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落魄贵女,我靠文采带飞全家》 第一章 宴会初遇 几杯清酒下肚,宋令仪的脑袋便昏昏沉沉 仿佛上一刻还沉浸在夺得全国文科状元,考上理想名校的喜悦中,下一刻就被宴会的丝竹管弦之乐拉回现实。 宋令仪垂眸看着手中的爵杯,叹息:酒量真差啊 才三杯而已,竟糊涂地分不清前世与现实 忽然,旁边伸来一只玉手,轻轻覆上宋令仪的手腕,低声提醒:“五妹,莫要贪杯。” 宋令仪惺忪抬眼,身旁这位容貌秀丽,举止端庄的少女,是宋家四小姐——宋令婉,也是原身的同胞亲姐。 今日是尚书府老太太的寿辰,她俩所处的堂室,是未婚女眷的席面。席上皆是长安城的名门淑女,若是贪杯醉酒,失了分寸,回去少不得被宋大娘子责骂教训一番。 压在手腕上的力度消失 侧耳又听席间的贵女们讨论新买的绸缎与首饰,宋令仪顿觉这场宴会没意思。 起身出堂室透气 相较于女眷席面的寡淡无趣,对面的男子席面更显热闹。尚书大人花重金请锁春楼的歌姬舞姬助兴,载歌载舞好不快活。 宋令仪沿着抄手游廊漫步,直到把身后烦人的喧闹声彻底抛掉才停下。 花园寂静,入夜微凉 宋令仪一头扎进矮树丛里,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偷摸带出来的一壶酒,对着酒壶小口猛吹。 都说举杯消愁愁更愁,可她认为,一醉方休最能解千愁。 一壶酒才过半,花丛外的昏暗小道突发悉悉索索声响,以及男人女人之间的暧昧调笑,且越来越近,与她就隔了一排矮树丛的距离。 女人娇嗔着:不要、讨厌、你真坏、说来又不来…… 啧啧啧 宋令仪背坐着,双颊微红。身为现代受过两性教育的少女,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这俩痴货在干什么,不言而喻啊。 听着身后的动静,她都要为女人着急了,到底来是不来?这么推推搡搡,扭扭捏捏的,实在吊人胃口。 唰—— 布料擦过树枝的声音,一条紫色系带挂在了酒壶连片上,系带还散发着女人身上那股醉人香味 …… 那男人嗓音低沉、黯哑,被欲望所浸淫:“不过半月不见,夫人怎如此饥渴,难道林尚书不能满足你吗?” “老死鬼整日去那新收的小妾房里,哪儿还记得起我”,女子捏着细嗓,似娇似怨。 偷摸把系带挂到树杈上,方便俩痴货完事儿能找到的宋令仪,并没有吃到大瓜的惊讶,反倒摸着下巴,冷静分析起来。 林尚书就是“老死鬼”吧 今日他老母八十大寿,林尚书少说六十有一,这女人声音又很年轻,估摸才二十来岁,肯定是他的小妾 卿本佳人,奈何郎君在力不从心的年纪又多情呀。 男人微喘,话中危机暗藏:“噢?” “那在下嘱托的事,夫人岂不很难办到咯?” 不知为何,宋令仪总觉得男人那副嗓子,有专业声优都难以企及的性感,寻常人根本抵挡不住,连她听了心脏都会酥一下。 “怎么会,陆郎的事儿,妾身怎能不放心上呢,那密钥就在……” 女人说得很轻,加上一阵凉风袭过,宋令仪打了个哆嗦,根本没听清后半句话。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与她无关 又一口酒灌下 “谁在那边!” 不知哪儿来的小厮不知趣地打断,身后俩痴货还没开始呢,就要整理衣冠迅速离开。 隔了半晌,宋令仪拍了拍粘在裙摆上的杂草,起身仰头痛饮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宋令仪如芒刺背,一股子冷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缓缓转身回望 男子倚着树干,月光下,他的脸有一半隐匿在黑暗中,仅能分辨出他高壮挺拔的身形。 去而复返的陆璟,冷眼抱臂盯着这个偷听许久的少女。 她看起来娇小,或许才刚及笄,穿着娇俏的粉色襦裙,莹白细腻的小脸神情微滞,气质如山涧溪流般泠泠清透,若一只灵狐。 大梁朝对女子的规训苛刻,更遑论长安城的贵女,自小在条条框框中成长,不得放纵,想不到今夜竟让他遇到个特别的。 “你是哪家的姑娘?” 宋令仪昏沉的脑子猛然一醒 这声音……不就是刚才的痴货男吗! 男人从阴影中走出,观他手持折扇,头戴缠花,身着绣衣,打扮花枝招展,容貌俊美无俦。宋令仪不禁感叹:难怪能勾得尚书府小妾失了分寸。 今夜尚书府邀了锁春楼歌舞乐姬,想必这人也在其中,锁春楼真不愧是名满大梁的长安第一花楼,质量确实高。 “都说长安城的名门淑女,矜贵自持,姑娘方才听了那么久的墙角,也不觉害臊?”陆璟挑眉。 许是酒醉人胆大,宋令仪美眸微弯,理直气壮道:“你们都不害臊,我害臊什么?况且,这儿是尚书府,我只要随便嗷一嗓子就有人来,你休想对我做什么坏事。” 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陆璟无所谓地笑了笑,用下巴点了点她手里的酒壶:“年纪不大,还挺贪杯。” “……” 默了片刻,宋令仪将酒壶递出,“还有半壶呢,喝吗?” 陆璟神情一愣,蕴藏在眼底的杀意瞬间消弭。 接过酒壶,一饮而尽 “好酒” 宋令仪把酒壶倒了倒,竟一滴不剩,语气不虞:“尚书府的酒,能不好吗。”吏部尚书可是个肥差,光看他的庭院造景,就价值千金了。 “好好的宴席不待,就躲这儿喝酒?”陆璟问。 “宴席无趣,家姐又不许我贪杯,只好躲到这儿来了,谁知道会遇到你们在这儿……啊。”若是无人打断,只怕他俩这会儿已经‘颠暖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陆璟嗤笑:“你家姐是对的,今日寿宴,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多数到场,若是醉酒失态,落个坏名声,说门好亲事可就难了。” “那是她们,我不一样。”宋令仪小声嘀咕 她抬头望月,冷风吹散酒气,醉眼惺忪地想着:我可不会和她们一样,把一生的幸福压在虚无缥缈的婚事上。 但这句话对于大梁的封建思想来说,实在大逆不道,她是不敢说出来的。 “还说我呢,你敢染指尚书的女人,就不怕落个坏名声,以后在长安城混不下去?” 几声布谷鸟叫在空荡的花园回响 陆璟眸光往一处阴暗地聚焦,嘴里悠悠回应道:“我在长安城混不混得下去,可不是他能决定的。” 宋令仪抱着酒壶,侧目盯着陆璟,笑呵呵道:“看你一表人才,衣冠楚楚,想必招招手就有一大批富婆为你前仆后继,当然混得下去啦。” “小姑娘,说话没遮没拦。”话虽如此,陆璟却被宋令仪逗得心花怒放。 气氛总算轻松下来 闲聊一会儿后,宋令仪挥手告别陆璟,再不回去,四姐定要来寻了。 陌生人之间突如其来的相遇,交汇之后即回原位,长安城寸土寸金,千百号人,恐怕不会再有碰面的机会。 望着那抹粉色丽影,陆璟平生难得唠叨一回:“小姑娘,以后莫再贪杯乱跑了。” 宋令仪转身冲他扮了个鬼脸,小跑离去。 呵……鬼机灵 陆璟啼笑皆非,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嘴角那点笑意瞬间收敛,神情淡漠如冰。 “出来吧” 竹烟波月,树丛里一阵窸窣响动后,走出一名玄衣蒙面男子。 蒙面男子颔首恭敬道:“主上,账簿已到手。” 陆璟冷冷“嗯”了一声,深舒一口气道:“这长安城太平许久,也是时候该变天了。” 语气尽是期待 第二章为官做宰 回到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的前院,还未踏进堂室呢,就听对面一阵喧闹 宋令仪站在檐下,看着一群官眷簇拥着满头华发、雍容华贵的尚书老母往出走,而陪笑团中竟有宋家大娘子。 穿来大梁两个月,她对这位名义上的母亲印象不算好,在家跋扈刻薄,时刻嚷着宋家曾经的荣光,哀叹现今的落魄,却又不甘节俭,透支家底。 为了今日寿宴不落下风,宋大娘子特地将自己打扮得跟喜鹊似的,浑身披金挂银,脑后还簪了个木棍粗的金笄。 可在名利场,岂是光靠穿金戴银就能撑足面子的。 光看宋大娘子被排挤在圈外,依旧要强颜笑得春风拂面的样子,就令宋令仪唏嘘不已。 倒是难为她这位向来倨傲的母亲了 回到席上,四姐宋令婉眼看五妹脸色酡红,关切道:“不是出去透气吗,脸怎么这么红,可有哪儿不舒服?” 堂室充斥着美酒佳肴的香味儿,倒是掩盖了宋令仪身上那股酒味,加上宋令婉刻板认为五妹胆小怯弱,更想不到她是偷喝酒才会脸红。 宋令仪摇了摇头,故作清醒地埋怨:“酷暑难耐,到了夜里还闷得慌,出去走走还染了一身热气。” 话音未落,就听席面上不知哪位贵女提了一句要去畅春园消暑的话,惹得一群少女欢喜附和,七嘴八舌吵吵闹闹,显得角落里的宋令婉和宋令仪有些格格不入。 也确实格格不入,原本尚书老母寿宴是没有给宋家送帖子的,可宋大娘子心里记挂着二姐宋香兰的婚事,便仗着与尚书夫人年轻时那点交情,舔着脸上门拜访几回,努力刷存在感,这才收到请帖。 要论宋大娘子有多爱惜二姐,也谈不上。 宋家往上数六代,祖祖辈辈都是做官的能人才俊,可到了宋老爷手里,算是败落了。宋老爷年轻时是长安城中有名的纨绔公子,祖父祖母走得早,把偌大的家产留给宋老爷,他却一心吃老本,不想考功名。 人到暮年,一事无成,还染上赌博恶习,府中一妻两妾以及若干外室,无一人能诞下儿子。 私下人人都在传,传承百年的世家要落魄绝户了! 而宋大娘子看重二姐婚事,无非是想亲生女儿嫁个好郎婿,连带着宋家能沾光,让她老有所依。 尚书夫妇膝下长子,已到适婚的年纪,今日寿宴一来是贺老母八十大寿,二来是要相看长安城中合适的贵女。 “二姐呢?”宋令仪左右瞧了瞧,愣是没看到宋香兰的影子。 “早就没见到了,谁知道去哪儿了。”宋令婉皱眉,心里不是滋味,她与四妹头回来这等宴席,二姐也不说多带带她们,结识朋友,反倒一来就把她们撇一边。 恰在这时,有侍女来请,府中备的烟火秀即将开始,让贵女们移步去开阔地观赏。 堂室很快冷清下来,等人走差不多了,两姐妹才挽手出去。 烟火绚烂升空,璀璨夺目 大梁朝的烟火定然比不上现代的烟火,宋令仪犹记高二时与好友逃课去迪士尼,那晚的烟花秀相当豪华,还上了某博热搜。 临到烟火秀快结束,宋令仪才见到从走廊另一头姗姗来迟的宋香兰,她似乎是遇到了开心事,一路上勾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宴会到了尾声,宾客们纷纷告别尚书夫妇和老太太,搭上回府的马车。 宋大娘子领着三姐妹,特地选在尚书老母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儿的空档,上前寒暄。 “老太太!” 宋大娘子满脸堆笑,亲切呼唤,手里还抓着二姐宋香兰。 尚书老母站在石阶上,一件暗红色直领长袍,隐隐绰绰绣了好些金线花纹在上头,甚至腰上系带足有五块鸽子蛋大小的白玉镶金,在夜晚的烛火下,看着尤为亮闪的。 宋令仪不禁嗔目结舌 这系带审美如何先不提,肯定值老鼻子钱了! 尚书老母面庞拉得老长,眼神不屑,仿佛事事不满似的。她对宋大娘子无甚印象,还是身边奴仆提醒,才知阶下穿金戴银,就差把她比下去的妇人是何许人也。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宋家大娘子出行,还真是排场比面子大。 “今日贵府热闹非凡,我家闺女还没能亲口恭贺老太太大寿呢。”说着,宋大娘子的手顶了顶宋香兰的后腰。 宋香兰心中腹诽,僵笑道:“恭祝老太太福寿安康,寿比南山!” 尚书老母虽有不满宋大娘子喧宾夺主的打扮,但也不至于和小辈置气,轻轻应和一声 从一开始就被宋大娘子刻意冷落的宋令婉,兀自上前,行礼祝贺:“祝老太太如松柏之茂,岁岁常青;似南山之石,福寿双全。” 比起宋香兰略显敷衍,不冷不淡的态度,宋令婉要显得端庄得体许多,且她生了一副讨喜的长相,鼻子有肉,颧骨丰满,老一辈都爱这种一看就旺夫的。 宋家五姐妹,不过表面和谐,内里可没少争斗。 宋令婉自认宋香兰除了是大娘子亲生,其余没哪点比得上她,凭什么处处都要高她一头。 在尚书老母面前的表现,实属她刻意为之 “这小姑娘乖巧得很。”果真讨得老太夸赞。 府中忙碌,顾不上后面还有个宋令仪未行礼祝贺,尚书老母便在奴仆们的簇拥下回了堂室。 在心里排练几回词的宋令仪冷不丁被忽略,倒乐得自在。 回府时,母女四人挤同一辆马车,空间狭窄到手脚都施展不开。 超载的马车,一路上“吱吱呀呀”叫个没完,颇为尴尬。好在夜间只有行人三两,不至于惹人讨论这辆马车里,究竟是多‘重量级’的人物。 只有家里人的场合,宋大娘子也不用装贤了,讥诮地看着宋令婉道:“好的不学,净学你小娘,处处想出风头,别怪母亲说话不留情面,林家长子可是宰相根苗,岂会看得上一个庶女。” 听了这番酸溜溜的言论,宋令仪脖子不敢动,心中却大摇其头。今日到底谁想出风头大家有目共睹,且嫡女庶女又如何,还当宋家风光依旧,与三品大臣门当户对呢! 被责备的宋令婉垂头一言不发,倒是宋香兰努嘴阴阳怪气:“宰相根苗,也得有本事先入仕为官才行。” 这话说得,宋大娘子只觉莫名其妙,恨铁不成钢般拧了拧宋香兰的耳朵:“你知道个P!胡说八道些什么!人家林尚书可是吏部大员,主管文官任免的,门生无数,在朝人脉广得很,给林公子找个官儿做岂是难事?!以为谁都跟你们老爹一样,临到老了还一事无成嘛!” 宋香兰捂着红透的耳朵,撅嘴不言。 ” 第三章乌衣门第 这么长一番话,宋令仪只同意最后一句。官员任免又不是一家说了算,吏部尚书再大还能大过皇帝?为官做宰,能力排在第一位,怎会有人觉得为官做宰和母鸡下蛋一样简单。 愚昧无知 “还有你!” 马车颠簸,车厢狭窄,宋大娘子抬手一指,差点戳进宋令仪的鼻孔,吓得她往后一缩,紧贴厢壁。 “了了(liao),躲什么?!” “没……没躲”,宋令仪连连摇头,直起腰板。 今日宋大娘子与几位官眷闲谈,知她带了三个女儿赴宴,直夸宋家有福,女儿个个漂亮,不像她们家的儿子个顶个的调皮,这话简直是往她心里扎刺。 宋大娘子至今想起都来气,三房整个就是讨债鬼! 三房赵小娘十六年前怀上二胎,宋老爷找了道士算命,说这一胎必是儿子,且前途无量,她才同意宋老爷将赵俪从外室抬成小妾。 哪知生下来还是女儿! 了了的意思,便是以后再无女胎,可谁知这一胎后,宋家再无子嗣缘分,当真是‘了了’。 “讨债鬼,整日就知道吃,连你姐姐都知道在老太太面前混熟脸,你倒好,白长了张好脸蛋,躲在后面闷声不吭,真是笨的不成?!” 这番教训颇没道理,简直是为了骂而骂 四姐出风头要挨骂,宋令仪老实巴交也要挨骂,真不知道宋大娘子一天到晚,哪儿来的那么多气要撒。 宋令仪忍气甜笑:“母亲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刚才还说庶女无缘高攀林家,现在又怪女儿不会讨好林老太太,女儿还年轻,可学不来母亲的左右逢源。” 宋大娘子脸色阴沉不悦 幸好马车适时停下,提醒已到家,宋大娘子懒得与讨债鬼多说,径直下车回府。 车厢内的三姐妹终于松了口气 都说长安城东贫西贵,南富北贱,泾渭分明 宋家为了抵债,卖了好几处西南边的宅子,搬家数次,最后才搬到这处临近西郊,不知转了几手的宅子,就为了说出去时,沾个“贵”字,不至于让人看轻世代簪缨的宋家。 两进的宅子不大,却要容纳近二十口人,实在勉强。 没有气派的红漆大门,只有孤零零的牌匾,黑底金字题着“乌衣门第”四个大字,据说是高祖皇帝的亲笔,搬了几次宅子都得带上。 宋令仪每次进出看着这块牌匾,都会忍不住咋舌。 也就这块牌匾能证明宋家曾经风光无限了,若她是老爹,定会把这块牌匾供在祠堂,日日擦拭。而不是挂在门口,无人欣赏。毕竟现在的宋家实在配不上这四个字,哪儿有世家望族之后,住城郊小院子的。 踏进后院,三姐妹分道往房间走。 家中用屋紧张,宋令仪和宋令婉挤一间东厢房,作为嫡女的宋香兰独享西厢房。 月光如水,檐下昏暗 东厢房外,依稀可见有一人倚靠门框翘首以盼 “婉婉回来啦,林家宴席可还有趣?” 原来是赵小娘 她几步迎上前,十分温柔地揽住宋令婉的肩膀,直接漠视了跟在后面的宋令仪,将人带进她的房间。 这般明显的区别对待,宋令仪习以为常,也无所谓,她穿来不过两个月,与赵小娘关系不深,她待自己亲近与否,都没太大影响。 比起平日里的横眉冷对,明嘲暗讽,她的冷漠,反倒让宋令仪在疲惫中松口气。 初来乍到时,她认为赵小娘待亲生的二女儿不好,只因宋老爷和宋大娘子都不待见她,为了讨好主家,才表现得厌恶她,以换取几天舒心日子。 毕竟赵小娘待亲生大女儿宋令婉是相当好的,事事亲为,温声细语,说明她可以做好一个慈母。 可后来,宋令仪在赵小娘左一句‘厉鬼转世’,右一句‘煞星投胎’中想明白,赵小娘对这个亲生的二女儿不止厌恶,更多是恨。 赵小娘做宋老爷外室,生下宋令婉时,宋家还未败落,她一心只求荣华富贵,千方百计怀上二胎,又得道士谶言此胎为男,被抬做三房小娘。 美好生活却在诞下宋令仪后,幻化成了泡影。 宋家败落,她的月例银子连买匹喜欢的苏绣都要斟酌再三;宋老爷更是厌弃她连生两个女儿,韶华已逝。 这对贪慕虚荣的赵小娘来说,无异于是致命打击。 不是每对父母都具备爱子的能力,承认父母不爱自己,才是拯救自身的第一步。可惜这个道理,原来的宋令仪至死也未想通。 躺在床上,能听到隔壁偶尔传来的笑声 月光洒进窗柩,宋令仪盯着横梁出神。人类的恐惧源于未知,前世的她有光明前途,可现在的她,只有濒临破碎的家,前路迷茫。 家道中落,待嫁女就是待价而沽的货品,没有自主权利。可若要让她遵循古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于匹夫草草一生,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咯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 大概是宋令婉与赵小娘之间的深夜体己话说完了,这个点儿才想起该回房睡觉。 黑影在房中窸窣忙碌一阵后,躺上床榻 宋令仪翻身背对 昏暗的室内,唯有轻微的呼吸声交汇 “五妹,睡了吗?”宋令婉的声音很轻 宋令仪暗叹一口气,淡淡回应:“怎么了?” “今日小娘,和我说起择婿的事。” 择婿?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不过四姐虽及笄,可上头还有两位待嫁姐姐呢,这事儿现在谈,未免太早。且择婿的事,也轮不到赵小娘做主。 见身旁的妹妹没有动静,她又继续道:“二姐的婚事,大娘子必然上心,可我们呢?”语气中透着落寞。 这话让宋令仪不知如何回应,难道她能说所托非人,不如不嫁?或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各安天命? 封建时代的女子命运,大都是蛰伏于后宅之中,束缚于礼孝之下,幼为人女,长为人妻,老为人母,能挣脱枷锁的,寥寥无几。 两个回答,四姐怕都不愿意听,或许,她也不需要听,自有想法。 宋令婉转身叹息:“睡吧” 第四章早饭风波 晨光熹微,宋府开启一天的忙碌 拥挤的小院不隔音,屋外繁忙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一起,根本难以入眠。 宋令仪推开房门,清晨的日光洒在身上,舒服得很。 端着稀粥小菜的厨娘阿朱自后院门口路过,顺带招呼一声:“五小姐,准备吃饭了。” “来啦” 吃饭才是天下第一要紧事,宋令仪开心提裙往前院的堂厅走。 “了了” 宋令仪闻声回头,原来是三姐宋长泠。 前两日三姐随二房周小娘去青县探亲,才没和她们一起去林府寿宴,还以为二房母女会在青县多留些时日呢。 周小娘与赵小娘不同,周小娘是贵妾,自幼长在宋府,与宋老爷情谊深厚,非三房可比。 宋长泠嘴角噙笑,眼底带着蔑意:“这么开心呢,怕是去林府寿宴涨了不少见识吧。” “……”宋令仪蹙眉,她开心与否,和去林府寿宴有什么关系? 心里纳闷,又转念一想:二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变着法问她关于林府寿宴上的事。 她面带甜笑,颇有兴味道:“好玩~林府安排了烟火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绚烂夺目的场面,林老太太也很好说话,夸二姐和四姐都很乖巧呢!” 比起二姐与四姐的暗中较劲,二姐与三姐的争斗要明显且激烈许多。 宋大娘子迟迟不肯放周小娘回青县探亲,却在寿宴之前应允,无非是借机不带宋长泠去寿宴罢了。 满长安的官眷都知林府寿宴是为了给林公子相看新妇。若是真让宋香兰得了林府青睐,宋长泠母女得怄死。 果然,一听到二姐宋香兰被林老太太夸赞,三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许多,拧着绣帕低声嘀咕:“没想到老太太活了一大把岁数,看人的眼光却不怎么样嘛。” 宋令仪心中暗笑,这三姐的心思可真好拿捏。 堂厅内很安静 宋大娘子和周小娘一右一左,坐在主位旁边 该坐主位的宋老爷缺席,宋大娘子面色凝重,一副随时会发怒的模样。 宋令仪进去后默默坐到末位,埋头降低存在感。 前几日宋老爷应狐朋狗友的邀请出门游玩,直到今晨也未回府,以宋老爷嗜赌贪淫的性子,指不定是在哪个销金窟迷醉。 眼看除了宋老爷,人都已到齐,周小娘道:“先吃饭吧,再等会儿菜都凉了。” 她拿起筷子要夹面前的小菜 宋大娘子沉声道:“吃什么吃?老爷还没到呢!” 堂厅气氛尴尬,无一人敢动筷 周小娘收回筷子,笑道:“老爷都还未回府呢,再这么等下去,全家都得饿肚子了。” 宋大娘子眼刀刮了周小娘一眼 这都第四天了,以往宋老爷出门寻欢作乐,不过两日就会归家,可这次却久久不回。宋大娘子担心宋老爷的人身安全是其一,担心宋老爷去赌博输钱是其二。 “你好歹服侍老爷多年,平日里也不规劝老爷少去那烟花巷柳,乌烟瘴气之地!”宋大娘子道。 “腿长在老爷身上,我不过一介妾室,怎能左右老爷的想法。”周小娘道。 这就是周小娘的高明之处,她自幼寄人篱下,深谙后宅生存之道。与夫君的相处,最好的手段不是强硬,而是学会示弱与顺从。 宋大娘子性子强势,嫁给宋老爷后,事事都管着他,连纳妾都要严格把关,殊不知她做的一切看似是为宋老爷好,实则只会遭到宋老爷的厌弃,再得个善妒的名声。 积年累月,消耗情分 宋府的“恶人”只需有一个就行,周小娘要做的,就是顺从宋老爷的心意,成为他在宋府唯一的温柔乡。 “母亲,爹爹今日回不回来还另说呢,总不能让大家都饿着肚子等吧。”宋香兰埋怨道。 也不怪宋香兰在关键时刻不与宋大娘子统一战线,她太了解母亲了,宋大娘子哪儿是想等宋老爷啊,摆明了是心里烦闷,拿家人出气呢。 宋大娘子那点威严,都被亲女儿败光了,气急了要去揪她耳朵。 不料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惹得堂厅内众人纷纷侧目望去。 只见大腹便便的宋老爷脚步踉跄从影壁绕出,脸色酡红,双眼迷离,一看便知是喝醉了酒。 赌赢回家的他,心情甚好,嘴里不时呼喝“再来一局”“千杯不倒”之类的话,任由小厮阿筑扶着往房间去。 宋大娘子疾步从堂厅出去 凑近闻到他身上掺杂的酒味和花香,立马一顿撕心裂肺地怒嚎,同宋老爷吵起来。 直呼他的名讳骂:“宋安!你是又去哪个花楼厮混了?!看看你还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吗!” 骂完又开始自怨自艾地哭诉:“我真的是命苦啊,竟然嫁给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公婆在世时,尚书夫人都要低我一头,现在我却要为了你女儿们的婚事,委曲求全!” 一大早,鸡飞狗跳 阿筑扶着宋老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两难之间,还是周小娘开口,让他赶紧把醉酒的宋老爷送回房间。 宋大娘子气得饭也吃不下了,转身回房。 饭桌上寂静无声 宋令仪穿来只有两个月,可相似的戏码,却看了无数次。 与其同情快被逼疯的宋大娘子,她倒更同情自己。老爹嗜赌成性又贪淫好色,宋家纵使有万贯家财也有被他彻底败光的一天。真到了那一天,她的生活该是如何水深火热啊…… 周小娘回到饭桌上,神色如常地招呼大家吃饭,仿佛刚才一切,从未发生一般。 一顿早饭,食不知味 府中气氛低沉了整日,宋老爷与宋大娘子半世夫妻,到头来满身戾气。 没过几日,朝中传来消息:吏部尚书贪污腐败,徇私枉法,惹得龙颜大怒,要彻查朝中的贪污腐败风气。 此消息一出,长安城的达官显贵无不人心惶惶。 林府才大办了林老太太的八十岁寿宴,曾参与寿宴的大臣,都担心女帝余怒会殃及他们。 消息传到宋府时,宋家还在聚在一起吃早膳。 阿筑上街采买时,正巧碰到官兵抄家,抄的正是隔条街的吏部郎中李大人家,向周围人打听了来龙去脉后,忙不迭回府禀报。 第五章端阳 宋大娘子一扫这几日的心中阴霾,大乐道:“你可打听清楚了,林府也被抄了?!” 阿筑点头,不明白宋大娘子喜从何来。 宋老爷虽未入仕,可年轻时与林尚书是酒肉朋友,林家落难,他装模作样地哀叹了一句“世事无常”,又说了些为人臣子,应当清正廉洁之类的话。 只有周小娘突兀放筷,皱眉道:“老爷,我看此事不简单呐。” 宋老爷一愣,问:“怎么了?” 周小娘扫了一眼宋大娘子,故作忧虑:“前几日林府寿宴,姐姐可是参加了的,还送了不少贵重之物给林府。陛下既然下令要彻查朝中贪污腐败之事,就怕会牵扯到宋家啊。” 此话一出,宋老爷和宋大娘子脊背发凉。 宋大娘子哪儿想得到这层,连忙辩解:“我那也是为女儿的婚事着想啊!林家贪污受贿,关我何事,寿宴之前,我也只与尚书夫人有过几次往来。” “你闭嘴!” 宋老爷厉声打断,仿佛终于可以把这几日宋大娘子给他的气,全还回去。 “女儿的婚事也得由我说了算,你自作主张什么!” 宋令仪被宋老爷这通怒吼给吓得心颤,夹的小菜全掉桌上。眉头紧皱想着:若林家不出事,宋老爷怕是巴不得与林府做亲家,现在一出事,就把宋大娘子做的全部努力都给否定,简直就像职场中的渣老板。 向来没有主见,听风就是雨的赵小娘,害怕宋府真的会受牵连,自我安慰道:“官家圣明,那礼是大娘子送的,可不关我的事。” “你们!”宋大娘子捏着绣帕,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她真是造孽,吃力不讨好就罢了,现在林府出事,丈夫还怨她会连累宋家。 “咳咳……” 宋令仪清了清嗓子,想说些什么,可当桌上的目光聚过来时,又偃旗息鼓了。 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就算宋大娘子给林府送了礼,那也是贺礼。当日达官显贵那么多,要论罪也论不到连个闲职都没有的宋老爷头上。 老爹糊涂,周小娘却聪明,她这是故意要引得他们夫妻不睦,雪上加霜啊。 宋大娘子起身,忿忿诉苦:“你个没心肝的!我讨好林家,还不是为了宋家!要是连累了宋家,大不了你宋安休了我便是!” “还有你!”她怒指周小娘,“你是安了什么心思说这些话自己心里清楚!我梅若昭清清白白,不怕他们查!” 说罢,愤然离席 宋令仪斜眼去看老爹,发现宋老爷垂头不语,竟有些愧疚之色。 大娘子这出以退为进玩得好,终于比以往聪明些了。 周小娘替宋老爷捻了一个包子,温声软语:“姐姐的话,老爷不必放心上,咱们是一家人,荣誉与共……” 周小娘的安抚,也是给宋老爷台阶下。 只见宋老爷脸色缓和了些,叹息道:“也不知她整日哪儿来那么多气,不过仔细一想,官家要查,也会念及宋家乌衣门第,世代为官清正廉明,断不会轻信奸人的污蔑。” “霜儿,你刚才实属多虑。” 周小娘笑容一僵:“郎君说得是,是奴家想多了。” 宋令仪咬了口包子,看来这温柔乡,也不是次次管用。 吏部尚书贪污腐败一案牵连甚广,刚开始日日可见官府上街声势浩大地抄家拿人,百姓议论纷纷,可越往后几日,便再无消息传出。 长安城又恢复往日的风平浪静 宋家提心吊胆多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很快便到端阳节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热闹日子,长安城白日在渭河安排龙舟赛,晚上西市还有放花灯祈福的活动。 端阳节当日,宋老爷难得没有出门鬼混,宋大娘子也和颜悦色许多。 宋令仪还未感受过古人逢年过节的欢乐气氛,吃过晚饭,程家阖府出门游玩。 大梁朝女帝当政,对女子远没有前朝严苛,街市上做生意的人,女子占了三成。女子做的生意,大都是茶楼酒肆或是衣服首饰。 沿着河岸而走,宋令仪看到不少勤勤恳恳,收获颇丰的美妇人,顿感前途光明,若有一日宋家败落,她也能做生意,养活自己。 说不定还能像那些种田经商致富的小说女主一样,走上人生巅峰! 宋令仪迎着人潮,兴奋的不行,凉风袭过,掠起她鬓边青丝,翠衣雪肤的少女,婷婷袅袅在那儿一站,当真稚弱柔娆,颜若朝华。 就这么不到一会儿功夫,已有几位经过的华服少年瞥眼偷看了。 赵小娘察觉到他们的视线,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再去看身旁娴静的宋令婉,“婉婉,西市河边人多,你莫乱跑。” 宋令婉最是听话,浅笑点头。 西市宽阔敞透,最窄处也有三丈宽,两旁五步一盏,十步一树。 南桥河岸,生意兴隆,人户无数。 宋令仪转身时,身边竟无一人,目光寻了许久,才看到人潮中,赵小娘拉着宋令婉进了首饰铺子。 她眼神黯然一瞬,独自去买河灯。 摊贩卖的河灯,大都是荷花造型,荷花用竹片编成,再裹上粉色外衣,也有造型各异,稍贵一些的。 宋令仪最后挑了一个荷花造型的河灯,提着往南桥下走。 河面星火点缀,耳畔尽是祈福之语 放完河灯,宋令仪回到街道上,恰好碰到从昏暗小巷出来的二姐宋香兰。 宋香兰与宋令仪对视的刹那,前者明显心有慌乱,眼神闪躲。 宋令仪不明所以,直到目光落在二姐微肿的唇瓣,才恍然大悟,似乎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她知古代私相授受会被人诟病,但身为有恋爱自由思想的现代灵魂,她不会也不想戳穿宋香兰。 宋香兰道:“了了,你怎么在这儿?” 宋令仪努力扮出一副天真无邪,柔弱可怜的样子:“这里人好多,小娘和四姐忽然都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们,就一个人去放河灯了。” 宋香兰眉头微蹙,神色不悦,赵小娘不喜欢宋令仪是宋府人尽皆知的事,很难说不是故意把她撇下的。 “跟我走吧,父亲母亲都在合思楼喝茶呢。” “噢” 合思楼是南桥边上最大的茶楼,楼分四层,雕梁画栋,老板是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年轻时靠才貌名满长安,二十来岁开了这家合思楼,吸引不少文人骚客至此。 第六章再遇 进入合思楼,楼内别有洞天 宋令仪目光呆呆地盯着大堂中央的台子 台上的青年公子面若冠玉,抚琴奏乐,乐声娓娓动听,周围茶客入迷到茶凉也不知。 没想到这茶楼的老板,思想竟如此前卫!这和现代酒吧里的帅哥营销有什么区别呢,光是看着就养眼,何愁茶水卖不出去。 宋香兰拿手在宋令仪面前晃了晃:“了了,了了,你傻啦?” 宋令仪痴痴道:“二姐,这合思楼的乐师也太帅了吧……” 宋香兰瞟了一眼台上的青年公子:“我看也就那样嘛,还没……”及时打住 还没什么?宋令仪疑惑 忽然回想起暗巷遇到二姐那幕,猜测二姐是恋爱脑犯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她情夫最帅。 怕宋令仪多问,心虚的宋香兰拉着她往二楼雅间走。 二楼走廊较为狭窄,如果要并排通过,难免会与对面来人相撞,所以姐妹二人是一前一后走的。 宋令仪在后面慢吞吞跟着,目光时不时探出去欣赏楼下的乐师,直到那名乐师起身谢幕才把注意力转回来。 迎面走来的公子,身形纤长,头戴七梁冠,湖蓝色长袍泛着点点织金,双手笼在阔袖中,身后是一排焰光熊熊的灯笼,背光而来,面庞忽明忽暗。 宋令仪先是注意到此人很高,再是觉得他衣着气度不凡,直到人走近了,才惊讶发现,这人很眼熟! 不就是那日在尚书府里,与尚书小妾偷情的男人嘛! 他今日打扮素净多了,像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不似在尚书府时,跟只花孔雀般花枝招展。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见,无缘对面不相逢。 长安城这么大,还能遇到两次,实在是冤家路窄。 陆璟早就认出了宋令仪,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只冷冷与她对视一眼,便擦肩而过。 他身后紧跟着一名衣着华丽,风情万种的女人。女人在经过宋令仪时,美目扫了一眼她,嘴边笑容意味深长。 “……” 见陆璟不想搭理她,宋令仪也没想过去热脸贴冷屁股,快步跟上前面的宋香兰,将身后一切抛下。 宋老爷包下了二楼的翠玉阁,视野开阔,不仅可将整个一楼尽收眼底,还能赏南桥风景。 宋令仪进了雅间,却发现雅间内不止老爹和大娘子,周小娘和三姐也在。 难怪一转身人都不见了,感情是都跑合思楼来听曲喝茶了。 暖香浓郁的雅间内,空间还算开阔,左面是三扇雕花窗户,可看外景;正面是栏杆,对着楼内,可看到热闹喧嚣,乐声靡靡的一楼。 阁内座位不多,一张金丝楠木小长桌,摆了四张椅子。 宋香兰一进翠玉阁便扑到宋大娘子身边 周小娘道:“泠儿,还不快给你二姐姐让座。” 宋长泠心里不满,明明是她先来的,凭什么要给宋香兰让座,但是小娘说的话,她又不得不从。 宋香兰也没客气,立即坐在了空位上。 “兰儿,你方才出去也不说带上阿筑,街上人来人往的,若是磕了碰了如何得了。”宋大娘子絮叨道。 今年宋府搬了小院子,想要庆贺端阳也施展不开,本想着西市热闹,就来南桥这边游玩,哪知人那么多,宋大娘子和周小娘不喜凑人挤人的热闹,便撺掇宋老爷在合思楼开了个雅间。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能出什么事儿……”宋香兰嘀咕着。 角落里的宋令仪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 她抠了抠小手,觉得在房间里实在无聊,索性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 二楼另一侧的秋水阁,是整座合思楼最豪华的雅间 一扇巨大的山水墨画屏风把秋水阁隔出两个区域,左边是一排摆满玉瓷金器的博古架和书案,右边是喝茶聊天的场所。 陆璟背对博古架,从紫檀木书案上拿起一本账簿翻看起来。 而那名风情万种的女人在屏风右侧的茶台前坐着,慢条斯理地点茶。 “听闻世子殿下即将返京?”女人道。 没有得到回应,她又自顾自道:“陆公子不过略施小计,便将吏部尚书拉下马,牵连到虞四郎一党那么多人,世子殿下回京后,定会重赏你吧?” 啪—— 账簿被不轻不重地掷在书案上,陆璟面冷如霜,眼露狠意:“雷声大雨点小,女帝是越来越糊涂了。” “……” 女人抿了一口新沏的茶,嗓音清泠:“虞四郎背靠淮南世家,操之过急可不行。” 陆璟没有继续接这个话题,踱步坐到女人对面的位置。 “尝尝这茶,这可是我新收的雨前龙井。” 陆璟端起茶盏浅酌,茶香四溢,入口回甘。 “好茶” 女人单手撑脸,笑意盈盈地看着陆璟:“听千朝说,在尚书府那夜,你放过了一位漂亮小姑娘,可是方才走廊上那位?” 陆璟挑眉,唇角微勾:“云姬夫人何出此言?” “你们这些男人在想什么,我只一个眼神便懂。”云姬夫人摩挲茶盏,“陆公子看似风流多情,实则冷情冷性,寻常女子哪怕再漂亮,放陆公子面前,也只会让你觉得碍眼,心生厌烦,可方才走廊上的姑娘不同,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 陆璟闷声笑道:“云姬夫人不做生意,改识相算命了?” 没有否定,便是真有其事 云姬夫人笑意不达眼底:“我只是想提醒陆公子,我们这样的人,是不配有感情的。” 两人对视,气氛忽然凝重 哒—— 陆璟将茶盏搁在茶台上,身躯微微后仰,双眸微眯:“我们这样的人?” “云姬夫人糊涂了,我与你从不是一路人,何谈‘我们’。” 陆璟离开秋水阁。 宋令仪此时趴在二楼栏杆上,兴奋的脸颊通红,楼下换了名吹笛子的乐师,却是一样面若冠玉,乐声悠扬。 听着笛声一会儿激昂,一会儿低沉,绮叠萦散,飘零流转——她从未这样欣赏过如此动听的民乐! 在学校时,身边也有学乐器的同学,不过都是西洋乐器,只因学民族乐器更烧钱一些,优秀的老师也难找。 第七章阿芙蓉 前世的宋令仪看过霓虹如织,看过烟花遮天,看过更拥挤的人群,更繁华的集市,却从未有今天这样的体验。 南桥下明灯千盏,琼楼玉宇般的合思楼,以及俊美无俦的乐师。 陆璟从走廊左侧走来,一眼便瞧见趴在栏杆上,朝楼下喝彩的少女。 宋令仪连他的走近都未察觉 直到颈边被吹了一股凉气,才惊觉身旁有人,侧身差点撞进陆璟怀里,还好有他拎着她的后颈衣领,拉开两人的距离。 “……” 怎么跟提溜动物似的,感觉受到了冒犯! “你怎么又单独跑出来了,你家姐呢?”陆璟调笑道。 宋令仪撅嘴整理衣领,瓮声瓮气:“屋里没有我的位置,待在那儿也是惹人厌烦。” 她把下巴搁在栏杆上,目光聚在台上 陆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 宋令仪直起身板道:“别说得像很了解我似的,你刚才还装不认识我呢,咱俩可不熟。” 陆璟扶额笑道:“刚才确实未认出,回到雅间后,在下左思右想,走廊上的漂亮姑娘为何如此眼熟,难道是梦中的天仙下凡……” 油嘴滑舌 难怪能勾得尚书小妾迷了心 富婆吃这套,她可不吃 “少来了,我看是你不敢说认识我吧,怕那位富婆吃醋,对不对?”宋令仪表现出很大度的模样,摆摆手道,“你不用解释,我能理解的,钱难挣屎难吃嘛。” “……” 这是什么话,太粗俗了 一个小姑娘,居然把腌臜之物挂在嘴边,实在匪夷所思。 啪—— “噢!” 宋令仪捂着被折扇敲打的脑袋。 皱眉道:“你打我干什么?” 凄凉婉转的笛声在台下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中停止。 一曲奏罢,乐师下台。 宋令仪的目光透过面前的陆璟,看到走廊上焦急寻人的阿筑,这才惊觉出来太久,阿筑应该是二姐派出来找她的。 她举手高声招呼:“阿筑!我在这儿!” 阿筑闻声看来,明显长舒一口气 宋令仪来不及与陆璟正式告辞,提起累赘的裙摆往阿筑的方向小跑,灵动似一只无拘无束的小兽。 跑出几步远,明眸皓齿的少女回首道:“我叫宋令仪,我们也算有缘,若有下次相见,你再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小跑的背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愈发幽雅轻盈,陆璟目光深邃地望着,直到少女进了雅间,才转身往楼下走。 翠玉阁屋门开合 宋大娘子似有不满地瞥了一眼宋令仪,道:“整日东跑西跑的,成何体统!” “……” 宋令仪努力平复加速的心跳,找了个位置呆站着。 没过一会儿,屋门再次打开,进来的是赵小娘和宋令婉。 如果宋令仪没有记错的话,宋令婉的头上多了一只镶金玉簪,个头不大,胜在精致。 她可不认为赵小娘拉四姐去首饰铺子挑了半天,最后只给四姐买了首饰,应该是把自己那份藏起来了,怕戴着招摇,惹宋大娘子不快。 回到宋府小院时,已是亥时一刻 走了那么久,大家都累了,各自回房歇息。 东厢房内 褪下外衣的宋令仪打着哈欠,刚要拿起剪刀剪灭烛火,就被宋令婉制止了。 宋令仪不解地看着她,直到四姐从衣兜里掏出一方白色小布,将布料展开后,竟是一只白玉簪子。 “……” 迎着四姐希冀的目光,宋令仪鼻尖一酸,挤出一抹微笑:“四姐,这是……” 宋令婉将簪子替她簪上,柔声道:“自然是送你的礼物。” “妹妹长大了,怎能没点首饰呢。” 宋令仪在宋家存在感低,又不受主家重视,哪怕到了及笄之年,也没个像样的首饰。 今夜在西市,宋令婉被赵小娘拉着去首饰铺子,她用私房钱偷偷买了这只簪子,虽然没有多贵重,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谢谢四姐” 穿来宋家这么久,唯有四姐能让她感受到一丝家的温暖。 宋令婉轻抚她的头,浅笑:“谢什么,你是我亲妹妹嘛。” …… 夜风愈寒,华贵宽敞的马车缓缓驶入煌柳肆 入夜之后的煌柳肆,整条街灯火通明,乐声靡靡,锣鼓喧天。 这儿是闻名大梁的勾栏瓦肆聚集地,还有着长安城最大的销金窟——锁春楼 长安的夜很长,长到足够令人在此醉生梦死,大梦无边。 马车停在白玉宫阙般的锁春楼外,马夫趴在地上,任车上之人踩踏下马。 陆璟负手踏入正门 不少喝得醉醺醺的达官显贵和他打招呼,浑身酒气熏天,手里还搂着娇软美人。 陆璟径直穿入后院,后院四面是游廊,中间是池水假山。 蒙面男子在这儿恭候多时 “主上,人已关押在密室。” 密室建在后院地下,先通过一段极窄向下的楼梯,视野才开阔。 密室右边墙上是各类刑罚用具,火盆中还有一个用来拓印的铁钳。 被束缚在木架上的男人,蓬头垢面,浑身伤痕累累,气若游丝。 陆璟坐在他对面的太师椅上,坐姿慵懒,手里拿着一支银箭在顽石上来回打磨。 “阿芙蓉就是你在卖?”陆璟问。 阿芙蓉是近日流行于长安城地下的药,据说只需服下一颗,便有登仙界的舒爽感,极易上瘾,前朝记载,曾用它作麻醉药,可近段时间流行的阿芙蓉过度提纯,已不仅仅是麻醉那么简单。 男人说话断断续续,口腔内的血水随着嘴唇张合滴下。 大概说的是,他只负责煌柳肆这边的买卖,每月与上家联系一次,拿一次货,关于上家的信息一概不知,甚至连男女都不能确定。 “此药若长时间不服,便会如蛊虫蚀骨般疼痛难忍,对此症状,你可有解?” “无……无解……” 咻—— 陆璟手里的银箭犹如闪电之势,刺入男人的胸膛 一击毙命! “飞朝” “属下在!”蒙面男恭敬道。 昏暗的灯光下,陆璟的脸有一半隐匿在黑暗中,眼神凌厉复杂,“尽全力拦截阿芙蓉流入长安城市面,等世子回京之后,再作计划。” 第八章二姐受邀公主诗会 过了端阳,日头愈发毒辣 前段时间在林府,听席上的贵女讨论畅春园避暑的事,谁知隔了大半个月,二姐竟然受了邀请。 宋大娘子直夸宋香兰聪慧,知道与名门贵女们打好关系。 堂厅内 周小娘看着宋大娘子乐不思蜀的模样,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宋令仪低声问:“不就是去个园子避暑嘛,大娘子为何那么开心?”跟中彩票了似的。 宋令婉眉头微蹙:“五妹不知畅春园?” “……”她该知道吗? 宋令仪心下慌乱,难道这畅春园是类似于故宫或者圆明园的地方,不知道还显得她很不正常…… “当然知道了,避暑的地方嘛,很有名。”宋令仪找补道。 “畅春园是专供皇亲贵族避暑游玩的场所,这逐夏宴更是由齐阳公主所办,二姐何时能与她搭上关系?”宋令婉的语气隐隐透着些许的不甘心。 大梁如今由女帝掌权 齐阳公主是女帝尚未登基时,与驸马所生的孩子,也是女帝登基二十年来唯一孩子,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林府寿宴如何能与齐阳公主的逐夏宴相比 逐夏宴上,多得是长安城的文人骚客,青年才俊,也有名门淑女,倾城佳人。 光看二姐宋香兰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知她心里有多开心了。 宋长泠拉了拉周小娘的衣袖,神色急切。之前已错过了一次,她可不想再错过逐夏宴了。 趁着宋老爷在场,周小娘故作严厉地呵斥道:“泠儿,这请帖在你二姐手里,你就算再想去,也得问过兰儿的意思啊。” 宋长泠咬咬嘴唇,假笑道:“二姐,妹妹对齐阳公主的宴会也很感兴趣,可否……” “不可!”宋香兰拒绝的干脆果断 她向来不喜欢宋长泠 二房的周小娘虚伪又唯利是图,教出来的女儿尊卑不分,私下给她下了不少绊子。 周小娘料准了宋香兰不会同意,也不急着出招。 坐在主位的宋老爷皱眉斥道:“你是二姐,泠儿是你妹妹,带她去有什么不行的?” “那请帖上写明了是邀请兰儿,凭什么她说想去就要去!”宋大娘子不满。 宋老爷哪儿管得了那些,不过上下嘴皮子一碰,偏心二房罢了。 “话可不是这说的,上回林府寿宴,大娘子不也带了婉婉和了了去嘛,不过是多两个位置的事,麻烦得到哪儿去,况且我们泠儿最是懂事听话,定然不会给兰儿添麻烦的。”周小娘道。 宋大娘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二房有求于人还理直气壮,要不要脸了! 周小娘与宋大娘子怼的是有来有回,吵得宋老爷头疼,他大手一拍道:“干脆都别去了!” “整日吵吵闹闹的,烦不烦!” 堂厅瞬间安静下来 宋香兰一听说都不去,立马慌了,扯住还想辩驳的母亲道:“带就带,不过也不能只带三妹,四妹五妹也一起去!” 她可不想便宜了宋长泠,三房的妹妹都比她漂亮,宋长泠想去逐夏宴露脸出风头,宋令婉未必会如她所愿。 从始至终都保持缄默的三房不战而胜 回到后院,宋令仪挽着宋令婉走在前面,悄悄讨论畅春园的事,她今日戴了四姐送的白玉簪子,本就姣好的容颜稍作修饰,更显清丽可人。 姐妹俩刚进东厢房,赵小娘后脚便跟了进去,并反手将门带上。 东厢房瞬间陷入昏暗 姐妹二人回身看着赵小娘,宋令仪只觉她神色阴暗狰狞可怖。 “婉婉,你出去。”赵小娘道。 宋令婉内心紧张,怕小娘又找五妹麻烦:“小娘,五妹她……” “出去” 语气不容置喙 很快房间内只剩赵小娘和宋令仪 宋令仪并不怕赵小娘,大胆迎着她的目光与其对视,心里甚至有些期待,想知道赵小娘这次又要怎么刁难她。 有时候宋令仪会可怜她,可怜她明明才三十五岁,风韵犹存的年纪,却把自己磋磨得怨妇一般。从早到晚诉说自己的命苦,听得人鼓膜生茧,反反复复无非是小时候家里穷,好不容易攀上宋老爷,却做了几年外室,拼尽本事怀上二胎,又是个赔钱的女儿。 赵小娘不得宠,内心早如同久旱干裂的土地。 短暂的沉默后,她随手抄起桌上的书简朝宋令仪的头部砸去。 宋令仪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砸得眼前一昏,抬手去摸额头,竟有血渗出。 她怒不可遏,想大声质问赵小娘发什么神经,却听对面的赵小娘突然高声笑起来,乐不可支的模样,疯癫异常,似乎内心的憋屈就等这一刻开怀。 宋令仪冷冷看着她,心里啐了一口:疯子! 赵小娘扭着身体凑近宋令仪,阴阳怪气:“哎哟,流血啦,疼不疼啊?好好一张脸,破相了可就不好在逐夏宴上勾引那些贵族公子哥儿了。” 赵小娘发了狠,一把掀开宋令仪遮挡着伤口的手,一只手掐着宋令仪下颌迫使她抬头。 宋令仪只觉得那双粘在身上的目光幽暗可怖,她像被困在枯井之中,而推她入井的凶手,就撑在井口看着她 看着她慢慢枯萎,骨肉腐朽。 赵小娘摸上宋令仪发髻上的白玉簪子,一手扯下,往地上摔去:“你不过是这宋家最卑贱的人,也配戴首饰招摇?” 白玉簪子落地的瞬间支离破碎 她纤长的手指死死按着宋令仪额头的伤口,面目狰狞地想:就是这张年轻漂亮的脸,煞星转世,吸走了她的青春,阻碍了她的富贵前程! 而现在煞星居然要参加公主的宴会,结识名门子弟,她不能接受,绝不能接受! 恨得咬牙切齿夜不能寐,恨得想徒手掐死她! 对了,掐死这个煞星,一切都能再风生水起! 赵小娘像是着了魔般,不顾宋令仪的挣扎,那双纤细修长的手,蛇一样爬上宋令仪的脖颈,只要合拢手,稍稍用力,这个命中带衰的讨债鬼就再也害不到她,还等什么呢………… 感知到赵小娘想做什么,宋令仪脑海中警铃大作,奋力将赵小娘推开 那股带着铁腥味的液体已蔓延到眼角,让她恨不得失去理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宋令仪不能,在这个封建礼教严苛的时代,她不能做出有违人理的事,否则赵小娘还没得到应有的惩罚,她就先被宋老爷打死了。 宋令仪将赵小娘反手按在桌上,冷冷道:“小娘,你可知杀了我,是会被官府判死罪的!你进过牢房吗?听说那里冰冷恶臭,男女同牢,蛇虫鼠蚁会在人身上肆意攀爬,你说你吃过苦,可你受过皮肉刑罚之苦吗?” 一番话说得赵小娘全身发冷,脑子清醒不少 第九章逐夏宴 赵小娘趴在桌上,嗓音颤抖:“你……你不是我女儿……你是厉鬼!” 厉鬼转世,煞星投胎,这两个词宋令仪听得双耳滴油,她眉头紧皱,厌烦得很,压低了声音说:“是啊,我是厉鬼重生,此生注定要与小娘纠缠不休。” 她松开死死桎梏赵小娘的双手,声线清清脆脆:“小娘,你该怨恨的不是我,你只是太过懦弱,不敢去怨恨真正委屈你的人罢了,宋府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母女何必闹得太过难看。” 房门再次打开 守在屋外,忐忑不安的宋令婉看见额头受伤的五妹走出来,心下一紧:“五妹,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以往小娘找麻烦,也就口头讥讽几句,这次怎会动起手了呢。 宋令仪将碎成三节的白玉簪子展示给宋令婉:“四姐,簪子碎了……” 宋令婉心疼地将她抱住,安抚道:“还管那干嘛,回头姐姐再送你一支新的。” 宋令婉没有管屋内的赵小娘,拉着宋令仪去找厨娘阿朱要药膏。 这件事最后,除了三房的人,没人知道宋令仪的额头为何受伤。 好在这副身躯年轻抗造,抹了几天药膏,结痂脱落,没有留下难看的疤痕。 …… 逐夏宴定在五月廿四 在此之前,宋大娘子特地给宋香兰制了件苏绣新衣,置办了两套首饰,就怕女儿在宴会上打扮朴素,被人瞧不起。 宋府马车将四位姑娘送到畅春园外 周围还停了几辆别府的马车,下马的贵女们,个个端庄秀丽,华冠丽服。她们大都互相认识,结伴进畅春园。 宋家四姐妹初来畅春园,人生地不熟,跟在那几名贵女后面,由她们带着进入水上的四方阁。 据说畅春园的采用了负阴抱阳、背山面水的布局方式,将广阔的水域和溪流纳入园中,夏季阴凉最适合避暑。 而这四方阁,空气流通,三面环水,两岸百花齐放,最适合设宴了。 候在四方阁内的侍女在看过宋香兰的请帖后,将她们四人引入席中。 最中央的主位专属于齐阳公主,左右两边的第一排席位都是身份尊贵的人才能坐的,且越靠近主位越能代表身份。 侍女将她们四人依次安排在了右边第二排的末位。 这个位置别说赏景了,连公主的脸都不一定看得清。 宋令仪坐在最后面,靠着进阁的过道,位置差倒也无所谓,她本来就是陪跑的。 只是不能一睹大梁公主的仙姿风采实在可惜。 想起前世影视剧里的太平公主,她母亲是皇帝,父亲是皇帝,爷爷是皇帝,一家子都当过皇帝,所以影视剧中太平公主的形象总是野心勃勃,要做大唐第二任女皇。 也不知这齐阳公主是否也如此,毕竟有母亲开先例,又是大梁皇室唯一嫡出血脉,这配置,如果不想当皇帝,实在可惜。 旁边的三位姐姐坐得端庄,言行举止谨小慎微,宋令仪也不好与她们交头接耳,只能百无聊赖地玩着桌上的茶杯。 结果好巧不巧,手里的茶杯没稳住,竟滚进了过道中间。 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在没惹得四姐注意,不然定要唠叨她了。 宋令仪探出手去,不停挪动身躯去够那只杯子,刚要够到,茶杯就被人一脚踢远。 “……” 她缓缓抬头去看,与紫色襦裙的主人对视。这姑娘生得不错,就是那看人轻蔑的眼神,太像影视剧里,看女主角不爽给女主角使绊子的角色了。 明明是她踢走了别人的茶杯,还一副高高在上又看不起人的样子。 “你是哪家的,以前怎么从没见过?”少女道。 宋令仪心想自己第一回来畅春园,还是公主的宴会,低调一些比较好,不与人作口舌之争。 “我是城西宋府的,姐姐好。” 城西宋府? 没听过,且最近边关大捷,提拔的官员中也没有姓宋的 虽说齐阳公主素来温柔敦厚,想不到办个逐夏宴,还给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发请帖。 宋令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起身走来:“五妹,怎么了?” 宋令婉不着痕迹地打量萧宣,今日到场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子,这姑娘想必非富即贵,可不能交恶。 不等宋令仪回答,她便行礼致歉:“姑娘妆安,我妹妹年纪尚小,正是调皮的时候,若有冲撞到你的地方,还请姑娘勿怪。”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已道歉,萧宣也不想多为难她们,冷哼一声后进入席面。 等人走远,宋令婉蹲下身子,轻声道:“五妹,今日是公主的宴席,我们可不能节外生枝……” 宋令仪点头称是 安抚好妹妹,宋令婉才回到座位 宋长泠坐在宋令仪的右手边,自然也注意到那边的动静,不过她可没闲功夫管宋令仪。 “唉~有些人就是上不了台面,四妹可要看紧些。”宋长泠讥笑道。 宋令婉侧头盯着宋长泠,心中无名火起:“是啊,有些人就是上不了台面,学不来她小娘的处事圆滑就罢了,对自家姐妹说话还夹枪带棒,当真是不入流。” 宋长泠听到这番话,脸唰一下就绿了,料不到平日里锦口秀心、温柔无比的四妹忽然说话这么硬气,哼哼两声,一时找不到话去反击。 贵女们入座完毕 不多时,一名打扮精致,举止大方的女子入席 “诸位稍等,公主殿下即刻就来。” 说罢,她拍了拍手,旁边颔首低眉三名侍女立马将手中宣纸展开。 “这是湖对面的公子们所作的诗词,公主殿下特意挑了几首不错的,供大家欣赏。” 贵女们起身上前欣赏,熙熙攘攘,宋长泠也跟着去凑热闹。 三张宣纸,三首诗,大数贵女们却只对着其中一首夸赞不已 “空抚素琴敬明日,却话风柏入林中” “谢小侯爷文采斐然,写的诗当真是好!” “这字甚有当今文才大家范老先生的风格,谢小侯爷年轻轻轻便能得其要领,假以时日必定青出于蓝。” 第十章惊才绝艳 宋令仪坐在原地遥望那堵人墙,挤是挤不进去了,只能模模糊糊听她们念着。 字儿她没看见,不做评价,单听那半句诗,中规中矩,这位“谢小侯爷”文采是有的,可被这群贵女们吹捧得实在夸张,令人很难欣赏。 话说这畅春园真不愧是避暑圣地,夏日灼阳落进来都要温柔几分,杨柳飘飘,扬扬洒洒的凉风可劲儿往人衣袖里钻,十分舒服。 被这微风一吹,日光一晒,宋令仪竟有些困意上头。她赶紧掐了掐大腿,保持清醒。 “公主驾到!”太监捏着嗓子,高声传报 听闻公主殿下驾到,上一刻还对着诗词吹捧的贵女们,下一刻噤声行万福礼。 “恭迎公主殿下!” 宋令仪挨近过道,可不敢怠慢,跪得比谁都快。 宋家无人教过她大梁女子的行礼习俗,她下意识行了前世给祖先上坟时的跪拜大礼,毕竟是公主,礼重点,准没错。 殊不知,大梁女帝登基后,便改了女子行礼的规矩,除父母祖辈,女子无需行跪拜礼。并将跪拜礼改为正身直立,两手当胸前,微俯首曲膝的万福礼。 四方阁内肃静的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宋令仪还不自知行错了礼,身后的三位姐姐看得是心惊胆颤。 片刻,一双藕色纹金绣鞋从她面前走过 宋令仪悄悄抬头去看,没想到正好与绣鞋的主人对上了眼。 女子生得花容月貌,举止端庄优雅,头簪鎏金绕珠步摇,穿着花钗鞠衣,艳丽无比。 宋令仪就算没见过公主,也知道这位女子定是传闻中的齐阳公主殿下了,当真是卓尔不群,气度不凡,影视剧根本没法与她相提并论。 齐阳公主笑容和煦,嗓音清婉悦耳:“初次见面姑娘便行跪拜大礼,本宫岂可辜负。” 话音未落,俯身朝她递手:“免礼平身吧。” 看着递到面前的手,宋令仪怔愣一瞬,原以为一国公主,会如萧宣那般高高在上,目中无人,没想到竟如此平易近人。 她小心翼翼将手放上去,顺着齐阳公主手中的力道起身,余光瞥到左后方几位行万福礼的贵女,心中大惊。 遭了,她行错礼了! 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 齐阳公主收回手,对还行着万福礼的贵女们道:“诸位也免礼平身吧。” “谢公主殿下!”贵女们齐道。 齐阳公主款款走向中央的主位坐下,笑容依旧:“诸位欣赏过了本宫差人送来的诗,觉得如何?” 萧宣抢先一步道:“能得公主殿下欣赏的诗词自然是极好的,特别是谢小侯爷的那首《观台竹》,意境深远……”又是一波彩虹屁 宋令仪依旧被挤在角落,不过好在齐阳公主的面是见过了,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 许是齐阳公主为人和善,这些贵女们的心中想法都能在她面前畅言,倒不像前世坐在教室里,老师每每提问,台下鸦雀无声。 “今日的逐夏宴,本宫特地请了长安城的才子才女们分席作诗。都说巾帼不让须眉,文学之斗不拼蛮力,诸位也别让本宫失望啊。” 贵女们齐声称是,笑语渐起,有人提议以一花一树,或是此情此景作诗一首,也择三首最佳的诗,与对面相和。 最后拟定以宴会为题 侍女们端着文房四宝鱼贯而入,给每一桌都发了文房四宝,连最角落里,快坐出四方阁的宋令仪都有一份。 贵女们提笔沉思 宋令仪扫了眼旁边的四姐,发现四姐也在认真思考。 好端端的宴会,一时间竟成了考场 宋令仪心里叹息一声,视线放长,去看与她的座位距离最远的齐阳公主。 以宴会为题她没有兴趣,可她想送一首诗给齐阳公主。 送什么好呢? 宋令仪撑着脑袋想了许久,忽然灵光一闪,提笔在白纸上写下李大家送给杨贵妃的那首《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宋令仪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清平调》展现了盛唐气象,也成为了李大家人生的高光时刻,岂是庸脂俗粉可比。 她挺直腰板,像考场上最先答完试卷的学生,脸上带着三分自信、七分骄傲,等候侍女来收卷子。 眼观六路的侍女及时过来,将作诗的宣纸收上去。 旁边的宋令婉还在冥思苦想,不曾想五妹就已作完交付了,她侧身轻声道:“五妹,这诗是要给公主殿下过目的,可不能胡乱写就。” 宋令仪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放心吧四姐,我有分寸。” 过不多时,侍女将宋令仪的诗呈给齐阳公主后,齐阳公主只一瞥,便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好诗!”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全场最佳,连对面的才子都不及。 身旁的贵女们惊讶齐阳公主略显激动的情绪,纷纷凑了过去,细细一品,频频点头:“当真是好诗。” 美人仙姿玉色,就像瑶台殿前的神女,而在场的贵女中,唯有齐阳公主配得上这首诗。 此时的萧宣也作完了一首,她自视甚高,四岁熟读经书,十二岁拜入范老先生门下,与谢小侯爷乃是同门师兄妹。 今日谢小侯爷在逐夏宴一鸣惊人,她也不甘落后,可谁知竟有人敢抢了她的风头。 齐阳公主拿起宣纸诵读,以便大家共赏,诵读前还点名作诗之人是宋家五小姐。 光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出来,便足够惊艳众人。 宋家三姐妹齐齐转头看向宋令仪,没想到平日在宋家最没存在感的五妹,竟有如此才学。 宋令婉道:“五妹,这首诗真是你写的?” “……”宋令仪能说:不是,此诗乃唐朝一位李姓诗人所作吗?纵观这个时空的历史,从未出现过唐朝,她如果这么说了,会被认为是精神有问题吧。 齐阳公主念完诗后,众人交口称赞,侍女将宣纸收好,往对面送去。 “等等!” 萧宣高声反对道:“这诗确实不错,但作诗之前,我们已经定好了题目,宋姑娘怎能随意更改,难道自负才华,便可文不对题吗?” 此言一出,也有几人附和萧宣的想法 第十一章长风破浪会有时 场上目光聚焦到四方阁内最易忽视的角落 宋令婉护短:“我妹妹性情素来温和,她是坐得远,没有把拟的题目听清罢了,何来自负才华一说!” 旁边的宋长泠侧头朝宋令婉使了使眼色,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她是内阁大学士之女,别得罪!” 气氛僵持 宋令仪想过李大家这首诗会惊艳众人,可没想过水平高处他们一大截,会被针对。难怪从古至今那么多人讲究藏拙…… 萧宣并不打算善罢甘休,挑衅道:“既是没有听清,那不如宋姑娘再作一首,想必以宋姑娘的才学,应当不难吧?” 萧宣看宋令仪年纪不大,不信她能一天内再写出一首好诗,并且萧宣有把握她写的诗最后能拔得头筹。 数到目光射到宋令仪的身上,就连齐阳公主都在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宋令仪当真是骑虎难下。 宋令婉温声道:“五妹,你可愿再作一首?” 宋长泠道:“有什么愿不愿的,她都跑题了,写得再好有什么用,尽是些华丽辞藻堆砌。”语气酸溜溜的,甚是不满宋令仪出风头。 “齐阳公主都称是好诗,你懂什么?你怕是连堆砌辞藻都要想老半天。”宋香兰怼道。 宋长泠气得面红耳赤,连说几个“你”字,考虑到场合不对,硬压下想反击的话。 宋令仪叹息,要论作诗作词,大梁也不是没有优秀作品,可她前世是文科状元,背过的古诗数不胜数,且皆是流芳百世之作,这些年轻的才子佳人想和李杜苏比,简直没有可比性嘛。 她不喜咄咄逼人,更不喜他人来逼迫她 既然硬要她抉择,那她便露一手。 “好啊,那我便以宴席为题,在作一首。” 侍女连忙上前替她换上新纸:“姑娘请。”态度格外恭敬。 宋令仪提笔,在宣纸上扬扬洒洒写下一首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此诗一出,满座皆惊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众人嗔目结舌,难以置信这首感情激荡起伏,变化复杂的诗,是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写出来。但无人怀疑是有人代笔,一来这诗是宋令仪在宴会上亲笔作的第二首,二来以这首诗的意境与功力,非诗坛大家断然作不出,若是诗坛大家,又岂会给一个小姑娘代笔。 就连萧宣也不得不承认,诗句背后的功力,是她所不能及的。本以为宴席为题,大家的着重点会在写畅春园的美景,宴席的丰盛以及公主的慷慨。没想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能以宴席为题,引出内心恢宏的格局。 齐阳公主反复吟诵最后一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眼神复杂变化,心绪澎湃,犹如黑暗中蹒跚摸索的旅人看到一簇光,又如深埋在冰冷厚雪间门抓住了一缕火,照亮她心下的阴霾与沉重。 湖对面的亭台 一群文人才子传阅宋令仪写的诗,满场哗然,沉浸在诗句的气氛之中。 他们中也不乏有投报无门,怀才不遇的人,但是读完这首诗,都被诗句中充满乐观的豪迈气概所鼓舞。 “写诗之人内心的苦闷和抑郁甚是浓烈,但这最后一句,又能看出她的倔强、自信,精神力量的强大。今日宴席,能品到这等佳作,当真是不枉此行!” 同时他们也沉默,知道今日再不会有人能写出超越宋令仪的诗句。 谢砚书拿着那张宣纸兀自品味许久,心中钦佩不已,笑问那名送诗的侍女:“这首诗是哪位姑娘写的?” 年轻侍女在公主身边当差不久,还是第一回见到如此丰神俊朗的官宦公子,面庞羞红:“回公子话,是城西宋家五小姐所作。” “城西宋家?” 席上的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都看出疑惑 以往公主设宴,能拔得头筹的贵女,无非就那几位,且都以内阁大学士之女萧宣为首。今日这位城西宋家的姑娘,倒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席间恰好有位才子也住在城西近郊,迟疑片刻后问道:“可是宋令仪,宋五姑娘?” 侍女道:“正是。” “郑兄认识?” 郑韬道:“不算认识,略有耳闻。” 宋家是三年前搬来城西近郊的,听街坊邻里说,宋家祖上曾官拜二品,却到宋老爷这辈没落。宋老爷没有入仕又嗜赌成性,纵有万贯家财,也守不住,常常可见他兴冲冲出门,醉醺醺回家,街坊邻里对宋家的评价大都不高。 听郑韬这么一说,有人敬佩宋令仪身世凄苦,却能涅而不缁;有人叹惋宋家落魄,才女前途迷茫。 —— 四方阁内,宴席正式开始 齐阳公主特地把宋令仪的位置换到了她身边。 大梁重武,但女帝掌权后,提拔了不少文采卓然的才子做官,宫中女官文采出众的也比比皆是。 齐阳公主受女帝影响,常常举办诗词佳宴,邀请的宾客不论出身,只论才情。 齐阳公主与宋令仪交谈,从年芳几许到家有几人,甚至提前邀请宋令仪参加她下月初的生辰宴。 宋令仪受宠若惊 公主居然会邀请一介草民参加她的生辰宴…… 可又想了想,如果只邀她单独参加生辰宴,定会出现前几日闹得家宅不宁的场面,宋令仪实在吃不消。 “多谢公主美意,民女实难应邀。” 齐阳公主微诧:“为何?” 宋令仪嗫嚅道:“实不相瞒,我家姊妹多,家父家母讲究一碗水端平,若公主只邀请民女一人,家父家母多半不会让民女参加的。” 齐阳公主美目微弯:“这有何难,到时本宫亲自派人向宋家下帖便是。” 宋令仪差点被口水呛到 亲自下帖?这也太大阵仗了吧! 不过是一首诗,竟能让一国公主对她如此看重。若是李大家生在大梁,心中抱负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第十二章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宴席过半,宋令仪受不住贵女们的围堵交谈,借口想上茅房离开四方阁。 畅春园很大,树木成荫,日光照下来也被树枝遮去大半灼热,宋令仪寻了个凉亭坐下。 凉亭背靠假山,面对池水,两边是花草苗圃,位置还算隐秘。 人一松懈,原先那股困意立马袭来,她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忽然,凉亭外传来一道清朗男声:“姑娘妆安!” 宋令仪甫一睁眼 只见一位身着绛色织锦儒袍的青年公子不知何时走至凉亭外,与她距离不过几步远。他大约二十不到的年岁,眉目隽秀,气质斯文衿贵,只单单站在那里,便如同星楼云台一般风致高雅。 宋令仪顾不得身心疲惫,规规矩矩地起身行了个万福礼,微侧眼眸,客气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在下武安侯府谢砚书,听畅春园中的侍女说宋家五姑娘往这处来了,便寻了过来。”谢砚书道。 武安侯府,侯府,姓谢 难道这人就是萧宣她们吹捧的谢小侯爷!? 宋令仪挑眉打量他片刻,问:“你找她做什么?” “在下甚是仰慕宋五姑娘的才华,想与她结识,讨教一二。”谢砚书笑得斯文俊秀。 原来又是一个想跟她探讨诗词歌赋的酸儒,困顿感再次席卷了她全身,就像在教室里上数学课,听得快睡着那般无力。 宋令仪随手乱指了个方向:“她去那边了,公子去找吧。” 谢砚书一愣,本以为凉亭里的姑娘便是宋令仪,没想到还是认错了人,行了个文士揖告退:“多谢姑娘指路。”头也不回地往那个方向去。 宋令仪看着青年公子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愧疚感。这人长得帅,还挺实诚,骗了他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算了,此处不宜久留。 …… 一名侍女急色匆匆地进入四方阁,俯身在萧宣耳语几句,萧宣脸色大变:“你说的可是真的?” 侍女点了点头:“谢小侯爷特地问了宋五姑娘去处后,奴婢便派人暗中盯着了,亲眼看到他们二人在凉亭幽会。” 萧宣原先还因那两首诗,对宋令仪有些刮目相看,可现下却什么好印象都没了,气得咬牙切齿:“人现在在哪儿?” “奴婢来报时,宋五姑娘已往四方阁这边回了。” 萧宣与侍女的谈话声不大不小,恰好被过路的宋长泠听去。宋长泠受周小娘的调教,耳濡目染,对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如数家珍。武安侯府何等荣光!祖辈是开国功臣,雀台二十八将之一,爵位世袭罔替,只要安分守己,后代吃穿不愁。 五妹居然有如此心机,当真是小瞧她了…… 而正往四方阁走的宋令仪,并不知道她与谢砚书随意的两句交谈,成了有心之人口中的“幽会”,一路上哼着小曲,心情甚好。 走到一处岔路,她忽然看见前方右侧小道一男一女,拉拉扯扯地进了假山。 女子的背影很像二姐宋香兰,特别是身上那件月白织金襦裙,与二姐今日穿的一模一样,联想到端阳那日,二姐微肿的唇瓣…… “唉” 宋令仪皱眉轻叹,她实在不知二姐是胆子太大,还是根本不把大梁的封建礼教放在眼里,着实令她“敬佩”。这可是在畅春园,人来人往,如果被侍女太监或者哪家贵女看见后传扬出去,宋家名声尽毁。 假山后 一脸羞意的宋香兰被男子拉进假山,脚下没站稳,竟误打误撞扑到了他怀中。 男子胸膛硬朗,她这一撞额头倒有些疼,抬眼想嗔怪两句,对上男人那双藏不住笑的眼睛,又羞得低下头。 “知道来晚了,主动投怀送抱?” 宋香兰哪知这么巧。却也没否认,将错就错地眨了眨眼,娇声娇气道:“那看在我投怀送抱的份上,逸哥哥原谅我来晚了呗。” 男子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小混账。” 说话声隐隐约约从假山中传出,听得宋令仪瞠目咂舌,汗毛竖起,是不是热恋期的情侣都这样腻腻歪歪的? 想她前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前平后瘪像没有发育的豆芽菜,无人问津;一朝穿到大梁,别说自由恋爱了,宋老爷不为了几两雪花银把她随便嫁出,就谢天谢地了。 当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宋令仪怕有人靠近,一直在假山外替他们守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腿都站疼了,里面的人才打算离开。 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宋令仪灵敏躲到树后 最先出来的是男子 只看到一个背影,身形纤长,肩背挺直,可见此人年纪不大,就是不知外貌如何。不过他家世应当不错,衣着华丽,腰间环佩,难怪能让二姐冒风险与他“谈恋爱”。 等他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宋香兰才从假山后悠悠走出来。她神态羞涩,似乎还未从旖旎之事中回过神来。 此时的宋令仪已没有躲在树后,而是倚着树干直勾勾地盯着她。 宋香兰转身,与宋令仪对视的一刹那,面上笑容瞬间僵硬,掩在阔袖下的手微颤。如果说上次还能含糊过去,那这次呢?五妹看到什么,看见了多少? 相看无言,沉默良久,宋令仪直起身子往四方阁的方向走,边走边道:“二姐还不回去吗?” 宋香兰深吸一口气跟上。五妹向来软弱,只要恩威并施,定能让她守口如瓶。 不等宋香兰“恩威并施”,宋令仪轻声道:“我对二姐的事不感兴趣,也无意将事情传扬出去。” “……”宋香兰松了口气,可内心依旧紧张。 “但我有一句话想对二姐说。” “什么话?”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宋香兰眉头一皱,眼神懵懂,似是不懂其中含义:“了了,你从哪儿听来的这话?” 两人并肩而走,步伐不快不慢,四方阁已出现在视野中。趁着无人,宋令仪侧身与宋香兰视线相对,神情难得凝重: “二姐无需知道我从何处听来的这话,二姐只需知道这世间对女子的要求远高于男子。” “男子有朝一日腻了乏了,很快就能从爱情中解脱出来,忘掉过去,继续过正常的生活,而女子沉溺于爱情,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第十三章挨打 宋令仪虽然有着现代灵魂,可她很清楚,这个时代礼教严苛,即便女帝掌权,女子地位有所提升,但男女私相授受,也是要被人诟病的。 不知是不满五妹的说教,还是不满五妹对她感情的揣测,宋香兰神情骤然变冷:“逸哥哥出身名门,寻常男人岂能与他相提并论,宋家势弱,逸哥哥答应娶我之后,会给爹爹寻个一官半职,或许心情好的话,给你和四妹找个好夫婿也不在话下。” “……” 宋令仪无话可说,继续往四方阁走 她本以为二姐是宋家除了四姐,难得清醒的人,才好心出言提醒。她不是笃定此人不可托付,而是觉得对方既然出身名门,定然比她更懂世俗礼法。 画饼嘛,谁不会画 既然是两情相悦,就不该与她私相授受,而是直接登门,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将人娶进门。 两人不欢而散,回到宴席上后就没再说一句话。 宋令仪刚落座,茶水还未喝上一口,萧宣便带着小姐妹堵在了她桌前。 突然被阴影笼罩的宋令仪不明所以地抬头 她们居高临下,神情轻蔑,盯得她不禁脊背发凉。心道:来者不善啊…… 就像上中学时,每个班里都有一位大姐头,她不一定拥有浓眉大眼或者高挑身材,但她性格必定张扬、肆无忌惮,看谁不顺眼,就会拉帮结伙地欺负人。 可她并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们 “你刚才去哪儿了?”萧宣道 “……”莫名其妙把她围住,就是想问一句她刚才去哪儿了? “上厕……出恭。” “你胡说!”萧宣瞪眼皱眉,活像个被渣男欺骗了的单纯少女般。 “……”不是吧,这是闹哪出啊 难道帮二姐“看门”的事儿败露了? 萧宣俯身,双手撑在桌上,与宋令仪视线齐平,低声威胁道:“我警告你离谢小侯爷远点,他什么身份你什么地位,一个破落户也敢高攀侯府吗!?” 宋令仪懵了:“我高攀侯府?” 气笑了,她不过是给谢砚书指了条路罢了,怎么就成高攀了,倒是那谢砚书想向她讨教诗词,她没搭理呢! “萧姑娘这话实在不可理喻,你是亲眼见到了,还是谢小侯爷和你说我无故攀扯他?”宋令仪质问的语气客气而疏离,令对方挑不出一点毛病,便如刺在一张湿牛皮上,滑溜溜,软哒哒,水火不侵。 萧宣话都嘴边却说不出来,总不能说她派人盯着谢砚书吧。冷哼一声,撂下狠话:“反正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莫名其妙,本就没有交集,干嘛要记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宋长泠,目光晦暗不明。还以为内阁大学士的女儿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罢了。 逐夏宴结束,贵女们各自登上马车返程 车厢内,宋家四姐妹各怀心事,狭窄的空间,使人心愈发浮躁。 宋令婉实在忍受不了有些诡异的气氛,撩起帷幕往外看,傍晚的街市依旧热闹喧嚣。 与宋令仪对坐的宋长泠嘴角噙笑:“了了今日出尽了风头。” “三姐竟从不知同一屋檐下长大的妹妹有那般才情,连公主都看重你,当真是一鸣惊人啊。” 这话听起来是在夸她,可宋令仪却从对方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丁点的欣赏,只有无尽的冷意与算计。 “平日在府里也不见三姐与五妹交流,五妹纵有万般才情,三姐又如何能得知呢?”宋令婉眼神柔和却不失力量。 就算交流甚少,也是朝夕相处十多年的姐妹,宋令仪几斤几两,宋长泠清楚得很。除非是她太能伪装,背后又有高人指点,才能写出那两首诗。 对了,高人指点 武安侯府的谢砚书师承名家,十六岁便可代师辩经,如果宋令仪攀上了他,写两首诗应当不在话下。 宋长泠哼笑一声,目光带着蔑意,心想: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 入夜后的宋府宛若一座冰窟 檐下的几盏灯光不足以照亮整个院子,庭院中,淙淙流水从狭长的竹管中流泻而下,灌注到下方的竹筒里。 啪嗒!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东厢房内的静谧,竹筒翻转到了上方。 庭院中又响起了淙淙的细微流水声。 宋令仪趴在床榻上,装模作样地翻看四姐的书简。 宋令婉在圆桌前叠着晾晒好的衣物,沉思许久道:“五妹,若要看书,还是坐过来,在烛光下看吧,别把眼睛看坏了。” “……” 宋令仪哪儿是想看书啊,她是怕四姐追问她怎么写出那两首诗的,谎话骗骗别人就算了,骗四姐,心里不安。 宋令仪放下书简,背过身去,“我睡了,四姐也早点睡吧。”闭上眼假寐。 砰砰砰—— 东厢房的门被重重拍响 宋令婉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阿筑神情焦灼:“四姑娘好,老爷让五姑娘去堂厅。” 宋令婉从对方的表情中嗅出一丝不对劲,问:“这么晚了,爹爹是有何事?” 阿筑欲言又止,只道:“老爷心情不好,还是请五姑娘快些去吧。” 宋令仪睁眼,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起床穿好衣服,跟着阿筑往堂厅走。 明明已是该休息的时辰,堂厅内烛火正盛 走廊上,宋令仪跟在阿筑身后,脚步越放越慢。 直到站在堂厅门口,发现家中长辈都在,他们的目光扫过来,有愤怒,有讥讽,也有恨意,令宋令仪不知所措。 宋老爷手持藤条,目光森然凌厉:“过来!” 堂厅烛火闪动 宋令仪心下一惊,恐惧感油然而生 拜托,那么粗的藤条,不怕才怪! “讨债鬼,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赶紧滚进来!”宋大娘子冷声道。 宋令仪想逃,可她心里清楚,逃不掉的,即便能逃出去,等待她的只会是更深的炼狱。 她提步迈进堂厅,堂内巨烛高擎,额头隐隐出汗。 面若寒霜的宋老爷,一声不吭,抬手就将藤条打在了宋令仪身上 嘶—— 她疼得下意识想躲,但根本躲不掉,藤条如密雨般打在她的身上 她甚至都不知犯了什么错,要遭到如此毒打 昏黄的烛光直直照在她身上,照出她被扇到红肿的面颊,流血的嘴角,以及藤条割破皮肤的痕迹。 第十四章离京 堂厅的动静惊动了宋府的其他人 三姐妹前后到场 宋令婉哭着冲上去抓宋老爷手上的藤条,上面甚至还沾了宋令仪的血:“爹爹……爹爹住手啊!五妹还小,犯了什么错,爹爹要这么打她!” 赵小娘大力将宋令婉拉开,言语刻薄恶毒:“赶紧走开,贱胚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勾引人,败坏宋家门风,你爹就是打死了她,也是为宋家除害!” 宋令婉惊诧不已,两滴清泪挂在脸颊,我见犹怜,“爹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五妹朝夕相处,她真的没有啊……” 宋大娘子在一旁添油加醋,恨不得宋老爷就此抽死败坏门风的讨债鬼,让家中少一副碗筷少一份花销。 周小娘拉着宋长泠坐在边上冷眼看大戏。 宋香兰做贼心虚,怕宋令仪为求自保,拉她下水,揭发她与人私相授受,她不想被爹爹打死,所以一言不发,保持旁观的态度,任由宋老爷发狠地要打死宋令仪也不劝说。 高堂上的烛火摇曳,面目可憎的宋老爷仿佛化身地狱恶鬼,手中藤条便是催命符。 宋令仪倒在地上,双手护着头,浑身已是伤痕累累,疼得眼泪直流,眼神绝望又可悲地看着他们。 勾引人?败坏宋家家风? 她何时做过这些事! 为什么宋老爷会问也不问地毒打她? 为什么除了四姐无一人站出来替她求情? 无非是觉得她这个女儿可有可无,觉得生了她,给她一口饭吃,她就该感恩戴德,哪怕他要不分青红皂白要了她的命,她也活该受着! 许是打累了,宋老爷藤条一甩,坐到太师椅上,怒吼:“给我跪起来!” 宋令仪身上疼得实在厉害,压根不想动。 而宋令婉怕宋老爷又要动手,忙不迭地去将她扶起来,满眼心疼,低声道:“五妹,快起来。” 宋令仪任由她扶起,视线一一扫过心虚的宋香兰,冷漠的周小娘,恶毒的赵小娘…… 当真是不如瞎了算了! 宋家这个虎狼窝,她算是忍够了 几个月来郁结在心底的气,在此刻彻底爆发,顾不得宋家人发现她的不正常,顾不得爆发后会被丢出府或是直接打死,豁出去了,她只要一个公道! “敢问宋老爷,证据在何处?” 宋令仪倔强抬起猩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宋老爷。扶着她的宋令婉心头一慌,按住她的肩头频频摇头示意。 “证据?你还想要证据?”宋老爷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丢人现眼的家伙,年纪轻轻水性杨花,败坏家风,就该被打死!” 她嗤笑一声,眼神讥诮:“我败坏家风?” “宋家还有家风可言?”宋令仪撇开四姐的桎梏,踉跄站起来,就差用手指着他骂,“你骄奢淫逸,嗜赌成性,一事无成,却要说我败坏家风?” “你一个月有几天着家?怕是恨不得溺死在勾栏女子的温柔乡里吧!” 宋老爷被她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给戳中了肺管子,气到嘴唇发抖,两颗眼球瞪得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怎么,爹爹听不得实话?你要那张老脸,你要你的权威,要高高在上,要所有人都顺着你!” “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入仕做官,只有掌控宋家才能让你尝到权力的滋味,可你呢?只会发怒、是非不分——” 啪—— 凌厉的掌风又扇过来,抽得宋令仪脑袋发嗡 宋大娘子胆颤心惊,心里竟觉得这个庶女骂得没错。发觉到眼前的讨债鬼变了很多,以前挨打,她从不反抗,更别说当众扯掉宋老爷的遮羞布了。 “放肆!”宋老爷狂怒,却想不出话来辩驳。 “我放肆?”宋令仪缓缓抬头,扯着嘴角撕裂伤,嘲笑他们恶心面孔,“因为我是宋家人,便可滥用私刑,因为我是女儿身,便可只听一面之词给我定罪!我敢问父亲,今日若换成二姐或者三姐,你还会如此吗?”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知廉耻吗?!”宋老爷气急败坏吼道。 宋香兰身躯一颤,生怕宋令仪就此把她的事抖出去。 赵小娘冷嘲热讽,字字刺心,“为人子女竟敢顶撞父亲,就该打死了丢出门去…………” “小娘!”宋令婉从来好脾气,这下也忍不住出声喝止赵小娘。 原主死前的绝望,宋令仪终于感同身受。 宋大娘子瞥了一眼捂着胸口气得不轻的宋老爷,打圆场:“今夜就到此为止了,把人带下去吧。”使了个眼色给阿筑。 最后,宋令仪被关进了柴房,宋老爷不许任何人去探望,并打算明日把她送去乡下祖屋自生自灭。 宋令仪蜷缩在枯草堆上,柴房昏昏暗暗,只有一根即将燃到头的蜡烛。 到了后半夜,不知三更还是四更,宋令婉偷偷摸摸进来,拿一张旧毯,一块药膏。她碰一碰宋令仪额头,烧得滚烫,不知所措。 宋令仪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人低泣,手足无措,无法可想的悲哀。她讨厌软弱无力的哭泣,代表着低头认输、跪地求饶。她倔强如牛,铁石心肠。 再有意识时,她已经搭上了去乡下祖屋的马车,驾马车的人是阿筑。 马车出了城门,一路颠簸 宋令仪努力坐直身体,掀开帷幕往外看,日落西山,天光阴沉,两旁除了竹林再无人家。 掀开车帘:“阿筑,乡下祖宅在哪儿?” 阿筑转头,只见厢内光线晦暗,愈发映的她苍白荏弱,好像被雨水打低了头的小小花朵,白净幼美,澄若秋水。 “回五姑娘,在十里渡口,再有半个时辰便到了。”阿筑眼神怜惜,迟疑片刻道,“五姑娘不该顶嘴的,以前老爷动家法,哪怕再生气过几天也就忘了,乡下祖屋……” 不等阿筑说完,宋令仪打断:“他生气就能代表他是对的吗?” “……” 她语气平淡,但字字铿锵有力砸进阿筑心里:“不能因为我是宋家女儿,就要承受所有无端的压迫,没做过的事,我坚决不认。” “等着看吧,宋家会求着我回去的。” 阿筑吃惊,在他印象里,五姑娘怯弱胆小了许多年,挨骂挨打也从不反驳,时时刻刻埋着头,还没绽放便已枯萎。 从何时起改变的呢? 好像是三个月前的某一日,五姑娘郊游落水,大病一场,清醒后的她,总会暗戳戳地询问他一些关于宋家人的事。 也似乎是从那时起,五姑娘变得开朗了一些,唤他名字时,不再声若蚊蝇,会带着灿烂微笑,举止落落大方。 第十五章十里渡口 十里渡口偏远 马车赶在天色彻底暗下前进了村子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村子在江水之畔,一进村就能看到家家户户都挂着渔网,簸箕晒着咸鱼。 宋家祖屋紧靠江边,篱笆围的小院,黄泥砌的墙,院中杂草丛生,唯怕屋顶也漏水。 阿筑扶着宋令仪进屋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霉味儿,陈设简陋,一览无遗。凹凸不平的泥土地,角落堆积的破烂堆,一张积灰的木板床,以及坏了半扇门的衣柜。 当真是家徒四壁 宋令仪不禁佩服写《陋室铭》那位前辈高洁伟岸的情操,反正她是绝不能对着这间屋子,说出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 阿筑不知从哪儿寻了个木凳让她坐下,然后点燃烛火,把屋里打扫一遍,特别是那张木板床,他来回擦了三四遍,就怕霉味儿太重,五姑娘睡不安稳。 等到彻底收拾好,屋外已是一片漆黑。 阿筑告别宋令仪,驾马车返回长安城。 宋令仪坐在屋里,遥望江面渔火,长叹一口气:罢了,就她这个情况还要什么自行车呢,对付着过呗,好歹是在村里,而不是深山野林,鸟不拉屎的地方………… 拖着疲累的身躯躺上床 大概是白日里宋令婉替她上过一回药,这会儿伤口已没有昨夜那么疼了,随着夜深人静,她渐渐入睡。 次日清晨,她是被饿醒的 这破屋子,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口积灰的大锅和一堆放了八百年的柴火。 “请问……姑娘是从长安城来的?” 宋令仪循声看去,院外站着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皮肤黝黑,衣着朴素,一看就是长年累月劳作的人。 她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妇人瞅见她略微红肿的右脸以及衣袖中露出的伤痕,吃惊又疑惑:“哎哟……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挨了那么重的伤呀!” 宋令仪使劲将衣袖往下扯遮住手背的红痕,不愿与陌生人多说。 “婶婶家里有药膏,还剩了些吃食,姑娘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拿过来。”妇人看这姑娘年纪小,又住这么简陋屋子,不禁心生怜悯。 宋令仪思忖片刻,淡笑道:“那便有劳婶婶了。” 吃过妇人拿来的早饭,宋令仪从她口中简单了解了这个村子。 这村子就叫十里村,村民世世代代靠行船捕鱼为生,民风淳朴,关于这祖屋,他们只知道是很多很多年前,村里一位秀才住过的。后来那秀才去长安做了官,派人修缮过一回,就再没人住过了。 妇人家离祖屋很近,宋令仪管她叫李婶。 李婶为人热情厚道,不问宋令仪那身伤从何而来,又为何来住破屋,帮她上药,还收拾了院中杂草。 李婶家里有个年纪尚小的儿子,性子开朗,常跑来找宋令仪说话,还带她去江边划船。 在十里村待了六七天,她渐渐接受了这间陋室,生活是自己的,怎能因为一时不快而自弃。等伤好些了,她拿钱买了一只烤鸭,另加一坛好酒招待了李婶一家。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 柔柔清辉笼罩小院,院中有她新栽种的百合花,凉爽夜风轻拂,甜香馥郁。 宋令仪独坐在院子里,正琢磨着要做个秋千,抬头就见广阔的江面驶过一艘大船,船上没有点灯,从祖屋的方向看去,仿佛一个巨大的黑影在江面上飘。 嘶……奇怪 居然夜间行船不点灯,船上怕是出事儿了吧 宋令仪眼睁睁看着船只破开江面浓雾,撞在江对岸,声响震天动地,原本寂静的十里村顷刻间沸腾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 “快……对岸着火了!!!” “二狗子!拿上桶!” ………… 对岸 甲板上已是尸横遍地,一双纹金黑靴踏着满地血水往前走,手里紧握的环首刀低垂,鲜血顺势滴落………… 啪嗒啪嗒 前日夜间,暗刃抓到阿芙蓉的一名卖家,并从他的嘴里逼问出今夜在十里渡口的江上会有一场大交易。 这艘船在一个时辰前从上游出发—— 船只戒备森严,飞朝受命,易容成卖家,上船交易。 按照计划,船只的行驶路线会经过回水湾,而暗刃的人提前埋伏在岸边,只等飞朝发出信号,他们便强行登船。 可谁知这场交易,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飞朝察觉出情况不对劲想动手,竟直接被船上的人压制住。 船舱阴暗潮湿,鼻息间充斥着霉味儿,飞朝被五花大绑随意丢在地上。 很快,一阵缓慢又稳健的脚步声从最深处传来 飞朝硬着头皮抬头去看,烛光下,只见一个穿着苗疆服饰的女子,奇怪纹身从脖颈遍布她整个左臂,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到她皮肤下似有虫子在蠕动。 女子款款走上前一把扯掉飞朝的假面 “飞朝大人,又见面了。”嗓音沙哑难听,女子右手慢慢伸向飞朝,指尖有一只殷红的幼虫在蠕动。 飞朝当即身躯一僵,动弹不得 “这段时间,暗刃真是让我们头疼。”女子拿出一把匕首,眸光凌厉,“主家吩咐,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你们,抱歉了,飞朝大人。” 女子手起刀落,匕首即将插入飞朝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银箭划破夜空,将匕首击落。 铁器碰撞,震得女子的手微麻。 她猛地侧头,去看银箭飞来的方向,只见一名戴着鬼面具,一袭织金团纹玄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上,袖箭犹如破空之势,瞬间解决了她三名下属。 “终于来了。”女子笑容疯狂,单脚踩上飞朝的脊背。 脚下之人一声闷哼后再无反应。 “月主大人,别来无恙啊。” 陆璟神情自若,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 女子眉尾微挑,“上次杀不掉你,是你运气好,这次你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话音刚落,船舱内冲出十数名魁梧男子将陆璟呈半月形围住。这些男人个个高壮挺拔,面目狰狞,神情嗜血。 与此同时,五六名戴着鬼面具,身着玄甲,手握环首刀的人跃上甲板,立在陆璟身后。 双方对峙,一时难分伯仲 “都说能者多劳,半年不见,蚩瑶姑娘改做药材生意了。”陆璟歪头讥讽。 这伙人曾在中原各地贩卖私盐,晋王世子派出暗刃,一举捣毁走私组织,陆璟也在那次行动中受了重伤。 重伤他的人,便是船上那名叫蚩瑶的女子。她的来历可不简单,二十多年前西南道苗疆动乱,其中一个部族,抓了一百名童男童女,以蛊虫饲养。最终存活下来的,只有蚩瑶,她也因此掌握虫毒二术。 不过须臾,双方短兵相接,甲板上刀光剑影 暗刃虽只来了七个人,但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高手,剿灭杂鱼就如扑蛾子一般,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对方只剩一人。 蚩瑶脚踩飞朝,神情依旧不惧丝毫 乌云蔽月,江面起雾 蚩瑶将脖子上的项链取下,项链坠着一颗镂空银球。嘴里念念有词一阵,紫色浓雾从银球中散开,霎时间充斥整艘船。 她的声音如同鬼魅:“既然来了,诸位就都留下吧。” 第十六章三遇陆璟 江岸火光冲天,火势从甲板蔓延到船只全身,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十里村的村民自发组织灭火,就连李婶家的二狗子都拿起木桶冲锋陷阵去了。 火影下,村民们有条不紊地朝船只扑水,无奈他们的力量太小,只能控制火势不蔓延到岸边的林中。 浓烟滚滚,天边乌云蔽月,一层叠着一层 宋令仪提着刚从邻居家借来的锤子与斧头,逆着人流往回走,江风吹乱她的裙摆。 路过一户农家的院外,四下无人,前方很暗,暗到根本看不清路,她略略停了停。 突然一只胳膊从后锁上她的脖子,往怀里一带,她还未回过神就已靠上一个温暖胸膛,“又见面了,宋姑娘。”极力维持的从容镇定,被紊乱的呼吸揭露真相。 是他!一种莫名的寒意潮水般涌遍宋令仪全身,与此同时,无数疑问在心头冒出,他怎么会在这? 握住她肩膀的手透出些许无力,血液与汗水混杂,铁锈一样的味道弥漫鼻尖,宋令仪并不挣扎,即便她手里有反抗工具。 缓缓抬头去看,没想到男人穿衣又换了一种风格。第一次是鸭子,第二次是书生,这一次像武侠剧里神秘莫测的黑衣杀手。 对方鹰视狼顾般的锋利目光,似无形的袖箭,牢牢瞄准她的脖子,仿佛随时能捕杀她,而她已无路可逃。 宋令仪视线下移,看到他肩上不停渗血的伤口,眉头微蹙:“不疼吗?”竟还有力气挟持她。 陆璟越收越紧的胳膊顿住 忽而见他勾唇,短暂即逝的一个笑足够倾倒一座城,隐去周遭嘈杂。也不知这小姑娘是没有忧患意识,还是太过精明,总能一句话化解他心里的杀意 一如初见那般…… 宋令仪将陆璟半扶半拖地带回了祖屋,甚至把那张木板床让给了他。不过她不会疗伤,也不敢轻易让人来帮忙。 床上的人半天没有动静,宋令仪惊惧不定,慢慢走近,指尖摸上他温热湿黏的伤口。 手突然被抓住 昏暗的烛光中,她对上那双充满警惕与威胁的眼睛,她不禁口吃:“我……我是想看…看看你死了没有。” “放心,我陆璟有九条命,没那么容易死。” 陆璟……原来他叫陆璟 陆璟从床上坐起来,拉开上衣,肩膀一道半寸长的刀口,正兹兹往外冒血,他把目光转向床边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姑娘:“喂,你会不会包扎啊?” “……”哈? 经过一夜的手忙脚乱,终于给陆璟止住了血,包扎好伤口。 天光大亮,江边的火势也已控制住,只是那艘船烧得不成样子。 大概是昨夜灭火太累,今早的村子罕见安静许多。 宋令仪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厨房做早饭,丁零当啷磨了快半个时辰,端出一碗卖相不太好的汤面。当然,这不是喂给陆璟的,这是她自己吃的,一夜没睡,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缕阳光从窗户射进,照在陆璟身上,床上的人迷蒙睁眼,看着陌生简陋的屋舍,昨夜的回忆慢慢涌现在脑海。 蚩瑶的毒雾陷阱着实厉害,他带的人全军覆没,甚至连他也差点命丧于中蛊的飞朝手里,而蚩瑶却全身而退。 阿芙蓉流通长安城,背后绝不简单。 陆璟忍痛起身套上衣服,走出屋舍,恰好看到院中吃饱喝足的宋令仪擦嘴拍肚,无甚仪态地打了个嗝 “呵” 背后突如其来的沉闷笑声,打断了宋令仪的惬意,她惊愕转头,只见陆璟倚着门框,一脸玩味儿地看着她: “真不知是你太能跑,还是我甩不掉,竟然哪儿都能遇见你。” “说得好像本姑娘缠上你了似的,我可没那闲工夫。”宋令仪撇嘴,白了他一眼。 昨夜太黑,视线不清,陆璟现在才发现她身上也有伤,手背皮肤和露出来的脖颈都有被鞭挞过的痕迹。 眉心一动:“宋家人打你了?”端阳节后,他命人调查过宋家和宋令仪,知道她在宋家处境艰难。 宋令仪没好气的嘟囔:“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饿了,去给我做点吃的。”陆璟双臂一抱,理所当然地使唤。 “!” 对上宋令仪震惊又怀疑的眼神,他挑眉道:“我要是吃得高兴了,或许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宋令仪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杀谁?” “这得看你了,你想让谁死?”陆璟道。 “你有病吧,我可没想过让谁死。” “宋家人那么对你,你难道不想报复吗?”陆璟双眸微眯。 “可别!”宋令仪果断拒绝,“那也不能视人命如草芥,宋家人是很坏,但我没想过要他们死,而且我自己的仇自己会报,不劳您费心。” 砰砰砰—— 院门被敲响 宋令仪转身朝外走去:“来了来了,谁啊?” “令仪姐,是我!”门外答道。 是二狗子的声音 宋令仪扭头看向陆璟,等他进了屋子,才拉开门闩,打开院门。 只见二狗子托个青花瓷碗,黝黑稚气的面容带着明媚和善的笑:“令仪姐,我娘做了豆腐酿肉,让我给你送些来。” 二狗子边说边往院子里走,“昨晚的火一直到后半夜才灭,可累人了……船上还有好多烧得焦黑的尸体,吓得我整夜睡不着觉……” 宋令仪闻言,瞥了眼屋舍 昨夜江岸起火,多半和陆璟有关,他究竟是何身份,不是锁春楼的鸭子,难道是江湖杀手…… 二狗子扫了眼院中的木材和一边儿的锤子斧头,问:“令仪姐,你的秋千何时做好,我还想着玩儿呢。” “快了。”宋令仪随口答道。 “噢” 二狗子放下瓷碗,人才送出院子,一回头就看见陆璟已经吃上了。 “味道还不错。” 宋令仪单手叉腰,强忍着想把人踹出门的冲动,“你什么时候走啊?” 陆璟掀眼看着她,弯了弯嘴角,面上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无端多了几分骇人的寒戾:“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船上发生了什么。” “我可不好奇。”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不该问的不问,危险就追不上她。 “可我好奇。” “你好奇什么?” “不求我帮忙,你能怎么报仇?”在他看来,宋令仪幼小脆弱,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折断的枝桠,他很好奇,这样的她,究竟怎么报仇。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我不认为跟你合作,我能捞到好处,即便一开始有好处,最后吃亏的,肯定还是我。”宋令仪淡淡道。 在她看来,陆璟此人很危险,是超出她所能控制的危险。 陆璟哑然失笑,再次抬头,与她可同明月争辉,姣姣清亮的目光相逢,轻轻勾一勾唇角:“宋令仪,你很聪明。” 第十九章齐阳公主 齐阳公主到宣政殿外时,刚好听到“吱呀”一声,雕花木门从里面拉开,打头那位,正是司卫府少卿虞攸之。 而送他出宣政殿的内侍也是个熟人,负责御前司茶的魏延魏公公。 “微臣给公主殿下请安。” 臣子给公主请安,可是要躬身阖拜的,可虞攸之行的礼仅仅是拱手便罢,很是敷衍,也未等齐阳公主说一句“免礼平身”。 对于虞攸之这般居高自傲的行为,齐阳公主也不恼,和颜浅笑道:“虞少卿这是要出宫了吗?” 虞攸之薄唇轻启:“陛下政务忙,衙中小事还待微臣处理。” “既如此,本宫就不留虞少卿多聊了。” “微臣告退。” 齐阳公主回身看了一眼虞攸之离去的背影,露出了思索的神色:“今日母皇的心情怕是不太好吧?” 这话是问的魏公公 “陛下心情好不好,那是臣子们要琢磨的事。公主您怕什么呀。”魏公公奉承道。 两人正低声嘀咕着,觐见的消息已经通传了进去,掌印大太监李怀忠亲自开门,“公主殿下请。” 齐阳公主拿过身旁侍女手里端着的书卷,抬步进宣政殿。 宣政殿是女帝批阅奏折、面见臣子的宫殿 御台之上,黑檀木桌案后方,伏案忙碌的身影,正在聚精会神地批阅奏折。 “儿臣给母皇请安,母皇万福金安!” 书桌后响起了檀木椅摩擦地面的声响。身穿海涛云纹行龙常服的女帝,视线抬起,居高临下地扫过来,淡淡道了一声:“平身,赐座。” “谢母皇!” 御赐下的交椅,按惯例只能坐个侧边,以示敬意。 “来宣政殿所为何事啊?” 齐阳公主将手中书轴递给李怀忠,微笑道:“回母皇,儿臣前些日子办诗会,得了一首甚好的诗,想与母皇一同品鉴。” 李怀忠走到御案旁,将书卷打开 书轴上的诗正是宋令仪当日作的第二首,被誊抄在这幅书卷上,字迹更为工整。 女帝抬眼扫去,面上波澜不惊,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这首诗是何人所作?” “回母皇,是宋家五姑娘所作,她祖父是上一任太府寺少监宋纬。”齐阳公主微微一笑道。 女帝思忖片刻,看向齐阳公主的眼神似笑非笑,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若宋家是个显赫门第,或者宋令仪的父亲有官在身,齐阳公主就不必报她祖父官职了,可见齐阳公主此行是有目的。 “看这通篇的踌躇不得志,吾还以为又是你门下哪个文人才子写的呢。” “宋五姑娘实乃才情出众,那场诗会,竟无人能出其右。” 御桌案后,女帝重新拿起狼毫,笔尖沾了点朱墨,开始在奏本上勾勾画画,抽了个空道:“吾记得初九便是你的生辰。” 齐阳公主起身行万福礼:“母皇日理万机,能记得儿臣的生辰,实乃儿臣之福。” 女帝意味深远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寻常:“听闻你前些日子重建了公主府,吾到时可得好好观赏观赏。” 齐阳公主笑容一滞,嗔怪道:“都是哪些满口叭舌的在母皇耳边乱说,公主府赐下时,后院竟有一片大荒坡,年初战事吃紧,减了一半的月例,儿臣也不敢乱花钱处理,好在近来边关大捷,这是朝野上下的大喜事,儿臣便命人把荒坡植上鲜花,添点喜气。” “你向来懂事,一个荒坡罢了,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何须等到边关大捷。” 齐阳公主但笑不语。 雕花木门开合,魏公公颔首低眉端着新沏好的茶盘进来:“启禀陛下,鸿胪寺少卿已候在殿外了。” “既然赵大人来了,儿臣先行告退。” 殿外朔风阵阵,卷起几片落叶,撞到了窗棂上。齐阳公主乘上轿銮,带着一众太监宫女浩浩汤汤地离开宣政殿。 轿銮行上宫道,齐阳公主再没有方才那般和煦的笑容。 “殿下为何在宣政殿外,不斥虞攸之一个不敬之罪?” 说话的人是齐阳公主身边的亲信宫女银砂。 “斥责有何用,他一日圣宠不衰,这长安城中还有谁敢与他争?就像林尚书贪污腐败一案牵连甚广,可只要虞攸之往宣政殿多跑几次,母皇哪次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银砂颇为鄙夷:“陛下乃是圣明天子,却在虞攸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男宠身上犯了糊涂。” 齐阳公主默然,眸中光彩黯淡下来。这不过是帝王的权衡之术罢了,晋王血脉正统,手握兵权;虞攸之背靠淮南世家,再得母皇宠爱,便可与晋王府互相制衡。晋王世子纵使抓住林尚书的错漏,也撼动不了淮南世家的根本。 两方僵持,正需要一个破局之人 ———— 十里村,暮色黄昏将远方的天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秋日郊野里的芦苇黍稷在晚风中摇曳,远方山坡上的野柿子树,一颗颗红色果实如一盏盏火红的小灯笼,成为这茫茫郊野里浓墨重彩的一抹亮色。 提亲闹剧成了村里茶余饭后的谈资,村民们无不笑话林公子当时的狼狈模样。 二狗子从私塾回来,得知这期间发生的事,急吼吼地跑到宋家祖屋。 进了小院,顾不得已搭好的秋千,“令仪姐……听说你郎婿来——” 只见屋舍外,二人一坐一立,宋令仪咬牙使劲扯着陆璟的胳膊,替他松活筋骨,在外人看来,很是亲密。 “呜呜呜”二狗子一脸凄然,转头跑了。 留下院中一脸疑惑的宋令仪,嘟囔着:“二狗子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奇奇怪怪的。” 又唠叨陆璟:“你逞什么强啊,胳膊扭到了吧,伤上加伤,又想赖在我这儿养多久?” 陆璟侧头看向江对岸,余晖笼罩着的黑漆平顶马车静静停在江边,周遭杳无人烟,只剩那两匹拉车的马低头吃着蹄下的草。 他掩下眼中情绪,状似轻松地调笑:“为夫若不逞强,怎么救得了娘子哎哟——” 宋令仪手中力道骤然加重,恼道:“我都说了那是权宜之计,你还真当自己是陆郎啊,别以为你救了我,就能随便占我便宜。我心中理想的郎婿,可不是你这样的!” “噢?”陆璟挑眉,“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宋令仪走到秋千前坐下,轻轻地晃荡。理想郎婿具体是什么样的,她还真没想过,但是青春期少女,都会期待有这么一个人:“我的意中人,是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彩祥云来接我!” 陆璟忍俊不禁:“当你自个儿是仙女呢?” “怎么说话呢,是你自己要问的!”宋令仪撇嘴,白了他一眼。 陆璟起身理了理衣衫,悠悠道:“好吧,那陆郎期待与仙女再次相见,也祝你早日回京,寻得佳婿。” 宋令仪一个脚刹,“你要去哪儿啊?” “回京” 第二十章宋家人三顾祖屋 在十里村的第十天,宋家马车进村 而来的人也在宋令仪的意料之中 宋令婉一下马车,看到这处简陋的祖屋,眼里就泛起泪光。直到进了小院坐下,才缓过神:“五妹,你受苦了!” 宋令仪给她和阿筑倒水,慢条斯理道:“祖屋再破,也比待在冰窟好。” 宋令婉一时愕然,午后热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夏日明净的光影里,她抬眸打量面前鲜活的少女。 颊边好似圆润些许,较之在宋家病恹恹的娇柔模样,现下更多了份坚韧活力。 看来她在这儿过得还算舒心。 宋令婉迟疑片刻,道:“五妹,乡下到底不比长安城繁华热闹,爹爹已经同意让你回家了,你收拾收拾随我们回去吧。” 宋令仪喝水的手一顿,眼神冷静:“他同意我回去,我便要回去吗?” 宋令婉道:“可宋家才是你的家啊,回家有什么不好?” “他们赶我走,让我自生自灭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也是宋家人?”宋令仪反问。 宋令婉闻言心中一凛,无法反驳,“五妹,你还小,离了宋家,未来如何打算考虑过吗?” “我何曾说,我不回去了。” 宋令婉惊讶:“那你为何不愿跟我走?” 一旁的阿筑不由得回想起送五姑娘来祖屋的路上,她说过:会让宋家人来求着她回去。可是做父母的,岂有向孩子低头的道理。何况宋老爷脾气又臭又硬,无理也要争三分。 宋令仪定定的看着二人,道:“纵使四姐不提,我也知道,他不是气消了同意我回去,而是齐阳公主下帖邀我赴宴,他不得不同意我回去。” 宋令婉被戳中了心思,噎了一下,“五妹既然知道,那还不快随我回去,后日便是公主宴会,还来得及做准备……”她的话在这里戛然而止 看着面前的五妹依旧气定神闲,清冷坦然,丝毫不为所动。 她忽然明白了—— 五妹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在等爹爹亲自来请她回去! 有了这个认知,宋令婉顿觉面前的妹妹很陌生,陌生到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一般。 阿筑从一开始便知道宋令仪心中所想,所以不曾开口劝过一句。这么多年来,五姑娘在宋家的难处他都见证过,保持沉默,就是他现下唯一能做的。 没再多耽误时间,两人即刻乘马车回长安。 翌日清晨,宋令仪睡到自然醒,起床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又听隔壁李婶一家因二狗子上私塾的事,吵得鸡飞狗跳。二狗子十岁开始上私塾,时间上比其他孩子稍迟,与同学没有共同话题,才很反感去私塾。李婶觉得他无病呻吟,二狗子觉得她难以沟通,互相折磨。 在这个鸡鸣犬吠的早上,宋家马车再次进村,一路上可谓赚足了眼球。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 打扮金贵的周小娘掀开车帘,扫了眼满地泥泞,眼里甚是嫌弃,纠结半天才落脚。 她扭腰进院子,面上笑容可掬:“了了,在浇花呢,哎哟,这才几天啊,就把这个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能干。” 宋令仪侧目冷冷看着周小娘,心想宋老爷这是一计不成,便换个圆滑的人来劝。 周小娘自顾自地在院中坐下,短叹道:“了了啊,你当初挨打被赶出京,小娘可没说过你一句不是,今日你也别为难小娘,快随我回去吧。” 宋令仪嗤笑,放下浇水壶,走到周小娘面前坐下,与她对视:“小娘是没为难我,可我挨打却与三姐脱不了干系。” 周小娘脸色一沉:“这是何意?” “离开长安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其中也包括是何人陷害我与外男私相授受。” “宋家长辈自然不会做诬陷小辈名声的事,四姐待我亲厚,二姐愚蠢却心思单纯,唯有三姐,我虽不知她害我的理由,但我能猜到一二。”宋令仪眼底清明。 “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你们可是亲姐妹,泠儿岂会害你?”周小娘强作镇定。这小丫头攀上了齐阳公主,今非昔比,可不能再与她明面上交恶。 “小娘不必慌张,我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宋令仪淡淡一笑,“我想要的,四姐已经传达得很清楚了,小娘是聪明人,应该会成全我吧?” 四目相对,无声对峙 周小娘败下阵来,冷笑:“是我小瞧你了。” 宋家马车没待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离去 喜欢吃瓜的村民嗅到情况不对劲,想派李婶来打探情况,可李婶并不愿意多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知道那么多干嘛。” 也不知周小娘回京与宋家人是如何说的,这天早上返京的马车,直到齐阳公主生辰宴前一天才再次出现。 依旧是阿筑驾马车,来的人,终于是宋老爷和宋大娘子。 不大的院子,一张石桌,三人相对而坐 院子外时不时就有村民路过,无非就是想偷看祖屋发生了什么。林家提亲的热度还没过,就有马车一趟一趟地来,回回来人都不一样。 相比于宋令仪的云淡风轻,对面的二老表情阴沉凝重。 她今日特地穿上离京时那件裙衫 桌边小炉烧着水,桌子中央放着一个茶杯,里面的茶还是她昨日找李婶借的粗茶。 宋大娘子瞥了眼身旁一言不发的宋老爷,看待宋令仪,十分可笑,以及轻蔑,“讨债鬼,连你四姐和小娘来请你都请不动了,真以为受齐阳公主的邀请就能飞上枝头了?!” 宋令仪并不介意宋大娘子气急败坏冷嘲热讽,轻飘飘地转眼去看宋老爷,似在问“你婆娘都开口了,老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你还想怎么样,到底闹够了没有?”宋老爷瞪着眼,沉声质问。 呵……宋令仪内心冷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她这对老豆老母,明明骑虎难下,毫无选择,任然可以对人颐指气使。 像是听到一个笑话,“爹,不是我在闹。是你们诬陷我在先,不顾生死赶我离京在后,若非公主下帖,你们还会坐在这里吗?” 二老脸色难看,不置可否。 赶宋令仪出京之后,日日都有人上门递拜帖,从文人才子到官宦名门,无一不是为了她,宋家人硬着头皮,以她身体不适为由一一拒绝,却不想最后来了位大人物。 第二十一章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 齐阳公主身边的亲信女官登门下贴,令沉寂已久的宋家在豪贵遍地的城西一下抬起了头。 初九的生辰宴,宋家必须得去! 小炉上烧的水开了,宋令仪提起水壶,仔仔细细往茶杯里倒水,滤过第一道洗茶,再添第二道滚水,顷刻间茶香四溢。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我受了污蔑挨了毒打,心里这道坎实在过不去。” 宋令仪意有所指,垂目看水中翻腾的茶叶,浮浮沉沉,风水轮流转,这才算滚滚浮生,“你们在教训我之前,不曾调查清楚我是否被冤枉,或者说,我是你们生活不如意的发泄口,何须理由何须证据,只需把我叫过去,屈打成招便是了。” 宋大娘子道:“你这孩子,说话怎么那么难听?我们也是为了宋家名声着想!如果是真的冤枉你,你大可拿出证据,而不是来质问父母!” 宋令仪抬眸,冷冷盯着宋大娘子,“陷害她人都没提供证据,还要被冤枉的人自证?” “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真的要父母给你低头认错?”宋老爷道。 “犯了错为何不认?”宋令仪眸光一凌,“让人欺凌侮辱却不反抗,得来的不会是息事宁人,而是变本加厉!我已不再是从前怯懦无能的宋令仪,有人欺到头上,我宁愿鱼死网破。” 宋令仪坚决的态度令面前的二老震惊 这两日,他们怎么都没想通,从前受了委屈从不反抗的小女儿,这次为什么这么倔。哪怕宋令婉与周小娘都铩羽而归,他俩也从未想过真的向小女儿低头。 “不孝子!”宋老爷气急攻心,大骂,“我们生你养你,十多年的恩情你还也还不完,不过是受了点委屈,竟要倒反天罡!” 呵……真是讽刺,原身到死也没体会过亲情温暖,到头来老豆还要用生养之恩来要挟她。 守在院门口的阿筑暗暗捏一把汗,心中紧张。 “看来你们不是真心来请我回去的。”宋令仪未动声色,往后靠着竹椅靠背,淡淡道:“既如此,请回吧。” “……” 许久的沉默对峙,久到茶杯滚烫的热气消散 宋老爷突然间道,“好好好,我宋安生的女儿,够种得很!都敢威胁爹了!” 看来,她快赢了 宋令仪唇角微勾,扬起的微笑仿若胜利者的勋章,她不疾不徐,将茶杯推到他面前,“爹,茶温刚刚好。” 等待,时间被焦灼紧绷的沉默无限期拉长,漫长得身心俱疲。 宋老爷终于收起似笑非笑神情,端起茶杯,如同她说,茶温刚刚好,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她拿捏恰当,早已将他脑中利益衡量完成,笃信他一定服输。 “了了,是爹之前误会了你,爹向你道歉,喝过这杯茶,咱们父女恩怨两消。” 宋老爷把茶杯递向宋令仪 而她却没有立刻去接,以审视的目光,替自己,也在替从前的宋令仪,享受这一刻的胜利。 阿筑一直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五姑娘终于等到她想要的了。 半晌,宋令仪起身接过茶杯,高临下俯瞰他们的不甘,笑意盈盈,愉快之极:“爹,大娘子,我祝二老将来财源广进,如意满年,宋家枝繁叶茂,蒸蒸日上,我们一家人生作伴,死作陪,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一饮而尽 宋老爷气得不轻,拂袖而去 留下的宋大娘子眼神似有不甘,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说。估计是怕一张嘴,那些污言秽语就会喷出来,好不容易哄好的人,可不能又得罪了。 院外的马车由两匹身形矫健的骏马拉着,在这偏僻的小村子里,这样的车驾甚是打眼。村民们聚在路边,小声议论。 来时宋令仪什么都没带,走时也一身轻松,包袱里就两件衣服。 宋令仪踩着杌凳上车。 感受到来自左右看热闹邻居的目光,随意一瞥还有熟面孔。 二狗子被李婶牵着,一脸不舍与担忧 “二狗子!”宋令仪招了招手,让他近一点 目光诚挚:“姐姐要回长安了,你以后去私塾得认真读书知道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才能挣到出路,才能改变命运。” 二狗子讷讷点头:“那我们能再见吗?” “……”怕是很难了 可她也不想打击小孩的心,“你将来若能挣个功名,我们会在长安再见的。” 马车之内的宋大娘子轻咳一声,提醒时辰不早了,得抓紧时间回京。 “去吧。”宋令仪轻声道。 二狗子回到李婶身边,给马车让出道来 宋令仪最后看一眼李婶一家,以眼神表达这段时间对她照顾的谢意。 马车驶离十里村,往长安的方向疾驰。 一路上,车厢里安静异常,三个人谁也不想先开口说话,就这么沉默着回到宋府。 宋府小厮急匆匆通知周小娘马车已进了城门,周小娘喜出望外,带着一家子候在门口。 马车刚停稳 周小娘立马迎上前:“哎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真是担心死我了。” 最先出去的宋老爷,没搭理周小娘,黑着脸径直回府。 宋大娘子更不用说了,就差把白眼翻上天了,看到周小娘就头疼。 周小娘前天回府,先是哭诉宋令仪大了有想法,连小娘的话都不听,去祖屋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被赶出来。再是劝宋老爷和宋大娘子亲自去一趟,说什么“一家人哪儿有隔夜仇”,“小姑娘就是倔,只有父母一去,保管低头”。 结果呢?他俩还真被她给威胁住了。 父母给孩子低头,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最后出来的宋令仪,面上挂着笑,心情甚好地问候:“小娘,别来无恙啊。” 周小娘娇嗔道:“你这孩子,真是让人不放心,一路上幸苦了吧,快进屋吧。” “我还年轻呢,再辛苦也比不上父亲母亲,一把年纪还要往返奔波。” 周小娘脸上有些讪讪的,强笑几下:“小娘给你备了新衣,快去屋里试试吧。” 宋令仪刻意忽略赵小娘恶狠狠阴恻恻的目光,与周小娘手挽手进了宋府。 两个人上演的一出“母慈女孝”,惊呆了门口的三姐妹。 以前在宋府,周小娘向来是把宋令仪当空气的,今日这般殷勤,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第二十二章公主生辰宴上 翌日,微风不燥 宋家受邀公主生辰宴,全家不敢耽误,一大早便忙碌不止。 东厢房雕花隔窗后的梳妆镜前,宋令仪穿着周小娘准备的月色缂丝凤凰梅花长袄,那张莹白细腻的脸庞神情冷淡地看着铜镜里的镜像。 叩叩叩—— 房门被轻轻敲响:“五妹,准备好了吗?” 是宋令婉的声音 “马车已等在门口了。” 为了今日赴宴,宋家派小厮去租了两辆看起来体面些的马车,花了不少钱。 “来了。”宋令仪最后一支簪子插上,起身推门而出,她今日难得打扮庄重些,只一眼便惊艳了宋令婉。 宋令婉柔声感叹:“五妹真是长大了,稍作打扮的容貌连四姐都自愧不如。” 宋令仪亲昵挽上宋令婉,“四姐,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妹妹,我漂亮不就是你漂亮吗?” “鬼机灵” 恰好这时,宋香兰从对面的西厢房出来,身上那条湖蓝色长袄,颜色淡雅而不失华贵。三人对视,她率先移开目光,一言不发转身往前院的方向走。 宋老爷和宋大娘子乘前一辆马车,四姐妹挤后一辆。 马车内气氛凝重 这么多天来,宋香兰一直内疚那日因害怕,没有替宋令仪求情;而宋长泠则是心虚宋令仪会追问陷害的事。四个人各怀心思。 朱雀大街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姜黄色车帘轻轻晃动,偶尔传进来几声叫卖吆喝。 马车离公主府渐近 思绪纷乱间,马车“吁”得一声停下。 宋令仪再次掀帘,外头便是巍峨壮丽的公主府。 两侧阙搂飞檐如羽翼朝外延展,那高大深邃的朱色九钉大门外,一辆辆马车走走停停,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迎接宾客的领路太监笑吟吟迎上前:“诸位来得早,请随洒家入府吧。” 宋老爷拱手恭敬道:“有劳公公了。” 公主的生辰宴也是分了席面,未婚女眷的席面在东堂。一进府,四姐妹就与老豆老母分开了。 斗拱层叠的公主府富丽堂皇,阖府张灯结彩 四姐妹由太监引路,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轻蔑、有嘲讽…… 直到进入未婚女眷席面的东堂。 原本喧闹的席面,因四姐妹的出现,热闹戛然而止,席上贵女漫不经心又稍显刻意地看过来,其中不乏有熟面孔。 公主的宴席,能来的都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座位排序也是大有讲究的。三个姐姐被安排在靠后的位置,唯有宋令仪是由太监单独引到主位右下的位置。 谁都没有想到,在逐夏宴之前还籍籍无名的宋家五姑娘,会因一首诗在长安城锋芒毕露。 能得齐阳公主的赏识,必然前途无量。这群贵女心里既看不上宋家小门小户,又不得不顾忌齐阳公主的面子。 没过多久,萧宣也到了 不过她不是独自进东堂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子。女子衣着繁杂华丽,遍身金银珠宝,与萧宣小家碧玉的长相不同,这女子将近一米八的大高个,眉眼英气十足,是很有攻击性的类型。 光是这傲人的身高,就令宋令仪吃惊不已暗自咋舌,不去做运动员可惜了。 萧宣在女子身边耳语几句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令仪总觉得她俩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停在她身上。 各自落座 巧合的是,萧宣坐在她旁边,而那女子坐在了她对面。 宋令仪不禁抬头望天,这位置就坐吧,一坐一个不吱声。 “宋五姑娘还真是好手段,上一次见你,还坐在角落连命题都听不清,这一次便能坐在骠骑将军家大姑娘的对面了。”萧宣阴阳怪气道。 宋令仪的回应客气又疏离:“萧姑娘太抬举我了,我今日能坐在这里,都是公主殿下的安排,何来手段?” 萧宣一听她搬出齐阳公主,心里愈加不快,“宋令仪,你别装模作样了,你们宋家的女儿惯会攀附权贵,上一次逐夏宴的帖子怎么来的,你心里不清楚吗?” 逐夏宴的帖子…… 宋令仪皱眉,逐夏宴是齐阳公主办的,虽说邀请的宾客大都是长安城的文人骚客,可宋家不算书香门第,二姐也不曾师承大家,怎会收到逐夏宴的帖子。 这其中恐怕少不了她那位“逸哥哥”的手笔。萧宣在这儿阴阳怪气,难道说她知道二姐与人私相授受的事儿了? 宋令仪直起脊背,正色道:“萧姑娘好歹是高门显贵之后,空口白牙就想败坏我宋府名声吗?!” “你们宋府能有什么好名声?”萧宣轻蔑一笑,她回府后都打听清楚了,宋家祖辈做官是不错,但到了这一代,宋家的当家人昏庸无能,日日流连烟花巷柳,说宋家家道中落都算好听的,难听点就该叫破落户。 “宋府自然不及萧家名声显赫,但我实在没想到萧姑娘竟这么在意我宋家的事,也不知你是怀了什么心思呢。” 萧宣还欲再怼 忽然隔壁正堂传来一阵妇女的惊呼嘈杂之声,一个邻近门帘而坐的贵女似乎听到什么,惊喜道:“是谢小侯爷来了!” 贵女们俱是面上喜色,齐齐拥到门帘处去偷看。 宋令仪心有烦闷,起身想离开席面。 “小侯爷才刚来,就迫不及待要去找了,当真是自甘下贱。”萧宣的嘲讽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宋令仪心里很清楚这位姐是在骂她呢。 对座的贵女茶水一搁,掀眸盯着宋令仪,语气不太友好,质问:“你和谢砚书很熟吗?” 宋令仪颇感莫名其妙,苍天作证,她可没有想去找谢小侯爷,她甚至都不算认识他! 越想越气。既然这么在乎谢小侯爷,那她就随了她们的愿。 “是啊,很熟。”宋令仪干脆道,“他说很倾慕我的才华,上回在畅春园,我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不过我对酸儒书生实在不太感兴趣。没想到二位姐姐这么在意谢小侯爷,难不成是他的红颜知己?” 啪—— 对座的女子拍案而起,中气十足,“你说什么,谢砚书亲口说他倾慕于你?!” 第二十三章公主生辰宴下 宋令仪被她的气势给唬住了,心想她不会动手吧。 这牛高马大的,来上一拳真受不住。 只是没想到对座的女子吼完之后,气势汹汹出了东堂。 宋令仪:“……”这是干什么? 萧宣瞪了宋令仪一眼,“你可知武安侯府与骠骑将军府是世交。赵姑娘是将军府嫡女,岂是你一个破落户可比,若非赵姑娘几年前随父母去了边关,还能让你插了空子勾引谢小侯爷吗?!” 原来是将门之女,难怪与众不同。 宋令仪不想搭理萧宣,假装没有听见她的嘲讽。 哪知前院突然一阵鸡飞狗跳 原来是赵银仙冲出东堂后,直接去找了谢砚书。二人在走廊檐下争得不可开交。 赵银仙:“听说你有红颜知己了!?” 周围人的目光齐齐射过来,谢砚书的脸瞬间涨红:“你胡说什么?” “你不是倾慕那宋家姑娘的才华嘛,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有那么多话聊吗?”赵银仙咬着后槽牙。 谢砚书呆住了,以为这番吃味的话,是赵银仙自个儿臆想出来的,连忙解释:“我与宋家姑娘清清白白,你莫要多想,也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败坏姑娘家的名声。” 说罢,他直接入了西堂,赵银仙也不能再跟进去。 回到东堂,萧宣凑上来,“放心,我有办法治她,定能给你出口恶气。” 一干女眷依次列席 就听东堂外传来内侍长长的唱喏声:“公主殿下驾到——” 霎时间,众人纷纷起身,整理衣冠,躬身垂首,齐声高呼:“臣女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整齐划一的山呼声在明亮轩丽的东堂之内响起,尾音绕梁。 女眷们的目光迎着齐阳公主坐到主位,今日的齐阳公主依旧端庄优雅,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嗓音于响起,“免礼平身!” “谢公主殿下!” 众人落座 齐阳公主目光和煦地看着坐在右手边的宋令仪,“听闻宋五姑娘近来身体抱恙,今日可好多了?”轻轻柔柔的话语叫宋令仪的心霎时软成一滩水。 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宋家都是以宋令仪身体抱恙拒绝拜访的人。 “已经好多了,多谢公主殿下挂心。” 齐阳公主又转头去看赵银仙,语气严厉许多:“听侍女说,刚才你和谢砚书又吵架了?” 赵银仙瞟了一眼对面的宋令仪,“就是说了两句,不算吵架。” “你和谢砚书凑在一起,可有一日不吵?就是对欢喜冤家。”齐阳公主嗔怪道。 赵银仙咬唇不语 绿釉狻猊香炉里沉香烟气袅袅升起 趁着还未传膳,萧宣忽而拔高声音道:“公主殿下,今日是您生辰大喜之日,上回在逐夏宴,宋五姑娘写了首清平调给您,这次不若再让宋五姑娘写首诗吧,也好给宴会助助兴呀。” 这话一出,席间一些贵女纷纷附和 宋令仪皱眉 不是因为她写不出诗,而是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是和她们一样受邀出席的宾客,却把她当做动物园的猴子一般逗弄。 “方才一直觉得宋五姑娘面生,还以为是边关大捷后新晋权贵家的妹妹,原来是上次在逐夏宴一举写出两首名诗的宋姑娘呀。” 说话的贵女坐在宋令仪的左斜上方,身材微胖,面带浅笑,可话里却有些看不起的意味儿。 抓住宋令仪的迟疑,萧宣继续推波助澜,“宋五姑娘这么久不表态,是不想为公主殿下祝寿,还是写不出诗啊?” 她们根本没有给宋令仪反驳的机会,微胖贵女道:“萧姐姐这话说的,宋姑娘可是能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才女,不过是一首祝寿诗,有何写不出来的?” 微胖贵女看似是在为宋令仪说话,实际与萧宣一唱一和,让宋令仪没有拒绝的机会和借口。 主位的齐阳公主瞧出她们二人的心思,也不出言阻止,端起茶盏悠闲喝茶。 “那也不一定。”萧宣勾唇,“范老先生曾说诗句是诗人内心情感的抒发。宋姑娘年纪轻轻,性子又十分洒脱,写出的诗,却有踌躇不得志之意,真不知如何写出来的。” 宋令仪眸光暗了暗,萧宣这话说得其实没毛病。她不曾有李大家那般的凌云壮志,女子大都困于后宅,不像男子可以挣功名。 诗句里的怀才不遇,放在一个家道中落的庶女身上,确实有些突兀。 萧宣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已有人开始怀疑那两首诗是否真是宋令仪写的。 宋令仪心里叹了口气,微笑应对:“今日是公主殿下生辰,按理说我是该写首祝寿诗。但方才听你们提到边关大捷,我便想写一首关于边关的诗。” 又转头看向齐阳公主,“公主意下如何?” 齐阳公主面上是一贯的温和浅笑:“宋姑娘久居长安不曾去过边关,若要写一首边关征战的诗,会不会太难了?” 萧宣看她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不屑,“既然是宋姑娘自己的提议,恰好今日赵姐姐也在,赵姐姐曾在边关待了三年,熟知边关的模样,宋姑娘只管写来,若有不对之处,赵姐姐也能指点一二。” 被突然点到的赵银仙眉头一皱,她擅长舞刀弄枪,比武的话,她倒是能指点一二,这写诗作赋就算了吧………… 齐阳公主抬手召来侍女,吩咐准备文房四宝。 没过一会儿,侍女将文房四宝放到宋令仪桌上。 东堂之内安静下来,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宋令仪。 宋令仪装模作样地思考一会儿,然后才提笔在宣纸上勾写。 此诗一出,满座皆惊,边关的阴寒惨切、惊心动魄仿佛就在眼前。 席间一阵喝彩,萧宣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愈发难看。 就连赵银仙读完后都震惊不已,频频打量宋令仪,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久居长安,深居简出的女子,写出的诗竟有边关将士的英雄气概。 齐阳公主甚是满意,“宋姑娘不曾去过边关,可写出的诗,却将边关征战的危险与将士们无畏无惧的气概描绘得淋漓尽致,当真是才华横溢。” 席间贵女一贯会见风使舵,方才对宋令仪的猜忌烟消云散。 第二十四章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公主府后花园, 亭台水榭之外,一队身披银甲,面无表情的禁军将楼台的四周围起,楼台四面的纱帘被微风吹起,里面丝竹管弦声响起,教坊舞乐彩裙飘扬。 一名粉衫侍女捧着书卷健步从前院游廊往这处走来,经过禁军的一番严格筛查后才得以进入楼台。 粉衫侍女站在边缘,恭敬行礼:“奴婢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声音很快湮灭在歌舞乐声之中。 而那摆满美酒佳肴的金丝楠木桌案后,身着明黄团纹常服的女帝撑着脑袋闭眸聆听乐声。而在她身边伺候的,唯有司卫府少卿虞攸之。 一袭缃色衣袍的虞攸之,玉带银冠,那张玉质金相的脸庞含着和煦浅笑,正在替女帝斟酒。 金樽美酒夜光杯,他掀眸扫了一眼侍女,嗓音犹如山涧清泉:“陛下,公主殿下似有重要之物呈贡。” “何物啊?” 虞攸之款步走上前拿起书卷,缓缓展开一看,勾唇轻笑,“公主殿下看上的人果真不一般,竟能写出这等好诗。” 女帝姿态散漫靠坐,掀起眼帘,示意乐师们停奏,淡声道:“四郎念来与我听听。” “遵命”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读得声情并茂 虞攸之都有些好奇这位宋姑娘了。究竟是何人人物,才能人在长安,写出远在千里之外战场惊心动魄的场面。 女帝骨节分明的长指轻叩桌面,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这宋家姑娘当真是有趣,四郎以为如何?” 虞攸之收起书卷,“能得陛下欣赏,宋姑娘的文采在长安城中实在出众。若陛下喜欢,将她招入宫中为女官也未尝不可。” “不过微臣听闻,这宋家家主流连烟花巷柳嗜赌成性,这般不堪的人,竟能教出宋姑娘这般才情四溢的女儿,实在匪夷所思。”虞攸之道。 女帝斜睨他一眼,道:“有这样的爹,是她的不幸,而不是她的缺点。” “陛下说得是。”虞攸之垂眸,眼底晦暗不明。 丝竹乐声再起,楼台内继续载歌载舞 ………… 宴席过半,宋令仪杯酒下肚,脑袋便开始昏沉。 萧宣时而的找茬令她心中不耐,和齐阳公主打了招呼后离席。 她沿着抄手游廊,吸了几口炎夏的热空气,此时的前院满是宴酢之声,宾客如云,奴婢如梭,宋令仪冷漠地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往相反的方向去。 不过宋令仪不敢走远,怕又遇见什么不可控的局面,走到池边后停下,找了块干燥冰冷的大石头坐下,脑海中浮浮沉沉,回忆起上辈子的事—— 她前世出生于西南小镇,自小父母不在身边,由爷奶照看长大。大部分人都会以为孩子在爷奶身边,就会受到溺爱,性格调皮捣蛋。 但她不是。 爷奶有三个儿子,她爸是老幺。大伯二伯有出息,一个是镇上老师,一个生意红火。还记得父母离家打工的前一年春节,爷奶给了堂哥堂姐一人两百的压岁钱,给她的是过期要化的太妃糖。 给大伯的大儿子垫付买婚房的钱,而她爸妈连买火车的票都得帮人拉猪卖来攒。 后来父母赶上时代红利,在外地站稳脚跟,却没有说接她去深市,因为他们又生了个儿子。不过她不在乎,或许注定此生亲情缘浅,她对父母兄弟都没有过深的感情。 ——前世是,今生亦是。 “宋姑娘妆安。” 一个似曾相识的清朗男声传来,宋令仪簌地站起身回头。 身后游廊上的男子很眼熟,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谢砚书看穿宋令仪面上的迷茫,淡笑自我介绍:“在下谢砚书,之前在逐夏宴,与宋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宋令仪:“……”遭了,是被她忽悠过的谢砚书! 输人不输阵,她了然地‘啊’了一声:“原来是谢公子,久仰大名。” 谢砚书笑容斯文俊秀,贴心地不再提及会让宋令仪窘迫的事,“在下方才拜读宋姑娘的新作,没想到宋姑娘竟能以边关为题作诗,当真是学识渊博,在下佩服。” 听他忽然谈论起诗词,宋令仪心虚在宴会上说过的话,跟着客套道:“谢公子谬赞,听闻谢公子师从……师从……”师从什么来着? 脑袋突然短路,立马改口,“听闻谢公子很有才华,上回你在逐夏宴写的诗,我也读过,写得挺好的。”宋令仪挤出一抹假笑。 谢砚书嘴角一弯,有些羞涩 这尴尬的商业吹捧,宋令仪啊宋令仪,你当真是堕落了! “下月家父家母会在府中办马球会,不知在下可有荣幸能邀姑娘出席?”谢砚书道。 马球会?宋令仪暗自琢磨,这古人的爱好当真是千奇百怪,什么是马球会,难不成是和现代赌马一样的活动? 果然这人一红,接触的事物档次就上来了。 宋令仪微笑点头:“好说好说。”去不去的,得到时候再看,武安侯府家大势大,万一小侯爷也只是客套邀请一下,又不是真想让她去呢。 谢砚书看她答应,心中欢喜,还想说些什么,可不等开口,宋令仪行了个万福礼后,往另一处走了。 谢砚书目送她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适才他刚到这里,就见宋姑娘坐在圆石上垂头丧气,想不到诗句这般有灵气的姑娘,竟也有哀伤之事吗。 “谢砚书!” “!”谢砚书悚然回头一看 只见那五步之外,横眉叉腰的女子,不是赵银仙还能是谁。 赵银仙疾步上前,昂头挑眉:“你刚才跟她聊什么呢?” 谢砚书扶额,颇为头疼。 谢赵两家是世交,幼时,两家父母开玩笑也有要把他俩凑一对的意思。赵银仙小他半岁,不爱习文钗裙,就爱舞刀弄枪,两个人虽是青梅竹马,但常常话不投机半句多。更何况三年前,赵家举家去了边关,他与赵银仙已有三年未见。 谢砚书实在想不通这位姑奶奶为何一回来,就跟抓奸似的,抓着他不放。 二人一言不合,又争争吵吵地往前院去。 第二十五章面圣 宋令仪漫无目的地在九曲回廊上走,四处逛逛,感叹公主府建筑的大气磅礴。反应过来该回东堂时,回去的路都已不记得了。 不知兜兜转转走了多少弯路,来到亭台水榭外的小道上,恰好看见前方有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端着茶盘往东边走。 “公子留步!”宋令仪欣喜唤道。 虞攸之脚步一滞,侧首看过去,双眸轻眯,打量眼前这个小姑娘。 宋令仪赶忙两步上前,却在看清虞攸之的脸后,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虞攸之,花痴感叹:“你长得……太好看了吧!” 她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就算是前世娱乐圈里的顶流男星都不及他半分。 虞攸之轻笑挑眉,颠倒众生,“姑娘有何事?” 宋令仪回神,双颊不禁滚烫:“我叫宋令仪,是公主府的宾客,但我刚才不小心迷了路走到这儿,公子可否为我指条路?” 原来她就是宋令仪。 虞攸之不动声色地再次将宋令仪打量个遍,忖度片刻,莞尔道:“姑娘既来了,那就喝杯茶再走吧。” “……”这不太好吧?宋令仪迟疑 许是看出她的心声,虞攸之宽慰道:“无妨,恰好有位贵人也想见见你。” 虞攸之带着宋令仪穿过回廊,只见回廊两旁各站了四名银甲禁卫,庄严肃穆,严肃恭敬。 楼台近在眼前,纱帘隔绝一切探究的视线 虞攸之回首道:“还请宋姑娘先在此处候着。” 宋令仪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趁着人走了,她四下看了看,公主府的后花园当真是气派,雕梁画栋般的亭台水榭,花草树木都修剪装饰得极好,比畅春园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楼台内,乐师一曲奏罢 虞攸之走到女帝身边,轻声道:“陛下,宋姑娘在外候着呢。” 女帝缓缓睁眼,目光带着威压,“她来作甚,齐阳安排的?” 虞攸之浅笑不语。齐阳公主有意将此人安排入宫,于他而言就是多了个变数。女帝惜才,可也不喜欢他人随意揣度其心意。 见或不见宋令仪,背后的圣意大不相同。女帝不见,便是齐阳公主妄自揣度圣意,宋令仪不请自来,心机深重;若是见了也无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女帝不见得会欣赏她。 “听闻公主殿下看重此女才华,陛下又向来惜才,公主殿下才想着将人推荐给陛下吧。” 气氛默了良久 “让她进来吧。”女帝挥手屏退乐师 “遵命”,虞攸之颔首垂眸,掩下眼底的精光。 纱帘掀起又落下,虞攸之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东张西望的宋令仪,薄唇轻启:“宋姑娘,请吧。” 宋令仪蹙眉:“……”到底是见谁啊,为何此人都不提一下呢 虽然美色惑人,但宋令仪还没蠢到什么都听从的地步,她拱手恭敬问道:“敢问公子,里面是何人想见我?” 虞攸之嘴角的微笑意味深长,“宋姑娘莫要多问,见了便知。” 宋令仪:“……”感觉他没憋好屁的样子。可他俩素不相识,没道理要针对她吧。 宋令仪挤出一丝假笑。见就见,总归是公主府的客人,说不定也是读了那几首诗,想和她讨论诗词歌赋的酸儒。 依旧是由虞攸之引路 进入楼台,只见紫烟缭绕的桌案后,坐着一位明艳华丽,气质典雅的女人。当女人的目光扫过来时,宋令仪只觉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使她膝盖发软,很想下跪。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宋令仪行了叩拜礼: “民女宋令仪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攸之眉尾微挑,想不到小丫头也不算太笨。 女帝倾身,那双充满上位者威仪的眸子锁在她的身上,淡淡道:“起来吧。” “谢陛下!” 宋令仪颔首低眉,心绪久久不能平静,难以置信,她居然见到皇帝了!前世她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小镇上的干部,可她今日,居然见到了大梁朝的女帝! “吾读过你的诗。” 正在魂游天外的宋令仪一个激灵,思绪瞬间被拉扯回来。 “民女的诗能被陛下看见,是民女的荣幸。” 女帝悠悠念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写得不错……吾想起年少时随皇兄出征南廷,也是这样一个艳阳天,漠北敌军进犯,来势凶猛,战场风云变幻,吾亲手割下敌军主帅的头颅,献给父皇。” 宋令仪双眸斗然睁大,想不到女帝年轻时,是那么勇猛的女将,难怪能坐上皇位。 “女帝勇猛善战,令民女钦佩。” “吾倒想问问你,你既不曾去过边关,如何能写出这首诗?”女帝神色极为平和沉静,眉宇间却隐藏着锐利冷意。 宋令仪的心脏倏然一跳,思忖一下,答道:“回陛下,民女喜欢读书,看过不少民间纪实故事。关于边关的场景,都是民女从书上看来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如果说是抄的李贺,会以欺君之罪,被砍头吧? 女帝点了点头,似是接受了这个回答,“说吧,你来此处是为何啊?” “……”明明是这个男人说有贵人想见她,把她引来此处的呀。 “回陛下,民女是迷路了,不是刻意来此处叨扰您的。”抬眸,一片清明坦荡。 女帝那双乌黑眸子微微上挑,这小姑娘生得倒是灵气十足,与她年轻时颇有几分相似。 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拨了拨茶盏浮沫,“罢了,吾本来也想亲眼看看能一连写出三首名诗的姑娘是何模样,时间提前一些也无妨。” 时间提前…… 女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宋令仪听得云里雾里的。 虞攸之亲昵地替女帝捏肩,听到女帝这番话,手中力道不自觉地重了一些。 女帝轻抿一口茶水,淡淡道:“前几日齐阳在吾面前提过,想召你入宫做女官,吾想问问你的想法。” 宋令仪微诧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可以入宫做女官,前世倒是想考公务员来着,谁料出师未捷身先死,连大学都没上就嘎了。 能做女官,以后就不用担忧哪日大娘子为了几两碎银把她随意嫁出门,也不怕赵小娘又发神经要掐死她了。 她的迟疑,换来女帝的不解,“怎么,不愿意?” 第二十六章宋家大姐宋芷柔 “愿意!” 宋令仪忙不迭答道:“民女只是很惊讶,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做女官,唯恐不能胜任,辜负陛下与公主期望……” “你这孩子,倒是坦诚。” “宫中女官要经过严格选拔,吾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留下,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女帝拍了拍肩膀上的手,示意虞攸之不必再服侍,虞攸之的手旖旎地从女帝肩上慢慢滑落。 宋令仪看着二人的亲密互动,浑身骤然发麻,不禁想起历史上那位武皇,也有男宠,还成立了集聚男璧,以娱晚年的控鹤府。 恰好此时,楼台外有太监来报:“启禀女帝,公主殿下来了。” 没一会儿,纱帘掀起,齐阳公主款款走来,在看见宋令仪时,她的眼里并没有惊讶之色,只淡淡一笑,“母皇,儿臣方才在前院寻了宋姑娘许久,想不到人居然在您这儿。” 其实是身边侍女来报,虞攸之将宋令仪引去了楼台。齐阳公主向来谨慎,与虞攸之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此人心机颇深,她不得不防。 虞攸之行礼恭敬道:“微臣参见公主殿下。”这次行的礼就比宣政殿外那次全一些了,当着女帝的面,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不把齐阳公主放在眼里。 齐阳公主的父亲早逝,父族又远在西南道,在朝中无权无势。 二十多年前,女帝还是公主,即便其骁勇善战,军功加身,先帝忌惮她会牝鸡司晨,便将她许配给齐阳公主的生父郭存礼,想将她困于后宅,往后安分守己。 齐阳公主的出生,何尝不是女帝的另一层枷锁。 女帝道:“来得正好,这小姑娘说她迷了路,你既来了就派人领回去吧。” 齐阳公主目光悠悠瞥了一眼宋令仪,温声道:“母皇勿怪,宋姑娘还是第一回来公主府,都怪府中侍女们粗心,竟不知好好跟着,无意叨扰母皇。” 紧接着又唤来贴身侍女,将宋令仪送出楼台。 ………… 生辰宴已散,宾客相继离开 宋老爷在席上喝醉了酒,脚步漂浮,宋大娘子黑着脸将他搀扶上马车。 要说宋老爷也是心大,都说文人相轻,他身无半职来参加公主宴会,不受席上达官显贵的待见也无所谓,光惦记着喝光那两坛御酒。 四姐妹共乘一辆马车,宋令仪单看宋香兰春风拂面的样子,就知她那位情郎也在生辰宴上。 回到宋家,已是掌灯时分。 赵小娘依旧是等候在东厢房外的檐下,正要拉着宋令婉进屋闲谈,醉醺醺的宋老爷便点名要她伺候。赵小娘喜不自胜,扶着宋老爷进了她的屋子。 这一夜,宋府难得安宁 翌日午后,宫中来人宣旨,还带了不少赏赐,命宋令仪下月初八入宫。 待领头公公宣读完圣旨,宋府全家齐齐谢恩,一家人内心所想各异。 宋老爷脑子里就一根筋,宋家有人能当官,哪怕是芝麻大小,也算延续祖辈的荣光,自然是开心的;宋大娘子从今日起,不敢再叫宋令仪讨债鬼了,可她为人倨傲,断不会低头讨好;周小娘此人唯利是图,谁能给她带来利益便讨好谁,与宋令仪的关系,一时间竟比亲娘还亲。 宋令仪捧着这道明黄色的帛书,心潮澎湃。 想不到老豆都没机会当官,她倒先当上了。 不过,宫中赏赐皆被宋大娘子锁进了库房,美名其曰,公主的赏赐贵重,得好好保管。不但宋令仪碰不到,等着拿钱去花楼潇洒的宋老爷也碰不到。 宋府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长安都知道宋府出了位小才女,得齐阳公主看重,提拔进宫中做女官。这几日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拜访的文人雅客,各种宴会邀约不断。 这段时间,宋老爷和宋大娘子扬眉吐气,仿佛回到了祖父祖母还在世时,宋家门庭若市的场面。恰好还赶上已出嫁的大姐来信,要和郎婿一起回娘家省亲,宋老爷开心得大手一挥,要在凤仙楼摆宴。 说起大姐,宋令仪穿来大梁这么久,却一次都未见过,只听四姐偶尔提及,大姐嫁给了城东的庞秀才,庞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好在庞家大儿子读书用功,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勤奋刻苦了七年,就等今年十一月科举报名,盼着明年二月一举高中。 宋家家道中落,宋大娘子能为大姐寻到这门亲事,也是有心了。 骄阳似火,花繁柳茂 及至大姐书信中写的探亲日子 宋大娘子兴奋地整宿睡不着,起了个大早,督促着府中下人将家里里里外外都洒扫了个遍,就等着大姐两口子回来。 盼了许久,庞家马车在正午之前抵达宋府。 宋令仪也终于见到了宋家大姐——宋芷柔,大姐人如其名,生得娇柔似水,容貌姣好,就是这大夏天的,还穿着长袖高领,且面料厚重,也不怕热出痱子。 宋大娘子紧握着宋芷柔的手,激动得眼眶微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细细打量一番大女儿,眉头微蹙,“这才半年未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宋芷柔浅笑道:“天气炎热,没什么胃口,自然就瘦了些。” 宋大娘子满眼心疼,到底是头胎的亲女儿,心肝宝贝似的疼。 宋老爷支着脑袋盼了许久也没看到庞秀才下车,眉头微皱:“庞秀才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是啊、是啊,姐姐,信中不是说姐夫也要来吗?”宋香兰附和道。 宋芷柔面色一僵,“郎君临行前身体不适,这才没能一起回来。” 宋老爷略有失望,不再说话。 “还没恭贺了了即将入宫做女官。”宋芷柔挥手招呼侍女把准备的礼物抬下来,看向宋令仪的目光格外殷切,“一转眼了了都长大了,我在庞家可都听说过你写的诗,写得真好,平时定是没少用功吧,得了公主青睐,将来定然前途无量啊。” 宋令仪甜笑回道:“承大姐吉言。”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往堂厅去,桌上摆的大鱼大肉,起码花了半月的伙食费,足以看出宋大娘子对宋芷柔的重视。 吃过午饭,各自回房小憩,哪知堂厅里的老豆和老母又吵起来了。 宋令婉不敢看老豆老母吵架的,可架不住宋令仪好奇心重,悄悄摸到后院门口偷听。 第二十七章老豆出事 听来听去,好不容易才理清楚事情的原委—— 前几天宋老爷得知女儿和女婿要回来时,说好订凤仙楼几桌酒席庆祝,可凤仙楼多贵啊,一顿少说要吃五十两银子,加上小费,怎么着也得大出血一次。 这钱宋大娘子不出,得老豆割血自掏腰包,结果今日回来的只有宋芷柔,庞秀才没来,老豆忽然又改口说不吃凤仙楼了,就在家里将就吃吃,反正也都是一家人,不讲究去那些华奢场所。 宋大娘子气急攻心:“你就是偏心眼儿!竟把庞衡一个外人当了儿子!他姓庞不姓宋,供奉的祖先不一样,就算将来高中,光耀的也是庞家门楣!芷柔嫁出门,在你这儿真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连顿好菜好饭都不配吃了!?” 宋老爷被戳中心思,气得拂袖而去。 宋令仪看着老豆迈出门,内心鄙夷其辩不过便用冷暴力的招数。 原本定了晚上去凤仙楼,宋老爷白天一走再没回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后面更是一连两天不见宋老爷回家 直到后日吃午饭 饭桌上的气氛冷得很,大家对宋老爷的去向缄默不提,都怕惹了宋大娘子不高兴,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一顿饭快结束时,外头的门房跌跌撞撞跑进来,嘴里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本就心烦的宋大娘子没好气地呵斥道:“什么不好了!?嘴里再没点吉祥话,小心挨板子!” 门房喘着粗气:“大娘子……老爷他……老爷他出事儿了!” 宋大娘子瞪大眼睛,猛地转头,担心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他能出什么事儿?”她白日里的气没消,这会儿还不太想管宋老爷的死活,反正是在长安城,天子脚下,人能出啥大事儿,就他那点能耐,顶多是吃了酒没钱付罢了。 其余人面露担忧,但不包括宋令仪。 周小娘还算淡定,问道:“慌慌张张的,是出了何事儿?” 门房:“老爷去了锁春楼,一时手痒又玩赌局,刚赢钱就被锁春楼的人扣下了,他们说老爷出老千,扬言要剁他的手!” “锁春楼?他哪儿来的钱去锁春楼?”宋大娘子一脸不可置信,前天还嚷嚷着凤仙楼消费太贵,不乐意花钱呢,结果刚出门就去消费更高一档的锁春楼了?! “啪——” “好啊!”宋大娘子拍案而起,“他倒是会享受,丢下我们在家吃剩菜,自己跑去找乐子了!剁了好,剁了他就能老实了!” 宋芷柔替宋大娘子拍背顺气,劝慰道:“母亲莫气,别气坏了身子。”说罢,她眼睛滴溜一转,“母亲,锁春楼那等地方,父亲怎有闲钱去啊?” 宋芷柔的话倒是提醒了宋大娘子,她马上去摸了摸荷包,确认库房钥匙还在,松了口气。 眼看着大娘子不表态救人,赵小娘急色道:“可不能剁啊!老爷可是咱们家里的顶梁柱,缺胳膊少腿儿的,以后还怎么见人啊!”这段时间宋老爷常宿她房里,她刚吃到甜头,哪儿舍得宋老爷受伤。 听到这话,宋令仪嗤之以鼻。 还顶梁柱呢,谁家顶梁柱有闲钱不用来顾着妻儿,去花楼寻花问柳的。 锁春楼要拿人,宋家不大出血一次,可是摆不平的。宋大娘子不肯拿钱救人的话,二房三房便是凑齐全部身家也无用。 堂厅内的众人各怀心思 门房犹豫许久,支支吾吾地对宋令仪道:“五姑娘……或许……或许您能救老爷。”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宋令仪,搞得宋令仪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我如何能救爹?”难道靠那还没上任的女官官职?锁春楼往来都是达官显贵、豪门巨贾,一个芝麻绿豆的宫廷小官算什么………… 门房道:“锁春楼来传话的人说,要赎老爷得要宋家拿出一千金…………” 门房话未说完,就看宋大娘子“蹭”得一下从座位上窜起来,破口大骂:“他们抢劫呢!?什么东西张口就要一千金!他们也配!一群烟花柳巷养出来的腌臜货!” 周小娘白了她一眼,语气不耐道:“先听他把话说完成不成!”好歹也是一家主母,怎能这么不抗事。 门房接着道:“锁春楼来人说,陆老板很欣赏五姑娘的才华,若是能请五姑娘一叙,这一千金就免了,宋老爷也会分毫不差地送回来。” 宋令仪眉头一皱,大梁虽然民风开放,可女子去花楼是会被世人诟病的,她下个月就要入宫了,不能穿出负面消息。 她这边还在犹豫,哪知赵小娘口快,竟直接答应了。 周小娘怒斥:“你疯了不成,连亲女儿的名声都不要了?” 宋令婉也跟着反对:“小娘,五妹下月就要入宫了,闺阁女子去花楼的消息若是传出去,五妹怎么做人?” “了了若是坏了名声,赵小娘怕是喜闻乐见吧?”宋香兰白眼嘲讽道,她早看赵小娘不顺眼。 门房又道:“来的人说了,见面的地方不在锁春楼,在合思楼。” 他一句话断成几节说,惹得宋大娘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揪着他的耳朵骂:“你是秋天的癞蛤蟆吗,戳一下动一下。” 人教训过了,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既然只是在合思楼见面,还能省下一千金,完整接回宋老爷,何乐而不为,可她们都不敢打头第一个劝说。 闺阁女子私会外男,传出去会坏名声。 宋芷柔作为大姐,在家里也不常住,想着说话得罪就得罪了,只要能救回老爹,再把事情瞒好些,就无伤大雅,“了了,你也知道父亲锦衣玉食长大,没受过什么苦,断手之痛他定然是承受不住的。” “合思楼在长安名声颇好,是文人雅客的聚集地,在那儿见面,应无不妥。”宋芷柔目光探究地看着宋令仪,观察她的反应。 宋大娘子:“是啊,端阳那日,你不也进去过吗,那里头可是正经地方。”出一千金,等于是要她老命。 宋令仪依旧沉默 去合思楼见那劳什子陆老板,她倒无所谓,毕竟能省一千金,可她并不想痛快的答应。 一来,是想多折磨折磨大娘子和赵小娘的心智;二来,既是求她办事,若答应得太痛快,便显得此事于她而言不过尔尔。 第二十八章合思楼 陆璟 眼看宋令仪迟疑不决,赵小娘不乐意了,疯了似地抓着宋令仪的衣襟将她扯起,嘴里叫嚷着:“那可是你亲爹,你若不救,就是不孝!煞星投胎的玩意儿,连救你爹都不愿意了!” 这一幕看得桌上其他人心下一惊,忙去将两人拉扯开。 “你是疯了不成?说话就说话,怎得还动起手来……”宋香兰拧着眉,拉住赵小娘的右手使劲掰开。 宋令婉则是抱住赵小娘的腰,苦劝:“小娘,妹妹没说不救,您赶紧放开!” 堂厅内霎时间乱作一团 赵小娘被拉开时,宋令仪的锁骨处明显多了几道抓痕,疼得她眼眶含泪,强作镇定道:“又不是我让他出老千的,为何他出了事却要我来擦屁股,小娘倒是向着他,你可知他若不被人拿住,赢了钱还不知要在锁春楼潇洒多少天,日日美人坐怀,他可会想得起你,想得起我们!” 赵小娘失了心智,嘴里还不停在骂。 周小娘给门外的阿筑使了个眼色,将赵小娘带回房间锁住。 “五妹,你若是不愿意,那就阿姐去吧。”宋令婉道。 宋长泠:“你去作甚?人家要见的是了了。” “父亲断了手,总得有人去接他回来。”宋令仪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还不错,宋老爷断只手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一愣,她倒是看得开。 宋令仪整理好衣襟,“不用,我去。” “老爹若是断只手,家里怕就永无宁日了。我还不想以一时之气,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 最后,宋令仪带着阿筑前往合思楼。 ………… 合思楼,秋水阁 陆璟正与云姬夫人临窗安静对弈 没一会儿,房门被叩响:“主上,宋老爷很不安分,吵着想见一见您。” “把他带过来吧。” 陆璟棋艺不精,对上长安的棋仙,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的份。 云姬夫人落下一子,摇扇含笑道:“不过是个出老千的,剁了手丢出门便是,陆公子怎还把人带来我合思楼?” 陆璟盯着棋盘,连眼皮都没抬起,“云姬夫人难道不知吗?” “陆公子未免太看得起妾身了,您要妾身在长安大肆宣传宋家姑娘的诗,现在又把宋姑娘的爹拿住,若非是有所图?” 说话的间隙,宋老爷已被人带到秋水阁外 房门开合,宋老爷被一股力道不客气地丢进屋。 不过两日的磋磨,宋老爷趴跪在地上,发髻散乱,狼狈不堪,一张老脸涕泪齐流,“陆公子,饶了我吧,我当真没出老千呐,都是一场误会……” 宋老爷的哭嚎令人心生厌烦。 云姬夫人摇着团扇,轻扯嘴角,云淡风轻地调笑:“哟,宋老爷何至于行此大礼,快起来吧。” 宋老爷抬头,发现秋水阁内除了陆璟,还有个云姬夫人,他俩也算老相识了,就像逮到一根求命稻草似的,“云姬,云姬,你快和陆公子解释解释啊,我宋安可不是那种会出老千的人啊!” 这两日非人的折磨他真的受够了,听说姓陆的今日还会剁了他的手,这可如何得了啊!! 云姬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哎呀,宋老爷不知,我可不敢开罪陆老板呐,出老千这事儿在锁春楼可是大忌!我只是个小小的茶楼老板,如何敢管锁春楼的事,宋老爷还是好好跟陆老板认个罪,磕几个响头,说不定陆老板大发慈悲,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宋老爷一脸恹恹,趴在地上不肯起。 陆璟观了许久的棋局,好不容易才落下一子,嘴角噙笑,“宋老爷莫慌,我很欣赏您女儿的才情,已让人前去相邀,若您女儿来了,您这双手我不要了,放您归家。” 此话一出,宋老爷更是面如土色,嘴里嚷叫着:“那小畜生怎么可能会来!!!她巴不得我被人剁了手——” 陆璟乜了他一眼,宋老爷立马噤声。 云姬夫人敛笑不语。哪儿有做爹的,骂自己女儿小畜生的,宋安是越活越糊涂了。宋家落魄至今天这步田地,不好好自省反而日日流连烟花巷柳,好不容易家里出了个才情横溢的女儿,被公主看重,还这般不知收敛言行,当真是只蠢出生天的王八。 陆璟双眸轻眯,倾身将手肘放在膝盖上,与宋老爷对视,压迫感十足,“宋老爷这会儿该在心里求神拜佛,求您女儿大发慈悲来合思楼接您,不然您这双手,就得留在锁春楼以儆效尤了。” 宋老爷绝望了 之前毒打宋令仪的事儿是已过去,可那小丫头最近不知吃错什么药了,不仅睚眦必报,骨头也硬了,只要她不愿意,梅若昭是怎么都不可能把人逼来的。 看来今日,他的手保不住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楼下突然沸腾起来,云姬夫人起身离开秋水阁。 宋令仪怎么都没想到,她一出现在合思楼的大门口,就引来许多人的关注。 耳畔全是关于她的讨论声,可无一人敢上前与她交谈。 此时的云姬夫人,站在往下一节的楼梯间,手扶栏杆,故作惊讶道:“哎哟,楼下这位不就是近段时间名满京城的小才女嘛,今日竟来了我这合思楼,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真是宋家那位小诗仙?竟长得这么漂亮。” “早都说了你不信,据说她爹年轻时可是长安有名的贵公子,貌若潘安,仪表堂堂,生得女儿个顶个的漂亮!” “那她爹现在如何?在何处当职?女儿都如此优秀了,他应该是翰林院学士吧!!” …… 宋令仪听得嘴角抽搐,不禁汗颜 大可不必如此夸张,她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罢了。 迎着众人的目光往前走 云姬夫人站在楼梯口与她相对,微笑招呼:“宋姑娘,许久不见。” 宋令仪原以为眼前的女人会不记得她呢,毕竟端阳那日,她们就只是一面之缘而已。 看来这做生意的人,都挺圆滑的。 “我爹在哪儿?” 云姬夫人轻摇团扇,嘴边笑容意味深长,“陆公子把人带来的时候,可把妾身吓坏了。按理说出老千的人,锁春楼都会私下解决,今日却把宋老爷带来合思楼…………陆公子为人大方,又很欣赏宋姑娘,只要宋姑娘能把陆公子哄高兴了,管宋老爷是不是真出老千,人肯定能带走,往后宋老爷在锁春楼消费,也全算陆老板账上。” 第二十九章不欢而散 宋令仪眉头微蹙 她怎会听不出来云姬夫人的话中之意,“夫人说笑了,我是宋府的闺阁千金,不是花楼卖笑的小姐。我爹在哪儿,还请夫人明示。” 云姬夫人但笑不语,目光移向二楼的秋水阁。 宋令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秋水阁门外,左右各站了两名身强力壮的男子,不出意外的是,他们同样也在打量宋令仪。 “多谢” 宋令仪绕过云姬夫人上楼 等到宋令仪走近,守门的其中一人敲响秋水阁房门:“公子,宋家五姑娘到了。” 屋内,老泪纵横的宋老爷听到小女儿来了,猛然抬头,眼神里杂糅着惊愕、怀疑、犹豫,最后才露出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此时的宋令仪已站在门外 门内传来一句“让她进来” 很耳熟,是陆璟的声音。 宋令仪来时还有些怀疑,锁春楼的陆老板到底是不是陆璟,现下看来,确是无疑了。 这个人为何如此神秘,一面是花楼老板,一面又武功高强。 不论如何,此人危险,不能与他交集太深。 守门的男人态度还算恭敬,替宋令仪推开房门 尚在白日,秋水阁内很亮堂。红泥小火炉上新烧开的水,氤氲着大片水汽,飘出半敞的雕花窗棂,窗台上插着鲜花的绘竹石浮雕粉白瓷瓶端端正正映着日光。 陆璟就坐在茶桌旁,一袭温润竹纹白衣,姿态散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不紧不慢地将滚开的水提高冲入茶壶。 宋老爷依旧趴跪在那张牡丹花纹地毯上,身上衣衫还是前日离家时穿的那件,只不过脏乱了些,人也憔悴了许多,仿佛幽居暗室,许久不见阳光,那双眼睛浑浊很多,表情也很木讷。 老豆一直是很注重外表的一个人,经过这两日的挫磨,跟只潦草小狗似的,可怜又可笑。 宋令仪身侧双手紧握成拳,心底的燥意裹杂着一丝怒气,目光复杂地看向陆璟。 对方似乎心情很好,抬手示意她坐下。 “陆老板不必客气,我父亲尚还跪在地上,我这个做女儿的岂能安然坐下。” 日光映照着她姣好的容颜,映亮了线条柔和的脸孔。 神色温和而淡漠 姿态拒人于千里之外,温和淡雅的谈吐下,藏着一颗孤直狷介的心。 陆璟沏茶的手一顿,眼神里生出了一丝疑惑。机敏如他,自然察觉到宋令仪似乎在生气,可她在气什么呢? “这才几日不见,宋姑娘怎如此生分了?” 宋老爷一愣,惊诧道:“你们认识?” 宋令仪表情淡漠斜睨了他一眼,宋老爷自觉低头闭嘴。 “陆老板答应过,只要我来了,便放过我爹,不知还作不作数?” 陆璟单手托腮,眉心微动,琢磨着眼前女子的情绪,怎会如此令人看不透,“当然作数。” “阿照,把宋老爷请去别间换洗一下。”陆璟高声招呼,守门的其中一人推门而入,将地上的宋老爷一把提起,带出门去。 宋老爷全程懵逼状态,直到被关回另一间屋子才反应过来。 自家小女儿居然和锁春楼的老板认识! 这陆璟是何人?那可是遍长安响当当的风流人物,手里握着不知多少达官显贵的人脉,锁春楼日进斗金,他也是腰缠万贯。 既然认识,看样子关系也还不错,那为何锁春楼的人要冤枉、为难他呢?宋老爷自个儿琢磨了一下,突然拍腿,咬牙切齿:“哎呀!定是这小畜生心里还记恨着打她那事儿,找这姓陆的给她报仇呢!” 隔壁秋水阁 陆璟手指轻点茶桌,语气不咸不淡,“宋姑娘果真是有本事,这么快就回到长安,还赶上了齐阳公主的生辰宴。” “既然能在困境拒绝你的帮助,那我也定然有脱身之法。” 她依旧站在原地,两人视线交汇时,彼此眼中那点试探都看得很分明。 一声轻笑,“这么说的话,若没有生辰宴,你便会接受我的帮助咯。” 宋令仪只思考片刻,直白答道:“也不会” 笑意凝在脸上,陆璟平时自带的那股慵懒倨傲劲儿此刻都没了,舌尖顶了顶后槽牙,“不会?难不成你还有办法让宋家人求着你回长安?” “公主邀请我参加生辰宴,无非是那两首诗在逐夏宴上出了风头;我父亲打我、赶我离开长安,也是因我在逐夏宴上出了风头。我若不曾出风头,便不会挨打,不会离开长安,不会遇见你,自然也不需要他们求着我回来。”宋令仪道。 陆璟听了这话,越品越不对味儿,极犀利地盯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一切的源头都怪你出了风头?” 宋令仪摇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人嫉恨我,只能说明我优秀,人若不懂得藏拙,那便要有承担风险的勇气。” …… 又是一阵沉默 宋令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道:“不如陆公子说说,为何要冤枉我父亲出老千,还要剁他的手。” 陆璟含笑端起面前的茶盏,升腾的白雾氤氲那琉璃般精致的眉眼,“宋姑娘这是什么态度?难道看不出来,我是在帮你出头?一顿毒打,一杯茶便算了,你倒是大度,可你觉得他们服吗?” 宋令仪默了一瞬,嗓音冷了几分,“我何时说过需要你来帮我出头?” 场面气氛霎时间陷入凝重,陆璟眼底闪过一丝愠色。 宋令仪心底的燥意在此刻释放,“你觉得教训他,我就该对你感激涕零?你错了。” “你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地冤枉、欺辱我的家人,无非是看不起宋家,也不尊重我罢了。我早说过自己的仇自己报,何须你来插手?在你眼里,我们只是长安城最不起眼的人物,你可以生杀予夺,人命在你眼里分文不值。” “可我不一样,我只是个普通人,于我而言,生命无关身份地位,都是平等的。谁的人生不伴随无可奈何的一地鸡毛,我不需要他们服我,一家子稀里糊涂把日子过下去便得了。” 陆璟被她这一通发泄,弄得手足无措,又觉得莫名其妙。内心嗤笑那句‘生命平等’,这句异想天开的话骗骗自己就得了,人生来就被分为三六九等,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东贫西贵,南富北贱。 “这么说来,倒是我多管闲事儿了?” 神色渐渐浮起阴晦,尾音沉了下去,似乎只要她说一句‘是’,便要她付出代价。 第三十章鬼鬼祟祟 宋令仪沉吟片刻,叹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陆公子若无其他事,那我便带我爹走了。” 陆璟冷哼:“请便。” 离开秋水阁时,宋老爷已换了身得体的衣服等在门外。里面的争吵,他也听到了一二,原以为是小女儿还在怨恨他,才找了陆璟企图报复他,结果是误会一场,老脸不禁一红。 宋令仪推开门 一眼便瞧见走廊上,有些无措的宋老爷,他似乎还未想好怎么面对这个女儿。 该感谢她来这一趟?可他打心里认为,这不过是做子女的本分,难道还能真冷眼旁观,任他被人剁手啊。 可什么都不表示的话,又显得他人情味淡薄,况且小女儿将来要进宫做女官了,再不拉近关系,就怕她以后心狠,不帮衬家里。 宋令仪只需一眼就看穿老豆的心思 罢了,还能奢望宋老爷人到暮年多长点心吗,淡淡道:“马车就在门口。” 宋老爷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默默跟在她后边离开合思楼。 自从被关进暗室,宋老爷度日如年,直到晒着暖阳,才终于感觉到活过来了。 他展开双臂,笑得合不拢嘴,“哎呀呀,终于出来了!” 阿筑候在马车旁,原本有些焦虑的神色,在看到宋老爷和宋令仪都平安出来后放轻松,行揖礼道:“老爷、五姑娘,上车回府吧。” 宋老爷拍了拍阿筑的肩膀,撩起衣摆大步迈上马车,宋令仪紧跟其后。 回府路上,马车摇摇晃晃 宋令仪一直阖眸养神,可身旁的视线实在难以忽视,“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宋老爷清咳一声,一副长者口吻:“了了长大了,也该懂事了,这长安城里有很多人想跟你结交,但是识人要清!你看看那个姓陆的,有钱又怎么样,说穿了就是个商人,这种人一辈子也没出息……” 宋令仪缓缓睁眼,眼底一片清明,“那父亲不妨说说,何为有出息?” 宋老爷下意识教育人的话僵在嘴边,他心里知道小女儿有些看不起他,认为他吃祖宗老本,不学无术,蹉跎一生。 这个问题,无疑是给他挖坑,所以他话头一转,开始絮絮叨叨:“了了啊,父亲还是很爱你们的,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啊,从前有些事呢,是父亲犯了糊涂…………” 宋令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人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是父亲,女儿下月便要入宫了,若是这个节骨眼上传出你出老千被剁手的风言风语,我在宫里会很难做的。” 宋老爷抿了抿嘴,眼里情绪波动,最后都只化作一句:“我养你这么大,没短你吃,短你穿,难道对你还不够好吗?” 呵…… 这句话是什么万能公式吗?什么场合都能套 爱是下意识的惦念,是心疼,是愧疚,是常觉亏欠,唯独不是一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宋令仪长睫轻颤了下。 少顷,她叹了口气,阖上眼,“父亲还是好好想想回去后怎么和大娘子交代吧。” “……” 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宋老爷转头看窗外。 ………… 仿佛戏折子里预示不详的锣鼓序幕,宋宅堂厅里响起一片连绵不绝的清脆碎瓷声,偶尔夹杂着金器破碎的闷响。 “你给我滚!” 啪—— 伴随着一声怒喝,一只青釉茶盏从堂厅飞出,砸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 宋大娘子捂着气疼的胸口,指着宋老爷骂:“你个没心肝的东西,撇下一大家子,跑去锁春楼消遣,你那么有本事,还回来做什么?!出老千这等下作事都干得出来,你把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 一大家子的目光齐落在宋老爷身上,就连周小娘都罕见得冷眼旁观。 本该羞愧难当的宋老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一拍桌案,“你说的是什么话?!我都说了没出老千,是那姓陆的冤枉我,连丈夫说的话,你都不信了!再说了,男人风流点怎么了,有哪个男人不好美色的?” 当事实有利时,就强调事实;当规则有利时,就强调规则;当事实与规则都不利时,就敲桌子胡搅蛮缠。 宣泄过一场的怒气又重新在心里翻滚,压抑的恶意逐渐升腾。宋大娘子两眼一翻,当即被气晕。 好在宋芷柔眼疾手快将人给扶住才不至于摔伤。 事发突然,家里瞬间乱成一锅粥 “哎哟喂,大娘子这是怎么了!可得挺过去啊!”周小娘惊呼,眼神却有些幸灾乐祸。 “快快快,去请大夫!”宋香兰跑出堂厅,吩咐阿筑去请大夫。 阿筑不敢耽误,一溜烟地冲出门 宋老爷靠不住,抱了几次都没能把人抱起,换成几个小厮手忙脚乱地将宋大娘子抬进屋。 大夫看过后,开了几服药,说宋大娘子这是年纪大了,加上急火攻心,才晕倒的。 宋老爷还算有点良心,忍痛割肉,将藏的私房钱拿出来买了些补品给宋大娘子补补身子,以换家宅安宁。 这么一闹,直到入夜才消停。 今日宋令婉宿在了赵小娘屋里,宋令仪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睡不着,夜色愈深,腹间的酸胀愈发明显,她最终还是抵不过,起了夜。 檐下昏暗,四下无人,她举着蜡烛去茅房,途径大姐宋芷柔的房间,却发现她的房门虚掩着。不过宋令仪没有多想,撇撇嘴,果断往前走。 从茅房出来时,前方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吓得宋令仪往后退半步,捂唇噤声。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神之说的! 宋令仪只犹豫片刻,从茅房墙根找了根粗棍,壮着胆子朝黑影闪过的方向走。 走到岔口,忽而听见后侧方一阵悉悉索索脚步声,惊得宋令仪猛然转身,一手把蜡烛高举到胸前,一手作势要挥棍子,“谁!” 蜡烛有限的光亮,已足够照出对方略显苍白的五官。 竟是大姐 两姐妹相隔几步的距离,对视好一会儿 宋令仪看着她手里那材质熟悉的荷包,以及脸盆大的精致红木箱,大致明白了宋芷柔在做什么。 还以为大姐是思念亲人,才回府小住,原来是在打官家赏赐的主意。 可是庞秀才家也不穷,为何大姐要偷钥匙进库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