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大反派》 第4章 丫鬟与丫鬟 少女轻灵的嗓音似带着鲜果清甜,哪怕是在喧闹的街市也显得尤为真切。 正准备回家睡个生死觉的姜守中闻言转身,看到街道旁身穿翠袄湖裳的娇俏少女,姜守中面露讶色,唇角扬起一抹温煦笑意,“好巧啊,锦袖姑娘。” 少女年芳二八,绑着一条乌亮双股大辫,浑身透着一股芳华正茂的青春少艾气息,是染府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而那位染府大小姐,便是他如今的夫人,染轻尘。 染轻尘家世不俗。 其祖母乃是大洲王朝唯一异姓王武幽王的孙女,明绾郡主。 其祖父乃是前首辅染胥的小儿子,曾在军中担任过要职,后因为一些政治斗争原因,被罢免在家后郁郁而终。 染轻尘的父亲曾在国子监任职,官居四品,但在染轻尘五岁时就因病去世。 而她的母亲,因为特殊原因极少有人提起。 虽然染家看似没落,但染轻尘自幼拜入玄机剑宗门下,天资过人。如今更是被当朝的贵妃娘娘认作义妹,再加上有着“京城骊珠”的称誉,身份自然尊贵。 对其倾慕的王孙贵族子弟,足以排到了京城之外。 如此天骄之女,自然心高气傲。对姜守中这种混迹于底层的小人物夫君瞧不上眼,也是理所必然。 此刻少女拖着一只麻袋,小巧的秀额上布满细密汗珠,气喘吁吁的。 因为一时冲动喊住对方的锦袖,面对熟悉却又显得陌生的自家姑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干巴巴的挤出笑容,“是很巧啊,姑爷在这里……是在办案吗?” “这几天比较空闲,随意逛逛。”姜守中看向那只明显很沉重、不知装有什么的麻袋,柔声问道,“没找人帮忙?” 锦袖揉着酸困的手腕无奈道:“喊了,又出了些意外。” “要不给你找辆马车?” “不麻烦了,反正也没几步路了。”少女捋了捋鬓边烘卷的些许柔丝,展颜笑道:“姑爷,你继续逛吧,不打扰您了。” 姜守中轻轻点头。 少女拽起麻袋,咬着牙继续朝街道斜对面的巷弄费劲拖着。 吃力拖了几步,手掌痛酸的少女正要缓缓,蓦然身边一道黑影靠近,随即手臂一轻,沉重的麻袋被扛在了男人肩上。 姜守中笑道:“正好顺路,我帮你吧。” 毕竟在那座暖意不多的染府内,这丫头是唯一亲近他的。 锦袖一怔,欲言又止。 却听男人说道:“放心,我不进染府。” 锦袖张了张红唇,原本要脱出口的话语又咽了回去,不再吭声。 两人结伴走在喧闹的街上。 少女俏美可人,男人玉质金相,倒是有几分佳偶天成的韵味。 锦袖虽是破瓜年华,发育却尤为完全,身段颇为丰腴熟艳,若非骨子里焕发出青涩稚嫩,误以为是已婚妇人。 姜守中刻意绕过染府正门,穿过较为僻静的兴安巷,朝着位于染府朝北小院的一处侧门方向走去。 这让原本打算提醒的锦袖暗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少女心底却也浮起几分酸涩,以及对身边男人的同情恻隐。 成亲半年,夫妻二人只见过两次面。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夫妻? 堂堂姑爷,连自家的院门都进不去。 说出去不被人笑话死。 可小姐既然不愿,她这个做丫鬟的又哪来的胆子去牵红线。只能怪老太太乱点鸳鸯谱,酿成如今这般结果。 而让丫鬟郁闷的是,小姐不愿,身边这位姑爷更是不在乎。 其他公子哥想给小姐献殷勤都没机会,可姑爷明明有机会,却懒得搭理。一副你瞧不上我,我也懒得让你瞧的洒脱心态。 唉,真是天生一对冤家。 少女很愁。 兴安巷原名蔚华巷,多是居住官家亲族。不过后来这里出现过一座凶宅,导致迁居者不少,如今颇显沉寂。 与姜守中去过的那座寺庙不同,这里的凶宅可是真的死过人的。 宅院旁有一颗年岁极久的老槐树,大腿粗细的分杈遥指大堂房顶。 槐树虽瞧着老态龙钟,但入夏时枝桠茂盛,反倒驱散几分弥漫于四周的阴森之气。即便到如今冬季,也依旧很神奇的悬挂着一些大小各异的槐叶,于寒风中摇曳,给人以心宁。 有精通风水者说此地曾铸有斩龙停尸石,易出凶杀。后有仙人敕撰“九凤破秽符”与“泰山镇煞符”以压凶煞。 这棵老槐树便是二符所化,至于其中真假,不过当是说书人瞎掰罢了。 此时槐树下有一老一少。 少女皮肤黝黑,骨瘦如柴,一副明显营养不足的样子。 老者模样邋遢,一袭破旧青衫。 看到走来的姜守中,头发乱糟如鸟窝的老头眼睛一亮,忙凑上前问道:“这位公子,家里缺丫鬟吗?我这孙女手脚麻利,聪慧知趣,十两银子卖给你如何?” 老头倒也聪明,知道路过这里的人大多非富即贵。 姜守中面无表情,不予搭理。 老头露出一嘴大黄牙,伸出枯枝般的五指,“观公子乃是富贵心善之人,必不会亏待我孙女,就五两卖你了,结个善缘如何?” 姜守中依旧不理睬。 锦袖瞥了眼黑瘦少女,神色怜悯。 老头急了,不死心的纠缠道:“就四两!你若是喜欢,我这孙女当个小妾也行,这丫头屁股大好生养,水灵水灵的,保证公子家香火不绝,丁财两旺。” 姜守中扯了扯嘴角。 似乎在说,我眼睛又没瞎。 老头回头瞥了眼自家孙女那黝黑粗肤以及干巴巴的瘦骨架子,呲了呲牙,无奈道:“就三两卖了,这丫头很乖觉,绝对不给公子您惹事,三两不能再少了!” 可惜任凭老头如何推销,姜守中始终表现的很冷淡。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去。 “唉,可惜了一个俊后生。” 老头叹了口气,回头看着黑瘦少女,一脸愧疚,“丫头啊,爷爷没用,拖累你了。” 来到染府侧门,姜守中将麻袋放在矮台阶上,温和说道:“小心些,这东西还是比较沉的,听着好像还有瓷器。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哦对了,这个月就别送银钱了,我那点俸禄虽然不多,但还是够花的。” 锦袖摇头,“是小姐让我送的,你不想要,自个去说。” 姜守中哑然失笑,便要离开。 “等等!” 锦袖忽然喊住他。 少女面色纠结万分,一番天人交战后咬了咬唇说道:“姑爷你先等一会儿,我去叫小姐!”说罢,转身跑进院门。乌亮双股大辫划过一道利落弧形,带着少女青春活力。 姜守中想要阻拦,却晚了一步。望着门口麻袋,只好等待。 “那就二两!” 尤不死心的老头突然冒了出来,吓了姜守中一跳。 老头极其肉疼的伸出两指,“公子,二两卖给你!这丫头虽然瞧着没啥斤两,但只要赏她一口饭吃,绝对能养成一朵花,到时候做个暖房丫头也不错。” “滚!” 姜守中没好气道。 …… 锦袖一路小跑,少女早熟的象征晃晃起伏,仿佛随时会裂开衣衫。 穿过曲绕廊庑,锦袖正要加快些步伐,却差点在拐角处与人撞上。 少女连忙止步。 看到差点被她撞到的来人,锦袖俏脸一变,忙屈身施了一个万福,脆声恭敬道:“锦袖见过二爷。” 被称呼为“二爷”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左右,相貌俊朗,气态出众,穿着一身锦衣华服。 此人名叫染金升,在染家排行老二。 相比于曾为文华殿大学士的染家家主染金义与染轻尘在国子监任职的父亲染金峪,这位曾经年少时便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到中年后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依旧辗转于风月场所,老太太对其早已失望。 如今染家的兴盛,基本全担在染轻尘一人肩上。 染金升目光不漏痕迹的扫过面前少女的胸脯,笑眯眯的问道:“锦袖啊,行色如此匆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在染金升身后还跟着一位公子哥。 一袭青衫,容貌清秀,身上透着一股子胭脂味,明显是女扮男装。 估计又是二爷偷偷领进来的风尘女子。 “回二爷的话,锦袖是去找小姐,姑……姜公子在门外等候。”锦袖低声说道。 姜公子? 染金升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正要对锦袖说染轻尘方才出门去了,此时并不在院内。男人忽又眼神一动,眯眼笑道:“知道了,你去找轻尘吧。” 锦袖行了一礼,匆匆前往染轻尘居住的小院。 “想必又是染大小姐的追求者。” 身后胭脂公子哥笑道,眸底却蕴藏着浓浓的妒嫉。 女人之间的嫉妒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大家都是容颜出众的美人,都不过是被男人们馋身子而已,凭什么那些世家公子哥对你染轻尘是一副仰慕倾心的君子模样,对我却是一副看待货物的龌龊眼神。 染金升没有应声,走到廊头隔着门远远瞧了眼,确定是染家那位姑爷,唇角不由勾起一道玩味笑容。 他附到女人耳旁嘀咕了几句。 一身胭脂粉的清倌人面露怪异,“这……这不妥吧。” 虽然她乐意往那位清高的染家大小姐身上泼脏水,可对方身份毕竟特殊,若事后算账,她一个小小清倌人如何招架。 染金升敲了敲手中折扇,笑道:“放心,只是玩笑而已,无伤大雅。再说,帮侄女赶走几只苍蝇,她也该感谢我这位二伯。你尽管照我的做就是,我顶着。” 既然染二爷这般保证,女人便答应下来。 染金升大致估算了一下位置,带着女人来到一处高墙边,又刻意等了片晌,忽然开口沉声问道:“锦袖,这般慌张做什么!?” 这位善口技者,在西楚馆有着“万音优伶”赞誉的清倌人一边回忆着方才锦袖说话的嗓音,一边语气慌乱的说道:“二……二爷,刚才我去叫小姐,看到……看到小姐和礼部侍郎的二公子在房间里……” “住嘴!” 染金升怒喝。 男人眼角却带着赞叹。 不愧是万音优伶,虽不能说学的十分像,但也有七八分相似。若是不熟悉的人,很难分辨真假。 如今又隔着一墙…… 染金升看了眼身侧墙壁,似乎能看到墙壁另一侧的姜守中,唇角微扬,压低嗓音怒声说道:“小姐做什么是她的事!你看到了,也要装作没看到,明白吗!?” “可是……” “锦袖”的声音几乎要哭出来,“可是姜公子在外面等着。” 染金升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刻意加重,警告道:“就告诉他,小姐方才出门去了,此刻不在家中。” “……是。” “锦袖”弱弱应了声。 两人对话结束,染金升抬头看向走廊。果然寻找小姐无果的锦袖匆匆跑了回来,时间上正好契合。 染金升和女人默契退到阴影处。 锦袖没看到二人,怀着遗憾心思一路小跑出院门,对等待在门外的姜守中小声歉意道:“对不起姑爷,小姐不在家里,已经出门了。” “不要紧的,你去忙吧。” 姜守中微微一笑。 不知怎么的,锦袖感觉姑爷脸色似乎有点阴霾,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对方却已转身。 少女怔怔望着男人背影,心里莫名不安。 蓦然,姜守中扭头对着娇俏少女笑道:“音似而神不似,风尘味太浓。你的声音很干净,她学的一点都不像。” 少女一头雾水。 躲在门内偷听的染金升表情愕然,随即气急败坏的低声骂了句,“贱骨头!” …… 走至兴安巷,姜守中又来到那棵老槐树下。 黑瘦少女孤伶伶跪着。 本已经路过的姜守中犹豫了一下,心中叹息一声,折回脚步,将之前算命小摊退回的那二两碎银,放在黑瘦少女面前。 “死人的钱,不嫌晦气就收着吧。丫鬟就算了,我不需要,等下一个有缘人。” 姜守中丢下这话,迈步离去。 临走时低声骂道:“最近真是经常活见鬼,看来得去烧点高香了。” 少女披麻戴孝,头上插着一根草标。 身旁破旧的白布上写着一些浅淡扭曲的炭黑小字,大意为卖身葬爷爷,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之类的话。 身后用稻草编成的草席下,躺着一具青衫老者尸体。 老者去世已有两日。 第6章 雪夜凶杀! 屋外风雪交织。 强劲的寒流如钢刀般切割着天地,呜咽不止。 张云武扔掉血斧,拖着半瘸的腿,浑浑噩噩的扑开结冰的窗扇,任由冷冽刺骨的寒风吹袭着床榻上病瘫的枯瘦老母亲。 房屋一角,妻子的尸体已逐渐冰凉。 被撕碎的残破衣衫,裹出了女人玲珑浮凸的姣好曲线。 女人纤细的脖颈几乎被斧子砍断,头部和身子就连着一点血皮。从断颈喷溅出的黏腻腥红,漫过了贴地的头颈一侧。 昨日的她,还在被街坊谈论其美艳的容姿。 如今却已瘗玉埋香。 旁边是他们六岁女儿的尸体。 小女孩手里攥着半截扯破的布偶娃娃,在夫妻二人争吵推搡时不慎被尖锐桌角磕破的后脑勺,依然滴淌着血液。 “贱人……” 张云武大口大口的喘气,夹着鲜血气味的滚热喷息在风雪中呼出白热的冰雾,而那双猩红的虎目里更是满含眼泪。 泪水涌下眼眶落在黝黑的脸颊上,被女人抓裂的伤口又被盐刺得颤抖起来。 被刺痛的还有夫妻二人曾经美好的回忆。 “你个贱人!为什么要背叛我!!”他愤怒捶打着窗沿,尖锐的冰晶从窗檐纷纷飘落,宛如银白的花瓣在空中翩然舞动。 恍惚间,眼前浮现出妻子熟悉仿佛又陌生的面容。 时而贤惠温柔,时而放荡冶艳…… 那些温馨的和不堪的画面仿若藤蔓一般交缠在一起,紧紧勒住了他的心脏,痛的难以呼吸。 “儿啊……” 床榻上病瘫的老人嘴唇翕动,气息微弱。 张云武嗜血的眼眸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回头望着奄奄一息的老母亲,神情闪现着痛苦与挣扎,最终颤颤巍巍的拿起地上染血的斧子,朝着床榻走了过去。 “娘,儿子如今杀了人,不能再给您尽孝了,咱娘俩一起上路吧。等来世,再报你的养育之恩……” 忽然,张云武脚步一顿。 他猛地瞪向屋门。 却见不知什么时候,敞开的门外廊下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身影体形有些消瘦。 衬于呼啸朦胧的风雪,似魅影一般。 桐油灯上冒着的黄绿色火焰,随着涌入的冷风不断摇曳,映照着地上鲜血,分外诡异。 看着门外熟悉的身影,张云武眼睛瞪如铜铃大,神色几经错愕。 震惊、愤怒、失望…… “是你!?” “原来……真的是你!!” 张云武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眼里充满了怨恨恚怒,说话间不住溅出血沫。 “姓姜的!” 张云武举起血淋淋的斧子。 “老子宰了你!!” —— “姓姜的!” “姜墨!” 随着房门被重重踹开,一声带着怒气的尖嗓将姜守中从噩梦中生生扯醒。 姜守中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身上盖着的厚被也滑落到地上,涌入的冷空气顷刻间如刀子般切入他的皮肤。 好冷! 男人哆嗦了一激灵,忙将棉被抓起捂在身上。 什么破天气。 又是雨,又是雪的。 此时的他脑袋依旧处于浑沉懵懵状况,似乎还沉浸于噩梦的余韵之中,耳朵里清晰传来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都特娘喊了半天了也不吱个声,甲爷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一张有着鞋拔子脸,黑须两撇挂于唇间的男人骂骂咧咧的走进了屋,怀里还捂着一个烧焦了的红薯取暖。 鞋拔子脸姓陆,名人甲。 已过三十。 不过从面相上来,倒像是四十多岁的大叔。 和姜守中一样,是六扇门暗灯。 醒过神的姜守中没好气的瞪了眼这位惹人烦的同僚,冷冷道:“把门关上!” 他扭头扯下衣架上的青衫。 桌上圆如月盘的澄黄铜镜里,映出了青年俊美的脸庞,却显得格外苍白,额间更是沁着黄豆大的汗珠。 姜守中望着镜中的自己,一阵失神。 方才从噩梦里消散的场面已变得模糊,可那缕惶悸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隐隐间那把斧子似乎真的劈裂了自己头颅。 丝丝痛楚蔓延至颅中各处。 又是那个怪梦。 姜守中很无奈,没由来地想起昨日那位算命少女鄙夷的神情,自嘲道:“或许在梦里,我就是一个无耻曹贼?” 陆人甲使劲跺了跺脚,抖落了粘在鞋沿上的雪泥,才关上房门。 “不应该啊,你小子平日起的挺早的,今儿个咋这么晚?喝酒了?” 鞋拔子脸挺起冻红的鼻尖嗅了嗅,没闻到酒味,一脸狐疑道,“该不会昨晚充当得道高僧,去春雨楼给姑娘们授经去了吧。 我给你说啊,那帮姑娘你把握不住,各个都是成了精的虎狼,只有甲爷我才能勉强降服。”说着,还特意挺了挺自己麻秆似的瘦身板,一脸的豪气。 “大清早跑来做什么?” 姜守中缓了缓呼吸,等意识清醒许多后穿上衣衫开始洗漱。 “当然是有案子了,速度麻利点啊。”陆人甲一边催促着,随手将桌上的半包茶叶塞进怀里,“妈的,这大冷天的,原本还想着去春雨楼找姑娘暖和暖和。” “什么案子?” 姜守中瞥见对方的小动作,无奈摇了摇头。 这家伙的老毛病一点都不改。 据说曾经在盗门卧底两年半,养成习惯了。 “昨晚发生了一起命案,具体细节也不清楚,等过去就知道了。” “关于妖物?” “你这不废话嘛,若非涉及到妖物,还需要我们这些暗灯出马?” 陆人甲撇撇嘴。 玄佑二年,妖气复苏。 距离《异魔万妖志》中记载的最后一位猫妖娘被斩杀,已过了二百四十余年。 二百多年的和平让人们逐渐忘了这片大陆上曾经存在过妖的事实。甚至看到相关的文献记载,也笑谈所谓的“妖魔”不过是前人臆造的遐想传说而已。 而随着妖气突然复苏,全民陷入恐慌。 动物成精、山石草木化灵。 好在妖气复苏之地为【十万大山】,距离甚远,朝廷才能有效进行防控。而暗灯的职责,便是调查与妖物有关的案件。 姜守中自穿越到大洲王朝,所见过的妖物不少,但真正厉害的没几个。 除了半年前所经历的安和村被屠事件,大部分所遇到的妖物都比较弱,比如昨日在古寺解决的那三条小鱼。 “对了,张云武昨晚找过你没?” 陆人甲忽然问道。“这王八蛋,昨晚说好的要跟我一起去阳东楼喝酒,结果放甲爷我鸽子了,等了半天都没来。” 第9章 甲爷有面子 放血、浸热水、拔毛、开肚、掏内脏……曾在誉有天下第一美食楼的【食悦阁】中偷师一个月的陆人甲,很麻利的将手里的老母鸡处理干净,丢在案板上。 “剩下的活就交给弟妹你了,甲爷我实在有事缠身,就不帮你了,不过做好了一定要给我和小姜留点啊。” 陆人甲活动了一下泛酸的腰背,暗自感慨岁数不饶人,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温招娣递上茶水,连声感谢,“谢谢陆大哥,等做好了妾身让武哥去叫你们,大伙儿一块吃才热闹。” 姜守中补充道:“最好是把鸡屁股留给他,他就好这口儿。” “嘿,还是小姜懂我。” 陆人甲裂嘴一乐。 温招娣抿住笑意,微红着脸嗯了一声。 两人走出院门没多远,身后忽又传来温招娣急切的呼喊声。 温招娣碎步小跑到二人面前,将手里新织的一条灰色围脖儿递向姜守中,轻喘着气说道:“小姜哥,劳烦您把这围脖交给我夫君,他早上走的急给忘了。天气这般严寒,妾身怕他着凉。” “弟妹,我的呢。甲爷我这身子骨,比老张更容易着凉。” 陆人甲酸溜溜的说道。 “啊?”温招娣一怔,因寒冬之气而染上一抹酡红的脸颊显出几分窘态,低声道。“陆大哥想要的话,妾身再织一条给您。” “算了吧。”陆人甲唉声叹气道,“给我织,就得给小姜也织。甲爷我这张老脸倒没啥,可小姜这家伙是个出了名的小白脸,若是被那些多嘴街坊看到,指不定惹出什么闲话来。” 温招娣连忙摇头,“不……不用在意的。” 姜守中接过围脖儿笑道:“老甲说得对,纵然心底敞亮,但有些时候闲言碎语也是会诛心的。” “那好吧,妾身听你们的。” 温招娣莞尔一笑。 就在姜守中接过对方手里围脖的时候,女人微微翘起的白皙尾指,有意无意的轻轻划过男人的手掌心。 姜守中抬头,却见女人神色如常,并无异状。 兴许只是无意的动作罢了。 …… 约莫一刻钟后,两人赶到了案发现场。 案发之地是一座破败的道观,叫无风观,位于北城门与嫪燕子街巷附近。 此时道观外已围拢着不少百姓,踮着脚伸长脖子窥瞧热闹。官府衙役们正维持着秩序,不时驱赶着过于凑前的百姓。 姜守中和陆人甲拿出暗灯身份令牌表明身份,径直走向道观。 刚踏入观内,迎面撞来一道铁塔般的高大魁梧身影。 男子五官粗犷,肤色古铜,约莫三十左右,略显憨厚。若忽略后背那一把明晃晃的斧子,活像一个庄稼汉。 看到姜守中二人,粗犷汉子一怔,低声问道:“你们怎么才来?” 男子正是张云武。 张云武当暗灯的时间比姜守中要久一些。 起初只是一个县衙小捕快。 混了差不多七年,在一次偶然机遇下被提拔为六扇门暗灯。 张云武性格比较憨厚老实,在六扇门是一个典型且公认的老好人,乐于帮助同僚,很多脏活累活都愿意干,从不抱怨。 尤其少年时曾被一位金刚寺的和尚指点过,练得一手威猛斧法。 在三人组里,属于纯武力担当。 捉妖时就属他出力最多。 陆人甲扯过姜守中手里的围脖儿扔给张云武,没好气的发牢骚,“你头蛮牛还好意思问我们?要不是给你媳妇帮忙杀——” “嘘~” 张云武忙递了个眼神示意噤声,悄悄指了指身后,压低声音道:“衙督院的人也在。” 衙督院? 两人愕然。 姜守中稍稍侧身看向观内,果然里面有三个身穿衙督院官服的男子正围在一具尸体前交谈记录着什么。 这三人瞅着几分面生。 衙督院,是专门监督六扇门暗灯的部门。 除了日常监督暗灯有无失职,怠职,徇私枉法等外,也会对每一位暗灯进行定期考核,以及背景审核调查。 可以说,暗灯最厌烦最头疼的就是他们。 “狗日的,这运气真臭。” 陆人甲暗骂。 虽然骂娘,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道观内的三人见有人进来,停下了谈话。其中一位身穿厚袍,蓄有燕髭的中年官员目光审视,冷冷询问,“你俩也是风雷堂的?为何现在才来?” 六扇门共有一院三部十二堂。 一院便是衙督院。 三部分别为:专门做处于卷宗及内务工作的文心部,做情报工作的暗影部和专门处理复杂高端事务的龙虎部。 其余暗灯底层则分别供职于十二堂,听从上级调遣。 上面安排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儿。 或调查案件,或协助抓妖…… 姜守中、陆人甲和张云武所供职的部门叫做风雷堂。 加上厉南霜,一共就四人。 也是六扇门十二堂中,人数最少,业绩最差,名气最低,风气最恶,考核次次垫底的一个部门。 并非姜守中他们没能力,属实是上司爱摆烂。 见对方一上来就问责,陆人甲陪着笑脸,“三位大人是衙督院的吗?看着有些眼生,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在六扇门混迹多年的老油子,对衙督院的那些官员多多少少都认得,唯独今日这三人很面生。 虽然在京城没人敢冒充六扇门官员,但确定一下对方身份还是有必要的。 另外也想看看,能否与对方攀上关系。 甲爷别的能力一般,但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人脉倒是结识了不少,见谁都给面子,江湖人称“面子爷”。 中年官员眯起眼睛,冷哼一声后亮出一块翼状身份令牌递到对方面前,“衙督院乙二监察,袁安江。若有疑,可去查证。” “这倒不必了,袁大人一看就是当大官的。”陆人甲没去接,目光扫了眼令牌,脸上笑容堆的更盛。 在中年官员和陆人甲谈话间,姜守中则暗中观察现场。 “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面对陆人甲的奉承,叫袁安江的中年官员依然冷着脸,从旁边手下拿过一本册子,翻开便要给陆人甲和姜守中记过。 见此情形,陆人甲脸都绿了。 记过意味着要罚俸。 原本风雷堂业绩就垫底,鲜有福利奖赐。 每月只靠那点银子连给青娘买胭脂都不够,现在还要罚俸,这是连西北风都喝不起的节奏啊。 陆人甲欲要求情,忽地想起什么,眼珠微微一转,拱手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大人,禹州知府袁安河袁大人,和您是亲戚吗?” 袁安江眼皮一抬,微微皱眉,“是家兄。” “哎呦呦,自己人呐!” 陆人甲顿时眉飞色舞,喜笑颜开道,“袁大人,咱们是自己人呐。” “哦?”袁安江顿时来了兴趣,原本翻开的记过册也合了起来,语气变得温和了一些,“怎么?你和家兄认识?” 陆人甲直起腰杆子笑道:“袁知府府上的门房陆六爷他家儿媳的堂姐的远方表妹,和我邻居三姑家儿子的教书先生的一位朋友的妻子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啊。 袁大人,咱都是自己人呐。给个面子,这事就算了吧。 今晚我做东,请袁大人去春雨楼好好喝一杯,春雨楼那老板娘青娘跟我很熟,也是自己人……” 看着一脸热情的陆人甲,袁安江面颊不受控制地轻轻抽搐。 “名字!” 他翻开记过录,冷冷喝问。 侃侃而谈的陆人甲顿时僵住了面容,遂又强挤出笑脸想要开口,可迎上袁安江冰冷的眸子,没敢再吱声。 “袁大人,其实我二人很早就来到了现场,不过又去查案了。” 僵持之际,姜守中蓦然开口。 袁安江偏过头,锐利目光审视着眼前俊逸年轻男子,冷言讥讽道:“你说……你们是去查案了?” “没错。” 姜守中神情坦然。 袁安江瞥向陆人甲,又问了一遍,眼中的讥诮更盛,“你们去查案了?” “是……是……” 陆人甲硬着头皮尴尬点头。 “好啊,那就说说你们去哪儿调查了,查出了什么?妖在何处!?” 袁安江冷笑出声,一脸鄙夷的盯着姜守中和陆人甲。仿佛在说,来,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还能表演出什么花来。 第11章 妖女曲红灵 妙龄少女的出现,冲淡了道观内略显沉闷的气氛。 被少女调侃叫做“大头菜”的袁安江脸色显出几分难看,语气生硬道:“厉堂主,命案发生到现在有多久了,你怎么才到?” “能来都已经很不错了。” 厉南霜嘟囔了一句,摆出一副假笑面孔,“我去总衙办事,听说大头菜你调任了,打算买来一坛好酒跟你庆祝,可跑到酒庄才发现我没钱,要不你先借我点?” 大头菜? 姜守中瞥了眼袁安江。 好吧,头确实大。 不过咱这上司也太爱给人起外号了,连衙督院的人都不放过,难怪名声好差。 袁安江虽然恼怒,对眼前少女却也无可奈何,冷哼道:“你们风雷堂已经连续九个月考核垫底,你这位当上司的也该有些上进精神,毕竟你手底下的兵也不差。” 袁安江瞥了眼姜守中,眼神流露出几分痛惜。 如此好苗子,怎么就摊了这么个上司。 幸好遇到了我这位伯乐。 过几天等筹备的新院组建好,一定要把这小子给调过去。 “大头菜,你这叫什么话?啥叫不上进?你去案牍库翻翻那些案宗,我们风雷堂有哪件案子办岔了?” 厉南霜翻了翻白眼。 袁安江张张嘴,却无话可说。 虽然风雷堂业绩很差,但所经手的案子都办的很妥当,无一丝差错纰漏。 就连公认六扇门第一堂的凤舞堂,偶尔也会出现差错。 以前他或许会纳闷,但如今看到姜守中的表现,袁安江不由感慨,手底下有这样的人才,能出差错才怪。 带着惋惜暗暗一叹,袁安江也懒得与厉南霜斗嘴皮了,拂袖一挥,与部下离开了道观。 走出观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姜守中。 越看越喜欢。 小伙子真不错。 回去后,一定要向新院主管染轻尘大人极力推荐。 相信染大人会很喜欢这小子。 “这大头菜,当了个监察就尾巴翘天了。” 厉南霜小声嘀咕着,拿起腰间酒壶灌了一口,对陆人甲问道:“老鳖,刚才大头菜没为难你们吧。” 老鳖,是厉南霜给陆人甲起的外号。 因为陆人甲常常自称“甲爷”,落在厉南霜的耳中就变成了“甲鱼”,后来干脆直接唤他“王八”。 陆人甲不干了,为此哭诉了三天三夜。 可能厉南霜也觉得有些过分,于是改口叫“老鳖”。 陆人甲继续哭诉,但女人不搭理他,只能无奈接受了这个外号。 听到头儿问话,陆人甲拍着胸脯道:“本来那大头……呃,袁大人是要记我们大过的,但好在老甲我有几分薄面,攀上了亲戚,这才没有为难我们。” 对于陆人甲的吹嘘,厉南霜自然不信。 这家伙的那张鞋拔子老脸有几斤几两,她能不知道? 当初这货与她攀关系,说是自己人。 弄了半天,原来是她师门火云山后厨一名伙夫的姐夫的前妻家养的大黄狗,和他老家村长外甥家里养的狗是一窝抱的。 厉南霜道:“六扇门要组建新院,大头菜应该是跑来考察挑人的。” 新院? 除了早已从夜莺口中得知消息的姜守中,陆人甲和张云武皆面露疑惑。 厉南霜打了个酒嗝,慢悠悠道: “可能是最近妖族跳的越来越欢的缘故,上头决定组建一座新的除妖部门,专门对付这些妖物。 尤其是天妖宗那个女魔头,前些日子把青州城上一任知府给杀了,这件事影响极大,朝廷方面也震怒。” 厉南霜口中的女魔头叫曲红灵,乃是现任妖族八大势力之一天妖宗的宗主。 此女杀伐果断,一身妖力极强。 据说她是前任天妖宗宗主秋婆婆的养女,年龄不到二十,便已是顶尖高手。 少有人见过其样貌,甚至无人知其妖相。 所谓的妖相,是妖的本来真身。 或虎,或狼,或虫,或鸟,或山木草石。 曲红灵的横空出世引发了六扇门的担忧,认为此妖女不除,往后必成大患。 一年多前,六扇门暗影部收集到情报,得知曲红灵前去一线天寻找幽冥妖泉。为了不打草惊蛇,六扇门秘密派出龙虎部高手并联合数位江湖人士,前往一线天诛杀此妖女。 这些江湖人士中,就有被誉为天下第二快刀的苏衫客。 然而诛妖过程并不顺利。 一番波折后,唯有苏衫客几人成功找到曲红灵,于翡翠峡谷展开厮杀。 没人知道那场峡谷厮杀具体过程。 只知道最终只有苏衫客一人回来,并且神志不清,整日疯疯癫癫,还伴有失忆。 曲红灵也自此消失,再无音讯。 就当众人以为曲红灵死在了翡翠峡谷中时,不料半年后,天妖宗秋婆婆突然因病卸任宗主一位。 而新宗主竟是消失了六个多月的曲红灵。 根据后来传闻,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当初这个女魔头是在翡翠峡谷中受了伤,闭关了半年多才养好伤势。 姜守中在六扇门案牍库见过这位女魔头的画像,相貌很一般。 至于画像有几分真假,难以辨别。 陆人甲撇嘴不屑道:“被杀的那知府我知道,平日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仗着自己远房堂姐是宫中贵妃,胡作非为。 而且半个月前他已经被撤职关押,准备押来京城问罪,听说正在托关系暗中运作,这种货色死了最好。” “没错,没错。” 张云武觉得有道理,点头附和。 厉南霜打赏了他一记板栗,“再怎么该死那也是朝廷命官,得朝廷来查办,她一个妖女有什么资格替天行道?” “没错,没错。” 张云武觉得头儿的话也有道理,用力点头,一脸憨样。 陆人甲摸了摸两撇乌须有些不解,“奇怪啊,她堂堂一宗主,为什么跟这位知府过不去呢。 记得以前她也派人刺杀过这知府,但没有成功。难不成真是替天行道?可比这位知府更贪的官也有,怎么偏就盯上了他?” 厉南霜撇撇嘴:“女魔头的心思谁懂,当初脑袋抽了还和自己人打起来了呢,差点惹出妖族内战。” 厉南霜所说的妖族内战发生在曲红灵担任宗主后不久。 当时安和村被屠事件震惊了世人,根据朝廷公示的调查结果,幕后凶手就是妖族八大势力之一的万兽林。 天下之士,无不对妖族怨愤。 可还没等朝廷和江湖人士进行围剿,曲红灵却杀向了万兽林。 据说那女魔头当时像是发了失心疯似的,连杀了万兽林数位高手,若非妖族盟主出面调解,恐怕这场内乱之火烧得更旺。 这让想看妖族自相残杀的人们颇为惋惜。 “头儿,如果要组建除妖新院,那主管一职会由谁来担任?” 陆人甲好奇询问。 朝廷设立新院,意味着新院主管,将会成为未来匡扶正道,斩妖除魔,官方唯一认证的代表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还能有谁……” 厉南霜拿起酒葫芦骨碌碌地灌了一小口,丁香颗似的舌尖舐过上唇沾有的酒液,语气慵懒道,“自然是那染家大小姐。” “以后这天下呀,就好看了。正道有染轻尘,魔道有曲红灵。你说这两个,谁能笑到最后呢?” 第12章 天之骄女 “染轻尘!?” 陆人甲露出吃惊的表情。 一旁姜守中眸光微动,没有出声。 陆人甲咂嘴道:“乖乖,把除妖大业担在一个小女娃的肩上,上头也敢想啊。” “家世不俗,师门显赫,又被贵妃娘娘认作义妹,还顶着一个新一代年轻天骄之首的名号……她担得起。” 少女言语虽是夸赞,但眉带讥诮、唇抿冷笑。 厉南霜并不是一个善妒之人,之所以言语间对这染轻尘不爽,无非是那句“新一代年轻天骄之首”的赞誉。 好武的她数次登门想要切磋一番。 奈何对方一直避而不战。 再加上,她又打败了与染轻尘齐名的另一位少年天骄慕容南。 所以在厉南霜看来,这位染府大小姐不过是和慕容南一样,营销出来的“网红”罢了。 “头儿,听说染轻尘和一个六扇门暗灯结了亲,这流言真的假的啊。” 陆人甲小声询问。 厉南霜水润的粉色樱唇一勾,似笑非笑道:“是真的。” “什么!?” 陆人甲满脸震惊,连嗓音也尖细似宫里的太监。 一瞬间,错愕,嫉妒,不忿塞满了胸臆。 那般天仙级的女神怎么可以嫁给一个小小的暗灯呢? 谁走了狗屎运! 我甲爷难道不配? “是谁?” 陆人甲握紧了拳头,摆出一副要去拼命的架势。 厉南霜拍拍张云武的宽厚肩膀,笑道:“当然是我们二牛啦。” 二牛,是厉南霜给起张云武的外号。 能在她手底下过两招,且体格如牛,性格也似牛老实憨厚,拥有一身蛮力,于是有了这么个外号。 陆人甲脸色僵住,这才明白被少女给耍了。 张云武愣了愣,挠头闷声道: “头儿,我媳妇叫温招娣,你见过的,不是染大小姐,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原本还一脸戏谑的厉南霜嘴角抽搐了两下,摆手无语道:“算了,跟你这头蛮牛说话真的很无趣。给我一边去,别当显眼包。” “哦。” 不明白自己怎么惹得头儿生气的张云武,带着一脸纳闷站到一边。 厉南霜翻了个大白眼。 心情变得舒坦的陆人甲笑道:“那就是说,染轻尘嫁给六扇门暗灯只是虚假的流言而已,并不是真的。” “我不关心这些,真真假假与我有毛的关系。” 厉南霜将酒葫芦挂在腰间,走到尸体前,一边打量一边朝姜守中问道,“焖面,先说说这怎么个情况。” 焖面,自然是厉南霜给姜守中起的外号。 因为姜守中长相俊美,脑瓜子又聪明,风雷堂处理的很多案件由他破获的,被陆人甲戏称为咱们风雷堂的门面。 又因为姜守中平日少言,略显沉闷。 加上厉南霜自己又喜好吃焖面,干脆就称呼他为“焖面”了。 姜守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方才对袁安江所说的话重新对少女简略复述了一遍。 “就是说只是个小案子咯。” 厉南霜轻轻巧巧地打了个哈欠,瓷白的秀靥显出些许惺忪,揉眼道,“那就和以前一样,你们自己搞定。我先去睡一会儿,有啥困难了再来找我。” 厉南霜的甩手掌柜做派使得三人一脸无奈。 曾经陆人甲委婉的提出抗议,说其他堂的堂主很多时候都是亲自带着成员去办案,既有效率,又利于团结。 结果这番抗议被少女一顿数落。 用厉南霜的原话就是: 【我可是咱们风雷堂的王牌,我要是亲自参与,你们岂不是都被养废了?我这是在磨练你们!】 后来遭不住软磨硬泡,才很不情愿的陪着他们查了一案子。 结果到最后发现,有她没她一个样。 “对了焖面,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这几日还做不做噩梦了?” 厉南霜关切看向姜守中。 半个月前姜守中在办案时不慎被妖物抓伤,导致常做噩梦,厉南霜还特意请来京城第一名医的张圣手诊疗。 想到最近几日重复出现的那起怪梦,姜守中心中阴郁,面上却笑道:“好多了,只是偶尔还是会做一点。” 厉南霜道:“我问了张圣手,他说很正常,很多被妖物抓伤的人受到惊吓后,偶尔也会做噩梦,缓一段时间就好了。实在不行,我再给你重新找个大夫看看。” 对照顾下属这一块,厉南霜确实没得说。 张母看病的钱大多都是她垫付的。 姜守中摇了摇头,“不用了,再说这京城还有比张圣手更厉害的医师吗?” “那倒也是。”厉南霜玉靥流露出几分自责,“总之这事也怪我,没考虑得当,以后你们遇见搞不定的妖物一定要来找我,别逞强。也别” “等你来,妖物都跑了。”陆人甲嘀咕道。 “啥?” 厉南霜杏眸一瞪。 陆人甲瞬间变了笑脸,谄媚道:“我是说头儿平时公务繁重,宵衣旰食,实在是不忍心再让头儿奔波劳累。” 厉南霜无奈叹道:“唉,没办法,谁让你们上司能力太出众呢,上头动不动派一大堆任务下来。不过为了你们,累点没啥。你们呀,能理解我这个上司就好。” 陆人甲连连点头,“理解,理解,万分理解。” 被贬到一旁的张云武难得脑袋灵光了一回,憨笑着附和道:“有头儿这样的上司是我们的福分。” 此话一出,厉南霜不由得眉开眼笑。 少女颊畔露出一抹浅浅梨涡,看那头蛮牛顿时顺眼了不少,“二牛有进步呀,不错,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老实部下。” “老实人说老实话嘛。” 陆人甲继续溜须拍马,“都说我们风雷堂小姜脑袋聪明,其实真正的智慧担当是头儿您呐,您才是我们的门面。对吧老张。” 说着,朝张云武挤眉弄眼,示意多拍点上司马屁。 最近公款快花完了,得问上司多要点。 张云武用力点头,“对,头儿很聪明的,前些日子我经常看到头儿在街边和老大爷们下棋,从来没输过。 就是有时候棋盘上莫名其妙的少些棋子,那些老大爷还诬陷说是头儿偷的,不过被头儿打了一顿后就老实了……” “咳咳咳!” 陆人甲突然大力咳嗽了起来,像是被口水给呛噎了。 厉南霜脸上笑容微滞。 见气氛不妙,陆人甲连忙转移话题, “头儿,小姜经常做噩梦,该不会染了妖气吧?总感觉这家伙最近死气沉沉的。” 第15章 银月楼 在没有高科技辅助的古代社会,想要破获一起案件,除了对现场进行勘察外,最基础最有效的方式便是走访调查。 毕竟群众的眼睛就是最好的监控。 姜守中先让京县衙役,将昨晚子时末到寅时初这个时间段在云初赌坊的人全部找出来,进行笔录盘问。 然后又派遣一些人,对道观附近嫪燕子街的居民以及昨晚的更夫进行问话,看是否听到过什么动静。 而他和陆人甲、张云武三人前往葛大生的家调查。 葛大生居住在安泰巷。 这条街巷位于外城较偏僻的地区,与丐帮老巢海家湾相邻。 相比于其他繁华的地区,这里的居住条件很恶劣、多是些闲散的社会底层人群聚集,治安相对也较差。 尤其雪融之后,坑洼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泥水坑和秽污。 房屋也大多是用砖瓦、木材和草料建造。几间破旧店铺沿街而建,门槛斑驳,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霾。 偶尔有几声犬吠从巷道传出,使得整个街道更显萧疏。 “阿嚏!” 行走在泥泞路上的陆人甲打了个喷嚏,用力揉了揉鼻子低声骂道,“奶奶的,真不想来这种地方。” 负责带路的街巷主事石福玉赔笑道: “毕竟这地儿住的都是些脏人,有味是难免的。有些时候丐帮的那些臭老鼠会跑来这里打洞销赃,味就更大了。” 说话间,就有十来个孩童围了上来。 “大爷,给点吃的吧。” “大爷,肚子饿。” “给点小钱也行。” “……” 衣衫褴褛的孩子们一人拿着一个破碗,大多都是些十岁以下的孩子。在这严寒天气,手上都出了冻疮。 “去,去,一边去!” 主事不耐烦的挥手驱散了这些孩子。 张云武于心不忍,刚打算从怀里掏几个铜板却被陆人甲一把抓住手臂。 陆人甲瞥了眼街道旁紧闭的屋子,低声道:“给了我们就走不掉了,办正事要紧,等哪天闲了再散好心。” 张云武一头雾水,看向姜守中。 很多时候,他都听姜守中的建议。 因为娘亲曾说过,他脑子愚笨,容易灯下黑,跟着小姜哥走就不会迷路。 姜守中并未理会他,明亮的锐眸打量着四周,似观察着什么。 见此,张云武只好作罢。 就在这时,一辆华贵的马车从街道另一头缓缓驶来,引起几人注意。 马车由上等红樱桃木制造而成,车轮的辐条巧妙地镶嵌着金线,显出富贵。在明媚的阳光下,闪耀着光彩。 马车周围跟着四名黑衣护卫。 护卫皆是女性。 如此华贵的马车出现在这般脏乱破旧的街巷上,显得十分违和。 孩子们看到马车,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狼崽,争先恐后的围了上去。 “回来!” 突然,右侧一扇半开的破屋内,喝出一声低嗓命令。 那些孩子一愣,乖乖回去。 “是银月楼的。” 街巷主事面色紧张,忙将三人扯到一旁。 陆人甲变了脸色。 在京城,谁人没听过“银月楼”的名号。 天上人间唯银月。 作为京城最大的暗势力,其幕后主人甚至能在天子脚下拥有“土皇帝”的称号,足见其背景深厚,势力之强。 银月楼所涉及的生意明暗皆有,遍布整个大洲王朝。 黑白二道都得礼让几分薄面。 车轮碾过雪泥,从姜守中四人面前缓缓驶过。 四名女护卫身上所散发出的森冷煞气,给人一股无形窒息压抑之感。 其中一名黑衣女护卫冷鸷的寒眸扫过姜守中几人,带着审视的眼神,盯了几秒后才收回慑人的目光。 陆人甲更是神经绷紧,大气不敢喘。 冷风拂过。 马车窗帘边缘镶嵌着的金色流苏轻轻摆动。 姜守中抬眼一瞥。 只看到车厢内半截细雪般的粉颈一闪而逝,肤如凝脂。 目送土皇帝家的奢华马车离去,安泰巷主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这才将姜守中等人带到一间破败的小屋前。 “三位大人,这就是葛大生的家。” 惊魂未定地主事脸色还有些泛白,足见骨子里对银月楼畏惧到了何程度。 姜守中打量着这座墙壁布有裂痕的房屋。 小屋门上挂着一块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破烂布帘,随寒风摇曳着。 推开门,一股污浊霉味扑面而来。 “好嘛,我甲爷家里老鼠打的洞都没这破屋难闻。”陆人甲掩鼻将破布帘扯下来,打开门通着霉浊的空气。 主事笑道:“这小子就是一个赌徒,在赌坊待着的时间都比家里要多。” 姜守中等气味散去一些,才进入屋子。 屋内光线昏暗。 除了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连像样的家具也无,只有角落一张破旧的床铺。 床上的被褥脏乱,很久未整理过了。 姜守中细细端量着小屋,随口问道:“这几天葛大生家里有没有来过其他人?” 主事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我去问问邻居?” 姜守中摆手,“老张,你们一起去。” “好。” 张云武应了一声,与主事离开。 陆人甲一只脚跨在门槛外瞅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拧着眉头疑惑道:“那辆银月楼的马车里可能坐着一个大人物,也不晓得跑来这种乌烟瘴气的破地方做什么。” “办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见对方还伸着脖颈瞅着,姜守中朝屁股踢了一脚,“别瞅了,仔细翻找看看这屋子里有没什么线索。” 陆人甲瞪眼,“你怎么不翻找?又不是没手。” 姜守中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没好气的说道:“没看我正忙着吗?要不这案子你来办,我替你跑腿?” “嫌脏就直说,动脑子谁特么不会啊。” 陆人甲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翻找脏乱的小屋。 没法子,动脑子他确实不如对方。 把屋子翻了底朝天,也没找到丁点有用的线索,反倒把自己弄的一身霉臭的甲爷嘴里又开始骂骂咧咧。 约莫盏茶工夫,张云武和主事回来了。 张云武走到石阶前刮了刮鞋底粘上的雪泥,进屋说道:“这两天只有何大牙来过这里,其他人没来过。” 实在受不了屋内气味的姜守中走出小屋,对张云武问道:“何大牙是谁?” “他也是一个赌鬼。” 主事解释说,“他媳妇去年上吊了,家里就剩个女儿。这家伙以前和葛大生关系不错,两人经常一块儿出去赌,后来闹掰了。” “他家在哪儿?” “也在安泰巷,离这不远。” 姜守中轻轻拍打掉张云武衣袖沾上的一些尘土,回头望着破陋小屋,思索了一会儿,对主事说道:“带我们过去。” …… 这一片民居,巷弄竖横交错。 转过两条脏乱窄巷,一行人来到何大牙的住处,却惊愕看到刚才那辆银月楼的华贵马车,此刻竟停在院门前。 院子里传出男人哀嚎惨叫的求饶声。 第19章 我不吃牛肉 “小——姜!” 离开安泰街,三人行至半路,一道故意拖长尾调的声音蓦地从街道一头传来。 姜守中抬眼望去。 不远处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位身穿白衣,面容俊俏,看起来风度翩翩,眉宇间却流转着一抹邪气的年轻男子,正一脸带笑的望着他。 身旁则是一位墨衣大汉,身形高大。 不等姜守中回应,白衣年轻男子快步上前,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宛若亲密无间的好友,笑着捶了一下姜守中的胸口, “好几天没见你小子了,听说你被妖物抓伤了。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定一副棺材?” 白衣年轻男子名叫纳兰邪。 为六扇门铁衣堂堂主。 墨衣男子是他的手下,名叫石懿。 修为颇高,宗师之境。 姜守中皱了皱眉,不露声色的推开对方,“还好,死不了。” 对于眼前男子,他并无好感。 虽然对方每天见谁都一副笑容可掬的亲和模样,可姜守中就是感觉这家伙身上带着一股让人很不舒服的邪气。 上次对方想要挖他去铁衣堂,被厉南霜给搅合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 纳兰邪一脸遗憾,旋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小子没事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姜守中点了点头。 纳兰邪又跟陆人甲打了声招呼,看向张云武时,忍不住羡慕道: “老张你可真是有福气啊,把东平街双娇之一的温寡妇给撬走了,还白得一可爱女儿。平日里没瞧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厉害!” 叫“纳兰邪”的年轻男子伸出大拇指。 他用力拍了下张云武宽厚的肩膀,好心提醒道: “不过最近可要当心点,听说京城有几个小姑娘失踪了。据暗影部线索,似乎有人暗中用一种特殊的妖气在搞试验。 你那个可爱小女儿一定要看好,越是咱们当差的,越得保护好自己的家人,曾有不少血淋淋的教训啊。” 张云武板着脸没吭声。 他很不喜欢这家伙,感觉对方就像是一条披着笑脸的毒蛇。 “好了,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们闲聊了。” 对于三人的冷淡,纳兰邪不以为然,“改天我请你们喝酒,把你们上司也叫上。大家都是同僚,平日里就应该相互帮助嘛。” 说罢,带着手下离去。 待三人走远,纳兰邪回身望着姜守中赞叹道: “真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君子啊,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貌似春华秋实,姿同夏云冬雪,公子世无双啊。 可惜我那老娘死的早,不然我肯定会把我爹宰了,把我娘嫁给他,真是可惜啊……” 纳兰邪摇着头,一脸遗憾。 纳兰邪横睨向身边手下,“想好了没,打断他哪条腿?” 石懿冷声道:“公子花费那么多心血养的锦鲤就这么被他杀了,一条腿太便宜他了,我今晚把他两条腿都卸了。” “你瞧瞧你这人,性子那么暴戾做什么。” 纳兰邪有些不悦道,“既然说了只打断他一条腿,就别做买一送一的买卖,人要守信懂不懂?选哪条腿,自己今晚定吧。” “明白。” 石懿咧嘴一笑,目光凶狠。 纳兰邪伸了个懒腰,突然打了个响指说道:“心情突然好了许多。走,陪我去买点东西,咱们今天下馆子吃。” …… 两人先去药店买了几副药材,然后去集市买了些果蔬,又去店铺寻了几盒胭脂,便来到一家较为偏僻的小面馆里。 面馆老板是一个瘸腿中年男人,面相醇厚。 看到出现在店门口的纳兰邪,正在招呼客人的面馆老板神色一喜,双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忙上前问好,“纳兰公子,您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方才雀儿还念叨着你呢。” 纳兰邪拍了拍男人肩膀上沾染的些许面粉,笑容灿烂纯真,温声问道:“张叔,最近生意还好吧。” “不坏也不好,赚点小钱。” 面馆老板憨笑道 面馆老板叫张阿顺,祖籍在襄州,因为家乡闹灾,便一路逃荒,最终来到京城谋生。 运气倒也不错,攒了些本钱开了家小面馆。 娶了媳妇,生了两女儿。 可惜大女儿两年前外出时突然失踪,后来得知被拐卖到了丐帮的销魂窟。 所谓的“销魂窟”是一个地下洞城。 地道四通八达,如蜘蛛编织的网,非熟路之人贸然进去,必然迷路。一旦被掳至那地方,便是官府都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这位纳兰公子仗义帮忙,冒着生命危险将他大女儿带了出来。 虽然女儿被糟蹋已死,但至少有个尸体,可以入土为安。不至于下葬时,只能在棺材里丢两件衣服。 对于本分老实的张阿顺来说,相比那些冷漠的官府,眼前这位公子便是张家的大恩人。 尤其对方时而前来照顾他的生意,还带礼物。 他打心眼里感激对方。 纳兰邪拍拍对方的肩,柔声安慰道:“富贵非吾愿,安乐值钱多。有些时候,大富大贵未必是好事。” “没错,没错。” 面馆老板用力点着头。 纳兰邪将买的果蔬放在桌子上,问道:“雀儿那丫头呢?” “这丫头闲不住,也不在自个店里帮忙,非要跑去东平街林寡妇家的馒头店里学手艺。”张阿顺无奈道,“公子,我让伙计去叫她过来?” “不用,不用,我就过来随便吃点就走。” 纳兰邪摆了摆手,将买来的几副药材放在张阿顺怀里, “张叔,这些药是给伯母买的。过些日子,听说有个西域神医会来京城,到时候我托人碰碰运气,看能否请来给伯母看看病。” 张阿顺感激而泣,抓着纳兰邪的手臂,哽咽道:“纳兰公子,你可真是大好人呐。” 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一脸惭愧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当年没能救到你女儿,是我失职。若我能早一些……” “不,不,这和公子没关系。公子能出手相助已经让我们夫妻很感激了。这都是玉儿的命……” 张阿顺抹着眼泪。 想起薄命的大女儿,男人心中悲苦。 …… 两人进入一间隔音较好的包厢,张阿顺倒上店里最好的茶叶,便去后厨下面去了。 男人一瘸一拐的离开后,纳兰邪叹了口气,一脸自责的对手下石懿轻声说道:“你说,我当初把那丫头玩完后,没卖给那些乞丐,让他们一家团聚,我这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石懿笑笑,没有回应。 当初这位面馆老板的大女儿,就因为被街痞骚扰时,被公子给解了围,便芳心暗许。甚至到最后,天真的想要私奔。 结果被公子玩腻,直接丢给了那些乞丐。 当然,他也分了一杯羹。 到现在他还时常想念那丫头一边哭喊,一边挣扎的模样。犹记得,当时对方手里还死攥着,那个花了半月心血给公子绣的荷包。 想到这里,石懿低声笑道:“张老板的二女儿,身段越来越好看了。” 听到这话,纳兰邪面色一沉,压低嗓音怒道: “你当老子是畜生吗!?那丫头现在才十三岁!举头三尺有神明,做坏事太多会遭雷劈的懂不懂!?人要多行善!” 石懿神情讪然。 纳兰邪忽然笑了起来,摩挲着略带胡渣的下巴喃喃道:“确实比她姐姐好看多了,尤其那小腰,啧啧,真是应了‘腰肢轻摇似柳絮’这句话,搂起来一定过瘾。” 他双手拍在桌子上,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语气认真道:“要不这样吧,等会儿如果张叔给我们的面里放有葱花,待过几天忙完事,我就要了那丫头,再送给你。” 石懿眼眸一亮,内心火热。 那小身段,恐怕经不起他几次折腾吧。 毕竟是恩人,上面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张阿顺便端来了两碗香喷喷的热乎面。 面里,没有葱花。 纳兰邪眼神晦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张阿顺憨厚笑道:“知道公子您不喜欢吃葱花,我就没放。” 望着碗里分量十足的牛肉片,纳兰邪微微一笑:“我不吃牛肉。” 第21章 一叶竹婵 温招娣的厨艺虽称不上精湛超凡,却也上佳。经过慢炖的老母鸡,肉质酥烂不腻,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除了炖好的老母鸡外,女人还简单炒了两个素菜。 清炒豆芽和素炒青菜。 味道皆清淡可口。 日子虽过得简单朴素,却处处透着小家独有的烟火气息。 陆人甲捞起自己最爱的鸡屁股,用发酸的口吻赞叹道:“都说娶媳妇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老张这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知道甲爷我能沾到几分。” 张云武挠着头憨憨笑着。 听着甲爷夸赞,温招娣红云覆面,颇为不好意思,柔声道:“像陆大哥这般能人,以后找的妻子肯定比招娣好上几倍。” “没错,没错。” 张云武附和道,“陆哥娶的媳妇肯定比招娣好。” 这小子怎么说话呢? 姜守中无语,在桌下踢了大傻牛一脚。 张云武一愣,抬头望向姜守中,困惑问道:“小姜哥你踢我做什么?” “没事,吃你的肉吧。” 姜守中懒得给这榆木脑袋开窍。 温招娣掩嘴一笑,复又想到什么,一双秀目怔望着姜守中,又瞧向憨厚傻气的丈夫,眼帘低垂,盖住一缕黯然忧色。 “可惜啊,我甲爷虽然颜值不差,但女人缘却比不上小姜。” 陆人甲咬了口鸡屁股,含糊不清的说道, “也亏这小子不是那种花花公子,不然要惹出多少情债都难说。这次给他寻了个玉铭街的姑娘,这小子是连看都不看。” 姜守中知道这家伙故意说出来,是想让温招娣也劝他去相亲,有些不悦道:“鸡屁股都堵不住你的嘴?那么喜欢当媒人,不如去改行当红娘?” “等甲爷我混不下去了,肯定去当红娘。” 陆人甲咂吧着嘴唇。 见两人要吵起来,温招娣忙打圆场。 “陆大哥说的玉铭街的那姑娘,是凤家的那位吧。那位姑娘虽然不错,但配小姜哥似乎有些勉强了。” 温招娣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以妾身来看,像小姜哥这般优秀的男人,以后必能光耀门楣,前程不可估量。即便要找,也要找世上最美的女人当媳妇。” 【要找,也要找世上最美的女人当媳妇……】 女人这句熟悉却显得遥远的话语,让姜守中一瞬恍惚。 记忆似柳絮,飘至一年前的那个秋日…… …… “我家守中可是世上最优秀的男人呐,要找,也要找世上最美的女子当媳妇……” 帘纱随风轻卷,坐在案桌前的温婉丽人以手支颐,怔望着窗外蒙蒙雨景,声音轻的好似要飘在雨中。 “叶姐姐就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男人语气温柔。 他身上的伤势基本已经痊愈。 一年前,刚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他,险些死在那片沼泽里。 若非眼前女人及时出现,恐怕早就没命了。 所以在姜守中心目中,这位把他从鬼门关救下且悉心照顾了一年,将他视为弟弟的女人,无疑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姐姐很丑的,配不上我家守中。” 叶竹婵转过螓首,如羊脂玉般微带透明的绝美侧脸挂着一抹自嘲黯然的微笑。 只看左边侧脸,女人无疑是绝色佳人。 可当她转过另一侧脸颊。 那道狰狞如蜈蚣的可怖伤疤,就显得尤为悚目。 每次看到,姜守中心如针刺。 本该是一件很完美的艺术品,却被恶意破坏,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他几次询问伤痕由来,女人却始终缄默。 姜守中双手枕在脑后,丢起一颗葡萄张嘴接住,俊秀的脸上带着戏谑调侃道: “那我就一辈子打光棍,到时候真没人要了,叶姐姐就会可怜我,嫁给我。而且我也不会离开这村子,一直陪着叶姐姐。” 叶竹婵展齿嫣然。 随即她又想起什么,神采惆怅,黯淡的视线垂落地面。 片刻才轻嚅樱唇,喃喃道: “不会的,叶姐姐……真的配不上你。” 檐前雨雾如薄烟,将女人纤美的身子笼罩于一片迷离梦幻之中。 恰似一帘幽梦。 …… “啪!” 突兀落在肩头的手掌,将姜守中从昔日思绪中扯回。 叶姐姐的倩影在脑海中如云烟散去。 陆人甲丝毫不顾手上的油腻,搂着姜守中肩膀说道: “小姜,甲爷我脑瓜子没你灵光,但我是真希望你能尽早成家立业。别像甲爷我,混了一辈子想讨个媳妇,难如登天啊。 这家里啊,没个女人真不行。 没人暖炕,没人洗衣服,没人给做饭,也没人说话……有些时候想想,还挺难受的。 就这么着吧,明天抽个时间去看看凤家那姑娘,如何?” 姜守中一本正经道:“甲爷,你要这么想。没有媳妇,你可以去春雨楼寻乐,你可以随便喝酒,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管着你,没人和你吵架。 家里不会有人摔碗摔碟子,丈母娘不会整日埋汰你,孩子不会对隔壁王叔叫爹……” “行了,行了,甲爷我说不过你。” 陆人甲听着头都大了,连连摆手,“不去就算了,大不了我把那一两碎银给人家退回去。” 甲爷还是很有契约精神的。 既然办不成事,也不能白收人家银子。 姜守中不打算停嘴,继续说道: “再说句扎心的实话,就算我到了你这年纪,也会有很多女人争相扑来,你信不信?” “啊呸!” 陆人甲本想嘲讽一番。 可看着对方那张面如冠玉、丰神俊美的脸颊,低头继续吃肉,不想争辩了。 长得帅有什么了不起,女人看的是内在美。 “而且——” 姜守中一脸认真道,“我有媳妇。” “啊对对对,你有媳妇。”陆人甲嗤鼻冷笑,“你媳妇就是天上的仙女,每年下凡一次与你相会对不对?” “我媳妇是染轻尘。” “……” 屋内陡然变得安静起来。 数秒后,陆人甲嘴里的肉都给笑喷了出来,将一盘豆芽菜端到姜守中面前,“小姜,别光喝酒,多吃菜,多吃豆芽……” 倒是张云武瞪大眼睛,“小姜哥,是真的吗?” 温招娣无奈拍了下丈夫手臂,“小姜哥在跟我们开玩笑呢。” 张云武哦了一声,挠头傻笑。 姜守中无奈叹了口气。 真话没人信。 …… 姜守中回到家中已是临近亥时,身上沾染着几分酒气。 虽然很疲惫,可姜守中并无太多睡意。 无聊之际,索性又翻出张琅所给的那本《天元河图册》看了起来,试图用来助眠。 这本修身养性的书籍,里面无非是些大道理。 什么“正气伸,真心观”,“澡身浴德,洗心革虑”,“心境澄明,万物本无间,修身养性在自然”之类的言论。 闲暇时品读一下倒也能静下些心来。 书不厚,只有十六页。 姜守中潦草翻过一遍,又重新翻读。连续两遍依旧没能合眼,便从后往前翻起,一字一句的念叨着。 就这样,来来回回,睡意终于姗姗来迟。 姜守中手捧着书沉沉睡去。 就在他沉睡不久,一股血红色的阴冷气息忽然从男人身上流淌出来。 像是闻到了腥味的饿狼,钻进书籍之内。 古书一页页飞速翻起。 那些拓印在书籍上的一个个文字似是变成了活物,不断扭曲蠕动。最终脱离书籍,竟化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人儿。 小人周围环绕着一串金色古篆小字: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 寒月高悬,冷风切骨。 从春雨楼出来的墨衣大汉,打了个酒嗝,慢悠悠的走在寂冷的街道上。 这位纳兰邪的跟班以及保镖,手指轻轻敲打着刀鞘,眯着眼,自言自语道:“是打断那小子的左腿呢,还是右腿?” 第22章 道门河图 小人儿如婴儿手掌大小。 皮肤透明,仿佛一只水晶娃娃,竟能隐约看到其内部的经络和器官。 血管中流转着金色的灵液,明显能感知到蕴含着无穷的生命力量。而那些经脉则像是精心雕刻的银色河流,闪烁着光芒。 而这时,被姜守中放进衣柜暗格里的那枚玉簪,突然发出嗡鸣剑声。 玉簪从柜缝中掠出,直指水晶小人。 水晶小人吓了一跳,随即双手叉腰,很傲娇的瞪着这支玉簪,仿佛有了什么依仗靠山。 全然没有第一次从书里爬出时,被对方恐吓而害怕的模样。 见玉簪杀意不减,水晶小人又缩了缩身子,怯怯的指着沉睡中的姜守中。 双方在对峙。 最终玉簪绕着小人飞行一圈,飘至在姜守中眉心处。 悬停片刻后,似乎是认为小人确实不会伤害他,便回到了衣柜暗格内。 与那份休书,静静躺在一起。 水晶小人似是松了口气,闭着眼,一边旋转,一边跳跃,如芭蕾舞演员,跃至到姜守中的胸口。 随即化为一道流光,钻进男人的祖窍之内。 …… 京城之外,寒风之中,一位背着包袱的中年儒生,正在蜿蜒小道上缓步前行。 儒生身材中等,略显清瘦,略显黝黑的脸庞留着几缕不羁的髭须。一袭青衫随风轻摆,衬托出他那从容淡雅的气质。 蓦然,他定住脚步。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从包袱中取出一本书。 只见泛旧的书本嗡嗡颤动,竟发出细微的剑鸣之声,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天元河图册的阴符,已经找到主人了?” 中年儒生有些讶异,眯眼看向京城位置,“死人,人死,二气五行皆为虚无……真是怪哉。竟然用死气,召唤出了阴符。” 他低头看着欲要挣脱离开的下半部《天元河图册》,笑道:“莫急,既然书已认主,我就不夺人所好了,我带你去找你的好伙伴。送君千里,成人之美。” 男子叹了口气,“佛门《观无量妙法经》已经现世,道家河图也认主,就剩阴阳家那本奇书了。大争之世,要来了吗?” 中年儒生背起包袱,正要前行,身形倏忽一滞,抬头看向前方高木树枝上,伫立着的一道高大人影。 来人同样也是一位中年模样的男子。 身姿挺拔,肩宽胸阔,身穿一袭银边锦缎战袍,显得威武雄壮。 手持一杆银枪。 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沙场血腥煞气,将周围的空气都压得沉甸甸的。 这一方小天地之间,皆是杀伐气机。 “晏先生,我调查到你身上有半部道门河图,可否将它送予我,我愿用‘金甲傀’来交换。” 持枪男子开门见山的说道。 被称呼为晏先生的中年男子笑眯眯道: “听说你这位兵家圣人,已经将太子收为弟子,可喜可贺啊。想来,要这半部道门河图,是打算送给太子吧。” 兵家分为四个派系。 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和兵技巧。 而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便是兵阴阳一派的代表人物,名叫宇文烈。 已是入圣之境。 兵阴阳讲究“得天时地利”,擅长利用地理形势、天气变化等因素来布置战略,旨在确保己方处于不败之地。 同时也以“假鬼神以为助”,于阴阳五行的框架支配下,进行多种术数运用于军事理论和实践中。 在如今讲究修行的时代,兵阴阳无疑为兵家魁首。 名叫宇文烈的兵家圣人淡淡说道: “大争之世,兵家为尊!太子殿下得昊天神运,有潜龙之脉,收他为弟子,乃是顺应天势。况且,儒家圣人也赐予他修心之锏。” 晏先生笑道:“可我怎么听说,太子身上的昊天神运与潜龙之脉,是钦天监那位监正从其他人身上偷来的? 太子既以儒家为修心修德之本,须知修身以立德为先。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就不怕太子的修行心境有损?” 宇文烈爽朗一笑,“儒家如何我不管,但对我兵家而言,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战场之上,阴谋算计也罢,强弱碾势也罢,运气使然也罢,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 你晏先生当年从儒家转为兵家,比我更能理解‘成王败寇’这四个字的道理。 太子身上的神运是偷的,是抢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它在太子身上,这就足够了。” 晏先生轻轻点头,“有道理。” 宇文烈问道:“所以晏先生,是换,还是不换?” 晏先生微仰起下巴,冷风吹散鬓间有些霜白的发丝,目光澄明,笑着说道:“我若是不换,你又能如何?” “那我……只能抢了。” 宇文烈一抖手中银枪,杀机重重。 …… 道门,真玄山。 远离尘嚣的仙山,隐匿于云雾缭绕之中。 此地花木扶疏,异鸟珍禽和鸣于枝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气与花香,全然没有冬日的萧条与寂冷。 山巅之上,宫阙巍峨,飞檐翘角于翠竹掩映之中若隐若现,犹如人间世外桃源。 不时可以看到年岁各异的道士,或坐或立于山石之上,手执法器,口中念念有词,潜修着高深的道法,一派超凡脱俗的景象。 赫然间,山谷间传来一道悠扬的钟声。 时间恍然凝固。 崖顶之上,一位童颜鹤发,仙风道骨,浑身缠绕着青色符箓的老道士蓦地睁开眼睛,神情惊讶道:“河图阴符竟然认主了?” 他低头看向山腰间一位正在打坐的年轻道士,缓缓开口,“忆尘,去将河图拿回来。” 相貌俊美,气质出尘俊逸的年轻道士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先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若是那人与河图有缘,又该如何?” 老道士沉默良久,才淡然说道:“天雨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宽只渡有缘之人。无道,即无缘。”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对着远处一道瀑布高喊道:“走了,天瀑。” 轰! 瀑布之内掠出一把灵剑,挟裹着道法天成之威,吟啸于上空盘旋后,落在了年轻道士背后的剑鞘之内。 那条浩瀚瀑布,消失不见。 年轻道士背剑下山,大袖飘摇,高歌吟道: “道不远,在身中,物则皆空性不空。性若不空和气住,气归元海寿无穷。欲得身中神不出,莫向灵台留一物……” 第23章 夜半杀机! 严冬的夜晚,裸赤的稀疏星点可怜兮兮地点缀在黑色幕布中,晃着寒冷的光。 石懿悄无声息的掠过夜幕,来到姜守中所在的小屋外。 月黑风高打人夜。 听着屋内绵长的呼吸,石懿两眼闪动着狞芒。 他将蒙在脸上的黑布,往上遮了遮。 说实话,让他一个小玄宗师的高手来教训一个毫无武道的普通人,委实太过掉价,石懿心里着实憋的慌。 可自己不干,总不能让主子来吧。 除非对方是一个女人。 ——漂亮女人。 石懿手指轻轻拭掠过手中的锃亮刀锋,感受着刀刃的刺冷,犹豫了一下,他将长刀回鞘,在附近找了一根孩童手臂粗的木棒。 主子说只要打断对方的腿就行。 当是给锦鲤报仇了。 虽然石懿觉得这样的惩罚太轻了,但主子既然有心放屋内之人一马,那他也不会自作主张做多余的事情。 石懿将手掌贴在门上,轻轻一震,里面的门闩被打开。 究竟是要打断左腿呢?还是打断右腿? 他还在纠结着。 甚至石懿已经神游物外,开始幻想几日后,如何玩弄那位面馆老板的二女儿。 可惜那丫头岁数有点小了。 就在石懿准备推门而入之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警觉。 来不及做出思考,男子身子本能的朝后翻了一个空心筋斗。脚尖刚触及地面,立即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斜斜斩下。 刺亮的如瀑刀芒在黑夜里划出一弧耀眼明光。 然而,这一刀却劈了空。 墨衣大汉紧张的扫视着寂静四周,耳蜗里鼓溢着怦怦的心跳声。 一滴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打湿了脸上的黑巾。 他确信,刚才有什么东西冲了出来。 究竟是什么玩意? 石懿准备一鼓作气冲进屋内,然而下一刻,他僵住身子,骇然看到一枚玉簪悬停在了小屋门前! 剑气盎然,隐约可窥见一柄长剑虚影。 飞剑!! 石懿心中震惊,如临大敌。 武道九境,唯有宗师之上,入天荒境的高手才能御剑。 惊惧的石懿甚至连多看对方一眼的胆量都没有,仓促间长身飞起,脚尖往身后墙檐一借力,转身朝着夜空中逃窜而去。 飞剑发出轻鸣,拖着剑影追击而去。 感受着身后迫近的浓重杀机,石懿肝胆欲裂,心中直骂娘。 情急之下取出一张符箓,咬破舌尖,将鲜血吐在符箓上面,然后重重拍于自己的胸口。 石懿身形速度暴涨。 与此同时,他的七窍也都溢出血点,面目尤为可怖。分明就是在以燃烧自身真元为代价,博取一线生机。 …… 京城郊外,云湖。 平静的湖面近乎凝固,仿佛一块巨大的黑色镜子,反射着远处无禅寺隐约柔和的塔灯和岸边模糊的树影。 小船静静漂浮在湖面上。 微弱的月光偶尔透过云隙,投射在小船上,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勾勒着船上的女子身形婀娜诱人。 李观世拎着从厉南霜那丫头手里要来的酒壶,小口饮着。 唰! 女人忽然将酒壶扔之湖中。 一串酒液滑落而下。 李观世慵懒地的挪指抹去玉靥上的冰凉酒液,细红的丁香小舌扫过指尖,红唇微微一吮,竟有股无心的冶艳美感。 酒壶落入湖中。 渐渐的,湖心泛起一纹纹涟漪。 一抹大红艳丽的长裙如鲜艳的玫瑰缓缓绽放,绚丽而又诡媚。 “有事?” 红衣女子盯着李观世,语气冰凉。 李观世仰望着天空厚厚云层,唇角笑容勾起,“怎么说也是我将你从那宅子里放了出来,面对恩人,就这态度?” 红衣女子冷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对方的态度并未让李观世生恼,开门见山的说道:“放你出来,是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这个人……也只有你能找到。” “我凭什么帮你?” 红衣女子俯视着船中风姿无双的绝色女人,有着女性之间的嫉妒以及自身性子的骄傲,“就你也配使唤我?不过是个到处找男人交配的妓子而已!” 李观世笑眯眯道:“好久没有人敢这般当面骂我了,你很有胆量。” 红衣女子发出一声嗤笑。 论修为,她自然不是李观世的对手。 可如今她的妖魂已经融入这片湖泊之内,打不过,但躲得起。 六百年前,一位权臣谋朝篡位之后,将前朝太后,皇后,皇帝,公主等一干皇亲国戚甚至部分大臣,九百余人全部淹死在此湖,连襁褓内的婴儿都没放过。 因为真龙怨气,导致此湖出现了一只龙蛟大妖。 后来妖气枯竭,大妖陨落。 而如今随着妖气复苏,此湖之内的妖龙煞气还残留三分,她已经吞噬七成。李观世真想杀她,难有手段。 就在红衣女子讥讽之时,忽见面前多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银色长针,牢牢锁住了她的本命魂机。 红衣女子露出惊恐之色,欲要潜水而逃,却惊恐发现浑身难以动弹。 李观世捋起衣袖,露出一条欺霜赛雪的藕臂,伸出船舱,微带透明的指尖轻轻捋过湖水,动作极为轻柔。 霎时,无数由湖水凝成的水刀飞起。 刮向红衣女子。 锋利的水刀毫不留情的切下红衣女人身上的一块血肉。 不等红衣女子发出惨叫之声,其他水刀也好似被一位位擅长刑法的刽子手操作,将她身上的皮肉一块又一块割下来。 动作温柔且冷酷,精密且恐怖。 鲜血滴落,染红了湖水。 李观世面无表情,手指无聊的缠住一缕发丝,出神望着夜空。 红衣女子先是惨叫,继而哀求,又是咒骂,不多时又变成了哭求,最终没了声息,偶尔只余痛苦呜咽之声。 直到女人身上的最后一块肉被剃下,竟变成了一具骷髅骨架。 骨架被一缕缕粉色气息萦绕。 红粉骷髅,骷髅红粉! 李观世这才将目光看向化为骷髅的女子,笑眯眯的柔声问道:“现在,可以答应帮我做事了吗?” 骷髅点头。 “生前一副贱样,死后还是一副贱样。” 李观世笑了笑,轻轻挥手。 湖中的肉块飞起,重新黏在了女人身上,犹如工匠给菩萨重塑金身,很快便恢复了之前冷艳妖媚的模样。 血液也化为红色嫁衣,遮住了女人姣好诱人的身躯。 红衣女子跪在湖面上,簌簌发抖,眼里再无之前的桀骜,颤声道:“真人尽管吩咐,即便刀山火海,梦娘也在所不辞。” “真乖。” 李观世眉目温柔。 她正要开口,蓦然轻蹙眉梢,目光看向云湖岸上某处。 只见一位浑身是血的蒙面墨衣大汉,踉跄狂奔而来。 身后追着一把玉簪飞剑。 那把飞剑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不再追杀墨衣大汉,而是转身折回。 可下一秒,玉簪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制住。 颤抖不止,无法挣脱。 李观世抬手将玉簪收来,夹在指间,神情出现了一瞬恍惚。 “这丫头,真的死了吗?” 女人喃喃自语。 石懿见危机解除,长松了口气,正要抱拳道谢,却看到船上的女人衣袖轻摆。 墨衣大汉身体赫然炸开,爆成一团血雾。 第24章 天妖宗叛徒 看着被炸成一团血雾的男人,红衣女子咽了咽口水,低下螓首,神情愈发恭敬。 这女人真是喜怒无常的杀神。 李观世回过神,将玉簪收起,随意捞起湖中的酒壶,抿了一口,带笑的眸光一霎飘远,诡秘难测。 她扭头看向岸边另一处,“她又是谁?” 岸边跪着一位妇人。 双目紧闭,似是被禁锢束缚,眼神惊恐。 红衣女子小声道:“不久前有个男人把他妻子沉到了湖底,正巧有一缕兔精残魂飘至此处,即将消亡,我便将妖魂放进妇人体内。” 李观世观察几眼,有些诧异:“身上残留着生死玄雷符的气息,倒是运气不错,竟然没有魂飞魄散。” 她挥手解开对方的禁锢,冷冷询问,“你是天妖宗的?” 生死玄雷符乃是天妖宗秘术。 兔妖妇人吓得跪伏在地,声音打颤道: “真人饶命,小的原本是天妖宗宗主曲红灵身边的婢女,因为一时贪迷心窍,偷走了宗内的一瓶宝贵妖气,前来与京城一位神秘人做交易。 却不料对方出尔反尔,将我置于死地。 小的身上有天妖宗的生死玄雷符,才侥幸保住一缕妖魂。飘至此处,被梦娘前辈幸运救下,得以附身到这位妇人的身躯内……” 兔妖对李观世恐惧到了骨子里,一股脑将自己的身份与来京城的原因全都和盘托出。 曲红灵的婢女? 原本想要击杀兔妖的李观世,美眸流露出几分兴趣。 对于那位妖族新晋的少女天骄,李观世自然听说过,一脸玩味道:“如此说来,你是天妖宗的叛徒,你那位原主子会不会前来清理门户?” 兔妖苦涩摇头,“小的不知。” 顿了一顿,兔妖黯然道:“以宗主的脾性,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李观世笑了笑,也懒得再理会对方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挥手示意对方滚蛋。 兔妖离开后,李观世对红衣女子说起了正事, “当年平阳墨家的少主墨如夜,曾在年幼时救了你这条小蛇。几年后妖气突然复苏,灵智已开的你有幸成为第一位妖物。为了报恩,便决心嫁给他。 可世事难料,新婚之夜,平阳墨家满门被屠,成为一桩悬案。 当然,幕后凶手是谁,大伙儿心知肚明。 你这位妖物之所以没有被杀,是钦天监有人不想杀你,于是将你镇压在那座宅子里。 我放你出来,便是让你去找平阳墨家仅存的一位余孽,也就是墨如夜的孩子。也只有你,才能找到。” 红衣女子瞪大眼睛,尖声道:“不可能!墨郎不可能有孩子!” 李观世笑了起来,目光怜悯, “如果我告诉你,那位叫墨如夜的墨家少主其实是女人,你会不会崩溃?” 红衣女子一脸呆滞。 李观世轻咬着如鲜采樱桃般的润红唇珠,嫣然一笑, “墨如夜从小就被墨家作为家主培养,一直以男相示人。可惜女人终究是女人,还是坠入了情网,给别的男人生下了孩子。 平阳墨家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妖呢?之所以墨如夜愿意娶你,无非是想利用你,保护自己的孩子罢了。 这件事,我费了好大精力才查到。天底下知道这件辛秘之事的,不超过五个人。” 李观世伸出五根纤长手指,微笑道: “就连赵无修当初也不知晓,否则那个被藏在外面的婴儿,怎么可能幸免于难。算算时间,那孩子如今也差不多成年了。 老神棍诸葛玄机都算不到在哪儿,我只能让你去找。毕竟你与墨如夜已经结下孽缘,因果纠缠最深。 唯有你,才有希望找到那孩子。” 李观世看向红衣蛇精,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股凌人压迫, “总之,要做的事情已经告诉你了,我会给你找一位宿主,让你可以离开此地,不受牵制。 而且京城那边我也谈好了协议,只要你别脑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们是不会主动找你麻烦的。 但若遇到危机,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宿主?” 红衣蛇精还未从先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下意识皱眉。 李观世笑道:“运气不错,我给你这条小蛇妖找的主子,是一个死人。不仅不会让你的妖魄受损,还会滋养你的妖魄。” —— 小屋内,姜守中被一团赤金光芒包裹着,时而诡异,时而神圣。 随着金芒渐渐消失,男人也恢复了正常。 书籍上的字还在,却仿佛失去了灵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忽然多出了一道黑影,仿若鬼魅悄然乍现。 是一位带着鸟人银色面具的黑袍女人。 正是昔日在安和村救了姜守中的神秘女人夜莺。 “醉酒了?” 原本想要叫醒男人的夜莺,犹豫了一下,伸出的手又缩回了宽大的袖袍里。 她倒了一杯水,放在床边,帮姜守中盖好被子。然后默默的坐在椅子上,打算等对方睡醒,再商议关于去青州的一些事情。 屋外,不断刮过窗纸的风霜寒流声呜咽不止。 沉浸于睡梦中的男人眉头不时紧锁。 “红儿……” 黑夜中,醉意蒙蒙的男人呢喃出一声梦呓。 夜莺面具下的眼眸复杂,望着男人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容,喃喃道:“姜守中,或许我不该利用你。可是,目前我能信任的……也唯有你了啊。” 女人缓缓取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如霜雪雕就的玉靥。 “姜墨……墨……” 女人悠远的目光仿佛坠入了记忆的涡流,凄婉自嘲道,“世人都以为墨如夜的孩子是一个男孩,连娃娃亲都定了,真是可笑啊。可骗过世人又如何,我这位墨家余孽,又能活多久呢。” 一霎回神,夜莺抬起螓首,锋锐如实剑般的眸光仿佛穿过了门扉。 她戴上面具,消失在房间内。 下一秒,女人出现在了一处屋顶。黑袍猎猎,好似夜间鹰隼,冷冷注视着出现在街道上的一个鬼祟人影。 正是纳兰邪。 原本纳兰邪是不打算来的,毕竟只是教训一个毫无修为的姜墨,没必要亲自掺和。 可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不安,于是跑来打算瞅一眼。 看着姜守中安静的房子,心头更是疑惑。 还没动手? 石懿那蠢货不会喝花酒醉过去了吧。 内心纠结老半天,纳兰邪最终还是压住想要前去查看的冲动,转身离去。 目视对方走远,夜莺犹豫了一下,也消失在夜幕里。 夜莺一路掠过暗巷,行至一处转角时陡然站住,转身盯着半路又碰巧遇到的那个鬼祟之人。 夜色下,男人长身如玉,颇为出尘。 纳兰邪抬手在空气里随意一抓,放在鼻间深深一嗅,微笑道:“是女人的香气,今夜运气不错。” 他冲着夜莺灿烂笑道:“有美人兮,玉佩琼踞,吾梦见之。姑娘大晚上的不在家里睡觉,是跑来私会梦中情郎?巧了,我白日做梦,梦见有仙子在这里等我,想来就是姑娘你了。” 夜莺没有废话,足尖一点,冲向男人。 “姑娘这么着急投怀送抱?” 纳兰邪笑得更开心了,张开双臂。 除了比常人灵敏数倍的狗鼻子外,他的神通天眼能一眼窥出对方的修为深浅。 这也是他敢浪的原因。 遇见厉害的就躲,遇见弱的就上。 他看出这女人乃是小玄宗师境界,与石懿实力相当。 但比他这位大玄宗师……差一个境界! 一境之差,天壤之别。 六扇门内,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纳兰邪竟然是大玄宗师高手。 然而随着夜莺迫近,纳兰邪脸色骤然大变。 不对! 这娘们用秘术故意隐藏修为! 夜莺面具下的眼眸透着讥诮,袍袖中探出一只惨白不似活人的手,浑似流萤不沾羽,轻飘飘的印在纳兰邪的胸膛上,轰若雷霆。 嘭! 男人倒飞出去,鲜血溅满前襟,地面俱洒出一串殷红血迹。 夜莺欲要追击,猛地停下身子,扭头望去。 远处一道模糊身影狼狈逃遁远去。 “分身化影,阴阳换形?” 夜莺皱了皱黛眉,唇角勾起,“原来是阴阳家的弟子。” 第26章 生气的妇人 “砰!” 一声闷响突兀乍起。 从噩梦中惊醒的姜守中从床榻猛然坐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屋外天色已明。 衣架上的衫子被冬日冷风吹动着。 男人茫然若失,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才醒觉是梦。 “妈的,怎么又是那破梦!”姜守中用力拍了下脑袋,低声骂道:“世上有几个男人对别人老婆感兴趣?真是奇了怪了。” “姓姜的!” 那张标志性的鞋拔子脸探进破开的窗户,气呼呼的瞪着床上的姜守中, “你小子最近是怎么了?死活假装听不到甲爷我敲门是吧,信不信今晚我就搂着你睡!” 陆人甲翻进窗户,冲到床前就要一顿开喷。 可看到姜守中苍白的脸颊与额间挂着的豆汗,不禁皱眉关切道:“又做噩梦了?” “把窗户关上。” 姜守中起身用力揉着眉心。 随着脑袋渐渐清醒,残余的梦中记忆碎片随之淡去。 “你这状况倒是少见。” 陆人甲合上窗扇,隔断了袭入的寒气。 “其他人被妖物抓伤,虽然也有做噩梦的症状,可最多也就几天而已,你这都快半个月了吧。” 陆人甲拿起桌上的暖水壶倒上一杯温水递给对方,皱眉问道:“那张圣手到底行不行啊,要不咱们再去找个大夫?我听说灵海岛那里有一个巫医,很厉害的。” 姜守中接过杯子,淡淡道:“你是怕我感染了妖气会死吧。” “这倒不担心。” 陆人甲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看了眼外面已经敞亮的天色,姜守中穿上衣服,一边洗漱一边随口问道:“衙门那边把剩下的笔录册送来了没有?” “瞧,差点把正事忘了。” 陆人甲拍了下脑袋,忙从怀里取出一张记满了笔录的纸说道, “有些发现,四天前一个叫郑山崎的去某户人家偷盗,不慎被那家主人给逮到了。当时那家主人把这家伙打了一顿,并未报官。 郑山崎经常出没赌坊,和葛大生算是狐朋狗友。据他所述,那晚葛大生是和他一起结伴去偷盗的。 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两人平日没少干,葛大生负责放风,他负责偷。 可那晚不知怎么回事,本该放风的葛大生突然不见了,郑山崎这才被回来的那家主人堵了个正着。 第二天他去质问葛大生,葛大生辩解当时去拉肚子了……” 偷盗? 姜守中拿起毛巾将湿手擦干,接过笔录仔细查看了起来。 “东平街,赵万仓家?” 望着笔录中记载的偷盗地点,姜守中诧异道,“这不是在老张家附近吗?” 正巧这时,张云武也来了。 男人依旧背着那把明晃晃的斧子,颈间拢着温招娣亲手织就的围脖儿。魁梧如熊的身子进入屋子,让原本就不宽敞的小屋更显几分拥挤。 “陆哥,小姜哥。” 张云武憨声粗气的打了声招呼。 他从怀里拿出两个用油纸包裹着的千层油旋烙饼。 “小姜哥,招娣说最近发生案子你可能没来及吃早饭,就让我带了两个烙饼过来,还是热乎的呢。” “不是,就……就给小姜带了啊,甲爷我呢?” 陆人甲有些懵。 同样都是俊男帅哥,为何总是我被忽视? 这公平吗? 听到抱怨的张云武同样的一脸懵,“陆哥你还没吃早饭吗?你怎么不早说?” “……” 陆人甲不想说话了。 姜守中解开油纸,独特的面香和淡淡的油香扑鼻而来,一口咬下,层层的暖香酥脆颇为勾舌。 “嗯,味道不错嘛。” 姜守中故意在老甲面前炫耀。 甲爷脸上幽怨更浓。 姜守中笑了笑也不再逗他,将剩下的一块饼丢过去,对张云武问道:“赵万仓家就在你家附近吧。” “嗯,就隔着一户。”张云武点头。 姜守中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将饼面咽下去,继续问道:“四天前这家发生了盗窃案,你有听过吗?” “盗窃案?” 张云武愣了愣,用力摇头,“没听说过啊。” 陆人甲大口吃着油香烙饼,也不顾手上沾油,含糊不清道:“那家伙又没报官,老张知道个锤子。” 姜守中抖了抖手中的笔录,说道:“这里面说那晚赵万仓回家看到偷盗的郑山崎,便打了对方一顿。如果动静闹得不小,必然会惊动街坊邻居。” “说的倒也是,但凡听到有小偷,大伙儿就算睡下了也会紧张的从被窝里蹿出来。” 陆人甲三两下将烙饼吞下肚子,抓起桌上水杯灌了两口,瞅向张云武,“老张,你真没听到?” “真没有。” 张云武摇了摇头。 最近几个晚上他睡的都比较沉。 陆人甲当即给出了分析,“那就说明当时动静闹得挺小,邻居们都没听到。” 姜守中思索片刻,将笔录册收起来淡淡道:“走吧,先去找郑山崎聊聊,问问当晚具体的情况。” …… 银月楼。 雅致而不失奢贵的房间内,氤氲蒸腾的水气透过两边夹角的镂空窗门纱帘,逸出淡淡的白雾。 主屋后进的浴房中摆置着一个紫檀浴桶。 径逾半丈左右。 浴桶内并非是温热之水,而是贮满了西域最为名贵的骆红葡萄美酒,底下用烧石烘暖。 此时巨大的美酒浴桶内,婉丽妇人正掬水细细冲洗着如凝脂般的肌肤。柔嫩的白皙面颊在温酒醺染之下,透出淡淡的粉橘色泽。 这妇人正是之前姜守中在何大牙家中,见到的那位银月楼女子。 “夫人。” 门外传来清冽的女人嗓音。 妇人眯起一双姣美凤眼,慵懒的靠在浴桶边上,声音柔媚冷清,“进来。” 身着劲装的女护卫进入屋内浴房,恭声说道: “夫人,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据说是天妖宗宗主曲红灵身边的一个丫鬟,偷了一瓶幽冥妖气,打算来京城与某人交易。在交易过程中,被对方给灭口,那瓶妖气也不知所踪。” “看来有人在做跟我们一样的事情。” 妇人略蹙黛眉,两条粉光致致的笔直长腿交迭在桶中,淡淡说道,“查到是和谁做交易吗?” 叫冬雪的女护卫说道:“三姐正在调查,目前似乎和西楚馆有关系。” “西楚馆……” 妇人眸光闪动,忽然起身。 濡得红扑扑的娇腴身子色白如玉脂,刹那间满堂生春。 一串串酒珠子扑簌簌地连滚带弹,蹦落水面,漾起一圈圈旖旎涟漪。 都说酒香不如美人媚,琼浆不及美人甜,然而眼前妇人真正诠释了什么才是“美人如醇酒”。 哪怕是沐浴过后的洗澡水,估计都能被很多男人疯抢。 冬雪取过浴巾,搀扶着妇人走出浴桶。 “西楚馆背景很深,藏有不少高手,让秋叶小心一些。”妇人声音冷然。 “嗯,我会跟三姐提醒。” 冬雪轻轻点头。 伺候妇人更衣完毕,冬雪见对方没有再交待的话语,便悄然退下。 “真是多事之秋啊。” 妇人慵懒躺靠在金丝楠拨步床上,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 她随手拿起那本最喜欢的《云湘梦记》。 正巧前日那位花魁才女又新写了一卷,可以拿来消遣静心。 妇人看了一会儿,心绪渐渐平静。 读至书本中描绘的缱绻床笫描绘,不由的星眸迷离,眼缝直要滴出水来。 妇人姣好的足趾蜷拱如弓。 然而翻页至最精彩处,内容却戛然而止。 妇人一怔,气的将书扔至地上,低声骂了一句,“破作者,短小且无力。” —— 【作者的话:有些书友前面没仔细看哈。那份休书是村子被袭击之前留的,不是等全村人死完,才留给男主的。】 祝大家新春快乐。 第29章 妖气!沉湖 赵万仓拼命挣扎,双臂被死死踩住不得动弹。 痛苦的呜咽声,不断从湿布中传出。 强烈的窒息与呛水让他极是难受,身子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 很快,一壶水倒完。 姜守中放下水壶,用脚尖挑掉赵万仓脸上的湿布,英俊的脸上带着温和却令人发寒的笑容,“酒醒了没?” 赵万仓剧烈咳嗽着,从鼻腔呛出的水混合着鼻涕以及眼泪糊在脸上,尤是狼狈。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听到姜守中的询问,眼里顿时爬满恐惧。 “醒了!醒了!” “真醒了?”姜守中面容温和。 “醒了!真醒了!” 赵万仓费力揪住姜守中的裤衫,哀求道,“大人,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胡乱言语辱蔑温家妹子,大人放过我吧,大人……” “看起来你还没醒酒。” 姜守中面无表情,让陆人甲重新灌了一壶冷水过来。 赵万仓倒是有脑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的狂扇自己耳刮子,哭喊道:“大人,我醒了,这次真醒了!大人只是在帮小的醒酒,没别的意思。” 姜守中盯了对方一会儿,将水壶放下,笑道:“醒了就好,其实邻里邻间的有些误会也正常。你醒了酒,有些误会也就解除了,你说对吗?” “对,对,对。” 赵万仓很上道,继续扇自己耳光,“大人明明好心给小的醒酒,小的还误会大人公报私仇故意欺负小的,真是该死啊!” 姜守中这才示意陆人甲将窗户打开通风。 人善人恶,都敌不过一个人上。 三人虽然只是小官小吏,握着芝麻大的小权,可终究比长在土里的小民更高一寸,没道理看着家人被欺负。 大官有宰相肚,小官有小心眼。 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终是他们这些基层小吏。 姜守中还真不怕对方事后去告状。 姜守中嫌弃屋内味道难闻,拎了个椅子坐在窗户边上,对赵万仓问道:“四天前那晚,你家里是不是遭贼了。” 赵万仓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水,跪在地上老实回答道: “是,那晚小民刚回家,就发现家里进了毛贼,小民正因为媳妇的事生气呢,就揍了他一顿。” “几个贼?” “就……就一个。” 赵万仓下意识开口,又猛地摇头,“不,不,有两个。” 姜守中盯着惶惑不安的赵万仓,眼神冷冽,“一个,还是两个?” “两个!两个!” 从窗户卷入的冬日冷风,让本就衣衫湿了大半的赵万仓打了个寒战。 他哆嗦着身子说道:“起初我以为只是一个,可听那小子喊他同伙的名字,我就晓得是两个了。” 姜守中问道:“另一人你看见了吗?” 赵万仓用力摇头,“没看到。” 赵万仓的回答倒是与郑山崎的讲述对上了,说明那晚葛大生中途确实突然离开,丢下了同伴。 那么葛大生为何中途离去呢? 总不可能真的拉肚吧。 连郑山崎这个狐朋狗友都不相信,姜守中自然不信。唯有一个可能——葛大生看到了什么,被吸引了过去。 那他看到了什么? 半夜偷盗……中途离开……敲诈……夜半独自去无风观……身死…… 将一连串信息串成线的姜守中点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思考,走到赵万仓的小院门外。 左右观察许久,他走到一处极适合放风的院墙拐角蹲下。 这里不仅容易躲藏,还可以观察到两侧道路及周围邻舍的情况。 姜守中想象着自己是那晚的葛大生,贼头鼠脑的给同伴把风。一番张望,姜守中的视线蓦然定格在一座闲置的磨坊小棚。 小棚是由粗糙的木材搭建而成。 棚内摆放着一台老旧的石磨,上面蒙着厚厚灰尘,已经很久没用了。 姜守中走进木棚,一面木墙上挂着锤子、铲子、箩筐等工具,被尘土和蜘蛛网交织在一起。 木棚最里,有几捆草垛。 其中一捆草垛散开了一堆,隐在石磨后面。 姜守中用脚随意拨弄了几下,发现这堆草垛少有灰尘,明显有被睡过的痕迹。 姜守中用手摸了两下,拿起一撮草放在鼻尖闻了闻,眼眸微微眯起。 “瞅啥呢。” 陆人甲对着双手哈了口气,凑过来好奇问道。 姜守中瞥向旁边的屋子说道:“我记得这里以前是张婶在住,后来张婶离开后,屋子就一直闲置着。” “对啊,张桔桂家嘛。” 陆人甲对附近的居民还是比较了解的,开口说道,“去年张婶她女儿在京城入宫当了贵妃的贴身丫鬟,颇受宠,张婶也就搬去离皇城较近的外城儒门街住了。” 说到这里,陆人甲嘿声道: “以前老张在衙门当捕快的时候,张婶家那丫头其实很喜欢他,奈何张婶势利眼,瞧不上老张,弄了好些关系才把丫头塞宫里去。 这人啊,站的低,看的也就浅,以为入宫就能当凤凰,嘿嘿。 虽说如今成了贵妃娘娘的受宠丫鬟,可伴君如伴虎,指不定哪天张婶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如求个安稳,唉。” 姜守中不理会鞋拔子脸的长吁短叹,回到屋子,继续对赵万仓发问,“之前你说,文老八在十二日那晚,曾在邻居张婶家闲置的磨坊棚里看到有人在偷情?” 正坐在凳子上揉着膝盖的赵万仓瞥见姜守中回来,忙重新跪在地上。 不小心跪得重了,磕的膝盖生疼。 赵万仓呲了呲牙,忍住疼痛说道:“是我媳妇跟我说的,说什么十二日那晚文老八看到温……有人和我在张婶家磨坊棚里偷情,我媳妇还信了,真是猪脑子!文老八那货就喜欢吹牛瞎编。 现在我媳妇回了娘家,我去找她,媳妇根本不愿意回来。大人啊,你说我这命咋这么苦。” 赵万仓再一次强调他媳妇回了娘家。 姜守中摩挲着下巴,俊美非凡的脸上浮现几分沉思,顿了顿又问,“平日里,那地方有人偷情吗?” 赵万仓苦笑摇头,“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 张家,厨房内。 火炉上的药汤不断沸腾着,飘着白色沫子,偶尔溢出药罐的药汁洒在炉面上呲呲作响。 温招娣怔怔望着,宛若失了魂的躯壳。 女人手中紧握着一只瓷瓶。 许久,她看了眼张母沉睡的小屋,用力拔开瓶塞。 瓷瓶缓缓倾斜。 一缕红色流动的气体,坠入药汤。 妖气飘溢。 —— 县衙大牢内。 被姜守中审讯过后的郑山崎一脸的谄媚,还在对捕头老廖喋喋不休的说着, “廖捕头,这次我真没说谎,我的确看到有人在拐卖少女。你放我出去,让我戴罪立功,亲自带你们去救人……廖捕头?你说句话啊。” 正在思考事情的老廖没好气道:“闭嘴,好好待着,什么时候改邪归正,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郑山崎这家伙他抓过太多次,谎话连篇。 嘴里没一句是实话。 老廖才懒得理会这家伙瞎扯,转身离去。 “廖捕头!” 见老廖离开,郑山崎急了,大声喊道,“廖捕头我这次绝对没说谎,就在西楚馆后面的那座院子里,囚禁着几个丫头。对了,对了,其中一个我好像见过……” 猛地郑山崎想到什么,急声说道,“好像是安泰街巷,何大牙的女儿何兰兰!是真的,廖捕头你信我啊。” 老廖皱了皱眉,没理会对方叫喊。 走出大牢,老廖犹豫着要不要再相信郑山崎一次,这时一名衙役匆匆前来。 “廖捕头,有个傻子跑来报案。” “报案?” 老廖面露疑惑,“报什么案?” 衙役说道:“他说前日半夜看到有人在云湖抛尸杀人,凶手是东平街的赵万仓。被沉入湖中的是一个女人,跟他媳妇很像。” 第30章 雪染轻尘 从赵万仓家出来,姜守中让张云武先去家里安慰媳妇温招娣。 自己则带着没啥用的甲爷,去找文老八询问。 文老八是一个车夫,家住玉铭街。 与受雇于达官贵人或富商巨贾的专属马夫不同,他是专门干这一行当的,用自家马车做拉客运货的营生。 然而文老八并不在家。 询问过后才得知四天前对方接了一个远途单子,跑去禹州玉城县送货去了。 这一趟赶回来,少说也得七八天左右。 线索再次滞断。 不过在询问邻居时无意间得到了一个线索。 文老八也是一个好赌之人。 虽然与葛大生关系一般,但两人也经常混迹在云初赌坊。 奔波乏了的陆人甲,拉着姜守中来到一处茶摊歇脚。 望着紧锁眉头的姜守中,陆人甲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姜,我怎么觉得咱们现在调查的方向有点歪了呢?你不会真怀疑……” “谁?” 姜守中看着他。 陆人甲闷着嗓音说道:“你心里清楚,跟我没必要打哑谜。” 姜守中端起盖杯轻啜一口,语气幽幽道: “我不让老张跟来,就是打算跟你透透底。当然,真相没有水落石出前,一切都只是猜想而已。” 陆人甲脸色难看至极。 姜守中轻叹了口气,苦笑道:“老甲啊,你说连你都怀疑她了,我怎么可能不怀疑呢。” 陆人甲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道: “甲爷我告诉你,别人闲言碎语我懒得管,但你小子若是给弟妹身上泼脏水,别怪甲爷不留情面,与你割袍断义!” 陆人甲终究不愿意往坏处去想。 他是真喜欢那个弟妹。 这里的喜欢并非是男女之情,只是单纯为老张娶到一个贤惠媳妇而高兴。 “呵呵,还割袍断义,你有义字吗?” 姜守中翻了个白眼。 听闻这话,一向给自己标榜江湖道义的陆人甲火气上来了,撸起袖子大怒道:“甲爷我怎么就没有‘义’字了,你把话说清楚!必须说清楚!” 姜守中冷笑,“不谈远的,就说点近的。上个月六号,你说要请我和老张喝酒,酒是喝足了,你人也提前尿遁了,最后还是我结的账。 上个月十四号,我们去捉妖,结果半路你跑去给春雨楼的青娘修茅房去了,我和老张差点没累死。 这个月一号,你为了给青娘撑场子,骗我们说去捉妖,结果差点惹了京城一位权贵大少爷,没坑死我们……” 姜守中掰着手指一件件数来, “还有,上司给的公款,有一半被你挪去买胭脂水粉送春雨楼的青娘了吧,我和老张闲了想喝点好酒都没戏……” 陆人甲脸色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紫,继而涨红。 啪! 他狠狠一拍茶桌,吓得不远处茶摊老板一哆嗦,心里骂骂咧咧,脸上却堆着笑忙不迭上前,“官爷,这茶不合口吗?” 甲爷一抖衣袖,扔出两片破旧铜板在桌上哗哗作响,瞪着姜守中豪气道:“今个儿这茶水,甲爷我请!” 茶摊老板小心翼翼道:“官爷,这茶一共六文钱。” “六……六文?” 甲爷一愣。 甲爷冷着脸继续摸钱。 但翻遍了身也实在没摸出半个铜子儿。 先前得来相亲的一两碎银也还回去了,于是一扭脖颈瞪向茶摊老板,“多少?” “六……啊不,就两文。” 茶摊老板也算有眼力劲,连忙改口。 甲爷冷哼一声,指了指桌上的两个铜板,又指了指自己,对姜守中怒道:“别瞧不起甲爷,这茶……我请!” 说完,拂袖转身,一派阔气架势。 走了几步后,突然又折回来,一口将没喝完的茶饮尽,连几片茶叶都吸溜进嘴里,瞪着姜守中重申道: “我请!” 便再次拂袖离去。 姜守中并未理会阔气甲爷的生气离去,端着温热的茶碗默默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目光随着脑中思绪飘忽不定。 待碗里茶水饮尽,他取出四文钱放在桌上,前往六扇门。 得,还是硬着头皮去问死人吧。 姜守中决定利用自己的“通灵”能力,去六扇门存放葛大生尸体的寒库,碰碰运气。 —— 因为朝廷要组建新院的缘故,六扇门特意将临近北侧的梅香院腾了出来,作为新院的办公地点。 染轻尘办公的书房便在这里。 距离寒库不远。 打开窗户,便能看到院内种植着的数株老梅树,每到冬日,梅花盛开,香气四溢,颇为怡然。 将视线从弯折盘旋,形态各异的树干上收回,一袭青裙的染轻尘喃喃道:“傲然独立寒风秋,永驻人间暖心房。暖不暖心房不知道,坐在这里看风景却很冷啊。” “轻尘若不喜欢这间屋子,不妨去西院,那里有碧波池,总比这边临近死人堆的寒库要少一些阴气。” 书房内,锦衣青年笑道。 这位礼部侍郎的二公子杨仲游无疑生了一副好皮囊。 鬓若刀裁,鼻若悬胆,目若朗星,就连贵妃娘娘在闲谈时都赞叹杨家二郎“眉梢间天然一段风韵”。 若只是好皮囊也就罢了,这位杨二公子不仅文才斐然,甚至习有一手好剑术。 十一岁时便被枯剑派“四眼真人”收为弟子,十四岁便剑有小成,十七岁更是协助官府击杀被誉为“平塘第一枪”的贺巍山。 在京城这些年轻天骄里,虽不如慕容南那般亮眼,但也名声不斐。 在染轻尘一干追求者中算是名列前茅。 听到对方称呼“轻尘”二字,染轻尘黛眉微蹙,有些不悦。将要开口时,一片梅花被冷风徐徐吹向窗。 梅花薄如蝉翼,欲欲而坠。 染轻尘伸手接住。 望着掌心洁白如雪的花瓣,女人清冷的秋水长眸浮现些许恍惚。 花瓣如她。 如何娇艳,如何借风脱离,也终逃不出掌心。 莫名的,她又想起被她提笔抹去的那个名字……以及那道本该熟悉,却无比陌生的身影。 “你也一样很怨我吧。” 染轻尘自嘲一笑,心底悄然生出一些愧疚。 杨仲游痴痴凝视着静立窗前的绝代佳人,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恋,只幻想未来能与佳人共度一世良缘。 虽然听说染家私下已经将染轻尘嫁人。 嫁给了一个小小暗灯。 且不说真假,即便是真的,他也不会在意。 只要对方不是像慕容南那样的亮眼天骄,一个小小市井暗灯,他不放在眼里。 如此明珠,怎可蒙尘于市井。 “下雪了。” 女人轻声呢喃。 杨仲游终于舍得将目光投向窗外。 鹅毛大雪飘然而落。 雪染轻尘。 第31章 让死人开口 葛大生的尸体放于大院北侧的寒库。 也就是太平间。 一般命案的尸体若无家属领取,会暂存于衙门义庄。但涉及到妖物的命案,其尸体都会先放置于六扇门寒库内。 等案件调查清楚,并确定尸体无沾染妖气,才会让其家属认领。 若家属不领,则由六扇门焚烧。 姜守中将身份令牌递交给看管人员,确认无误后又在入库登记名册上将自己姓名,进库时间,以及要看哪具尸体等相关信息全部登记完全,才进入了寒库。 尸体被寒库看管人员送至单独一间验尸房。 寒库极冷,穿的再厚实,也能感觉到渗透如肌肤的寒彻。 再加上常年存放尸体,阴气堆聚如深海,待的时间若久了,好似沉溺于海水深渊,让人呼吸难熬。 不过这一次有些奇怪。 姜守中进入寒库后,感觉这里的阴气很令人舒适。 就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贪婪吸收。 姜守中使劲搓了搓手掌,对着嘴哈了口气,仔细端详着葛大生的尸体。 尸检其实已经没必要了,在无风观姜守中便查验过。被掏去心脏的伤口弥漫着的妖煞之气,也已彻底散去。 姜守中前来,就是想让尸体开口。 但能不能成功,就另说了。 虽然他有“通灵”能力,但不是每次都灵验。 就好似阎王殿那边若不愿意放人,他耗费再多的力气也是徒劳。 姜守中从角落搬来一只褪漆的木凳,坐在被掏了心脏、面目可怖的尸体前,缓缓阖上眼睛。 尸房内冷寒刺骨,寂静无声。 躺着的尸体与坐着的活人,都仿佛被蜡封了的雕塑,毫无生气。 时间缓慢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就阴暗的尸房愈发暗沉,朦朦可见的斑驳墙壁悄无声息的隐没于黑暗中。 黑色阴影从尸房四面浸染而开,似要将一切吞噬。 最终除了姜守中与葛大生的尸体外,周围的一切尽是一望无际的瘆人黑色。 弱淡的光线笼罩在他们的身上。 好似被灯光囚禁的舞台,诡异而又奇幻。 “喀嚓!” 死寂的黑暗中,突兀响起如骨骼错位的声音。 下一刻,那原本静静躺着的尸体竟直挺挺坐了起来,如牵线木偶一般。 葛大生那张毫无生气,且死状狰狞的面颊机械且生硬的缓缓转过来,睁开的深幽血眸死死盯着姜守中,露出阴森的笑。 姜守中并未被眼前骇人一幕给吓到,反而松了口气。 运气不错,通灵成功! 只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副作用,姜守中就头疼无比。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真不想玩通灵。 太折磨人了。 姜守中坐在凳子上不动,盯着尸变的葛大生,问道:“十七日那晚子时,你离开云初赌坊,独自前往无风观去见一个人,打算从对方身上敲诈银两,但没想到对方是妖物,把你给杀了,对吗?” 葛大生没有开口回应,惨白的脸上依然挂着诡笑。 原本周围死寂的黑色阴影,随着姜守中的开口,突然如拥有了生命一般化为粘稠的黑色墨汁,朝着姜守中和尸体爬去。 很快黑色的墨汁蔓延上了姜守中的小腿…… 见尸体没有反应,姜守中心中诧异。 难道杀他的不是妖物? 姜守中试探性问道:“是人?” 这时,原本诡笑着的葛大生终于裂开了嘴,黑红色的污血从他嘴角流出,发出沙哑如恶鬼厉厉的嗓音, “贱人……贱人……” 贱人? 姜守中讶然,“这么说来,杀你的是一个女人?而且还不是妖?可你的心脏,分明就是被妖掏走的……” 忽地,姜守中瞳孔收缩,想到了什么。 凶手……是两个! 一人,一妖! 杀葛大生的是人,而掏走葛大生心脏的是妖! 黑色的墨汁已经蔓延到了姜守中的腰部,尸体的双腿也被彻底浸染……而这一切,姜守中并不在意。 主动让死人开口,只能如此。 就好像强行将其拽出阎王殿进行审问。 除非死人愿意主动与他交谈,比如之前兴安巷里遇到的那个老头或者张琅。 但如果死亡超过七天,那就永远无法与死者对话了。 姜守中盯着葛大生血红无瞳仁的眼睛,再次问道:“杀你的人,你认识对吗?她叫什么名字?” “贱人……贱人……” 葛大生依旧重复着这两个字眼。 果然这种直接询问答案的方式不行,必须引导对方说出关键字眼。 姜守中叹了口气,只好进行下一步推论,“十四号那晚,你和郑山崎去赵万仓家偷盗,可原本放风的你,中途突然离开了。 是因为你看到张婶家闲置磨坊棚里,有人在偷情,所以好奇跑去偷窥,却看到妖物对吗?于是你想借此敲诈对方。” “贱人……贱人……” 葛大生嘴巴一张一合,好似有一根线在暗中控制着,始终喊着“贱人”二字。 声音如钝刀磨石,异常难听。 “说的不对?” 姜守中皱了皱眉。 黑色的墨汁蔓延到了他的脖颈。 乍一看,姜守中的大半身子完全融于黑暗,似乎只剩下一颗头颅悬空漂浮着,场景显得分外诡谲。 然而姜守中并未察觉,他体内的小金人此刻正贪婪吸收着这些阴气。 小金人儿幸福的躺在男人丹田之内。 拍拍小肚子。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意识到时间不多,姜守中大脑急速转动,忽然想起文老八和这家伙经常在云初赌坊混迹,再次快速开口, “你曾在赌坊听文老八说起过,那地方有人偷情,所以那晚你在把风的时候正巧看到了那间磨坊棚。 好奇心驱使下想着去瞅一眼,结果并没有人在那里偷情。 但是,你却意外的看到了另一幕景象……” “下毒……下毒……” 葛大生那张不断机械式开合的紫黑色嘴唇中,终于吐出了不一样的字眼。 下毒!? 姜守中愣住。 葛大生当时看到有人在下毒!? 姜守中眸光浮动,“这么说来,你看到有个女人在下毒,所以打算敲诈她,但没想到被那女人给杀了。” 此时,黑色的粘稠墨汁已经没过了他的嘴唇,同样也浸没了葛大生的面孔。 瞬息间两人彻底被黑色液体吞没。 死人说不了话。 活人也没法开口了。 …… 好似溺水而生的姜守中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喉咙似吞刀片,每喘息一次便疼的厉害。 尸房依然死气沉沉。 葛大生的尸体一动不动的躺在专门用来验尸的冰台上,仿佛刚才“诈尸”的恐怖场景只是幻觉。 姜守中想要起身,双腿却毫无知觉。 好不容易提起了些气力,整个人扑通一下倒在地上。五脏六腑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拧转着,浑身轻微的抽搐。 他的眼眶涌出通红的血丝,唇面乌青。 难以言喻的痛楚如潮水席卷向他的全身,令他面孔扭曲,甚至落下血泪,只能趴在地上荷荷喘气。 许久,疼痛才渐渐褪去大半。 感觉从鬼门关爬出的姜守中,茫然看着屋顶横梁,后悔道:“妈的,脑子抽了跑来干这事,果然不长记性。” 这不是他第一次主动与死人通灵。 也不是第一次体验到这份不输于凌迟的疼痛豪华套餐。 毕死人不是随便就能“开口”的。 每一次要承受这蚀肉碎骨的酷刑不说,即便运气好让对方诈尸,可若是询问的方式不正确,问半天也是白白浪费精力。 这也是为何,他不一开始就用这种法子。 况且让死人开口一次,他就得休养很久才能恢复。 因为……他也会变成死人。 只是这一次疼痛更重。 好像体内有一股气息横冲直撞。 似乎是肚子里有一个家伙吃饱喝足后,正兴奋的一边玩摇滚,一边开银趴。 姜守中擦拭掉眼角流下的血水,小心翼翼地扯开衣襟看了看。 果然,自己的皮肤上已经呈现出骇人的尸斑。 “妈的,下次多动脑子!” 第32章 护夫? 离开阴气郁重的寒库,姜守中惨白的脸颊稍稍有了些血色。 身体残余的疼痛并未完全褪去。 每走一步,皮肉中好似掺杂了玻璃碎片。 好在姜守中连最难熬的痛感都习惯了,这些疼痛也就不算什么,只是体内翻涌的气血属实难受的厉害。 院内大雪纷纷,并不显得冷。 走了二十余步,姜守中便感觉腑脏似被压挤撕裂,一股温热涌上喉咙。 他连忙站定脚步,双拳紧握,死死咽下一口涌到喉咙的鲜血。 吐血倒没什么。 至少得忍到家里去吐。 不然好端端的进入寒库,出来后却吐血,被人看到指不定闹出什么误会流言来。 待气血稍稍有所平复,姜守中缓步前行。 而这时,前方走廊拐角出现了一对身影,一男一女。 女子身段秾纤合度,飘逸出尘。 男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两人走在一起,当应了“檀郎谢女”的眷侣造化。 这二人正是染轻尘和杨仲游。 姜守中一怔,倒也没多余的表情,继续迈步。 而看清前方来人的染轻尘,同样愣了一下,神色略微有些怪异。 在成为六扇门新院主管的那一刻,她就清楚以后与对方碰面的次数不会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来的如此之快。 这应该是他们夫妻二人第三次见面吧。 第一次,对方拿着婚书上门。 第二次,成亲之日。 再往后就没有了…… 因为成亲当晚她就离开染家回师门了,连给对方揭红盖头的机会都没给。 后来得知对方并没有死皮赖脸待在染家,而是求了一个暗灯的职位去外面独自居住,她才回到了家中,偶尔让婢女送点银子过去。 看到男人一步步走近,素来心境宁和的染轻尘竟没由来的一丝紧张。 紧张什么? 紧张对方会在这时候故意大声挑开他们的夫妻关系? 或者紧张对方误会她与杨仲游? 毕竟任何一位丈夫,看到自家妻子与别的男人结伴而行,总会生恼吧。 怀着复杂心绪,染轻尘却看到男人步伐未有任何停顿,也未刻意放慢或者故意加快,如平常一般很淡然的走了过去。 夫妻二人擦肩而过,形同路人。 染轻尘愕然。 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下竟莫名升起一丝恼意。 故意视而不见? 果然对她这位不称职的妻子心有怨言啊。 走廊道路不宽,三人若并行必然拥挤。杨仲游没胆子靠近佳人,但看到对面走来的男子与女神擦肩过近,心中略显不快。 于是下意识抬起剑鞘,打算把姜守中朝墙壁那边推一推。 可剑鞘刚触碰对方身子,还没使出力气,姜守中突然“哇”的呕出一口鲜血。 先前苦苦抑住的那口鲜血,终究没能压下。 心思恍惚的染轻尘陡然愣住,转身便看到姜守中扶着墙壁,下颔颈襟全是鲜血,模样甚是凄惨可怖。 染轻尘呆了呆,随即扭头盯向同样傻眼的杨仲游,眼眸中难掩怒意。 杨仲游此刻是彻底懵了。 望着被他“打”吐血的姜守中,脑瓜子嗡嗡的。 艹! 这小子碰瓷啊! 我特么就轻轻碰了一下,你吐你大爷的血! “没事,没事……” 姜守中有些懊恼方才没在寒库门口吐掉那口鲜血,朝着二人摆了摆手,踉跄的离开了走廊,只留下一地触目血液。 目视着对方身影消失,染轻尘眼神复杂,脸上寒霜却更重。 杨仲游欲言又止,“轻尘……” 染轻尘冷冷道:“我是新院主管,即在公门内,杨公子理应叫我染大人!” 男人面露苦涩,“那个……染大人,刚才我真的没用力啊,那小子就是故意……” 回想刚才姜守中吐血的场景,杨仲游着实没脸说出对方在故意装这样的话。 这小子身子骨也太弱了吧。 还是说,刚才我无意间泄放了些真气? 杨仲游心情无比郁闷。 染轻尘怔怔看着地上的血液,良久,她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杨仲游连忙跟上。 两人来到一座环境同样雅致的小院。 院内两排翠竹林立,还有一座堆砌得错落有致的山石假山。 假山之下嵌着一汪池塘,错落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下来,轻柔散落在泛着淡紫的池水上,与水面上的涟漪交相辉映。 意识到自己可能在佳人心中落下不好形象的杨仲游忙殷勤说道: “轻……染大人,这就是碧波池,听说这池子有几分奇特,池水随四季变幻颜色。春暖绿,夏如墨,秋凝紫,冬呈白,若是你喜欢,不如将书房搬到这里……” “杨公子,据说四眼真人有一套颇为出名的剑术,名为‘三花幻剑’,而他的徒弟里,就数你耍的最好,是真的吗?” 染轻尘忽然打断杨仲游的话,轻声问道。 杨仲游一怔,随即倨傲笑道:“不敢说耍的最好,不过师父确实说过,这三花幻剑唯有我悟得了三分真韵。” “轻尘斗胆想见识一番,杨公子可愿意切磋?” 染轻尘柔声说道。 杨仲游一听,顿时喜上眉梢。 都说染轻尘剑术天赋无双,有望成为剑道大成宗师。 自己这位同样剑术天赋不俗的追求者若能在佳人面前留下深刻印象,博得佳人关注,可谓求之不得的机遇啊。 多少人想与染轻尘切磋剑术,都未有机会。 没想到这天大的机遇落在他的头上了。 杨仲游一扫之前被碰瓷的郁闷,笑容灿烂道:“既然染小姐想见识,那杨某自然不会让佳人失望。” “多谢。” 染轻尘微微一笑,纤手随意折下一根树枝。 见染轻尘竟不用随身佩剑,而是用树枝与他切磋,杨仲游皱眉,“染小姐不用剑?” “不用。” 染轻尘微笑道。 杨仲游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不过碍于佳人,他也不好说什么,握住铸造精美的剑柄缓缓抽剑出来,扬声道:“染小姐,小心了!” 当剑尖离鞘那一刻,剑啸声起。 一朵剑花绽开,瞬间搅碎剑尖附近的落雪,晶莹雪花片片碎裂,再次生出二朵剑花,发出宛如春日爆竹的声响。 杀气不浓,炫技为多。 杨仲游身如游龙,周身竟不止三朵剑花绽放,而是层层叠叠,上百近千。 染轻尘伫立不动,手持树枝。 刮来的罡气吹拂着她的裙衫,将本就曼妙的身段衬的愈发婀娜。 在对方剑势逼近之时,她皓腕轻轻一抖,树枝划出一道圈,如孔雀开屏,竟凝出无数玲珑剔透的剑气凝丝。 轰! 百千剑花炸成碎末。 杨仲游倒飞而出,重重砸进冰冷刺骨的碧波池里。 染轻尘盯着水里的男人,面色冰冷。 恼也罢,气也罢,无视也罢。我怨他,恨他,憎他,愧他……可无论怎样,他都是我染轻尘的丈夫。 在我面前欺辱他,你算什么东西! 染轻尘不理会池中狼狈挣扎的男人,转身离去。 第36章 今夜无眠,去小姜家遛鸟 随着日头升起,气温炽热,只落了半夜的街道积雪逐渐消融,露出了原本的青石板路面。 街上行人,也开始渐渐多了起来。 树枝上雪水悄然融化,形成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珠链滴答而下,坠在姜守中的肩膀上。 男人却浑然不知, 只是失神盯着路边的一株野草,好似灵魂出窍了一般。 许久,渗进衣衫的沁凉感才让他微微回神。 姜守中吐了口浊气,又看了眼远处张云武的家,踩着湿漉的石板路默默前行,脚下不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甲爷并没有等到,估计又是给春雨楼的青娘献殷勤去了。 这家伙天生就爱舔。 怀着复杂心绪,姜守中独自漫无目的行走在街道上。 瞎逛到黄昏之后,男人内心依旧没能想明白,万般思绪如坠雾里雾中。 “算了,还是去六扇门找头儿吧。” 姜守中微微叹气。 眼下这情况,他没法擅自做决定。 来到六扇门,恰巧碰到铁衣堂的堂主纳兰邪。对方身边那位叫石懿的跟班,却不见踪影。 “小姜。” 纳兰邪主动打招呼。 姜守中望着纳兰邪颇显苍白,明显神色颓虚的模样,疑惑问道,“你这是……受伤了?” 纳兰邪唉声叹气,无奈苦涩道: “本来想做些行侠仗义的事情,奈何学艺不精被人给打了,你说我是不是倒霉蛋。” 被人打了? 姜守中面容古怪。 纳兰邪拍着姜守中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小姜啊,以后面对敌人,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千万不可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白白挨了揍还好,把命丢了就亏大了。” 姜守中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对方在隐射什么。 正要开口,身后蓦地传来厉南霜警告的声音,“纳兰邪你个瘌蛤蟆在干什么?又想偷偷挖我的人!?” 只见背刀少女风风火火的跑来,一脸敌意的瞪着纳兰邪。 一只手甚至握在刀柄上。 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砍人的架势! 纳兰邪面色一变,忙退后两步,与姜守中拉开了距离,一脸无辜的摊手道:“厉大爷,我就是跟小姜随便聊两句,哪儿来的胆子挖人呢。而且就算我想挖,小姜也不乐意来呢。” “滚远点,以后不许惦记我家焖面!” 厉南霜很不客气的将纳兰邪推开,宛若护夫彪悍的媳妇,拽着姜守中离开。 纳兰邪脸色晦暗不明。 他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自言自语道: “姜墨这家伙好好的,一点也不像是挨过揍。看来,石懿出师不利啊。那货该不会死了吧。” 纳兰邪心中蓦地一跳。 若是死了,又会是谁动的手? 是在对付姜墨的时候被杀的?或是和他一样,运气太差遇到了高手,被杀了? 如果是前者,说明这姜墨背后有人保护。 纳兰邪思绪游移不定,缓缓捏紧拳头,低声骂道:“蠢货!都是蠢货!包括我。” …… “我给你说焖面,以后离那家伙远一点,那东西不是个好东西……” 进入内院,厉南霜犹如话痨奶奶附体,絮絮叨叨的给姜守中不断提醒。 生怕这个宝贝疙瘩某天脑袋一抽,就被其他人给拐跑了。 见四下无人,姜守中打断对方唠叨,将自己调查到的线索,详细讲述给身边这位爱摆烂的上司。 “温招娣?” 厉南霜眯起晶亮的眼睛,抓起腰间酒葫芦小抿了一口,诧异道,“女人有千面,我怎么就瞧不出来呢?” 姜守中轻声说道:“但是我想不通很多事情。” 厉南霜晃了晃酒壶,感觉要见底了,继续问道:“如何证明她的清白?” 姜守中神情复杂,“就看她今晚来不来。” “真是不省心的二牛。” 厉南霜悠悠一叹,忽促狭似的眨了眨眼,“兄弟妻,会不会客气?” 姜守中没好气道:“我不是禽兽。” “你是焖面。” 厉南霜哈哈一笑,遂又收敛起笑容说道,“风雷堂你最聪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公了也好,私了也罢,我都替你兜着。” 姜守中露出笑容,“有头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小伙子好好干,我看好你接我的班。” 厉南霜老气横秋的以一副快要退休的大爷语气,重重拍着姜守中肩膀,“等以后我有闺女了,一定许配给你。” 姜守中想骂人,但没敢开口。 见厉南霜要离去,姜守中皱眉,“你又想撂担子?” 少女背对他挥挥手,“这点小事交给你,我放心,反正我这上司也没啥用。” 姜守中不悦道:“你要再这样,明日我就去其他堂。” 厉南霜转身,扎在脑后的长马尾一甩一晃。 见男子真的生气,意识到不能再偷懒的少女嫣然一笑,唇际抿起一抹姣美弧线,“今夜无眠,去小姜家遛鸟斗蛐蛐。” 背刀少女二话不说,拽起男人手臂。 无巧不巧,正准备出门办事的染轻尘出现在廊间另一端,看到略显“亲密”的厉南霜和姜守中,柳眉微蹙,秀靥露出怪异神色。 姜守中没看到她。 不过修为颇高的厉南霜,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 见是染轻尘,背刀少女撇撇粉唇,懒得搭理对方,拽着姜守中小跑出六扇门官署衙门。 两人犹如一对充满青春朝气的年轻情侣。 厉南霜无意回头瞥了眼。 发现染轻尘还站在原地盯着他们,小声嘀咕道:“瞧什么瞧,搞得好像我把你男人拐跑了似的。” …… 为了从温招娣口中套出更多内情,厉南霜并未进屋,而是守在外面。 屋内冷冷清清。 姜守中点燃火炉,拿出那本《天元河图册》无聊看着。 虽然真相已窥见一角。 可真相背后的迷雾却层层叠叠,无法看清。 姜守中依旧不愿往最坏处去想,他也不希望今晚那个女人会来。 可如果真的来了,这位兄弟妻,他还客气不客气? 叩门声是在亥时一刻左右响起的。 此时夜色正浓,满天疏疏落落的小星星在冬日夜空里都蜷缩着头,冷得乱哆嗦。 万籁俱寂。 轻微的叩门声清晰入耳。 女人等了一会儿,不见屋内出声,便轻轻推开未上锁的门。 昏黄灯火,凸显得她身段婀娜。 东平街双娇,温姓寡妇独占一半柔婉似水。 她将买好的翠柑红杏茶轻轻放在桌子上,望着低头翻看着笔录的俊朗男子,柔声说道:“小姜哥,茶已经送来了。” 姜守中瞥了眼茶叶,微笑道:“好茶。” 温招娣笑容凄楚,“是好茶。” 红杏,红杏,真是好茶。 姜守中看不透温招娣,温招娣也同样不了解姜守中,孤男寡女在这一刻除了沉默,似乎没有多余的情绪交流。 当然,男女之间有时候也不需要情绪交流。 交流可以很有很多种方式。 比如…… 温招娣颤抖着手,轻轻解开自己的裙带。 姜守中往炉里加了些煤饼,没由来想起那晚做的模糊噩梦,喃喃道:“不会真被一斧子劈死吧。” 屋外,月光苍白夜发黑。 雪融后带着几分潮气的树干上,背刀少女望着一线窗缝内的景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好像我也不胖啊。” 第37章 续命 女人脱衣,不在于看,而在于听。 听衣衫与娇嫩肌肤的窸窣摩擦声,听衣衫落地的声音,如此才能深切体会到春宵之前的美妙遐想。 姜守中始终背对着温招娣。 不曾回头看一眼。 也不想去听那裙衫脱落的旖旎声音。 裙衫并未落地,只滑落到腰间就被女人下意识死死揪住,青葱般的手指几乎失去了血色,就如被她咬白的唇瓣。 而女人的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把匕首! 刀刃锋利森寒! 那日晚上,她就是用这把匕首割开了葛大生的喉咙! 虽然当时是对方不守承诺拿了钱后竟扑过来索要她的身子,她心慌之下拿刀划去,但杀人了就是杀人了。 况且她离家时偷偷在身上藏一把刀,何尝没有这样的心思。 望着背对她的男人,温招娣想要蹑脚上前,却感觉双腿像是被灌了千斤重铅一般,始终无法迈动。 握刀的手臂颤栗的更厉害了。 不要紧的。 你已经杀过人了,无外乎再杀一个! 女人暗暗给自己打气。 好不容易拖着沉重步伐拉近到与姜守中三十公分距离,甚至能看到男人后颈纤细毫毛,温招娣缓缓提起手中的匕首,咬破了嘴唇鲜血溢出都不自知。 她死死盯着男人的后颈,可举起的手臂却仿佛定住了一般,始终未能落下。 哪怕心里喊了无数遍“动手”。 她忽然想起那天清晨杀鸡的场景。 她其实会杀鸡。 只是那天她拿起刀子,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着葛大生被她割喉的场景。 仿佛葛大生就站在面前阴笑着盯着她。 当时的她几近崩溃,根本没听到陆人甲拍打院门和喊叫的声音,所以才疯了似的拿刀砍向陆人甲和姜守中。 杀人和杀鸡,终究不一样啊。 而人和人,更不一样。 她能失心疯的杀掉,不仅勒索钱财甚至贪图她身子的葛大生,却无法对这位丈夫最为信任的兄弟下手。 他也是女儿最喜欢的小姜叔叔。 往事一幕幕掠过,冲击着她的内心…… 温招娣最终无力的放下了手里匕首,认命的闭上眼睛,同时松开紧揪着衣裙的手。 裙衫落地。 落下的还有一颗枯寂而死的心。 “快点吧,妾身还要回去,玥儿晚上爱蹬被子,我怕她着凉。” 温招娣泪流满面,轻声说道。 姜守中似是没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望着书页里“冷眼观物,慎动刚肠”这句话,开口问道:“老张睡了吗?” “放了些容易安睡的药,一时醒不了。” 温招娣将匕首收起来。 姜守中撇撇嘴,脸色颇为阴郁。 前日甲爷本来约好张云武喝酒,结果被老张放了鸽子,想来当时老张也是喝了安睡药的缘故吧。 “要我自己来吗?” 见对方坐着不动,美目空洞的温招娣问道。 姜守中将手中的古籍合起来,放在一旁桌上,淡淡道:“你应该不是那种女人。” 温招娣愣住。 姜守中道:“之前也确实怀疑你和别人偷情,尤其你两次故意勾引过我。一次是今早,另一次是你请我帮忙给老张送围脖儿的时候。 但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不像是你的性格。毕竟嫁给老张这么久,若是伪装,也早该露馅了。” 女人瘫坐在地上,无声流泪。 姜守中想要转身,犹豫了一下说道:“把衣服穿上。” 等女人穿好衣裙,姜守中回转身躯,望着眼眸哭红肿的温招娣说道: “我对你不了解,但张母曾说你是个好儿媳,那我就信你。老一辈的人不能说全都看人很准,但至少看走眼的很少。当然,你刚才想要杀我也证明了一些。” 温招娣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墙上有影子。”姜守中面无表情。 温招娣愕然扭头。 昏黄焰火下,两人的影子果真烙印在墙壁上。 姜守中也不理会女人的羞愧,缓缓说道: “但是我想让你亲口说出真相,猜来猜去就算猜出个七八分大概也终是云里雾里。不懂的,终究是想不明白。” 温招娣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姜守中目光凌厉,“不说?那我就公事公办,到时候老张……” “我想给婆婆治病!” 温招娣抬起泪脸,哭着说道,“所以我暗中买了些妖气,偷偷放在药汤里。不知道怎么被葛大生给看到了,他以为我是在给婆婆下毒,便要挟我……” 女人话还没说完,姜守中蓦地站起身来,脸色无比阴沉。 “你买的妖气?” 不等女人开口,他快步走到窗前做了个手势。 背有沉重墓刀的少女从树干上如落叶轻盈落地,走进屋子。 厉南霜蹙眉问道:“没法私了?” 因为离得远,她并没听清楚温招娣的话语。 而且本意是不打算出面,让姜守中私了解决这案子,可看情况似乎出问题了。 姜守中神情凝重,“老张私买‘妖气’给张母治病。” 温招娣还震惊于厉南霜的突然出现未缓过神来,听到姜守中的话,清秀的脸颊瞬然煞白,连忙哭喊道: “不是武哥!是我!小姜哥,是我私下买的妖气!不关我夫君的事……” “你确定?” 厉南霜也没理会温招娣,望着姜守中双眉紧锁。 私买“妖气”,可是大罪! 尤其公职人员。 姜守中正要开口,温招娣踉跄扑倒在他的面前,死死揪住男人衣衫。 “小姜哥,真的是我私下买的妖气,武哥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愿意担罪,我愿意去坐牢!” 姜守中轻声问道:“那你告诉我,你是从哪儿买的妖气,多少钱买的。” “我是从,从……” 温招娣本想胡乱编造,可对上姜守中那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惶恐的她最终没能编出一个名字。 显然,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这个蠢二牛!” 厉南霜勃然大怒,欲要冲出屋子。 姜守中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严肃问道:“头儿,能不能私了?” 厉南霜看了眼神情恍惚的温招娣,冷冷说道:“就看份量重不重!如果老太太因为妖气……,总之到时候神仙来也救不了二牛!” 第39章 只是梦而已 待厉南霜从小屋里出来,姜守中连忙起身问道:“头儿,怎么样?” 神情稍显疲惫的厉南霜将墓刀搁在一旁,一屁股坐在刚才姜守中捂热的椅子上说道:“张母体内的妖气不多,我已经驱除了七七八八,并无大碍。” 闻言,姜守中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妖气救人?呵。” 在屋内听到两人对话的厉南霜斜乜了温招娣一眼,唇角勾起一弧嘲讽。 她将桌上的白瓷瓶拿在手里,一边把玩着,一边冷笑道:“药都有三分毒,况且是妖气,夫妻俩一个比一个没脑子!” 温招娣羞愧低头。 平日里大大咧咧与属下称兄道弟的厉大爷,罕见生气道:“焖面,去把那头蠢牛从床上揪过来!” 不怕上司发脾气,就怕上司玩沉默。 厉南霜满脸怒容的娇俏模样,让姜守中彻底放下心来。于是他将被媳妇喂了安睡药的张云武,从床上拎起,扔到上司面前。 张云武尚处于懵懵状态。 看到大晚上的头儿和小姜哥出现在自个家里,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厉南霜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翻对方在地,将装有妖气的瓶子扔进对方怀里,冷冷询问道:“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张云武依然茫然,“头儿,解释什么?” “你还装?” 厉南霜柳眉剔竖,又赏了一脚。 体格如牛的张云武被少女踹的人仰马翻。 温招娣心疼丈夫,忙护在身前凄婉哀求道:“别打了厉大人,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擅自做主没和你们商量……” “招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张云武一头雾水。 厉南霜想要再踹一脚,被姜守中拦了下来。 意识到与推测有出入的姜守中皱眉看着张云武,拿过白瓷小瓶问道:“老张,你有没有见过这瓶子?” 张云武茫然摇头,“没有啊。” 张云武不擅于撒谎。 而且性格憨厚的他,也从来不会对他在乎的人撒谎。 那究竟谁在欺骗? 姜守中扭头盯向一脸错愕的温招娣,目光阴沉。 但很快他又打消了的念头。 这个时候,对方完全没必要说谎。 厉南霜也瞧出了几分不对劲。 少女左看看,右瞅瞅,扶额坐在椅子上,“我要晕了,焖面,我想吃焖面。” 姜守中仔细将温招娣之前所陈述的话,重新在脑海中顺理了一遍,对温招娣问道:“当时你在老张衣服里发现了这瓶妖气,有没有跟老张说?” 温招娣摇头道:“没有,妾身以为是武哥私藏的,洗衣服时随手将它放在柜子里,以为武哥能看到。” 女人没张云武那般愚笨。 通过丈夫的反应,她已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姜守中又对呆愣的张云武问道: “初一那天晚上,我们在湖中救了一个女子,并杀了一只妖物。那妖物是你杀的。回来后,你衣服里多了一瓶妖气,难道你不知道?”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张云武挠了挠头,望着那瓶不知哪儿来的妖气,闷声委屈道:“小姜哥,我根本没见过它。” “在这之前,你有没有想过用妖气给你娘亲治病?” “……” 这次张云武沉默了。 最终他还是老老实实点头承认,“小姜哥,我是想过用妖气给我娘治病,而且我也私下去试着买过。但……最后我还是没敢。” 姜守中又问,“跟温招娣说过这事?” “说过。” 张云武点头。 姜守中彻底无语了。 也终于理清楚了这件堪称狗血的事情原委。 他握拳敲了几下自己的额头,嘴里也不知低声嘟囔了句什么,对厉南霜解释道: “不出意外,这瓶妖气是当时老张在打斗的时候,那只妖物偷偷塞在他身上的。 虽然不知道妖物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至少可以肯定,老张与这件事完全没关系。 温招娣误当是老张私藏的,以为丈夫想下妖气又不敢,怕连累她们母女,就擅自当了这个恶人,往婆婆药汤里加了那瓶妖气。 自始至终,她都没敢说这事。 而老张这个粗人也一直没发现,才养成误会。” 听到姜守中的话,张云武呆了呆,猛地冲向张母休息的里屋。但刚准备从地上站起身,就被眨眼出现在身边的厉南霜,一把摁住肩膀。 体型超过少女三四倍的大汉,一时竟无法起身,一张粗犷的脸憋的通红。 “别进去!我刚刚驱散掉张伯母体内的妖气,这会儿不易打扰。” 听到少女呵斥,张云武僵住了身子。 厉南霜指了指悔恨自责的温招娣,又一巴掌拍在张云武脑袋上,气笑道: “我就纳闷了,你们是真的夫妻吗?你们夫妻二人就不能多交流吗?一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说,一个总是藏在心里去揣测胡思乱想,服了你们!” 姜守中亦是心累,内心也对这俩夫妻颇有怨言。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们。 张云武不必说,呆头呆脑一个,毫无情调可言。 啥事都习惯闷在心里。 而温招娣年轻时被卖给大户人家做妾。大户本就规矩多,时常还被凶悍正妻打压嫉妒,始终活得担惊受怕,习惯看人眼色。 被赶出家门后又要辛苦养家,又得保护自己和孩子,日子更是过得小心翼翼。 性子也愈发变得敏感,喜欢揣测多想。 嫁给张云武好不容易过上舒心日子,已经养成的性子也难改变了。 不曾想却因此酿成了一场误会,差点惹出大祸。 “妖气确实可治病,但也要看情况,张伯母这种是积劳成疾,若是贸然服用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瞥了眼愈发自责的温招娣,厉南霜语气放缓,又柔声安慰道,“当然,这次妖气并没有给她造成伤害,倒确实帮她舒缓了一些淤积的气血,因祸得福,但如果再拖几天就麻烦了。 二牛,你别怨你媳妇,她也是为了给婆婆治病。况且这事你也得担责任,我现在命令你,每天跟媳妇说上一万句话!” 对数字没啥概念的张云武哦了一声。 “焖面,撤吧。” 头疼的厉南霜一刻也不愿待了,将宽厚大刀背在身上走出屋门。 姜守中知道老张这会儿脑瓜子还是懵的,本打算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犹豫一下,最终决定让温招娣去说。 正好给夫妻二人一次坦诚交流的机会。 …… 走出院子,夜色下,姜守中回头看了眼渐渐隐去视线的张家。 莫名的,他又想起那个反复做起的噩梦。 那把染血的斧子。 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妇人和小女孩…… “梦。” 姜守中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在冬夜的空气里缱绻出一团白雾。 果然也只是梦而已。 第40章 我可是你这辈子得不到的女人 下雪的冬夜很冷,不落雪的冬夜更冷。 姜守中搓了搓手臂,强行抑制住返回张云武家薅一件厚实衣服的冲动,扭头对身边默默前行的背刀少女小声问道:“头儿,初一那天的妖物案子……” 厉南霜踢掉脚下石子,淡淡说道:“上头既然把案子封存了,那就别纠结了,若是翻出来,我可救不了这俩笨人。” 姜守中心下了然,感激道:“谢谢头儿。” 啪! 男人后脑勺被挨了一巴掌。 姜守中无比委屈的看着这位顶头上司,目光“幽怨”的像个娘们。 “跟我说实话焖面,今天有没有对兄弟妻动心?” 厉南霜眼神透着玩味。 姜守中没好气道:“要动心还会叫你?” “哈哈,开个玩笑嘛。”厉南霜踮着脚尖故意揉了揉男人的脑袋弄乱对方发髻,笑着说道,“我家焖面可是正人君子。” 姜守中不愿搭理她。 两人静静走在铺设砖石的街道上,唯有冷月作伴,拖曳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单从影子来看,背刀少女反而更像是一位体型宽厚的汉子,身形修长的姜守中倒像是婉约女子,衬得一对宛若侠侣。 厉南霜忽然说道:“温招娣的心性还是很坚韧的,大部分女子在杀人后,哪怕是误杀,短时间内都难以掩饰内心忧惧惊悸。” 姜守中搓搓双手,对着嘴巴一边哈气一边说道:“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妾,心态能差吗?” 厉南霜笑笑,略过这个话题。 既然姜守中故意不深究她话里的潜意思,便不讨论了。 “还有。”厉南霜严肃道,“妖物得尽快抓到,才能把杀人罪名摁在它身上。若是拖久了,我那边就没法糊弄了。” 姜守中点头,“交给我。” “啪!” 男人脑袋又挨了一巴掌。 姜守中愤愤瞪着背刀少女,“过分了啊。” 厉南霜捏了捏男人手臂,一脸嫌弃道:“哆哆嗦嗦的像个娘们似的,就这点冷天气,本大爷光着膀子都不会嫌冷。” 姜守中摇头,“我不信。” “不信?” “嗯,除非我亲眼看见你光膀子。” “好,那就让你见识见识。”厉南霜作势便要脱衣服。 见男人眼巴巴瞅着,少女忽然展颜一笑,剥葱似的纤白玉指握住身后刀柄,“焖面,要不本上司给你耍耍刀?” 姜守中立即端正面容,摆手道:“不必了。” “切,胆小鬼。” 背刀少女撇唇,扬起粉雕玉琢似的修长鹅颈,莫名一脸惆怅道:“焖面啊,你说人要是一直别长大,那该有多好啊。” 少女的思维总是很跳脱,姜守中点头附和,“嗯,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厉南霜摇了摇螓首,“不怕烦恼。” 男人没揣明白少女的心思,选择闭口不言。 少女思维继续跳脱,“焖面,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的媳妇会是什么样子的。” “没想过,应该是很漂亮很漂亮的。” 姜守中脑海中浮现出前妻红儿的容颜,笑容温柔,随口问道,“上司你呢,有没有想过未来的丈夫是什么样子的。” “没想过,应该是很俊很俊的。” “嗯,跟我一样。” “呵呵。” 背刀少女翻了个白眼。 姜守中眼神怪异,“头儿,你这是在隐晦的跟我表白吗?” 少女嘴角抽搐了两下,“焖面,我还是给你耍耍刀吧。” “我错了头儿。” “你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咦,这句话好中二啊。果然,头儿是中二少女。”姜守中竖起大拇指。 “中二是什么意思?” 少女一头问号。 直视着少女娇妍可爱的面容,姜守中一脸认真的夸赞道:“就是又有学问,又有慧根,又潇洒,又美丽漂亮,天地之间唯我独尊。” 厉南霜笑眯眯道:“听着不错,以后就叫我中二大侠。” “好的,没问题。” 啪! “头儿,你怎么又打我?” “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可恶,很欠揍。” “……” “焖面,如果某一天你突然有点喜欢我了,我肯定会拒绝你的哦。因为我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女人。” 厉南霜歪头背手,乜着一抹认真与笑意,字字从鼻腔里挤蹦出来,一字一顿道,“所以啊,你可千万不能喜欢我。” 姜守中听笑了,“头儿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样的。” 啪! 头上又挨一巴掌。 看着少女发黑的娇容,姜守中面无表情道: “头儿,我会很撕心裂肺的抱着你的大腿,哭着求着让你别离开我,让你接受我的爱,然后让头儿一脚把我这个瘌蛤蟆踹开。” “嗯,孺子可教。” 少女笑靥嫣然,黑暗中直如香花绽放,比晨曦更加耀眼。 少女大手一挥,“走,请你吃虾。” …… 月华如练,银辉洒地。 烟花巷旁的“琼香楼”灯火初上。 酒楼外挂着一块风姿绰约的匾额,上书“琼花”二字,笔力遒劲,颇为引人注目。 楼高三层,每层檐角飞翘,气势巍然。 这家酒楼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无疑是它的招牌菜“醉虾”,远近驰名。 食客们常为此味驻足。 即便已是夜深,酒楼内依旧笑语喧哗,杯觥交错,弥漫着醇酒佳肴的香气。 此时三楼一座雅致的包厢内,一男一女。 两人风尘仆仆,明显刚来京城不久。 望着桌上刚端来、还冒着微微的酒气的一盆醉虾,身为天妖宗护法的申圣元舔了舔嘴唇,感慨道: “九年前跟秋婆婆来过一趟京城,其他的倒是没什么记忆,唯独这家酒楼的醉虾最让人难忘啊。” 他看向静立在窗前,观望着万家灯火的京城街巷的红衣少女,柔声说道: “宗主,这一路赶来也是没怎么休息,吃点醉虾垫垫肚子。吃完你先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安排客栈,这两天我就带你到处逛逛。 虽说找喜儿的正事要紧,但好不容易来一趟大洲京城,总得养养精神,放松一些心情。” “嗯。” 红衣少女轻合上窗扇,坐在餐桌前。 申圣元熟练的将剥好的虾放在少女面前的碗中,犹如长辈宠溺自己女儿,笑着介绍道: “据说这酒楼选用的都是自家养的大鲜虾,浸泡于一座很大的花雕酒池里,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子,虾一直能存活,很是新鲜。 这家酒楼是银月楼的产业,传闻它的幕后主人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喜好以酒沐浴,润养出了酒香体质。美人如酒,闻之即醉……” 见曲红灵望着碗里的醉虾发呆,申圣元停下了絮叨,关切问道:“怎么了,宗主?” 曲红灵摇了摇螓首,示意没事。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以前都是小姜哥哥给我剥虾的。” 少女眼圈泛红。 碗里的虾很香,却也很苦。 第44章 世间最大的道理 道旁的古树苍劲挺拔。 树干上挂满了霜雪,仿佛是一幅玉树琼花的画卷。 姜守中和陆人甲蹲在古树下,一边吃着热乎乎的红薯,一边盯着远处赵万仓家。 后者偶尔会将视线挪移到过往的妇人,瞅着那风景尤壮观的颠晃之地,便会用胳膊肘捅姜守中,挤眉弄眼,很是猥琐。 姜守中嫌丢人,往边上挪了挪。 原本两人打算直接找赵万仓询问,可姜守中又临时改了主意,打算暗中先观察一番。 不仅观察赵万仓,还有他那位夫人。 陆人甲含糊不清的说道:“与其在这里盯梢,还不如直接去问,省事多了。” 姜守中勉强吃完陆人甲买来的红薯,拢来旁边一些尚未融化的雪擦了擦手,低声道:“没必要打草惊蛇,先盯盯看,若真的没有收获,再去问也不迟。” 姜守中已经托老廖去赵万仓妻子娘家调查。 至于那个说亲眼看到赵万仓抛尸的报案人,姜守中也找过了,对方确实疯疯癫癫的,脑子不太正常。 但不正常,不意味着有些时候就会说假话。 到此刻,姜守中脑子里其实已经有了一条清晰的脉络,接下来只需要证明。 “对了,昨天案件究竟怎么样了,刚才我去老张家,弟妹怎么感觉怪怪的,好像在躲着你?” 陆人甲一脸狐疑的盯着姜守中问道。 正在思索案情的姜守中没好气道:“管那么多干什么,自己去问。” “我要是能问……咦,赵万仓出来了!” 陆人甲蓦然缩起了脖颈,拉着姜守中向树干后挪了挪,尽量遮掩住身形。 姜守中眯眼看向对面出门之人。 赵万仓精神瞧着有些衰颓. 与屋内妻子打过招呼后便离开院落,脚步略显急促。 “这家伙要去哪儿?” 陆人甲诧异。 姜守中略作思索,低声说道: “等会老张过来,你和他继续守着,盯着屋里的赵夫人,我去跟一跟赵万仓。” 陆人甲点点头,“小心点。” 姜守中拍了下陆人甲肩膀,借着树干躲掩,悄然缀在赵万仓的身后。 一路尾随出北门,赵万仓先是去了一趟无禅寺。 上完香,又在寺庙附近购买了一条说是开过光的玉佛坠子,随后朝着云湖方向前行。 路上男人时常将双手合十,玉佛放在掌间碎碎念着,步调时快时慢。 行为举动甚是古怪。 来到云湖渡口,数只大小不一的游船小舟靠岸泊着。 作为附近有名的景点,云湖备受人们喜爱。 夏秋之际,多有负笈游人或大户少爷小姐在此游玩。或闲谈雅趣,或私会情事,或高论时政。 而到了冬日,游客寥寥。 不过偶尔下雪时泛舟赏雪,倒也逸致。 此时湖中亦有几叶闲散扁舟,于碧澄澄的湖中惬意飘着。 赵万仓去负责船务的工头那边聊了几句,便来到一艘由渔舟改造的小船前,将船舱清扫擦拭了一遍,坐在系缆的石墩上,与旁边的船夫开始闲侃。 根据调查到的信息,姜守中知道赵万仓曾经是一名渔夫,最早在轳江北湖一带捕鱼。 后来朝廷发下禁捕法令后,便去了一处码头务工,偶尔会来云湖做拉客游湖的生意。 不过大多也就是在春夏秋三季,冬季极少前来。 姜守中寻了个离渡口稍远的地方,背靠着一棵只剩光枝的柳树继续盯梢。 不远处,一位背负行囊的四旬男子同样也靠着一棵柳树休息。 中年儒生模样的男子一手拿着碎饼炒米,一手拿着皮革水囊,腰间还挂着一个酒葫芦,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远游至此的外乡人。 感知到姜守中投来的目光,身着粗布厚衣的男子礼貌笑了笑。 姜守中报以一笑,百无聊赖,索性从怀里拿出一摞笔录低头看了起来,试图找出更多的疑点与抽丝线索。 过了一会儿,忽传来男子话语。 “小哥喝点?” 姜守中抬头,见对方拿起酒壶笑容温醇的看着自己,笑着摇了摇头,“不了,不太喜欢喝酒,谢谢。” 姜守中瞥了眼渡口岸边的赵万仓。 对方倒是运气不错,此刻有两个衣装鲜丽的男子结伴乘舟游玩,选中了他的小船。 赵万仓划着小船,载着二人晃晃悠悠的飘向湖中。 “不喝酒好,喝酒容易误事。” 相貌平庸,皮肤黝黑粗粝的青衫男子拔开壶塞闻了闻酒香,便将塞子堵了回去,重新挂好酒葫芦,打开话匣子的他笑着问道,“小哥是京城人氏?” 姜守中点了点头,随口问道:“老哥是?” “不过一株无根蒂,一粒陌上尘而已。”中年男子目光投向湖山天影为一体的云湖,自嘲道,“四海飘零,落拓江湖。” 姜守中笑道:“若心无牵念,能游方四海倒也不失为人生快事。” 男子叹息:“难就难在,有心便有牵念。” 他将包袱垫在腰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坦然说道: “说是云游四方,其实是为了找寻自己弃散多年的女儿。当年家中遭遇变故,不满两岁的女儿不慎被马贼掳去,作为勒索钱财之物。 可惜散尽家财,也未能救到女儿。自那以后,我便各处流浪,奢望能在有生之年寻到她。” 姜守中怔了怔。 他不由想起前世那些或失散、或被拐卖、或不慎走失,苦苦寻亲的父母。 就连那样信息逐渐完善的现代社会,寻亲都极为不易,更何况是眼下这个古时社会。 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还在不在都难说。 姜守中不知如何安慰,男人倒是豁达,拿起酒葫芦闻了闻,扬声说道:“天地悠悠,变化无极,人生在世,自有重逢之日。我晏某人相信,终会找到女儿的。” 姜守中被对方乐观心性所感染,衷心祝愿道:“希望老哥能早日寻到女儿。” 犹豫了一下,姜守中说道:“若不介意,可否将你女儿的姓名告诉我,以后若是有幸遇到同名之人,或许可以帮忙调查。” 男子苦笑着摇头,“不满两岁的孩童,便是有姓名,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叫那个名字了。唯一能辨认的,便是希望能与她娘亲几分相似。当然,最好别像我。姑娘嘛,就该好看一些,我这当爹的有点丑。” 原本沉重的话题在男子调侃下顿时轻松了许多,姜守中也不由露出笑容。 他看了眼还在给客人划船的赵万仓,收起置放在膝盖上的笔录册,轻声问道:“老哥以前也是有学问的读书人吧。” 姓晏的男子笑着点头, “以前确实是一个书呆子,甚至有幸还登上过卷帙浩繁的天下第一藏书塔,后来就不读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学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道理,可惜遇到兵,一点也不管用。所以啊,这世间最大的道理,便是拳头硬。” 姜守中摇头反驳,“跟女人讲道理,就不能是拳头硬了。” 晏姓男子一愣,遂即哈哈大笑,露出男人才懂的神情,伸出大拇指,“是这个理。” 姜守中好奇问道:“听这意思,老哥弃笔练武了?” 晏姓男子赧然谦虚道:“学了点皮毛剑术。” 他轻轻拍了拍藏在包袱里……欲要挣脱的那半部《天元河图册》,笑容意味深长。 莫急莫急,容我先与你这位新主人聊聊。 第45章 湖中魅影 世间道理千千万,唯有拳头才是硬道理。 不论是前世处于现代社会,或是穿越至此,姜守中都深有体会。 奈何自身根骨平庸,又错过最佳习武年纪,只得打消念头。 此刻听闻对方修习剑术,不由好奇问道:“老哥是何时开始学剑术的?” 晏姓男子倒也不自夸,诚实说道: “少时不喜武,即使有名师教导也不曾上心。真正修习,已是弱冠之年。可惜天资不佳,如今所学剑术勉强略有小成,难登大雅之堂。” 对于男子的谦虚,姜守中持有怀疑。 为了寻女儿,奔走四方,尤其对方女儿是被马贼所掳,所寻之处必然多为凶险。 在这江湖纷乱不休的时代,若只有皮毛剑术,早就埋骨他乡了。 不过对于男子所说二十岁才修习剑术,姜守中并无怀疑。 至于“天资不佳”这句自谦,姜守中一笑付之。 或许是猜出姜守中所想,晏姓男子笑道:“修行之道,通衢广陌,聪明人有聪明人的阳关道,蠢人自有蠢人的独木桥。 修行纵然看重根骨天资,可大道不通,小道自有。 行行出状元,道道通大江,只要愿意学,总会有所成,无非大成与小成而已。” 可能与姜守中颇为投缘,晏姓男子也不藏私,讲至兴起,拧开壶塞稍稍舔了一口壶口的酒渍,扬声说道, “寻常之人习武,需打通全身三百六十五穴窍中的二十一窍,至少拓四府穴,夯气于丹田之内,方可锻体修行。 可有些修习门道并不以常规而定,比如我所学剑术,无需打通全身穴窍,只开十一窍,拓二府穴即可。 虽然上限不高,可下限也不低,练好了也能晋升宗师之境。” 宗师之境! 姜守中听着咋舌。 只会三板斧的张云武有二品武夫的境界,便已经威猛无比,更别说头儿厉南霜。 也不知她修为如何,估摸着小玄宗师境界应该是有的。 若能到宗师之境,不敢说天下无敌,至少在江湖上混个响亮名号不难。 姜守中心神向往,想起自身情况,愈发失落。 晏姓男子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关于修行的话语,从包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笑容真诚的说道:“我这修习之法倒也不算什么不传秘术,小哥若想要,十两银子卖给你如何?” 谈钱伤感情! 对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敦朴宗师形象,在说出“十两银子”那一刻,轰然倒塌。 戒心大起的姜守中摇头,“我根骨很差。” 晏姓男子摆手道:“文以拙进,道以拙成,根骨不佳又如何,勤能补拙,早秀不如晚成也。 晏某少年时家境殷实,见闻广博,听过不少天资卓越的璞玉之才,可惜最后大多都泯然众矣,流于平庸。 修行,最重要的便是‘勤’与‘稳’,脚踏实地,方有成就。” 见姜守中不为所动,晏姓男子倒也没强卖,也不再继续唠叨,闻着酒壶里的酒香味,怡然自得。 凉风徐徐,湖波粼粼,头顶的枯木枝干轻轻摇曳。 姜守中却纠结起来。 回想对方说起寻找女儿时流露出的真实情感,心中不禁有些意动。 “给钱。” 观察着姜守中神情的晏姓男子笑着伸出手。 对方轻飘飘的二字仿佛拥有魔力一般,姜守中鬼使神差的从怀中拿出先前染轻尘留给他的那一小锭金子,甩手丢了过去。 金子脱手那一刻,他下意识朝前抓了一下。 可惜再难收回。 姜守中倒也洒脱,愣了一愣随即笑道:“那就买了。” 晏姓男子接过小锭金子掂量了一下,便拿出放进包袱的那本古籍,丢给姜守中。 晏姓男子笑眯眯道:“记住我方才的话,修行如做人,要通权达变,更要脚踏实地。武学之路,无非一步一脚印而已。” 姜守中正要点头,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惊恐声, “有鬼啊!水里有鬼啊!” 姜守中转头,发现是一名不慎掉进云湖里的游客拼命挣扎,声嘶力竭的惊慌大喊。 周围船夫与游客们全都愣愣望着。 而那名游客,正是之前上了赵万仓小船的其中一位年轻男子。 离岸不远的赵万仓站在船舱内,神色呆然。 姜守中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施救,扭头准备对晏姓男子说一声,结果一转头,便看到对方拎着包袱竟已跑远,边跑还边喊着,“鬼来了,快跑啊,快跑!” 姜守中目瞪口呆。 靠,老子不会真上当了吧。 …… 那名年轻游客被赵万仓从湖中救了出来,哪怕上了岸,也依然嚷嚷个不停。 最后被同伴骂了几句,强行拖走了。 有些人当是对方落水受到惊吓所致,嬉笑谈论,不以为然。 有些则真的被吓到,原本准备坐船游玩,却也没胆子玩了,纷纷离去,气的那些船夫直骂娘。 他们在云湖营生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湖中有鬼的。 赵万仓脸色晦暗。 他将船绳系在岸上的石墩子上,盯着平静的湖泊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只手紧握着挂在脖颈里的那只玉佛。 姜守中遥遥看着,神情若有所思。 临近下午酉时,游湖的客人已经没了,大多船夫也都回了家。赵万仓向船务借了工具,开始修补自己的小船。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附近就只剩下赵万仓一人。 修补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天色愈发昏暗,赵万仓直起腰活动了一下疲乏的筋骨。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后,解开船绳,划着小船缓缓驶向湖中。 那条从无禅寺附近买来的玉佛,已从脖子上取下,被他牢攥在手心。 “还是有收获嘛。” 看到这一幕的姜守中不由得精神一振,大概目测了一下对方前行的方向,便绕着湖岸悄然跟上。 可奇怪的是,赵万仓将小船停泊在云湖靠南一侧的湖中,便不再划动。 赵万仓静静站在船舱内,一动不动。 似乎被定住了。 姜守中疑惑不解。 将视线集中在小船上的他并未发现,更远处的湖中荡起一圈圈轻微的涟漪。 一抹身影从水中缓缓升起。 女人一袭红色嫁衣,面色惨白。 红衣女子一双无瞳幽眸看向小船中的赵万仓,随后视线挪转,落在岸边的姜守中身上,猩红的嘴唇微微翘起。 “好重的死气……看着就很美味啊。” 第46章 道歉 天色愈浓,由蔷薇色的湖泊逐渐沉淀为一片暗色,远处黛黑的山峦像巨鲸的大口,交映之下颇显几分压抑。 姜守中望着湖中宛若定格的小船与赵万仓,眉额紧蹙。 对方怪异举动着实令人费解。 中邪了? 姜守中一番犹豫,决定去渡口找一艘小船,凑近看看情况。 即便打草惊蛇,被对方发现也无所谓了。 距离湖岸不远,一个穿着大绿棉袄、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正追着一只黑色小狸猫嬉耍,不时捡起小石头击打对方,发出清脆笑声。 姜守中本不予理会,然而那条小黑猫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窜向湖泊。 沉浸于玩闹中的小男孩下意识追了过去。 小黑猫靠近岸边后又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身上毛发一瞬间根根炸起。 凄叫一声,黑猫猛地朝后逃窜。 结果刚跑到岸边的小男孩不慎绊倒在小黑猫身上,幼小的身板直栽了过去。 因为惯性,小男孩直挺挺的冲向湖泊。 眼看就要掉进湖泊之际,姜守中一把抓住小男孩纤细手臂,拽了上来。 小男孩懵懵懂懂。 直到缓过魂来,才“哇”地一声哭出了声。 不远处正在寻找小少爷的婢女,听到熟悉的哭声,急忙寻了过来。 见一个陌生男人拽着自家少爷手臂,而男孩哭得撕心裂肺,还当是对方在欺负小少爷,厉声尖喝道:“放开我家少爷!” 婢女冲过来一把推开姜守中,将小男孩抱在怀里,怒瞪着姜守中,“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小孩子做什么!要不要脸皮!” 姜守中没理她,扭头看向湖泊,却惊愕发现赵万仓和那艘小船不见了。 这时,又有一行人闻声赶来。 快步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身形苗条,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 穿金戴银,气态雍容。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妻妾。 身后则是一位年岁稍大的富态中年男子,脸庞圆润,皮肤保养得相当好,眼神透露着精明和世故。 除这对夫妻,还有一对主仆模样的男子。 身为主人的男子一袭简朴的蓝色布衣,气质却颇为出众。头发被简单地束在头顶,几缕不羁的发丝随风飘扬,增添了几分潇洒与野性。 在他身旁,是一位书童模样的少年,怀抱着一柄长剑。 显然,蓝衣男子是一名剑客。 “娘亲!” 看到妇人,小男孩委屈的扑进女人怀里大哭起来。 妇人心疼的将儿子搂在怀里,面色难看,目光阴沉的看向婢女,出声询问,“杏儿,小少爷怎么了?” 面对家母质问,婢女吓得一哆嗦,脸色发白,连忙指着姜守中说道:“是他欺负小少爷!方才他拽着小少爷的胳膊,任凭小少爷如何哭喊他都不放手!” 妇人盯着姜守中,眼神冰冷,“这位公子,好端端的为何欺负我家诚儿?” 姜守中没能寻找到赵万仓的踪迹,心中无奈。 面对婢女的诬陷与妇人质问,倒也没生恼,耐心解释道:“刚才这小孩和一只黑猫玩耍,差点掉进湖中,是我将他及时拉住。” “你放屁!” 婢女却先反驳。 身为仆人,职责本就是看护自家小少爷。 若被家主知道因为她的疏忽,差点让小少爷落水,回去后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以这时候,婢女绝不能承认眼前男子的说辞。 她兀自强压着心中惊惧,面目狰狞道: “我明明亲眼看见是那只猫不小心惊扰到了你,你才拿小少爷出气。小少爷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去湖边!” 姜守中懒得辩解,淡淡道:“问小孩子就清楚了。” 中年富态男子皱了皱眉,低头望着自家儿子,问道:“诚儿,到底怎么回事?” 哪知满脸泪水的小男孩看了眼姜守中,哭着说道:“就是他欺负的诚儿!” 姜守中顿然愣住,随即讥笑了起来。 还真是一只白眼狼啊。 在大户人家从小娇生惯养的小男孩,养成了自私任性的性子。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也对生死没有清晰的概念。 对方是否救了他不重要,他只知道这个人把他的胳膊给拽疼了。 所以他哭了。 所以就是这人欺负他。 至于对方若是不救他,掉进湖里会如何,他想不远。毕竟现在他好端端站在这里。 有些人生性薄凉。 有些人,天生不知冷暖。 小男孩的话无疑给姜守中判了定论,也让婢女暗松了口气。 现在唯一证明的也只有那只猫了。 可惜猫无法说话。 妇人气得娇躯颤抖,“好,好,一个大男人就因为被猫惊扰,便拿小孩子出气。你那么有本事,怎么不敢找我们大人理论!我家诚儿金贵之身,岂是你这个贱杂碎可欺负的!” 说着,便冲上前欲扇姜守中耳光。 可见家中也是颇为跋扈。 姜守中抬手抓住女人将其甩开,冷冷道:“是非真相我也懒得辩解,你们自己用屁股去想,若真是认为我欺负你儿子,尽管去报官!” 女人一个踉跄,站稳身子,脸色涨紫。 她扭头含泪瞪着富态男子,“老爷,我们娘俩被外人如此欺辱,你就这么看着吗!?” 富态男人有些为难。 他本能觉得这件事可能有误会。 可此刻被妻子这么一闹,哪怕是错,也只能护着家人。 只是眼下他并未带仆人,总不能让他一个老爷上去干架。 而报官又嫌麻烦。 富态男人瞥了眼身边仪态出尘的蓝衣男子。 这位从名剑山庄出来的有名剑客,他当然没资格使唤。但既然对方已经收了自己儿子作为弟子,徒弟被欺负,做师父的也该出面吧。 富态男人尴尬开口,“方先生,您看这事……” 蓝衣男子沉默不言。 出于本心,他更相信姜守中的说辞。 “小孩子不会撒谎”这句话从来只是笑谈。 若放在平常,他肯定公允对待。 但如今他遵循山庄长老嘱托,收了这男孩为弟子。既然已是对方师父,总不能拜师第一天就给徒弟一家难堪,多少得维护一下颜面。 心中暗暗一叹,蓝衣男子神情从容恬淡,上前行礼,语气温和的询问姜守中,“在下名剑山庄方子衡,不知阁下是?” 得罪人之前先探对方底细。 无论是行走江湖,或是混迹官场,乃是必备的常识。 姜守中淡淡道:“六扇门,姓姜。” 官府中人? 蓝衣男子不禁皱眉。 不过他想起身边富态男子的身份,随即淡然一笑,语气依然和悦,“姜公子既是官府中人,想必不会做出这般仗势凌人的行举,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误会。 我看这样吧,不如诸位给我个面子,让姜公子给夫人和少爷道个歉,大家以和为贵,此事便揭过去了,如何?” 蓝衣男子还是很鸡贼的。 双方都不愿得罪。 怒火中烧的妇人欲要开口,却看到自家老爷瞪了自己一眼,只得咬着银牙不吭声,一双阴骛杏眸恶狠狠的盯着姜守中。 自己儿子将要成为名剑山庄弟子,这个面子必须给。 见富态男人和妇人不说话,蓝衫男子满意点头,温和的目光看向姜守中,好心劝解道:“姜公子,世路崎岖,行不去处,须知退一步之法,你意下如何?” “嗯,说的没错,道歉是应该的。” 姜守中一手搭在腰间,尾指轻轻压住火铳把手,笑着说道,“不过应该是那小孩给我道歉,对吧。” 蓝衫男子上扬的唇角,倏然僵住。 第48章 剑魔 落水的孩童被婢女救了上来。 孩童脸色发白,惊魂哆嗦,看向姜守中的眼神尤为恐惧。 望着簌簌发抖的儿子,妇人心如刀割,饶是对姜守中恨到了骨子里,此刻在丈夫警示的眼神下,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富态男子城府倒也不浅,短暂惊惧过后便恢复了一派从容,对晏先生恭敬道: “这位前辈,鄙人乃是文煜伯骆修巳,今日之事是我疏于管教,使令徒被误解。前辈警言,骆某必定铭记于心,回去后严加管教诚儿,自己也作反省。” 顿了顿,他又说道:“前辈若是不嫌弃,能否来寒舍做客。鄙人虽不敢说能以金山银山相待,却也绝不亏待了前辈。” 听到“文煜伯”三个字,晏先生叹道:“原来是骆将军的后人。” 骆家先祖曾是大洲王朝开国功臣之一,建国后被授予文煜伯爵位,到如今的骆修已,世袭罔替已是第五代。 虽然爵位还在,但无论地位,名声,权势,早已没落。 骆修已此番话,显然看出晏先生的不同寻常,打算与之结下一段善缘。 若能拉拢对方,对家族有莫大好处。 不等骆修已开口,晏先生摆手道:“我这泥腿子闲云野鹤惯了,多谢伯爷好意。” 骆修已很是遗憾,却也不敢强求,对姜守中说了些道歉话语后,便带着心怀怨恨的妻儿,以及婢女离开了此地。 至于方子衡,他没看一眼。 如今方子衡这模样,儿子已经没必要拜他为师了。 晏先生望着双目无神的方子衡,沉声道: “剑道一途,本就荆棘载途,道阻且跻。受到一点挫折便畏葸不前,心如寒灰,对得起你方家的‘求剑无愧’吗?对得起你名剑山庄的‘天下剑道,唯名剑为阳关’,几辈人的努力吗?” 方子衡心神剧震,看向面前如普通儒生的晏先生,深深拜了一礼,“前辈教训的是。” 方子衡直起身来,虽然神情依旧颓废,但至少眼里多了一丝光采。 这位剑道骄阳此时不禁有些恍惚。 回想自己这一生修行大道之平坦,剑道之顺,所遇之人皆为奉承礼待,所求之事皆无阻意,从未遇到大挫折。继而养出了自负狂傲的性子,最终自食恶果。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这一切都是自己作的。 如今心境几近崩塌,这一生,剑道修行估计也就止步于此了。 方子衡黯然伤悲,准备离去。 “把白烟拿来我看看。”晏先生忽然开口。 方子衡无任何迟疑,将名剑山庄的镇庄之宝双手捧起,恭恭敬敬的交到对方手中。 晏先生拔剑出鞘。 银白的剑身在黄昏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其表面宛如镜面一般平滑。 剑刃之上,缭绕着淡淡的白烟,仿佛是内藏的寒气在空气中凝结,又似是从云海之上穿越而来的仙气。 晏先生屈指轻叩了一下剑身,淡淡道: “无形,无气,无神,无心,方虹渊那老家伙把剑给早了啊。此剑已死,回去后将它葬在你们剑山之内,也算是给它一个归宿。” 方子衡满脸震惊,“死了……前辈的意思是……此剑剑心已死?” 晏先生冷笑,“名剑有心,你不与它交心,认为它是死物。那它,就没必要活着了。” 方子衡身形踉跄,神态癫狂,用力摇头,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出剑的时候能感受到剑身蕴藏着的剑气神意。” “神意一直长存?”晏先生反问。 方子衡张了张嘴,绝望闭上了眼睛,轻轻摇头,“不长存。” 忽然,他似是想到什么,双目迸出希翼光芒, “前辈,我能否以名剑山庄的血剑池将其孕养!以前我们的‘幽情’‘万光’‘龙殇’等几柄剑失去剑气神意后,便是用这种方法‘复活’的!” 晏先生沉默少顷,手指轻轻摸过冰冷如尸体的剑身,叹息道:“梧桐虽立,其心已空,待发于春,实葬于冬。” 方子衡如遭雷击。 他落下泪,眼神充满了悔恨与愧疚。 晏先生将宝剑还于他,淡淡道:“你若愿意,便将自己的心共享于它,此后人在剑在,人死……剑毁!” “前辈的意思是……” 方子衡猛地抬头,颤声道,“人剑如一?” 晏先生笑道:“有信心吗?没有信心就葬了它。有信心,便拿你的命去换,值不值看你自己了。” 方子衡紧握住长剑,目光坚定,“路虽弥,不行不至。前辈,我愿一搏!” “去吧。” 晏先生笑着摆了摆手。 方子衡又行了一大礼,目光神采奕奕,一扫先前之颓废,又对姜守中歉意道: “姜公子,先前是我倚势凌人,方某错了。以后姜公子若来青州,遇到麻烦,可来名剑山庄找我。方某有能力做到,绝不推辞!” 姜守中淡淡一笑,却未出声。 方子衡离去后,两人大眼瞪大眼。 “小子,怎么不感谢我?” 晏先生很是不满。 姜守中冷淡道:“说吧,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我这人从不相信巧合与运气。” 晏先生拿起酒壶,拧开瓶塞,陶醉的闻了闻,笑眯眯的说道:“我呢,当然是专程来救你的。防止你被人吸干。” 吸干? 姜守中一头雾水。 晏先生拧回瓶塞,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湖泊,笑着说道:“你先回家去吧,到时候我会去找你说明缘由的。” …… 湖泊另一端。 李观世和红衣蛇妖遥遥而望。 红衣女子心有余悸,白着俏脸说道:“那人身上的剑意好强,若我迟一步,恐怕就身死魂消了。” “你能活,是因为我出现了。” 李观世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小巧额角,淡淡说道,“你的主人就是那个叫姜墨的六扇门衙役,他身上的死气,其他人无法察觉,你应该能真切感觉的到。” 红衣蛇妖点头,“那小子确实很古怪,好像是死人,又好像是活人。” 她扭头看向李观世,“如果没有那个人,我倒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寄宿于姜墨的身上,可现在……我可没胆子。” “放心,我去跟那人商量。” 李观世讥讽道,“他也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 但下一刻,女人便罕见的摆出苦瓜脸,“这王八蛋吃饱了撑得跑来搅局?气死老娘了!” 能让李观世头疼的人不多,那位晏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李观世手中把玩着那枚徒弟的玉簪飞剑,语气飘忽,“知道那人是谁吗?” 蛇精摇摇头。 李观世仰起雪白秀颈,望着天空幽然道: “世间入剑道修行者多如牛毛,有人剑道大成,有人窥得剑道真机,有人一剑斩江河,有人万剑破乾坤。有人登顶为剑仙,有人傲然化剑神。” “可唯有一人,以剑入魔。比道高一楼,比天高一丈!” “世间纵有百万剑仙,遇见他,无一剑敢出鞘。” “他,就是剑魔晏长青!” 第49章 收网 独自回到家中的姜守中心情沉重。 他仔细复盘今日经历,愈发觉得那神秘老者与自己的相遇绝非巧合,很可能是对方故意为之。 可那老头为何要接近他? 怀揣什么目的? 姜守中想起从对方手里买的那本修行秘籍,从怀中拿出细看。 却愕然发现,这本书空无一字。 每一页都是空白的。 “难道是传说中的‘无字天书’?” 姜守中思维跳脱,“那老头是老神仙,发现我天赋异禀,于是决定培养我成为绝世高手?” 姜守中自己都被这天马行空的想法给逗乐了。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老头真要对他不利,他除了束手待毙还能干啥? 姜守中收起无字古书,不再过多纠结。 …… 次日一早,姜守中洗漱后前往张云武家。 昨日虽然将赵万仓给跟丢了,但对方出现在云湖,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有人在张婶家磨坊棚内偷情。】 【抛尸。】 【半夜寻妻未果回家。】 【如今妻子回来。】 将这些线索组合起来的姜守中,喃喃道:“真相的外衣就是由无数的谎言织造,这里有多少人说谎了呢?” 来到张云武家,小丫头玥儿正闷闷不乐的抱着书袋出门。 “小姜叔叔好。” 张玥儿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姜守中笑道:“肯定又被你娘亲骂了。” 张玥儿委屈巴巴道:“我脚疼想休息一天,娘亲也不肯。” 姜守中掰着指头算道:“头疼,肚子疼,脖子疼,腰疼,腿疼,脚疼,头晕,心口闷,风寒……你这丫头每天都有不同的症状,我觉得应该拉去让那些医生研究研究。” 小姑娘脸蛋一红,打算再诉苦两句,看到娘亲出来,吓得连忙跑开。 “小姜哥……” 温招娣微红着脸打了声招呼。 虽说误会解开,但毕竟自己之前举动太过荒唐,看见对方难免尴尬。 姜守中笑着点了点头,问道:“老张呢?” “正在给婆婆按跷呢。” 温招娣侧开身子让姜守中进屋,“小姜哥还没吃早饭吧,正好还剩了些米粥。” “弟妹,我也没吃呢,给我也盛一碗。” 陆人甲屁颠屁颠的跑来,嗬嗬喘着气,一只手搭在姜守中肩膀上,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起这么早,肯定跑来蹭饭。” “滚一边去。” 姜守中翻了个白眼,迈步进屋。 温招娣莞尔,进入厨房。 二人落座,陆人甲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昨天跟踪赵万仓有收获没?” “你们呢?”姜守中反问。 陆人甲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下,摇头道:“什么都没发现,他那媳妇一整天就待在家里,连门都没出。不过……” 陆人甲话锋一转,“我倒是有了新发现,之前宣扬张婶磨坊棚里有人偷情的那个文老八,不是去禹州玉城县运货去了吗?你猜,是谁托的货?” 姜守中手指习惯性的敲打着桌子,思索俄顷,低声说道:“赵万仓。” 陆人甲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姜守中拿出从笔录册里摘抄出来的一些琐碎信息,指着自己特意标注的一些线索,淡淡道: “文老八脑袋曾经受过伤,导致记性很差,有些事情隔三岔五就记混了。这一次他运货去禹州玉城县,一个来回也得七八天。 等那个时候我们去询问他,关于张婶家磨坊棚里有人偷情的事情,你说他还能清楚的回答我们吗?” 经过姜守中这么一点拨,陆人甲恍然,“赵万仓故意弄走文老八,就是生怕我们去问话?” 姜守中轻轻点头,手指敲打着笔录册说道:“关于文老八看到磨坊棚里有人偷情这件事,云初赌坊内有一些人听说了。 但问题是,偷情的那对男女像赵万仓和温招娣这个细节,只有赵万仓一人说起过,其他人从未听文老八提及。 如果我们想要确定这件事的真伪,就必须去找文老八问个清楚。然而如今,文老八恰好出了远门。 等几天后他回来,我们再问,还能有答案吗? 所以啊,赵万仓肯定说谎了。文老八根本就没看清偷情的人是谁。但是,赵万仓肯定知道偷情的是谁。 那么你再回忆一下老廖所说的那起抛尸案件,有没有想到什么?” 陆人甲虽然迟钝,但不蠢。 在姜守中如此缜密且明朗的推断下,他已然窥见了几分真相,只觉后背冒寒气。 “偷情的是赵万仓的妻子!赵万仓一怒之下杀妻抛尸!?” 陆人甲不可思议道,“那他现在的妻子又是谁?另外,之前他为何要故意辱骂温招娣。” 看到温招娣从厨房端着米粥出来,姜守中收起小册子,起身笑着接过,“真是麻烦你了,等会儿让老甲去洗碗刷锅吧。” 陆人甲瞪眼,“凭啥是我?” 温招娣摆手笑道:“不麻烦的。” 女人明白两人要讨论案情,识趣说道:“我去看看武哥有没有需要什么帮忙的。” 等温招娣进入里屋,姜守中接着说道: “赵万仓杀妻抛尸之后,为了给自己洗脱罪名,便故意在第二天借着酒劲,当街辱骂温招娣,让众人以为他媳妇周氏真的回了娘亲。 我认为,他在尸体上动了手脚,而且想打一个时间差。 到时候哪怕尸体被发现,他也有法子辩解。 只可惜赵万仓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半夜有人去他家偷窃。更没料到,有人看见了他抛尸。 根据郑山崎的口供,当时他去赵万仓家偷东西,半夜赵万仓回家看到他时,差点把他给杀了。 但因为郑山崎情急之下喊叫外面放风的葛大生,导致赵万仓没敢杀人灭口,最终也没报官。” 陆人甲捋着八撇胡须,轻轻点头,“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倒说得通了。” 姜守中拿起调羹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米粥,吃了几口,继续慢斯条理的说道: “至于目前赵万仓家里的那个女人是谁,你我身为六扇门暗灯,还需要猜吗?估计现在赵万仓自己都吓尿了,不然也不会跑去云湖确认尸体。” 陆人甲面色陡变,“那还等什么!?快去抓啊!” 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姜守中一把按住。 “等等!” 姜守中神情严肃道,“最好把头儿一起叫上。而且你忘了我们为什么要调查这起案子吗?” 陆人甲一愣,“葛大生的死?” 姜守中看了眼里屋,低声说道:“现在我们要搞清楚的是,掏走葛大生心脏的那只妖,究竟是不是赵万仓的这位妻子。 如果是,我们就必须把葛大生的死,也得绑在这只妖物身上去。头儿告诉我,这案子如果拖得久了,就越麻烦。所以,我们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明白了。” 陆人甲用力点头,又疑惑问道,“妖物为何不杀赵万仓?” 姜守中猜测道:“第一,妖物留在赵万仓家,肯定还有所图。第二,因为老廖他们的出现太过突然,不止赵万仓没想到,妖物也没料到。 所以现在杀了赵万仓太过惹眼,很容易被官府盯上。毕竟,这可是在京城。” 姜守中拍拍对方肩膀,“我去六扇门找头儿,你和老张继续盯着赵万仓家。” 第50章 妻子的帮助 当姜守中匆匆前来六扇门寻找厉南霜时,又碰巧遇见了正要出门的纳兰邪。 纳兰邪气色好了很多,不见之前颓败。 “早啊小姜。” 见到姜守中,纳兰邪并未像上次那般热情寒暄,随意打了声招呼,指了指身后几名铁衣堂的成员笑道,“我要去办件案子,要不一起去,帮忙出出主意?” 姜守中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行,那下次有机会咱们一起合作。” 纳兰邪并未勉强,临走时好意提醒道,“你找厉大爷吗?她不在六扇门,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要不你去街边找找,或许在下棋。” 不在? 姜守中皱起蚕眉,对此倒不是很意外。 这位爱摆烂的上司,本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性子,上次能遇到已经算是运气顶天了。 只是眼下情况紧急,没时间满大街去找人。 姜守中无奈,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六扇门大门前。 车窗帘布被一只白璧般的纤长柔荑掀起,露出一张清冷绝美的玉靥。 女人望着姜守中,“有事?” 姜守中愣了一愣,没料到染轻尘竟主动问话。 他瞥了眼门口的守卫,端正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姜墨见过大人,卑职在附近随便逛逛。” “找厉南霜什么事。” 女人再次问道,秀眉下的一双锐利凤眼紧盯着对方。 显然,染轻尘并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姜守中张了张嘴,心思转过无数谎话,最终没能搪塞,实话实说道:“我们发现了一只妖物,周全起见,我打算找头儿汇报。” “妖物……” 染轻尘歪着粉颈微蹙柳眉,“厉南霜平日就是这么撂担子的?每次捉妖让你们自己解决?” 姜守中正要开口,对方却跳下了马车。 染轻尘冷冷问道:“妖在什么地方,带我过去。” 见男人面色古怪,染轻尘低声轻恼道:“别胡思乱想!我身为六扇门新院主管大人,本就有权利负责一切关乎妖物的案件。帮忙捉妖,有何不可?” 有染轻尘这样的高手帮忙,自然是好的。 可姜守中却很头疼。 毕竟眼下涉及的案件有不可言说的内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染大人,其实我们自己能——” “带我去!” “……” 得,早知道不来了。 姜守中暗暗一叹,苦笑着点了点头。 …… 路上,姜守中简单讲了讲案情。 只是说杀死葛大生并掏心的妖物,运气好被发现了。至于其他与张云武夫妇有关的妖气事件,他一个只字未对女人吐露。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妻子。 当二人来到赵万仓家,却发现屋门竟敞开着。 陆人甲持着平日随身携带的一截铁棍武器,正满脸焦急的站在赵万仓家的门口来回踱步,不时跺着脚,嘴里碎碎念着什么。 “老甲,怎么回事?” 姜守中心下一沉,上前询问。 看到姜守中,陆人甲神色一松,急声说道: “出了些意外情况,我和老张正在盯梢。老张忽然听到屋内有惨叫声,我俩便赶紧过来查看。结果发现赵万仓倒在血泊里,受了重伤,那妖物跑了!妈的,我——” 甲爷声音戛然而止。 他呆呆望着出现在姜守中身后的染轻尘,整个人犹如石像附身,僵在原地。 姜守中干咳了一声,说道:“我去六扇门找头儿,结果头儿不在,正巧遇到染大人。得知我们在捉妖,染大人便好心来帮我们捉妖。” 见陆人甲还傻愣着,姜守中没好气的踢了对方一脚。 陆人甲这才缓过神来,连忙拘谨行礼,结结巴巴道:“卑……卑职陆人甲,见过染大人。” 染轻尘没理会他,进入屋子环视一圈,问道:“刚才听你所说,你们还有一位同僚,他人呢?” “老……老张去追妖物了,让我留下来等你们。” 陆人甲紧张的直冒汗。 不怪他紧张,眼前这女子不仅仅是染府大小姐,名动京城的明艳骊珠。 还是贵妃娘娘的义妹。 更是被朝廷钦定,未来肩负除妖大任的门面天骄。 寻常人能跟对方说上半句话,都是祖上冒青烟了。 染轻尘取出一张深黄色符箓,折成千纸鹤模样,咬破指尖,滴上血珠,然后将纸鹤扔至屋内。 纸鹤被扔出的瞬息犹如魂灵附体,在屋子里灵巧旋转数圈,探查到妖物残余气息的轨迹后,扇动着翅膀,于后门掠飞出去。 “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 染轻尘追向符箓纸鹤,转瞬间便没了身形。 直到女人离开许久,陆人甲才回魂似的长松了口气,随即一把扯过姜守中,低声急道:“小姜你傻了是不是,这时候怎么能让染大人掺和进这案子!?” 姜守中呵呵冷笑,“我若是能糊弄过去,还需要你提醒?” 陆人甲心下焦虑,却也想不出好的办法,忽又想到一事,低声道:“老张追妖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那妖物身上的气息,跟半个多月前抓伤你的那只妖物很相似。但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 姜守中目光倏凝。 莫非自己之前的推论是对的? 对方之所以没一开始杀赵万仓,是有所图谋。 而这图谋,是老张身上的那瓶妖气? 姜守中进入屋子,看到浑身是血的赵万仓正颓废的靠坐在角落,脸上无一丝血色。 他走到对方身前,冷冷问道:“赵万仓,你的妻子是不是被你杀了?” 赵万仓神情麻木,恍若未闻。 “昨日我跟踪伱到了云湖……”见对方眼眸闪烁了一下,姜守中接着说道,“你是去辨认自己妻子的尸体是否还在吧。” “为什么……为什么死了也不放过我!” 赵万仓脸色陡然狰狞,痛苦愤恨道,“这個贱人!这个贱人为什么就不放过我!!” 情绪激动的他牵扯到伤口,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了好一会儿,赵万仓才缓过来,苍白的脸颊浮起几分晕红,颓废苦涩道:“你说的没错,是我把那贱人给杀了。那天,文老八说看到有人在张婶家磨坊棚里偷情,我便起了疑心。 后来我去查证,果然是我那位媳妇。其实我不想杀她的,只是……” 赵万仓捂着脸颊,哽咽起来,“她平日里如何骂我,如何瞧不起我,我可以忍。只是她不该……不该背着我跟别的男人苟合!” 赵万仓抬起头,泪流满面的看着姜守中说道: “我想原谅她,可是……可是我没忍住!她骂我不是男人!骂我在床上还不如一只地龙…… 这些我可以忍,但她说不想与我过日子了,她要和那个男人私奔!” 赵万仓忽然癫笑了起来,脸色交织着自嘲与愤怒,“所以我掐死了她!把尸体沉进湖里! 这么多年来,我的确对不住她,可夫妻一场,她怎么就不念一点旧情!” 姜守中蹲下身子,轻声问道:“她跟谁偷情?” “我不知道。” 赵万仓摇着头,“当时我去捉奸,他跑了。那贱人也不愿意说,应该不是这附近的人。不过我听到那贱人喊对方‘庆哥’。” 第51章 曲红灵VS染轻尘 庆哥…… 姜守中努力回想附近几条街巷所认识的居民。 似乎并没有带“庆”字的。 姜守中随手扯下旁边屏风上的一件衣衫,摁在赵万仓不断渗血的胸口,又问道:“方才她为何要重伤你?是打算杀了你?” 赵万仓抹去脸上的泪水,“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隐约听到有什么声音在外面响起,然后我被那女人扯到她的面前。等我回过神,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受了重伤,那女人从后门跑了出去。” 姜守中眸光沉凝,若有所思。 听起来,是有人突然对那妖物动手。 赵万仓只是被仓促拉去,充当挡箭牌的倒霉蛋。 会是谁呢?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姜守中轻语喃喃。 “另外……”赵万仓犹豫了一下,说道,“她这两天,似乎一直在暗中观察张云武大人的家。” 姜守中心头“突”的一跳。 果然! 这妖物必然与半个多月前,他们遭遇的那只妖物是同一个。 暗中观察张云武,就是为了……那瓶妖气! 姜守中心头涌现几分不安。 他扭头对陆人甲说道:“你先看好他!” 不等陆人甲反应,姜守中疾步冲出后门,追着染轻尘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 破落的无风道观内,妇人蜷蹲在一块碎石像后,荷荷喘气,唇面白如烁雪。 她低头看了眼腹部两道被无形琵琶玄气所伤的血口,面目狰狞,低声骂道:“西楚馆的这个贱女人,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 兔妖喜儿气的咬牙切齿。 可惜她如今以残魂附身于死人身上,实力几乎全无。 否则一个小贱人,她不至于狼狈如此。 上次若非那三个暗灯突然出现,哪怕拼着同归于尽,她也能把西楚馆那贱女大卸八块! 虽然当时那贱女人被救,但没有半個月别想修养好。 风水轮流转啊。 如今看看自己落魄的场景,兔妖喜儿不禁自嘲。 果然命运皆有定数而已。 就在喜儿纠结应该逃往哪个方向时,兔妖猛地身躯绷紧,浑身冒着冷汗,身子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她僵硬着转过身子。 便绝望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道观内,冷冷盯着她。 男子身形高大,形貌不逾中人,气度翩然。 身边少女并不是之前较为耀眼的红衫装扮,特意换了件粉白相间的嫩绸衫子。 “少……少宗主……” 哪怕对方戴着易容面具,喜儿也能一眼认出对方。 她连滚带爬跪在曲红灵面前,澎湃如潮的恐惧压得她喘不过气,颤声求饶,“少宗主饶命,喜儿一时糊涂才犯下错事,少宗主饶命……” “幽冥妖气呢?” 曲红灵声音冰冷。 申圣元已经调查出,虽然西楚馆的人想黑吃黑,但并没有成功吃到那瓶妖气。 所以那瓶妖气,大概率还在喜儿手中。 兔妖喜儿虽然满心恐惧,可面对少宗主询问,依旧玩了个心眼,半实情半虚假的说道: “喜儿被西楚馆的人坑了一把,半路逃跑时又遇到了六扇门暗灯,若非身上有‘生死玄雷符’,幸运保住了一缕残魂,如今再无可能见到少宗主。 那瓶妖气在喜儿逃命过程中就丢了,如果西楚馆没能拿到,那或许就是被那三个六扇门的暗灯拿走了。 请少宗主给喜儿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喜儿一定找到那瓶妖气赎罪。” 听着喜儿交待,曲红灵沉默不言。 这时,身边申圣元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宗主,有高手出现在附近,我去挡一挡。你这里要尽快,我已经隐隐感知到京城那位盯上了我们。” 曲红灵点了点螓首,“申叔叔小心一些。” 申圣元点点头,身形瞬即消失在了破败的道观内,不起半点涟漪。 “说吧,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天妖宗?” 曲红灵死死盯着眼前这位昔日尽心伺候在她身边的婢女,点漆般的瞳孔中似有焰火明灭。 喜儿悲苦道:“喜儿听信谣言,误以为‘幽冥妖气’可以复活谭郎,便打算与西楚馆合作。因为喜儿得知,他们正在暗中做这类实验。最近京城失踪了好些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孩,就是西楚馆所为。” 自从“幽冥妖气”出现后,在它身上最大的传闻便是可以复活死人。 这里的“复活”并非是残魂附身。 而是真正意义上,把一个死人完完本本的复活。 比如某个妖物死后,它的妖魂可以残留七日,只要找到可以附身的宿主,就有机会存活下去。 一旦超过七天未能附身,魂魄便彻底归于地府。 但只要有了“幽冥妖气”,哪怕对方死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上百年,都能复活。 等于是强行将其魂魄,从阎王殿生生拽出来。 只是虽然听着很神奇,但直到如今,也没出现过一例成功的复活案例。 很多人都开始怀疑其真实性。 喜儿口中的“谭郎”,是她曾经的一位伴侣。 也是一名兔妖。 两人恩爱无比,灵智开启后双双准备化形为人。 可惜最终只有喜儿挺过雷劫洗礼,而她的谭郎死在了玄雷之下。 “复活……” 曲红灵神情微一恍惚。 如果不是秋婆婆暗中验证无数次,无比确定幽冥妖气的“复活”能力只是个谣言。恐怕她也会和喜儿一样,尝试去复活小姜哥哥。 至于妖气的真正作用是什么,目前秋婆婆已经有了些眉目。 很有可能是——飞升。 虽说目前修士无数,但真正有过飞升记录的,也只是异妖志中记载六百年前真玄山的一位道祖,此后再无一人亲眼见证。 哪怕是天下第一的赵无修,也不曾摸过飞升之门槛。 曲红灵收敛思绪,指尖一枚细小银针飞旋。 虽然她从内心共情喜儿的遭遇,但曲红灵依旧决定杀死这位叛徒。坐在她这个位子上,已经不能任由感情来进行判断抉择。 就如申叔叔所言,若不能做到慈不掌兵,天妖宗迟早会毁在她的手中。 但下一秒,曲红灵指尖的飞针并未刺向兔妖喜儿,而是掠向了道观门口。 叮! 清脆声伴随着点点火星,飞针与长剑碰撞在一起,随即折返弹回。 曲红灵眯起杏眸。 道观门口,缓缓走进一位持剑的青裙女子,寂然玉立,神姿翩然。 第52章 姐姐和妹妹 “你……是人是妖?” 这是染轻尘见到曲红灵,说的第一句话。 染轻尘没有厉南霜那种天生对妖气感知敏锐的能力,所以面对妖性体质特殊的曲红灵,无法从对方身上窥探到一点妖气。 这让她有些迟疑,拿不准对方的身份。 虽然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对方大概率与妖物有关系。 “好漂亮的女人。” 望着妍丽不掩其清冷的绝美女子,便是自身也是大美女的曲红灵,心中也油然生出几分赞叹。 不过更让她感慨的是对方的修为。 前不久遇见一个很年轻很厉害,同样也很漂亮的背刀少女。如今又看到一个与她年纪相仿,修为丝毫不输于她的美丽女子。 仿佛高手满大街的跑。 难怪申叔叔说,大洲京城藏龙卧虎。 在妖族,除了她之外,可找不出第二个年龄接近且有如此修为的妖物。 曲红灵皓腕处细针快速飞旋,拖拽出的流萤仿佛凝成了一圈细细手镯,感受着染轻尘身上散发出的阵阵磅礴威压,挑眉道:“是妖如何?不是妖又如何?” “不是妖,那就让开,别妨碍我办案!” 染轻尘抬起手中长剑,语气冰冷,“若是妖,那就一并斩了。” 听到“办案”二字,曲红灵面上掠过些许诧异,“你是六扇门的暗灯?” 少女心下不免吃惊。 京城六扇门的年轻高手未免太多了吧。 “妖,还是人?” 染轻尘又问了一遍,耐心已到头。 曲红灵淡淡一笑,“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斩! 染轻尘再无废话,默念一声,三寸剑光芒骤起。 道观内原本就断裂的神像,在外泄的浩荡剑气之下炸起点点碎石,勒刻出一道道深壑沟痕。 曲红灵裙袖翻如花绽,雪腕倏抖,银丝小剑激射而去。 御剑术! 望着宛若银针的小剑攻击而来,染轻尘神情凝重。 自古以来,剑修者不计其数,其中以“御剑术”最难修习,大多数也只是简单御剑飞行。 可真正与人对敌,利用御剑术的少之又少。 更别说养出本命剑。 御剑不仅要有强大的精神力与神魂,更要与剑培养出足够灵犀的默契,做到人剑心意相通。 能以御剑术对敌,足以说明对方的剑道高深。 心中思索之际,染轻尘手中的长剑一刹那的明亮,与银丝小剑碰撞在一起。 剑气如燎原般扩散开来,将两侧残破布幡绞得粉碎。 染轻尘剑尖一移,人似游枝青蛇,顺着剑势旋绕飞转,裙摆摇曳的身影一如空谷幽兰。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十步。 染轻尘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与对方贴近对战,使出自己擅长的近身剑术。 曲红灵再次御剑回击。 骤然变大数倍的银剑,转折如意,如羚羊挂角绕过染轻尘划出的半弧剑圈,以一道极诡异的轨迹飞速挤进剑幕缝隙。 眨眼间,细剑竟已至染轻尘的咽喉。 染轻尘不见任何慌乱,微微侧偏姣好的颈线。 细剑贴着脖颈汗毛擦过。 锋利的剑气在浮透着几丝淡淡青络的玉肌上,留下一道淡浅血痕。 “敲山!” 染轻尘挽了个剑花,敲开对方细剑后,趁机又欺身五步。 此刻,两人只差五步距离。 曲红灵蹙了蹙眉,右手捏起一道剑诀。 被震飞出三米远的细剑倏然分离成数道更细的长剑,狂风骤雨般朝着染轻尘刮去,大蓬耀目的银色剑光兜头罩落,密不透风。 掠至的每一道细剑如活物一般,方向难测不定。 有的似蚯蚓弯曲,有的锋利笔直势不可摧,有的飘渺如云气,有的高悬于上空,似飞龙神鸟,大有黑云压城的震撼气势。 蜷缩在石像后的兔妖喜儿面色发白,看着神仙打架。 原本她还打算故意喊叫出曲红灵的身份,让对方出剑攻击,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了。 只希望两败俱伤,她好逃走。 染轻尘被一道道剑光缠绕,似被困住。 但下一刻,铿响如骤雨,激出无数火星。女人纤美的倩影从爆开的剑芒中疾掠而出。 她的青裙被割裂出数道细小的口子,隐约可见剔透的雪白玉肤。 两人之间,只余一步! 染轻尘挥剑而起。 剑气喷薄吞吐之间,剑鸣尤为清亮。 满室寒光顿时拢至。 “斩!” 染轻尘低声轻喝,覆冰般的明媚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辰明灭。 这时候曲红灵想要御剑回防,显然是来不及了。 然而就在剑锋抵落之际,曲红灵裙袖一挥,如白鹭般凌空拔起。整个人仿佛被一根吊着的威亚,生生朝后拽去,更像是木偶僵尸。 原以为曲红灵会借此逃脱对方攻击圈,然而少女身形忽然一凝,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了一下。 随后少女回身一抄,玉白的小手搭在对方剑身上。 嘭! 柔如无骨的手掌刹那迸出千斤之力。 对方这一变化就连染轻尘也没预料到,不过女人毕竟浸淫剑术多年,敏锐察觉到剑身传递来的汹涌妖力,果断弃剑,一掌推向对方胸口。 二女原本是打算震退对方,结果错位之后,手掌无巧不巧的落在彼此胸口。 也不知谁先下狠手,只听嗤啦裂帛之声响起,两人双双倒飞出去,落地时手中皆捏着一片碎布。 一人为红,一人为白。 感受着胸口疼痛,染轻尘低头望去。 只见自己衣襟裂开,露出一大片玉白,上面抓痕明显。 曲红灵的胸口同样有血痕。 相比之下,染轻尘被撕裂的衣衫更多一些。 曲红灵疼得微微呲牙,怒瞪着对方,“好歹也是剑道大师,有必要用这么下三滥的招式吗?” “是你先用下三滥手段的!” 染轻尘尽力用衣襟遮住露出的风景,绸缎摩擦伤痕的疼痛让她也是极不好受。 毕竟那嫩娇之地,是真的很痛。 “是你先动的手!” “是你先!” “……” 两人从剑对剑的相搏,变成了舌枪唇剑。 双方怒瞪着对方,杀气汹汹。 “走了!” 二女正要持剑再拼斗,道观外忽然传来一道催促声。 是申圣元的声音。 曲红灵咬了咬银牙,极不甘心的狠瞪了染轻尘一眼,“这笔账我记下了!” 曲红灵收起飞剑,顺势隔空扯下了兔妖喜儿的一片衣衫裹在自己身上,掠向道观门外。 “走得了吗?” 染轻尘挥剑扑去。 两人交集之际,曲红灵倏地盘绕开来,如泥鳅般闪身到门口,冷笑道:“姐姐先顾好自己吧,别出门被人看光了身子,让自家相公给休了。” 听到这话,原本想要追出的染轻尘生生止步。 她面色阴沉,忽而又讥笑道:“原来妹妹知道自己小啊。” 曲红灵反唇相讥,“当然了,看姐姐面相那么老气,肯定岁数大,不叫姐姐叫什么?” 染轻尘一字一顿笑眯眯道:“我是说,妹妹真小。” 已经掠出道观的曲红灵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涨红了俏脸。 大又如何,不过是累赘而已! 受的伤比我更重! 听着对方已经远去,染轻尘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铁青一片。 她瞥了眼兔妖。 对方眉心处渗出一点血珠,气息全无。 女人又低头看向自己胸前伤痕,低声恼怒道:“就不能小点吗?真是累赘!” 第53章 没嫌弃过 当姜守中费了好大精力才找来无风观,发现染轻尘披着半片残衫坐在毁损的一块石像上发呆。 女人像是一朵经历过雨打后,静默于世间的纤弱寒兰。 兔妖已经死去。 身上只留有肚兜内衫。 看到这一幕的姜守中神情古怪。 “遇见了一个妖族高手,被她给跑了。” 染轻尘裹紧从兔妖身上扒来的半片衣衫,淡淡说道,“这只兔妖也被她给杀了,我会召集六扇门其他堂,对京城进行严查搜寻。” 虽说女人护住了大半身子,可裙摆之处的细碎裂口无法遮盖。 隐约可见的裙下小腿比象牙更白,纤净玉润。 姜守中剑眉皱起,“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无大碍。” 染轻尘面无表情的起身说道,“尸体你们拿到六扇门登记上报,至于案件能不能结,看你们调查的结果。” 说罢,女人便离开了道观。 姜守中扫视着观内打斗过的痕迹,来到兔妖尸体面前。 准确来说,随着兔妖魂魄散去,现在是赵万仓妻子的尸体。 望着竟开始腐烂的尸体,姜守中叹了口气,不无遗憾的说道:“可惜没能抓活的,也不知道葛大生的心脏是不是这只兔妖掏走的。” 过了片刻,背斧的汉子一瘸一拐走来。 “老张!” 姜守中神色一变,忙上前搀扶对方。 张云武咧嘴一笑,费力坐在门槛上摆手道:“不打紧的,追妖物的过程中被一个高手给伤了腿。不过运气好,捡回了命。” “伤你的人长什么样子?” 姜守中沉声问道。 张云武摇头,“没看清楚,好在又出现了其他高手,把伤我那人给吓跑了。” 望着张云武大腿上深入见骨的血槽,姜守中撕下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面色阴沉如墨。 老张一瘸一拐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个反复做起的噩梦。 梦中,张云武就是瘸腿的。 …… 另一边。 申圣元看到归来的曲红灵一副狼狈模样,愣了愣问道:“遇到高手了?” 犹在气头上的少女一声不吭。 等回到客栈,换上平日习惯的红衫长裙,曲红灵才闷声说道:“询问喜儿的时候,被六扇门一位不讲武德的坏女人给缠住,并无大碍。” “喜儿她……” “被我杀了。” 曲红灵情绪明显低落。 申圣元不知如何安慰对方,便说起了自己遭遇的情况,“我遇到了一個擅使琵琶当武器的女人,喜儿应该是被她给追杀的。途中有个用斧子的六扇门暗灯阻拦她,若非我出现,那位暗灯必死无疑。 本来我打算解决了那女人,却感知到剑魔就在附近,误以为他们是一起的,就没敢妄动。等剑魔离开后,那女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剑魔前辈也在京城?” 听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曲红灵美眸迸出亮光,神采奕奕,一扫之前郁闷。 这模样,仿佛狂热粉丝听到自己的偶像在附近。 得于妖族的一件秘事,申圣元很清楚这丫头对剑魔有多崇拜,连忙劝解道: “宗主,这时候可别冒失乱来,京城皇宫内的赵无修很大可能已经盯上我们了。趁着你的身份还未暴露,我们得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哦,知道了。” 曲红灵满心失落。 申圣元疼惜的看着少女,柔声安慰道: “宗主,剑魔虽然以剑入魔,无分正邪,可毕竟是人,与我们妖是两个阵营。你要记住,但凡是人,都是我们潜在的敌人。否则秋婆婆当初也不会……” 见少女低着头不吭声,申圣元不好把话说的太重,转移话题问道:“喜儿有没有说那瓶妖气在哪儿?” “可能被那晚击杀她的六扇门暗灯拿走了。” 曲红灵说道。 申圣元思索少顷,低声道: “宗主,我再冒险去找一趟。无论能否找到,我们都必须尽快离开京城。伱就待在客栈,哪儿别去。” 曲红灵点了点小脑袋,微笑道:“放心吧申叔叔,我知道轻重的。” 申圣元离开后,曲红灵回到自己房间。 少女重新解开自己的衣衫,来到铜镜前望着轮廓精致,线条起伏柔润的风景。 “小吗?小姜哥哥好像也没嫌弃过啊。” …… 将尸体送往六扇门寒库登记,姜守中又前往文心部简单汇报了一下案情,便准备前往张云武家看看对方伤情。 汇报案情的时候,姜守中本打算将案子直接结了。 把杀人案与掏心案一并放在兔妖身上。 可犹豫再三,姜守中并没有这样做,只是在汇报的时候,先隐晦的提出一些‘兔妖掏心’模糊猜想。给日后翻案留有余地的同时,争取更多的时间重新调查。 走出文心部衙门小院,恰巧遇到了之前在无风观遇到的监察大人袁安江。 “见过袁大人。” 姜守中停步行礼。 袁安江对眼前俊逸的年轻男子尤为深刻,平日习惯性绷着的脸也不由缓和几分,笑着问道:“姜墨,无风观的案子有眉目了没?” 姜守中无奈摇头,简单说了些案情进展。 听完案情陈述的袁安江倒是大为惊讶,眸光熠熠的望着姜守中,捋着短胡须笑道:“这案子听起来挺复杂的,你能调查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换成其他堂,不会有这么快的进展。” “袁大人过奖了,衙门的其他人都有本事。” 姜守中谦虚道。 袁安江对眼前年轻俊才越看越满意,大有一种可惜自己没女儿的遗憾,忽然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已经收到新院下发的调令了?” 袁安江唇角勾起笑意,等待对方的反应。 调令? 啥调令? 姜守中一脸茫然。 看到对方表情,袁安江微微皱眉,“怎么?没收到?” 姜守中摇摇头,“卑职没见过什么调令。” 袁安江心下疑惑万千。 不应该啊。 新院组建后的成员名单基本已经定型了,该发的调令也都下发了,姜墨早就该收到通知了。 更何况,这小子还是他亲自推荐的。 莫非染大人没看到? 袁安江脸色有些阴沉难看,也顾不上跟姜守中闲聊,扭头就朝着新院主管的办公小院直奔而去。 第54章 染大人被骂了 书房内,换了身洁净衣服的染轻尘,已经给情报部门暗影部下发了全城搜查的文令。 只要那妖物没离开京城,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 到时候狠狠收拾一顿。 多抓几道印子。 心情糟糕的染轻尘准备先回染府休息,却听到婢女禀报,说监察袁安江有要事商议。 染轻尘倒也没多想,让对方进来。 在六扇门新任的几名官员里,袁安江还是比较特殊的。 是因为背后他那位老师的缘故。 染轻尘可以对任何人甩脸色,唯独对袁安江不敢怠慢。 只是当看到袁大人黑着脸,仿佛谁欠了他钱似的一副模样,染轻尘心中不由有些疑惑,柔声询问道:“袁大人这是怎么了?” 袁安江先是行礼,随即闷声说道: “染大人若是觉得下官无法胜任这监察一职,下官这就离开六扇门。” 嗯? 听到这话,染轻尘懵了。 这又唱的哪出啊。 她一脸纳闷的问道:“袁大人何故出此言?” 袁安江沉声问道:“先前下官特意拟了一份新院人员的名单交给染大人,不知染大人看了没?” 染轻尘顿时恍然,明白了对方此行前来的目的。 她故作糊涂的点了点螓首,“看到了,本官也都按照袁大人推荐的名单,将调令发了下了。” “那姜墨呢?” 果然。 染轻尘面色倏冷,语气生硬道:“这个姜墨,本官和文心部的人商议了一番,觉得暂时无法胜任,打算再考察他一段时间。” “无法胜任?” 袁安江听笑了,“敢问染大人,他如何无法胜任?” 染轻尘道:“能力有限。” “染大人,您是否看过风雷堂的考核记录册。” “六扇门十二堂,最后一位!” 染轻尘语气冷漠。 女人这话已经很明白了。 倒数第一的考核记录册没什么好看的,明显就是人员能力不行。 袁安江直视着面前清丽绝美的青裙女子,目光锐利,一字一顿的问道:“那下官再请问,染大人是否见过关于姜墨的记录册?” 染轻尘不由语塞。 本就心情不顺的她此刻也懒得顾及对方身份,语气决然道: “本官说他不行,他就是不行!公器不可私用,公职不可私授。袁大人,你在朝堂是出了名的公正,怎么也干起这种以亲荐官的裙带勾当了!?” “好一个公器不可私用!” 袁安江怒极而笑,“染大人泼的好一盆脏水,且不说那姜墨与下官并无瓜葛,即便他是我儿子,是我女婿,若有贤才之能,下官有何荐不得!? 下官昼不愧影,夜不愧衾,上不愧天,下不愧地,若染大人认为下官是以权谋私,任人唯亲,可大胆上报朝廷,剥去下官这身公服!” 染轻尘涨红俏脸,粉拳死死攥着裙衫。 袁安江上前一步,势不饶人,继续说道: “为官者当明理通义,持身以正,方任官惟贤才。不管那姜墨如何得罪了染大人,染大人也应谨记‘官有公心’这四个字。 权位越高,愈不可任性。若一味意气用事,终致祸端,如何成事?如何对得起陛下重任……” 袁安江愈说愈烈,唾沫渣滓没断,几乎就开骂了。 在朝堂之中,袁安江的那位老师是出了名的臭脾气,别说是六部九卿,便是皇帝,他都敢指着鼻子站在金銮殿上喷着唾沫骂。 而作为学生的袁安江,脾气一脉相承。 被他骂过的官员也不少。 得罪的人更不少。 这次皇帝特意安插他到六扇门,除了辅佐对官场不甚熟谙的染轻尘之外,也有一些避风头的意味。 不然得罪太多人,没有了他老师庇护,以后正式步入朝堂那可真是四面皆敌。 谁都知道,袁安江很大几率会进入内阁。 成为朝堂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染轻尘作为初到官场的小雏鸟,各方面的大小规矩还在摸索中,昔日只管潜心练剑,哪里经历过这架势,一时之间被怼的面红耳赤,浑身发抖。 可气归气,总不能一剑把这家伙给劈了吧。 更讽刺的是,对方是为了她丈夫才怼骂她这位上司的。 不过若是换成厉南霜。 对方估计真的会拿刀砍人。 无数愤怒,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女人眼眶不禁泛红,若非性格骄傲要强,险些就要被骂的落下泪来。 袁安江骂的兴起,捋起袖子就要拿捏一些大道理狂批怒怼。 可一看面前少女眼圈红红的,这才醒觉对方只是一個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而非平日里官场那些脸皮厚如城墙的老油子。 满腔火气瞬间被压回了胸膛。 袁安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教了,憋得心中气闷。 最终这位监察大人苦笑一叹,拱手缓声道: “下官情绪激动,还望大人莫要见怪。只是,那姜墨真的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大人空闲时不妨看看关于他的考核记录册。” 袁安江不再多说什么,黯然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他突然又折了回来,看向女人的目光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爱惜与衷心告诫,袁安江诚恳说道: “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这句话对染大人或许并不适合,但下官还是要斗胆说一说,官不是这么当的啊,染大人。 为上位者,即要有上位者的手腕。哪怕是错,也不能在下属面前轻易失势示弱。 虽说六扇门与朝堂比较疏远,可既然身为朝廷官员,总是避不开这圈子。 在京城,你背后有贵妃娘娘,有陛下护着,可是出了京城,你又能依靠谁呢?天高皇帝远,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外面的那些官员,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沉默几秒,袁安江轻声说道:“那姜墨你若真不喜欢,下官便不推荐了。” 说完,他便走出了书房。 染轻尘失神坐在椅子上,望着书桌上那些公文,陷入了彷徨迷茫。 良久,她沉声对门外婢女说道:“去文心部,把风雷堂的考核记录册拿过来。” 我倒要瞧瞧,你姜墨能有什么能力! —— 姜守中来到张云武家里,从陆人甲口中得知头儿厉南霜已经来过了,并且带来了京城有名的医师张圣手,帮张云武医治腿伤。 可能是心中有愧,觉得自己没能保护好下属,害怕被姜守中摆黑脸,等张云武腿伤处理包扎好后,厉南霜便带着张圣手匆匆离去。 “张医师说,老张的腿伤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想要康复,至少也得休养一个月左右。” 陆人甲轻声说道,神情充满了懊恼。 当时若他能拦下张云武,不让对方去追捕,也就不会发生这档子事。 温招娣心疼看着丈夫,不时抹着眼泪。 “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活着就好。” 姜守中没说太多安慰话语,独自来到张母所睡的屋子里,静静望着病榻上的昏迷老人,脑中思绪翻飞。 妖气…… 那瓶妖气究竟有什么特殊? 头儿厉南霜,究竟有没有将张母体内的妖气给驱除干净? 姜守中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将自己之前忽略掉的一些细节组合起来,试图重新找出一个调查方向。 可思索半响,也只是一些模糊猜想。 回到家里,姜守中发现小屋内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正是之前给他卖书的那位晏姓男子。 “小子,你要成为绝世高手了,有什么感想吗?”晏长青笑眯眯的问道。 第55章 五行道体! 屋内,两人相对而坐。 晏长青品尝着浓香茶汤,咂吧着嘴唇皱眉道:“这红杏茶胭脂味太浓,不利于静心养气,在勾栏杨柳楼台喝这茶才舒坦。” “那就走?” 姜守中打开门。 晏长青怔住,“去哪儿?” 姜守中一脸认真道:“前辈不就是暗示我,去烟花巷品一品红杏胭脂味吗? 花魁头牌不敢想,但找个人老珠黄的老棺材给你,蒙上被子还可以凑活的。 在床道授业这一方面,前辈一看就是高手。” 晏长青面皮抽搐了一下,无奈道:“你小子对我有啥意见吗?” 姜守中摇头,“我对你没意见,我只是想知道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你给我的这本秘籍功法,是否包藏祸心?” 晏长青笑了笑,轻轻抬手。 先前卖出的那本书从姜守中怀里飞出,落在了他的手掌中。 “这本书,上面无一字。可它有名字,叫《天元河图册》,是不是很熟悉?” 晏长青微笑道,“它是天下四大奇书之一,出自道门。你身上有一本,为上部,我手上拿的,是下部。 这两本书互有灵性,说是我找到了伱,不如说是……它找到自己的伙伴。” 在晏长青说话间,那本古书费力挣脱开来,回到了姜守中的怀中。 晏长青笑骂道:“好个没心肝的小崽子,我一路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将你带到你的小伙伴身边,就这么对我的?” 姜守中神情凝重。 那本《天元河图册》,是残魂书生张琅给他的。 当时张琅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姜守中并未在意,以为只是一本破书,没想到竟然是道门无上珍宝。 可姜守中此刻并无喜悦,反而心情沉重。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但横财未必是福。 出于谨慎的心性,他现在不得不思考,张琅的出现会不会是一个被刻意安排的“巧合”? 看到姜守中的神色,晏长青一捋略显凌乱的髭须,笑道:“还好,懂得福祸忧思,没有一开始便得意忘形,毕竟道门河图最是考验人的心境。” 晏长青道:“道门河图为何选中你作为主人,我不得而知,里面的弯弯道道我也不愿去探查。 不过单从我個人而言,对你并无恶意。从今日起,你若愿意,我可以教你修行练武。你无需担心你的根骨与天赋,道门河图既然敢选择你,便说明你有修武的资质。” 姜守中问道:“如果真是这本书找到了我,那你的护送任务也就完成了,为何还要好心教我修行?天下有白给的午餐?” “虽说修行终是全靠己。”对于姜守中始终满满的戒心,晏长青不以为然,抿了口茶,笑意温煦,“可若是没有师傅引路,你自个琢磨一辈子也是枉然。河图有灵性,但终究不能教你如何修行。”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回答到点子上,晏长青坦然道: “教你修行自然是有私心的,一方面是我想看看道门河图为何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认主,又为何偏偏是你。 另一方面,是我曾答应过某人,要为这本道门河图寻找良主。若我发现你不配拥有它,到时候无论河图如何不舍,我都会强行将它带走,以免玷污这门道家圣经。 其次还有一件私事,不方便给你说。当然,你也不必叫我师父,只当是你我一场缘分。” 望着晏长青明澈坦荡的目光,姜守中陷入了沉思,犹豫不决。 这一幕若是落在其他修行者眼里,恐怕要顿足捶胸,大骂姜守中的愚钝。 毕竟世上,有几人能得到剑魔指点。 名剑山庄的三少爷方子衡只是被点拨了两句,便感激涕零。心境更是由生而死,由死复生,获得莫大机缘。 晏长青也不作催促,悠然喝茶。 良久之后,姜守中抬起头,目光沉定,沉声说道:“我愿意赌一把!” 晏长青笑道:“修行最忌违心,你心中并不信任于我,又为何要强行让自己走上修行之路?一个“赌”字,便有可能是不归路。” 姜守中道:“违心也要赌,况且在我看来,所谓的修行求道,本就是诳窃天机的行为。求长生,证天地,悖自然,说穿了皆是逆天而行。违不违心,也就不重要了。 你若真想知道理由,我就坦白告诉你,我愿意修行,是为了有能力给一位亲人报仇。眼下有机会摆在我的面前,为何要拒绝?” 听到姜守中的话语,晏长青竟有一瞬恍惚。 原本一时起意,决定帮助对方修行的心思,这一刻忽然间,却有些迟疑。 并非是姜守中不适合,而是…… 这小子心思太透。 看任何事情,都能窥得本质。 修行一道,见著知微,看得远透自然裨助不小。可一开始就看的太透,对修行的心境会有很大影响。 俗眼观异,道眼观常。 不到那个境界的时候,最好别去窥探。 井底之蛙看天,固然局限,可至少能关注当下,注重细微,努力看清周围所处困境。而非从一开始就想着用捷径攀跑而出,寻找更广阔蓝天。 道门河图不同于其他,最讲究脚踏实地。 姜守中这种心性,不可取。 就在晏长青因为姜守中的“聪明”而罕见的决定反悔时,却无意间看到书桌上,对方平时为了破案而记录的小册子。 他拿起写有密密麻麻炭笔小字的笔录册,翻了几页,嘴角不由上扬。 自己的担心倒有些多余了。 眼前这家伙,比谁都更注重细微之处。查案与修行一个道理,一个求真相,一个求道。 如此心思缜密的人,倒也适合这门功法。 晏长青再无太多顾忌迟疑,开口说道:“我便先简单给你讲讲,这本道门河图的奇妙之处。 世间功法武学,修行之道,万千杂广,有人偏正,有人偏奇。有人体质特殊,有人所处环境局限。 打个比方,一位阴体之人,他最益修习偏阴的武学功法。若修习至阳功法,效果减半不说,还会伤及体脉。 再比如,有人修炼了一本锁脉邪功,若给他一本正统道术,他肯定是练不了的。还有的人,天生为剑而生,或者天生为练刀体质。男人与女人所修炼的功法也各有差异……” 晏长青说了大一堆,喝茶润了润嗓子,点回正题,“而《天元河图册》,讲究阴阳二气轮回,锻五行道体,世间一切武学,皆可学! 不受限制,不伤本脉,不损效果。 至阴也好,至阳也罢,全都适合修习。 你想练剑,自有剑道加持。你想修行阴阳之术,无需挑拣。你想修佛门金身,自有金刚体。” 姜守中听着目瞪口呆,暗暗道:“这么说来,练辟邪剑谱就不需要自宫了?” 晏长青接着说道:“除此之外,道门河图还有一个特点,便是不公平。” “不公平?” 姜守中一头雾水。 晏长青笑着点头,“五行道体,等于是你变成了五个人。你可以选择一个道体修行,也可以全都修行。如此一来,比如你遇到了一位境界为二品武夫的敌人,而你的五行道体也都为二品。 二品对二品,看起来似乎很公平。但事实是,五个二品的你,在打对方一个人。 这叫……围殴。” 第56章 叶姐姐:守护最好的小姜弟弟! 五行道体! 可修世间一切武学! 如此一来,同境界之中算是无敌了? 甚至可以越境对敌? 姜守中目光火热,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皱眉问道:“任何事物都是有双面性的,既然这本《天元河图册》如此厉害,肯定也有局限的一面,对吧。” 晏长青目光赞赏,“没错,的确有局限性。这就要回到修武的本质,回到它的起点。 我先前对你说过,寻常武夫习武,需打通任督二脉,拓二十穴,可流转真气。到宗师之境,再通六脉,进行玄气吐纳。 而到了天荒之境,便需要逐步打通全身十四正经,三百六十五正穴,感应天地元气,正式开启大道修行之路。 当然,也有像我这样的异类,另辟蹊径。 可无论如何,修行练武之道,都是徐徐渐进,且不可拖滞,也不可冒然跃进。” 姜守中点了点头, 他对修行不懂,但毕竟是六扇门官府官员,与江湖中人多打交道,明白拓通经脉窍穴颇为艰难。 极其看重根骨天赋。 有些武夫,可能花费二三十年才能打通任督二脉。 像张云武这样的,已经算是天才了。 年纪轻轻就已经打通任督二脉,步入二品武夫之境。 晏长青道:“但是呢,五行道体不一样,因为你体内有了五个人,窍穴自然是其他人的五倍。所以想要五体全部修行,不能只开辟一体的穴窍。” 姜守中一愣,脸都绿了。 如此说来,想要五道体都修行到最高境,最终得要拓通一千八百二十五个窍穴!? 玩我呢是吧。 晏长青晏长青很满意对方流露出的怨气,有一种戏弄对方后恶作剧得逞的怡悦,于是又火上浇了一勺油, “通经脉,拓窍穴,就需要先在丹田内聚一股气,由这股气去冲。气从何处来,自然需要你打坐或者站桩。 而练气又很看重根骨,所以我大致算了算,以你的根骨资质,每天打坐四个时辰,需要花费半年,才能打通一个窍穴。” 半年? 拓通一个窍穴? 那一千八百二十五個窍穴,岂不是需要九百多年? 这怕是给千年王八练的吧。 姜守中差点当场掀桌子,忽然冷静下来,没好气的望着眼前一脸幸灾乐祸的家伙,“说吧,肯定有什么诀窍。” 晏长青哈哈大笑,随即正色道:“闭眼!” 姜守中闭上眼睛。 下一刻,一只粗砺却温暖的手抵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内观!” 晏长青吐出二字。 刹那间,姜守中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好似被卷进了滚筒之内,时而头重脚轻倒栽而冲,时而如一片棉絮漂浮。 待姜守中听到“睁眼”,便看到了一副让他无比震撼的场景。 眼前是一片极其广袤的空间,浩瀚无际,层层迷雾缭绕其间,时而焕发着彩芒,如同梦境般的色彩泼洒开来,既真实又虚幻。 晏长青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他耳畔响起。 “人有三丹田,上为泥丸宫,中为宗气之所聚,下为藏精之所。 此时你所看到的,便是你的下丹田,又名黄庭。人之根,命之蒂,一切力能“皆从此出”,乃是修行之根本! 你开多少窍穴,便能在此聚藏多少气。 人活一口气,或绵宽如江河,或细短如庭溪,或浩瀚如宇宙,或褊狭如古井。 气短,则薄命。 气无尽,则求长命。 姜墨,如今你有五行道体,便有五座丹田,共一千八百二十五个窍穴,若能将五行道体全都修行至天人之境,即可天下无敌。” 内观丹田!? 姜守中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壮观神秘且迷幻的景象,让他不禁生出一股“我即宇宙,宇宙即我”的浩然气魄来。 隐约间,姜守中看到层层团雾之内伫立着五道身影,脚下是一副太极八卦阵图,萦绕着黑白二气,应该就是五行道体。 虽然朦胧不清,却也能感知到不同道体散发出的迥异神秘气息。 而这时,姜守中又看到了一副古怪景象。 只见两个金灿灿的小人在他的丹田内嬉闹玩耍,好似阔别已久的好友,能清晰感知到他们彼此欢喜的情绪。 或许是察觉到姜守中在窥视它们,一位小金人连忙正襟危坐,仿佛乖巧听话的孩童,生怕被大人训斥。 而另一个小金人则是双手环抱于胸,一副懒散模样,似乎对这位主人并不感冒。 “它们,便是你拓通窍穴的利器。一个是阴符,另一个为阳符,皆是剑灵。” 晏长青笑着说道,“你无需打坐,无需站桩,只要给它们喂饱饭,它们便会听从你的命令,帮你开辟窍穴。 伱什么都不用做,哪怕睡觉也好,忙碌也罢,与你媳妇滚床单也罢,只要人不死,它们始终在为你拓通穴窍。” 姜守中目瞪口呆。 不愧为天下四奇书之一的道门河图,玄妙无极。 连修行都有打工人帮忙。 虽然这两小金人一模一样,但姜守中却能感知出谁是谁。 那个瞧着乖巧的小金人,应该就是阴符。 是张琅给他的那本书。 正是这小家伙的认主,引来的晏长青和它的好伙伴。 另外一个脾气似乎很大的小金人便是阳符了,瞧着像是个有几分蛮性的孩子。对于同伴找了这么个绣花枕头主人,似乎很有意见。 —— 同一时间。 京城之外,来自真玄山的背剑年轻道士大袖翻飞,大步行走在暗沉沉的驿道上。 突然,年轻道士停下脚步。 他皱眉抬头看向夜空星辰,袖中之手不断掐诀,旋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气骂道:“两个竟然都认主了!真当我真玄山是摆设吗?” “天瀑!” 道士轻喝一声,背后长剑飞去。 道士踩剑御空,化为一道炽白流光掠向京城姜守中所在的方向。 “敢让河图认主,不管是谁,老子打的你娘都认不出来!” —— 与姜守中家相隔一条街巷,李观世正悠然坐在一座古宅屋顶之上,手里拎着先前从厉南霜手里要来那只酒葫芦,眺望着清冷皎月。 寒夜清冽,月色下女人纤细的身影宛若一缕烟云,飘渺优雅,却又透着几分出自险岫云间似的难驯野性与孤傲。 就在这时,一道青芒掠出她的衣襟。 李观世随手一夹,那枚熟悉的玉簪被她牢牢定在双指之间。 望着不断嗡鸣欲要挣脱的簪子,李观世眯眼笑道:“怎么,察觉到你新主子有危险,想要去救他啊。” 玉簪震颤的更厉害了。 一道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了簪杆之上。 “行了,让你任性一回。你的元气最多只能支撑三次,等彻底变成一根死物,我可不心疼。” 李观世轻轻松开双指。 脱离掌控的玉簪疾闪而逝,消失于夜色之中。 飞向天空的玉簪爆发出一股雄厚的剑气,所散发出的剑芒逐渐凝为实质,越变越大。 很快,原本小小的一支玉簪竟变成了丈宽的巨大青剑! 巨剑挟裹着龙奔之势! —— 高空之上,骂骂咧咧的年轻道士正在感应河图位置,心里恨想着怎么把那位被认主的家伙给收拾一顿。 蓦地,他神色一动,扭头望去。 便看到一柄巨剑飕然飙至,视线里迅速放大。 “你大爷!!” 年轻道士神情骇然,扭头就跑。 然而窒人威压很快由头顶盖落,年轻道士来不及挥剑,只得拿出一片龟壳顶在头上。 轰! 喷出鲜血的道士如断线风筝直坠,重重陷入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第57章 给师父下套? 姜守中感慨修行之玄妙,眼前一花,又回到了被昏黄油灯晕染着的小屋内。 “如何?” 晏长青笑问道。 姜守中依然沉浸于方才迷离之中,只觉心神飘忽,兀自晕陶陶的。 许久,方才缓过神,神情焕发,询问重点, “该怎么喂养这两个小人?” “阴阳二气。” 晏长青缓缓说道,“精有形而属阴,气无形而属阳。 浩然正气为阳,日出东方为阳,四季朝气为阳,喜为阳,善为阳…… 阴气同理。 寒为阴,死气为阴,女人之气为阴…… 不过这些常规阴阳之气只是基本,道门河图的阴阳二气,讲究由心生气,具体你需要自己去感悟,旁人说也没用。” 说到这里,晏长青不免有些遗憾。 可惜世间最为至阳的“昊天气运”在当今太子身上,否则配合道门河图,再加上李观世的洛神玄阴气运,未必不能证长生之道。 这也是为何那位兵家圣人,上次半路想要抢夺道门河图的原因。 姜守中郑重点头道:“我记下了。” 察觉到姜守中心情颇为沉重,晏长青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 “初次修行,就不要想太深奥了。简单一些,偶尔出去晒晒太阳,吸吸阳气。或者多和女子相处,那些烟花柳巷也是可以常去的嘛,毕竟阴气重,对你修行有益。” 姜守中很无语。 就算可以,也不能经常去啊。 知道的人明白你在修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磨练铁杵。 晏长青忽然感慨道:“其实在我看来,沙场反而是最利于你修行的。男儿血气,有阳有阴,最为纯粹。” 沙场? 姜守中怔了怔。 “当然,同时修行五道体速度慢一些,你可以单独先修行一体。比如先选择“火道体”,修到宗师之境有了自保能力,再依次修行其他道体,逐步完成融合。” 晏长青给出了建议,“另外武技术法也是不可缺的,可惜我只会自己独创的剑术,现在还不想教给你。你自己去找吧,别啥都想着让我喂到你嘴里。” 姜守中点点头,正要继续请教修行上的问题,晏长青忽然起身笑道:“有个婆娘要与我商议事情,你先自己琢磨,不用害怕走火入魔,你还没到那时候呢。” 婆娘? 姜守中虽然疑惑,并未多问。 晏长青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突发奇想,扭头盯着姜守中,冒出一个荒诞念头。 这小子有没有可能最终被李观世选中? 应该……不可能吧。 —— 当晏长青出现时,李观世依旧坐在古宅屋顶之上,把玩着被她收回的那枚玉簪。 女人平日朦胧在脸颊上的那团雾气已经散去,玉一般的柔嫩肌肤在月辉下显得尤为光洁剔莹,焕发少女青春般的光彩。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男人的粗言粗语破坏了这幕唯美的画面。 这位曾在儒家时便声名显赫的剑魔,对谁都和和气气,唯独对这女人没好脸色。 天底下对李观世没兴趣的男人不多。 他便是其中之一。 李观世喝了口酒,徐徐咽下,低润的嗓音优雅而从容,淡然道,“那小子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护着他?” “那小子跟伱有仇?” 晏长青反问。 李观世尖翘的琼鼻中轻哼一声,冷笑道: “若与跟我有仇,他还能活到现在?我只是想利用他做些事情,他身上的古怪你应该能察觉到,莫非你也想从他身上图什么?” “死气嘛,有什么稀罕的。” 晏长青大大方方的的坐在屋脊上,同样拿出酒壶拧开瓶塞,却只是和往常那样凑到鼻间闻了闻,便拧紧塞子。 李观世柳眉一锁,“那你图什么?” 晏长青想了想,认真说道:“我看这小子跟我年轻时长得一样俊美,我觉得有缘,所以打算收他做徒弟。” “你觉得我信吗?” 李观世冷笑。 晏长青扭头做了个鬼脸,嘿嘿笑道:“信则是,不信则不是。” 李观世没工夫与对方打哑谜,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要在那小子身上放一条蛇,希望你别多管闲事。” 晏长青笑道:“放呗,我又没拦着。” 他屁股挪到屋脊之下,用双手后肘靠着瓦脊,姿态闲适舒怡,懒散道:“多放几条,最近的酒水闻着寡淡的很,需要泡点味。” 李观世姣好的凤目绽出锐光,盯着对方。 “晏长青!给你脸了是不是!?” 女人起身一步踏前,尖如莲瓣的丝履探出裙裾,裙摆涟动如层浪,杀机已盛。从天空飘落的几点凋疏雪晶,瞬间卷成了旋涡的形状。 “你看看你这女人,脾气也太差了,难怪一直嫁不出去。” 晏长青嘀咕道,“天下第二了不起啊,有本事跟赵无修打去啊。不过你若是真想和我打,我也奉陪,大不了折一剑嘛。” 女人脸色阴晴不定。 最终冷嗤了一声,“胆小鬼”,收敛起杀机。 突然,她展颜一笑,如月夜星海般的盈盈眼波泛起几分玩味,“晏长青,要不我选你吧,你这人也是挺有意思的。” 晏长青脸色大变,宛若炸毛的猫蹦起来,怒瞪着女人,“李观世!玩归玩,闹归闹,可别拉别人一起跟你犯贱。你我可没什么深仇大恨,没必要这么害我吧。” 李观世哈哈大笑,嫩如茭尖的纤纤玉指虚空点了点男人,“看看你这怂样。” 女人收了放肆的笑,眼波如雾般迷蒙,抬头看向冷月,“真想与你剑魔做个朋友,可惜啊,你我都在相隔万里的山巅。” 晏长青莫名的浑身不自在,不耐烦的摆手道:“走了,红颜祸水,一点没错。你想放蛇,去问该问的人,我又不是他爹。” “那小妹就先谢过剑魔大哥啦。” 李观世双手背后,轻巧地踮着步子,眼眸弯起成月,犹如小女孩般冲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脆生生的喊道,“剑魔大哥,天寒要多添衣,别把自己给冻死了。” 原本远去的晏长青忽然高歌吟道: “二十四神清,三千功行成。 云烟笼地轴,星月遍空明。 玉子何须种,金丹岂可耕? 個中玄妙诀,谁道不长生! 妙妙妙中妙,玄玄玄更玄……哈哈哈,真是妙啊。李观世,祝你早日超生,哦不,早日长生。” 女人脸色陡然阴沉。 对方所吟的,是《三世长生诀》中的丁字篇开篇诗偈。 “老不死的东西。” 李观世低声骂了一句。 她将空了的酒壶放在屋脊上,飘然落于地面,凝视着手中的那枚玉簪,神色晦暗。 “连你也看中了那小子?”李观世眯起凤眸,“怎么感觉像是故意给我这个师父下套呢?臭丫头,一肚子坏心眼。” 李观世冷笑,“那我就咬上这钩,瞧瞧你这丫头,能把为师钓到何处!” 第58章 曲红灵的杀招 晏长青离开后,姜守中独自摸索五行道体。 虽然他无法再内观丹田,可静下心来,却能感受到住在丹田之内的那两个小金人,正在蹦蹦跳跳的,欢快的不得了。 觉察到主人在感应它们,两小金人立即停止打闹。 跳的最欢的阴符小金人保持之前乖巧模样,另一位阳符小金人双手环抱于胸前,依旧一副傲气模样。 “怎么使唤它们开窍穴?” 姜守中想了想,闭上眼睛回想方才内观的画面,保持精神专注。 很快,两位小金人的头顶出现了环坐在巨大莲花台上的五道模糊身影,散发着不同的气息。 有水之柔善,有火之凶烈,有金之韧灿,有土之浑厚,有木之灵淳。 五道身影不断旋动,似乎在等姜守中做选择。 先从哪一个道体开始呢? 姜守中陷入纠结。 他很想同时开辟五个道体的窍穴,但如此浩大的工程量对于两个小金人来说委实太过沉重,而且进展也缓慢,不如听从晏先生建议依次进行。 至少先快速让自己步入修行之路,获取自保的实力再说。 姜守中可不傻。 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思考许久,姜守中最终决定先修行“土道体”。 土以载物,使其与物同化。 晏先生说过,修行之路讲究一步一脚印,当脚踏实地。 何况土载四行,为五行之根基。 万物土中死,万物土中生……只要先将“土道体”修炼夯实,其他四道体修行起来可能会更有效率。 没有过多犹豫,姜守中毅然选择“土道体”。 随着他心念一动,刹那间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气流所包裹,就连四周的空气也变得沉重了几分。 原本略显烦躁的情绪,也逐渐趋于平和稳定。 隐隐约约有一缕缕褐黄色的气息流转于周身,与大地纠缠在一起。 体内的两個小金人同时也发生了变化。 阴符小金人化为一道金光,裹着一团浓郁的阴气朝着任脉的窍穴冲去。 而阳符小金人起初不想动弹,被同伴催促了几次,才不情不愿的掠向督脉窍穴开始拓辟,周身包裹着的阳气则少一些。 苦命的打工人,开始了打工之旅。 姜守中也开启了挂机之旅。 —— 夜色泼天的京城郊外,云湖之畔。 一袭红裙、纤腰束带的少女,坐在岸边怔怔凝视着粼粼泛动的水波。 虽然答应了申叔叔待在客栈,可曲红灵还是偷偷跑了出来。 冬夜清冷,萧萧凉风,少女抱着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蕴着伤感回忆的的眸光飘在湖面上,时而随着涟漪波纹散去,时而如水月静静沉淀。 她想起了很多人。 想着小姜哥哥,想着叶姐姐,想着安和村里那些淳朴的村民们,也想起了兔妖喜儿。 她一点也不恨,甚至不厌喜儿。 若是以前那位冷血杀伐果断她,是不可能在意的一个婢女的死活。 可自从品味了人间情爱,感受到喜儿对那位死去情郎的执着,她就会心里隐隐作痛,仿佛在对方身上,看到了那位悔恨的自己。 当初得知安和村被屠,看着那一块块被泥石流摧残过的碎裂尸体,她想过自杀。 如果不是秋婆婆,她甚至已经自杀成功了。 可最终支撑她活下去的,除了心中敬如父母的秋婆婆,便是复仇! 她不顾生死独闯万兽林大开杀戒,让原本是盟友的双方彻底决裂,并非是意气用事,也不可能不清楚这一切是背后有人搞鬼。 但万兽林既然参与了安和村屠杀事件,无论是有意或是被诓骗过去,都该死。 就像那位青州前知府。 她不怕被族人排斥,也不怕与整个大洲王朝为敌,更无惧与天下人为敌。 无论是谁伤害了小姜哥哥,都不该活着! 等把那些该死的人全部杀完了,复仇结束的她便会选择了结自己,去地府找小姜哥哥。 她要亲自跟小姜哥哥道歉。 因为她曾答应过对方,永远不会离开他。 微风徐来,拂动的发丝将少女脸颊上的泪珠儿轻轻割裂开来,扯出细细碎碎的泪痕。 亦如少女早已破碎的心。 湖畔不远处,一片褐色的土壤突然开始松动,随后一只脑袋破土而出。 “呸!呸!呸!” 脸色惨白的年轻道士吐出嘴里混着血丝的土渣子,破口大骂道,“幸亏老子会土遁术,不然真要交待在这破地方了。到底是谁特么那么不要脸,偷袭本仙人。” 骂骂咧咧的年轻道士又吐出一口血,本就苍白的脸颊更显颓气。 他环顾一圈,陡然怔住。 这位年纪轻轻便成为真玄山首席弟子,在江湖上闯出不俗名号,曾笑谈‘世间女子皆为红粉俗骨,不如一剑倾我心’的年轻道人…… 在这一刻,眼眸里不知被哪位丹青圣手,蘸落下了一笔明艳且空灵的红色。 “一剑倾我心,一见……倾我心。” 年轻道士痴痴念叨。 察觉到有人出现的曲红灵蹙了蹙纤细的柳眉,起身离去。 恍过神的年轻道士想要追去,可身子卡在土里一时没法脱困,连忙大喊道:“救命啊姑娘,姑娘大发慈悲救救我啊。” 曲红灵置若罔闻,裙袂下露出的小巧鞋尖轻轻踏过路旁的一汪薄薄积水,声音轻碎。 年轻道士大喊:“姑娘,在下乃是真玄山风忆尘,姑娘留个姓名呗。” 红衣少女蓦然站定。 她扭头看向半截身子在土里的年轻道士,那双清浅极淡的眸子蕴出冷意,“你说……你是真玄山的?那座誓要斩尽天下妖魔的真玄山?” 年轻道士并未察觉到对方情绪,以为是自己的名号起了作用,笑道:“没错,我是掌教座下的首席弟子,江湖名号‘斩妖大真人’。” “名号不错。” 少女微微勾起的唇抿,带着不易察觉的杀机。 “不知姑娘芳名,在下——” 叫风忆尘的年轻道士话刚脱出口,瞳孔刹那缩起。 一抹游星般的剑芒转瞬杀至! 关键时刻,年轻道士堪堪侧身,细剑穿过左肩串出一道血花。 曲红灵皓腕微振,如洒甘露。 那柄小剑瞬息间变成了十把不同样式的长剑,四面八方朝着年轻道士扎去。 “有完没完!” 年轻道士哀嚎一声,又顶起那片之前遭受巨剑攻击已经裂开的龟壳。 轰隆! 龟壳法宝炸开。 连带着道士周围的土地全都炸起。 等尘烟散去,道士却不见了踪迹,只留下点点血迹。 曲红灵闭目感应,神识扫过之后并未察觉到对方身影,下意识捏诀准备动用术法追寻,可看了眼皇宫位置,犹豫过后,最终还是收起小剑转身离开。 少女走后好一阵子,方才被炸开的土坑里,年轻道士又爬了出来。 他捂着嘴唇,强行咽下喉间的鲜血,抬头望着惨淡的月色,悲愤道:“老子是长得丑还是怎么着?谁特么见了都要砍一剑!?” 第59章 二女之争 姜守中没有等到晏先生的到来。 毫无睡意的他干坐到了天亮,细细感受观察着体内两个小金人开辟窍穴的过程。 过程很枯燥,但姜守中内心却很兴奋。 毕竟在这个讲究修行的世界,谁不想踏浪而行,御剑万里高空之上。 谁不想仗剑走江湖,过足大侠瘾。 阴符小金人似乎之前大餐过一顿,有使不完的气力,天色将明时已经开辟了三个窍穴。 而阳符小金人则速度慢一点,只开辟了一个。 主要是过程中阳气消耗太大,开辟完一个窍穴后阳符小金人就陷入了沉眠状态,开始休养了。 “看来平日得多外出晒晒太阳。” 姜守中暗暗想着。 不过即便如此,一晚上开辟四個穴窍在修行之人中已经算是神速了。 姜守中收起心思,洗了把脸,准备外出查案。 修行归修行,工作还得继续。 而且晏先生也说了,道门河图莫要强求,该干什么干什么,保持心态平和。 反正就是后台挂机。 …… 自温煦的晨阳洒浴在身上后,姜守中便真切感受到一缕缕暖洋洋的气息透过皮肤毛孔,被丹田内的阳符小金人贪婪吸收。 有些时候走在大街上,与行人擦肩而过,也会吸收一些对方身上的阳气或阴气。 阴阳,万物之根本。 只是这两位小金人的胃口很大,这点阴阳之气就像是一点清汤寡粥,并不能让它们饱腹。 姜守中本打算先去找张云武,问问对方有什么可以修行的武技,但转眼一想,自己有个更牛叉的上司,于是扭头前往六扇门。 至于那位同样修为不俗的妻子,还是算了吧。 估计听到他要修行,理都不会理。 不过运气有时候也很捉弄人,当姜守中来到六扇门,正巧染府的马车停在门口。 看到青裙女子下了马车,姜守中本想扭头就走,谁知随身婢女锦袖眼尖,瞥见熟悉身影,杏眸一亮,下意识脱口喊道:“姑——” “姜墨见过大人!” 姜守中连忙高声行礼,打断了少女喊叫。 醒悟过来的锦袖连忙捂住嘴巴,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轻拍了拍风景独好的巍峨山峦,朝着染轻尘吐了吐小雀舌。 染轻尘无奈瞪了少女一眼,才将目光转向姜守中,流露出复杂神色。 自袁安江离开后,她便将风雷堂的考核记录册仔细翻阅了一遍,其中关于姜守中的更是反复阅览。 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丈夫的确有些本事。 即便放置于大理寺那样的官署衙门,也能焕发出光芒。 只是她不明白,这么有才干的一个人,为何要待在风雷堂那个最差的部门。 摆烂的上司。 只有一身蛮力,无头脑和只会溜须拍马,毫无能力的同僚。 待在这样的环境下,无疑于明珠蒙尘。 能混出什么名堂来? 染轻尘心思转动,淡淡说道:“昨日我和文心部的人经过商议,打算将你——” “喂喂喂,干什么!” 染轻尘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娇俏身影风风火火的疾掠而来,挡在姜守中的面前。 那把明晃晃的大刀格外扎眼。 厉南霜瞪着有些发懵的染轻尘,护犊子般将姜守中牢牢挡至身后,怒道:“姓染的,在外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你现在可是有夫之妇,大白天的就在外面勾搭别人家的下属,要点脸行吗?” 染轻尘还未开口,身边的丫鬟锦袖却怒了。 小丫头涨红了圆脸,圆鼓的香瓜不住起伏,“他本来……” “袖儿!” 染轻尘呵斥了一声,看向厉南霜淡淡道:“我是六扇门新院主管,跟六扇门人员商议公务上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他上司,有啥事跟我商议。” 背刀少女语气霸道。 看到事态莫名奇妙升级的姜守中,有些后悔跑来六扇门了。 染轻尘扬起精致无双的瓜子脸蛋儿,约束纤细裙腰的系带儿随风飘动,说不出的优雅动人,“那好,既然厉大人来了,本官也省得白跑一趟。本官决定,让姜墨进入新院,调令已由文心部发放!” “不行!” 厉南霜摆手拒绝。 染轻尘冷笑,“行不行,你说了不算。” “不好意思,我还真说了算。” 厉南霜原本犀利的杏核儿眼眯成两弯月牙,“在我进入六扇门的时候,门主大人就已经允诺于我,堂部人员由我来定,其他人不得干预。 染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问。 或者染大人也去宫里跟贵妃娘娘告状?一边哭着鼻子,一边控诉我这个大魔头有多霸道?” 染轻尘脸色难看。 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 染轻尘蓦地抬头盯向姜守中,“姜墨,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进入新院?” 火烧过来了。 无处可躲的姜守中心中直骂娘。 从内心讲,他还是希望能进入新院的。 毕竟之前夜莺已经交待了他任务,显然对方是有什么计划,越早进入越好。 可从感情来说,头儿平日很照顾他。 这时候不顾及颜面,会伤人心的。 “别吓唬我的人!” 厉南霜握住刀柄,怒声道,“你也别想着用美人计引诱我家焖面,我家焖面什么美色没见过。大不了我们打一架,你赢了我,我就不挡着你挖人。” 染轻尘也不理会他,秀媚的眸子就这么盯着姜守中看。 她知道姜墨想进入新院。 上次对方提到过。 所以女人绝对相信,对方不会拒绝。 厉南霜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毕竟是女儿家,心思细腻,或许是察觉到了姜守中内心的犹豫,她眼眸泛起一抹失落难过。 为了不让下属为难,少女故作豪气的摆手道: “算了,不跟你这小女人争了,本来我就想让姜墨去新院,正好也省得我磨嘴皮子去说情。” 她扭头不舍的看向姜守中,“焖面,去了新院有人若是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这世上谁都欺负得我,但不许有人欺负我家焖面!” 少女挥了下小粉拳。 可最终姜守中歉意道:“染大人好意我心领了,我还是暂时留在风雷堂吧。” 此话一出,现场气氛陡变。 染轻尘纤眉一挑,下意识握紧了粉拳。 厉南霜一愣,那双澄亮水汪汪的秋翦美眸盛满了惊讶以及欣忭欢喜,就连可爱俏靥也明亮了几分,剎那间宛若丁香绽放,吹进一堂轻灵明媚。 背刀少女下意识挽住男人的手臂,灵眸间的喜悦几乎要溢了出来,“焖面,以后我天天请你吃虾,吃大虾,伱想吃多少就多少。”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绵,姜守中不留痕迹的抽出。 心情大好的厉南霜没有在意,得意洋洋的朝着染轻尘挥挥手,“走了,染大人。” 目视二人远去,染轻尘面无表情。 锦袖嘀咕道:“明明自己勾搭我家姑爷,真不要脸。难怪姑爷要留在风雷堂,看来他们……” 少女自知失言,连忙闭口。 染轻尘神情平静,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唯有掌心的指甲,刺的更深。 第60章 萧太后 街道上,两人并肩而行。 听到姜守中想要找一门武技术法修行,笑容灿烂的厉南霜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焖面,你还不死心啊。” 厉南霜倒是没嘲讽,无奈道,“虽说勤能补拙,可修行真的很看重天赋的。” 之前她就劝解过对方,灭了那份仗剑走江湖的大侠梦。 资质平平,练一百年也无多大用。 虽然对这位上司很信任,但姜守中并不打算告诉对方道家河图的秘密,笑着说道:“我就是想练练看,成不成不要紧的。” “问题是我手头也没什么适合你的武技术法啊。” 厉南霜有些苦恼的挠挠头,“我从小就修习一种刀法,而且这刀法只能配合墓刀使用,其他的我也瞧不上。早知道离开宗门的时候,我就从宝库多拿几件功法武技。” 少女想了想,取下身后的墓刀递到姜守中面前。 “要不你试试能不能拿动它,能拿得动,我教你墓刀术。” 姜守中额头冒出冷汗。 开什么玩笑。 这刀我能提起来吗? 当初和陆人甲他们好奇之下试刀掂量,结果除了张云武勉强提起一点,他和陆人甲合力都难拿动。 “嘿嘿,开个玩笑嘛。” 看着下属的苦瓜表情,厉南霜唇角翘起,踮起脚尖摸摸姜守中脑袋,柔声说道,“既然我家焖面想要习武,那我这个做上司的就帮忙去找呗,交给我啦。” “谢谢头儿。” 姜守中露出笑容。 厉南霜叹气道:“可惜跟银月楼那女人不熟,她可收藏了不少武学宝贝啊,妥妥的人间宝库。” 银月楼? 姜守中心神一动。 这时,厉南霜忽然认真道:“姜墨,别跟那位姓染的扯上关系。红颜祸水,女人越漂亮,招惹的是非就越多,更何况她都已经嫁人了。” “明白。” 姜守中笑着点头。 少女疑惑嘟囔道:“看她那样子,应该还是清白之身,难不成所嫁的那个男人是個太监?呃,太监倒是不可能,估摸着那男人不行。” 姜守中脸都黑了。 说谁不行呢! 当初和前妻红儿一夜八次都不倒。 姜守中跟少女请教武学上的事情,发现这位身手不俗的头儿对修行完全不懂的样子,连开辟穴窍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让男人很无语。 这丫头到底怎么成为高手的? 无奈,姜守中准备去找张云武问问。 两人分别时,厉南霜瞇眼含笑,发自内心的开心说道:“焖面,你能选择我,我真的很高兴。” 不等男人回应,少女挥挥手离去。 明辉潋滟的暖阳里,背刀少女踮着轻盈的步子,带着一抹灵动利落,绑成高高马尾的乌云秀发轻轻晃动,韵着“青春”二字。 …… 来到张云武家,发现陆人甲也在。 除他之外还有一位老熟人,是县衙捕头老廖。 原来是得知张云武受伤,县衙捕头老廖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当初张云武在县衙当差的时候,就很受老廖照顾,两人关系也是极好。张云武调至六扇门后,两人来往少了很多,但感情并未生分多少。 可以说平日里老廖愿意帮姜守中他们配合查案,完全就是因为张云武的情面。 否则以厉南霜那不讲人情世故的处世态度,风雷堂早就被撤了。 傍晚时分,老廖被强留下吃饭。 索性他出去买了两坛子酒,和姜守中他们边饮边吃。 几人也算是老相识,气氛自然放松许多。 陆人甲给老廖倒上酒水,殷勤笑道:“老廖,最近公务实在太忙,本想着上个月底就请你和伱那帮弟兄们聚一聚,奈何一拖再拖,没啥机会。 这次咱们先小聚一下,等案子结束,再请县衙那些兄弟去春雨楼好好喝一顿,找几个姑娘开开……” 瞥了眼温招娣,甲爷没好意思说出“开荤”二字。 尤其还有小孩子在场。 陆人甲对所谓人情最为看重。 在他看来,同僚也好,朋友也罢,曾经的情分都是放在称上的,用几两,少几两。 唯有平日多维持,这人情杆秤才能压住。 老廖双指夹起白瓷酒杯,与姜守中几人碰杯一饮,才笑着说道:“甲爷客气了,这次这顿酒,姑且就算是我请你们吧。” 陆人甲一愣,顿时不悦,“老廖,你这就太见外了……” 在县衙混迹了快二十个年头的老廖也没什么小官架子,笑着摆了摆手,无奈道: “原本我是真打算请你们喝一顿,不料小张发生这档子事。这次小聚,就当是一场饯行了。确切来说,其实我是来跟小张道别的。” 道别? 三人面面相觑。 张云武后知后觉,疑惑问道:“老廖,你被调动了?” 廖捕头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姜守中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是要去边关吗?” 这次倒是老廖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姜守中放下酒杯说道:“以前咱们在一起喝酒,喝到尽兴的时候你总会提及你的家世,说是将门子弟,祖上出过将军。而你父亲曾经便在虎门关郑家军当过斥候,你总是遗憾没能去战场杀敌,这次突然告别,我猜想也就去边关了。” 老廖点了点头没再隐瞒,“调令已经下来了,过两天就去虎门关报道,目前先去祁侗山当个烽子。” “最近那边可不太平啊。”陆人甲皱眉。 目前大洲王朝确实不太平。 主要还是前任皇帝留下的烂摊子太烂。 先帝在世的时候,国家可谓内忧外患,兵连祸结。 北有燕戎进犯,南有云荒内乱,东有藩国求援,西有以楼兰为首的十三国作妖,再加上西南苠州暴乱以及妖气复苏后的妖族兴起。 甚至有流传出诛心谶语说二百年的大洲王朝国运到头了。 若非当今皇帝励精图治,平叛安民,逐步恢复稳定,给垂垂老矣的大洲王朝注入一缕朝气,恐怕这国家早就走向了衰亡。 只是想要将烂摊子彻底收拾好,任重道远。 尤其现在北方燕戎虎视眈眈,不断挥兵进犯,自那位萧太后掌控大权之后,更是展示出了气吞中原山河的气魄,令人忧虑。 这也是很多人,将希望寄托在太子周琝身上的缘故。 至少不能挥霍了父辈的心血。 姜守中对燕戎那位传奇萧太后,略有耳闻。 据说此女名叫萧凌秋,新婚之夜便发生了宫廷内乱,醉酒的燕戎皇帝被人刺杀于大帐之内。 在父亲以及几位重臣的帮助下,立前王后,年仅七岁的儿子耶律宝良为新帝,而十六岁的萧凌秋则成为皇太后。 之后这位新婚即成寡妇的皇太后,便展现出自己不输于须眉的智慧与权谋。 靠着深谋远虑的韬略、以及刚毅果敢的铁腕,在父亲死后,失去庇护的她逐步扳倒权臣,自封“承天皇太后“,并临朝称制,总摄国家大事,一切日常政务皆独立裁决! 萧太后更是力排众议,推行汉制开革,并以浩大胸襟大胆容纳妖族,组建兽兵。 十四年前,大洲先帝在世的时候,萧太后亲披戎装上阵,轻率三十万大军南征大洲。 大军一路势如破竹,仅仅不过三个月便攻至岷州,与大洲都城仅一河之隔。 迫使大洲签下耻辱的‘丹云议和’条约,割地九州。 萧太后之煞名,远播于大洲王朝。 诸葛玄机曾戏言,世间三大骊珠:得李观世者可证长生,得银月楼江漪者可揽人间宝库,得萧太后者……可争天下。 第61章 青州来的大盗 给三人依次倒上酒,老廖粗糙的指尖摩挲着酒壶,洒脱笑道: “就因为不太平才要去,我祖上都当过兵,也出过将军,我爷爷当过校尉,我爹当过斥候,小时候经常听他们讲些打仗的事情,心底也是颇为向往,想着像爷们似的在沙场建一番功业。 可惜最后也就混了个衙门捕头,再加上娶妻成家,心思就淡了。 十四年前倒是有机会参军,可惜当时朝廷与燕戎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丹云议和’条约,又是赔款又是送女人的,妈的,老子一气之下就没去!” 说到这里,老廖眉宇间已然凝出一股戾气与愤怒。 陆人甲与张云武皆沉默着。 那次让中原大国耻辱的议和条约是大洲每一个百姓心中的痛。 姜守中倒是没什么感触,且不说穿越到这个陌生世界才不到两年,就是十年八年也依然没有归属感。 老廖嫌弃酒杯太小,索性要来碗满满倒上,笑着说道: “好在如今朝廷有了骨气,去年陛下更是霸气的在大殿上痛斥了一番前来要钱的蛮子,并说以后大洲再也不会给燕戎一文钱。 如今战火再起,再加上我夫人四年前去世,双亲死的更早,也没子嗣,无牵无挂的,趁着还有些力气,去边关挫一挫那群蛮子的锐气。” 他转身拍了拍张云武的肩膀,感慨道: “其实小张这身子骨最适合去边关打仗,本来想着喊他一起去,不过眼下张母病重,又有媳妇孩子,我也就灭了这份心思。” 张云武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老廖沉默了一会儿歉意道,“我这一走,以后你们要找衙门帮忙办案就难多了,配合肯定会配合,但会不会用心就两码事了。” 陆人甲脸颊浮现几分愁色。 “算了,不说这些晦气事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陆人甲倒是豁达了,端起酒碗说道,“老廖,我甲爷没读过书,也说不出几句文邹邹的饯行送别之语,就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咱哥几个能坐在这里继续喝酒。” 姜守中也拿起酒碗,“建功立业不奢求,老廖你能活着回来就好。” 糙汉子张云武红着眼眶没说话。 老张虽说脑子愚笨,但他也清楚去硝烟四起的边关意味着什么。 老廖哈哈大笑,“没有什么比这话更暖心的了,我老廖答应你们,只要国门不破,我一定活着回来与你们痛痛快快喝一场!” 四人一碰饮之。 兴许是气氛太过沉闷,几人转移话题,尽量挑拣些有趣的故事边喝边聊。 种种荒诞案子令人忍俊不禁。 就连温招娣也听着入了迷,偶尔香肩微微耸动,尽量憋住笑意,少了之前的几分愁绪。 “说起来,最近京城流窜来了一个采花大盗,把我们折腾的也够呛。” 廖捕头喝的有些醉意,大着舌头说道,“这家伙原本在青州作案,据说把上一任青州知府的后院女眷给霍霍了個遍,妻妾女儿都没放过。 最搞笑的是,其中一位爱妾对那采花贼痴情不已,为了私奔,这娘们头脑一热,把知府给举报了,平日里干的那些龌龊全给抖了出来,还拿出了不少证据。 于是这位知府被下狱,准备带到京城审问。可谁也没想到,在押送的路上被天妖宗的宗主曲红灵给杀了,这件事闹得挺大。” 采花大盗? 正在倒酒的姜守中眸光闪动了一下,修长手指摩挲碗沿,若有所思。 他想起之前与赵万仓妻子偷情的那个神秘男子。 叫什么“庆哥”。 陆人甲惊讶道:“我倒是知道那位知府被曲红灵所杀,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如此说来,这采花大盗倒是无意间干了好事?” 廖捕头笑骂道:“屁个好事,败类而已。知府被下狱后,那采花大盗也给吓坏了,连夜逃离青州。若非途中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没人知道他敢来京城。” 陆人甲扭头对温招娣说道:“弟妹,听到了没,最近京城可不太平啊,小心招惹采花大盗。” 温招娣莞尔一笑,捋了捋鬓间的青丝。 …… 酒过三巡,已到亥时末,这场离别之酒终于结束。 中途又买了两坛酒,是老廖付的钱。 用他的话便是,以前当小官的时候喝酒不愿付钱,因为都是些人情交易。 如今真正的朋友酒局,这酒钱付的自然舒心。 走出春雨楼,已经酕醄大醉的甲爷好不容易扶着墙吐完,就嚷嚷着要去给青娘洗刷茅房。 走了几步,便躺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众人无奈,只好将他先留在张云武家里凑活一晚。 姜守中和老廖虽然也喝得红光满面,倒是留有几分清醒。 两人走在冷清街道上。 “小姜啊,我这人以前弯弯折折的花肠子太多,除了小张外,其实对你们都很见外。” 老廖用力拍打了几下脸庞,将醉意驱除了些许,笑着说道,“虽然现在把你们当朋友,可掏心掏肺,也依旧只有小张那头蛮牛了。活了快四十年,就这么一个小兄弟。 这小子刚来衙门的时候,把我给气坏了,属实是一根筋,怎么瞧都不顺眼,任由别人欺负。可瞧着瞧着,却越看越顺眼了。 后来去了六扇门,我还担心这小子不适应,又会被欺负,暗地里特意找了些关系,又是送礼,又是请客吃饭的,就希望有人能照顾着他。” 姜守中感慨道:“有你这样的大哥,也是老张的福气。” 老廖笑了笑,继续说道:“好在虽然到了风雷堂这个名声不显的地儿,但有个照顾下属的好上司,还有你这位好兄弟,有不正经但心肠很好的老甲,还娶了个暖心媳妇,有你们照顾着我也就放心了。 张母以前总说,小张遇到你是福气,因为你能帮小张看清脚下的路,我也觉得伱很聪明,以后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暗灯。 只是我又不希望小张跟你走的太远。庙堂也好,江湖也罢,走得太远,就很难回头了。” 听出了老廖的潜话语,姜守中沉默不言。 当他准备开口时,老廖抬手止住他的话语,笑着说道:“总之以后这个傻大个,就交给你来照顾了。路怎么走,终究还是他自己选择的。” 灯火、月光交映的树荫下,老廖站定身子,朝着姜守中端端正正的抱拳行了一礼。 “拜托了,小姜兄弟。” 第62章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夜色像阴霾一样不断堆积,一层层向空中抹着黑。 与富丽堂皇沾不上边的普通马车,碾着细碎的浅淡月色缓缓行驶在街道上。 唯有那匹千金良驹,可窥车内所乘坐之人的不凡。 “气死我了,一个到处找男人睡的老女人,竟然如此嚣张!都在她家门口等了好几天了,连面都看不到,父皇都没她这么大的架子!” 身为大洲王朝小公主的周夕月气呼呼的骂道。 身旁雍容如贵牡丹的妇人面色阴沉,微微攥紧的粉拳暗示着内心的怒意。 大洲王朝自成立至今已有二百三十四年。 现任皇帝周昶为第九任帝王。 身为帝王的周昶虽有三宫六院,嫔妃佳丽七十二,可所生皇子并不多。 除去早年夭折的两个,至今只有三位皇子和两位公主。 颇有意味的是,无论是当朝皇后,或是最近备受宠爱的林贵妃,都无子嗣。 反倒是曾经恩宠一般的兰妃生下二子一女。 其中长子周琝虽出生时天资平庸,但因为嫡长子优先的继承标准,自然而然地被立为大洲王朝的太子。 凭借母以子贵,兰妃也从婉仪晋升至昭容,与贵嫔平起。 甚至朝堂之上曾有人上疏谏言,废除当今皇后,立兰妃为后,只是谏言的此官员随后被贬逐至边陲小县,就再无人敢提了。 此刻马车内所坐之人,便是兰妃、太子周琝、二皇子周邟与小公主周夕月。 先前太子得到钦天监监正的建议,去找李观世碰运气。 看能否获得双修资格。 可惜始终没能见到对方一面。 相比于之前的意气昂扬,此刻四人心情颇为难言,车厢内的气氛便显得格外压抑沉闷。 太子周琝唇角勾着一抹自嘲。 为了摆足诚意,这两天他们一家四口耐心等候在对方居住的小院外。哪怕是面对小小门卫,也是礼数尽到,不敢有半分逾矩。 然而那女人好像玩起了失踪似的,压根不搭理他们。 堂堂太子,何曾受过这般轻视折辱。 便是儒家兵家那两位圣人,也不敢摆出如此蛮横的架子。 不过周琝涵养脾性很好,即便心有郁气也始终不曾有半句埋怨,或甩出半个脸色。 谁让对方是天下第一美人,天下第二高手的李观世呢。 “明日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去了。” 兰妃压下心中郁气,直视着儿子周琝说道, “这次争得你父皇同意,去找李观世,说明钦天监那边认为你有很大机率被那女人选中,不能就这么放弃。无论如何,你要都要见李观世一面。 李观世虽是江湖人士,但负有洛神气运,非一般女子可比,你若能汲取一二,对延绵帝祚国运大有裨益。 此外,李观世乃是暖玉体质,世间罕见的一等鼎炉,即便不奢求能长生,但延年益寿的作用比之真玄山的《天论素女经》和永生殿的‘逸仙丹’好上不少。” 说到这里,便是同为女人身份已尊贵万分的兰妃,也止不住内心涌起的浓浓嫉妒。 世上怎会有这般明耀无双的女子。 幸好不在皇宫里。 否则“祸国殃民”这四个字放在她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想到此,兰妃正色道:“琝儿你记住,千万不可对此女子动情!也别想着将她留在身边,娶她为妻。李观世不同于寻常女子,此女心比天高,眼中唯有天道,世间任何男子都不会入她眼。 而且,即便她未来想当皇后,我们也不会允许。当然,若运气不好,李观世并未选择你,你也别气妥,努力与她结下一段善缘。 佛说因果不休,以后你若陷入麻烦,有她相助,算是多一份保障。” “琝儿明白。” 周琝摩挲着腰间羊脂玉佩,笑着点头。 兰妃眉目温柔,看着面前未来将成为一国之君的大儿子,满眼自豪。 当初大儿子虽然被立为太子,但皇帝并不喜他,甚至有意栽培董妃那贱人的儿子。 好在皇帝最终还是打消了改换太子的念头。 如今太子身负昊天气运以及潜龙之脉,又得儒家兵家两位圣人眷顾,得九天神诰,将来必定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兴之主。 这太子之位,已然稳固。 虽然昊天气运和潜龙之脉是从别人身上抢来的,但在她看来,是你的,别人想夺也夺不走,不是你的,你想留也留不住。 所以这两样机缘,本该就是我儿子的! 只是令她恼火的是,这件见不得天日的辛秘之事竟被人泄露了出去。 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如此大胆。 不过泄露就泄露了,反正那身份不明的男子已经被监正杀了。 死无对证。 起初她还担心秉性纯良的儿子会为此心怀愧疚与不安,但儿子一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我儿善良,倒也不迂腐。 小公主觉得车厢太过沉闷,将脑袋探出车窗透气。 路边,一些正在寻找目标的流浪乞丐们看到相貌秀美,一身贵气的小姑娘,纷纷端着碗挤拥过来,希望能捞到一些金银。 毕竟有些平日里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性子比较单纯,心底也比较善良,出手时颇为阔绰,简直就是活菩萨。 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气的周夕月看到拥来的乞丐,哪怕有护卫挡着,依旧觉得心烦恶心,怒气冲冲的对一名护卫说道:“马五,再若是围来一只苍蝇,打断他们的双腿双手!” 那些乞丐们都是精明人,一看形势不对,瞬间跑没影了。 兰妃拍了下女儿小腿,蹙眉不悦道:“身为女儿家,坐要有坐相,更何况还是公主。伱看看你那位皇姐,在家在外如何得体识礼……” “知道啦,知道啦。” 周夕月刚准备将脑袋收回去,却瞥见街边还剩着一個乞丐。 对方是一个身形单薄的黑瘦少女,像个麻秆似的,孤零零的坐在一块土墙下,此刻尤为碍眼。 黑瘦少女不时左右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人,又或者在等什么人。 偶然和周夕月视线碰上。 少女那双明亮干净的眸子如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触即避。 周夕月皱了皱柳叶眉,脑袋缩回车厢。 小公主很不耐烦的坐直身子,哂笑道:“她也不过是个假正经的狐媚子罢了,就连父皇都不喜欢她,父皇最疼的还不是我?” 兰妃无奈摇了摇头。 或许是想起那位皇姐,让少女本就窝火的心情更差。 马车没走多远,她忽然探出小窗看向黑瘦少女,莫名感慨道:“霜皮裹瘦骨,苦寒何人诉,人间何处不可怜呐。小小年纪就当了乞丐,命也太苦了。” 小公主扭头笑眯眯的对侍卫柔声说道: “去把那小贱乞杀了吧,嗯……顺便把她的眼睛也挖了。与其让她这般活着受罪,还不如提前让她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享福。” 第63章 二两小丫鬟? 少女的情绪如云如雾,捉摸不定。 心情好的时候,这位小公主心善如菩萨。 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 别说是欺负人,便是路上遇到一只蚂蚁,下雨时也会帮它撑着伞,避免被雨水冲走寻不到回家的路。 若是蚂蚁不慎死了,她会悲伤很久。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是一个破坏欲极强的刁蛮罗刹。 打骂婢女是小事,偶尔情绪不顺,便去皇帝为她建造的狮子园,丢几个犯人,亦或者几个不顺眼的丫鬟进去,听着那些凄厉惨叫,唇角才会微微上扬。 很不巧,此刻的她心情很差。 极差极差。 在李观世那里受了气的小公主,本打算回宫向父皇告完状后,然后拎几個婢女太监去狮子园散心。 可现在,她觉得那个小乞丐很碍眼,尤其讨厌对方那双很干净的眸子。 这让她想起了那位皇姐。 极讨厌的人。 一条贱命而已,杀了就杀了。 至少让她心情好一些,回去后也会少杀两个婢女太监,算是菩萨心肠一回了。 听到小公主吩咐,护卫没有任何迟疑,走向黑瘦少女。 “回来!” 太子周琝忽然喝道。 护卫僵住身子,转身回到马车前。 太子和公主谁的命令大,他还是分得清的。 周夕月愤怒委屈的瞪着自己的哥哥,眼眶里泪花打转,“母后你看,连太子哥哥都欺负我!回宫!我要回宫去找父皇!” 周琝一阵头大。 他自然不在乎那位小乞丐的死活,可毕竟这是在宫外,总归要收敛些。 盯着这辆马车的人不少。 估计也有那位曾经差点替换掉他,成为太子的皇弟。 别说是乞丐,踩死一只蚂蚁那些三皇弟背后的官员们,都能搞出一大堆的参本奏章来,给人添堵。 “听你太子哥哥的话。” 兰妃没帮女儿。 眼见妹妹闹得越来越凶,周琝无奈问道:“你真想杀那小乞丐?” 尤在气头上的小公主扭过脑袋,“不敢,在太子哥哥面前小女子怎么敢杀人,怕是没到明日午时就被推到菜市场斩首了!” 周琝被气笑了。 他伸手想要擦掉妹妹脸上的泪水,后者却躲开不让碰。 周琝无奈摇了摇头,问护卫要了一小锭金子,递给妹妹柔声说道:“把这小锭金子送给那位小乞丐。” 起初周夕月一脸疑惑,可当听到对方之语,顿时怒不可遏。 本来心情就差,连一个小乞丐都不能杀也就算了,还要给对方送金子,我周夕月难不成天生就喜欢犯贱!? 一直默默喝酒的二皇子周邟笑道:“丫头,太子哥哥再教你如何杀人呢,学着点。” 小公主愣住,一脸狐疑。 生怕这丫头钻牛角尖,周邟擦了擦嘴唇的酒液耐心解释道: “在皇宫外杀人,哪怕只是一个小乞丐也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虽说现在大哥太子之位很稳,但一日不……总之小心行事。 可你若真的想杀那小乞丐出气,就换种方法。 你说,这锭小金子落在那小乞丐手里,她能护住多久?刚才那些乞丐可没走远,所以啊……” 不等周邟说完,已经明白过来的小公主神情熠熠道:“所以,那些乞丐肯定会抢夺那块金子,杀人夺宝!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怀璧其罪?借刀杀人?” 太子周琝拿出手帕,温柔的擦掉妹妹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 “拿刀直接杀人,终究是会溅自己一身血的。不如去做个好人,好心办了坏事,也并非是伱的错。那小乞丐会拿你当恩人,哪怕她死了,也会觉得对不起你的善心。” 小公主笑容灿烂,伸出大拇指,“还是太子哥哥厉害。” 周琝莞尔,只是眼神有些晦暗。 妹妹心情不顺,他这个当哥哥的心情更糟糕。 他也想杀人啊! 可杀一个小乞丐又怎能让他顺心,他最想杀的,依然是那个似乎在韬光养晦的三皇弟。 周夕月掀起车厢窗帘,对蜷缩在土墙下的小乞丐故意大声喊道:“小姑娘,这金子你快拿去,买点衣服买点吃的,这么冷的天,你会冻坏身子的。” 少女将金子伸出车窗,漂亮的眸子充满了怜悯和真诚。 月色皎洁,少女明媚动人。 宛若善良的仙子。 只是少女眼底那抹讥讽与嗜血的期待,出卖了此刻她雀跃的内心。 小公主特意耍了个心眼,将金子用拳头握住。如此一来,没人知晓她要给小姑娘几块碎金子。 估计到时候这小姑娘被扒光,也会有人继续寻找。 果然,远处那些乞丐有些骚动。 只是让周夕月诧异的是,那黑黑瘦瘦的少女只是瞥了眼她,便挪过眼神,双腿始终没有挪动的迹象。 周夕月有点懵。 寻常人家,别说是乞丐,哪怕是有些富商见到一块金子都挪不动眼,兴冲冲的跑来想要收入囊中。 可偏偏这小乞丐完全不感兴趣,就好像她手里拿着的不是金子,而是一块羊粪。 周夕月原本好转的心情瞬间阴沉,下意识要将金子丢在那不长眼的小乞丐身上,却听太子哥哥说道:“下车,亲自送到她手里,要有礼数。” 周夕月咬了咬牙,跳下马车走向黑瘦少女。 她忍着恶心,秀美的脸颊一副温柔模样,笑眯眯柔声说道: “小姑娘,这金子你拿着,保证你今后几年都不用乞讨。去买些新衣服,女孩子就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黑瘦少女终于抬起小脸,认真说道:“对不起姐姐,没有我主人同意,我不会拿别人送的任何东西。” 主人? 周夕月脑袋没转过弯来。 这小乞丐还有主人? 是躲在幕后拿她赚钱的头头? 对于宫外民间的一些龌龊事,小公主还是听说过的。 周夕月笑道:“有了这金子,你主人就会还你自由,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黑瘦少女依旧摇头。 当初她为了安葬爷爷,已经把自己给卖了。 哪怕只是二两碎银,她也要找到当时买下她的那位主人。 已经有些不耐的周夕月准备把金子强塞进黑瘦少女怀里,却听一道温醇却寒漠的声音从旁边冷冷传来,“把金子拿回去!” 第64章 小姨 忽闻一声厉斥,小公主周夕月心头一惊,手里的金子差点掉落在地。 转首望见来者,神情露出几分惊愕。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位相貌俊逸出众的年轻男子,五官如刻,目光如冰。 周夕月瞧着有些眼熟。 仔细一想,似乎是之前在安泰街偶然看到的那位六扇门衙役。 而黑瘦少女在看到男人后,眼眸瞬然迸出光彩。 少女干净如琉璃的眸子仿佛一下活了起来,潋滟着星辉般的光芒。 这让周夕月更为恼怒。 恨不得现在就把这双眼睛给抠出来。 “你是她主人?” 意识到借刀杀人计划可能要失败的周夕月,阴沉着脸盯着姜守中。 姜守中拉起黑瘦少女脏兮兮长满冻疮的小手,语气冷淡道:“她是我家仆人,不小心迷了路,这金子姑娘还是收回去吧。” “我买了!” 周夕月眼神冷厉森寒。 姜守中懒得理她,牵着黑瘦少女的手转身便要离开。 “马五!把这两条贱狗的腿打断!” 平日蛮横惯了的小公主此时哪里还在乎太子哥哥的嘱咐,在李观世那里受气也就罢了,一个小衙役和小贱乞竟然也给她找不痛快。 她想杀的人,一个小小的六扇门衙役能阻拦? 至于明日朝堂上是否有人会拿此事做文章,她才懒得理会。 马车内的周琝对这位刁蛮妹妹头疼无比,还未来得及阻拦,护卫马五冲向姜守中。 然而下一刻,马五生生停下了脚步,表情古怪。 因为眼前有一个人挡住了他。 一位青裙女子。 就连姜守中也未曾想到这女人会出现在这里,神情不免错愕。 姜守中将腰间的精巧火铳收起,眼神复杂。 女人一身素雅青裙,腰肢纤细骨感。 乌黑的长发自薄如刀削的秀背披下,映照着月辉,好似仙子降临。 周夕月有些惊愣,细眉紧蹙,随即冷笑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染家大小姐啊。怎么,路见不平要当侠女啊。或是看上了这位小哥,春心荡漾想要来一出美人救英雄?可惜啊,人家口味重,只喜欢那条臭水沟里的小贱母狗。” 染轻尘声音清冷,眉目间平平淡淡不见喜怒。 “他是六扇门风雷堂的成员,是我的部下。周姑娘身份尊贵,为何要跟一位小人物过不去。” “哦,差点忘了你染大小姐如今是染大人了。” 周夕月眸中迸出一抹讥诮,冷冷道,“既然他是你手下,那就交给你处理了。冲撞了我应该受到什么惩罚你很清楚,就当着我的面,打断他的腿好了。染大人,或者你有什么惩罚法子呢?” “道歉。” 染轻尘目光沉静如水。 夜间的冷风如水一样流淌着,轻轻掠过女人的裙裾与发丝,出尘动人。 “道歉?” 周夕月唇际笑意幽冷,“这算哪门子惩罚,染大人护犊子未免太明显了吧。” 染轻尘抬起明眸,口吻虽是一贯的清冷,却挟着几分霜严苛烈,“我是说,请周大小姐为方才欲要行凶之举及那些辱骂之言,给我部下道歉!” “什么!?” 周夕月惊呆了,一脸不可置信。 她扑哧笑出了声,看向染轻尘的目光就像是傻子一般,愤怒之下的面容微微有些狰狞,“染轻尘,伱真以为靠你那個早死的娘亲,就能——” “月儿!” 一道冷喝声突兀响起。 太子周琝走到妹妹身侧,轻拍了下少女肩膀,先是对姜守中歉意道:“是我们唐突了,舍妹也是一片好心,还以为这位姑娘无家可归,便想着救济一下。” 姜守中淡淡一笑,嘲讽道:“令妹菩萨心肠,会有好报的。” 周琝目光转向染轻尘,神色有些复杂,轻笑道:“道歉就不必了,今晚是我们做的不对,给大家一个颜面和台阶下,如何?” “道歉。” 染轻尘面无表情,裙裳的下摆舞如迎风之荷。 “瞧瞧。”周夕月对太子哥哥讥讽道:“人家不领情,你拿好心也不过是驴肝肺而已。” “真要撕破脸皮,闹到……上面去?” 周琝眼神渐渐冷漠。 染轻尘美眸瞥向护卫马五,“那我就和他比试一二,我赢了,你们道歉。我输了,我替他道歉。” 周琝皱了皱眉,“你们两人虽然是同一境界,但是他是大圆满,实力比你高……” 染轻尘没有言语,玉一般的纤纤素手拔出三尺青锋。 “她想找死,就由着她呗。” 对染轻尘早就看不爽的周夕月笑容阴寒,对马五隐蔽的眨了下眼,笑眯眯道:“对染家大小姐下手轻点,要怜香惜玉哦。” 马五有些头疼,见太子无任何表示,只好拔刀上前。 他正要对染轻尘说些客套话,女人却率先出击,咻得拖起极长剑芒,笔直地向着他激射而来。 剑芒吞吐不定,如长龙凿地,一气白虹贯穿长街。 马五双手握住刀柄,陡然发力。 眼看刀身就要碰到染轻尘的剑芒时,面前女人的身影竟陡然消失。 马五面色一变,诧异不过瞬息,捕捉到女人气息痕迹后横刀挥出,在空中留下一道极长的雪白烟迹。 然而就在他准备挥出第二刀时,竟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牢牢牵扯进剑圈之内。绕了一个圈子的女人更是放弃防御,以拼命的姿态扑来。 马五被对方搏命的打法给吓到了。 比试而已,有必要吗? 心中微一犹豫,错失先机的他只能回刀抵挡。与此同时,他的周身泛起一层金色光罩。 金刚寺的金甲之身! 轰! 一记闷雷轰然炸响。 马五倒飞而出,重重撞击在墙壁上。而他的脖颈,则横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 “你输了。” 染轻尘轻轻拭去嘴角血迹,语气冷淡。 马五面容憋的通红,真想骂一句疯女人,却没那胆子,唯有无奈苦笑。 周夕月瞪圆杏眸,不敢相信。 “马五!你这个蠢货!你肯定故意的!”小公主尖声怒叫,暴跳如雷。 染轻尘收剑走向周夕月,冷漠盯着少女,“愿赌服输,周姑娘应该道歉了吧。”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威势,周夕月小脸微微发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连忙躲在周琝身后,“来人!有人行刺!她要行刺我!” 其他护卫见状,只能硬着头皮挡在染轻尘面前。 “哟,大晚上的还挺热闹啊。” 就在这时,一辆车壁上刻有“银月”的马车停在路边。 车帘掀起,戴着面纱的妇人笑吟吟看着几人。 太子神色微变,压下眸中晦暗的情绪,微笑上前道:“琝儿见过江姨。” 小公主看到女人,噤若寒蝉。 “愿赌服输,越有身份的人,越不能耍赖啊。” 妇人娇柔妩媚的声音慵懒道。 这时,另一辆马车上传来兰妃的声音,“月儿,道歉!” 周夕月握紧双拳,脸色铁青。 看到太子哥哥严厉的目光投来,她咬牙切齿,最终走到染轻尘面前丢下三个字,“对不起!” “不是给我,是给他。” 染轻尘侧过身子。 周夕月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拿刀把这贱人和那对狗男女全都剁碎,可听到马车里母亲的再次命令,也只能乖乖走到姜守中面前。 “对不起,是我的错。” 少女说完,红着眼眶转身进入自家马车。 周琝朝着银月楼马车上的妇人行了一礼,又对染轻尘歉意一笑,跟着妹妹离去。 马车渐渐远去。 一场风波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落下帷幕。 染轻尘犹豫了一下,走到银月楼马车前,恭敬道:“轻尘见过小姨。” 妇人却看也不看她一眼,放下车帘,让护卫驾车离去。 染轻尘怅然若失。 纤细的身影在街道上显得愈发寂寥。 —— 作者的话:忍不住说两句,书虽然是后宫文,但主角也不是什么货色都收的。出场这些女角色,哪个会和主角发展感情,哪个是反派,一目了然。 不可能在明确太子已经是敌人的前提下,让主角和小公主发生感情,什么恩怨纠缠的狗血剧情我才懒得写,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躺在棺材板里。 目前来说,新书期这本书的成绩确实不好,毕竟我的风格就是这样,喜欢搞铺垫,比较慢热。也没有什么三万字小高潮,十万字大高潮的写作技巧,也不知道下周有没有机会上三江推荐。 不过总体并不担心,因为剧情还是很顺畅,很稳的。这次我也不会贸然去改大纲,等铺垫完全,该收,该杀的时候不会显得突兀。 当然,豆芽已经做好了这书上架后成绩不好的心理预期。但因为有前书成功的例子,信心方面不会丢失多少,我坚信这本此类型的收官之作会写的很好看。 第65章 就他也配? 马车内,气氛比先前更为压抑,好似一滩死水弥漫于车厢每一处。 小公主周夕月双眼阴凄凄的,闪烁着仇恨的寒芒。 身为一国之公主,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等回宫后她一定要跟父皇告状,一定要杀了那小贱乞和衙役,将他们带到狮子园狠狠折磨! 望着恨意滔天的妹妹,周琝叹了口气,“终究只是一个小乞丐和小衙役而已,想杀他们多的是机会和手段,何必气坏了自己身子。” 他抬手想要安抚妹妹,却被少女一把拍开。 周夕月瞪着兄长,“一个染轻尘而已,你怕什么!我明天就让赵叔叔杀了她!我就不信父皇还惦记她那位死去的——” “够了!” 平日温文儒雅的太子周琝罕见暴怒,“你若不怕惹怒父皇,就尽管试试!” 小公主浑身一个激灵,似乎清醒了很多,不再谈这個禁忌话题。 没处撒气的她掀开车帘,冲着护卫马五喊道:“亏你还是大内高手,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不如回你的金刚寺去当破和尚!” 马五低着头不敢吭声。 最终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公主殿下,卑职不敢下死手,可那位染大人完全就是拼命。若真要打,她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见周夕月脸色不对,他急忙说道:“不过她已经受了不小内伤,至少也得缓一个月才能恢复。” “一个月……” 周夕月总算听到了一件舒心事,冷笑道,“一个月也太便宜她了。” 太子周琝有些疲惫的靠在车壁上。 他在思考这起风波,会不会明日被人搬到朝堂上。 京城处处都是暗线眼睛。 一旦这场风波扩散出去,身于风波中的自己该如何应对,又能争取些什么利益。 有些时候看似会带来麻烦的风波,也是藏有一些良性机遇的。 兰妃没安慰女儿,而是一脸赞赏的看着周琝,柔声说道:“你做的不错,比以前成熟多了。” 太子周琝苦涩一笑,神情恍惚。 以前确实很不成熟。 不然,也不会失去她。 兰妃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轻叹了口气,罕见露出几分失望怒其不争的神情, “当初费尽心思安排你接近李观世的那位徒弟叶竹婵,未尝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想法,可伱却假戏真做,真的喜欢上了那女子。 你若是真能夺了她芳心,倒也好,如此一来李观世与你也算是缠下一缕因果。 可是你不仅没能夺取她芳心,连留都没能留住她,甚至还逼的她——”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太过激烈,兰妃缓了缓,轻声说道:“也幸好李观世对那位徒弟并不待见,也不知叶竹婵做了什么,导致李观世大怒,差点将其逐出师门。 否则若是以李观世的性子,知道内情后,别说你是太子,便是你父皇也得有大麻烦。” 身旁小公主不屑道:“天下第二始终是天下第二,有天下第一的赵叔叔在,她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浪来,娘亲你也是助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 “住嘴!” 兰妃凤眸倏寒。 小公主吓了一跳,缩了缩身子不敢再说话了。 二皇子周邟微笑道:“小妹,你可别小看这个天下第二,虽说赵叔叔确实无敌,但他也无分身之术。李观世若真想找麻烦,赵叔叔多少会有些顾此失彼,难以应付。总不能我们大伙儿全躲在乾云殿不出去吧。 当然,赵叔叔若一心想杀李观世,李观世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必死无疑。 更何况,我们可不止赵叔叔这一位高手。其他那些只鹰犬虽然难比李观世,可人一多,围殴起来,那女人也是孤掌难敌。” 二皇子伸了个懒腰,意态懒散道: “总之能不招惹,就尽量不招惹为好。女人有时候狠起来,会很可怕的。” 话音刚落,二皇子连忙讪讪道:“当然,母后和妹妹殿下不可怕。不对,也很可怕,呃,不可怕……” 望着满头大汗,急急补救的二哥,小公主捧腹大笑。 方才沉闷的气氛恢复了几分轻松 兰妃莞尔,笑着说道:“李观世虽然不一般,可终究也是女人。哪怕再冰清玉洁,心境无垢,只要沾染这男女床笫一事,心境必然有所动摇。 女人啊,往往对自己的第一个男子最为难忘,情丝难捋更难斩。所以琝儿,你一定要努力去争取。” 太子周琝轻吐了口胸内浊气,笑着点头,“我知道轻重,必定全力去争取。” 男人心底再次浮现出那抹倩影。 周琝缓缓捏紧腰间的玉佩。 手背青筋凸起。 宁可毁容也不愿与我有任何牵连,叶竹婵啊,本太子就这么让你恶心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的女人都是我大洲的臣民,我若想要,就一定要得到。我若得不到,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得到你? 二皇子周邟瞥见周琝神情,暗暗撇嘴。 大哥就是太顾及君子礼数了,到头来连那女人的手都没摸到。 换成是他,早把那女人扒光衣服,整治得服服帖帖。 周邟忽然想起刚才那一幕。 即便染轻尘没有出现,马五也伤不了那位六扇门暗灯。 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那位暗灯拿出了火铳,而当时自己这位傻妹妹离他最近。 完全有足够时间挟持。 这种狠人一旦逼入绝境,会很吓人的。 周邟抢过妹妹手里的一块糕点,语气向往道:“其实我挺羡慕刚才六扇门那名衙役,整日与妖物打交道,查案捉妖,一定很有意思。” 胸中凝聚戾气的太子周琝不屑道:“破案能当饭吃吗?” 说完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周琝轻呼了口气,面上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气态,轻声笑道:“对他们来说,能破案确实有饭吃。” 年轻太子重振信心。 叶竹婵,既然你瞧不上本太子,那我就……只能接受你师父了。 —— 刻有“银月”的马车缓慢驶在暗沉沉的街道上。 妇人慵懒地以指梳了梳发丝,轻笑道: “咱这位太子啊,命真是太好了。不知从哪儿偷来的昊天气运,让原本不愿搭理他的儒兵两家圣人,都争先恐后的抢这个香饽饽。最郁闷的,恐怕要数那位三皇子了。” 车厢内,还坐着一位女子。 身形婀娜有致,玲珑浮凸,一身风姿如雪,简简单单的素白长裙裹出了峰壑起伏的傲人曲线。 正是让太子他们苦等数日,连面都不得见的李观世。 见女人沉默,妇人神情似笑非笑,“我看啊,你要不就选了那太子,未来当个一国之母,比什么追求长生大道实际多了。” “就他?” 李观世嗤鼻一笑,白皙的笑靥宛若吐蕊的山百合,轻轻吐出两个字,“也配?” 第66章 岁月不居,韶华已逝 望着女人动人的笑靥,让同为风华美人榜上有名的银月楼妇人也不由的恍神。 洛神,洛神…… 天底下还能有哪个女子比得上你。 李观世问道:“为什么刚才不让我帮你那位侄女,她受的伤可不轻。” 妇人收敛起情绪,淡淡说道:“什么侄女,我跟她没一点关系,她母亲也不过是当年我们江家收养的而已。江家认这个女儿,可我不认这个姐姐。” “以前你们姐妹感情很好的。”李观世说道。 妇人不愿讨论话题,转移话题说道: “平阳墨家的事我不想碰,所以我不会帮你找那名墨家余孽,你自己想办法。今日你透露给我的一些辛秘之事,我只当耳旁风漏了,睡一觉便统统忘掉。” 李观世笑道:“江漪,伱胆子没这么小啊。” 名叫江漪的妇人冷讽道:“我胆子是很大,可我也清楚,能有今天这地位是谁给我的。端起碗喊娘的事我不做,放下碗骂娘的事我更不会做。” “你能有今天的地位,是你那位死去的姐姐给你的……” “李观世!!” 江漪眸光冰冷,“你真以为我不敢与你为敌!?” 李观世淡然道:“自从你姐死后,你我这对昔日的最好的朋友就已经是敌人了。说不准某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或者……我会死在你手里。” “希望是你死在我手里。” 江漪微瞇的杏眸中水光潋滟,笑容森寒。 李观世黯然道:“但愿吧。” 车内油灯轻轻一晃,佳人已不见了身影。 江漪轻靠在车壁上,怔怔发呆。 曾几何时,那一对年轻的最好朋友手牵着手,无忧无虑躺在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间,看远山之粉黛,看秋水之潋滟,看白云之悠悠…… 那时的她们天真的立下誓言,以后便是要嫁人,也要嫁给同一個夫君。 日月如流,云烟过眼。 活着的人还活着,却已不再年轻。 那些回忆也仅仅只是回忆罢了。 江漪以指背轻拭了一下眼角,散去脑中记忆碎片,侧颐问道:“冬雪,秋叶还没消息吗?” 马车外的女护卫摇头,“三姐去调查西楚馆后,便断了联系。之前她留下讯息,说西楚馆好像在研究什么,暗地里买了不少年轻女孩。何大牙的女儿何兰兰,很大可能就在里面。而且,西楚馆似乎还丢失了一只猫妖妖魂。” 猫妖妖魂? 江漪紧蹙眉头,喃喃道:“看来他们真的相信幽冥妖气可以复活死人。” 可问题是,真的能复活吗? 这个秘密也只有天妖宗内部人员才知晓了。 —— 残缺的下弦月像一块碎玻璃,孤单单地嵌在天边。 姜守中看着同样孤单的女人,轻声说道:“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你有没有受伤?” 染轻尘的雪靥看起来有些苍白。 “没有。” 女人口吻就像平常一样淡漠。 姜守中动了动嘴唇,虽然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但还是准备开口。 然而女人却似乎提前知晓他要说什么,清浅眸子掠过躲在姜守中身后的小乞丐,语气冷淡道:“我做什么,不需要你来决定。” 姜守中无奈闭嘴。 “刚才若是我没出现,你该怎么对付那种局面?”染轻尘忽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 姜守中挠头干笑了一声,又轻声说道,“那位周姑娘离我很近。” 染轻尘蹙眉,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而当她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的精巧火铳,神色倏然变得古怪起来。 “狮子和兔子,终归不是一个层次的。” 染轻尘变相告诫对方。 但姜守中却笑着耸了耸肩,“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对吧。” 当初在云湖,面对名剑山庄三少爷方子衡,姜守中也没想过束手待毙。反正都是绝境,能挣扎就挣扎两下,或许总会拼出一线生机。 而且这一次,他也在赌那位晏先生能否出面。 染轻尘欲要开口,忽然面色一白。女人转过身,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淡淡道:“早点回去休息吧,路上小心一些。” 说罢,女人迈步离去,乌缎般的及腰长发轻晃着。 进入巷口等候的马车,染轻尘再也难以压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俏脸无丁点血色。 “小姐!” 婢女锦袖焦急万分,握住对方湿凉的手掌。 染轻尘疲惫摆了摆手,拿出一枚丹药服下,“太子说的没错,虽然是同境界,但我不是那人的对手。” 锦袖红着眼眶哽咽道:“小姐,你既然不喜欢姑爷,又何必这么护着他。” 染轻尘黯然不语。 良久,她轻声叹息,“可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啊。” —— 转过街角,后知后觉的黑瘦少女忙将揪着男人衣衫的小手松开。 倒不是女儿家的矜持羞涩,而是自己的手很脏,生怕污了恩公。 姜守中没有在意,柔声问道:“你爷爷下葬了吗?” 黑瘦少女点点头。 姜守中生出一些歉意。 当初在兴安巷,如果不是那个老头残魂纠缠,他也不会给这丫头丢下二两碎银。 本意是让少女重新等个富贵人家。 现在看来,对方只是用他给了那二两银子埋葬了爷爷,估计也就一副薄皮棺材罢了。 姜守中从身上摸出少许碎银和铜板,放在少女手中,认真说道: “买件衣服,吃点东西,随便找个……如果不会手艺,就去外城儒门街那边,运气好能找个大宅子当丫鬟。不要再找我了,我不想要丫鬟,我也不习惯有个丫鬟。” 黑瘦少女怔怔望着男人俊美的脸颊,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被人丢弃的小狗。 她忽然揪住男人衣袖,下意识的又松开,在自己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 想起自己的衣服同样很脏,失落的低下头。 姜守中柔声说道:“世人有贫贱富贵之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公平和不公平的,努力活着,总会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 姜守中摸了摸少女脑袋,转身离去。 少女下意识跟在身后,走了两步,停下,又追了两步,又定住身子…… 就这样,少女走走停停,终于确定男人不想要她,她才站住身子,孤零零的望着男人逐渐模糊的身影,像是一株无人问津的小草。 这一刻的少女也终于确定, 爷爷走了,世上就真的只有她一人了。 —— 夜月下,一位身着白衫的年轻男子站在张婶家破旧的磨坊小棚前,若有所思。 男子身形修长,细看之下,生得一副极是勾魄的桃花眼,风姿俊逸。 即使平日走在街上,也能勾走不少女子的魂儿。 俊美男子看向赵万仓的屋子,有些埋怨道:“不就是跟你媳妇切磋了几下嘛,何必把人杀了呢,可惜了一副好鼎炉啊。” 他扭头看向张云武的家。 “这里有个更好的。” “不行,不行,好歹也是沾亲带故的,太不道德了。” “都采花大盗了,还有道德?每次勾搭别人的媳妇,都把对方弄得家破人亡。” 男子满脸纠结,似乎脑袋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最终,白衫男子的贪欲占据了理智,他走到张云武家门前,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院门打开。 温招娣疑惑望着门外俊美的陌生男子,“你找谁?” “请问张云武家就在这里吗?”俊美男子声音温润如玉。 温招娣诧异,“你找我夫君?” 男子佯装讶然,桃花眼微微上翘,仿佛春日初绽的桃花瓣极是迷人,“原来是表嫂子。” 他朝着女人行了一礼,“嫂子好,我是张云武的远房表弟,家住莫州。这次前来京城做生意,得知姑母生了病,就想着来看望一下。 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姜,叫姜庆。” 第67章 妖尊! 回到屋内,拖着一身疲惫的姜守中早早睡下。 溶溶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男人俊朗疲惫的脸上,宛若冬日的雪光。 隐约可见男人时而紧锁的双眉。 “红儿……” 男人嘴唇翕动,无声呢喃。 沉浸于睡梦中的姜守中,又想起了自己的前妻。 —— “咚咚咚……” 少女屈起剥葱似的纤细玉指,敲了敲房门,笑盈盈的望着伏在案桌前看书的俊朗男子,脆声问道,“请问这位公子,小姜哥哥在这里吗?” 姜守中抬头瞥了眼,冷哼道:“不在。” “不在啊。” 红裙少女叹了口气,宛若羊脂玉雕就的白净玉靥浮起几分失落,复又促狭问道,“那公子知不知道,小姜哥哥去哪儿了?” “不知道……你找他做什么?” 姜守中绷着脸。 傲娇的脸上就差没写上【我不想理你】这五个大字。 清纯稚气的明慧少女委屈道: “红儿不小心惹得小姜哥哥生气,小姜哥哥已经一整天没理红儿了,吃饭也不理,说话也不理……” 说着,少女眼眶微红,长长的睫羽曲翘着令人怜惜的弧度,咬唇强忍泫然欲泣,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但眼底藏着的那一抹狡黠灵动,随时溢出。 姜守中不发一言,依旧冷面。 见对方无任何反应,少女鼓了鼓桃腮,妙目滴溜溜一转,继而故作哀凄伤感道: “再过几日,就是红儿和小姜哥哥成亲的日子,若再找不到小姜哥哥,红儿……红儿只能另找其他人嫁了……” “你敢!?” 姜守中剑眉倒竖。 见少女调皮得意的看着他,一脸狡计得逞的模样,男人冷哼道:“你想嫁谁就嫁谁,关我何事。” “小姜哥哥舍得吗?” 少女嘻嘻一笑,明艳无俦的娇靥浮现戏谑的神采。 正要提裙迈过门槛,忽又响起男人的提醒,“这屋子是叶姐姐的药室,穿着鞋进来肯定会挨骂。” 少女轻皱了皱小巧琼鼻,于是脱了鞋袜踩进软柔的地毯上。 “小姜哥哥在看什么呢。” 少女背负着双手,凑到男人身前。 几根青丝垂落在男人的脸颊上,漾开一抹淡淡的玫瑰幽香。 “医书?” 少女杏眸睁大,好似发现了什么天大的荒诞之事,憋着笑意调侃道,“小姜哥哥要当医师吗?” 旋即少女卷起袖子,露出一条白生生的细润藕臂放在姜守中面前。 “正好请姜神医给小女子瞧瞧,不知为什么,最近红儿的睡眠不是很好。是不是某人最近偷懒不给我讲故事的缘故? 或者某人惹我不开心啦?又或者……红儿一想到要成为某个大灰狼的妻子,害怕的睡不着啦?” 感受着鼻间萦绕着的沁人淡香,姜守中心头不由泛起一股火热。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少女揽入怀中,后者却早一步料到,柔润的腰肢一拧,轻轻巧巧的躲开,裙角轻盈飘落。 “大灰狼要显形了呀。” 少女露出一个俏皮神情,扮着鬼脸。 姜守中无奈摇了摇头,闷声道:“别闹了,我在看有没有办法恢复你的记忆。” 少女面露错愕,“恢复记忆?” 姜守中道:“其实我知道你一直藏着心事,希望成亲之时能有自己的父母朋友亲戚在场,不至于留有遗憾。我也想过,要不等伱记忆恢复后再成亲,可是叶姐姐说……” 男人叹了口气,没再言语。 望着情郎眉宇间疲惫愧疚的神色,少女仲怔良久,随即嫣然一笑,“无所谓啦,或许有了记忆也不是什么好事。” 少女搬来凳子坐在姜守中的旁边,习惯性的将一双雪玉般的小巧嫩脚儿塞到男人怀里取暖,柔声说道:“只要能当小姜哥哥的妻子,世间就没有什么遗憾。” 望着少女朦胧眼波里盛满的爱意,姜守中心中一暖,情思塞满胸臆。 他低头自嘲道:“其实自私来讲,我很害怕你恢复记忆,总觉得某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我们俩再也——” “不会的。” 少女温柔打断他的话,弯起的眼眸如霜天挂着的月牙儿,笑着说道,“红儿永远都不会离开小姜哥哥。” “真的不会离开吗?” 姜守中总觉得不踏实,想要确认。 可这次少女却没了声音。 少女纤美的身影忽然变得模糊起来,整個屋子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蒙蒙灰雾。 “咚咚咚!” “咚!咚!咚!” 急促的敲打声扰得姜守中心烦意乱。 姜守中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美丽少女,对方的身影却愈发变得朦胧模糊。 他的身子似落入冰窖,血液冷固。 砰! 一声巨响。 所有的景象突然崩裂。 少女和房屋全都破碎成一块块蒙着雾气的镜片。 片片如刀。 带着锋利的尖锐,穿过男人身体。 …… “红儿!” 从恶寐中惊醒的姜守中从床榻坐起,冷汗直流,彷徨无措。 四周依旧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惨淡月色。 房里一片死气。 姜守中低喘着气,缓了许久才逐渐恢复了一些清醒。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想起那张轻灵明媚的容颜,胸腔里仿佛灌满了溶化的铅,一口口地痛蛰他的心。 “红儿,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姜守中低声喃喃。 男人失落躺回床榻上。 刚闭上眼睛,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猛地睁眼。 随即,姜守中瞪大了眼睛。 在天花板上,竟然漂浮着一面镜子。 镜中有一个女人! 女人似乎身无寸缕,唯有一缕缕极白极长的头发缠绕在她的全身,只露出半截白皙纤细、宛若鹤颈的修长小腿,以及一对踝圆趾敛的晶莹裸足。 冷艳而诡魅。 是人是鬼?还是妖? 姜守中目瞪口呆,惊惧、错愕、疑惑……纷至沓来,额头上再次渗出点点汗珠。 蓦然,女子睁开了眼。 漆黑的瞳眸像是一汪倒映月色的潭水,又带着几分猩红的诡异。 原本缠绕在女子身上的银白色发丝开始缓缓飘动,好似一根根细长的小蛇,钻出镜面,如水般流泻在姜守中的身上,将他紧紧缠住。 女子缓缓下降。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直到彼此间的脸部只余五公分左右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中间依旧隔着一面镜子。 姜守中无法动弹。 明显能感觉到那一根根发丝钻进了他的皮肤毛孔。 “难怪,原来是死人。” 白发女子艳红的唇微微挑起,带着摄人心魄的美。 “可惜,是个废物!” 白发女子伸出一只隐约能看到血管流动的晶莹手臂,按在姜守中的胸口,“本尊先去将你的东西拿回来,再跟你谈交易!” 轰—— 姜守中只觉眼前一花,周围一切迅速颠倒。 下一刻,他骇然发现自己竟脱离了躯体,漂浮在床榻上空,眼前自己的“尸体”正冲着自己笑。 更像是,两人的灵魂进行了互换。 他进入了镜子里。 女人在镜子外。 而床榻上的他,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白,脸颊也更为阴柔光洁。 变成了一个白发姜守中。 很快,面部也被红雾遮蔽,更显女人气。 “咦?竟然还有道门河图?” 已经附身于姜守中身体的白发女子面露诧异,惊喜道,“简直是天助我也!” 唰! 白发“姜守中”消失在屋子里。 …… 白发“姜守中”化为一道抹流光魅影,在空中诡异的略一悬停之后,而后挟裹着冲天煞气,直接冲向气势巍峨的皇宫。 此时,太子乘坐的马车正缓缓经过宫门。 下一刻,马车掀翻飞起! “就你,也配跟本尊抢昊天神运!?” 懵逼的周琝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白发“姜守中”拖出马车,狠狠砸在了城墙之上。 —— 与此同时,客栈内。 身为天妖宗护法的申圣元猛地惊醒,破窗看向皇宫位置,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天妖宗第一任宗主! 昔日一统妖族的妖尊,竟然出现了! 她不是死了吗? 第68章 水月梦镜! [] 客栈内,感知到强大妖气波动的曲红灵心急火燎来到申圣元的房间,见对方还在屋子,少女紧绷着着的心弦才松了下来。 “申叔叔,皇宫那边好像有很强大的妖气” 曲红灵神情凝重,“会不会妖族其他高手来了?” 此时的申圣元依旧未能平息情绪,目光紧紧盯着皇宫位置,内心如骇浪翻涌。 兴许心神激动失却分寸,申圣元连说话的声线都微微有些颤音,“是妖尊!” “什么?” “是妖尊!是那位妖尊大人!” “妖尊大人?” 曲红灵先是茫然,旋即少女冰雪雕琢般的眼眸里一点一点爬上震惊之色,满脸匪夷所思。 这世上有几个妖尊? 唯有一个! 那就是昔日天妖宗第一任宗主,一统妖族的那位狠角色。 当年在缺月峰以一人之力诛杀六位羽化仙人,力压三大天人,煊赫八荒,寰宇可驱。 并将缺月峰改为戮仙峰。 丢下一句“我为妖,从此天上无仙”的霸气之语。 可惜就是这样一位让妖族所有人奉为神明的厉害人物,却最终陨落,未能做到气吞中原,让天下之妖为天地正主的壮举。 而在妖尊死后,妖族由盛而衰,内争外患四起。 随着妖气日渐稀薄,人间再无妖,直到妖气复苏。 曲红灵呆呆道:“妖尊……不是死了吗?” “没错,她的确死了。” 看着茫然的少女,深知一些内情的申圣元缓缓说道,“秋婆婆有没有告诉过你,妖尊当年是怎么死的?” 曲红灵摇摇小脑袋。 申圣元道:“妖尊死于水月梦镜。” “诸葛家的水月梦镜!?” 曲红灵绷大杏眸。 对于诸葛家,她了解一些。 据说诸葛家先祖星象精通,具有洞悉天机的神通。 可慧眼识天,卦象无双,可卜算一切,掌中握有乾坤,能随心所欲地操控和预知事物的发展。 诸葛家世世代代以占卜术出名。 如今大名鼎鼎的诸葛玄机,便是诸葛家第九代传人。 传闻诸葛家有两大神器,一是神鬼八阵图,二是水月梦镜。 其中水月梦镜最为神奇。 据闻获得此物,便能拥有在梦中预见未来的能力,可看到未来的画面。 “世人只知得梦镜者可观未来,却不知,此物乃是极大祸患。历来获得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申圣元沉声说道,“真玄山第四代掌教死于水月梦镜,火云山大名鼎鼎的千石长老因水月梦镜疯了,还有玄机剑宗第五位宗主,包括李观世当年那位师叔祖,也都死于水月梦镜!就连咱们妖尊都未能例外。” 曲红灵听着瞠目结舌。 她不解问道:“那为什么妖尊大人又活了?” 申圣元眉头紧锁,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或许当年妖尊临死之际留下了什么后路。但唯一肯定的是,又有一个倒霉人拿到了水月梦镜。估计,已经被反复而做的噩梦给缠住了。” —— 京城皇宫宫门之外。 幽冥的妖煞之气无止尽地翻涌着,仿佛汇聚成了黑色的大海,令人窒息。 白发“姜守中”凌于半空之中。 月色下,泛着银芒的白发随风狂舞,宛若缭乱冰丝。 而在白发“姜守中”出现的那一刻,位于钦天监的高台上便有数道金色光柱直冲而起,紧接着,皇宫四角八面皆是出现了一面面金色符墙。 诸多大内侍卫如临大敌,掠出宫外。 就连京城之内隐藏的诸多高手也察觉到了气息,纷纷赶来,其中便有李观世与晏长青。 “琝儿!!” 从马车中仓皇爬出的兰妃看到被扔到城墙上的太子周琝,目眦欲裂,凄声尖叫。 护卫马五从震惊中回过神,拔刀欲要扑过去,蓦然一股裹着磅礴气机的黑影冲向白发“姜守中”。 轰然炸响里,空气排云分浪一般后退。 两人倒退出二十余丈之远。 附身于姜守中的妖尊挥袖散去余劲,眯眼望着站在宫门之前,相貌平平的黑衣男子,诧异道:“天人境?有点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赵无修,见过妖尊。” 黑衣男子衣袂随风飘扬,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男子的身材并不魁梧,可站立在那里,如渊停岳峙,颇有以一人护一城的无敌气势。 天下第一,赵无修! 妖尊目光扫过被符箓大阵护住的皇宫,脸上涌动的红雾看不起她的表情,讥讽道: “就一個天人境吗?也太寒碜了吧。当初的大黎王朝都有三位天人境,真是越来越差劲了。再过个几百年,你们这些护家犬岂不是连宗师都没了。” “妖尊大人说笑了,此一时,彼一时,大不相同也。” 这时,又有一位身着青衫,浑身散发着儒家浩然气息的白发老者出现在不远处。 他将救下的太子护在身后,笑眯眯的望着妖尊, “锅里的饭就那么多,越靠后的人也只能抢那点剩饭了。就连妖气,不也中断了二百多年才复苏?” “哟,还是个儒家圣人。” 妖尊打量了一番老者,视线落在儒家圣人身后持着 第69章 阵法! [] 虽说儒圣的浩然尺挡下了妖尊的一拳之威,可扩散出的余劲依旧震得太子百骸俱散,体内气血翻涌。 太子周琝捂着胸口,不住撞击着胸腔的心脏似将破体而出,剧痛无比。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 暴怒的儒家圣人将手中残破的戒尺举起,狠狠朝着妖尊抽去。 “正气生,真心观,浩然当斩邪魔!” 随着戒尺落下,空气溅起涟漪,一道无形的浩然屏障如倒扣的巨钟般罩在了妖尊周身。 紧接着,无数条鞭子出现在屏障之内,对着妖尊进行抽打。 “哼,一股子酸儒气!” 妖尊五指分开,一头白发根根浮起,瞬息间变得极长,而后将那些鞭子缠住。 用力一甩,儒家浩然气凝聚而成的纯白巨钟四分五裂! 儒家圣人手中的戒尺彻底崩裂。 散发出的白发继续延伸扩散,每一根发丝都似乎有了生命,不断相互穿插交织,竟组成了一座巨大圆形围墙,将在场所有人困在里面。 白发三千丈! “该轮到你了,还不出手?” 妖尊盯向赵无修。 赵无修神色出奇的平静,“你附身的这具身体还能坚持多久?就不怕真留在这里?” 妖尊蹙眉。 姜守中的身体未经过锻体淬炼,撑不住她的妖魂。 到目前,已经断了九根肋骨,强行开窍冲毁了二十九个穴窍,丹田也有了崩裂迹象,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妖尊莫名有些心虚。 回去之后,那小子该不会跟她拼命吧。 不管了,先打痛快了再说。 反正有道门河图在,只要心脏没被打烂,修复起来还是比较快的。 不是自己的身体不心疼。 妖尊冷笑,“怕了吗?” 漫天白发略带倾斜,仿佛是从九天之上垂下,化为一根根利剑铺天盖地般朝着赵无修刺去。 赵无修傲立的身影一闪而逝。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拳。 原本有序的晶莹细长白发狂乱而舞,好似鸟窝一般乱糟糟的,随后轰然炸成一根根短丝。 两人身影不断交错,方圆数里内地面不时巨震。 这时,方才被打进宫里的那位兵家圣人走出了宫门,手中枪尖隐约有几缕淡金色流莹转动。 他朝着儒家圣人点了点头,似是传递什么信息。 儒家圣人看了眼钦天监位置,飘然后退了一步,从袖中取出一支硬毫笔对着嘴巴哈了一口浩然气,开始凌空写写画画。 一道道无形金色小篆文字浮现,与天空星光交映。 当妖尊和赵无修最后一次分开的时候,尘土溃散如落雨,地面皆是坑坑洼洼。 “原来藏了一手啊,有点小看你了。” 妖尊诧异的盯着赵无修。 她看向兵家圣人与正在凌空写字的儒家圣人,皱了皱眉,“要开启阵法?” 妖尊有些懊恼这具身体的不中用。 否则直接闯进宫内,把阵眼给砸个稀巴烂。 算了,先把昊天神运拿走,办正事要紧。 妖尊一甩衣袖,面露不屑道:“都是一群废物,跟你们打太掉价了,走了!” 她转身离开。 本该追击妖尊的赵无修却朝着周琝冲去。 刚缓过气的周琝还一脸的茫然,身边空气忽然浮动,然后一只冰冷的手好似凭空突然出现,掐住了他的脖颈,将其提起。 “就你这货色,配得上昊天神运吗?” “拿来!” 妖尊另一只手摁在周琝胸口,五指用力一抓。 剧痛之下的周琝连惨叫声都难以发出,双目瞪圆几乎要凸出,恐惧与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全身。 但下一刻,妖尊倏地眉头一挑,眼眸惊讶。 她的手被一股力量重重弹开。 妖尊转身挥出一拳与赶来的赵无修碰撞在一起,借着对方浑厚磅礴之力倒飞而出,站在十丈之外。 妖尊低头看了看方才被弹开的血肉模糊的手,抬头望向夜空,隐隐约约发现有一道道金色细线纵横交织。 星罗棋布,浩瀚神秘。 与皇宫交相辉映。 她又将目光落在太子周琝身上,眸色沾有几分疑惑。环顾了周围其他人后,妖尊似乎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原来是一副局。”< 第70章 梦镜十魇! [] 发白如雪。 面容红雾轻笼。 周身的阴柔妖气让这副身躯更像是女人。 明明与小姜哥哥完全不一样,可少女看到妖尊的第一眼,记忆里的那道身影便无故涌上心头,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也下意识脱口。 “宗主!” 看到曲红灵的异常,申圣元生怕触怒妖尊,急忙低声提醒。 曲红灵反应过来,再端详一看,面前名为妖尊的神秘“女子”与记忆里的身影又完全不同,自嘲竟会把妖尊认作自己的小姜哥哥。 少女满心失落,神情恍惚。 妖尊并未在意对方的无礼,上下打量着曲红灵,不满道:“天妖宗没人了吗?让一个娘——” 忽然想起自己也是娘们,妖尊转而改口,“让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丫头让宗主?” 申圣元神色尴尬,不知如何应答。 曲红灵纤细柳叶眉一挑,正要开口,见申叔叔狂递眼色,无奈沉默。 “不过小丫头天赋倒是不错,未来可期。” 妖尊给予了极高评价。 她瞥向申圣元,淡淡道:“说说妖族的情况。” 申圣元抑住激动的心绪,将妖族的势力分布以及近些年所发生的一些大事如实禀报。 “都是一群废物!” 妖尊脸色难看,“天妖宗让你们去掌管,还不如直接解散算了。这么窝囊,仍由别人骑在头上,你们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天妖宗的?干脆改名叫蛤蟆帮算了!” 申圣元低着头不敢反驳。 毕竟眼前这位一手创立天妖宗,将妖族带到了鼎盛时期,有资格训斥他们。 妖尊正要把曲红灵这位宗主也骂一顿,蓦然察觉到自己的妖魂愈发不稳。 她只得生生忍下怒火,对曲红灵命令道:“尽早把妖族其他势力收拾了,你若是做不到一统妖族,下次我找人来替你当这個宗主!另外,我现在看好一小子,以后他若是来到天妖宗,给我好好伺候着!” 女人衣袖一挥,身影消失在房间内。 “本事这么大,你怎么不直接跑去妖族把那些家伙给收拾了。” 对着敞开的窗户,曲红灵没好气的嘟囔道。 还让她伺候别人。 这辈子除了小姜哥哥,谁都不伺候。 申圣元吓得忙竖起手指嘘声,等待半响没反应,才松了口气,望着委屈的少女笑道:“妖尊大人既然给了你期望,就说明她相信伱能做到。” 曲红灵怅然,思绪飘往了更远的地方。 她只想给小姜哥哥和叶姐姐报仇,对于妖族统一根本没兴趣。 “经此风波,我们就不能再呆在京城了。” 申圣元说道,“不过我已经查到了些幽冥妖气的线索,最多两天,若无结果我们就离开。” 申圣元内心火热。 妖族……要兴起了! —— 回到屋内,妖尊没有任何迟疑,立即将两人的魂魄置换了回来。 魂归身体的姜守中第一时间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似经历过地狱酷刑,每一处都疼痛无比,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极为困难。 如果不是曾经与死人对话,经历过凌迟般的疼痛,恐怕早就疼昏过去了。 “没事,不过断了几十根骨头,毁了几十个穴窍,伤了腑脏和经脉……” 妖尊轻描淡写的说道。 回到镜中的女子魂魄也淡了一些,柔顺的银白长发缠蔽着她的身躯,诡魅而又神秘。 姜守中哪还有余力听她说话,恨不得赶紧吃上一牛车的止疼片缓解一二身上的疼痛。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身上的疼痛感才堪堪轻了许多。 此时的他满身汗水,床单都能拧出水来。 感觉像是两人经历了一夜床榻战斗。 “你……” 姜守中想要开口询问,可一张嘴,喉咙就如被刀子割,火辣辣的疼。 对于给男人造成的痛苦,妖尊丝毫没有歉意,反而怒其不争的说道: “要不你这破身体实在不中用,本尊何必怕它那破阵法?早把皇宫给打烂了!甚至都能把皇后抢来给你当暖床丫鬟! 以后好好淬炼体魄,至少也要打造一副小金刚体,别到了羽化天人境界还一副弱鸡模样。 你不能硬起,本尊也没法爽快!” 打烂皇宫? 这女人究竟带着我的身体去干了什么? 姜守中脑瓜子懵懵的。 妖尊平复下恼怒憋屈的心情,淡淡道: “你有道门河图,只要人不死,再重的伤也能恢复。虽然不晓得你是怎么得到这宝贝的,但至少让我出去的几率增大了不少。” 出去? 姜守中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 “接下来,我要跟你谈正事,每一句话你都牢牢记在心里。”妖尊泛着红芒的妖媚眸子盯着男人,“最近一段时日,你是不是反复在做一个噩梦?” 姜守中瞳孔微微收缩。 眼前不由闪现出了 第71章 爱画大饼的妖尊 [] 明明已经预知到了悲剧,而且给了你阻止的选择,却不让你去阻止。 这不是搞人心态吗? 似乎是看出了姜守中所想,妖尊缓缓说道:“水月梦镜最大的伤害,就是会扰乱你的心境。这也是为什么,它会选择宗师之上的修行者为主人的原因。 因为当你突破宗师之境,再想继续修行,对心境的磨练至关重要。 心无垢,心执着,心无念,方可一步步登上大道。 然而梦镜会时时刻刻搅乱你的心境,让你无法安心修行。哪怕你多么冷血,多么无情无义,它始终就像是一锅热油,泼在你心境。” 姜守中脸色难看。 这下他确定,在他身上放水月梦镜的那人肯定没安好心,就是要断他的修行之路。 妖尊叹息道:“想要通过考验,最快且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无论你在梦镜预见了什么场景,你都不要管,让它发生。 你梦见谁死了,就让他去死。你梦见谁被杀了,就让他被杀,伱只需当一个旁观者。如此一来,这十魇考验轻轻松松就过去了。” 姜守中苦笑,“可是从来没有人做到过。” 妖尊轻轻点头。 最简单的破解之法,却从来没有人能做到。 说明终究无人能做到无视。 哪怕是极冷血无情的人,水月梦镜也总会找到其弱点。 妖尊神色恍惚,想起一些往事,轻声说道: “我见过太多人意气风发的想要收伏这面镜子,可最终全都落得凄惨下场。 有个老和尚梦中预见一个小村庄的私塾遭受妖兽袭击,死了不少孩童。他没能忍心看着悲剧发生,于是出手斩杀了妖兽,救下那些孩童。 可之后,老和尚的经脉全都断裂,化为一滩血水。 有个门派掌门好不容易闯到第五魇,却在梦镜里预见自己深爱的妻子被仇人抓住,遭受凌辱而死。于是他狠心视而不见,任由这幕悲剧发生。 虽然闯过了第五魇,然而他的心境却大损,修为不进反跌,最终走火入魔……” 姜守中听的脊背发凉,头皮发麻。 原来人人梦寐以求的神器竟如此可怕,难怪历代水月梦镜的主人都不得善终。 姜守中问道:“如果梦见自己被杀呢?既然不能阻止,难不成真就让杀了?可这样的考验意义何在?” 妖尊道:“那你就只能想办法自救了,反正你必须让梦里的场景发生。曾经有个女人梦见自己和丈夫被亲妹妹毒杀,可她还是通过了考验,活了下来。” “怎么做到的?” 姜守中面露好奇。 妖尊微微一笑,“那女人提前服下了解药,然后任由亲妹妹毒杀她,进行假死。因为梦镜里的场景,就是她喝下了毒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也行? 姜守中听傻眼了。 如果这种方法都行的话,那破解十魇岂不是很简单? 构建一副场景就行了。 但紧接着,妖尊便泼了一盆冷水。 “曾经有位长老梦见自己儿子被杀,于是他提前将儿子藏起,让其他人易容假扮,制造出梦镜里的场景,结果考验并未通过。” 姜守中不解道:“为何一個能成功,一个不能?” 妖尊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有些考验可以用投机取巧瞒天过海的方式来完成。但是有些又不行。我觉得,失败的人,或许是太过刻意的制造梦镜场景的缘故,没有让其顺其自然的发生。 姜守中陷入了沉默。 忽然,他意识到自己漏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面色古怪的盯着女人,“既然你闯到第十魇失败了,那为何你活下来了?” 妖尊唇角微微上翘,故意卖了个关子,“等你通过一次考验就知道了,绝对会有惊喜。” 姜守中撇撇嘴,也懒得追问。 “不要太悲观,能得到道门河图认可的人,肯定也能通过十魇考验。你是第一个能与我交流的人,足以说明你的特殊。” 妖尊察觉到姜守中的沮丧心态,生怕把这小子的信心给打击没,赶紧安慰道,“本尊看好你,你未来肯定会飞升长生,肯定会成为天下最强……呃,除我之外最强的修士,你是最棒的!” 不知为什么,姜守中感觉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只饼。 这只饼越画越大,越来越高,根本吃不到。 姜守中淡淡道:“如果换成其他人,你肯定也是这一套说辞。” 妖尊神色罕见露出一丝尴尬。 她干咳了一声,正色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尽快提升修为,拥有道门河图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废!抓紧修行才是你该干的事! 多吸收阴阳之气,如果觉得阳气少,就去寺院啊,高山啊,军营啊。对了,最好去书院,那里有儒家的浩 第72章 远房表弟 [] 道门河图对于伤体的修复确实很快,到日出之时外伤基本已经痊愈,唯有摧毁的穴窍还在被修复。 姜守中能明显感知到两个小金人那满满的怨气。 幸幸苦苦拓通的穴窍被毁了,没当场气的螺旋升天已经很不错了。 对此姜守中只能无声表达歉意。 拖着还带着些许残痛的身子去街摊吃了些早点,姜守中来到张云武的家中。 屋内,温招娣正在收拾桌上碗筷。 女人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人妻的独有韵味,似是经过三十年的酝酿熟成,充满了醉人风情。 望着妇人婀娜身姿,姜守中眼神晦暗不明。 他想起之前对方勾引他的那一幕。 虽然当时这女人是为了救丈夫,但终归是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究竟会不会红杏出墙呢? “小姜哥,早饭吃了没,我留了些米粥给你。” 温招娣笑容娴静。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姜守中神情恢复正常,笑着摆了摆手,没看到张云武的身影,好奇问道:“老张呢?怎么不在家?” 荆钗布裙的温招娣捋过额前一络发丝至耳后,脸上露出无奈神色,“玥儿那丫头又不愿去书院了,嚷嚷着肚子疼,武哥亲自送她过去,估摸着那丫头在路上肯定又缠着武哥买糖栗子。” 姜守中笑道:“这丫头看来天生与书院八字不合。” 温招娣轻叹了口气。 虽说大洲王朝的读书主力依旧是男子,但女子若是能有些学问也是极好的,即便没法做一些女官,以后能嫁于书香家庭也算不错。 姜守中嗅了嗅鼻子,诧异问道:“老张昨晚又喝酒了?” 温招娣轻轻点头,“是武哥的一个远房表弟,跑来京城做生意,得知婆婆生病便过来看望。昨晚他们二人喝的挺晚,到子时左右他表弟才离去。” 远房表弟? 姜守中愣了愣。 以前倒是听老张说过,在莫州是有亲戚的。 姜守中并未在意,来到充斥着药味的小屋内,望着昏迷中的枯瘦张母,轻声说道:“说起来,伯母这段时间似乎没怎么清醒过。” 身后的温招娣黯然伤感,“大夫说,最多熬过腊尾。” 姜守中轻轻握住张母粗糙有些冰冷的手,再一次想起那幕血腥的噩梦场景。 记得梦镜里,唯有张母还活着。 当时她是醒着的。 但最后究竟有没有被老张杀,梦镜里并未出现。 看着老人日渐衰败的面容,姜守中暗暗叹道:“伯母啊,你这位儿媳妇,到底该不该救啊。” —— 离开老张家的姜守中继续在外闲逛,吸收阴阳之气喂养丹田内的两个小家伙。 他尽量选择人多的地方。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阴阳之气交织如流云,不断的被丹田内的阴阳符人吸取。 两小家伙不满的情绪总算被安抚了一些。 在挂机的同时,姜守中的大脑自然没闲着,回想着梦镜里场景的每一处细节。 被砍断脖颈的女人……倒在血泊里的孩子……屋外的风雪……愤怒的老张…… 姜守中默默游荡在大街上,宛若游魂。 周围小贩们招揽生意的吆喝着,熙来攘往的行人喧闹声似乎与他完全隔离。 唯有那一丝丝模糊线索与烦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缓缓抚平理清,又再次绞成一团乱麻。 姜守中苦恼的揉揉眉心,“难办啊。” 一直闲逛到下午,姜守中在去往老张家的路上遇到了正放学的张玥儿。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大堆蜜饯吃食,身边跟着一位年轻男子。 男子相貌俊美,身线修长,一对桃花眼尤为惹人。 路过不少女子都频频偷望。 张玥儿小跑到姜守中身边,扬起可爱笑脸问道:“小姜叔叔,你是来接我放学的吗?” “只是路过。” 姜守中捏了捏小丫头的婴儿肥圆脸蛋,看向跟来的年轻男子,“这位是……” 听到对方并非特意来接她,张玥儿很不开心的撅起小嘴,沉闷道:“他是我表叔。” 表叔? 老张的那位远房表弟? 姜守中眯眼打量着对方,没想到那头蛮牛竟然还有如此帅气俊美的表弟。 “你就是表哥口中的那位小姜哥吧。” 年轻男子笑容和善温醇,“我是张云武在莫州的远房表弟,叫姜庆。这次来京城做些生意,听闻姑母生病了,就专程前来看望一下。昨晚和表哥喝酒的时候,他一直提起你。” 姜守中礼貌点了点头,“幸会。” “咦?表叔姓姜,小姜叔叔你也姓姜,伱们该不会是兄弟吧。” 张玥儿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闪闪明亮的眸子在两人身上打转。 姜庆哑然失笑,“说不准八百年前就是一家人呢。” “庆……” 后知后觉的姜守中心中倏忽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