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侯门》 第1章丈夫归来 夏日,时值晌午,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何青青从堂屋内出来,丫鬟灵芝撑起伞,主仆二人出了庭院,一路朝着老夫人居住的前院而去。 这宣平侯府占地广阔,府中雕廊古朴庄重,亭台典雅大气,一草一木皆是珍稀品种,偌大的府邸,处处透露着百年门阀世家的深厚底蕴。 前院与青青居住的澜雅居相隔甚远,主仆二人弯弯绕绕的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老夫人居住的春熙堂。 门上的仆妇见了青青,迎上来道:“三夫人是来探望老夫人的罢,您且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容奴婢进去通传。” 这奴婢口中的老夫人,是青青的婆母王氏。 王氏最近身子不爽,虽然身边侍奉的仆妇成群,但大家士族规矩大,长辈有恙,晚辈便要一日三五次的过来探望请安。虽然每次来了也是在屋子外间里立着,大多是连人都不见着,即便是如此,也不能丝毫松懈。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规矩。 仆妇进去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出来,丫鬟灵芝嘟囔着道:“今日怎的不见大夫人、二夫人和四夫人几个?都这个时辰了,若是往常,她们早来了。” 灵芝口中提及的这几位是青青的妯娌们,皆是出身士族大家的贵女。 主仆二人又候了好一阵儿,终于见有人从里面出来,是老夫人身边的许嬷嬷。嬷嬷见了青青,寒暄着道:“老夫人方才吃了药,这会子正睡着呢,怕是一时半会醒不来,哎!倒是劳烦三夫人白跑了一趟。” 这便是委婉将她拒之门外的意思了。 青青出身寒微,当初是因为对侯府三公子沈翰有救命之恩,这才得以嫁进这等高门。 所以,婆母王氏一向不待见她,往常来问安,若是碰上其余几个妯娌,青青还能勉强跟着一起进去,今日就她自己,显然是不能够了。 日头正足,在外站了这么一会子,青青的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只是她听闻婆母不愿见她,倒是没表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淡淡道:“有劳嬷嬷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待晚上,再与大嫂她们一同过来。” 许嬷嬷见青青如此懂事,脸上倒是显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她迟疑着张了张嘴,可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深宅大院里的老仆,最擅隐藏情绪,只不过这细微的流露,却没有逃过青青的眼睛,她看向许嬷嬷,问道:“嬷嬷可是还有什么话?” 瞥着青青那纯净如水的眼眸,许嬷嬷心虚的别过了目光,支吾着道:“没,没什么。”最终,她到底忍住了未出口的话,只是如长辈心疼晚辈那般对着青青道:“三夫人这身衣裙颜色太暗了些,您这么年轻,样貌又好,该穿得鲜亮些,且该多打扮自己才是。” 打扮得光艳,才能得丈夫宠爱。 许嬷嬷为人宽厚,是个菩萨心肠,青青知晓她是一片好心的可怜自己。可她丈夫不在家,她便是再打扮,又给谁看去,反倒是会更加戳到有些人的肺管子,平白招来刻薄。 青青与沈翰成婚当日,连喜堂还未拜完,圣人一道口谕下来,沈翰便毫不犹豫的抛下她,奉旨平乱去了。 这一去便是将近三年。 嫁进侯府这几年,婆母不待见她,妯娌们压制她,就连府中的下人都看不起她,她空有个少夫人头衔,却是过得如履薄冰。 思及这些,青青心里一阵酸楚,但她还是礼貌的朝着许嬷嬷笑了笑,道:“多谢嬷嬷提点。” 许嬷嬷暗暗叹了口气,待目送着青青走后,她念叨了一句“造孽”,这才转身回了堂屋去。 从春熙堂回来的半路,青青恰巧遇上了大夫人李氏和四夫人小王氏两个妯娌。 “这么热的天,三嫂不好生在屋子里待着,这是要去哪里?”说话的是四夫人小王氏,她最是牙尖嘴利,却也心直口快。 青青先是朝着大嫂李氏问了句安,这才回答小王氏道:“我去给母亲请安去了。”说着,转而又问李氏道:“大嫂,你们今日怎的没去母亲那里?” 不待李氏回应,小王氏抢白道:“母亲不是一早命人来告知,今日晌午不用过去了嘛。” 见青青一头雾水的模样,她惊诧道:“今日三哥凯旋而归,阖府要准备接风,他可是你夫君,难道,你不知?” 沈翰要回来了? 那个在大婚之日抛下她,一别三年的夫君,要回来了? 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人告知她! 听了小王氏的话,青青愣在原地,好半晌没有回过味儿来。 李氏最有长媳风范,她见王氏说漏了嘴,暗暗白了她一眼,转而温声对青青道:“咱们也是上半晌才得知的消息,三弟虽然官居显赫,但他们武将干系重大,一旦外头有乱子,便是一刻也不能耽误,所以,他当初接了旨意,急得连喜房都没来得及进便抛下弟妹走了,这一去就是这么久,咱们都知晓,这个事,着实让弟妹受委屈了。” 铺垫了好半晌,李氏才斟酌着解释道:“咱们之所以没告诉你三弟即将归来的事,是想,给你个惊喜。” 她夫君归来,阖府上下人尽皆知,却独瞒着她一个。 单单是为了给她惊喜? 青青可不认为,以她在侯府的地位,能值得大家这样为她煞费苦心。 她听了李氏的话,暗暗苦笑,道:“真是难为母亲了。” 青青不是糊涂人,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她那好婆母的意思,这个掌家的大嫂,也是奉命行事。 李氏见她心思透亮,她无奈的笑了笑,尽量拣好听的来说:“大家都知晓你的委屈,今日三弟归来,定要让他亲自跟你道歉才是。” 青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她正要转身离开,二夫人柳氏急急的走了过来。 柳氏见了李氏,略带焦急的对着她道:“大嫂,那梧桐苑好是好,可是我方才过去一看,那院子里,居然种了好一大片牡丹,若卿她对花粉过敏,最受不得的便是这牡丹了。” 若卿? 是谁! 李氏听了柳氏的话,她先是警觉的瞥了一旁的青青一眼,然后才对着柳氏暗暗使眼色道:“她既然受不得那些花草,便命仆妇们都拔了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 “那么一大片呢,都是从洛阳移植过来的臻品,真是可惜了。”柳氏惋惜道。 一旁的小王氏闻言,她快言快语的问两个嫂子:“这么看来,三哥带回来那女的,是要在咱们家常住了?” 小王氏这话一出口,李氏忙用眼神儿给了她一个警告,小王氏这才知晓自己失言,悻悻的闭上了嘴。 李氏转而又是下意识的瞥向了一旁的青青,青青抬起头迎着李氏的目光,眼里满是疑惑和询问,亦是带着掩饰不住的愠怒。 李氏乃郡主出身,几个妯娌里,身份最尊贵,她自然是不屑与青青这个民女平起平坐做妯娌,只是她身为侯府长媳,不得不做出贤良姿态,维护侯府表面的安宁。 青青自嫁进府中,虽然受了诸多不公,但她一向温顺,现下骤然见青青动气,李氏也觉得有些不落忍,她微微蹙了蹙眉,斟酌着解释道:“三弟妹,有些事你或许不知,当初,母亲本是要让三弟娶林家若卿表妹为妻的,只是后来三弟在外与你定了婚约,所以这门婚事才作罢......” 李氏到底是有所顾忌,并没有将细情都说出口,她思量了一番,最后支吾着道:“总之,依三弟的性子,他既然娶了你,必定要负责到底,那个林家表妹,他,三弟他......想必自有他的考量罢。” 第2章带回故人 青青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 哪怕沈翰在大婚之日抛下她,她可以理解他作为武将的身不由己,他三年未归,她也情愿承受着他母亲的刻薄,无怨无悔的在这里等着他。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容忍他胡来。 虽然李氏没有多说,但从那只言片语中青青也能听出,沈翰与那唤作林若卿的女子,关系不一般。 林若卿?林若卿,林...... 青青虽然嫁入侯府三年,但她出身低微,又没有丈夫在身边撑腰,所以,在侯府里,她不过是个“透明人”。 府中人情往来,她都没资格参与,对京城这些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她更是知之甚少。 只是对于京城望族林家,青青多少还是知晓些的。 京城大族甚多,青青之所以对这个林家记忆犹新,是因为两年前京城发生了一件人尽皆知的大事。 林家在御史台当差的主君林正雍冒死上荐,弹劾太后吕氏专权朝政。传说,林正雍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言后,吕太后当即大怒,命人将他押送大理寺问罪。 吕太后专权多年,百官受其威慑,皆不敢出言,林也知凭借一己之力,不足以撼动吕太后,但他的确是个忠正之士,面对吕太后的威压,林毫无惧色,在押送途中,林历数吕太后罪行,最后,当着京城围观百姓的面,咬舌自尽,以死明志。林家百余口人皆被吕太后下旨流放了北疆。 林正雍虽然没能撼动吕太后分毫,但因着他的壮举,这事却是闹得满城人尽皆知。 所以,深居侯府的青青,才知晓了林家。 方才李氏的只言片语中也提及了,林家落难,沈翰同情林家表妹等。 可见,这个林若卿,便是那满门获罪的林家女儿了。 原来,两家本来是要结成姻亲的,若不是自己,沈翰就娶林若卿了。 如今,他又将人带回来...... 思及至此,青青心里一阵憋闷。 她虽是高嫁,但可不是想攀附沈家富贵,而是因为她心悦沈翰。 当初,沈翰中了敌军埋伏,身受重伤,她上山采药材时无意中发现藏在灌木丛中的沈翰时,他已经奄奄一息,是她救下了他。 待沈翰恢复了神志后,青青相依为命的父亲为了去寻沈翰旧部报信,途中为了躲避敌兵不幸坠崖,老人家看出女儿喜欢上了沈翰,性命垂危之际,他婉言提出希望沈翰今后能照料自己无依无靠的女儿。 当时,沈翰想也没想,便是一口答应了她父亲,说是愿意娶她为妻,照料她一辈子。 她信他是言出必行之人。 可眼下,他又将故人带了回来。 难道,沈翰心里恋着林若卿? 他迎娶自己,只是为了报恩? 现下他将林若卿带回来,到底存着什么心? 青青正在这里心乱如麻,小丫鬟灵芝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喘着粗气道:“夫人,三公子回来了。” 青青惊得立马站了起来:“他在哪里?” 灵芝道:“已经到了大门口了,老夫人带着公子们、夫人们、少爷和小姐们,还有府中有头有脸的掌事的,都去大门口接了,乌压压一大群人呢,我见公子下了马,便连忙跑回来告知夫人了。” “夫人,您也快去迎接公子罢。”灵芝催道。 她是他妻,他凯旋归来,她理应去接。 虽然被婆家人瞒着,青青心里不痛快,可是眼下,她实在是太迫切想要见到沈翰了。 青青站起身来,正要提着襦裙起身往外走,灵芝又道:“夫人,三公子真的带回来一个女人......” 青青的脚步一顿。 “好看吗?”她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 “好......嗯,还行罢。”灵芝瞥着青青的脸色,终是没有将“好看”二字说出口,她皱着脸儿补充道:“那女人坐着马车随公子回来的,公子亲自扶着她下的车。” 听了灵芝的话,青青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沈翰对那女子温柔小意的画面。 方才被压下去的烦闷之气,又涌了上来。 “对了,那女的还抱着一个孩子。”灵芝补充道。 孩子? 虽然想过沈翰也许对那林若卿有情,但她却是坚信他是个端方君子,纵使有情,也不会越礼。 “是那女人的孩子?”青青诧异道。 灵芝点头道:“那女人抱着,看样子该是她的孩子才是,只是,我见公子扶那女人下车的时候,那孩子好像唤公子‘爹爹’来着。” 青青转眸看向灵芝,问道:“你没听岔?” 灵芝见青青脸色惨白,她一时也没了主意,支支吾吾道:“那孩子还小,咿咿呀呀的,我也没听清楚,只是他张着手,好像的确是唤公子“爹爹”来着。” 青青停下了要迈出去的步子。 “夫人,您不去大门口迎接公子了?”灵芝看出了青青的不悦,但是,公子已经归来,这样的事,便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正在此刻,外头的孙阿婆急着走了进来,她见青青失魂落魄的傻站着,忙上前扶着她,温声道:“小娘子,您怎么了?” 这孙阿婆是当初沈翰带他回京路上,被她救下的孤老婆子,沈翰便允她将人带进了府中。 偌大的侯府中,这个孙阿婆算是青青最亲近的人。 见青青木着脸不言语,孙阿婆问一旁的灵芝道:“你方才不是说看见姑爷归来了吗?” 灵芝回道:“我告诉夫人了。”又嚅喏着低声道:“公子带回来一个女人,还,还有一个孩子。” 女人? 孩子? 孙阿婆皱着眉头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柔声劝慰青青道:“姑爷刚回来,咱们也不知这里头的曲折,总之,我信姑爷是个清白人,那种在外沾花惹草的事,姑爷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她嘴上安慰着青青,但心里也是没个着落,又忍不住催道:“走罢,咱们去外头看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灵芝也揣着好奇,急着道:“府中上下都去门口迎接公子了,咱们也快走罢。” 面对二人的催促,青青反而坐了下来,她半垂着头,木然道:“既然婆母有心瞒着我,那我便只当不知他归,他若是有心,定然会来寻我,若是他无心,我便是强自凑上去,也是自取其辱。” 第3章来了,又走了 青青垂眸枯坐在榻上。 孙阿婆陪在她身侧,时不时的长吁短叹,灵芝立在门口,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巴巴的朝门口张望,主仆三人,心里头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乌金西陲,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终于,灵芝最先沉不住气了,她跑回了屋子,瞥着青青的脸色,试探道:“夫人,要不奴婢去前院看看?” 此刻,前面礼炮已过,接风宴已经开始了,却是没人来请青青过去,更不见沈翰半个影子。 青青心里又何尝不难受,她抬眸看了眼灵芝,又看看一直闷坐在一旁替自己发愁的孙阿婆,遂缓缓对灵芝开口道:“你不用去看了,天色已晚,你只管去灶上取饭去罢。” 顿了顿,她又对灵芝补充道:“只管拿你跟阿婆的那份就是了,我不饿,晚上不吃了。” “夫人不吃,奴婢也不吃。”灵芝赌气,语气里亦是带上了哽咽,道:“奴婢陪着夫人。” 她嫁过来的时候,院子里原也被安排了好些个伺候的婆子丫鬟,只是大家见她在这个家不受待见,没过多久,便一个个的都想方设法的调出去了,如今,青青身边只剩下她自己带来的孙阿婆,和这个年纪尚小的灵芝。 青青扯出一个笑脸,对着灵芝道:“你还小,还要长身子呢,去罢,吃饭去。” 孙阿婆用袖子拭了拭眼角,悲声道:“想不到这大户人家作践起人来,倒是毫不手软。” 青青苦笑了下,回道:“这侯府内的妇人皆是出身显赫,如我这样的,或许原本就不该嫁进来的。” 孙阿婆还要开口,却上来一阵凶猛的咳,将她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阿婆莫要着急。” 青青见状,先是双手为孙阿婆顺了顺背,待她咳得平缓了些后,她又拿起阿婆的手腕细细的切上了脉:“我上次让阿婆吃的药,阿婆没吃完吧?” 阿婆听了这话,她一面捂着断断续续咳着的嘴,一面道:“我吃了四幅,便觉得大好了,夜里也不咳了,剩下那幅便没吃。” 青青蹙眉道:“阿婆少吃了一副药,这病便不能去根,若是着急上火,或是受凉,还会引起反复。” 阿婆忙道:“小娘子说得一点不差,这两天我就觉得虽不像从前那样咳了,但确实有反复的样子,一会我将那最后的一副药煎了,喝完就是。” 青青摇头道:“那五副药你没连着喝完,这一断,就得再加三幅才能好利索了。” 一旁的灵芝见状,立马道:“咱们夫人的医术,跟城南的华医仙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前几日我月事的时候肚子疼,被夫人一根针灸就治好了。”说着,又劝阿婆道:“阿婆听夫人的话,准没错。” “小娘子家里世代从医,自然医术了得。”阿婆忙道:“这回,我一定得好生按照小娘子说的,老老实实将那药喝完。” 青青又叮嘱了阿婆两句,便道:“你们先去吃饭,然后各自歇着罢,我累了,先睡下了。” 说罢,青青便抬脚去了内间。 她也没心思沐浴更衣,只脱下外衫,先去了束胸。 待没了那勒人的束缚,青青贪婪的舒了一口气。 她虽生于乡野,但却是出落得身段妖娆,沈翰将她领回侯府的时候,老夫人乍一见她,便下意识的嘟囔了句“妖孽” 她刚开始还浑然不觉,后来见了李氏柳氏等妯娌才明白过味儿来。 从此,她便日日将束胸勒得紧紧的,生怕落人口实。 青青躺在床榻上,依旧想着沈翰和林若卿的事,脑子里混沌一片。 孙阿婆和灵芝见主子不开心,她们两个也没心思去吃饭,灵芝呆坐在外间里,孙阿婆抬脚去了院门口的侧房里守夜。 今夜是个满月,皎月如银,流光徘徊。 本是个夫妻团圆的好日子,不想竟是这般光景。 孙阿婆闷坐在侧房的榻上,也睡不着觉,只透过窗口望着天儿叹气。 突然,院门上响起“咚咚咚”的极有节奏的叩门声。 听到响声,孙阿婆心里豁然的一喜,随即立马抬腿出了屋子,一面往门上走,一面迫不及待的问道:“谁呀?” “是我。”门外传来男子清冽沉稳的声音。 是姑爷! 她就知道,姑爷不会不管小娘子的。 只要有姑爷撑腰,小娘子的日子就能好起来。 “来了,来了!”孙阿婆满心欢喜,忙不迭的答应着,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的快了起来,因为欢喜太甚,她骤然打开门的时候,脚下一绊,一个不稳就要栽倒。 门外的男子伸手稳稳扶住了她,待定神一看,又认出她来,开口道:“怎是阿婆在守夜?” 男子身姿英武挺拔,面庞棱角分明,一双星眸透着凌然的光芒,那皎洁的月色映在他面上,愈发映得他五官深邃俊朗,便是在这样的夜里,也掩盖不住这谪仙一样男子灼灼的光彩。 三年未见,姑爷真是比从前更成熟英俊了。 孙阿婆心里欢喜,一时间,嘴上笨拙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良久,她仰头看着沈翰,问道:“姑爷是来见小娘子的罢。” 阿婆是个村妇,不习惯大户人家的称呼,一直按照庄稼人的习惯,以青青娘家人的口吻称沈翰为姑爷,唤青青为小娘子。 沈翰抬眸朝着堂屋看了一眼,见里面没有掌明烛,他微微蹙着眉道:“我听母亲说夫人生了病,很严重吗?这么早就歇下了?” “我归来就一直没见到她人。” 虽然沈翰的话说得毫不波澜,但阿婆还是能听出,姑爷的话里透着淡淡的不悦,是在抱怨小娘子没去迎他。 这里头的内情,姑爷刚回来,又哪里知晓。 阿婆虽然是个村妇,但也不是惯会挑拨是非的人,若是说出是老夫人瞒着主子的事,说不定要引起人家母子纠葛,总归姑爷已经归来,这样的事,还是要他自己来妥善处理,才是长久之计。 阿婆扯了扯嘴角,道:“小娘子也想去迎接姑爷的,阖府上下的人都去了,小娘子又怎能不着急见您,只是......小娘子她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啊。” “她怎么了?”沈翰问道。 阿婆侧身让出路:“姑爷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小娘子罢。” “她不是睡了吗?”沈翰道:“我是怕打扰了她。” 他一脚踏进门里,却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三弟,你怎的在这里?让我好找。”沈翰正在门口犹豫的空档,二夫人柳氏寻了过来。 沈翰停住了即将迈出去的步子,转头看向柳氏,问道:“二嫂寻我,可是有事?” 柳氏径直走到近前,这才意识到此处是青青的院子。青青是沈翰的妻,所以,沈翰理应来这里。只是这理所当然的事,柳氏方才却没想起来,走到这里之前,已经是寻了沈翰好一圈了。 柳氏瞥了眼守在门口的孙阿婆,但也没有顾忌什么,直接道:“是若卿那边,她刚住下就突然起了一身的红疹子。” 沈翰蹙了蹙眉:“这是怎么回事?可寻医者了?” 这柳氏与林若卿同为京中贵女,二人闺中时候是手帕交,所以,自打知晓林若卿要来,这柳氏就十分上心。 “我要命人去寻医的,可是若卿顾忌着这个时辰,府中大门已经下钥,她就是死活不让我寻医,她这个人啊,你还不了解嘛,总是为旁人考虑,从不爱麻烦人。”柳氏絮絮道。 “既然病了,那便去寻医者就是了,这样的事,岂能还顾忌这个。”沈翰道。 柳氏点头答应,又絮絮解释道:“她自来受不住花粉,那梧桐苑原是种植了好些牡丹的,今日你们回来之前,我命人拔去了,或是那花粉还没散干净罢,她这一住下,便受不住了。” “还有浩儿那孩子,眼下若卿病倒,也顾不上他,偏生那孩子刚到这里,又认生,谁也不跟,一直哭闹个不停。” “哎!那边闹得人仰马翻的,我也没辙了,三弟,你且过去看看罢。” “那我先去看一眼孩子。” 说着,沈翰折过身来,大步流星的奔着梧桐苑而去。 第4章疏离 青青根本没有睡着,她听了外面的动静就起了身,正要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穿得不稳重,忙又折回来束上了胸。 待她穿戴整齐急着出来的时候,沈翰已经离开了。 在外间熟睡的灵芝听到主子出来的动静,也跟着迷迷糊糊的出了屋子,见已经没了人,便嘟着嘴道:“三公子怎的又走了?” 孙阿婆还未从方才见了姑爷的喜悦中完全回过神儿来,依旧保持着体面的姿势立在院门口,直到见了青青,这才回过心神,忙折了回来,扶着青青道:“姑爷还以为小娘子睡下了呢,所以便先走了。” 说着,又对灵芝道:“你且先去睡罢,老身服侍着小娘子就行。” 主仆三人回了屋子,灵芝依旧低声抱怨遗憾,青青问阿婆道:“他方才过来,都说什么了?” 孙阿婆道:“姑爷问今日小娘子为何没有出去迎他......” 阿婆这话刚出口,青青便急着道:“哪里是我不想去接他呢,分明就是他母亲不喜我去。” “话是这么说,但是姑爷刚回来,哪里知晓这些个内情,听他的话,老夫人是骗他说小娘子病了,所以才没出去。” 提及这个,孙阿婆脸上噙上欣慰的笑:“这不,一听闻娘子生病,姑爷在前面应酬完,便急着过来看了。” “阿弥陀佛,可见姑爷是心疼小娘子的。”说到最后,阿婆得偿所愿一般双手合十,虔诚的念了一句佛。 他能记挂自己,青青自然欣慰。她微微红了脸颊,含羞的笑了笑。 “只是我方才也没有与姑爷说实情,老夫人一直苛待您这个事,便是要告诉姑爷,也要找个时机才行。”孙阿婆道。 青青虽然性子纯良,但并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她点头道:“阿婆说得对,夫君出身高贵,论身份,我确实配不上他,婆母心里不甘,我也能理解,既然眼下夫君已归,我信他是个能担当的人,有夫君在,将来的日子,想来也不会这么艰难了罢。” 知道沈翰惦记着她,青青心里豁朗了许多。 “我方才好像听二嫂在外头说话。”青青信口问道。 孙阿婆见青青问起,她脸上的笑意褪了下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二夫人是来寻姑爷的,说是跟着姑爷一起回来的女人出了疹子,还提到了那女人带来的孩子。” 青青闻言沉默了下来。 良久,她抬眸看向孙阿婆,眼里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道:“阿婆,你说夫君与那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摇曳的烛火映着女子清丽的面庞,她语气平静,但却透露着年轻的姑娘家茫然无措的烦闷。 到底还是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心里自然是没底的。 孙阿婆这一把年纪,比小姑娘要有经历,她看着青青,温声安慰道:“小娘子莫要烦恼,姑爷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这事定然存着误会呢。”说着,她复又重新铺好了床榻:“小娘子且安心睡罢,待明日见了姑爷,什么事都清楚了。” “今后啊,等着小娘子的,都是好日子。”阿婆笑着念叨道,说着安慰人的话。 青青听了阿婆的宽慰,她心中稍安,遂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上了床,再次合上了眼。 因为心里揣着事,第二日天光微熹,青青便醒了过来。 时辰尚早,她没舍得唤年幼贪睡的灵芝进来服侍,正要自顾起来收拾,只见孙阿婆急三火四的跑了进来,嘴里连声道:“小娘子,小娘子,姑爷过来了,已经快到院门口了。” 青青一听这话,一骨碌便离了床,急着寻衣裳来穿。 院子门上没有人,沈翰便径直进了上房,待他进了堂屋,只见外间里还是无人,沈翰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嘴上唤道“屋里可有人吗?”手上试探着虚推开了内间半掩着的房门。 正在忙着穿衣裳的青青听见动静,她抓着衣裳,慌乱的忙掩住身子,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惊慌失措的投过了眸子:“夫君且稍等一下。” 声音清澈得如山涧流淌的溪水。 沈翰闻声连忙回手掩上了房门,礼貌的退了出去。 因为沈翰在外等着,青青也来不及细细的打扮,待穿好衣裳后,她对着镜子信手将秀发挽成个堕马髻,便提着裙子出了内间,见沈翰没在外间里,她又匆匆出了屋子。 沈翰正立在廊下,穿戴得一丝不苟,他头戴玉冠,身着一身墨绿色锦袍,袖口用金丝绣着文竹样式的繁琐暗纹,腰间紧扣着半尺宽的犀角玉带,衬得他腰身劲瘦又挺拔。 晨光微熹,他正负手立在廊下远眺,从青青这个角度,虽然仅能看到他的侧颜,却是给青青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是天上的谪仙,画上的潘安。 她只是瞄了一眼他,一颗心便忍不住小兔乱撞起来。 “夫君---”他没有发觉她,她先朝他唤出了声。 沈翰闻声转过身来,他看向她,嘴角随即噙上了礼貌的笑意,但脸上却是一副疏离的模样。 “我清早来,打扰到你了。”他客气的寒暄道。 不知为何,每每与他在一起,她便是有些不敢看他。 青青半垂着头,回道:“夫君没有打扰我,我也早就醒了。” 沈翰身量高,他们两个面对面的立着,因为她垂着头,他垂眸正巧瞥见她那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 “听母亲说你病了,清早外头凉,我且说两句就走。”沈翰道。 他声音清冽干脆。 青青抬眸看了眼沈翰,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又忙收回了目光,只问道:“夫君有什么话?” 沈翰道:“听闻你病了,我昨晚本该来探望,只是后来突然有事,便没进来。”他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后,又接着道:“一会儿,我要进宫面圣,这个耽误不得。新婚日我急着出征,长辈还没吃上你的新妇茶,你若是病得不重,待我晌午从宫中归来,便来接你,然后携你去给祖母和母亲敬茶,你若是不爱动,便改日再去也无妨。” 他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让人挑不出错,但不知为何,青青听在耳中,却只觉得有些失落。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疏离,虽然与婆母和妯娌们因为嫌弃她出身的刻意疏远不同,但比起旁人,他对她,也不过是多了一份礼貌和尊重而已。 他要急着进宫去办正事,这个时候,青青自然不好拆穿婆母骗他的谎言,她回道:“我的病不重,能去敬茶的,我也不用夫君来接,待晌午,我在大门口等着夫君,然后,咱们直接去前院就行。” “好。” 他简单的回了一个字,又礼貌了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便转身离去。 第5章孩子与他肖似 待沈翰走后,一直立在外间门口瞧着的孙阿婆看出了青青的失落,过来安慰着道:“大婚当日姑爷就出征了,小娘子与姑爷相处的日子太少了,所以才难免生疏些,这往后相处得日子多了,自然就一切都好了。” 也许是罢。 是他们相处的日子太短了。 人和人的感情,是要培养的。 青青这样安慰着自己,遂又打起了精神,开始选衣裳,挑首饰,细细的打扮着,为晌午去敬茶做准备。 待细细的收拾妥当后,青青便提早带着灵芝出了澜雅居,直奔外院去迎沈翰。 天气炎热,她带着灵芝坐在门口的亭子里,眼睛却是一直巴巴的望着那垂花门。 这亭子坐落在高坡上,能够居高临下,若是沈翰回来,她一早便能看见。 青青与灵芝等了好一会儿,待听门外传来一阵马嘶车响的动静,青青猜到是沈翰归来了,她下意识的站起了身。 果然是沈翰。 他穿着一身褐色的武将官服,大步跨进了大门。 只是他身边,紧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二人一同进了门,错着一个肩膀的距离,一面往里走,一面说着话。 样子很是亲昵。 这女子定是昨日沈翰带回的林若卿无疑了。 瞧着二人在一起的模样,青青的眼眸渐渐暗淡下来。 二人只顾着说话,并未留意到候在亭子里的青青,灵芝见自家主子被忽视,忍不住冷着小脸朝着沈翰唤道:“三公子——” 沈翰循声转过头来,见是青青主仆二人,这才停住了匆匆的脚步。 灵芝又道:“三公子,夫人在这里候着您好一会儿了。” 沈翰闻言转身朝青青这边走了几步,他在亭外的石阶前停下,开口对着青青道:“让你久等了。” 青青淡淡的回了句“无碍。”说罢,她出了亭子,提着襦裙沿着石阶朝着沈翰走来,目光不自觉的落在沈翰身后的林若卿身上。 那唤做林若卿的女子容颜秀美,两道柳眉,一双丹凤眼,端的是一副大家贵女风范。 见青青朝她看来,林若卿将怀中的孩子交给身侧的乳母,遂缓缓上前,对着青青微微一礼,然后看向沈翰,问道:“这位就是表嫂罢。” 不待青青搭话,沈翰为她介绍道:“这位正是内子。”说着,又对着青青道:“夫人,这是姨表妹若卿。” 青青淡淡的笑了笑,遂按照礼仪嬷嬷一直教导的贵妇礼仪向林若卿回了礼,以女主人的姿态回道:“表妹初来府中,妾身还未来得及去拜访,实在有些失礼。” “该我去拜访表嫂才是。”说着,林若卿抬眸看了眼沈翰,自顾道:“我来这里已经给表哥添了好些麻烦了。” 沈翰客气道:“又不是外人,这般客气作甚。” 三人正在这里寒暄,乳母怀中的孩子哭闹了起来,林若卿连忙抱过孩子哄着,又刻意朝青青解释道:“浩儿这两日总是闹不好,方才我带他去城南寻华医仙看病,归来正巧碰见了三表哥。” 沈翰道:“外头热,孩子受不住,你快带他回去罢。” 趁着二人说话的空档,青青细细的打量着那唤做浩儿的孩子。 乍一看去,那孩子的面相似有一种很熟识的感觉,再仔细端详,青青总觉得这浩儿的眉眼生得与沈翰有几分肖似。 林若卿见青青盯着浩儿看,她忙为孩子带上了轻纱帷帽遮了起来,嘴上道:“浩儿这几天闹不好,我先带他回去了,待得闲再去拜访表嫂。” 青青淡淡的将视线从那孩子身上转移过来,朝着林若卿回礼寒暄了两句,待目送着林若卿走后,夫妻二人这才往前院而去。 从门口到老夫人的住处有好长的一段路,青青与沈翰并肩而行,沈翰好像心情并不好,这一路,他一句话也没有,青青心里虽有好些个疑问,却也因着沈翰的沉默而难以问出口了。 夫妻二人沉默的走了一阵,青青试探着开口道:“那浩儿可是表妹的孩子吗?” 沈翰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回道:“浩儿当然是表妹的孩子了。” “这么说,表妹已经嫁人了?”她又问道。 沈翰点点头,道:“她是在咱们成婚后嫁的人,但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她丈夫便过世了。” 她嫁给沈翰将将三年,林若卿是在他们成婚后嫁的人,那么林若卿成婚最多也超不过三年,若是这孩子是林若卿丈夫的骨肉,十月怀胎,满打满算,这孩子也不会超过两岁,可是她方才见那孩子模样,明显是已经至少两岁半左右的样子。 她父亲是个医者,青青自幼与父亲学医,所以,她对于幼儿年龄的判断要比一般人看得准。 “浩儿今年几岁了?”青青问道。 “还不到两岁。”沈翰脱口回道。 果然,这孩子的亲生父亲,并不是王若卿那已故的丈夫的。 那么,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样的疑问如夏日爬山虎茂密的藤蔓,阴郁的盘旋在青青的心头,但她却又不好直接问出口。 “林家出事后,我听闻表妹去了乡下了。”青青迂回的试探道。 这回,沈翰只点了点头,却没有要深谈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遂侧头看向青青,岔开话题道:“大婚那日,我奉旨出征,冷落了你,真是对不住。” 二人虽成婚三年,但相处的日子实在有限,青青对沈翰这个夫君还不熟悉,眼下见他转了话题,她自然也不好再追问林若卿的事。 “皇命难违,我不会怪你。”她回道。 对于她的识大体,沈翰似乎很满意,他冲着她淡淡的笑了下,回道:“谢谢你的体谅,我曾经答应过恩公,会好生的照料你,今后,你有任何难处,尽管与我说来就是。” 说话间,二人到了前院,早有下人通报了老夫人,此刻,老夫人正端坐在正厅内候着。 见了英武挺拔的儿子进来,老夫人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只是待见了儿子身侧的儿媳后,这喜色便下意识的淡下去了两分。 夫妻二人规规矩矩的向老夫人行礼问安,早有仆妇捧过茶水,青青按照侯府礼仪嬷嬷教授的规矩,接过茶盏,毕恭毕敬的奉给上首的婆母,嘴上道:“大婚日夫君奉旨出征,儿媳与夫君还未正式给母亲奉茶,还请母亲莫要见怪。” 新婚第二日新郎就要携新妇给长辈敬茶的,此是大礼。今日为了与沈翰弥补这个礼,青青是特意按照新妇的模样打扮着的。 青青生得明媚,平日里穿着暗色老气的衣裳倒也勉强掩盖,今日穿着喜庆的红衣,便是愈发衬得她面容娇娆,身段婀娜。 老夫人见青青这幅模样,不自觉的脑补出自己金玉一样的儿子,当初被这女子勾引的场景来。 那一直闷在心里的气,便又不自觉的涌了出来。 青青双手奉着茶盏,却是迟迟不见婆母来接,她忍不住微微抬起眼眸,只见婆母正用恶毒的目光盯着自己,像是要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一样。 青青连忙垂下了头,她正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尴尬的场景,一只带着温热的大手微微触碰着她的指尖,将茶盏接了过去。 沈翰接过了茶盏,奉给了阴沉着坐在上首的老夫人:“母亲,请喝茶。” 第6章她本就该是咱们家媳妇 见儿子开了口,老夫人蹙了蹙眉,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茶盏。 二人起身的时候,青青抬眸感激的看了眼沈翰,随之与他一同落座。 “前几日玉嬷嬷中了暑气,昨日我来回我说是已经无碍了,这两日,她会继续去教你规矩礼仪,你好生的学着。” 老夫人这话是与青青说的,但她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一直慢条斯理的用茶盖子拨弄着茶水,看也没看青青一眼。 青青回说是。 交代完这个,老夫人便再不与她说话,只对着一旁的沈翰絮叨起来。 “你这次平定三藩,功劳不小,我听闻上头又要擢升你,眼下可有消息了吗?” 沈翰回道:“如今朝中时局不稳,儿子也不想贪功,若是赏赐些财物也就罢了,至于擢升,儿倒是不想。” “你是武将,不同于你大哥他们那些文官,朝堂上的这些事,波及不到你。”老夫人道。 老夫人有三个亲生儿子,长子沈奉,次子沈煜,三子沈翰,还有个养在膝下的庶子,四公子沈宁。 沈奉二十岁高中状元,娶了郡王女李氏,如今三十有二,已入了内阁;沈煜进士出身,但他不擅仕途,如今只不过在吏部担个清闲差事。 沈家祖上以武立家,长子和次子却都走了从文的路子,只有三子沈翰沿袭了家学,所以老侯爷在世的时候,便是最喜欢沈翰,老夫人更是偏爱幼子。 提及仕途上的事,老夫人又忍不住替沈翰不平道:“咱们宣平侯府子弟历来在朝中都担任要职,可谓树大根深,你大哥、二哥他们又都有妻族帮衬,所以仕途上更是如虎添翼,只有你......哎.....” 兄弟中,只有沈翰娶了民女,一点也指望不上妻族。 青青听了老夫人这话,她微微蹙了蹙柳眉,下意识的抬眸看向一旁的沈翰。 沈翰正端坐着喝茶,他听了老夫人的话,这才抬起眼眸,回道:“男子汉大丈夫,若想建功立业,要靠自己的真本事才行。此时朝中局势复杂,建功自然要紧,但也要看清情势,操之过急,反倒得不偿失。” 幼子虽是武将,但却是兄弟中最睿智的。 老夫人知晓儿子是个有心劲儿人,她听了儿子的话,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终于不再揪着方才的话题,只笑道:“你这性子,可真是随了你父亲了。” 母子两个正在这里说着话,大夫人李氏,二夫人柳氏,四夫人小王氏由仆妇引着进了正厅。 李氏知晓沈翰带着新妇过来敬茶,会遭到婆母的刻意刁难,为了避开尴尬的场面,她是掐着点儿才带着一双儿女和两个妯娌过来的。 众人落座后,李氏瞥着婆母脸色,寒暄着笑道:“母亲前阵子一直身上不爽利,如今三弟一归,母亲便大好了,可见母亲这病,皆是因着想念三弟的缘故。” 李氏这半是打趣的话一出口,屋子里的气氛活跃了不少,老夫人露出笑脸,回道:“清宁这是在说我这做母亲的偏心呢。” 李氏乃郡主,封号清宁。 四夫人小王氏是老夫人娘家的庶出侄女,她见状立马跟着凑趣道:“这个还要大嫂来说嘛,满京城里,谁不知宣平侯府赫赫有名的老夫人最喜欢三哥。” 老夫人听了侄女的话,她笑了出来,嗔道:“你这孩子,越发的没规矩了,连你亲姑母都要拿来打趣。” 小王氏笑着走上前,坐在一旁的小兀子上轻轻的为老夫人捶着腿,嘴上笑道:“姑母身子好了,咱们高兴,都是为了逗您开心的。” “我知晓你们的孝心。”老夫人说着,笑着对下首的几个孙子孙女道:“快到祖母这里来,祖母病了这么些日子,好阵子没有好好瞧瞧你们了。” 李氏所出的大郎儿大姐儿,柳氏的二姐儿,还有小王氏的二郎齐齐的上前,几个孩子齐齐的围着老夫人叽叽喳喳说笑起来。 老夫人瞧着几个孙子孙女,乐得眉眼弯弯,一会夸夸这个,一会又赞那个两句,稀罕了好一阵子,遂抬眸看向沈翰,问道:“我听闻浩儿病了,是吗?” 老夫人这话一出口,除了几个不懂事的孩子,满屋子里的人,俱是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目光齐齐的聚在了沈翰身上。 沈翰放下茶盏,回道:“不过是路上中了些暑热,若卿方才带他去看了医者,说是不打紧,吃几幅药,将养几日就好了。” “可怜见的孩子。” 老夫人念叨了一句,遂搂过壮得小牛犊似的二郎,叹着气道:“浩儿与二郎同年生的,你瞧瞧这二郎养尊处优的养得多好,可怜那浩儿,跟着若卿颠沛流离,没个安生日子。” 说着说着,老夫人的眼角便跟着红了起来。 她这个情绪,可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实打实的心疼。 就像心疼自家孙儿一样,心疼林若卿的孩子。 青青看向一旁的沈翰,心里堵了一团棉花一样。 一向敏锐的李氏自然也看出了猫腻,她看看骤然伤感的婆母,又转眸看向沈翰和青青,跟着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柳氏闺中时便与林若卿交好,听闻老夫人提及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她也跟着落了泪,半是伤感道:“好在现下到了咱们家,有侯府护着,想必若卿那拎不清的夫家,也不会再难为她了。” 一向心直口快的小王氏听了这话,她停下正为老夫人捶腿的手,诧异道:“那林家表姐,难道要一直住在咱们家不成?” 老夫人闻言白了侄女一眼,不悦道:“难道不行吗?” 小王氏见婆母愠怒,她支支吾吾道:“若是姑母执意如此,倒也没什么不成的,只是她带着孩子一直住在这里,没名没分的,传出去,恐怕不妥罢。” “有什么不妥的。”老夫人扒拉开侄女搭在它膝上的手,气着道:“若卿本来就该是咱们家的儿妇,如今他那丈夫既然已经死了,她这兜兜转转的又回了咱们家,也是老天注定的缘分。” 小王氏见婆母发怒,吓得不敢再作声。 柳氏对婆母能给林若卿撑腰,感到由衷欣慰,那原本愁苦的脸,登时有了笑意。 李氏微微叹了口气,又是下意识的瞥向了沈翰和青青。 提及林若卿这茬,屋子里的气氛,变得骤然尴尬微妙起来。 第7章我不过是那孩子的义父 提及林若卿这茬,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起来。 “母亲,我要携新妇去给祖母敬茶,这就先告退了。”沈翰开口告辞道。 老夫人还沉浸在提及浩儿的伤感中,闻言冲着儿子摆摆手,没再多加挽留。 还好沈翰提出来离开,若是再不离开,青青真的在无法按捺住性子再待下去了。 待出了老夫人的春熙堂,青青情不自禁的加紧了步子,抛下了沈翰走在了前头,直到听闻后头有人唤她,青青才停住脚步。 是老夫人身边的许嬷嬷。 她追上青青,将一个漆木盒子捧给青青:“三夫人,这是老夫人给您备的敬茶礼,方才在屋子里的时候被孩子们一闹,老夫人就给忘记了这茬,待您走后才想起来,特意让奴婢拿给您。” 见青青没有要接的意思,许嬷嬷信手打开了那盒子,笑着道:“您瞧瞧,这是上好的翠玉,这原石是老夫人当年出嫁的时候王家老太君给的陪嫁,公子们陆续娶妻后,老夫人命巧匠打了四副玉镯子,一个儿媳妇一副。” 说着,又将捧着的木盒子朝着跟上来的沈翰晃了晃:“三夫人,老夫人的一番心意,您快收着罢。” 每个儿媳一副,虽是同样的东西,只怕也只有给她这幅,是被下人追着送出来的罢。 说实话,青青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不想收。 倒不是她因为老夫人的怠慢而矫情,而是她觉得,既然老夫人打心眼里没将她当儿媳妇来看,她就不该收人家的东西。 此刻,她甚至有些后悔嫁给了沈翰。 如果沈翰真的爱着林若卿,甚至与她有了私生子,青青是不会缠着他的,更不会赖着他这正妻之位。 她虽然出身卑微,但不是没脸没皮的人。 青青正在这里天人交战,沈翰已经伸手代她收下了那玉镯:“既然是母亲的心意,其她儿媳都有,那我们自然是要收着的。” 许嬷嬷看出了青青的不情愿,本以为还要劝解一番,眼下见沈翰收了过去,她如释重负的笑着道:“那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又道:“太夫人这个时辰刚刚午睡起来,三公子和三夫人快请过去罢。” “嬷嬷慢走。” 沈翰朝着许嬷嬷简单的寒暄了一句后,正要回身继续走,却见青青正抬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沈翰停住了步子,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见青青不语,他微微蹙了蹙眉,又开口道:“可是因为方才在母亲那里受了委屈,让你心情不好?” 她确实是心情不好,但最主要的原因可不仅仅是受了婆母的冷待这么简单。 “我听闻那浩儿唤你‘爹爹’,这是怎么回事?”这回,她直接问了出来。 沈翰听了她的质问,他先是一愣,随即坦然的回道:“我认了那孩子为义子。” 是义子? 青青依旧盯着沈翰,脸是冷着的。 “怎的?你不高兴?”沈翰见状,他眉头蹙得更深,垂眸看着她。 青青收回了视线,木着脸色,淡淡道:“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就是觉得你这样清冷性子的人,突然认了人家孩子做义子,一时有些不能理解。” 说罢,她木着脸,抬脚继续朝太夫人的居所走去。 沈翰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半晌,他微微摇了摇头,抬脚跟了上来。 青青走在前面,沈翰与她错着一个肩膀,两人闷闷的进了太夫人的舒兰园。 侯府的这位太夫人,也就是沈翰的嫡亲祖母,乃是公主出身。 现下的当朝圣人要尊她一声皇姑祖母,就连那只手遮天的吕太后,也要唤她一声皇姐。 历代公主皆有自己的公主府,只是这位大长公主与已故的丈夫恩爱有加,所以她婚后一直与丈夫同居在侯府,这舒兰园是沈翰的祖父亲自设计,请巧匠为爱妻所建。 正值夏季,舒兰园里草长莺飞,处处花团锦簇,景色宜人。 二人刚走到正殿门口,便见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女官迎了出来,沈翰先上前一步,寒暄道:“秋姑姑,怎的劳您亲自来迎?” 那女官穿戴得十分体面,她见了小夫妻两个,缓步走上前来,笑容可掬道:“殿下已经候着公子和夫人多时了,知晓你们今日过来,公主高兴得连午觉都没睡。” “可见祖母念着我们夫妇呢。”沈翰嘴角微微上扬,许是故意要缓和气氛,说话的时候,余光下意识的瞥向了身侧的妻子。 他与秋姑姑打趣了一句后,又转过头来,看着青青说了句:“走罢,我带你去见祖母。” 青青没有给沈翰太大的回应,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说话间,秋姑姑引着小夫妻两个登上了长长的石阶,沈翰礼貌的朝着青青伸出手,青青却没有将手给他,沈翰见状,也没有强求,只与她并肩上了台阶,入了正殿。 虽是夏日,但许是因为这殿宇设计考究,加上殿内又放着好些个大冰鉴子,一踏入殿中,便觉得通身舒爽。 “还是祖母这里凉爽啊。” 见了太夫人,沈翰还未待行礼,便先嚷嚷了一句。 “你小时候每到夏天,便要赖在本宫这里不走的。”侯在正殿里的太夫人嗔了眼孙子,遂又看向青青,然后目露惊艳的点头道:“青丫头从前总是穿暗色衣裳,那些颜色不衬人的。”说着又朝着立在身侧的秋姑姑道:“你看这丫头一穿上这鲜亮的颜色,多好看。” 秋姑姑闻言看向青青,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嘛,三夫人真是个美人胚子。” “祖母过奖了,姑姑谬赞。” 青青客气的回着话,规规矩矩的朝着太夫人见了礼,然后由女官引着,与沈翰一同落座。 沈翰看了眼一旁的妻子,遂对太夫人道:“祖母若是喜欢,今后我让她常来您跟前尽孝。” 太夫人笑道:“这样好的人儿,祖母自然是喜欢的,只是你们新婚燕尔,我这老人家可不想与孙子抢人。” 太夫人虽贵为公主,但她心思通透,也不在晚辈跟前摆架子,所以到了她跟前,青青倒是放松了不少。 青青听闻太夫人打趣,羞怯道:“祖母若是不嫌弃,孙媳倒是想日日来您跟前尽孝的,跟着您,我也能学学规矩。” 老夫人闻言抿嘴一笑,回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身为皇室中人,从小被规矩困到大,眼下老了,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磨人的规矩了。” 第8章这腹遗子,蹊跷 待侍女奉上香茶,青青以新妇之礼为太夫人敬了茶,太夫人亲手接了茶,笑着命女官捧出两匹蜀锦赐给了青青。 青青虽没见过大世面,但对这蜀锦还是知晓的。 蜀锦乃珍稀贡品,据说一年宫里才得十几匹,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去年大夫人李氏好容易得了几尺,不过是仅能做个衫子的尺头,还让柳氏和小王氏羡慕了好一阵子呢。 太夫人大手一挥,就送了她两匹。 这太贵重了! 青青见状连忙起身,冲着太夫人微微一礼,回道:“祖母,蜀锦贵重,孙媳无功,不好收祖母这样的厚礼。” “你可是救过我孙儿性命的,这还不算有功吗?”太夫人笑着打趣着,又嗔道:“再说了,再是贵重也不过是衣裳料子罢了,还不是拿来给人穿的,你正年轻,生得又好,正经该好生的打扮着才是。” 这两匹蜀锦,一匹是湘妃色的,一匹是宝蓝,那柔软清亮的料子,捧在侍女手中,散着淡淡的盈盈光彩。 青青转眸看了眼侍女捧到跟前的蜀锦,回道:“既然是祖母厚爱,那么孙媳收了这湘妃色的,这宝蓝的还是祖母自己留用罢。” “这湘妃的正适合现下裁裙子穿,这个宝蓝的,待过阵子入秋,你裁褙子用,你皮肤白皙,穿上这宝蓝,定然更衬得人水灵。”太夫人道。 太夫人这是实打实的想将这两匹蜀锦都给青青。 青青明白太夫人的心意,但还是觉得这礼物太过贵重不好生受,她正在这里犹豫,一旁的沈翰开口道:“既然是祖母给的,收着就是了。” 说着,他起身抬手将那两匹蜀锦自顾抱了过来,放了青青身侧的案几上。 秋姑姑见太夫人今日高兴,便凑在她耳畔提议道:“昨日宫里头新送过来好些甜酒,不如奴婢这就去告诉厨房,做几样小菜,让三公子和三夫人陪着您一起用晚膳。” 太夫人听了秋姑姑的提议,笑呵呵道:“本宫正有此意。” 说着,便对着沈翰和青青道:“你们两个就留下来陪祖母一起尝尝那甜酒。” 沈翰答应着说好。 小两口正在这里陪着太夫人聊天,外头有女官入内,说是沈翰的随从寻来有急事。 一会功夫,沈翰的小厮阿疆入内,见了沈翰,蹙眉回道:“公子,那赵家来人了,非要见林家表小姐,大夫人和二夫人过去了,那赵家人蛮横得很,非说咱们窝藏他家媳妇,还说若是不将表小姐交出来,就要去报官,两位夫人拦不住人,命小的来寻公子过去应对。” 沈翰一听这个,原本舒淡的面上便凝重了起来。 太夫人疑惑,问道:“哪个赵家?” 沈翰忙对着太夫人解释道:“就是临西赵家,林家表妹的夫家。” 又解释道:“那赵家儿子赵恒过世后,赵家便容不得表妹,将她赶了出来,表妹不得已回了娘家,林家本要去临西寻赵家理论的,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获了罪,表妹因为外嫁女的身份,这才得以免于流放,她不得已去了乡下,可那赵家三番两次去乡下寻她麻烦,我凯旋归来路过那里,便将表妹带了回来。” 听了沈翰的话,太夫人微微蹙了蹙眉,问道:“我听说那林家女儿有了孩子了,就是她昨日宴上抱着的那个,是吗?” 沈翰点头说是。 太夫人闻声看向孙子,又继续问道:“你昨日回来的时候,我听那孩子唤你‘爹爹’呢?”太夫人猜测道:“你认了那孩子为义子?” 沈翰又点头道:“祖母说得不错,我确实认了那孩子做义子。” 说着,他又道:“林家败落,表妹无依无靠,又被夫家欺负逼迫,孙儿这样做,不过是想给表妹和那孩子一个依仗而已。” “虽是义子,但也上得咱们家族谱,祖母不会怨我吧?”沈翰问道。 太夫人淡淡一笑,回道:“本宫有什么可怨你的。”说着,转眸看向坐在一旁闷不做声的青青,道:“这事,你不该问我的意见,倒是该问问你夫人的意思。” 沈翰听了太夫人的话,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一旁的青青,见妻子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回太夫人道:“这个事我来不及事前与夫人说,只是青青一向宽容善良,想必她也与我一样,对受难的林家表妹和那孩子,报以同情之心。” 太夫人听了孙子的话,没再说其余的,只是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叮嘱沈翰道:“助人乃行善积德的事,只是,也好把握好分寸才是。” 沈翰点头:“孙儿记下了。” 阿疆还在下面着急请沈翰过去,青青见状,便开口道:“既然那赵家还在前头等着,那夫君快过去罢。”说着,又朝着太夫人微微一礼道:“孙媳今日无福品尝祖母的甜酒了,待改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待小两口出去后,太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秋姑姑上前劝道:“公主是在心疼三夫人?” 太夫人回道:“这样好的一个孩子,总是忍不住让人怜惜。” 秋姑姑为太夫人打着扇,嘴上道:“奴婢瞧着,这几个孙媳里头,公主似乎格外喜欢这三夫人。” 四个孙媳,只有青青出身最低,可却最得这皇家公主青眼,就是自诩了解主子的秋姑姑,也对此有些吃不透。 “这几个孙媳,各有各的好,那几个也不错。”太夫人喃喃道:“只是本宫与贵女打了一辈子交道,见惯了这些女子的八面玲珑,到了这个岁数,倒是觉得这青丫头心思纯良,更合本宫心意。” 秋姑姑豁然道:“原来如此。” 太夫人又道:“我看得出来,这丫头是真心喜欢翰儿的,我只怕这翰儿辜负了人家。” 秋姑姑试探道:“您的意思是,三公子还恋着那林家姑娘。” 见太夫人沉默不语,秋姑姑又思量着道:“您说,那林小姐的孩子,真的是赵家的吗?那林家表姑娘才嫁过去不到一个月丈夫就去了,这个腹遗子倒是有些蹊跷。” 太夫人闻言转过头来,蹙眉道:“你从前院那里听说了什么?” 秋姑姑回道:“前院口风紧,奴婢倒是没听说什么,只是昨日见老夫人见了那孩子,倒是喜欢得跟亲孙子似的,看着有些不寻常。” 说着,又道:“若这孩子真是赵家的,赵家三代单传,既然独子赵恒没了,当初又怎会轻易放林家姑娘将这孩子带出来呢。” 第9章圆房? 待出了园子,到了外头,青青回身对沈翰道:“你去忙罢,我与灵芝这就回去了。” 太夫人赏的那两匹蜀锦灵芝只能抱住一匹,另一匹一直由沈翰拿着。 青青说着,就要过来接沈翰手中的那一匹缎子,嘴上道:“有劳你了,这个我自己来拿就是了。” 沈翰微微侧过身,躲过了青青要来拿缎子的手,回道:“这东西挺重,我帮你拿回去。” 青青面色寡淡,半垂着眼眸也不去看人,只淡淡的回道:“赵家正在前头闹呢,大嫂二嫂应付不来,既然人是你带回来的,你理应赶快过去处理才是。” “拿来罢,不过是一批布料,我拿得动。”青青坚持着又要伸手来接。 沈翰瞥了眼妻子木着的小脸儿,他薄唇微动,最终,微微叹了口气,却并且将手中的东西交给青青,他单手拎着那布匹,迈步朝青青居住的澜雅居而去。 沈翰走在前头,青青走在后头,小两口一路无语,闷闷的往回走。 待到了澜雅居门口,沈翰将手中的布匹交给了门上的孙阿婆,然后朝着跟在青青身后的灵芝道:“你跟阿婆先进去,我有几句话要对夫人说。” 灵芝会意,朝着阿婆使了个眼色,一老一少便拿着东西先进了屋子去。 乌金西陲,落日的余晖投在沈翰身上,映照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立在他的一片光影里,问道:“你要说什么?” 沈翰脸色紧绷着,他看着她,道:“我认若卿的孩子为义子,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青青沉默着,好一会儿,她回道:“这是你的事,我高兴与否,并不重要。” 沈翰听闻她这样说,他随即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道:“你是我妻,我做这个事,你赞同与否,自然是重要的。” 青青抬眸看向沈翰,问道:“我若说不喜欢那孩子唤你‘爹爹’,可以改变什么吗?” 沈翰似乎没料到青青会这样说你,他短暂的错愕后,脸色微微转冷,随即蹙着眉回道:“这个事,我没有事先跟你商量,确实是我的不是,只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已经认了那孩子为义子,自然是不能再转圜了。” 青青听了他这一番话,没有再纠缠下去,只淡淡道:“那将军请自便就是了,我累了,先进去歇着了。” 说罢,他木着脸,抛下沈翰,自顾转身进了院子。 灵芝进屋后,已将今日去拜见太夫人和老夫人的一应情形都说给了孙阿婆,阿婆心里已经有了八九,故而见青青闷闷不乐的进了屋子,她也没忍心再多问,只张罗着去取晚饭。 待吃过了饭,青青便自顾去了内间。 她照例是先脱了外衫取下那勒人的束缚。 往常不出门的时候,她在自己的屋子里,用不着如此束缚,会轻松一些,今日出去了大半日,待取下那束胸后,只见胸前已经被热得起了一大片的红疹,那红疹骤然见了风,便是出奇的痒。 青青忙唤阿婆和灵芝备水沐浴。 一会功夫,备来了水,阿婆让灵芝去休息,她服侍着青青沐浴。 阿婆特意在浴桶里多放了许多香露,青青将身子浸在温润的水中,顿时觉得舒缓了下来。 她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待出来的时候,阿婆瞧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段,一面抬手用巾帛细细的为青青拭着身上的水珠子,一面喜滋滋的念叨着道:“小娘子的身子真是白皙得像嫩豆腐一样,啧啧,瞧瞧罢,滑得连水珠子都沾不上。” 说着,又要往青青身上涂抹香露。 青青纳闷道:“方才水里已经放了好些了,阿婆作甚还要涂?” 孙阿婆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青青,遂压低嗓子道:“今晚姑爷十有八九要过来的,小娘子还未与姑爷圆房呢,今个是初夜,自然要香香的才好。” 青青这才明白过来,她的脸不由得“唰”的一下微微红了起来。 阿婆见她羞怯,又凑在她耳畔低声道:“若要降住男人的心,得先收服住他身子才行,小娘子这样出挑的容貌身段,只要姑爷沾上,定然就离不得了。” 青青听得面红耳赤,忙扭头道:“阿婆莫要说这个了。” 阿婆是青青最亲近的人,青青自幼失了母亲,这样的事,阿婆自认为得自己多提点着才行,她见青青不上心,急着念叨着道:“娘子莫要害羞,这是早晚的事儿,您早一日与姑爷在一起,便能早一日怀上孩子,待有了孩子傍身,您在侯府也就能立住脚了。” 一提到“孩子”,青青的面色便不自觉的沉了下来,她从阿婆手中拿过巾帛,自顾擦拭干爽,悻悻道:“他今晚不会过来的。” 说罢,她自顾穿上了宽大的浴袍,赤着脚出了浴间。 阿婆听了青青的话,她立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待反应过味儿来,忙抬脚急急的追上了青青,急着问道:“小娘子,您怎知姑爷今日不来,是他亲口对您说的?” 他领回来一个女人,还有一个不清不楚的孩子,又三番两次的抛下她去给那母子撑腰。 她还有心思与他圆房? 她不想! 他也未必愿意! 见青青沉默不语,阿婆又絮絮的追问道:“我方才听灵芝说了,你们两个拌了两句嘴,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姑爷这样的人物,是不会将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的,小娘子也不该因这个怄气,既然姑爷说那孩子是他认下的义子,那定然就是了,姑爷是顶天立地的人物,若是真有个什么,也定然是敢作敢当的,断然不会遮遮掩掩的欺瞒小娘子。” 沈翰确实是个坦荡君子,但青青可亲眼瞧见那孩子的眉眼与他肖似的,若说不是沈翰的亲儿子,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小娘子,您听老身的,莫要与姑爷置气,我瞧着姑爷回来这两日,其实是对娘子十分上心的,那林家表姑娘毕竟已经嫁人,即便是从前她与姑爷有什么,又哪里比得上小娘子您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呢。”阿婆絮絮的劝着,见青青不为所动,又催着道:“不如,小娘子一会亲自过去一趟,将姑爷请过来。” 这样的事,还要她去请他? 青青知晓阿婆是实打实的为自己着想,她苦笑着,对着阿婆解释道:“我们相处的日子尚短,我还没做好准备,阿婆,这个事,急不得。” 第10章他要带她进宫 阿婆唉声叹气的出去后,青青从枕下拿出自己配置的药粉来,这药粉是青青为了应付这夏日束胸的痛楚,专为自己配置的。 她关上内间的门,然后上了床,待解开浴袍,那两团雪白便如欢脱的小兔子一样滑了出来,青青半倚在床头,用棉花团子沾了药粉,一点点的扑在红疹处。 她深谙药理,祛除这等热疹、马齿苋、生地黄、龙胆草功效最好,但这两味药材味道冲,青青便琢磨着换成了牡丹皮、薄荷、赤芍和紫草,将其细细的研磨而成,涂上后不仅能止痒消疹,还能在身体上留下淡雅的香味儿。 青青将药粉涂了不到半个时辰,那一片片的红疹便消了下去,左右在自己的屋子里,她没有再用束胸,只穿上宽大的浴袍,倚在床上歇着。 许是这两日耗神太过,不知不觉,青青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听到“咯吱”的开门声,她才睁开眼。 见是孙阿婆,青青懒着没起身,只迷糊着问道:“阿婆,什么时辰了?” “都快三更天了。”阿婆叹了口气,遗憾道:“看来,今晚姑爷是不会过来了。” 阿婆盼着沈翰能来,所以一直在门上的侧房里守着。 “我早就说他不会过来,阿婆还白白等着,快去睡罢,阿婆咳疾未愈,得好生歇着才是。”说着,她掀开了薄被,自顾盖在身上,待阿婆要出去的时候,青青又记起今日去给老夫人敬茶时,她说要礼仪嬷嬷来教她规矩的事,便叮嘱阿婆道:“明日那玉嬷嬷要过来教授我礼仪,阿婆明早做些准备。” 第二日清早,青青依旧是习惯性的早早起身,从前跟着父亲做医女的时候,她每天都要早起去山上菜药材,这样的作息已经成了习惯。 待吃罢了早饭,教授礼仪的玉嬷嬷果然带着两个婆子过来了。 这玉嬷嬷是宫里出来的礼仪嬷嬷,为人十分严厉,自打青青过门,老夫人便指派她来教导青青礼仪规矩。 玉嬷嬷五十出头,总是一张冷脸,与她相处了这么些年,青青就从未见她笑过。 这样的人,任是谁见了都要打憷。 青青心里也是有些畏惧这玉嬷嬷的,只是人家是奉老夫人之命来教导她,所以便是再不喜欢,也得忍耐些。 玉嬷嬷来了后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开始授课。 这些礼仪学起来十分的枯燥,而且严苛得几乎是吹毛求疵,青青便是学了整整三年,还是每次都要遭到玉嬷嬷训斥。 青青按照玉嬷嬷教授的方式刚刚行了几步,便被叫停。 只听玉嬷嬷冷声训道:“奴婢教导夫人数次了,贵女行走,自该‘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足闲二寸,体不摇肘。’夫人行走起来步伐轻盈有余端稳不足,还有,您方才走了五步,其中有一步明显没足二寸,而最后一步,则是迈得太过了。” 灵芝见玉嬷嬷言语犀利不留情面,忍不住替主子辩解道:“嬷嬷这也要求得太苛刻了些,女子行走,有襦裙遮盖,步子迈得多一分少一分,差那么一点点儿,谁又能瞧得见。” 不待玉嬷嬷开口,她带来的婆子便开口训灵芝道:“主子在这里学礼仪,哪有奴才插嘴的份,你这丫头,着实不懂规矩。” 便是入这侯府三年,青青还是不习惯如其她贵妇一样不拿奴才当人看,在她眼中,兰芝就如她妹妹一般。 听了那婆子责备灵芝,青青沉着脸不悦道:“灵芝还小,又是我的人,便是犯了错,嬷嬷也不该这样疾言厉色的来骂她。” 青青这话刚一出口,玉嬷嬷便冷声纠正道:“夫人方才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色不对,语气也不妥,您是主子,有威严气度是对的,但心里再是恼怒,也不能露出愠色,正所谓‘息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认知。’这才是贵女风范,夫人可懂吗?” 听了玉嬷嬷这话,青青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大嫂李氏的影子来。 青青只觉得内心好生的无力,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机械式的按照玉嬷嬷教授的规矩来学。 这些看似简单的东西,其实着实折磨人,不到半个时辰,青青便觉得四肢僵麻,额上也渐渐起了细汗。 真是比她从前爬山采药材还要辛苦。 玉嬷嬷一直训斥她做得不好,青青虽然累,但也不好要求休息,她正在难捱,沈翰身边小厮阿疆进来回禀道:“夫人,公子让小的来传话,说是晚上宫内有宴,公子让您陪着他入宫赴宴。” 去皇宫赴宴? 从前,青青与父亲生活在南边的一个小镇上,见到的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县城里的县太爷了,后来嫁入这侯府,虽然长了不少见识,但她从未被允许出过这府门,完全不知外头的情境,更别说见识那听着便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的皇城了。 “他为何要让我陪着?” 青青蹙着柳眉,说话的声音很低,因为心里打憷,所以语气里带着不情愿。 阿疆看出了青青的心思,他笑着解释道:“三公子平定三藩,立下大功,今日皇太后和皇帝特在宫内为公子设庆功宴,京中的公卿王侯都要携夫人赴宴的,这个场合,夫人自然要陪着公子了。” 青青明白了阿疆的意思。 她是他妻,有些场合,她必须陪在他身边。 一旁的玉嬷嬷闻言,略带忧虑道:“夫人的礼仪还不周全,就这样入宫,怕是不妥。” 这也是青青顾虑的地方。 阿疆看出青青的犹豫,遂噙上了笑脸,劝说道:“这是公子的意思,公子既然这样安排,必然有他的道理。” “夫人也莫要多虑,这宫里的宴席与下面的不一样,像这等庆功宴,在宫里都是男女不分席的,各位有资格赴宴的大人都将夫人带在身边,说是夫人陪着公子,但公子也陪着夫人呢,所以呀,有公子在,夫人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因为要准备入宫赴宴,这礼仪课自然不能再继续了。 青青客气的送玉嬷嬷出去的时候,她用担忧的眼神儿瞥了青青一眼,念叨了句:“宫里头可不比府中,夫人自己多留意着罢。” 第11章入宫 宫宴虽在晚上,但因为入皇城,还会有一些繁琐的流程,所以晌午时候,阿疆便来催青青了。 青青将将梳洗打扮好,便随着阿疆出了府门。 入宫的华车已经备好,沈翰坐在车内,显然已经等着有一阵子了。 他在看到青青的刹那,沈翰微微愣了一下神儿,随即打开车帘子,朝她伸出了手,青青犹豫了一瞬,这才将手放在他掌心,被他拉着上了车。 这华车甚是宽大,车厢里铺着织花地毯,坐榻前还设着案几,上面摆放着茶具和果品点心之类。 青青并肩与沈翰在车榻上坐下,她意识到沈翰在留意着自己,青青理了理衣裙,问道:“要入宫赴宴,我这样装扮,可还妥当吗?” 她虽然贵为侯门贵妇,但说实在的,并没有什么珍宝首饰之类。 今日穿的这身衣裙是月白色的,连青青自己也觉得太素淡了些,但她的衣裳大都是暗色的,还比不上这个合适,昨日敬茶那身大红的倒是很好,但青青明白,在宫廷里,那红色是只有太后皇后等人才能穿得的,哪怕是贵妃,都穿不得正红,所以那红衣,自然是不合适的。 还有就是这头上的首饰,新婚的时候,府中也给她打了几枝流苏钗环,但是身为贵女,讲究的是能够“驭钗”,也就是玉嬷嬷常在她耳边告诫的:行走举动时,钗上流苏不能随意晃动。 这个驭钗术,青青练习了这么些年,却还是不得要领。 她怕入宫后因为这个失礼,所以便没戴流钗,只以珠花代替簪着发髻。 沈翰闻言复又将视线落在她身上,淡淡的回了句:“倒也无妨。” 青青听出他这是有些嫌她穿不够体面,她垂眸低声道:“这已经是我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衣裳了。” 她半垂着头,微微的咬着樱唇,那一双大大的眼中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连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底气。 骤然要入皇城,说实在的,对于青青来说,心里还是十分发憷的。 沈翰瞧着身边的人,他开口道:“是我疏忽了,待得空,我命她们好生的给你置办些行头。” 青青听他这样说,她心中稍安,遂抬起眼眸看向他,淡淡的冲他笑了笑。 那一双眼,似乎漫着水光,清澈无暇。 沈翰看着那双眼,脑海里骤然涌现出多年前在沙漠里见到的那月牙泉来。 他少时与前辈北讨蛮夷,大军在沙漠里迷了方向,漫无目的的苦苦走了三天三夜,就在众将士濒临绝望之际,在那茫茫沙漠中骤然显出了一汪泉,那一汪泉静静的躺在茫茫戈壁中,带给人的欣喜,简直无法言说。 后来从当地的前辈口中得知,那泉名唤月牙泉,传说是一个痴情的神女,因为等不到心上人归来,用眼泪化成了那泉。 当年,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便想起了这泉。 今日再看,又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眼,道:“今日大哥大嫂也一同赴宴,一些细微的礼仪,大嫂自然会提点你,入宴后,我也在你身畔,你不必害怕。” 这是他们夫妻两个头次在外头公开亮相,既然他能体贴她,青青自然欣慰。 她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沈翰并不擅言辞,再加上他们相处甚少,这一路上两个人能说的话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闷着的。 待车马缓缓进了宣德门,青青便随着沈翰下了车。 大哥沈奉和李氏已经先一步到了。 沈翰下车后便与沈奉立在一旁说要紧话,沈家兄弟四人皆生就了一副好样貌,沈奉身姿清俊,气质温文儒雅,而身为武将的沈翰高大挺拔,气质亦是清冷内敛,更具男儿的阳刚魅力。 兄弟二人虽然气质迥异,但却皆是芝兰玉树般的出类拔萃,甚是惹眼。 兄弟两个忙着说话,李氏则识大体的过来寻青青,妯娌两个在看到对方的一刹那,俱是惊讶了一下。 青青是被李氏那一身诰命装扮给震慑住了,她虽认得这诰命服,但还是头次见到端庄的李氏穿在身上的样子,李氏本就端庄持重,再穿上这身衣裳,愈加显得她富贵威严,还有她头上戴着的那泛着幽幽光芒的烧蓝霞冠,更是晃得人睁不开眼。 真是既尊贵,又气派。 而李氏也被眼前的青青恍住了心神,她从没见青青细细的打扮过,今日见她穿着一身月白的织着兰花纹样的襦裙,愈发衬得她身段轻盈,还有那一张芙蓉般的美面,衬着这仙气十足的衣裙,整个人看上去,真是如那月宫仙娥一样美。 李氏惊艳后,又瞧见青青头上只簪了一根玉钗,并几朵珠花,她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美则美矣,但这样宫宴场合,却显得不够贵气。 青青看出了李氏的心思,她下意识的扶了扶头上的玉簪,低声问道:“大嫂,我这头饰是不是太简单了些。” 青青虽知李氏打心眼里瞧不起她这个民女出身的妯娌,但她也知晓,李氏最是个识大体的人,这样的场合,她们代表的是宣平侯府的体面,正所谓一损俱损,李氏是不会看她出笑话而不管不顾的。 果不其然,李氏见青青虚心请教,便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道:“你这首饰确实素了些,怎的连个流苏都没戴呢?” 青青如实回道:“实不相瞒,我不擅驭钗,怕失礼。” 李氏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只微微点头道:“与其被人笑话失礼,倒还不如不戴。”她叹了口气,道:“罢了,那就这样罢,这入宫来的都不是善茬,一会进去后,你少说话,尽量不显山露水就是了。” 青青朝李氏微微施礼:“多谢大嫂提点。” 入了宣德门,便有宦官查看每个入宫来的贵人名牌,待进了皇城,便见好些同样奉旨入宫赴宴的身穿各色官服的官员,还有打扮得富贵逼人的夫人们。 那些贵妇各个身着华服,头上更是珠钗璀璨,举手投足间端的是沉稳持重,青青细细的留意着她们行走的脚步,果然每一步都跟丈量过的一样,皆是精准的二寸距离。 从前,青青总觉得那玉嬷嬷教授她礼仪的时候吹毛求疵,直到见到这所有的贵妇皆是如此,青青才彻底明白,这些规矩礼仪,这些贵妇自打呱呱落地起,便已经开始耳闻目染,到知事后,又每日勤学苦练,这些规范早已如血肉一样,牢牢的长在了这些贵人身上。 而这些,却是她这个民女,单纯靠后天努力,无法弥补来的。 第12章对那些刻薄话充耳不闻 沈翰与沈奉走在前头,不时的与路上遇到的官员权贵寒暄,青青紧跟着李氏走在后头,虚心的听着李氏不时的提点。 “清宁郡主,你今日怎的这样慢?” 李氏正在与青青低语,听了呼唤,她抬起头,待见了前头的几个贵妇,她加紧了两步,嘴上回道:“你们今日倒是早。” “我们也刚到,一直没见到你人,就在这里等你一会儿。”有贵妇回道。 李氏带着青青走上前,那几个贵妇留意到跟在她后面的青青,几人交换了眼色,有人问道:“清宁今日带着这位是......” 李氏扯出一个笑脸,向众人介绍青青道:“这位是我家三弟妹。” “是沈将军的夫人?”有人诧异道。 “正是。”李氏面上微微露出尴尬,遂又解释道:“我家三弟妹身子不太好,故而甚少出来往来应酬,所以你们没见过她。” 自打青青嫁入侯府,老夫人便嫌弃她出身,府中人情往来,更是怕她丢了侯府面子,故而从不允她出席。 青青听了李氏为她遮掩,她缓步上前,朝着那几位贵妇微微一礼,自报家门道:“妾身何氏,见过几位夫人。” 待她近前,那几位贵妇愈加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她来,面上虽不显,但青青能从她们眼中看出来,这些人对她揣着好奇,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她。 “沈夫人不必多礼,沈将军威名赫赫,今日有幸目睹夫人芳容,亦是一代佳人,您与将军,真乃良配。”有人客气的寒暄道。 “沈夫人好雅清,你这样的装扮,倒是将我们都比得俗不可耐了。”有人附和道。 李氏深知这些贵妇的脾性,见她们话里有话,哪里听不出其中的暗讽,她尴尬的笑道:“夫君和三弟在前面,我们先行一步,待会入宴,咱们再聊。” 李氏乃王女出身,一向在贵妇中有脸面,今日身边带着青青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民女,她嫌丢面子,与那几个贵妇寒暄了几句,便带着青青匆匆往前走去。 直到走出去好远,那几个贵妇的窃窃私语,却还是能隐约飘进耳中。 “沈三公子那样的人物,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是娶了这么个乡巴佬。” “你没听说过嘛,这女人救过沈将军的命。” “救过命?怎么救的?” “嘻嘻嘻,你这人,净爱往歪处想。” 沈翰就走在她前头,这些话,他也定然是听得见的,青青心里难过,悄悄瞥着沈翰,却见他一直面色如常的与往来权贵重臣寒暄交谈,似乎对那些刻薄的话,充耳未闻一样。 她头一次,对沈翰生出愧疚来。 内宫里殿宇巍峨,奇花异石随处可见,可是青青丝毫不敢乱瞧乱看,只闷着头跟着李氏往里走。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这这风云诡谲的皇城里,并不是想低调就能成行的。 青青正老实本分的往内宫里去,只见迎面浩浩荡荡的走来一群人,有俊俏的小内侍,还有好些个宫女。 而款款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衣着华贵异常的年轻女子。 “天呀!碰到这冤家了。” 李氏见了来者,再也顾不上其他,她懊丧的念叨了一句,遂又赶忙转头对着青青道:“来者乃朝阳公主,她定要跟你过不去,你可千万要忍着。” 说话间,那唤做华阳公主的已经带着一群人浩浩的逼近,李氏也来不及再多提点青青,只给她使着眼色道:“千万要忍着。” 青青被李氏说得一头雾水,她与这公主不认不识,青青不明白这金尊玉贵的公主为甚要跟她过不去。 青青正在纳闷,那朝阳公主已经近前。 沈翰和沈奉走在前头,见了朝阳,兄弟两个抱拳施礼,健谈的沈奉率先笑着寒暄道:“几日不见公主,朝阳真是越发雍容美丽了。” “大表哥一见面就夸人,不愧是状元郎出身,是个会说话的。”朝阳笑着与沈奉寒暄了句,遂转眸盯着一旁的沈翰,半仰着下额,用傲慢的语气问沈翰道:“三表哥,你怎样看朝阳?” 沈家太夫人乃大长公主,论起来,沈家兄弟与皇家的子弟,是表亲。 沈翰虽抬着头,但目光却是放空的,他面无表情的客气道:“公主金枝玉叶,岂是沈翰能妄自评价的。” 华阳听了沈翰的话,她冷哼着道:“三表哥一向拒人千里之外,怎的?现下成了亲,更加不爱搭理人了?” 说着,她朝沈家兄弟身后张望道:“你那草民出身的新妇,可跟着来了吗?” 李氏见状,也不敢多言,只朝着青青暗暗使眼色。 青青没做声,朝阳公主那那带着戾气的目光却越过沈家兄弟,直直的射在了她身上来。 像是要吃人一样。 此刻,青青顾不上想这皇家公主为甚要针对自己,出于自保,她想的是若是这蛮横的公主执意要为难自己,沈翰到底能不能护着她。 青青蹙着柳眉,下意识的垂下了头去。 “你还想躲?” 那高傲的公主似乎看穿了青青的心思,径直朝她走了过来,身为皇家公主,她自带气场,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出于自卫的本能,青青广袖下的手下意识的握成了拳。 走在他们后面的那些贵妇,此刻也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一个个幸灾乐祸的,看着这场好戏,等着看她出糗。 正在青青惶恐无措的时候,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前头。 “朝阳,你要作甚?”沈翰护住青青,冷声质问道。 朝阳见青青牢牢被沈翰护住,她停住了脚步,仰头看向沈翰,冷笑着道:“我还当你对谁都是冰疙瘩一块呢,想不到,你沈翰也会维护人啊。” 沈翰回道:“她是我妻,我自然要护着她。” 朝阳听了沈翰的话,她白了一眼,负气道:“一个没见识的乡巴佬,你居然还当个宝似的,沈翰,你是不是眼瞎?” “此是沈某私事,与公主无干。”沈翰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愠怒。 沈奉见两个要吵起来,忙过来打圆场道:“你们两个,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每次见面就要吵。”说着,看向朝阳哄道:“罢了罢了,今日是太后和陛下为三弟设的庆功宴,若是让太后知晓你们两个又闹,咱们免不得又得受训斥,朝阳,你就给大表哥一个面子,莫要跟三弟一般计较了。” 朝阳见沈翰一心袒护青青,她知晓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遂白了眼沈翰,恨恨的扔下句:“哼!咱们走着瞧。”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而去。 青青立在沈翰身后,直到听到那朝阳公主离开的动静,她才像只刚受了惊的小兔子出洞一样,小心的从沈翰身后探出半个头来,悄悄的朝外瞥了眼,见那蛮横的公主确实走了,青青这才微微舒了口气,抬眸却见沈翰正垂眸看着她呢。 四目相对,青青尴尬一笑。 “人已经走了,没事了。”他看着她,语气平静。 第13章他说莫怕 宫宴设在雨花台,正值夏季,高台上华灯璀璨,流光溢彩,梳着如云发髻的宫娥捧着美酒佳酿穿梭侍宴,宛如仙境一般。 青青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她心里不由得“咚咚”乱跳,浸满了薄汗的小手下意识的便抓住了身侧的沈翰,十指相触的刹那,稳若泰山的沈翰微微一颤,随之侧过头来,低声对青青说了句:“无碍,莫怕。” 他说这话时候的声音很轻,听在青青耳中,带着一丝温柔。 她清亮的眸子看向他,用力点了点头。 二人刚刚入席,便有一个身着赤朱锦服,袍上绣着蟠龙纹样的俊俏少年径直朝沈翰走来,嘴上笑吟吟的唤道:“表哥,你怎的才来?” 这少年乃当今皇帝最宠爱的淑妃所出的七皇子,名唤景昭,他是皇帝最小的儿子,深受圣人喜爱。 沈翰闻声回过头来,见了来者,他嘴角噙上笑意,回道:“你今日倒是清闲了?不用在上书房里读书?” “今日是表哥的庆功宴,我特意央求了父皇允我赴宴,来为表哥祝贺。”说着,少年抿嘴一笑,凑近沈翰耳畔道:“其实祝贺不过是个由头,三年未见,我甚是想念表哥。” 沈翰脸上笑着打量了下少年,遂抬手拍着他的肩膀,道:“几年不见,阿昭倒是长壮了不少。”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皓齿:“我现下天天跟武艺师傅学功夫呢,改日表哥得空,我还想让你指点一二呢,表哥那套沈家枪法出神入化,我上次见识后真是心驰神往,还望表哥不吝赐教才是。” 说罢,不待沈翰答应,他的目光掠过青青,遂停在她身上,惊讶道:“这位是表哥的新妇吗?” 沈翰的目光在青青身上扫过,然后点了点头,景昭看了眼沈翰,然后礼貌的朝着青青抱拳施礼,嘴上道:“景昭见过表嫂。” 待青青朝着景昭回了礼后,沈翰指着一方的席位对着青青道:“你且先入座罢,我且与阿昭说几句话就过来。” 青青走后,景昭瞥着她身影,对着沈翰笑着打趣道:“表嫂与京中的贵女好生的不同。” 少年斟酌了一会儿,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想了好一阵才脱口道:“唯有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才能道出表嫂的风姿。” 沈翰闻言微微蹙了蹙眉,看景昭的目光也跟着微微转冷:“休得品头论足,阿昭,你失礼了!” 景昭见状,忙道歉道:“我长在深宫,从未见过表嫂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不过信口一说,表哥可千万莫要见怪。” 奉旨赴宴的权贵高官携着内眷络绎不绝的入席,宫宴还未开始,沈翰立在那里与景昭说话的功夫,有宫娥上来为坐在席位上的青青斟茶,不料那宫娥手上一抖,一盏茶全洒在了青青的绣鞋上,青青下意识的轻呼一声,那宫娥连忙致歉道:“都是奴婢的罪过,还望夫人宽宥。” 青青见那宫娥吓得脸色惨白,她说了句:“无碍。”便自顾掏出了手帕,擦拭着绣鞋上的水渍。 宫娥见状,带着歉意道:“夫人的鞋子被奴婢弄得如此污秽,趁着宫宴还未开始,奴婢带您去偏殿里换一双来罢。” 青青不知宫里的规矩,她闻言抬眸看向宫娥,疑惑道:“偏殿里有能换的鞋子?” 宫娥闻言笑了笑,回道:“今日宫宴女眷众多,每每这样的宴会,偏殿都有更衣的。”说着,诚恳道:“夫人请放心随奴婢来就是了。” 那宫人态度谦和诚恳,丝毫让人不会设防,青青闻言便起身随她而去。 不曾想那宫娥带着青青一路弯弯绕绕走了好久,宫内殿宇层层,亭台错落,青青随着她拐过一座假山,那宫娥居然不见了踪影。 青青立在原地唤了好一阵也不见人回应,又在附近找寻了一圈,亦是不见半个人影,宫苑庞大,走了这么一路,青青已经不太记得回去的路了,她心里着急,想找人来问路,可这一片又见不到人影,正在她焦急之时,一个七八岁,身穿红色锦服的小男孩带着一大群侍卫乌压压的朝这边走来。 那小男孩走在前头,一面走一面对着身侧的人吆喝道:“都给我找仔细了,若是能寻到那奸细,明日我好去皇祖母跟前邀功。” 青青不清楚来者身份,正要回身避让,那男孩却发现了她,遂高声道:“前面的是什么人?给我站住!” 他话音刚落,几个侍卫上前拦住了青青去路,那小孩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下,开口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青青如实回道:“妾身乃宣平侯府沈将军的夫人,今日随夫入宫赴宴,不慎迷了路。” “你是沈将军的夫人?”那小孩上下打量着青青,遂“哈哈”的笑出声来:“瞧你这身打扮,连个簪子都没戴,也没穿华服,还说是将军夫人?哼!你骗人。” 青青蹙眉道:“妾身并未骗人,我就是沈将军的夫人。” “你住口!”小男孩打断了青青的话,冷哼了一声,道:“朝阳姑母说今日宫里会闹刺客,本王特意带着侍卫来捉,我看你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说着,他对着身侧的侍卫一挥手,命令道:“将她给我捉拿起来。” 那小孩身边跟着的宦官见状上前低声劝道:“定王爷,奴才听闻沈将军的夫人确是民女出身......” “你给本王住口。”不待宦官把话说完,那小孩暴躁的上去踢了他一脚,然后对着身边的饿侍卫吩咐道:“将这人给本王捆起来,先抽上十鞭子,若是她还不肯招认,便拿烙铁烫。” 这样小的孩子,竟然如此霸道歹毒! 青青听了那宦官唤他‘定王’,她猛然记起,年初的时候,有次大嫂李氏带女儿大姐儿进宫,那金尊玉贵的大姐儿在宫里居然被人给抓破了脸,这事在府中闹得动静不小,青青听说就是被这位定王给弄的。 这孩子是吕太后最小的儿子廉亲王的独生子,廉亲王几年前染病过世后,吕太后便将这小孙子接进宫来照料。因为吕太后的宠溺,这孩子成了宫里谁也不敢招惹的小霸王,就连大嫂李氏的宝贝大姐儿受了他毒手,李氏心里虽怒,但也丝毫没辙。 “还愣着作甚?这就将这人给本王捆起来,本王要严刑拷问!”定王见侍卫迟疑不动,气得跳着脚呵斥道。 第14章遇混世魔王 青青岂能束手就擒被这小霸王折辱,她连忙转身就跑。 “居然还敢逃,快给本王追!” 定王带着一大群人来追青青,好在青青自幼日日上山采药,锻炼得身姿轻盈,面对一大群人的围追堵截,她仗着内宫亭台错落的有利优势,左躲右闪,一时竟也没被抓住。 可那定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青青越是跑,他便越勾起了顽劣之心,带着一群侍卫绕着宫苑穷追不舍。 跑了好一阵,青青体力渐渐不支,眼见着追兵逼近,情急之下,青青躲进了近处的一处矮房中。 这房子里堆满了旧物,青青在一处隐秘的角落躲了起来,待她稍微喘息过后,便隐约听到外头又响起了那混世魔王的声音。 “那人一定是躲到杂房里头去了,快进去给本王搜,若是抓到人,本王重重有赏,要是被她跑掉了,本王非要了你们脑袋不可。” 青青心里一慌,眼见着外头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青青脑子飞转,思量脱身之策。 她快速的环顾四周,想寻一件防身之物,可却没有能趁手的家什,情急之下,她往腰间一摸,顺手将腰袋里揣着的火折子掏了出来。 她自幼在山上采药,难免会遇到野兽,为了驱兽,便养成了随身携带火折子的习惯。 外头的吵嚷声已经近在咫尺,在这方寸之间将她捉到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青青再也顾不得其他,她掏出了火折子便擦燃了起来,然后扔在一堆松软的旧物里,顷刻间,熊熊的火焰便蹿了起来。 外头的人已经推开了屋门,青青在浓浓烟雾和火光的掩护下,纵身一跃,从后窗逃了出去。 屋子里堆着的全是干燥的旧物,一颗火种下去,大火眨眼间熊熊的吞噬了整片屋舍。 火借风势,终于掩盖住了那群追兵的脚步,青青拼命的奔跑着,在这错综复杂的深宫之中,她早已失了方向,她只顾得上跑,唯有如此,才能摆脱那混世魔王的毒手。 青青没头苍蝇似的跑到一处水榭,她早已体力不支,身子一软,便瘫坐在地上,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待微微喘匀了气息,她开始思量该如何回去寻沈翰。 她出来的时候并未告知沈翰,这么久不见她踪影,他定会焦急。 青青想立马回去找他,但又怕现下如此狼狈的模样,寻路回到宴上,会让沈翰颜面扫地。 她瘫坐在地上,心中百转千回,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那让人心惊的叫嚣声。 “这刺客好生狡诈,她跑不远的,这一片水榭里外,好生的给本王搜查一遍。” 那混世魔王居然又追来了! 青青一听他的声音,便浑身汗毛倒竖。 她连忙起身,惊慌失措的想要夺路继续奔逃,可就在她要出水榭的时候,眼见着那定王已经带着人朝着水榭这边压了过来,此刻若是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可躲在这里,被抓住也是迟早的事。 她已经无路可逃。 青青望着水榭外的水,那望不见边际的水在黑夜里泛着黝黑,似乎深不见底,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心生畏惧,只是追兵将至,从水上逃脱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若是落在这混世魔王手中,她必定要生受一番折辱。 思及至此,青青纵身越过水榭护栏,尽量不发出响动,小心的入了水中。 她是会水的,而且水性不差。 虽是夏季,但夜里的水极凉,青青也顾不上这个了,待身子全部进入水中后,她缓缓张开双臂朝湖中心游去。 也许老天也可怜她今日的遭遇,青青游出去一段后,居然在水里发现了一艘带棚的小船,因为夜黑,放在在水榭中并未发觉,直到游近了,才被她发觉。 青青游到小船一侧,然后扒着船弦上了船。她浑身湿透,待上了船便打开船舱藏了进去。 这是宫女来为贵人们采莲的小船,船身不大,采莲的时候难免弄湿衣裳,所以船舱里居然放了几件宫人日常穿的半旧的衣裳,青青冷得发抖,见了干衣,她忙将身上的湿衣裳褪了下去,抓了一件换上。 青青刚换好了衣裳,便隐约听到水榭里又传来了声音。 “定王殿下,这附近都搜遍了,就是没见那女子的身影。” “这刺客好生狡猾,今晚必须要生擒了她,待严刑拷问好了,明日本王好去皇祖母那里请功,哼!本王就不信她能逃出我的地盘,说不定她躲在水里头了呢,你们几个,下去给我搜!” 这个瘟神,怎的如此难缠! 青青躲在狭小的船舱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她小心的扒着船舱朝水榭处张望,只见那些侍卫听了定王的命令,居然真的都下了水。 青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定王,这里有一艘小船。”有眼尖的侍卫一下水便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 “她定是躲在里头,快给本王抓上来。” 水花声渐渐逼近,青青绝望的闭上了眼,她双手握成了拳,手心里全是热汗。 “定王,她果真藏在这里!” 一个侍卫扒开了船舱发现了青青,接着,其余的侍卫纷纷游了过来,小小的船只,被团团围住。 “将她抓上来,本王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就在那侍卫即将触碰到青青衣角的刹那,只听岸上传来一声厉喝:“住手!” 这声音浑厚且穿透力十足,正要下手的侍卫下意识的便停住了手。 立在水榭里的定王见了来人,他暴躁的质问道:“你是谁?竟敢来干涉本王抓刺客。” “隆儿,这是宣平侯府的李家表哥,你莫要胡闹。”说话的是李景昭。 “你就是战神沈翰!”定王闻言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翰,见他身上气势摄人,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却是依旧嘴硬道:“战神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我李室的下臣,你若是惹我不快,待我告知了皇祖母,照样问你罪。” 面对这小孩子的挑衅之语,沈翰连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急着走向岸边,对着水中的小船高声唤道:“青青,你在里面吗?” 第16章咱们不是良配 待回到了沈府,众人下了车,大嫂李氏便再也绷不住了,她看向青青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带着火气道:“三弟妹,不是我这做长嫂的说你,太后和圣人今日亲自为三弟设庆功宴,这是咱们侯府何等风光的事,哎!被你这么一搅合,咱们不仅没露脸,反而是丢了大人了。” 听了李氏的一番指责,青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头低声道:“都是我的错。” 李氏还要发作,沈翰走过来道:“此事面上是那定王顽劣,背地里定然是有人故意捣鬼故意为难青青,青青是最大的受害人,大嫂何必还要横加指责她。” 李氏见沈翰维护青青,愈加忿忿不平道:“我进宫前已经提点她了,她离席也不知会一声,这才着了别人的道......” 不待李氏说完,沈奉拦着她道:“既然是有人蓄意陷害,便是想躲也难,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一家人,还互相埋怨作甚。” 李氏见丈夫开了口,这才悻悻的闭上了嘴,只木着脸道:“我先去母亲那里回命去了。” 出了这样的差错,一向要强的老夫人定然要发火,免不得要殃及李氏这个长媳,沈奉见状忙道:“走罢,我陪你一起过去。” 沈翰见兄嫂要走,他开口道:“既然是我们夫妇惹出来的事端,我不会牵连旁人,待会,我自会去跟母亲请罪的。” 李氏听了这话,脸色终于缓和了些,沈奉道:“三弟莫要这样说,都是自家兄弟,分甚你我。” 沈翰闻言冲着兄嫂微微一抱拳,然后对着门上的仆妇吩咐道:“先送夫人回去歇着。” 说罢,便随着兄嫂一起往老夫人的春熙堂而去。 青青回到了自己的澜雅居,孙阿婆和兰芝见她光鲜亮丽而去,满身狼狈而归,皆是大吃一惊,青青只道是出了些意外,也没有心思与她们细说,便进了内间里去。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思量着今日的事。 心里懊恼又委屈。 那霸道的朝阳公主,恶魔一样的定王,还有那些尖酸刻薄的贵妇......这些人的面孔交替在她脑海中闪现,扰得青青心力交瘁。 她好容易昏昏沉沉的勉强睡了过去,却又被噩梦惊醒,青青只觉得浑身酸疼,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竟是发起了高热。 她挣扎着下了地,想先寻一丸药来解热,一直守在外头的孙阿婆听了动静连忙推门进来,借着烛光见青青面色十分不好,忙问道:“小娘子可是不舒服吗?” 青青道:“无碍,只是有点发烧,我先吃一丸药就没事了。” “上次灵芝淋了雨受凉发热,我按照小娘子给开的方子抓了几幅药,灵芝吃了两幅就好了,还剩下几幅呢,我这就去给小娘子煎上。” 说着,孙阿婆将青青扶上了床,便急着去煎药。 一会功夫,阿婆煎好了药,与灵芝两个服侍着青青吃下,过了一阵儿,青青终于觉得身上轻松了些,这才昏昏睡去。 待到第二日醒来,青青身上的高热已经褪去了些,阿婆进来看她脸色好了起来,遂柔声道:“小娘子,昨夜姑爷过来了,你正病着,睡得沉,姑爷没让打扰您。” 提及沈翰,青青不由得想起了昨日自己还他丢脸的事,她心里又忍不住烦闷起来。 “老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出了这样的事,老夫人恐怕杀了她的心都有,她躲在这里,沈翰却免不得要受老夫人的数落了。 阿婆微微叹了口气,回道:“我今早去打水的时候,见管家请了大夫来,说是老夫人病了。” 主仆两个正在这里说话,端着饭食的灵芝还未进门,便兴冲冲的嚷嚷道:“夫人,三公子来了。” 说话间,沈翰已经大步进了屋子,见青青已经醒来,他问道:“可好些了吗?” 青青点了点头,沈翰看着灵芝端进来的食盒,又道:“先吃饭罢,吃了饭,病才会好。” 灵芝闻言连忙揭开食盒,一面在床边的小案几上摆好,一面小声抱怨道:“夫人素来爱吃黄米粥,可是今日奴婢去灶上,那些婆子偏生说没有黄米了,只熬了白粥。” 青青道:“无碍,白米粥亦是一样的。” 沈翰却是面色沉沉,她环顾了下屋子,开口问灵芝道:“这院子里不是有小厨房吗?” 灵芝嘟着嘴道:“是有小厨房的,可是两前年那小厨房的两个厨娘都各自找理由走了,所以这小厨房就空下来了,眼下一应吃食,都要去大灶上取。” 沈翰闻言皱了皱眉,又问灵芝道:“这院里服侍的,就只有你跟阿婆两个?” 灵芝正要诉苦,青青打断她道:“我这人喜欢清净,再说了,我也不喜欢那么些人伺候,有阿婆和灵芝两个,就足够了。” 沈翰闻言沉默下来,遂挥手让灵芝退下,待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青青开口问道:“听闻婆母病了?严重吗?” 昨日她在宫里惹出了是非,接着老夫人就病了,显然,是被她这个儿媳妇给气病的。 沈翰只淡淡的回道:“不严重,不过是老毛病了,大夫已经给开了药,吃几天就好了。” 青青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重重的叹了口气,沈翰也不再言语,偌大的屋子,陷入了寂静中。 良久,青青终于艰难的开口道:“沈翰,我现下明白了,咱们身份相差悬殊,根本就不是良配。” 她抬眸看了沈翰一眼,又侧过头去,接着道:“你给我一封和离书,咱们分开罢。” “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难道除了这些,你就不能与我说点别的?” 沈翰恼怒起来,因为愤怒,连同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微微凌厉起来。 青青见他生气,她解释道:“沈翰,我知晓你是个信守诺言之人,只是婚姻大事,到底是强求不来的,咱们俩身份云泥之别,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若是硬绑在一起,我只会拖累你。” “我不想那样。” 说着,青青别过脸去,眼泪止不住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她在病中,这般委屈,如同脆弱的深谷兰花,摇曳得人心头酸楚。 沈翰平复下情绪,回道:“昨日让你受惊吓了,你才会这般灰心,今后,我定会好生照料你,也不许你再说这样的丧气话。” 第17章今后不准再说和离的话 许是昨日耗费了太多的心力,沈翰走后,青青便又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下半晌才醒,一觉醒来,身上高热已经退了,只是身上却似散了架子一般,没有力气。 灵芝正服侍着青青起身,阿婆唬着脸慌慌张张的进来回道:“小娘子,大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带着好大一群人过咱们这边来了。” 赵嬷嬷是李氏身边的管事嬷嬷,现下骤然带人来此,定是有大事。 灵芝闻言,顿时慌了手脚:“该不会是大夫人得了老夫人的命,来为难咱们夫人的罢。” 昨日青青在宫宴上丢了侯府脸面,老夫人岂能善罢甘休。 “哎呀,人已经进了院子了。”孙阿婆伸着脖子朝外张望了下,遂低着嗓子叮嘱青青道:“小娘子且在屋子里待着,待我老婆子出去看看。” 说着,孙阿婆抬腿急急的出了屋子,灵芝虽是一脸惊恐,但却紧握着拳头立在青青跟前,一副势要护主的架势。 孙阿婆刚迈出屋子,赵嬷嬷便笑着上前寒暄道:“这位该是三夫人身边的管事吧?” 孙阿婆立马陪上笑脸,回道:“不敢当,老身只是娘子身边的粗使,您直接唤我孙婆就成。” 赵嬷嬷自报家门道:“我姓赵,在大夫人跟前做事,今后你就唤我赵大姐就是了。” 孙阿婆忙客气道:“这怎么使得,我不过是个粗使,哪里敢跟您称姐道妹的。” “哎!您是三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这般说话,就是太自谦了。”说着,赵嬷嬷拉着孙阿婆热络道:“再说了,咱们都是做奴婢的,还不是都一样。” 孙阿婆原以为来者不善,不成想这赵嬷嬷如此客气,索性她也不再虚礼,开口问道:“老姐姐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抬眼看着赵嬷嬷身后跟着的一众丫鬟仆妇,问道:“老姐姐今日带这些人来这里,所为何事啊?” “这些都是大夫人命我精心挑选来服侍三夫人的奴婢。”说着,她对众人寒暄道:“你们还不先过来见过孙管事。” 大夫人怎会骤然给院子里指派人手呢。 孙阿婆一头雾水,忙摆手道:“这可不敢当。”又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嬷嬷,问道“老姐姐跟我说句实话,大夫人怎的突然遣来这么些仆妇?” 赵嬷嬷笑呵呵道:“咱们夫人一直觉得三夫人这院子太过冷清了,从前也多次与三夫人提过要重新指派些奴婢过来侍奉,只是三夫人一直推辞不肯,咱们夫人不想强人所难,这才作罢。” 孙阿婆见她虚与委蛇,不肯说实话,也便不再揪着追问,只顺着她道:“大夫人一向对人亲和,咱们家娘子自然也知晓夫人对她的好,只是因着娘子喜欢清净,所以这院子里才没留多少人。” 赵嬷嬷见孙阿婆是个明白人,脸上笑容更浓,拍着孙阿婆的手道:“眼下三公子回府了,这澜雅居也该多添些服侍的人了。” 赵嬷嬷走后,孙阿婆却是满脑子浆糊,她忙进了屋,将方才赵嬷嬷的话一五一十的说给了青青。 不待青青反应,灵芝先沉不住气道:“这可奇怪了,昨日的事老夫人该是十分生气才是,这大夫人一向最听老夫人的话,今日怎的反其道而行之,巴巴的命人给咱们院子添人来呢?” “是有些反常。”孙阿婆道:“我本想再多透问一下那赵嬷嬷,可她人精似的,只说是如今姑爷回府,咱们院子自然该多添些人。” 孙阿婆和灵芝两个正在这里摸不清头脑,沈翰抬脚进了屋子,阿婆和灵芝便识趣的退在了一旁。 沈翰见了青青,开口关切的问道:“身上可好些了吗?” “已经无碍了。”青青回道,又问:“你今日没去外头忙吗?” 算起来,沈翰归来已经七八日,可夫妻两个相处的时光真是屈指可数,除了那日沈翰带她去给太夫人和老夫人敬茶,这些天里,青青甚少能在府中见到沈翰。 沈翰在椅子上坐下,回道:“前几日刚归,紧要的事情多,眼下,倒是能微微喘口气了。” 他虽未明说,但青青能听出来,他是在与她解释,他并非有意冷落她,而是他着实不得空。 青青没有计较这个,而是开口问道:“方才大嫂命人送来了好些仆妇,这个,是你让大嫂安排的吧?” 青青这话一出口,倒是最先勾起了7吗孙阿婆和灵芝的兴趣,两个立在一旁,巴巴的盯着沈翰。 沈翰回道:“我昨日不过是与大嫂提了一嘴而已,倒是没成想她这么快就安排好了,也好,你现下生着病,正是需要人手照料的时候。” 青青知晓这是沈翰的一片好心,既然他有心爱护她,那么青青也不想让他难做。 她道:“其实你不在家的时候,大嫂也提出过要给我派人的,只是我喜欢清净,所以便回绝了。” 沈翰闻言没有吱声,他挥手退下孙阿婆和灵芝,这才对青青道:“我知晓你在府中的难处,只是凡事忍让过度,反而会让你处境更加艰难,你是我妻,是这府中名正言顺的正头夫人,该有的排场的体面,你要学着撑起来才是,这样,别人才不会轻视你。” 自从入侯府这三年来,青青还是头次听人说自己是侯府名正言顺的正头夫人,且又是从她心爱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青青只觉得心里一暖。 她抬眸看向沈翰,点头道:“我知晓了。” 她的眼眸澄明而清澈,透着一丝欣喜的光彩。 沈翰微微一笑,又道:“在这样的高门大户中,不光是你,其实每个女子都有自己的难处,我希望你能坚强,莫要遇到困难便生出退却之心。” “如昨日那样闹着要‘和离’的话,今后,可不准再说了。” 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那深邃的眼眸一直停留在青青身上,尤其是最后一句,像是哄着她似的,话里还带着一点儿宠溺的味道。 青青点了点头,眼泪又不争气的涌了出来。 “怎么又哭了?”沈翰递过来一方手帕,垂眸问道。 青青接过帕子,轻轻的拭去了泪,语气里却还是带着哭腔,乖顺的回道:“这样的话,我今后再不说就是了。” 第18章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夫妻两个正在这里说话,外头有仆妇进来对着沈翰道:“三公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 说着,沈翰起了身,转而又对着青青道:“这几日你病着,母亲那边,便不必过去请安了,这个,我会亲自与母亲说明,还有玉嬷嬷那边,礼仪规矩也都能你身子恢复好了再说。” 现下的青青,最怕的就是见老夫人了。 她听了这话,脸上不自觉的便浮现出了笑意,诚恳道:“多谢夫君。” 沈翰没再多言,转身要走,就在他要推门而出的时候,青青又唤住了他。 沈翰停住步子,回过身来,问道“还有事?” 青青起身离开床榻,走到沈翰跟前,复又下意识的朝外张望了下,待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嗓子对沈翰道:“昨日在宫里,那定王对我穷追不舍,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情急之下,我确实放了火,昨日定王在圣人跟前也提及了这事,圣人虽然当时没有追究,但在宫中纵火定是大罪罢,万一过后追究起来,是不是会连累于你?” 沈翰闻言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回道:“你这样做没错,你且记住,无论何等情况下,保护好自己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青青闻言微微舒了口气,又尤不放心的追问道:“此事,真的不会牵连你?” 沈翰回道:“你且放心就是了,我自会处理妥当。” 待沈翰走后,孙阿婆和灵芝两个俱是喜出望外,因为沈翰归来的时候带回了林若卿,原本二人还悬着心,担心主君会忽视青青,眼下见主君对主子如此上心,二人又怎能不喜。 灵芝雀跃着围着青青道:“夫人,方才奴婢去见了赵嬷嬷送来的那些丫头,她们一个个的都巴结我呢,想让我在夫人跟前替她们说好话,都争着要进屋子里来贴身服侍夫人呢。” “这个不急,待看一阵子再说。”不待青青答话,孙阿婆便打断了灵芝,然后凑在青青跟前低声问道:“方才姑爷走的时候留下话没,今晚上,姑爷过来不?” 青青闻言小脸儿一红,嗔着阿婆道:“阿婆怎的老抓着这事儿。” “老身心里着急啊,小娘子早一日跟姑爷圆了房,这地位便早一日稳妥不是。” 眼下,孙阿婆恨不能二人立马圆房,明日就能生出大胖小子才好。 “阿婆莫要再说了。”青青红着脸嗔了眼阿婆,娇羞道:“这事,急不来的。” 春熙堂里。 老夫人一见沈翰,便气恼的质问道:“我听闻你对那村女,倒是挺上心啊。” 昨日老夫人听闻了宫宴上的事,气得当场就摔了茶盏,当即便要命人去拿青青动家法,还好有沈翰拦着,又有沈奉在旁说情,这才作罢。 方才听人说沈翰又让李氏给澜雅居添人,这便又戳了正在气头上的老夫人的肺管子。 “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见识的人多了去了,我真是不懂,那个民女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处处给你丢脸,你却还这样袒护她。”老夫人见了儿子,便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数落个没完。 沈翰见母亲越说越气,忙安抚道:“母亲还在病中,莫要动气。” 老夫人气急道:“若想让我不气,你立马休了那村女,否则,我早晚有一天要被她给气死。” 沈翰蹙眉道:“她救过我性命,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母亲何必要处处为难于她。”说着,又坚定摆明态度道:“母亲能容得她最好,不能容也罢,我既然已经将人娶回,定然是永不能抛弃的。” 沈翰父亲早逝,他一向侍母至孝,甚少这般顶撞,王氏也知晓儿子的犟脾气,见状遂又缓和下神色,语重心长的劝说道:“翰儿,母亲知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只是你位高权重,你这样的身份,却娶了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子,她只能让你蒙羞,这次入宫,她闹出这样的笑话,外头还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呢。” 见儿子沉默不语,王氏又道:“当初你要娶她,我就一百个不愿意,只是你执意如此,又私自在她老家那边下了订,我这才勉强同意,如今我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现下看来,那何氏真的是一点都配不上你。” 沈翰正要开口,王氏又抢白道:“你若是想报答她救命之恩,也不是非要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不如,你与她和离,然后我认她做义女,将来找个与她相配的人,咱们侯府再出一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将她嫁出去,也就算对得住她了......” 沈翰听了这话,不待母亲絮絮说完,便冷声打断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既然娶了她,又怎能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 “翰儿,母亲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大哥二哥,甚至你那庶出的三弟,哪个娶的媳妇不比你的强百倍,你在兄弟中是拔尖的,难道你真的情愿在婚事上被人家压一头吗?” 沈翰听了母亲的话,他缓和下了语气,缓缓的劝说母亲道:“若是论出身,何氏确实比不上两位嫂嫂和弟妹,但是论一个人,也不能仅看这个,当初我被叛军围追,何氏父女知晓我身份后,明知冒险,却不惜豁出性命的救下我,这份义胆,非常人可及。” “他们这样做,焉知不是为了攀附富贵,哼!或许这对父女,就是打着赖上你的想头呢,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心眼太实。”王氏冷下了脸,埋怨道。 沈翰见母亲油盐不进,他正要气恼离去,外头的仆妇进来回禀道:“老夫人,三公子,林家表小姐带着浩哥儿来请安了。” 王氏听闻林若卿来了,这才抛下青青这茬,立马吩咐道:“快请她们母子进来。” 仆妇领命而去,王氏转而嗔了儿子一眼,接着絮絮道:“若卿前两日与我说起,她想让浩哥儿提早开蒙,想进咱们家塾读书,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你与族长说一声。” 正说着,林若卿带着儿子由仆妇引着进了屋子,那孩子见了沈翰,雀跃着上前,嘴里脆生生的唤着“爹爹”,然后一头扑在他怀中。 第19章是我亏欠你 沈翰抬手摸了摸浩哥儿的头,然后问林若卿:“我听母亲说,你想送浩哥儿去家塾读书?” 林若卿先是朝着沈翰微微一礼,然后才缓缓回道:“我正有此意,表哥政事繁忙,这等琐事,本不想劳烦表哥的,所以我前几日才与姨母提及。” 不待沈翰答话,坐在上首的王氏道:“一家子人,这么说岂不是见外。”说着,王氏笑着冲着浩哥招手道:“好孩子,快到祖母这里来,好几日未见你了,祖母都想你了。” 浩儿黏在沈翰身边,本来不情愿过去,瞥着林若卿朝他递来的眼色,他这才不甚情愿的去了老夫人身边,只是心里虽然不大愿意,一张小脸儿上却是噙着笑意,嘴上甜甜的回道:“祖母,浩哥儿也想您了。” 老夫人见状,脸上乐开了花,搂着浩哥儿一口一个心肝宝贝的叫起来。 沈翰抬眼看了眼母亲和浩哥儿,继而转眸对着林若卿道:“浩哥儿还不到两岁,又体弱,此时入私塾读书,有些太早了。” 林若卿听了沈翰的话,她微微蹙了蹙眉,回道:“我们母子孤苦无依,幸而被表哥庇护,那赵家才勉强罢休,我也是想早日让浩哥儿开蒙,盼着他将来出人头地,我们母子也好再不受人欺负。” 上首的老夫人听了这话,愤然的啐了一口,骂道:“那赵家算个什么东西,放在咱们侯府跟前,简直连提鞋都不配。”说着,她冲着沈翰道:“他们若是再敢来闹,你也不用跟他们客气,直接让家将绑了送官府就是,跟这种的人,就不能给脸面。” 沈翰闻言回道:“那赵家虽然不讲道理,但也没犯下王法,我上次打发了他们,他们大约也不敢再来生事了。” 林若卿闻言朝着沈翰又是微微一礼,忍着哭腔道:“给表哥添麻烦了。” 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见状,扶着林若卿在老夫人身边坐下,老夫人一手拉着浩哥儿,一面又叹着气来解劝林若卿。 林若卿伤感了一会儿,便拭去了泪,反过来安慰老夫人道:“姨母莫要为我悬心,您放心,我都看得开的。” 沈翰接着方才的话道:“我理解表妹望子成龙心切,只是凡事欲速则不达,浩哥儿年纪尚幼,眼下急着去读书,我是担心他人小吃不消。” 说着,又道:“这只是我的意见,此事,还是要看表妹的意思,你若是执意如此,那我明日去跟族长说一声就是了。” 林若卿闻言,她抬眸看了沈翰一眼,然后回道:“此事,我再想一想罢,多谢表哥了。” 沈翰没再多言,遂别了母亲,出了春熙堂,他本来打算去书房里处理一些事务,走到半路,却又改了方向,奔向了澜雅居。 澜雅居清早刚添了人,这会子面貌大变,院子里洒扫的,修建花木的,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是有了点热闹的生气。 沈翰也没让小丫鬟通传,自己抬脚进了屋子。 青青正坐在外间的案头翻看书籍,听了响动抬眸见是沈翰,她略微吃了一惊,问道:“你怎的又回来了?” 夫妻二人相处的日子太少,沈翰归来这几日,也只是有事才会来这里,今日他接连踏足两次,青青有些不习惯似的。 沈翰来到桌案前,目光聚在她方才看着的书籍上,问道:“这是什么书?” “此是家父生前编撰的《药典》”青青回道。 “原来是恩公遗作。”沈翰闻言,捧起桌案上的书籍,信手翻看着道:“我虽然不懂医,但也能看出这书凝聚了恩公不少的心血。” 青青道:“此《药典》父亲从青年时候就开始编撰了,他那时候一面行医,一面四处游历,尝百草,断药性,编撰此书,后来父亲娶了同是医女的母亲,他二人便一同编撰这书,父母是想在前世流传下来的医药典籍基础上,编撰出一部最完善的药书,流传下去,为天下医者们提供行医之便。” 青青说着,遂从沈翰手中接过那厚厚的书籍,翻给他道:“父亲编撰的这《药典》,本是要囊括天下所有医药在内的。” 她微微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母亲后来过世,父亲编撰了一半后也......哎!这书,到底是没能完成。” 她合上书,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沈翰立在她跟前,他看向青青,伸手握住她捧着书的手,道:“恩公因救我遇难,我欠你们父女的恩情,真是难以为报。”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青青的心里不由得“咚咚咚”的小兔乱撞起来,连那捧着书籍的手也跟着不由得微微颤了颤。 她抽回了手,遂起身去了内间,小心翼翼的将书籍收藏在床头的红木抽屉里。 “青青.....” 沈翰不知何时也跟着进来了,他立在门口,薄唇微动,轻轻的唤着她。 青青转过身来,她抬眸看向沈翰,见他脸上依旧噙着愧疚之色,她开口道:“当初父亲救你,是他自己出于本心的所为,此事,你不用愧疚于心的。” 他是个重情义,有担当的男人。 当初她父亲因救他遇难,青青知晓,沈翰一直为此过意不去。 “恩公是个令人尊敬的好人。”良久,沈翰由衷的说道。 她父亲虽然出身平民,却是帮助过不少人,也救过不少人性命,他谦逊,有礼,待人温文尔雅,心中有悬医济世的理想。 他,确实是个令人尊敬的人。 青青点了点头,回道:“当初逆贼王克意图在蜀地谋反,他为了积聚实力,大势搜刮民脂民膏,弄得咱们蜀地民不聊生,朝廷多次派兵镇压,却都败于蜀地天堑,若不是将军足智,带兵逼近蜀地,打败了那雄霸一方的王隆,咱们蜀地的百姓,还不知要苦熬到何年何月呢,将军乃蜀地百姓的大救星,看到将军不幸遇难,莫说是父亲,便是任何一个蜀地百姓,都会仗义相救的。” 沈翰听过了青青这一番话,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打败王克那逆贼,确实耗费了朝廷许多心力,我也险些命丧在蜀地。”说着,他用愧疚的目光看向青青:“也累得你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青青苦笑着回道:“如今逆贼已除,蜀地百姓又过上了安稳日子,父亲在天有灵,也能安息。” 夫妻二人说了一番话,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孙阿婆早已安排妥当,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招呼着小丫鬟们摆上酒菜,进来见机对着沈翰道:“姑爷,已经到了饭点儿了,晚饭已经备好,您今日在这里与小娘子同用罢。” 第20章歇在这里罢 夫妻两个闻声出了内间,抬眸见外间的餐案上已经满满登登的摆满了饭食,沈翰答应着说好。 他自顾走到餐案前,先是替青青拉开椅子,待她坐下后,他才在她对面坐好。 夫妻两个,第一次坐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往常,这澜雅居只有青青和阿婆灵芝三个人,关起门来,大家也没什么规矩,青青都是让阿婆两个与她同用,今日沈翰在,这院子里又新添了许多仆妇,显然都要按照规矩来了。 夫妻二人在这里吃饭,边上便有两三个服侍的小丫头。 小丫头们有条不紊的为二人布菜,想吃什么,只要沈翰一个眼神,那些小丫头便能心领神会的将菜肴夹在跟前的菜碟子里。 莫看沈翰一介武将,但这世家大族公子的矜贵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吃饭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就连咀嚼的动作都透着高雅。 吃饭这种世俗间最普通的事情,在沈翰做来,却是谪仙一般的不沾一点世俗之气。 青青亦是按照礼仪嬷嬷教授的规矩来,却是刻板得有些味同嚼蜡的感觉,好好的饭菜,竟吃不出一点滋味儿。 好容易熬完了这一顿饭,青青觉得半个身子都僵硬了。 待仆妇们撤下餐具,沈翰接过小丫头递来的漱口的茶水,他优雅的漱了口后,这才开口说话。 “这些仆妇是新调来的,你若是用得不好,尽管去与大嫂说换人就是了。” 青青刚要答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从身边的小丫头手中接过茶水,掩着水袖漱了口,又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这才对着沈翰回道:“没什么不习惯的,其实,我这院子里的活计也不多。” 沈翰看着青青,良久,他缓缓开口道:“这些仆妇,不光是用来干活的。” 他见青青一头雾水的模样,遂挥手退下一旁服侍的小丫头们,缓着语气对她道:“你是我妻,是这侯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你若是太好说话了,旁人自然也会拜高踩低的小看了你去,你身上穿的衣裳,头上戴的首饰,乃至于院子里用的仆妇,这些,都是你的排场,若想在这后宅里过得顺心些,这些必要的排场,一定要有。” 听了沈翰这一番话,青青点了点头,遂又垂下头去,吸着鼻子回道:“我懂了。” 沈翰见状,垂眸看向她,试探道:“哭了?” 青青以迅雷不及之势抹了下眼,回道:“没有。” 沈翰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我知晓,我不在的这几年里,你在这里受了不少的委屈。” 青青听了这话,她心里猛然一酸,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冲动,想扑进沈翰怀中大哭一场。 但是,她没有。 她忍住了泪,脸上甚至还噙上了笑意,看着他回道:“我与这府中女眷身份悬殊,无法与她们好生的相处,但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们不喜我,我自有自己的活法。” 沈翰盯着她,问道:“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青青抬眸,清澈如秋水。 沈翰解释道:“后悔嫁给我?后悔跟我来侯府了?” 青青想也不想的回道:“没有。” 沈翰笑了。 他淡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欣喜。 他是个极其英俊的男子,却不是个擅于言笑的人,眼下这般笑起来,样子很好看。 他笑着,像是逗她似的,道:“那就好。” 乌金西陲,夏日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绯红的余晖洒进屋内,平添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青青的小心脏又忍不住“扑咚咚”的乱跳起来。 她深深的垂着头,生怕跟前的沈翰察觉她脸上因为害羞而生出的红晕,更害怕他听到自己乱跳的心跳声。 “姑爷,小娘子,时辰不早了,老身让小丫头们备了热水,姑爷和小娘子沐浴洗漱罢。” 孙嬷嬷在门外扣着门,时机正好的念叨着道。 这回,青青的脸“腾”的一下全红了,火烧火燎的。 沈翰听闻是孙阿婆的声音,他起身亲自打开了门,回道:“不是新添了好些仆妇嘛,这些活计,今后且让她们去做就是了,阿婆莫要这般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阿婆见了沈翰,脸上乐成了一朵花似的。 她抬眸悄悄看了眼立在里头的青青,转而又对着沈翰重复道:“热水都备好了,我让她们抬进来,姑爷今日就在这里沐浴歇息罢。” 说着,也不待沈翰开口,阿婆便招呼着外头的小丫头往浴室里抬水。 小丫头们一顿忙碌,伴随着浴室里稀里哗啦的倒水声,青青的心简直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有劳阿婆。”沈翰礼貌的开口道。 “姑爷客气了,今日花好月圆,老身命她们换上一床新寝被。”说着,阿婆又招呼着小丫头们去碧纱橱里拿被子。 青青实在按捺不住了,她缓步上前,朝着阿婆使着眼色道:“夫君今日还有政事,一会儿就要走了,阿婆快别忙活了。” 阿婆是她带到侯府的人,阿婆这般做派,保不齐让沈翰觉得是她的意思。 像是她很着急似的。 这让人多难为情。 阿婆明知青青的意思,却像是没听明白一样,她一面忙着铺床,一面絮絮回道:“再忙也要休息不是,这里是姑爷和小娘子的院子,今后便是姑爷再忙,也该歇在这里才是。” 说着,阿婆已经亲自从碧纱橱里抱出了一床新被衾,火红的缎子面,上面绣着龙凤呈祥。 正是他们大婚那日用的那套。 青青的脸要比那缎子面还要红上两分。 待忙碌完,阿婆便带着小丫头们出去了,临走的时候,阿婆还不忘牢牢的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仅剩下二人,青青羞得连头都不敢抬。 “时辰也不早了,你还病着,那就早些歇着罢。”最终,沈翰开口道。 青青点了点头。 沈翰道:“你的病还没好利索,让她们把药端进来喝了,我先去沐浴。” 青青又点了点头,沈翰便自顾拿上寝衣,大步去了浴间。 第22章林若卿噙上了泪 此刻,仆妇们已经有条不紊的摆上了早饭,沈翰便再不言语。 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大户人家里最基本的礼仪。 青青也不再说话,她按照礼仪嬷嬷教养的规矩,极其斯文的吃着早饭。 饭不能吃得太快,余光里,青青时不时的瞥着对面的沈翰。 他与昨日晚饭的时候一样,虽是在吃饭,倒像是完成一件高雅的事情一样,举手投足矜贵又优雅。 吃罢早饭,夫妻二人出门。 正是梅雨时节,今日却是个大晴天,二人刚出了院门,便见沈翰的贴身小厮阿疆寻了过来。 阿疆见了二人,微微一惊,只是这微小的动作却未能逃得过沈翰的法眼,沈翰是个严谨的人,在他手下做事的下人们亦都极少情绪外露。 “怎么了?”沈翰开口问道。 阿疆经常跟在沈翰身边,自然是最了解沈翰脾气,他从沈翰这简单的一句询问中便敏锐的捕捉到了主子的微微不悦,于是忙跪下解释道:“今日阳光好,小的见公子气度不凡,夫人亦是打扮得鲜亮,公子和夫人走在一起,真乃一对璧人一般,故而晃得小的眼睛一花,这才失了礼。” 沈翰闻言,语气微微缓和下来,开口道:“起来罢,不是什么大事,你眼下倒是越发的会油嘴滑舌了。” “说罢,寻我到底所为何事?”待阿疆起身后,沈翰问道。 阿疆道:“方才外头来回禀,说是今早宫里来宦官传话,圣人招公子入宫呢。” 沈翰闻言问道:“可说了是何事?” 阿疆道:“没说,宦官只说圣人请公子早些过去。” 沈翰没有言语,只微微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一旁的青青,开口道:“我今日恐怕不能陪你去给母亲请安了。” 青青心里虽微微失望,只是沈翰有要事在身,她自然不会纠缠。 “夫君先去忙罢,我自己去前院就是了。”青青回道。 沈翰点了点头,他刚要带阿疆离开,转而又对着青青叮嘱道:“母亲若是有难为你,你且先忍耐些,待我从宫里归来再说。” 青青对着沈翰微微一礼,回道:“夫君只管去忙政事罢,这些事,我自己能应对的。” 老夫人难为她,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沈翰不在的这三年她都忍过来了,还差这一回嘛,不过,在老夫人和她之间,沈翰能维护她,倒是让青青备受安慰。 待目送沈翰离开后,青青便带着灵芝朝着前院而去。 待到了老夫人的春熙堂,其余几位少夫人李氏、柳氏和小王氏都到了,林若卿也在。 青青规规矩矩的给老夫人问安后,便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落了座。 今日老夫人倒没有在言语上为难于她,不光对她,连同其余几个儿媳,她都没有多说什么话,而是一直对着林若卿询问浩儿去私塾读书的事。 对于这个事,青青不知内情,她侧耳倾听着,老夫人言语间对那孩子是实打实的关爱,并不是面子功夫。 老夫人拉着林若卿说了好一阵子浩儿的事,待放众人出了春熙堂的时候,小王氏的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不悦。 小王氏名唤王真真,她的夫君四公子是个庶出,并不是是老夫人亲生的,王真真虽然也不过是个庶女,但因着她是老夫人的亲侄女,有这层血缘关系在,她在侯府里,自然是得脸的。 “还是林表妹有福气,这刚来府中没几日,便哄得姑母团团转,这一早上,姑母嘴里说的全是你家浩儿。”王真真瞥着林若卿,阴阳怪气的念叨着。 王真真的二郎与浩儿一般大,从前老夫人一向偏疼她儿子,眼下被浩儿抢去了风头,故而王真真心里十分不痛快。 林若卿哪里听不出王真真的不满,她忙解释道:“姨母不过是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罢了,四表嫂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王真真冷笑了下,回道:“姑母愿意疼谁,咱们哪里管得着,只是放着侯府正经八百的哥儿不疼,却去稀罕别人家的孩子,到底是让人心里画魂儿。” “行了,四弟妹,你且少说两句罢。”二夫人柳氏见王真真难为林若卿,站出来劝解道:“表妹落难,咱们做嫂子的理应多帮衬她才是,这论起来,你与林表妹可是两面双层的亲呢,比咱们谁都亲近,你这样说话,若是让婆母知晓,她老人家要怨你不懂事了。” “若想在这府中立足,光靠‘懂事’二字可是不行的。”说着,王真真看向一旁的青青,冷哼着道:“三嫂倒是懂事,自从嫁进来,可曾得过姑母一句好话。” 对于这几个妯娌间的口舌官司,青青向来是从不参与其中的,眼下骤然躺着中枪,青青亦是没有搅合进去,只闭嘴不言语。 王真真本想拉着青青一起怼林若卿和柳氏二人,眼下见青青不入伙儿,她恼着道:“三嫂可真是好性儿,我可警告你,你若是再这般软弱下去,哪一日,你这三夫人的位置或许都被人抢去了。” “罢了罢了,三弟妹,你真是越说越过分了。”大夫人李氏唯恐出乱子,身为长媳的她,站出来道:“和气才是兴家之道,整日的闹口舌之争,像什么话。” 王真真心里虽不服气,但碍于李氏身份,也只好悻悻的闭上了嘴。 为了缓和气氛,李氏转移了话题,对着青青寒暄道:“听闻昨夜三弟留宿在澜雅居了......” 李氏的话刚出口,王真真便立马抛下了方才的话茬,转头直直的饿看向青青,惊讶得嘴里能塞下一只鸡蛋。 “三哥真的睡在三嫂那里了?” 不光是王真真惊讶,一旁的柳氏和林若卿听了李氏的话同样倍感意外。 柳氏惊诧的看了眼青青,继而同情的看向了一旁的林若卿,林若卿则是深深的垂下了头去。 青青看得清楚,林若卿眼中隐隐噙上了泪。 “三弟与三弟妹是夫妻,三弟宿在澜雅居本就是正常,哪里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李氏嗔了眼王真真,怪道。 身为郡主的李氏虽然不喜欢身份低微的何青青,但是她更不喜欢与林若卿成为妯娌。 李氏自来与柳氏不睦,妯娌二人都是要强的性子,背地里常常暗自较劲,而柳氏与林若卿是帕交,李氏自然不愿意柳氏多一个帮衬。 第23章茶中下药 几人在路口分别后,王真真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粘着李氏追问道:“大嫂,你说三哥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真真表面虽爱争风头,却是个直肠子的人,不似柳氏那样心机深重,所以相比于柳氏,李氏倒是与王真真更亲厚些。 她见王真真的八卦心又被勾了起来,无奈道:“三弟能怎么想?那何氏是他执意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他便是心里有遗憾,依照他的性子,也必然是要负起责任,与何氏好生的过下去才是。” “难道三哥就真的放下那林家表姐了?” 说着,王真真冷哼着道:“我可不信他能放得下,若是真的放下了,何必又将人带回来。” “大嫂,你说三哥是不是打着享齐人之福的念头呢?这边娶了恩人之女,全了名声,那边又不耽误与心上人相好。” 李氏嗔了王真真一眼,回道:“三弟不是那样的人,你别乱说。” 王真真追着李氏,絮叨着道:“总之,我不信三哥真的对那民女动心,三哥之所以娶她,也不过是出于愧疚之心罢,毕竟,那何氏的老爹可是为了救三哥才丢的命。” 沈翰文韬武略,是个极其优秀的人,当初可是京中无数少女的春闺梦中人,就连吕太后的所出的朝阳公主都一直对沈翰情根深种,可最后,沈翰却娶了一个卑微的民女。 提及这茬,李氏微微叹了口气,道:“三弟这人,就是太重情义了。” 王真真见李氏认同自己的想法,更加来了精神,她压低了嗓子道:“大嫂,你说三哥昨日宿在澜雅居,他与那何氏,圆房没?” 李氏自来端重,骤然听了这话,她脸一红,冷声嗔道:“这样的事,你也能说出口?” 王真真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我就是纳闷,三哥真的会睡她?” 说着说着,王真真八卦之心简直如滔滔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她凑在李氏耳畔道:“那澜雅居里的仆妇都是大嫂送去的,若想打听一下这事,还不是轻而易举。” 李氏推开王真真,道:“你注意点分寸。” 说罢,李氏厌恶的嗔了眼王真真,带着薄怒,带着一众侍女朝着自己的院落而去。 “假正经!”王真真瞥着李氏的背影暗暗骂了一句,遂自言自语道:“没有你,哼!我照样能探听清楚。” 青青回到了澜雅居,便被孙阿婆悄悄拉进了内间,阿婆关上门,压低了嗓子悄悄问青青道:“昨日小娘子和姑爷没有圆房?” 青青半红着脸,羞怯道:“这样的事,急不来的。” 阿婆蹙紧了眉,追问道:“是姑爷没提?” 沈翰确实没提这事。 青青敷衍着道:“阿婆莫要多问了。” 阿婆见状,她重重的叹了口气,着急道:“只有圆了房,小娘子与姑爷才算是真正的夫妻呢。” 见青青沉默不语,阿婆语重心长的循循善诱道:“不管姑爷是怎么想的,自从姑爷归来这么些日子,老身看得出来,姑爷是看重小娘子的,娘子虽出身不高,但这自古以来,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你看戏文里,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娶了平民女子做皇后的也不是没有,总之呀,事关终生幸福,有些事还是要自己把握才好。” “论容貌,娘子可比这侯府里的其他几房夫人都俊,小娘子只要稍稍用些手段,必定能达成所愿。” 说着,阿婆凑在青青耳畔道:“女人只要收服了男人的身子,就不愁收服不了他的心。” 阿婆絮絮的对青青循循善诱,青青却是沉默着,始终未发一言。 阿婆劝说了一通,便转身出了屋子,一会功夫,她捧来一壶热茶,意味深长的悄悄对青青道:“待晚上姑爷来了,小娘子就将这茶斟给与姑爷喝了就是,姑爷只要喝了这茶,今晚,小娘子必然能得偿所愿。” 掌灯时分,沈翰归来了。 小丫头服侍他脱下外衫,他净了手,这才迈步进了内间,青青起身寒暄道:“今日入宫,可还顺利?” 青青知晓,沈翰是个了不起的人,他原是神武将军,平定三藩后,更是居功至伟,前阵子,府中便隐隐传着,圣人有意封沈翰为一等骠骑大将军,任军机枢密院总统领。 这可是武将的顶峰了。 那是有人熬到花甲之年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沈翰才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便已经达到了最高点。 只是关于这些,沈翰从不与她提及,见青青问起,他只点头简单的回道:“还好,不过是圣人寻我商议了一些政事,下半晌太后留宴,所以在宫里多逗留了些时辰。” 青青闻言,也不再多问。 沈翰在圈椅上坐下,转眸瞥着桌上那一壶阿婆送的茶,他正是口渴,于是抬眸看着青青,信口道:“你泡的茶?” 青青迟疑着点了点头,沈翰抬手自顾斟了一盏茶,可就在他将茶盏凑在嘴边的时候,动作却骤然顿住了,他蹙紧了眉,随即转眸看了眼身边的女子,眼底晦暗不明,但最终,复又将茶盏凑近了嘴边。 正当他仰头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却突然被青青叫停,她劈夺过他手中的茶盏,然后毫不犹豫的将茶倒在地上,嘴上道:“我前两日受凉,故而在茶中放了驱寒的药材,这个不适合夫君饮用,夫君若是口渴,我这就重新泡一壶来。” 沈翰看向她,脸上神色莫辩。 一旁的阿婆见状,蹙着眉着急的朝着青青使着眼色,青青只做没看见,她复又执起那茶壶,将那一壶的茶水悉数倒掉,然后又亲手泡了一壶新茶斟给了沈翰。 沈翰没再言语,他饮了一盏,便自顾拿着中衣要去浴间沐浴,青青见他又要再次留宿,她开口问道:“要不要唤小丫头进去服侍你?” 沈翰闻言脚步一顿,他微微蹙了蹙眉,转而干脆道:“不用。” 沈翰沐浴后,依旧是自顾绞干了头发,然后便上了床,青青这才进去沐浴,他依旧如昨日一样,已经为她放好了水。 青青沐浴出来后,沈翰正倚在床头,他见了她,主动掀开被子,青青跟着上了床,沈翰没再多言,他抬手灭了床案上的烛火,随即平躺下来。 屋子里陷入了漆黑,可尽管在这样不能视物的黑暗中,青青却清晰的感受到沈翰今日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他甚至捕捉到了他轻不可闻的叹息之声。 第24章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 青青也没能好眠,她接连束了两日的胸,前日还好,昨日便有些吃不消了,夜里她胸口痒得厉害,而且勒得有些喘不上气,撑到下半夜,终于困得不支,这才勉强迷糊了过去。 可她也没睡踏实,天刚微熹,青青便又被胸口难耐的痛痒难受醒了,她缓缓的睁开眼,却见自己的手臂正搭在身侧之人的腰际上,而沈翰也已经醒来,四目相对,青青连忙收回了手臂,侧过头去,低声说了句:“抱歉。” 沈翰似乎没有听清她这含糊的话,而是问道:“你那日在宫内受凉后,是不是落下了病根?” 青青闻言惊诧的抬起眼眸,回道:“没有,我这几日一直在喝药,已经大好了。” 沈翰回道:“我见你昨晚睡得好生不踏实,喘息声很重,定是还没完全好利索。”说着,他坐起身来,正色道:“莫要逞能,我看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罢。” 她连着夜里束了两日的胸,怎能呼吸顺畅。 青青忙敷衍着道:“许是昨日有些累了,不打紧的,我没事。” 说着,她便自顾起了身,沈翰也跟着起了身,追问了句:“真的不打紧?” 青青点头说是,便催着沈翰出了内间,待见人走后,青青连忙掩上房门,这才解开束胸。 那胸口已经红得不像样子了,连着那两团雪峰也跟着起了红疹。 青青忙拿出药瓶,沾了药粉涂上,因为疹子太多,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舒缓的,待那痒处稍微缓解了些,青青便复又束了起来,只是这次她碍着患处没有勒得太紧。 因为身上热疹的缘故,青青今日没敢穿绸缎衣裳,她从衣柜里拣了一件月白的的薄衫子,下面配了一条碧色的纱裙。 这一身轻薄的纱衣穿在身上,若隐若现出少女玲珑奥妙的身姿。 待见青青穿戴整齐出来时,沈翰的眼眸不由得微微动了动,只是面上依旧是冷静矜持的。 他道:“今日我与友人相约去城郊狩猎,或许晚归。” 她点头说知晓了。 待用罢了早饭,青青送沈翰出门,二人并肩走在一起的时候,沈翰信口问道:“你熏的什么香?” 大家士族的男女皆有熏香的习惯,李氏、柳氏等院子里都养了好些个香仆,这些妇人为了熏得好香,经常一掷千金的去购置名贵香料。就连沈翰这样的武将,日常在家的时候,也有专门擅制香的仆妇为其衣裳熏香。 青青却没有这个习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儿,不过是她自己参杂了鲜花粉末制的那去热疹的药粉的味道。 见沈翰问及这个,青青自然不好说出实情,只敷衍着道:“并不是什么名贵的香料,不过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用几味花草随意配置出来的。” 沈翰微微顿了下脚步,转眸看向身侧的青青,道:“清淡舒爽,我闻着倒是比那些名贵香料更耐闻。” “能送给我一些吗?”他问道。 青青没料到沈翰会开口向她索要,她虽不懂香料,但在侯府耳闻目染多了,再加上她精通药理,味觉要比一般人更加敏锐,与沈翰相处这段日子,她便嗅出了他日常薰衣裳惯用的熏香乃是松香配上极其名贵的龙涎而成。 青青忙道:“我这个香料太过于淡了些,并不适合夫君。” 一些一文不值的草药加上野花罢了,怎能与千金难求的龙涎相比。 不料沈翰却是坚持道:“这个倒是无碍,我想让她们熏在书房里,那些木香、沉水香之类的味道太冲了,倒是你这个闻着更让人舒爽。” 制香料的原理异曲同工,按照这个方子为他配置一款熏香,倒也不是难事。 青青见他坚持索要,只好答应道:“这个香料我也所剩不多了,待得闲,我再为夫君制些罢。” 沈翰点头说好。 待将沈翰送走后,青青便又折回了房中,她忙让小丫鬟们备了热水,又自顾在浴桶中滴上了能去热疹的香露,待泡在水中好一阵子,才觉得身上舒服过来。 沐浴过后,青青又拿出那药粉扑在了胸口,待上完了药,她将那散着淡淡清香的药粉凑在鼻子下面细细的闻了闻,然后才收了起来。 今日不用去请安,因为前几日在宫中落水受寒后沈翰也为她与礼仪嬷嬷告了假,所以这两日也没见玉嬷嬷过来授礼,这日子倒是清闲下来了。 因为在自己的屋子里,她这里又从不来外人,所以青青也没有再束胸,只穿着宽大的浴袍,倚在后窗下的美人榻上翻看医书。 夏日眼热,正值晌午,几个新来的小丫鬟干完了活儿便坐在后院的树下纳凉,她们嘁嘁喳喳的窃窃私语却是无意间落在了青青耳中。 “听说今日三公子会晚归。” “可是真的吗?那咱们可就能轻省些了。” “大夫人身边的赵嬷嬷可是交代了,咱们来这里,可不准偷懒。” “这些场面上的话,听听也就罢了,这个三夫人的出身摆在那里呢,老夫人瞧不上她,大夫人还不是看着老夫人的脸色行事,这次派咱们过来伺候,也是因着三公子的缘故。” “想不到三公子那样不近女色的人,倒是对这个夫人挺好的。” “好什么好,公子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哎呀,你们还不知晓罢,公子虽然这两日在这里留宿,但我听在屋子里伺候的春芽说,公子根本就没碰三夫人。” “不能吧?怎么会?” “这还能有假,春芽今早将这消息告知了四夫人,还得了赏了呢,你们瞧着吧,四夫人一旦知晓了这事,过不了几日,这阖府上上下下都得知晓。” “哎!这三夫人也够可怜的了,我还以为有三公子撑腰,她能比从前好些呢,若是这事传开了,外边人还不知怎的笑话她呢。” 小丫鬟们的话断断续续的落在青青的耳中,她握着书籍的手微微紧了紧,然后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良久,她从美人榻上起身,抬手轻轻的关上了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