!” 凤宁说:“奶奶,你就消停点吧。你一把年纪了,只长年龄和脾气,不长智慧和良心。你折磨我们一家还没够吗?” 马老太趴在床上,用力捶打床板,一边诉说冤屈:“哎哟哟,痛死我了!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不把我家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收走!留着她来折磨我这个老人家。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好不容易拉扯大几个子女,结果就得了这么一个不孝的东西,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哎哟哟!” 凤金宝看看撒泼打滚的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看看一脸看好戏的女儿,觉得十分陌生,他很少看见凤宁这副模样,她从前见了奶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恼了奶奶挨骂,哪里还敢顶嘴,说那么刻薄的话。 他犹豫了一下,说:“妈,你疼得这么厉害,可能是摔到骨头了,我陪你上医院检查一下吧。” 马老太听说要去医院,忙说:“去什么医院?你这个败家子,哪有钱去医院看病?” 凤金宝听母亲这么说,便说:“那我去找长胜哥来给你看看吧,看他能不能给你弄点药。”曾长胜是村里的赤脚大夫,祖传的中医,村里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 马老太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好。”她不舍得花钱,但确实是疼得厉害。 凤金宝去找人了。凤宁看了一眼马老太的房门,转身离开。她从前对马老太是又恨又怕,如今只剩下恨,完全不再惧怕这老太太。 马老太见没人理她,又开始哼哼唧唧,接着又喋喋不休骂起凤宁来。凤宁就当是耳旁风,完全不再理会对方。既然有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就不能重蹈覆辙,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女人要掌握自己的命运,首先,就是要经济独立,也就是说,得自己挣钱。 家里的财政大权始终都被马老太把持着,她爸挣的每一分钱都得交给她。当初母亲想买根针,都要跟马老太申请。母亲深知伸手要钱的难处,通过舅舅帮忙找到一点事做,自己挣钱花,凤宁和妹妹凤来能够上学,也是多亏了母亲自己能挣钱。否则伸手跟祖母要钱交学费,那基本是别想上学了。 母亲已经算得上是个很独立的女性了,要不是被这个时代束缚,她根本就不会走向自杀这一步。 想到这里,凤宁走到院子左边的杂物间,这里除了厕所与猪圈,还有两间柴房,母亲还在的时候,最边上的柴房被她清理了出来,用来做她的工作间。 这里盛产竹子。外祖父是个篾匠,母亲从小耳濡目染,学会了编织各种竹器,加上她心灵手巧,编织出来的竹器特别灵动漂亮。还没分田到户的时候,她就利用闲暇时间编织竹器,托舅舅在供销社工作的朋友收购。分田到户后,她便编了竹器自己去卖。她编的竹器特别漂亮,销路很好。 母亲的工作间已经荒废了小半年,她生前破好的竹片和没做完的竹器大部分被马老太当柴烧了,只有一些特别费工夫的薄篾片被凤宁收了起来,卷成圈,捆扎起来,挂在梁上,到现在还保存着。 房梁上那些薄薄的篾片已经蒙上了灰尘,洗一洗还能用。凤宁不怎么会做竹编,她只会做灯笼,她打算把这些篾片利用起来,扎几个灯笼,过些日子就是元旦节了。不知道拿到市里去卖,能不能卖掉。 虽然他们是农村,但离市区只有二十多里,步行两三个钟头也能到,她记得以前交通不便利,他们去城里都是走路的。运气好的话,借个自行车,就更方便了。 灯笼她会做,但要做出来可不太容易,除了技巧,还需要工具和材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材料。 篾片只能扎灯笼骨架,需要合适的纸张或者薄纱布糊灯笼,还需要毛笔和颜料,否则光做个白灯笼能有什么看头。 凤宁构想着要做什么灯,才能吸引人愿意掏钱来买,毕竟灯笼只是赏玩的,并不是生活必需品,必须要好看好玩,价格又不能太贵,才会有人买,尤其现在大家都不富裕。 正想着,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大姐,大姐,今天怎么没做饭啊?” 凤宁出来一看,只见两个男孩站在院子里看着她,满脸都是焦虑。凤宁看着十一岁的凤松和九岁的凤柏,不由得一拍额头:“对不起,我忙忘了。我现在就给你们做。”她压根都忘了,两个弟弟还在隔壁村小上学,中午是要回来吃午饭的。 “现在才做,来不来得及?”凤松明显有些焦急,但并没有发脾气。 凤宁赶紧去厨房,揭开锅盖一看,里面还有一些剩饭,便说:“还有些剩饭,分量不是很多,我给你俩做个炒饭,中午少吃一点,晚上回来多吃点,可以吧?” 小哥俩往锅里一看,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好吧。”吃一点总比不吃的好。 凤宁赶紧舀水刷锅,凤松说:“大姐,我来烧火。” “好呢。”凤宁刷完锅,在厨房里翻找了一下,没找到鸡蛋,便问,“家里鸡没下蛋吗?” “下了。蛋都在奶奶屋里啊,她要卖钱的,你怎么把这个都忘了?”凤柏看傻子似的看着凤宁。 凤宁笑笑:“忘了,你们先烧火,等我一下啊。” 她说完朝马老太房里走去,马老太还在床上哼唧,见凤宁进屋,又开始骂起来:“浪蹄子,连饭都不做了,害你弟弟饿肚子。” 凤宁不理她,歪头往床底下一看,找到了那个存放鸡蛋的大瓦罐,从里面摸出两个鸡蛋。 马老太一看急了:“你偷我的鸡蛋干什么?你这个贼,偷我的鸡蛋。” 凤宁边走边说:“鸡蛋怎么是你的?鸡蛋是家里的,我弟弟长身体,给他们补充一下营养。” “你这个好吃鬼,败家子,不年不节的吃什么鸡蛋?又不过生日。你把鸡蛋给我拿回来。”马老太急得就要从床上下来,却又因为尾骨疼得嗷嗷叫。 凤宁不理她,拿着鸡蛋出来,凤松和凤柏眼睛都看直了:“大姐,真给我们吃蛋炒饭?” “当然。锅热了没?”凤宁拿着鸡蛋走到锅边,加了点油,开始往锅里打蛋,把俩小子看得直咽口水,上次吃鸡蛋还是过生日呢。 凤宁很快将蛋炒饭做好了,盛了两碗:“好了,赶紧吃吧。” 凤松和凤柏端着碗,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真能吃上蛋炒饭:“奶奶会骂的吧?” 凤宁笑眯眯地说:“别担心,有我呢。赶紧吃吧,吃了去上学。” 两个男孩也不想大姐被骂,互相对视一眼,不过到底还是忍受不住蛋炒饭的诱惑,埋头吃了起来。 凤宁则开始淘米做饭,一边忙一边问:“好吃吗?” 两男孩异口同声:“好吃!” 凤柏说:“跟妈妈做的饭一样好吃!” 凤宁听见他说妈妈,不由得沉默下来,她都已经忘记妈妈做饭的味道了。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上辈子她出嫁后,弟弟妹妹都相继辍学。 妹妹凤来初中最后一学期没给读,跑到省城去打工。她人机灵好学,后来嫁了一个老乡,两口子在省城开了个饭店,物质条件倒也还不错,由于忙于工作,大儿子疏于照顾,得了自闭症,没能及时干预治疗,成了凤来最大的心病。 大弟凤松读完小学,马老太就不给上学了,他在家干了几年活,稍大点跟着人去广东打工,结果十几年杳无音信。后来还是凤宁和凤来去电视台寻亲,才找到丢了身份证的凤松,他一直在广东流浪,脱离社会多年,还瘸了一条腿。凤宁把他带回来安排在自己公司里打杂,始终都未曾成家。 小弟凤柏也是只读了小学,跟着一群半大小子东奔西跑,好在本性不坏,没有变成街头混混。凤柏胆子大,凤宁的离婚协议还是他拿着菜刀逼着张玉刚签的。家里穷,凤柏给人做了上门女婿,有一对儿女,后来在凤宁的帮助下开了个跟灯笼产业相关的小厂,唯一的缺点是弟媳妇爱打麻将,家里也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凤宁重活了一回,希望弟弟妹妹们都能好好的,她这个做长姐的能护着他们好好念书,平安成人。 凤金宝领着赤脚医生曾长胜过来的时候,马老太还在床上骂凤宁,见到外人来了,也没停歇,继续跟曾长胜控诉凤宁这个“好吃婆”吃了她两个鸡蛋。 曾长胜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询问病情把话题转移过去,结果又勾起了马老太的回忆,说是凤宁害得她摔倒的,添油加醋说凤宁打她。这老太太是打定主意要把凤宁的名声全毁掉。 倒是凤金宝听不过去,说她是不小心自己摔倒的。结果招来了马老太劈头盖脸一顿骂。 曾长胜强忍着尴尬给马老太诊断,说是摔到骨头了,给她开了几副自己熬的膏药,说是照痛处贴下即可。 凤宁正烧火做饭,凤金宝来了:“宁宁,你去给你奶奶贴膏药。用火烧一下,软了之后撕开,给她贴上。” 凤宁本来不想理会,但看着父亲的眼神,便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爸你来烧饭吧,快好了。” 凤宁顺手从灶头上拿了火柴,接过她爸递来的膏药,去了马老太房里。 马老太见到凤宁,凶巴巴的:“你来干什么?把我的鸡蛋还来。” “贴膏药,贴不贴?”凤宁举着手里的膏药问。 “不贴!”马老太生气地扭过脸。 凤宁将膏药扔在床头:“那行,你自己贴吧。” 马老太没想到她真走,便说:“回来!给我贴上!” 凤宁翻了个白眼,拿过膏药,划上火柴烤了烤半月状的膏药片子,待到软下来,揭开两个合在一起的半月,变成一个圆形的膏药,给马老太贴在尾椎骨上。马老太痛得一边叫唤一边骂她。 凤宁贴好药,将被子一拉,盖住她:“你这么骂我,我还给你贴膏药,你就知足吧,像你这样恶毒的老太太我也就见过你这么一个。给自己积点德吧!” 这老太太寿命长,活到八十六岁才过世,当时眼也瞎了,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死了两天才被人发现,不知道算不算报应。 挖笋 中午吃凤金宝上午挖回来的冬笋,凤宁一边剥笋衣一边问:“这笋子个头不小。爸,今年山上冬笋多吗?” “不少。去年少,今年比较多。”凤金宝一边剥笋子一边答。 “冬笋现在卖什么价?”凤宁问。 凤金宝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卖过。” 凤宁知道他爸内向怕羞,从不上街卖东西,便不再追问。她心里有了盘算,等吃完饭,便背着背篓和锄头上了山。 他们这里是竹乡,漫山遍野都是竹子,连绵成海,家家户户都有划分的竹林。都说靠山吃山,但凤金宝不会做竹编,他只会种地,这点他不如凤宁妈,凤宁的外婆不止一次说过凤金宝就像竹子,外表光鲜,肚子里是空的。 凤宁知道,她妈当初嫁给她爸,也是看中他长得帅,人老实可靠。结果老实是真的,却一点都不可靠,完全就是个软弱无能的男人。 她家的竹子分两种:一种是毛竹,毛竹是单根生长的,一长一大片,竹竿粗壮,用途广泛,可以做竹编,也可以做家具甚至做建材。不过毛竹做的竹编都是比较粗笨的器物,比如凉席、筲箕、竹筐等。凤宁今天要挖的冬笋,就是毛竹的笋子。 还有一种是慈竹,慈竹是丛生的,慈竹笔挺匀称,外表光滑,节间很长,韧性远胜毛竹,竹片易分层,通常比较精细的竹编都是用慈竹制作的。母亲做竹编就用慈竹,凤宁做灯笼也用它。 凤宁先去看了慈竹,慈竹一丛一丛的,大部分都笔挺俊直,也有一些枝叶太过茂盛,竹稍被压得弯了下去,但也不太影响竹子的用途,只要节间长度足够,年份适合,都是凤宁可以取用的对象。 做灯笼的竹子,太老了韧性差,容易断裂,太嫩了不够硬,不易于保存,通常都是选用3-6龄的竹子。 她在能用的竹子上刻上一道划痕做记号,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凤宁!你也去挖笋吗?” 凤宁循声扭头,一个面色红润身材略胖的圆脸姑娘朝自己小跑而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梅香,她也背着背篓,扛着锄头。 梅香上完小学就被叫回去带弟弟妹妹,凤宁却因为母亲的坚持上到了高中,她从前总觉得梅香可怜,没想到最可怜的竟是自己。 上辈子,女儿雯雯被张玉刚重伤住院的时候,她回来向娘家借医药费,奶奶是一毛不拔,父亲偷偷给她塞了四百多块私房钱。倒是在家待产的梅香听说她女儿要钱救命,追到村口给她塞了一千块钱,那可是九十年代中期,是梅香和丈夫外出打工半年的积蓄。 那真是救命钱,凤宁虽然后来加倍偿还了这笔钱,还帮助梅香两口子在南安办了一家灯笼材料厂。但这份恩情凤宁永世也不会忘记,她很感激有这么一个难能可贵的朋友。 “梅香!”凤宁高兴地挥手跟她打招呼,“你也去挖笋吗?” 梅香兴冲冲跑过来:“对啊,我们一起吧。” “好!” 梅香走近了,凑到凤宁耳边压低了声音:“我听见你奶奶骂你了,又为的什么事?” 凤宁说:“老太太发癫呢,自己踹门摔了一跤,怪我开门开的。” “你奶奶的嗓门真大,每次一骂人,我都心惊肉跳的。真是苦了你们。”梅香感慨地说。 “不说她了。你挖笋做什么?我打算挖笋子去街上卖,你呢?”凤宁说。 梅香眼睛发亮:“那我们一起啊。我想买点毛线织件毛衣。” “你可真行,学会织毛衣了。我去南安卖,你去吗?那边笋子价格应该好点。”凤宁说。 梅香一听,赶紧说:“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没去过南安呢。南安的毛线肯定更便宜,颜色也更漂亮。” “好啊。那明天要早点起,走路去的话起码得三个小时。六七点上圩,咱们三点就得出发了。”凤宁说。 梅香说:“我们可以骑我哥的自行车去。” “那就省事了。”凤宁对这个提议非常满意,毕竟骑车可以节省很多时间。 两人一路结伴上了山,到了自家的竹林,便开始寻找冬笋。 凤宁已经很久没挖过冬笋了,但从小锻炼出来的眼力还在。今年雨水还可以,冬笋长得很肥,林间的土也比较松软,好挖。凤宁挖了半个下午,就挖了大半筐,挑挑拣拣,应该有个一二十斤。 梅香挖笋的经验也比凤宁丰富,干体力活也比她厉害,挖得更多,而且品相要更好,很少有挖坏的。 两个女孩汇合后,背着冬笋回家。 梅香提议:“宁宁,回去我俩把明天能卖的都选出来放在一起吧,用蛇皮袋装着。一起卖,卖完了钱平分。” 凤宁说:“那怎么行,你的比我的多,平分你就吃亏了。” 梅香说:“那能多多少,我也没去过市里,去哪儿卖都不知道。再说还要你带我去买毛线呢。” “那行吧。”凤宁没再拒绝,决定明天看情况再定。 回家后,她们将笋子挑选出来称了一下,竟有四十多斤。听说市里的冬笋能卖三四毛一斤,要是都能卖掉,可以得十来块钱。 选完笋子,梅香回家跟她哥借车去了。 凤宁洗手做饭,发现水缸里没水了,便挑着两个大木桶去村口的水井挑水。这个点准备做饭的人多,井边打水的人排着队,凤宁看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邻居,有些都忘记要怎么称呼了,便只好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免得叫错。 “宁宁,怎么你来挑水,你爸呢?”隔壁邻居胡金花亲热地跟凤宁说话。 “我爸没在家,干活还没回呢。”凤宁说。 胡金花接着说:“早上我看见罗米香上你家去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凤宁就知道村里是藏不住秘密的,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没什么事。” 对方见她这样掩饰,八卦心更浓了:“是不是给你说媒啊?” 凤宁忙矢口否认:“不是。我才十六岁,怎么可能给我说媒。” “到你了,胡婶!”后面有个声音打断了胡金花接下来的话。 凤宁扭头一看,是她的同学曾决明。曾决明是曾长胜的小儿子,长得高高瘦瘦的,他比凤宁大了一岁,不过上学的时候是同一年,两人是小学和初中同学,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的曾决明在家跟父亲学医,打算以后接他爸的班。 四目相对之时,曾决明冲凤宁露齿一笑:“你也来挑水?” 凤宁点头:“嗯。” 曾决明想问她奶奶好没好点,但又怕周围的人盘问凤宁,便换了话题:“你下午上山去挖笋了?” “对啊。你怎么知道?”凤宁问。 曾决明说:“我上山采药,看到你和梅香了。” 凤宁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便只是笑了笑。 曾决明努力找话题,却没想起来哪个比较好,正好轮到凤宁打水了,他便向前一步,拿起井边提水的桶:“我来吧。” “谢谢!”凤宁没有拒绝,邻里之间互帮互助很正常。 曾决明打水的时候,给凤宁的水桶装了七分满:“好了。” 凤宁说:“再多点吧。” “多了会泼出来。”曾决明怕她挑不起。 凤宁只好挑起水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挑多少,先挑这些回去好了,不够让她爸来挑。 这担水其实比凤宁想象的要轻,她这年轻的身体是习惯干活的。不过曾决明让她少挑一些是对的,因为从井边到家有点距离,中途她还歇了一肩。 休息的时候,曾决明从后面追了上来,他到的时候,凤宁休息好正重新出发,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 曾决明问:“你挖那么多冬笋是要去卖吗?” “嗯,明天打算和梅香一起去南安。”凤宁说。 “真的啊?我正好也要去市里买中药。我们一起去吧。”曾决明说。 “我们走得早,赶早市,四五点就要出发。而且我们是骑车去的,可能没法一起走。”凤宁说。 “我也是骑车去的,早点去还能早点回。我还能帮你们驮笋子。”曾决明积极地说。 凤宁一想,好像也可以,路上多个男生,会更安全一些,便说:“那好吧,我们一起去。” “好,到时候我来叫你们。”曾决明高高兴兴地跟凤宁分开,脚步轻快,桶里的水花都晃得格外高一些。 天黑的时候,梅香过来了,说车已经借好了,明早她们一起去南安。 在镇里上初三的凤来回来了。她在学校寄宿,每周日放一天假,再从家里带一瓶咸菜去学校吃一星期,因为别的菜存不了六天。 学校食堂可以打菜,素的五分一份,荤的一角,但马老太是不会给伙食费的,只能从家里带。 马老太摔到尾骨,不能坐,凤金宝盛了饭给她送到房里吃的,饭桌上没有了她,一家人难得的和谐温馨。 凤来长得跟凤宁不太像,凤宁长相像父亲,端庄明媚,凤来像母亲,清秀灵动,姐妹俩是风格不同的两朵花。 凤来性格比较外向,饭桌上叽叽喳喳分享着学校的事情,凤宁注意到她吃几口饭就倒吸凉气,问:“怎么了?” 凤来扯着自己的下唇给大家看:“嘴巴里生疮了,两个,好疼!” 凤宁知道这是没吃蔬菜,缺乏维生素导致的,便说:“吃了饭用淡盐水漱个口。不能老吃咸菜,以后你就带三天的菜去,我每周三去学校给你送一次菜。” 凤来一听,顿时欢呼起来:“姐你太好了!” “你安心读书,争取考学。”凤宁知道凤来的成绩不错,可惜从前马老太连初中都没让她读完。 凤来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看向凤金宝:“家里还会送我上学吗?” 凤金宝没开口。 凤宁说:“当然,只要你能考上,我就送你上,高中、大学、研究生、博士,直到你考不上为止。” 最小的凤柏听到这里,吃惊地说:“大姐你哪来的钱?” “我现在没钱,难道不会挣吗?小松和小柏也一样,只要你们读得起,姐就供你们上学!”凤宁说。 她自己已经不可能复学,一定要让弟弟妹妹尽可能多读点书。 凤金宝听见大女儿的话,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卖笋 凤宁跟家里说了明早赶集卖冬笋的事,两个弟弟都想跟着去玩,听说是骑车去市里才作罢。 凤宁早早就睡下了。这一夜,她睡得意外踏实,连梦都没做,直到梅香来叫她才醒来,原来已经快五点了。倒是梅香想到要去南宁卖笋子,激动得一夜都没睡踏实。 凤宁来不及烧热水,用冷水刷了牙洗了脸,冰凉刺骨,整个人顿时清醒了。 她俩将冬笋用袋子装了,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又用背篓装了一些,里面放上盘秤。 梅香说:“还挺沉的,不知道能不能驮得起。” 凤宁说:“应该没关系,我来骑。你背着背篓坐后面,给我打手电照路。” 两人刚从家里出来,就碰到了曾决明,他其实早就到了,没好意思去凤宁家叫人:“你们的东西挺沉吧,要不我帮你驮点?” 凤宁说:“东西都绑好了,重新绑麻烦,你载梅香吧。” 梅香连忙说:“不、不、不,我骑车,你坐决明的车。” 凤宁也没拒绝,笑嘻嘻地说:“那你来骑吧,我还可以躲在决明后面避风呢。背篓和手电都给我,我给你们照亮。” 曾决明听见这话,不由得笑了一下。 梅香骑车走在前面,曾决明驮着凤宁走后面,凤宁举着手电筒给他们照路。 他们出发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是个阴天,没有星光和月亮,全靠手电筒那点光照亮。山村静寂得连鸡叫声都没有,狗也躲在窝里没醒来,除了风声,就只有自行车滚动的辘辘声。 村道有点窄,好在大家都熟悉,顺利地通过了这段路,上了马路。马路是国道,铺了柏油,比起村道要宽敞平整多了。 马路上没什么车,倒是陆陆续续碰到了不少步行的人,都是挑担上街去卖菜的农民。 冬天的清晨真够冷的,凤宁穿着棉袄,头上还裹了围巾,躲在决明身后,还是冻得直哆嗦,这钱可不好赚啊。 “真冷啊!”凤宁瑟缩着脖子,“你们骑车是不是更冷?” 曾决明:“还好!” 梅香:“是的!” 两人同时回答。 凤宁笑起来:“你俩可真有默契。决明跟着你爸学中医,以后是要当医生了?” “对啊,我爸说什么年代人都要看病,学会了一辈子不愁吃喝。”曾决明说。 “这是真的,不过还得医术高明才行。你学中医是不是还要考执业资格证?” “资格证?没听说啊。” “那以后肯定会需要的,没有这个资格证,是不能给人看病开药的。要是可以考,趁早考一个比较好。有了证,以后可以自己开诊所。中医是个很不错的职业,可以干一辈子呢。”好像是九十年代左右,国家要求中医必须持证上岗,因此损失了不少良医,尤其是民间那种祖传的医术和秘方就此失传。凤宁记得上辈子曾决明后来也没有做医生。 曾决明把凤宁的话听进去了:“我去了解一下。” 他们边走边聊,天色终于褪去了纯黑,开始蒙蒙亮了,凤宁赶紧把手电筒关了,甚至还把后面那节电池的正负极换了过来,这样不容易跑电浪费电量。 就这么骑着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南安。 凤宁对南安极为熟悉,除了在这里上过一年高中,还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她把两人带到了南安最大的古城农贸市场,古城市场位于老城区,南安没发展起来时,这里就是市中心。 凤宁跳下车,对曾决明说:“谢谢啦,我们卖完还要逛街买点东西,估计时间早不了,你买好药就先回去吧。” “我也不用那么早回去,我买好药就来找你们,到时候一起回去。”曾决明说着就骑车离开了,根本不给她们拒绝的机会。 梅香看着曾决明的背影,说:“他怎么跑那么快?” 凤宁笑:“可能是怕我请他吃饭。走吧,我们进去找个位置。” 两人推着车进了市场,此时天色尚未大亮,里面的人已经很多了,卖菜的基本已经就位,但买菜的人还没怎么上场。两个女孩转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最后还是凤宁跟一个面相和善的卖萝卜的大妈说:“阿姨,你的萝卜真水灵。挑这么大一担萝卜来卖,走了好远的路吧?” 大妈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笑眯眯地跟自己说话:“也没好远。你要萝卜?” 凤宁摇头:“我不买萝卜,我是来卖冬笋的,家离这里二十多里,赶到这里已经晚了,没地方放了。我在你旁边放一下好吗?我顺便帮你卖萝卜。” 大妈听她这么说:“那你放吧。” 凤宁麻利地将对方的萝卜收拾一下,堆码得整整齐齐的,腾出一块小空间,铺开蛇皮袋,把自己带来的冬笋一个个堆码起来,没放完的就继续放在袋子里。 梅香则把自行车搬到摊位后面,跟凤宁站在一起,准备等客上门。 凤宁见还没什么客人,便让梅香看着,自己去转了一圈,还好,整个市场只有两三家卖笋的,他们的笋子没自己的大和匀称,她还问过了价钱,叫价四毛,看来能卖个三毛,跟她预期的价格差不多。 这还是市里才能卖到这个价,要是他们镇上,一两毛也未必卖得出去,没办法,谁叫他们当地就产这个,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竹林,就街上那几个人吃,能吃多少。 她转了一圈回来,已经陆续有人来买菜了。 凤宁亮出杀招——挂上笑容,开始招呼客人:“阿姨,买笋子吗?昨天下午新挖的,特别新鲜,个头也大。” 从她跟前路过的女人听见她的声音,停了下来:“笋子怎么卖?” “你给四毛吧。”凤宁说。 “不能少点?”客人已经弯下腰来了。 “真心要的话,三毛五给你。这笋子多漂亮啊,个头又大,两个就能炒一盘了,加点肥肉,或者用猪油炒,比肉都香。”凤宁挑了两个大的出来,“这两个可以吗?” 客人看一眼:“行。” 凤宁从背篓里拿出秤来,放秤盘里一称:“三斤二两,算三斤,一块零五分,就一块钱吧。” 客人掏出来一把零钱:“给你零钱可以吗?” “零钱好啊,我正要零钱找零呢。”凤宁笑眯眯地将笋子拿起来,放在对方的菜篮里,一边接过对方递来的钱,一边问,“阿姨买萝卜吃吗?这萝卜多水灵啊,又嫩。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泡点萝卜吃,酸辣可口,还开胃。” 客人听她伶牙俐齿,又看了她一眼:“这萝卜也是你的。” “不是,是阿姨给我让了个地方,我帮她卖。”凤宁笑得甜甜的。 她的笑容特别具有感染力,客人抵抗不了:“那好吧,我买根萝卜。萝卜怎么卖?” 卖萝卜的大妈高兴极了,赶紧去卖萝卜了,她没想到凤宁还真帮她卖萝卜。 凤宁的笋子就这样开了张,她负责揽客称重,算账,让梅香收钱找钱,还顺便帮大妈卖萝卜。 她长得好看,笑容亲切,嘴巴又甜,愿意买她东西的人还挺多。 梅香还担心卖不完,没想到八点多笋子就卖完了,顺带隔壁大妈的萝卜都卖了大半。 两人收拾好东西,顺便把客人剥掉的笋衣也带走,一点垃圾都不留。 梅香难掩内心的兴奋,等出了市场,才说:“没想到这么好卖!你可真行,宁宁!我就不好意思吆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买就是我赚的,不买我也不吃亏呀,说几句话而已。”凤宁说。 梅香说:“我们现在去哪儿?去买东西吗?” 凤宁说:“吃点东西吧,顺便等一下决明,他说了要来找我们的,估计他现在也快买好了。这市场还有卖衣服的摊位,你要的毛线应该也有,一会儿我们去看看。” 两人找了一家面馆,每人点了一碗担担面,一毛钱一碗。等面的空隙,凤宁把钱拿出来点了数,四十多斤笋子,除去损耗,一共卖了12.8元。 凤宁拿出6元,将剩下的给梅香:“你挖的笋比我多,我拿六块就好。” 梅香不干:“那怎么行!要不是你,我也卖不了这么多钱。以前我背一大篓去镇上卖,顶多就卖个两三块钱。” 凤宁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拿着,早上这顿你请客就好。回头我买东西钱可能还不够,还要跟你借钱。” 梅香听到这里,这才不争了。 吃完面,曾决明也过来了,他来得正好,可以帮她俩看自行车。凤宁先陪梅香去买毛线,毛线价格三毛钱一两,织一件毛衣需要两到三斤毛线,也就是需要将近十块钱。好在梅香还从家里带了钱来,否则钱不够用。 挑好毛线,梅香又给弟弟妹妹各买了一双袜子,花了一元。一双袜子五毛钱,现在工业品的东西就是贵,再过几年就好了。 凤宁在市场上买了一个大棉线团。又看到有卖白纱布的,厚薄程度用来糊灯笼再合适不过,一问价格,1元每米,价格昂贵,不是凤宁现在能够承担的,算了,还是用纸吧。 所以从市场出来,凤宁拉着梅香和曾决明去了百货商店。要买凤宁需要的材料,百货商店最合适。 凤宁买了一支细毛笔,红、黄、蓝、绿四种颜色的水彩颜料,还有一刀厚厚的白纸,也就是学校用来油印试卷的纸。薄而有韧性,这纸很便宜,但架不住买得多,也花不少钱。 三样加起来一共需要七块三毛,凤宁身上的钱不够,便向梅香借了两元。又买了四支铅笔,还买了两毛钱的橘子糖,小孩子的童年,总还是要有点甜味的。 “梅香,我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还你钱。”凤宁说。 “没关系,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也不迟,过几天我们再挖冬笋来卖。”梅香兴致勃勃。 “好。”凤宁应下来,不过她打算赶在元旦前做些灯笼,挖笋的时间不会太多。 扎灯笼 买好东西,他们往回走,这回凤宁没有坐曾决明的车,而是自己骑车驮着梅香,主要是担心被村里人看见说闲话,给曾决明造成困扰。 今天天气很不错,他们快到家的时候,太阳居然从厚厚的云层后面探出脸来,冬日能够见到太阳,在他们这里绝对是喜事一件。 凤宁忍不住哼起了《太阳出来喜洋洋》,梅香跟着唱了起来,曾决明则吹着口哨给她俩伴奏。凤宁心情愉悦,年轻真好啊! 回到家,弟弟妹妹都欢天喜地地迎上来,想知道大姐笋子卖得如何,买了什么东西回来。 凤来从背篓里拿出那卷白纸:“姐,你买这纸是要给我们打草稿吗?” “不是,我有别的用途。这是给你们买的。”凤宁从口袋里掏出橘子糖给他们,“还有几支铅笔,你们要的话就拿一支,留一支给我用。”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弟弟妹妹都很高兴,自从妈妈去世后,这种小惊喜基本上是没有了。 凤柏看着背篓里的颜料:“大姐,这是什么?” 凤宁说:“这是颜料,画画用的。对了,你们今天都在家,事情都忙完了吗?忙完了来帮我干点活。” “什么活?” 凤宁说:“我要做点东西,你们帮我砍竹子,刮青。” 妈妈在世的时候,这些事情姐弟几个是常干的,所以并不陌生,凤松满口答应:“好啊,大姐你也要编篮子了?” “不是篮子,反正是要用到竹子,等编好了你们就知道了。”凤宁说。 于是姐弟几个去自家竹园里砍了好几根竹子回来,挑选竹节特别长的慈竹,用刀子将竹子表面的青皮刮掉,这层青皮太过光滑,不利于上浆糊纸。做精细的竹编也会刮青,是为了颜色统一。 因为母亲的缘故,家里做竹编整套工具都有,弟弟妹妹们干起来都轻车熟路。他们刮青的时候,凤宁开始做午饭。 凤金宝背着一筐猪草从外面回来,看着院子里的竹子,问:“怎么又砍竹子,要做什么?” 凤宁一边切菜一边说:“我打算做点东西,看能不能卖掉。” 凤金宝有些诧异地看了大女儿一眼,妻子做竹编的时候,凤宁确实跟着学了点,但多数时间都在上学,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做。自从妻子去世后,家里就很少有额外的收入了,所有收入全指着那口鱼塘和猪圈里的两头猪,要是凤宁会做竹编,家里就能多一份收入了。 “要不要我帮你破篾?”凤金宝问。 “爸要是有空当然可以。” 破竹篾不仅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他爸以前常帮妈妈打下手,这些活都是做惯的。凤宁虽然会做,但她爸愿意帮忙的话,就能为她节约不少时间。 吃饭的时候,马老太又起了幺蛾子,把凤宁叫了过去:“你今天上街卖笋子了?卖了多少钱?” 凤宁说:“没多少钱,都花了!” 马老太忍不住骂:“你这个败家子!有多少花多少,哪有你这样过日子的!” 凤宁说:“我自己挣钱花,又没问你要,你管我做什么?” “那是家里的笋子,卖了钱就是家里的。” “你说得对,鸡蛋也是家里的,换了钱你给我花了没有?家里的猪我也喂了,卖了钱你给我花了没有?不说给我花,你给你儿子花一分钱了吗?他身上那件外套肩膀和手肘都磨穿了,也没见你给他做件新衣裳。以后我赚的钱我自己管,你要不服气,山上的笋子就在那,你自己去挖呗,卖了钱我一分都不要。”凤宁说完扭头就走。 马老太是个极度自私的人,她能有多自私呢?凤宁听她二姑说过一件事,那是她爸结婚前的事,二姑回娘家,碰上马老太偷偷在家吃鸡,听见她回来了,忙把那盆鸡塞进了被窝里。 二姑在窗外看见了这一幕,没有当面戳穿,后来悄悄问弟弟,结果凤金宝压根就不知道家里杀过鸡,连根鸡骨头都没见着。这样一个马老太,对自己儿女都刻薄到这个程度,凤宁能指望她什么? 吃过午饭,凤宁拿出来几张白纸,折叠起来,用小刀裁好,装订成了一个草稿本。正在刮青的凤柏凑过来:“姐,我也想要一个草稿本。” 凤宁抬头看着他,又看看凤松期待的眼神,说:“你们都拿几张,自己去订草稿本吧,凤来也有。” 弟弟妹妹都欢天喜地过来拿白纸做草稿本。 剩下的白纸还不少,大不了等用完了再去买,过几天再去卖一次冬笋吧。 订好草稿本,凤宁开始打腹稿。花灯的造型有很多种,她重生前是灯彩技艺传承人,做过的花灯千千万,不管多么复杂的花灯也都做过,不过现在情况不同,既要考虑到卖点,也要顾虑到工序不能太过复杂,时间紧迫,根本就没时间让她做复杂的样式。 凤宁想了想,决定做造型比较简单的兔子灯和老虎灯,兔子形象可爱,老虎威猛,而且明年还是虎年。再做几盏鱼灯、螃蟹灯和蝴蝶灯,鱼灯、螃蟹灯和蝴蝶灯都是可以活动的,造型和工序更为复杂,耗时会更多,价格自然也会比较贵,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决定好之后,凤宁开始绘图,先把花灯的基本造型画出来。哪盏花灯需要什么样的构件一目了然,准备材料的时候也更好统筹。 弟妹三人订好草稿本,凑到凤宁跟前:“大姐你在画什么?这是兔子吗?” 凤宁点头:“对,这是兔子灯笼。” “兔子灯笼?是要做灯笼吗?”凤柏惊讶地说。 “是的,快到元旦了,我做些灯笼去市里卖,不知道能不能卖掉。”凤宁说。 凤来惊讶地看着姐姐在纸上随手便画出了流畅的圆弧:“姐,你什么时候会做灯笼的?” “我闲着没事在家学的。”凤宁随口说,“你们别看了,赶紧去刮青,爸爸一会儿要破篾了。” 凤来听她这么说,顿时不做声了,姐姐成绩好,妈妈去世后,她就被迫辍学了,因为没人给她出学费,她在家能学点东西也挺好的。 凤宁很快就画出了兔子灯的造型,先做好这个再做其他的。 新鲜的竹篾还没破出来,她就把柴房里挂着的旧篾条拿了过来,开始根据图样来扎兔子的骨架。兔子的身体是一个椭圆,脑袋是一个圆,耳朵弄成水滴状,四肢可以做成小椭圆。总而言之,就是把篾条弯成各种圆。椭圆形的则可以借助火烤篾条来定型。 凤宁刚做的时候,还有点慢,因为手生。因为她很久没做竹篾花灯了,因为大型花灯的骨架基本都是铁丝扎成的,只有在做最传统的小花灯时,才会用篾条。 好在她到底是做得多了,很快就得心应手起来,不一会儿,地上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圆圈。 以至于弟弟妹妹们都觉得好玩极了,不想刮青,想来扎骨架。 凤宁说:“你们赶紧刮青吧,这点篾条都不够我用的,等篾条破出来了,你们再来做这个。” 凤金宝也忙完了,拿着柴刀过来破竹子。凤宁便跟他提了自己的要求,需要什么规格,要什么宽度、厚度和长度,他就按照要求把竹子破开。 院子里便是一家子忙碌的身影,没有马老太煞风景,一家人有说有笑,和乐融融。凤金宝看着这幅场景,这是妻子去世后,全家最高兴的一天,跟妻子一起离去的笑声又回来了。 马老太在床上听见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跟自己毫无关系,不由得生出妒火,又忍不住开始作妖:“金宝!金宝!” 凤金宝听见母亲的声音,不由得放下手里的柴刀,大声答:“什么事?” “喊你你就过来!”马老太大声说。 凤宁同情地看了一眼父亲,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可能就是无法自行选择父母。 凤金宝进了屋,马老太说:“我想吃鱼,你给我弄条鱼回来。” 凤金宝为难地说:“这个时候去哪里弄鱼?” “你不会想办法?”马老太说。 凤金宝从屋里出来,凤宁看着刚才还在笑的父亲现在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怎么了?” “她想吃鱼。”凤金宝说。 凤宁看了一眼弟弟妹妹,说:“爸,你去借个网,上咱家池塘里打一网就好了,多捞两条,我们也想吃鱼了。” 几个小的也忙说:“我们也想吃鱼!” 凤金宝听见儿女们这么说,心情才好了些:“好,我去借渔网捞鱼去。回来再给你破篾。” 凤宁对凤来说:“要是爸爸能捞到鱼,你明天就不用都带咸菜去学校了。我给你做鱼冻,你带去能吃上一两天。” 凤来听到这里,眼睛都亮了:“真的啊?”不用顿顿吃咸菜那真是太好了。 这个年月,除了逢年过节能吃上点肉,平时是吃个鸡蛋都算奢侈的,所以姐弟几个对吃鱼格外期待。 凤宁扎完了旧篾条,开始组装兔子。要固定各个部件,最好是用细铜丝或者铁丝缠绕,不过这些凤宁都没有,她就用棉线绑,只要技术到家,一样可以扎牢固,这对凤宁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弟弟妹妹看见篾条扎成的兔子雏形,非常惊奇:“真的像兔子,然后还要糊上纸吗?” 凤宁满意地看着兔子骨架:“对,糊上纸,再画上眼睛和花纹就可以了。” “现在糊吗?”凤来也很期待。 “现在不糊,我先扎骨架。等扎好了统一糊。”凤宁说。 这时凤金宝从外面回来了,老远就听见他兴冲冲地叫:“小松,小柏,过来提鱼!” 姐弟几个欢呼起来:“有鱼吃喽!” 震慑 今天运气非常好,凤金宝一网下去,竟捞了三条草鱼上来,他一条都没舍得放,全都带了回来。 几个孩子都高兴得不行,唯有吵嚷着要吃鱼的马老太不高兴,她是想吃鱼,但不是要吃这么多,都吃了,还拿什么卖钱? 凤金宝听母亲骂他败家子,犹豫这是不是要放两条回池塘,被凤宁拦住了:“爸,这种天鱼能养得住。我们今晚吃一条,我再煮一条做鱼冻,给来来带些到学校吃。剩下一条放在水缸里养几天再吃。我们都长身体呢,需要营养。奶奶还病着,也需要营养。” 凤金宝觉得有道理,便把鱼留下了。 晚上凤宁做了一锅水煮鱼,鱼肉滑嫩,味道鲜美,全家人都吃得心满意足,直夸凤宁做饭的水平高了不少。 就连马老太,虽然埋怨太过奢侈,但可一点也没少吃。这老太太嘴馋,唯有好吃的能堵上她那张嘴。 吃过饭,凤宁将第二条鱼煮了。鱼肉切块油煎,加水小火慢炖,把鱼胶熬出来。然后整整盛出了六碗,放在橱柜里,等到放凉之后,富含鱼胶的鱼汤就凝成了鱼冻。 凤宁让凤来明早带上一碗去学校,再带点咸菜,可以吃上三天。等到周四早上,凤宁再去学校给她送菜,这样就不用每顿都吃咸菜了。 凤来别提多高兴了,这是她第一次带这么好的菜去学校。妈妈还在的时候,家里也没这么吃过鱼,一顿就煮两条!她不禁暗自庆幸奶奶摔伤了,要是她身体好好的,肯定不让吃这么多鱼,还是姐姐大方。 吃完饭后,凤宁又继续在灯下扎灯笼,下午凤金宝破了不少篾条,足够她用了。 家里还没通电,只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灯光晕黄昏暗。 凤金宝见她在灯下忙活,便说:“怎么还不睡?别熬坏了眼睛。” 凤宁头也不抬:“没事。快到元旦了,我抓紧时间多做点。” 凤金宝听见她这么说,停下来,犹豫了片刻才问:“你扎的这个,能卖出去?”他本来以为女儿要编竹器,结果发现她居然是在扎灯笼。 凤宁说:“我也不知道,总得试试。” 其实南安有观花灯的传统,以前每年都还有花灯节,只是这些年太穷了,人们也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去关心物质生活以外的东西。改革开放已经有好几年了,个体经济总算活跃了些,有点闲钱的人也多了起来,应当会有人花钱买这个吧。 凤金宝叹了口气,只是说:“夜里冷,你别熬太晚,早点睡吧。” “知道了。”凤宁继续忙活。 也不知道做到几点,直到冻得实在受不了,这才去睡觉。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做好早饭后,又继续扎灯笼。 马老太也终于下了床。尾骨骨裂其实也不是多重的伤,就是有点疼,影响行动速度,不方便坐,她又是个小脚,也不能久站,便在床上卧着。 结果发现她躺了两天,家里的情况有点脱离她的控制,这才从床上下来。 看到凤宁的灯笼骨架,马老太用当拐棍的竹竿挑起一个凤宁扎的兔子骨架:“你砍我的竹子做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凤宁伸手从她的拐棍上夺下兔子:“别乱动我的东西!我有用的!” “你妈还知道编些篮子筐子,你都做些什么东西?这能有什么用?能有什么用!还不如拿去当柴烧。”马老太相当瞧不上凤宁的活计。 凤宁抬眼冷冷地看着她:“我说了,别乱动我的东西!” 马老太与凤宁四目相对,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复杂的情绪:愤怒、怨恨和冷漠。马老太突然有些害怕,以前凤宁她妈都不敢这么看她,她下意识举起拐棍,要去抽凤宁:“我动不得?我动不得?” 凤宁伸手抓住拐棍,一把夺过来,用力扔了出去,厉声说:“你再敢动我一下,我就让你直接去医院躺着,你不但要受罪,花的还是你自己的钱!你要不要试试?” 马老太听见这话,张开嘴准备开骂。 凤宁继续说:“你再骂!我告诉你,我不是我妈,她要名声,我可不要,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马老太被凤宁的气势唬住了,她张了张嘴,最后说:“好,好,你翅膀硬了!我管不着,凤金宝,你来看看,你生了个什么女儿!”说着慢慢腾腾地转身走了。 凤宁不管她去哪里,跟别人怎么说自己,只要不打扰自己就行。别的姑娘家顾及名声,担心将来找不到好婆家,她不在乎,她对男人失望透顶,这辈子就算不嫁人,也不让自己活得不痛快。 凤宁每天都在扎灯笼,除了兔子灯,还有能活动的蝴蝶灯、螃蟹灯、鱼灯,做的全都是骨架,还没来得及糊纸。她打算先把骨架都扎好,再慢慢糊纸上色。 就这样做了四五天,骨架堆了快一屋子。 梅香过来找她玩,看见这么多骨架:“你在做什么呢?” 凤宁给她解释了一下,梅香兴趣浓厚:“我帮你做啊。” 凤宁说:“你不是要织毛衣吗?” “过年前织完就行,我想跟你学做灯笼。”梅香说。 凤宁笑着说:“好啊,那你试试。”她没打算藏私,等以后灯笼行情好了,她还打算多收些徒弟呢。 梅香拿起篾条尝试扎竹圈,她看凤宁做得轻松,以为很简单,其实并不那么容易,刚上手的人容易扎不紧,大小也掌控不好。更要命的是,篾条薄得跟刀片似的,一不小心,就会划破手指。 没想刚弄了一会儿,手就被割伤了,她将伤口放在嘴里吮吸:“这么难,我看你弄得好轻松啊。” 凤宁把缠了胶布的手给她看:“一样的,我也会被划伤,所以要小心些。窗台下的条桌上有胶布,你剪一点缠上。” 梅香去缠胶布,看着满屋子的灯笼说:“你扎了这么多,都能卖完吗?” 凤宁说:“不知道啊,慢点卖吧。元旦的时候卖一点,过年的时候卖一点,元宵节的时候再卖点,总能卖完吧。” “那一个灯笼卖多少钱?”梅香问。 凤宁想了想:“普通的五毛,能动的贵一点,一块两块四五块吧。” 梅香瞪圆了双眼:“四五块钱一个灯笼!这么贵有人买吗?” “是有点贵。有人喜欢的话,也许会买吧。”一个螃蟹灯,就算她做得快,也要两天才能完工,更何况还有材料和工艺。 其实凤宁也知道,这个年代,只要胆大肯干,做点什么都能赚钱。但她做了一辈子灯笼,还是非遗传承人,所以她并不想改行,也不想浪费了自己的手艺,要把灯笼好好做起来,传承下去,将来或许还能带领更多的家乡人民靠灯笼发家致富。 “对了,宁宁,我们还卖笋子吗?”梅香问。 凤宁说:“卖啊。周六下午我们再去挖半天,周日再去市里卖笋子。” “好啊!”梅香很高兴,她其实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周六上午下了点雨,可把梅香急坏了,担心不能上街。不过还好,下午雨就停了,两个女孩上山挖了一下午笋子,这次挖得比上次还多,选出来之后快有六十斤了。 梅香说:“会不会有点多?能卖完吗?” 凤宁说:“我倒是不担心能不能卖完,我只是担心明天咱俩怎么去,骑车带这么多笋子,还要载一个人。梅香,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明天我一个人去,卖完了回来分你钱。” 梅香说:“这有什么信不过的,我是觉得让你一个人去太辛苦了,又早起,又吹冷风。我白拿钱,怪不好意思的。” “怎么是白拿钱呢。笋子是你挖的,自行车是你家的。我就是跑个腿儿,费点嘴皮子。”凤宁笑着说。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梅香当晚就把自行车推到凤宁家来了,以防下雨,还把她哥的雨衣也拿了来。 第二天天没亮,凤宁就起来了,果然下了点小雨。 凤宁把东西绑好,挂在车后座上,穿上雨衣,戴了一个斗笠,以防雨从脖子里灌进去。没人帮忙打手电,便把手电筒斜挎在身上,就这样全副武装出了门。 这次没人一起说话,凤宁踩着车,穿过黑夜和冷雨,独自来到了市里。 雨衣不够长,虽然雨不大,她的两个膝盖还是湿了,这种天真是冻得刺骨的疼。凤宁到了市场,找了一处空档卸下货,跟旁边的摊主打了一下招呼,让他们帮忙瞅着点,然后锁上自行车,在市场里找到一个面摊,主动对正在忙碌的老板娘说:“阿姨,给我煮二两阳春面。我裤子被雨打湿了,能不能在你的炉子边烤一下?” 那老板娘还挺和善,听见她这么说:“那你赶紧烤烤,我给你煮面条。” 凤宁赶紧蹲在炉子边烤两个膝盖,很快,裤子上便冒出了热气。等凤宁吃完面,裤子还没干,但市场里已经开始有人上场了,她也不烤了。 面摊老板娘说:“你裤子还没干吧,不烤了吗?” 凤宁说:“不烤了,有人来了,我得去卖东西了。” 老板娘摇摇头:“这种天受寒了可不行,要感冒的。” 凤宁也顾不上了,她可不想把冬笋再驮回家。 今天天气不好,卖笋子的只有两家,可买菜的也没上次多。幸亏凤宁人美嘴甜,笋子卖得还算顺利,到九点多的时候,还剩了一点,凤宁拿去送给了面摊老板娘,又在她炉子边烤了一下火,等裤子全干了才走。 凤宁又去买了两个大线团和两盒颜料,怕家里的不够用。 买完这些,凤宁跑了一趟五金店,试图寻找一些细铜丝,然而找了几家店,都没有合适的,只在建材店里找到了一些建筑用的扎丝,勉强能够得上她的需求。 凤宁拣最细的规格买了一些回去,因为做螃蟹灯的活动钳子和腿、蝴蝶灯颤动的翅膀以及鱼灯能够灵活摇摆的鱼尾都需要用上。 买好东西,雨也停了,凤宁这才回家。 结果刚到村口,便遇到了一个她永远也不想见到的人——张玉刚。 凤宁的视线漠然地从对方的身上扫过,就像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事实上,他们现在就是陌生人。 张玉刚看见她,脸上一喜,张嘴就叫:“凤宁!” 凤宁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头也不回地骑车离开。结果她的车后座被人拖住了,凤宁用脚踮地,回头看着后座上的手,嫌恶地说:“干什么?放开!” 张玉刚油腻地撩了一下头发:“我是张玉刚,前几天我让媒人来你家说亲,你为什么不答应?” 凤宁强忍住恶心:“你他妈是谁啊?你是天皇老子,你看上我我就得嫁给你?放开!” 张玉刚说:“不放。那咱们认识一下吧,从朋友做起。” 凤宁放开嗓子大喊:“来人啊,抓流氓!” 张玉刚脸色一变:“我什么都没干,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你什么都没干?你拖她的车干什么?放开!” 凤宁回头一看,曾决明拿着一根扁担指着张玉刚。张玉刚悻悻地松开了手:“我就是开个玩笑。” 凤宁赶紧推着车离开张玉刚的范围:“决明,咱们走吧,不要和那样的人打交道,一看就是社会上的流氓。” 这话是故意说给张玉刚听的,表明自己对他的态度。 曾决明瞪了对方一眼,这才转身回去。 凤宁推着车和他一起往回走,她忍不住侧目打量了一下对方,虽然看起来很单薄,但还是挺有男子气概的。 卖灯 严格意义上来说,张玉刚是杀害凤宁的凶手,她没上去给他一刀子,得亏了她涵养好,更不想再让这样一个人渣影响自己的人生。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永远都没被张玉刚看见。被他看一眼,凤宁都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 可她无法让张玉刚从未见过她。张玉刚第一次是在医院见到她的,母亲喝农药自杀后,她爸送她去医院抢救,结果没救过来。 正在学校上课的凤宁被叫去医院见母亲最后一面。 张玉刚当时喝醉酒跟人打架,被酒瓶开了瓢,去医院缝针,不知怎么就看到凤宁了,然后就惦记上了,还找了媒人来家里提亲。 只是这一次,凤宁不会再被逼着稀里糊涂嫁人了。 凤宁感激地对曾决明说:“决明,谢谢你,今天多亏了你。” “你没事就好,那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曾决明是来挑水的,老远就看到凤宁被一个男的调戏,这才拿着扁担出来相救。 凤宁说:“的确不是个好东西,那人还坐过几年牢,以后你去外面也要留个心,当心被他报复。” 曾决明吓了一跳:“啊!你认识那个人?” “那人让媒婆来我家提过亲。” 曾决明脸色有些难看:“你才多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凤宁说:“其实不认识,他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我,就让媒人来提亲。关于他的情况,我也是跟我镇上的同学打听到的。”这话半真半假。 “那你答应了吗?”曾决明问。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嫁给劳改犯!况且我还小,谈婚论嫁也太早了点。” “是太早了。”曾决明松了口气,“你今天又去卖笋子了?早上下雨了,你没淋湿?” 凤宁说:“雨不大,淋湿了一点,我借了人家的炉火烤干了。”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喷嚏,其实基本是被她自己的体温烘干的。 曾决明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感冒了吧?” 凤宁吸吸鼻子:“应该没事,我回去熬点葱姜水喝喝就好了。我先回去了,再见!” 曾决明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了起来。 回到家,梅香已经等她很久了,见她平安归来,不由得松了口气:“今早上淋湿了没有?” “还好,只淋湿了一点点,我借别人的炉火烤干了。”凤宁说。 她把东西卸下来,又把钱拿出来,开始清点。今天的笋子比上次卖得便宜些,由于数量多,一共卖了16.7元,这次梅林说什么也只肯要8元钱,多的几毛是凤宁的辛苦费。 凤宁跟她拉扯了一番,推辞不过,最后只得收下。 除去她买东西花的4.5元,还有上次跟梅香借的2元,凤宁最后还剩了2.2元。 凤宁给了凤松和凤柏每人一毛钱,又给了凤来一块钱:“来来,我这周会很忙,没时间去给你送菜了,你带点咸菜去学校。这一块钱给你去学校买菜吃,不要顿顿吃咸菜。” 凤来连忙拒绝:“姐,不用了,我吃咸菜就好。” 凤宁将钱塞进她手里:“拿着,老吃咸菜会口腔溃疡。偶尔吃点新鲜菜,听话。” 凤来只好把钱收下。 倒是一旁的凤金宝有些内疚,这本是他这个当爹的该做的,如今都让大女儿做了,他这爹当得真是惭愧。 等梅香走了,凤宁说起了在村口遇到张玉刚的事。 家里人都很担心,凤来说:“姐,那个坏蛋会不会欺负你?” 凤宁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来来你在外面也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跟不认识的人来往,还有尽量不要单独出学校。”她担心张玉刚会不择手段报复她,伤害她的家人。 凤柏说:“那个坏蛋还想欺负二姐?” 凤宁解释:“这是以防万一,坏人会做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 凤柏说:“姐,我会保护你们的,等我和哥哥长大了,帮你们揍回来!” 凤宁摸摸他的小脑袋,欣慰地笑:“好。” 凤松说:“姐,下午我帮你做灯笼。” “好。吃了饭再做。”凤宁说。 午饭后,凤宁熬了一锅米浆,开始糊灯笼纸。白纸按照需要的大小裁剪下来,然后细心地在竹片上涂上米浆,再将白纸粘在每一根竹片上,纸张要绷紧,这样才好看,也方便描花。这是个精细活,需要耐心才能做好。 弟弟妹妹都来帮忙,凤宁也不拒绝,让他们去尝试。她知道刚开始他们肯定做不好,但如果永远都不让他们做,那就永远也做不好,如果学会了,自己就多几双帮忙的手。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走,一只只兔子和蝴蝶就这样慢慢呈现了出来,只等上好色,就是漂亮的灯笼了。 弟弟妹妹三人跟着学了一个下午,凤柏掌握不好轻重,还弄坏了一个兔子灯的骨架,被凤来骂了一顿。 凤宁说:“没关系,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好的,慢慢来。都是竹子做的,也没什么成本,就费了点时间而已。多做几个,熟练就好了。” 凤柏朝凤来吐舌头做鬼脸:“大姐都没怪我,你还骂我!” 凤来说:“我骂你是让你小心点,不能再浪费了,这都是大姐耗费心力做的。” “知道了!”凤柏的语气轻了些。 凤松话少,但他是三个人中做得最好的。凤宁头一次发现他是个心细且有耐心的孩子,非常适合做手工,便多夸了他几句,这孩子红了脸,做得更用心了。 虽然几个弟妹做的不如凤宁做的好,但多少也能帮她减轻一些负担。 从这天开始,凤宁就在家中糊灯笼,两个弟弟放学回家后也会来帮她的忙,慢慢地,越来越多的灯笼都糊上了纸。 凤宁会趁着白天光线好的时候给灯笼上色,上色是做灯笼的基本功,凤宁学过很长时间,画画都练了好多年,所以一拿上笔,就能很快找到感觉。 兔子和老虎的眼睛、嘴,蝴蝶的花纹,她都画得栩栩如生。 最繁复的还是老虎灯、鱼灯与螃蟹灯的花纹,兔子身上的花纹还可以用剪纸来替代描花,老虎灯则需要大面积上色,鱼灯的鱼鳞需要一片片上色,螃蟹灯的各个部件都需要上色和绘图。既费时间,又费颜料。 做好一盏螃蟹灯或鱼灯,至少需要两天时间,因此凤宁也没多做,时间上来不及。等过完元旦再做。 她做的都是些简单的兔子灯、老虎灯,还有几盏荷花灯,她预感蝴蝶灯会是卖得最好的,因为它可以活动,而且它漂亮,价格也不贵。 凤宁觉得现在的花灯有一个非常大的缺陷,就是没有电池小灯。虽然传统的花灯都是放蜡烛的,然而蜡烛是明火,并不安全,而且电灯可以镶嵌到花灯的各个部件中,在黑暗中能够完美地呈现出花灯的每一处细节,使得花灯更为美丽夺目。 等以后经济条件允许了,就去灯泡厂订购一批这样的小灯,让花灯的每一个部件都闪闪发亮。 凤宁夜以继日,每天都在做花灯,一盏盏漂亮的花灯就这样完工了。 凤松和凤柏每天放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姐的花灯又添了什么新花色。 小哥俩合伙,用姐姐给的零花钱去小卖部买了一根蜡烛。到了晚上,他们截下一小段蜡烛,点燃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花灯里,然后挑着花灯,出去向小伙伴们炫耀。 很快,全村的孩子都知道了凤宁在家做灯笼卖。 螃蟹灯和鱼灯都做好的那天晚上,凤松和凤柏一人提着螃蟹灯,一人举着鱼灯,成了全村最靓的崽,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围过来了,甚至还有很多大人都过来了,都想把玩一下可以活动的螃蟹灯和鱼灯。 凤松和凤柏自然不肯:“不给你们玩,怕烧坏了你们赔不起。这个螃蟹灯我姐做了好多天才做完,卖得很贵的。” 有小孩眼馋,跟父母哭闹着要买螃蟹灯。还真有人跑来跟凤宁询价,凤宁说:“这个灯太难做了,至少得五块钱。” 全家年收入才几百块的村民哪里舍得花五块钱买个灯笼给孩子当玩具。孩子自然是乘兴而来,收获满腹失望,哭闹着不肯离去,最后不得不在父母的竹笋炒肉中回家。 凤宁会劝说:“螃蟹灯工艺复杂,有点贵,要不买个兔子灯吧,五毛钱一盏。老虎灯也很可爱,一块钱一盏。蝴蝶灯也很漂亮,还可以动,一块钱一盏。” 孩子一听,好像蝴蝶灯也不错,光看着就很漂亮了:“爸爸,我想要个蝴蝶灯。” 家长看着蝴蝶灯,咕哝了几句,还是觉得贵,但架不住孩子喜欢,便咬咬牙:“自己去挑一个吧。” 就这样,第一盏花灯竟然是在村里卖出去的。 有了第一个孩子买花灯,自然就会有第二个。当晚就卖出去了两盏蝴蝶灯,三盏兔子灯。 这实在有点出乎凤宁的意料,她以为大家这么穷,是不会舍得花钱买花灯的,没想到还是有人愿意掏钱买,关键还是得孩子喜欢,所以她对自己的花灯有了信心。 还有的家长不舍得花钱,觉得这兔子灯也不难,回去要自己给孩子做,拖着依依不舍的孩子走了。 马老太看到凤宁做的灯笼竟然都卖出去了,酸溜溜道:“都是隔壁邻乡的,你也好意思要人家的钱。” 凤宁不理她,开心地继续去做灯笼。她打算星期天也就是后天去市里卖灯笼,试试行情,但首先得解决如何把灯笼带到市里去。 摆摊 最直接的办法,是将灯笼捆在一起,然后用竹竿挑过去。但这样容易把灯笼戳破,中途也不能歇肩,灯笼放地上会弄脏弄破。 最好是能借一辆自行车,然后做一个挂灯笼的架子绑在车后座上,在街头摆摊,或者骑车走街串巷叫卖都更方便。第二天一早,凤宁就去找梅香借车了。然而梅香她哥骑着车走亲戚去了,明天都不能回来。 “对不起,宁宁,帮不上你的忙。”梅香脸上有些抱歉,“那你怎么办,那么多灯笼怎么带去?” “没关系。我有办法,别担心。”凤宁说。 没有车,自然只能挑过去了。他们家并不是买不起自行车,可钱都在马老太手里,她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要想从她手里要来钱,除非有不得已的理由,买自行车这种理由那是想都别想。 回到家,发现曾决明来了,凤宁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曾决明笑得有些腼腆:“我昨天看见凤柏手里的螃蟹灯了,怪有意思的,想再看看。” 凤宁笑着说:“那你进来看吧。” 堂屋拉了几根绳子,做好的灯笼都挂在绳子上,满屋子都是五颜六色的花灯,视觉效果极其震撼。如果都点起灯,不知是个怎样瑰丽的画面。 曾决明仰头欣赏着每一盏灯笼,问:“这些灯笼都是你做的?上面的画也是你画的?” “是的。”凤宁随口应道。 曾决明诧异地扭头看她:“你从哪里学的,这么复杂的灯笼都能做,而且你居然画画也这么好。” 凤宁笑着说:“书上看到的,自己尝试做,就做出来了。画画是从小就爱画,也没系统学过,都是胡乱画的。” “乱画能画成这样,说明你非常有天赋啊。”曾决明赞叹道,他的视线停留在那盏螃蟹灯上,螃蟹灯主色调是淡黄色的,蟹盖上绘的是写意画柿柿如意,红通通的柿子看起来非常温暖喜庆,“可以看看吗?” 凤宁点头:“当然可以。”她踩在凳子上取下灯笼。 曾决明从她手里接过螃蟹灯:“螃蟹灯只做了一盏?” “是的,这个特别费时间,所以做得少。而且价格也会很贵,我担心卖不掉,没敢多做。”凤宁说。 曾决明问:“你打算卖多少钱?” 凤宁说:“至少五块钱。” 曾决明推动吊着螃蟹钳子的横杆,螃蟹的两只钳子前后摆动,甚至连螃蟹腿都是活动的,真是活灵活现:“又好看又好玩,我觉得五块钱也不算贵,卖给我吧。” 凤宁有些吃惊地说:“你开玩笑吧?” “真不是,我很喜欢这个灯笼,我想买。”曾决明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五元钱,“我今天还带钱了,钱给你,灯笼我提回去了。” 凤宁见他来真的,赶紧说:“别,别,我这是个样本,明天还要带到市里去展示的。要是没卖掉,回来再卖给你吧。要是卖了,回头我再给你做一盏,你想要什么花纹,还可以定制。” 曾决明点头:“那也行。对了,你去卖灯笼,怎么带去?” 凤宁说:“用竹竿挑着去,都是竹子和纸做的,很轻。” “那也不方便,纸糊的灯笼捆在一起容易戳破吧,你卖灯笼的时候也没法放下来。”曾决明说。 “是啊。我本来打算借梅香家的自行车,在后座上绑一个架子,这样就方便多了。可是她家的车明天没空。”凤宁说。 曾决明说:“你要借自行车,我家就有啊。我借给你。” “你爸不用车吗?”凤宁跟梅香关系好,借她的车心理负担要轻一些,跟曾决明没那么熟,人家主动借东西给她,她也有顾虑。 “我爸不用,他明天不用去镇里开会。”曾决明说,“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去把车推来给你。” 凤宁说:“那实在是太感谢了,我借你的车,回头给你点钱,就当是租金。” 曾决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至于么?我借你车,是为了赚你的钱?” “当然不是,可我白用你的车,不好意思啊。要不我给你家做俩灯笼吧,过年的时候挂着喜庆。”凤宁换了种方式。 曾决明这次没拒绝:“可以。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推车。” 解决了车的问题,接下来是要想办法做个挂灯笼的架子。 中午凤金宝从地里回来,听说了凤宁的需求,主动给她做了一个竹架子。砍一根竹子,截成合适的长度,然后在不同的竹节间凿孔,再将棍子卡入其中,这样就可以做成多层交叉的灯笼架。 凤宁试了一下,足够挂上二三十盏灯笼,非常满意地拍拍手:“很好,就这样了。希望明天能卖个好价钱。” 马老太杵着拐:“丁零当啷一大堆,能卖几个钱,看着就丢人现眼。” 凤宁翻了个白眼:“不会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自从上次凤宁凶了马老太之后,她就不敢当面骂她了,但泼冷水,阴阳怪气还是避免不了。 凤宁就当没听见,不高兴了再回怼她一通。 第二天一大早,凤宁起来了,凤金宝听见动静也起来了。 父女二人一起把灯笼架子绑在车后座上,将灯笼一个个挂上去,凤金宝说:“车后座东西太宽,路上注意安全。” “我知道。”凤宁点点头,骑上车出发了。 这两天有点降温,还有不小的风,吹得后座的灯笼摇摇晃晃的,凤宁有点担心,害怕撞击得厉害,灯笼会破,这样就太影响卖相了,虽然她在挂灯笼的时候已经很注意了。 还好没有下雨,要是下雨,灯笼就没法卖了,毕竟纸糊的灯笼可淋不得雨。 天亮时分,凤宁到了南安,她没有去市场,而是去了新华路。新华路是南安的主街,百货商店、新华书店全都在这条街上,也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灯笼的受众是年轻人和小孩,所以凤宁把摊子摆在新华书店旁边,她检查了一下灯笼,还好,并没有磕碰坏。 她到得特别早,街上行人很少,只有清洁工在扫街道。虽然是主街,街道却破旧而坑洼,不仅南安,全国都很差不多,再过二十年,整个中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再过三十年,中国差不多就可以叫全世界刮目相看了。 想到未来的中国,凤宁充满了信心,生活会和中国一样越来越好的。 清洁大爷扫着落叶和垃圾来到凤宁跟前,停下来打量车后座的灯笼:“你这是卖灯笼?” 凤宁答:“是的,大爷,你这么早啊。” 清洁工看着灯笼说:“你自己扎的?” “嗯。” 清洁大爷说:“你元宵节的时候,去人民公园卖灯笼,生意肯定好。以前元宵节的时候,人民公园每年都会举办灯会,热闹得很。不知道明年元宵节会不会办灯会。” “大爷,今年元宵节办灯会了吗?”凤宁问。 清洁大爷摇头:“没有,有几年没办了。” 凤宁问:“大爷,你知道这样一盏灯笼,灯会上卖多少钱?” 清洁大爷:“也不一定,早些年吧,简单点的,三毛五毛,好看的,三块五块,价钱不一定。” “谢谢大爷!大爷,我送您一盏灯吧,马上要元旦了,祝你新的一年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凤宁取下一盏兔子灯,递给了清洁大爷。 “哎呀呀,这怎么要得!你这是要卖钱的,你留着卖钱吧。”大爷摆着缠满胶布的手推辞。 “没关系,大爷,我这是自己做的,也不费多少本钱。你挂着这灯笼,也算是帮我做个广告。”凤宁笑眯眯地帮大爷把灯笼挂在拖垃圾筐的板车扶手上,别说,还挺显眼的。 “那多不好意思。”大爷黝黑的脸笑成了菊花,爱不释手地看着那盏兔子灯,又不敢去摸,怕摸脏了,“我小孙女肯定喜欢,谢谢你啊。” 凤宁说:“不用客气,大爷。” 大爷说:“你这灯笼,我看值个八毛一块的,能卖掉。” “谢谢大爷!”凤宁笑眯眯地跟大爷挥手作别。 送了大爷一盏灯笼,凤宁的心情也格外好,她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不多会儿,街上便多了一些挑担或者推车卖早餐的摊子。凤宁点了一份担担面,吃下去之后浑身暖洋洋的,有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天越来越亮,路上也有了行人,举凡路过她摊位的行人,无不被满架子的美丽花灯吸引得多看两眼,但询价的很少,也没人买。 等到人多起来的时候,凤宁将螃蟹灯取下来,拿在手里,摆弄着横杆,让螃蟹的两个大钳子活动起来,果然吸引了更多的人来围观。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本来是要去书店的,被凤宁手中的螃蟹灯吸引住了,走了过来:“这是灯笼吗?” 凤宁说:“是螃蟹灯。晚上点上蜡烛,会更漂亮。” 男孩侧头细看螃蟹的花纹:“这是纸做的吧,放蜡烛不会烧坏吧?” “不会,里面有竹筒放蜡烛,只要注意别让蜡烛烧了竹筒,就不会有事。”凤宁说。 “能让我玩一下吗?”男孩说。 凤宁将螃蟹灯递给他:“可以,小心一点。” 男孩拿过螃蟹灯,摆弄了几下,脸上露出惊奇的笑容:“这腿和钳子都能活动,卖多少钱?” 凤宁说:“这个做工很复杂,所有的花纹都是我一笔一笔画上去的。得七块钱。” 男孩一听,有些愣住了:“这么贵啊!”他伸手掏了一下兜里的钱数了数,“我只有四块钱,不够,能便宜些吗?” 凤宁说:“便宜点也得六块,不能再少了。做好这样一盏灯笼,需要将近三天时间。” 男孩犹豫了许久,说:“我很喜欢这个灯笼,但是我带的钱不够,你帮我留着好吗?我回去拿钱。” 他说着将灯笼塞进凤宁手里,拔腿就往家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一定给我留着啊,我很快就回来了。” 定制 男孩离开后,不少围观的人被螃蟹灯的奇巧构造吸引,要求把玩的人不少,不过还是没人舍得买,毕竟六块钱一盏灯实在是不便宜。 一个老人带着孙子路过,六七岁的孙子看中了这盏螃蟹灯,吵嚷着要买,老人问了一下价格,虽然有些肉疼,但似乎是想买。 凤宁赶紧说:“老人家,我就做了这么一盏螃蟹灯,刚刚有个男孩定下要买,钱没带够,回去取钱了。要不你们看看别的,这盏鱼灯也很好玩,你看看。” 小男孩很执拗:“我只要螃蟹灯,不要鱼灯!爷爷给我买!” 老人本来还在犹豫,听说只有这一盏,还是别人要了的,就非买不可了:“他没交定金吧,谁知道还来不来呢,不如卖给我好了。六块钱是吧?我给你。” 凤宁有些为难:“爷爷,我都答应人家了,做人要言而有信。你想要螃蟹灯,等我下次做好了,你再来买好不好?” “下次是什么时候?明天有吗?”老人问。 凤宁摇头:“明天没有,做一盏螃蟹灯要两三天时间。要不这样,下周日可以吗?” 老人说:“过两天我就回老家去了,不能给我孙子买了。你就行个方便,卖给我们得了。” 凤宁左右为难,说:“要不这样吧,你们等那个男孩来了,跟他商量一下,让他将这灯笼让给你们,我再给他做,好不好?” “你卖东西,我给钱,钱货两清,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呢?那人又没有付你定金,说不定都不来了,我们还有别的事,难道一直在这里等?”老人根本不想等人来了再扯皮。 凤宁很为难,那孩子拿着螃蟹灯不肯撒手,但她又答应过之前的男孩,这要是直接卖了,怎么跟那个男孩交代? 老人看凤宁不松口,急了:“你真是死脑筋,给你钱你都不会赚。”说着直接掏出钱来,数了六块钱放在一个蝴蝶灯的翅膀上,然后拖着孙子赶紧离开。 凤宁真是哭笑不得,现在她总算有点理解饥饿营销的优势了。 他们刚走,先前那个男孩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我的灯呢?” 凤宁满脸歉意地看着那个男孩:“对不起啊,我本来是要给你留着的。可刚才有个小孩非要螃蟹灯,他爷爷等不及下次做出来了,给了钱拿着灯就走了。” 男孩满心失望:“你怎么能这样啊,说好了给我留着的。我就去了十几分钟,这么短的时间你都不给我留,真是气死我了!” 凤宁说:“要不你看看别的灯?这鱼灯和蝴蝶灯也都是活动的。你要是实在想要一盏螃蟹灯,我回去再给你做一盏,下周日你来取货。想要什么样的图案,我给你画。” “不买了!”男孩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走了一段,他又停了下来,转身回来,对凤宁说:“算了,也是我自己的错,我没交押金,那东西就不是我的,你卖了也正常。我还是想要一盏螃蟹灯,真的可以想要什么图案就画什么图案?” 凤宁点头:“真的。” 男孩说:“我想让你画一幅边防将士驻守哨所的图。” 凤宁说:“可以。是哪个边防?北边还是西边,或者是海边?” 男孩说:“是海边,海军,西沙哨所。能画吗?” 凤宁想了想:“我画大海和海岛上的哨所,可以吗?” 男孩点头:“可以。要我给你押金吗?” 凤宁摆手:“不用,下周日你来这里取。要是下雨的话,那就往后推,哪天不下雨,我就来卖灯笼。” “可我还没放寒假,我得上学,不一定能碰上你。”男孩说。 “那到时候我给你送学校去,你在哪个学校?叫什么名字?几年级几班?”凤宁说。 男孩说:“我给你写一下地址吧,你等一下啊。” 他说着就朝旁边的新华书店去了,过了几分钟,男孩出来了,给了凤宁一张写了姓名和地址的纸。男孩叫盛世明,在南安一中初中部上初三。 “我给你两块钱押金吧。你一定要给我做啊。”盛世明说。 凤宁说:“不用,我相信你。做好了就给你送来。” “那好吧,我再相信你一回。做好了千万别再卖给别人了。”盛世明说。 凤宁笑了:“不会的。实在是对不住,我当时真想给你留着来着,可那孩子拿着不撒手,他爷爷把钱扔下就走了,我也不好抢回来。” 盛世明摆摆手:“算了,还是怪我自己没带够钱。记得给我送来啊。” “这次一定!” 这么多灯笼,开张卖的居然是最贵的,早知道螃蟹灯这么好卖,就多做几个了。 开张后,别的灯笼也逐渐开始好卖起来。主要是来逛街的人也多了,没了最抢眼的螃蟹灯,别的灯也就不显得太过简陋,卖出去了不少。 凤宁也没卖高价,兔子灯卖五毛,老虎灯和蝴蝶灯卖一块,那盏鱼灯是五块钱卖的,跟螃蟹灯比起来,只有身体能动的鱼灯少了那么一点惊艳。 一直卖到下午,还剩了几只兔子灯,凤宁推着车一路走一路叫卖,终于在快出市区的时候,把所有灯笼都卖了。 凤宁开心地长吁一口气,初战告捷,终于可以安心回家了。 回去路过镇上,凤宁本来想去买点肉犒赏一下家人,结果市场早就散场了,啥都没了,看来下次要早点才行。 凤宁去供销社买了一斤江米条,花了八毛钱,分两份包了,小的给家里人吃,多的拿去给曾决明。借了人家的车,总要有点表示,虽然答应给他家做灯笼,但那还需要很久,一点表示都没有,会让人觉得她不识好歹。 回到家,家人看到空空的架子,便知道灯笼都卖完了,两个男孩围上来,兴奋地问:“姐,都卖完啦?卖了多少钱?” 凤宁说:“我先去还车,一会儿回来再说。” 凤宁将车后座的架子取下来,将车给曾决明送去。正好赶上曾长胜从外面看诊回来,凤宁有些不好意思:“长胜伯,我来还你家的车。谢谢!” 曾长胜将肩上的医药箱放下:“我听决明说了,放走廊上吧。灯笼卖得怎么样?” 凤宁笑着说:“还不错,都卖完了。这是给辛夷的,谢谢你们,我先回去了。”她把那包江米条放在自行车后座上。 “你这孩子,怎么还花钱买东西呢,挣两块钱多不容易,拿回去给你弟弟妹妹吃。”曾长胜想要把东西还回去。 凤宁飞快地跑了:“不用,我家里还有。” 刚跑出去没几步,就遇到了从外面采药回来的曾决明和曾辛夷兄妹,曾长胜有学问,儿女的名字全都是中药名,好听又别致。 曾决明见到凤宁,忙问她卖得如何。凤宁说都卖了,曾决明很为她感到高兴:“你是不是还要去卖灯笼?需要车的时候来找我啊。” “谢谢,到时候再说。”凤宁道了谢,转身回去了。 曾辛夷看着凤宁的背影,斜睨她哥:“哥,你干嘛对她这么好?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曾决明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什么呀。” 曾辛夷揉揉自己的额头:“你没看上人家,上赶着借人车子?我不喜欢她家里的人。” “她得罪你了?”曾决明看向妹妹。 曾辛夷说:“她没有,但是她奶奶是个讨厌的碎嘴子。夏天的时候,我跟凤松凤柏几个一起在池塘里摸螺,她奶奶看见我跟几个男孩一起玩,说我这么大了还不知检点。可把我给气死了!不就是一起摸个螺吗?怎么就不知检点了,真是太讨厌了!讨厌死了!”十来岁的小姑娘对这个是最为敏感的。 “难怪好久没见你跟凤松和凤柏一起玩了。她奶奶是她奶奶,他们姐弟是他们姐弟,不相干,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曾决明说着打量了一下妹妹,“不过你也不小了,以后就别跟着男孩子一起下河下塘洗澡了。” 曾辛夷生气地噘嘴:“所以你也觉得那老巫婆的话是对的?” 曾决明轻拍一下她的后脑勺:“瞎说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你长大了,该学会保护自己了。” 曾辛夷不满地“哼”了一声。 凤宁回到家,两个男孩已经看到了她买的江米条,虽然馋得厉害,但还是没人去吃,直到凤宁说“吃吧,给你二姐留点”,他们才开心地吃起来。 凤宁把今天卖的钱都拿出来清点了一下,共卖了29.3元,除去买颜料、纸张、毛笔等的成本,赚了十多块钱。当然,家里还有几十只灯笼没卖,但没有贵的,也值不了多少钱。 这么一看,还真不怎么赚钱。可凤宁并不打算改行,要继续做下去。 回来之后,她继续做灯笼,弟弟们也来帮忙。熟能生巧,扎灯笼骨架、糊纸,这些他们都已经做得不错。凤宁就把简单的灯笼交给了他们,自己主要负责上色,以及扎复杂的螃蟹灯。既然鱼灯不如螃蟹灯好卖,那就先不做鱼灯,多做几盏螃蟹灯。 其实还有更为复杂的□□灯、虾灯、龙灯造型,凤宁现在没时间做,打算等忙完元旦再说。 隔了一天,凤宁借梅香家的自行车又去了一趟市里卖灯笼,这次没有螃蟹灯和鱼灯,兔子灯、老虎灯和蝴蝶灯缺少了些吸引力,卖到最后还剩了几只兔子灯。 这让凤宁意识到花灯还是要别出心裁才有卖点,哪怕是贵很多,还是有人愿意掏钱。她决定以后少做简单灯笼,多做造型复杂的灯笼。 送灯 元旦那天凤宁没上街卖灯笼,一是因为梅香家的自行车没空,二是兔子灯不太好卖,也卖不上价。她打算多做些螃蟹灯和虾灯,等过年的时候再去卖,况且还欠了盛世明和曾决明两盏螃蟹灯。 凤宁不去卖灯笼,凤松凤柏两个人则主动请缨要帮忙卖灯笼。 原来是村里买了灯笼的孩子把灯笼提到学校去炫耀,结果引起了同学的围观。凤松和凤柏的同学听说灯笼是他们姐姐做的,也纷纷表示想买。 小哥俩觉得是个商机,便跟凤宁说了,想去隔壁村卖灯笼。 凤宁倒是很意外,没想到这俩小子还挺有生意头脑,便说:“那你们去吧,小心点,不要跟人打架。” “我们不会的。”凤柏拍胸脯保证。 凤宁用架子给他们挂上了十来个灯笼,有兔子的,有老虎的,还有蝴蝶的:“尽量注意点,别弄破了。” “我知道。”凤松小心地将架子扛在肩上,小哥俩兴冲冲地出了门。 正在屋里写作业的凤来出来说:“姐,你让他俩去卖灯笼,能行吗?不会灯笼没卖出去,反把灯笼弄坏了吧?” 凤宁说:“没事,就让他们锻炼一下,就算弄坏了,也就是几个灯笼,再做就是了。” 凤来看着她:“姐,我觉得你有些变了。” 凤宁笑着问:“哪儿变了?” “具体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比以前要厉害多了,好像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自信又从容,对,就是这个。”凤来说。 凤宁笑起来:“你真这么觉得?” 凤来点头:“嗯。我觉得姐姐这样挺好的。” “我也觉得。去学习吧,争取好好考个好成绩。你打算考中专还是高中?”凤宁问。 说到考学,凤来愁眉苦脸:“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中专太难了,怕考不上,我想读高中。可是考大学也不比考中专容易,万一考不上大学,高中不就白读了?” “说什么傻话?哪有书是白读的!你想考高中就考,姐会努力赚钱供你读书的。”凤宁说。 凤来搂着凤宁的胳膊,歪着头在她肩上蹭了蹭:“姐,你太好了。我有种妈妈在的感觉,再也不用担心没有书读。” 凤宁轻拍她的脑袋:“那还不去好好学习。” 凤来捧着凤宁缠满了胶布的手:“姐,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临近中午,凤松和凤柏回来了,两人哭丧着脸,看起来有些狼狈,几盏坏了的灯笼挂在架子上,架子还断了一根。一问,原来被隔壁村的小混混讹上了,说去他们村卖灯笼要交保护费。 凤松和凤柏哪里肯把辛苦赚来的钱给人,当然不同意,双方之间便起了争执,最后灯笼被弄破了,架子也坏了,凤松的外衣袖子还被撕破了。 凤松用袖子抹眼泪:“对不起,大姐,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凤宁拉过两个人,仔细检查了一下,还好没受伤,温柔地安慰:“没关系,你们没受伤就好。架子坏了修一下,衣服破了我给你缝。咱们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见到这样的情况就知道规避风险了。明知道打不过,还不找机会跑?” 凤柏挥舞着拳头:“那个死光头不就是仗着比我大,个子比我高,等我长大了,我揍得他妈都认不出他来。” 凤来拧他的耳朵:“你还想打架呢?是不是嫌你的衣服还没撕破?” 凤松不安地看着那个灯笼架子:“姐,灯笼架子也坏了,得让爸爸重新弄一下。” “嗯。这三盏灯笼都坏了,其余的呢?”凤宁问。 凤松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来:“其余的都卖了。一共带了十一个灯笼出去,卖了八个,快卖完的时候,那个光头来了,把剩下的三盏灯笼都弄坏了。我这里是两块五角钱,小柏那儿还有两块五。” 凤宁微笑起来:“也还不错,差不多都卖出去了。比我想象的要好不少。”他们这儿离市里近,出去找出路的人多,经济条件相对好些,不然这年头农村人哪肯花这么多钱给孩子买玩具的。 “可还是损失了一块五。”凤松低着头闷闷地说。 凤柏说:“本来都能卖出去的,都怪那个死光头,真是个强盗!还有人想要买灯笼,我让他们来我家买。” “这就对了。”凤宁摸摸凤松的头顶,“好了,这事就过去了。你们两个卖灯笼有功劳,每人奖励两角钱。” 凤宁把钱递给两个弟弟,凤柏高高兴兴地接了,凤松却不要:“我不要。我弄坏了灯笼,损失都没补上,哪能要钱。” “我是老板,损失当然是算我的。你们是帮我卖灯笼的,已经出了力,还受了委屈,怎么能够让你们来承担损失。”凤宁解释道,“以后你们长大了要是做了老板,也要懂得这点,不能苛待员工啊。” 凤松听见她的话,抬眼看着她:“什么是员工?” 凤宁说:“比如你是老板,给你做事的人就是你的员工。” 凤松似懂非懂:“哦。” 凤来说:“姐,雇佣他人做事的老板不就是资本家吗?咱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啊。” 凤宁笑着说:“当然是社会主义国家。不过现在咱们已经改革开放了,国家开始推行市场经济,政策放宽了,允许老百姓做生意,你看,我都能上街卖灯笼了,以前可是不允许的。” 凤来点点头,内心依旧有很多疑惑,但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新年的第一个周日,是凤宁与盛世明约定送螃蟹灯的日子,然而居然下起雪来。凤宁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叹气,他们这里是很少下雪的,一下雪,孩子们都高兴疯了。 而且这场雪还不小,大雪将竹子压弯了腰,有的不堪重负,被压断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孩子们都兴奋得哇哇乱叫:这才是真正的爆竹! 凤宁就着火堆描灯笼花纹。这次她在螃蟹灯上绘的是大雪压竹,竹门犬吠,风雪归人,老房子前点着两盏红灯笼,贴着春联的除夕夜景,旁边小字题名“风雪团圆”。 凤金宝难得清闲,坐在火堆旁给凤宁分篾片,薄薄的竹片在他手里跳着舞,分成了比纸厚不了多少的薄片。 他偶尔也会停下来,看一看低头描灯笼的凤宁,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这么能干,能画出这么好看的画来,她遗传了妻子的心灵手巧。 灯笼纸不是宣纸,吸色效果没那么好,画了很久才会干,凤宁画得有点费劲,效率自然就低了。可如果用宣纸,成本就更高了。 凤宁画了一会儿,停下来活动了一下手腕,将手放在火上烤。 凤金宝看了一眼,问:“是不是手冷?” 凤宁朝他笑了笑:“有点,烤一下火就好了。” 她的记忆中,跟父亲极少有这样温情的画面。她以前总埋怨父亲懦弱无能,后来年岁渐长,才体会到父亲的悲哀与无奈,他既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就连他努力扮演的好儿子也都算不上,作为一个人,他活得太失败了。 作为父亲,从小到大,都没动手打过凤宁姐弟几个,他是温和的。但光温和是不够的,因为他的温和无法在母亲的淫威下保护自己的妻儿。 马老太没来这屋烤火,她烧了火笼在自己屋里待着,她和凤宁相看两相厌,待在一起就要吵架。凤宁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牙尖嘴利,针锋相对,马老太吵不过,也打不过,只好眼不见为净。凤宁看她这么识趣,自然是乐得自在。 凤金宝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出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拿着一个军用水壶递给凤宁:“你拿着这个放腿上,装了热水,暖和。” 凤宁摸了一下:“有点烫。” 凤金宝又找了一件很旧的毛巾被出来:“用这个包着,就不那么烫了。” 凤宁接过来,这毛巾被是她出生的时候买的,弟弟妹妹们都用过,已经非常旧了,居然还保存得这么完整,实在是很意外,凤宁用毛巾被将热水壶包着,揣进怀里,果然感觉暖和了不少:“谢谢爸。这毛巾被有点历史了,跟我一般大。” 凤金宝看着那条毛巾被,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你出生前,你妈在南安买的,质量很好。” 凤宁沉默了片刻,才问:“爸,我妈走了,你后悔吗?” 凤金宝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看着火堆里裹着白色灰烬的炭火,眼眶里慢慢蓄满了泪水,良久,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后悔有什么用,你妈也不会回来了。” 凤宁说:“我妈是不在了。但我们还在,我们姐弟四个就只有你可以依靠了。你不能什么都告诉我奶奶,也不能什么都听她的,你孝顺她没有错,但不能愚孝,不能没有自己的主见,你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赚的钱不能全给我奶奶,否则就太被动了,什么都得受制于人。” 凤金宝看着凤宁,许久才叹了一口气:“好。” 凤宁知道父亲要转变整个思维和行为是很难的事,但总得要有个开头不是吗? 凤宁等到星期四雪全化了才去南安送灯笼,这次她没骑车,穿着胶鞋步行去的,足足走了三个小时。好在她不赶时间,天亮从家里出发,走到市里时都快中午了。 凤宁用一根竹竿挂了两只螃蟹灯,一路走来,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到一中时,已经是第四堂课了。 这年头学校的围墙形同虚设,凤宁很顺利进了学校,找到盛世明的教室外等他下课。她尽量离教室远一点,但还是被开小差的学生看见了,很快班级里很多同学都知道了。 所以还没下课,盛世明就知道凤宁来了。一下课,他第一个冲出教室,狂奔到凤宁跟前:“我以为你要食言不来了!” 惊喜 凤宁冲他笑:“抱歉啊,本来星期天就该来的,那天不是下雪了么。接下来两天又化雪,路不好走,等到今天才来。” 盛世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螃蟹灯吸引住了,其中一盏灯上绘着蓝色大海,中间一座岛礁,岛礁上矗立着一个圆柱形的哨所,哨所上方五星红旗迎风招展,一个军绿色的身影手握钢枪,屹立在哨所前,守卫着蓝色国门。 盛世明伸手去轻抚那画,难以置信地说:“这是你画的?” 凤宁说:“是的。你看看,符不符合你的要求?” 盛世明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太符合了,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姐姐你太厉害了。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当然可以,你本来就比我小。”凤宁抿嘴乐。 盛世明说:“对了,你一直没来,我以为你不来了,身上钱也花了些,不太够了。我得找人借钱。” 结果一回头,发现班上许多同学都围在他们周围,还有不少别班的同学。 盛世明说:“班长,借我一块五角钱。我要买灯笼。” “我没带钱。”他的班长惊讶地说,“这是灯笼?这也太牛了。取下来给我们看看呗。” 凤宁说:“盛世明你帮我扶着,我给你取灯笼。” 螃蟹灯挂在架子上的时候,并不能活动,等凤宁取下来,移动活动杆的时候,围观的同学都爆发出了惊呼:“这也太牛了!活灵活现,就像是活的螃蟹!” “这是做来卖的吗?多少钱一只?”有人问。 凤宁正要开口,便听见盛世明说:“这两只我都买了!八块钱一只,你们想要的可以跟姐姐预订。” 凤宁张了张嘴,又合上了,这小子是忘记价钱了,还是帮自己提价呢?要是后者,未免也太上道了。 “这么贵!”很多人都觉得太贵,转身离开了,螃蟹灯是漂亮,但那可比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还多! 凤宁说:“你不去吃饭吗?” 盛世明摇头:“我不吃了,我得去找我姑借钱。姐姐你跟我一起去拿钱好吗?” 凤宁问:“你姑在哪儿?” “就在学校,她是学校的英语老师。姐姐,你这盏灯也好看,我也想买了。”盛世明看着另一盏灯,正是下雪那天凤宁画的风雪团圆图。 凤宁点头:“行,走吧。” 等到没人了,凤宁才问:“你为什么说我的灯笼卖八块钱?” 盛世明说:“因为姐姐的灯笼做得太好了,就值这个价。你这两盏灯笼,不仅做得巧妙,而且画也特别美,姐姐花了很多心思在绘画上吧?” 凤宁说:“还好。就是这个纸不是很适合画画,画得比较慢。” 盛世明问:“那用什么画比较好?” 凤宁说:“用棉布或者宣纸,不过那样一来,成本就更高了。而且这么贵的灯笼,该用布做灯罩才好,可以放很多年。用普通白纸的话,也就是放个一两年吧,然后就会风化破掉,需要重新装灯罩。”凤宁没有瞒他。实话实说了。 盛世明听到这里,说:“那等以后我的螃蟹灯坏了的时候,再找你重新用布做,可以吗?” 凤宁笑起来:“可以,只要到时候你能来找我,我就给你做,重新画画。” 盛世明点头:“好。姐姐,你这灯笼就是艺术品,我觉得你不如买布来做,哪怕是卖得再贵一点,也肯定有人愿意掏钱。你信我!” 凤宁说:“你说的有道理,晚点我就去买布。每只灯笼贵一两块钱,应该也能卖掉。” 盛世明领着凤宁穿过整个校园,到了老师宿舍,盛世明去他姑家借钱,凤宁在外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盛世明出来了,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个中年女人,看长相,和盛世明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他姑了。她嘴里本来在念叨侄子,等她看到凤宁和灯笼时,她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快步走上来,围着两盏灯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说:“你要买的就是这两盏灯笼?” 盛世明从架子上把灯笼取下来,摆弄着螃蟹给他姑看:“小姑,你看这灯笼值这个价吗?” 盛姑姑看着那盏风雪团圆灯,说:“孩子,这灯笼都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凤宁点头。 盛姑姑说:“画也是你画的?可以取下来给我看看吗?” “对,是我画的。”凤宁将剩下那盏灯取下来给她。 盛姑姑歪着头看着手里的灯:“你这是多少年的画功啊?” 凤宁想说有二三十年了,只是说了也没人会信。其实她的画功不算好,画个灯笼还是足够的,不过她的师父说过,她对色彩的感知非常敏锐,配色格外优秀,所以总会令人印象深刻。 “也没多少,我就是瞎画的,没正经学过。”凤宁说。 “这也未免太有天赋了!”盛姑姑赞叹,“你这灯笼卖多少钱?” 凤宁说:“六块。” “八块!”盛世明同时说。 盛姑姑左看右看:“你俩说的怎么不一样啊?” 凤宁笑道:“一开始就说好了是六块钱一盏。” 盛世明说:“是我觉得做得太好了,六块钱一盏太便宜了。” 盛姑姑看着自己的傻侄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凤宁说:“这灯用的是普通白纸,所以要不了那么多钱。” 盛世明对姑姑说:“她做一盏灯都要两三天,卖八块钱其实也不贵。” 盛姑姑仔细看着手里的灯:“是做得非常精巧。这样吧,两盏灯我们都要了,给你十三块钱好不好?” “给十二就够了。”凤宁不好意思收高价。 但盛姑姑还是给了凤宁十三块钱。 凤宁说:“要不要我把地址留给你?等以后灯笼灯罩坏了,可以来我家找我换新的灯罩。” 盛姑姑不解地看着他俩,盛世明说:“好啊。以后我想换成布的,这样就可以一直保存着。等我一下,我去拿纸笔。” 盛姑姑没走,看着凤宁:“孩子,你这扎灯笼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凤宁说:“我看别人扎,跟着学的。” “这么复杂的灯笼都会做,你可真是心灵手巧。上过几年学?”盛姑姑老师天性犯了。 凤宁说:“上到高一就辍学了。” “怎么不念了呢?”盛姑姑惊讶道。 “家里出了点状况,没法接着念了,就学了点手艺。”凤宁说。 “扎灯笼?” “嗯。” 盛姑姑叹气:“那也行。” 盛世明很快就回来了,手里还提着灯笼。他后面还跟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吵嚷着要他的灯笼:“哥哥,给我看——妈妈,你也有一个!太好了,给我玩,给我玩!” 凤宁很满意别人看到自己的灯笼时是这个反应,她接过纸笔,写了自己的姓名和地址。灯笼坏了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还在不在家里住,不过应该能找到自己。 盛世明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姐姐姓凤,这个姓好少。” “是不多见。那我走了,有需要再联系我。”凤宁说。 盛世明又叫住她:“等一下。要是我有朋友还想买灯笼,要去你家找你吗?” 凤宁说:“这段时间我都会在家里扎灯笼,等过年前,我会上街卖灯笼,应该还是在新华路。不过要是定制的话,可以写信给我,在信上说明要求。” 盛世明笑起来:“对哦,还可以写信给你。那好吧,再见!我会给你报个好价钱。” “谢谢!”凤宁很喜欢这个热心肠的小男孩。 盛姑姑拍了一下盛世明的肩:“你怎么跟她认识的?” 盛世明说:“我上次在街上见她在卖螃蟹灯,想买,结果没带够钱,就回去取钱,结果被一个小孩买走了。就跟她预订了一个螃蟹灯,还是按照我的要求画的图。姑姑你看,像不像我大哥驻守的地方?” 盛姑姑仔细看了看那盏灯上的画,说:“别说,画得还真像,就好像她见过似的。”这画面跟大侄儿驻守的地方非常相似,不过她看到的照片是黑白的,这画是彩色的,这个女孩有一个非常丰富的内心世界。 盛世明说:“我要把这灯笼好好留着,等大哥回来了给他看,像不像他在海里抓的螃蟹。” 凤宁没想到第二只灯笼这么快就出手了,她心情愉悦,赶去百货商店,买了一些普通白纸和一些宣纸,宣纸比普通纸张贵了一倍不止。颜料也添了两盒又去市场扯了几米白布。 卖灯笼的钱花得也不剩多少了。但这都是必须的,这次把材料备足,就在家好好扎灯笼,扎够了过年的时候再去卖。 回到家后,凤宁就开始扎灯笼。冬天里农活少,除了打猪草,凤金宝也没有必须要做的农活,他就在家里帮凤宁破竹篾,为她打下手。 凤宁没日没夜地赶工,准备过年和元宵节的时候好好赚一笔,把弟弟妹妹的学费给挣出来,等过了元宵节,灯笼的就没什么市场了。 凤宁除了做螃蟹灯和蝴蝶灯,还把虾灯和□□灯做了出来。虾灯的工序最为复杂,因为关节繁多,足也多,不仅虾足和螯可以活动,虾尾也能蜷曲。 这么复杂的灯,自然更为费时费力。凤宁只做了一个,就不打算再做了。这虾灯做起来耗时比螃蟹灯多了一倍,至少要卖十五块钱才合算。可谁愿意花这么多钱买一盏灯呢? □□灯跟螃蟹灯的难度差不多,凤宁也没多做,虽然有金蟾招财的说法,但它的形象实在不算好,应该也不会有太多受众。 凤宁还设计了整套生肖灯,又还设计了熊猫灯,憨态可掬的国宝应该会招孩子喜欢。 期间还有一件出乎凤宁预料的事,她收到了盛世明的来信,信上说有几个人想要定制几盏花灯。 第 13 章 虾灯 第13章 凤宁当时就那么一说,没想到还真招来了生意。当时凤宁没跟盛世明说自己会做别的灯笼,所以他们定制的全是螃蟹灯。 只是每个人的图画主题要求不一样,有的想要北京风光,有的想要孙悟空大闹天宫,还有的要空军和飞机,都是天马行空的要求。 人家就是写信来提一嘴,也没下定金,凤宁本着诚信的原则都做了。她也不怕卖不出去,就算定制的人不要,她相信也会有人买。 倒是这些人给她提供了思路,灯笼是做给小孩子和年轻人的,图画主题和风格要尽量做得符合他们的喜好。 凤宁自己画的不是风景,就是花鸟。现在她思路打开了,便多了熊猫、孙悟空、哪吒、嫦娥等的形象,画得活泼生动,不怕孩子们不动心。 家里人看着她的画惊奇不已,她是怎么想得出这么多的形象,还画得栩栩如生。有的画面他们连想都没想过,更别说见过了,可是她却能画出来。 他们那里知道,凤宁画的这些全都是有原型的,而且都是别人创作出来的。 到了月中,凤松和凤柏放了寒假,他们都来帮忙做灯笼,扎灯笼骨架,糊灯罩,也都做得像模像样,他们做不来的地方就留给凤宁动手。 梅香知道凤宁要做灯笼,一有空也会过来帮忙。凤宁毫不藏私,把扎灯笼的技巧教给所有想学的人。 做灯笼,最难的是结构构思。照着模板做其实不难,糊灯罩也是孰能生巧,做多了,慢慢也就好了。 凤宁知道,要真正学会制作灯笼,那还是需要几年时间的。 扎好骨架,糊好灯罩,还有一道比较难的工序,就是上色。上色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凤宁当初学上色,可是花了好几年的工夫,才算勉强上了手。 大家帮忙打下手,做些简单的工作,凤宁负责组装和上色,效率就高多了。 到凤宁准备上街去卖灯笼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十六盏螃蟹灯,三盏鱼灯,一盏虾灯,一盏□□灯,其他动物造型的灯笼也有一些,加起来有好几十盏。 这多亏了大家帮忙,否则按照凤宁自己的速度,到过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也就只能做十几盏螃蟹灯。 腊月二十六,凤宁上街去卖灯笼。 马上就要过年了,人们该准备购置年货了。平日里舍不得花的钱,这个时候也都愿意掏了。家长对孩子们也更宽容一些,要买点什么小东西,也是乐意掏钱的,一年一度,破费也就是这么一回。灯笼应该不难卖。 凤宁没跟人借车,年关大家都有事情忙,车子不一定有空。弟弟妹妹都放了假,就叫他们一起上街,帮自己搬灯笼。 灯笼是挂在长竹竿上抬过去的,还带了两个撑杆。到了之后,就在街边用撑杆将竹竿支撑起来,客人看中什么灯,就给他取什么灯。 凤松和凤柏都想跟着去,凤宁也没拒绝,毕竟灯笼是纸糊的,一个没留神,就会被人弄破,所以多个人看着总是好的。 两个小子头一回上市里,都很兴奋,哪怕是凌晨四点起床,在寒风中走了两三个钟头,都没听见他们喊苦。 凤宁依旧把摊摆在新华路上,他们七点多到的,天才大亮不多久,冬天人们起得迟,这个时候街上行人很少。 凤宁摆好摊,拿出五角钱来:“趁着现在还没什么人,你们两个先去吃早饭,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两个包子。” 凤松拿着钱,有点紧张:“那边吗?” 凤柏说:“就是那边,我看到了。哥,我们去看看。”这还是他们头一回在外面买早餐吃,感觉特别新奇。 凤宁说:“快去快回。” 凤宁将灯笼一一整理好后,从背篓里拿出篾条开始扎灯笼,现在对她来说,最缺的就是时间,趁着等生意上门的空隙,能做一点是一点。 八点多,街上的店铺陆续开了门,也逐渐有了行人。举凡是孩子,路过的无一不停下来围观他们的灯笼,大人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凤柏提了一盏螃蟹灯做示范,给人们演示怎么玩。 新奇的灯笼果然引起了许多人心动,询价的人很多,但买的很少,普通的螃蟹灯一盏七块,宣纸做的螃蟹灯一盏八块,布做的则是九块。这样的价格吓退了不少人。 有的为了安抚孩子,便买一盏便宜的熊猫灯打发孩子,一盏熊猫灯卖八毛,虽然不能动,但也憨态可掬。 是的,灯笼涨价了,年关水都要涨三分,灯笼自然跟着涨价。凤宁也要趁着过年多挣点钱,毕竟灯笼生意也就只能做这段时间。 到了九点多,螃蟹灯还是一盏都没卖出去。凤松有些着急,家里做得最多的就是螃蟹灯,要是卖不出去,不就白做了吗? 凤松不安地问凤宁:“大姐,螃蟹灯真能卖出去吗?” “能的,别担心,过年还有几天呢。卖不完,还有元宵节,元宵节又叫灯节,那个时候灯笼最好卖。”凤宁并不担心灯笼卖不出去,只是担心时间太短做得太少。 凤松将信将疑:“真的啊?” “真的,别担心。”凤宁刚安抚完弟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买灯笼的来了。” 凤宁抬眼就看到了盛世明,他老远就朝凤宁挥手打起了招呼,一路小跑着过来:“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去你家了。我从放假起,就每天都要上街来找一遍,看你来没来卖灯笼。” 凤宁笑着说:“你要的几盏灯笼我都带来了,你看看。” 盛世明凑过去依次看了,说:“姐姐,你这灯笼用的纸跟我的不一样啊。这是宣纸吧?” “对。上次给你送了灯笼后,就买了些宣纸回去,上色的效果比普通纸好。下次你的灯笼要换灯罩,我给你换宣纸或者棉布。”凤宁说。 “也行。哇,这是什么灯?”盛世明发现那盏最大的虾灯了,“是个虾吗?好漂亮!” 这是一盏龙虾灯,主色调是淡蓝色的,绘制了哪吒闹海的图画,披着混天绫、挂着乾坤圈、脚踩风火轮、拿着火尖枪的哪吒跟龙三太子缠斗,十分吸人眼球。 凤宁说:“是一盏龙虾灯。我拿下来给你看看?” 盛世明仔细盯着虾灯,啧啧称奇:“这么复杂的灯笼你都会做,姐姐你太厉害了!” 凤宁将虾灯展示给他看,虾灯的螯、足都可以活动,虾尾还能蜷缩,许多人都过来围观。 盛世明眼珠子都瞪圆了:“这么厉害!好玩死了,给我玩玩!” 盛世明从凤宁手里拿过虾灯,动来动去,爱不释手:“姐姐,这盏虾灯卖多少钱?” 凤宁说:“这虾灯做的时间比螃蟹灯多了一倍多,还是用棉布糊的。我还没想好卖多少钱。” 盛世明啧啧赞叹:“那不得卖二十啊!” “估计没人买。”凤宁苦笑。 盛世明拍胸脯:“等着,我去给你找人买!对了,那几盏螃蟹灯先放这儿,我马上就去叫人来买。姐姐你别走啊,等我回来。灯也别给我卖了。”他说着就朝家跑。! 第 14 章 兄弟 第14章 凤松和凤柏好奇地问:“大姐,他是谁啊?” 凤宁说:“一位老顾客。我上次做的那盏海景灯,就是给他做的。” “他真的会来买吗?”两个男孩无比期待,毕竟今天还没卖出螃蟹灯呢。 “会来吧。”凤宁说。 盛世明去了大概有半个小时,这期间有人来买螃蟹灯,那个孩子想要,家长嫌贵,拗不过孩子,砍了半天的价,最后花钱买走了一盏螃蟹灯。价格比预期的便宜,但跟凤宁最初的定价也差不多,就是少赚点。 螃蟹灯刚卖出一盏,盛世明就带着一群人过来了,有大有小,小的还没凤柏大,大的比凤宁年龄都大。 这些人一过来,就围着竹竿看了起来。 盛世明大声嚷嚷:“只准看,不准乱摸,碰坏了要赔的。” 那群人中年级最大的男生忍不住笑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在卖灯笼呢。” 盛世明拉住他:“二哥,你看这虾灯好不好看?我没骗你吧!你买下来吧。” 被叫二哥的男生斜睨他一眼:“你是想我买了你玩对吧?” “嘿嘿,借我玩玩又怎么了?我的螃蟹灯也可以借你玩啊。”盛世明说,“姐姐,取下来给我哥看看可以吗?” “可以。”凤宁将虾灯取下来,交给盛世明。 盛世明他二哥看着年龄比凤宁要大,兄弟俩长得有几分相似,都是一表人才,外套还是毛呢面料,他二哥脚上还穿着三接头的皮鞋,看样子家境很不错。 盛世明向他哥演示了一下怎么玩,这才将虾灯递给他哥。 盛二哥兴趣浓厚,仔细端详了许久,试图弄懂虾灯制作的原理。 凤宁这时已经在接待盛世明的朋友了,那几个定制了螃蟹灯的朋友基本来了,只有要空军和飞机主题的朋友没到,盛世明说:“那小子回他奶奶家过年去了。不过他把钱给我了,我帮他买。” 盛世明看着灯上的飞机,惊奇地说:“哇,这是什么飞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二哥,你快来看!” 凤宁也不知道这个年代战斗机是个什么形状,所以是以J20为原型的,画得有点模糊,但大致轮廓还是出来了。 盛二哥凑过来瞅了一眼,然后又仔仔细细瞧了起来,看了许久,忍不住问凤宁:“你这画的是战斗机?” “是的。不对吗?我也不知道战斗机长什么样,凭想象画的。”凤宁说。 盛二哥诧异地看了凤宁一眼,没说什么,又去端详灯笼上的飞机去了。 盛世明朋友那四盏螃蟹灯都是七块钱买的。这几盏灯都是宣纸做的,本来要卖八块,但凤宁看在盛世明的面子上,打了个折。 盛二哥明显对那盏飞机灯更感兴趣,不过这是别人定制的,最后盛世明磨了很久,让他把虾灯给买下了。 盛世明从他哥手里抢了两张大团结,递给凤宁:“姐姐,拿着,这是虾灯的钱!” 其实自 始至终凤宁都没说虾灯多少钱,是盛世明自己定的价。 凤宁拿了两块钱出来找零,盛世明摆摆手:“不用找了!就二十块钱,我二哥出得起!我的面子已经卖给我朋友了,就不用再卖给我哥了。 盛二哥满脸问号地看着自家弟弟,有这样的傻子么? 不过他也没接过凤宁那两块钱,被他弟拖走了。 走出好远,盛二哥才伸手拍了一下盛世明的后脑勺:“你可真会慷他人之慨!那是我的钱,二十块钱买个灯笼,都快够上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盛世明嘿嘿笑:你一个月有十八块钱助学金,爸妈每个月还给你二十块钱生活费,你花得完吗??” “你管我花不花得完,有钱也不能像你这么花!你这个败家子!”盛二哥突然停了下来,“我说盛世明,你为什么非拉着我买一个这么贵的灯笼?是不是看上扎灯笼的女该了?你要是早恋,我告诉爸妈去!” 盛世明抬手就捶了他哥一拳:“你可别瞎说了!狗屁的早恋!你觉得她画的画怎么样?” 盛二哥说:“画画我是个外行,看着还行吧。不过她的想象力真够丰富的,她给你画的那个海景灯,还有给你同学画的这个飞机灯,都很特别。” 盛世明说:“对啊,我就是佩服她这点,能完美地表达我心中的所想,所以我就是单纯地想帮帮她。再说了,她看起来就比我大,我就算要早恋,也绝对不会找比我大的。” 盛二哥点头:“不是早恋就好!” 盛世明翻了个白眼:“盛世清,你贼喊抓贼,到底是谁早恋啊?回头当心我向爸妈告状!” 盛世清洋洋得意:“你告啊,我都上大学了。大学生是可以谈恋爱的,我怕个屁!” “你现在是大学生,可你谈恋爱的时候才高一,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看见啦,你跟韵文姐姐亲嘴!”盛世明说。 “瞎说八道!我们高中时才没亲,顶多就牵个手!”盛世清为自己辩护,“你去说呗!我大学都考上了,我怕什么!” 盛世明嘿嘿笑:“可是韵文姐姐只考上了中专。你说家长们会不会认为是因为你们谈恋爱,影响了她的学习?” 盛世清咬牙切齿:“算你小子狠!行了,你别到爸妈跟前瞎说八道,这虾灯借你玩两天,不要弄坏了,我要送人的。”钱都花了,就当是买给女朋友的礼物吧。 “谢谢哥!”盛世明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凤宁今天带了六盏螃蟹灯来,之前卖了一盏,盛世明那群人买走了四盏螃蟹灯,还剩下一盏很快也被买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带动的缘故,买灯的人也多了起来。到中午时,花灯基本卖完了,只剩了一盏小猪灯没人要,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小猪不好看,看来就算是做生肖灯,也还是要做形象好的。可是小猪明明那么可爱! 姐弟三人也不卖了,收拾好东西。凤宁带两个弟弟去吃了午饭,最简单的阳春面,小哥俩吃得很满足。小孩子就是这样,外面的饭就是比家 里的饭香。 回去之前,凤宁去了百货商店,给两个弟弟各买了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 凤松既高兴又舍不得:“姐,我的鞋还没坏,不买了吧。” 凤宁低头看看弟弟露了大脚趾的布鞋:“你脚长长了,这样挤得鞋子也难受啊。” 凤松听着嘿嘿笑了起来:“那买双大点的,这样就可以穿很久了。” “好,买大一码就可以。”凤宁摸摸他的脑袋。 给哥俩买好鞋,凤宁又给凤金宝挑了一双解放鞋。至于凤来的,打算等明天再来买。凤来前天才放寒假,本来也想跟着来的,凤宁想给两个弟弟买鞋子,就让她晚一天来。 凤松说:“姐,你给我们买了鞋,你自己怎么不买?” 凤宁说:“明天等你二姐来了,我和她一起买。” “那我明天可不可以也跟着来?”凤柏问。 “你和哥哥商量,留一个在家。”凤宁说。 他们走路回到家,都是半个下午了。凤宁点了一下今天卖的钱,一共卖了78元,花了8.8元。 凤金宝从外面回来,凤柏赶紧将凤宁给他买的鞋子拿给他:“爸,你看,大姐给你买新鞋了。” 凤金宝惊讶地看着那双鞋,又看看凤宁,有些羞赧地说:“怎么还给我买鞋啊。我有鞋。” 凤宁说:“以后没人给你做鞋穿了,我也不会做,只能给你买了。你试试合不合脚。”以前家里的人鞋多半是妈妈自己做的布鞋,现在她不在了,还有谁会给他们做鞋呢。 凤金宝眼眶有些湿润,拿起来在自己脚上比划了一下,说:“很合适!”然后将鞋子收了起来。 凤金宝收好鞋,出来说:“明天家里杀猪,我已经叫好了屠户师傅。明天早上宁宁和来来起来帮忙烧水做早饭。” “好!”凤宁满口答应,明天没法去卖灯笼了,那就迟一天再去。! 寻香踪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