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主角的心魔之后》 1 第一章 萧墨在江边散步,他昨晚看了一本狗血至极的书,跟人在网上对喷一晚,心情不太美妙,出来走走。 书名叫《修真界的白月光》。 萧墨刚考上大学,处于高三学子最后也最长的暑假时间,勤工俭学的他在打工之余也多了不少休息时间,在新生论坛偶然看到小说推荐,去看了正文。 看了,不如不看。 他是真没想到此书能狗血到令人发指。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万人迷受和他无数后攻的故事,作者一开始却没明说,把人骗进来杀,萧墨不幸加入受害者大军。 萧墨一眼就被开篇角色楚惊澜抓住眼球,还以为是复仇流爽文的路子。 万万没想到,他眼睁睁看着楚惊澜也被写成了万人迷的后攻之一。 楚惊澜,天之骄子,少年时经历一系列变故,甚至成为废人,但架不住他天赋和韧性惊人,努力从泥泞中爬起,重登云霄,最终成为万人之上的楚仙尊。 但就是这么一个天骄,却对主角受死心塌地,明知受朝秦暮楚、一颗心分给无数人,还甘愿替他上刀山下火海,最后为了受葬身险境,尸骨无存。 萧墨看到这段剧情时,无数吐槽化作了六个点:“……” 绝,别叫绝世天才了,改名绝世恋爱脑吧。 他等着事业线,想看天才被废后励志崛起,脚踏山河剑仗天地,却猝不及防被狗血糊了满脸,一败涂地。 就离谱,大好人生大好才华,这么白白浪费,知道多少人光是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吗? 明明拥有能实现自我抱负的所有条件,结果死得分文不值,这什么离谱的人设? 而且楚惊澜死了,万人迷受仅仅哭了一场,转头就把他抛在脑后,最可笑的是,受连哭都是在别人怀里哭的。 萧墨忍不住在评论区敲下了他第一条书评,洋洋洒洒上千字,感叹号超过两位数,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的愤愤不平。 对楚惊澜人设的不满,也是对作者写法不满。 有人赞同他,也立刻有人上来喷他,萧墨冷笑一声摆上键盘,论打嘴仗,他没怕过。 回想着昨晚的战况,萧墨悠悠走在江边,忽的,一声轻微但清晰的落水声传来。 伴随着小孩儿惊叫和大哭。 萧墨瞳孔一缩,猛地回头,看到一个年幼的孩子落了水。 此刻江边散步的人不多,有人根本没注意到,萧墨立刻跳入水中。 小孩儿淹在江边水位很浅的位置,萧墨轻松就把他推上了岸,水刚漫过萧墨的腰,他脚甚至能踩到底,但当他正打算撑着手臂上岸时,却感觉脚下被用力一拽。 萧墨:! 有什么东西在拉他! 萧墨惊诧低头,却发现原本清澈的江水被刚才动静给搅浑了,什么也看不见,不等他再动作,那股力道竟然直接将他拖得往后倒去,整个人倒入水中。 萧墨在内心的惊恐里努力保持冷静,去碰被牵扯的脚踝,却发现手摸了个空,除了水什么也没有,甚至不是漩涡,但他确实正在被拖往江心深水区。 他的理智在窒息中终于被本能替代,开始挣扎起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却又过得很快。 物理上的快速,精神意义上的缓慢。 水从四面八方淹没他,意识开始模糊。 光影明灭,脆弱的气泡挣扎着破碎,却也只能徒劳消失,短短片刻,气泡从汹涌到沉寂。 痛苦的时间分不清长短,心脏踩空沦陷的感觉却被无限延长,萧墨最怕什么也抓不住,孤独坠落的感觉简直要把他逼疯。 但他昏昏沉沉,动不了。 恍惚间他以为有谁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往上拉,很用力,很温暖,让他那颗悬着的心踏实下来。 萧墨在安心中闭上了眼。 再睁眼时,眼前白茫茫一片。 萧墨的意识渐渐回笼,以为自己没适应光线,或者是在医院里,耳边有电子音正在滴滴。 滴滴声后,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加载完毕,穿书成功,欢迎您来到《修真界的白月光》书中世界,穿书系统竭诚为您服务,本次任务——” ……什么? 萧墨心头一惊,猛地坐起,按住晕眩的脑袋:“等、等等!” 声音停了。 他耳朵嗡鸣,努力睁大眼,终于看见了所处的环境,面前除了白茫茫的光,就只有一块浮空电子面板。 萧墨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不知所措。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把所有情绪全部藏起来,焦急又努力地分析现状。 穿越,穿越? 怎么会…… 系统见宿主脸色不太好,放轻了声音打招呼:“哈喽宿主,您在听吗?” 萧墨肩膀颤了颤,面上努力镇定下来,习惯性把惊慌情绪藏好,不朝外人泄露分毫:“……我有疑问。” 系统:“嗯嗯!宿主还有什么想问,这边都可以为您解答哟~” “我真的穿越了?” “如假包换!” “好。” 萧墨深呼吸,攥紧手指:“我怎样才能回自己的世界?” 系统尾音的波浪号一顿:“呃,很遗憾,您回不去了。” 宿主的反应跟想象中不一样啊,系统赶紧查看了下萧墨各类条件,是符合穿越标准的没错,他小心翼翼道:“宿主,您原来生活的环境那样不好,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东西,为什么还想回去?” 生活的那样不好,听到穿越的消息不该高兴吗,系统不解。 萧墨年幼时,不负责任的父母丢下他各自跑了,听说在外玩得很乱,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被扔给亲戚,亲戚们把他当累赘和皮球,几家踢来踢去,最后把小皮球踢进了福利院。 在亲戚家生活的时间不长,遭遇却不少,大人谩骂殴打、小孩儿变着各种花样欺压他,萧墨吃尽苦头受尽白眼,心智格外早熟。 听到系统的话,萧墨绷紧的面颊动了动,嗤笑反问:“我为什么不想回去?” 他堆积的情绪被开了泄洪口子,哗啦啦倒出来。 “我才十七,刚拿到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能把通知书拍在那群所谓亲戚的脸上,看他们震惊、嫉妒,再看看他们自己,一群废物点心,除了会趁我小欺负我,别的什么都不行,狠狠打他们的脸,我为什么要错过?” 萧墨说话的时候,仿佛已经看到那群人被打脸表情,嘴角勾起嘲弄弧度,系统干笑,没想到宿主居然是记仇的性子,他擦擦不存在的汗,声音更小心了。 “可是您为救一个小孩,已确认在那边的世界死亡,我们才能把您意识拉到系统空间来的。” 萧墨的冷笑和嘲讽瞬间僵在嘴角。 而后,他唇线缓缓拉平。 ……原来他已经死了? 什么嘛,亏他以为自己得救了,结果还是死了啊…… 最后被拉起的感受是幻觉吗?他分明没有感到特别痛苦。 死在大好年华,用肉麻点的话来说,甚至还没完全绽放,他这条可怜虫刚完成逆袭,还没来得及欣赏那些完蛋玩意儿被打脸的表情,居然就这么死了。 萧墨肩膀缓缓垮下,他曲起膝盖,抱紧胳膊,垂头不语。 这种蜷缩防御的姿态,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萧墨并不后悔下水救人,他只是觉得……空荡荡的,茫然或许比难过更清晰,他原本的人生突然就断了。 而且他觉得自己的死非常蹊跷,但这里显然没有地方给他伸冤。 萧墨按了按酸涩的眼角,没让眼泪流出,半酸不苦笑了笑:他死了,估计也没多少人替他伤心。 系统见萧墨神色黯然,赶紧安慰:“但是您被我们选中了呀!只要完成任务,就可获得新生,在修真界以新身份生活,多好的机会!而且被救小孩的家长非常感谢你,还准备送您一笔感谢金!” 萧墨正默默消化着翻涌的难受,听到此处瞬间警惕抬头,好看的眉峰蹙起:“我都死了,那笔钱会到谁手上?” 如果是那群狗都不待见的亲戚,萧墨绝对要掀了棺材板,半夜去他们床头闹鬼。 “不会不会,钱被捐给您住过的福利院啦!这应该是钱最好的去处?您要是不满意,我们系统还可以帮忙干预下,让钱去到您认为最合适的地方。” 萧墨神色这才松了松:“嗯,可以。” 他沉默片刻,用最后一点希望确认:“我真回不去了?” 系统不忍地回答:“很遗憾,是的。” 萧墨缓缓吐出胸腔中憋闷的气息,他碰上了不可抗力的事,人生被迫转了弯,无论接不接受,无论他开心或者难过,都已经穿越了。 以萧墨的性格,绝不对自己轻言放弃,既然有生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虽然他从小就被世道折磨,但萧墨天生坚韧,他一直告诉自己,要活出个人样。 他要发光发热,他要前途璀璨,只有自己活得精彩,才是对欺负他的人最好的报复,谁想看他惨兮兮,他就偏不遂了谁的意。 萧墨手指紧紧扣住胳膊,指尖发白,暴露内心不平静,静默良久后,他艰涩对系统开口:“任务的事,你继续说。” 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他终于接受了现实。 系统非常高兴他的配合,声音都上扬了几个度:“您将成为楚惊澜的心魔,主要任务是让他意识到心魔存在,然后等时机到了就被他杀死证道。” “次要任务是伴他成长,锤炼他意志心性,对他造成精神攻击还能变成积分,可以提升你修为,也可以从商城换东西。” 系统说着打开商城,萧墨扫一眼,发现种类丰富,从灵丹妙药到法器宝物应有尽有。 “但您的修为最高不会超过分神,因为您要在分神期被他杀死。” 萧墨问重点:“我被杀会痛吗?” 系统忙道:“不会不会,我可以给您开启完全免痛模式,保证您丝毫不痛苦!” 不用痛可真是太好了,萧墨终于略放松了些,无论是着急还是冷静下来,他头脑思绪都很清晰:“主要任务和次要任务有什么分别?” 系统非常积极,有问必答:“主要任务必做,次要任务只是提供攒积分的途径,不强求。” 萧墨心神一动,意思是他的必做任务其实只有两件? 他很聪明,想法立刻活络起来。 系统当然没察觉宿主已经开始谋划:“原著您是看过的,如果对剧情还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找我查询。” 萧墨一边思索,一边又问了几个问题。 楚惊澜死后,萧墨就没接着看小说了。 如果只是随便看了本小说,萧墨关上书就能眼不见心不烦,但楚惊澜如今不再是纸片人,即将跟他朝夕相处:系统说了,作为心魔,萧墨得在楚惊澜识海里安家落户。 萧墨顿时就浑身不舒坦,作为一个活得艰难但依旧认真对待自己每一天的人,他是真不喜欢楚惊澜的人设。 他不是针对楚惊澜,恕萧墨直言,原著大部分主要角色的塑造都很垃圾,不是在狗血就是在去往狗血的路上。 萧墨还平等地讨厌主角受,一个花心大萝卜,碗里锅里全都要,爱能平分无数份,虽然我跟好多人同时恋爱,但我冰清玉洁,柔弱单纯。 您就是蜈蚣精转世,脚踩N条船是吧? 渣男就渣男,骗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知道原著剧情的前提下,又明白了自己的主要任务,萧墨脑内已经迅速拟好计划。 系统把该说的说完,带着萧墨空间转移,萧墨再睁眼,白茫茫的天地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片寂静夜色。 系统欢快:“噔噔,欢迎来到修真界,这里就是楚惊澜的识海啦!” 头顶天空挂着一轮弯月,萧墨出现在一颗枯树下,树前一汪清澈的湖水,里面没有活物,古井不波。 以湖为中心往外,岸上只有几米宽的地面,除此之外都被黑雾环绕,再没有别的任何景物。 很荒凉。 萧墨在湖面探头,看自己倒影,头发变长了,换了身黑衣古装,他本就生得好看,濯濯如春柳月,眉间多了一抹火红莲花印后,平添几抹魔道妖孽的风范。 完全有靠脸当个魔头的资本,专门蛊惑人心的那种。 头次见自己古装的样子,萧墨不习惯地捏了捏垂在身前一缕黑发。 系统:“您接下来就要住在这里了。” 萧墨松开发丝起身,认真环顾自己接下来的“家”,灵魂发问:“我睡哪儿?” 一棵树一汪湖,睡树下还是水里? 系统给他指路:“您可以改造环境,但月湖周围是楚惊澜的基础地盘,在这里建造,等他能内视识海后,容易把您的东西推翻,你们到时候是要抢地盘的。最好的法子是您现在就去黑雾里划分地界,构筑屏障,让他轻易无法闯入。” “别说床铺,就连亭台阁楼、山川湖海都随您建!识海最重要的是想象力嘛!哦不过现代的东西不能搬过来,时代不同,我们还是要科学严谨的。” ……都修仙了你跟我讲科学严谨?? 萧墨越过月湖,来到黑雾边缘,说实话,翻滚的黑雾怎么看都不像好东西,但对他无害,萧墨心里也升不起害怕情绪,看来他身体比心灵更先适应穿越和身份改变,心魔心魔,总归有点种族天赋。 萧墨轻易走近黑雾,清出一块地方,不大,变出了一张床。 床铺框架简单,但很宽敞,并且枕头被褥是暖色调,软硬度合适,睡起来肯定舒服。 床是好床,但也有且仅有一张床。 系统看着那张孤零零的床,以为宿主想象力不够,试图露一手:“建造的事我也可以帮忙,宿主。” 萧墨头也不回拒绝了:“不用。” 他已经规划好了未来行程,一张床够了。 作为心魔,他在踏入这里时就无师自通,明白了心魔一些能力,影响本体那是基础,萧墨短时间内很快搞清了自己要怎么样跟楚惊澜产生联系。 萧墨站到了月亮下。 系统很好奇宿主会如何迈出第一步。 然后他就看见萧墨手中黑雾翻涌,第一次就成功打通了识海的壁垒。 系统很捧场:“宿主厉害!” 在系统期待的声音中,萧墨气沉丹田,声如洪钟,用凉飕飕语调鬼魅似地开口:“楚惊澜——我是你的心魔。” 系统:一看就是要放狠话的架势! 只要给楚惊澜造成情绪波动,就可以算作精神攻击,能折成积分,系统连忙将结算面板准备好,坐等宿主发力。 他满心期待,却见萧墨萧墨利索把手一收,嘴一闭,扭头就走。 ……走了? 系统:??? 不是,后续呢?狠话呢?没了?? 他看着萧墨拨开黑雾,看着萧墨往床上一躺,看着他双眼一闭。 ……啊? 系统满头问号,系统满脑雾水:“宿主?” 萧墨闭着眼安详躺平:“我已经让他意识到有心魔,第一个任务完成了。你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直接睡个几年吗,等他需要杀我的时候再把我叫醒,我去让他杀。” 系统:“……” 系统目瞪口呆。 还能这么干!? 我结算面板都拉开了您就给我看这个!?? 不管系统怎么混乱,萧墨已经躺平:没错,对不喜欢的任务和人,他给出的计划就是摆烂咸鱼。 什么,有人问萧墨为什么不试着改变楚惊澜的结局? 萧墨:我为什么要费那个劲儿? 首先,他不是自愿穿越,其次,萧墨和楚惊澜是陌生人。 如果楚惊澜跟萧墨先前救的落水小孩儿一样,是不小心陷入什么麻烦,那萧墨作为好心路人,愿意见义勇为,拉他一把。 但楚惊澜是深思熟虑后,仍要替主角受赴汤蹈火,那么萧墨选择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萧墨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对楚惊澜人生负责,他是个好人,但并不爱心泛滥。 反正系统说了过程不重要,那他做好开头结尾,就算完成自己分内事,这甚至不能叫做钻规则的漏洞。 作为勤工俭学经常打工的少年,萧墨有一套自己的打工哲学。 萧墨发现系统半天没声,在床榻上掀开眼睑,还挺警惕:“我可没违反规则。” 系统算是彻底对这个宿主服气,如果有人形,系统大概也已经有气无力摊平了:“是的,可以,您的想法没问题,但针对您的睡美人计划,我有两点要说。” 萧墨:“……谁是睡美人。你说。” “第一,我并没有让您一觉睡几年的方法,您要是天赋异禀可以自己试试。” “其次,”系统幽幽道,“您刚才的声音被楚惊澜当成幻听了,他并没有相信自己有了心魔,因此您任务没有完成。” 萧墨:“……”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后,萧墨终于慢慢坐起。 计划刚刚开始,就中道崩殂。 他那么字正腔圆堪比播音的一句宣告,也能被当成幻听? 非得逼他在楚惊澜面前现身才行吗? 萧墨抿抿唇,抱着胳膊游移不定。 与此同时,外界,正在修炼的楚惊澜神情专注,身如冷松,一剑挥出,流畅的剑光却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乱,斜斜劈了出去。 绿竹拦腰而断,不甘不愿倒了下去,带起竹叶簌簌落下。 楚惊澜怔愣停剑,立刻放出灵力探查,风从耳畔过,竹子倒下后四周寂静,无人,也无妖魔邪祟。 他蹙眉,长剑斜指地面,方才那个声音,是他幻听? 2 第二章 楚惊澜,年十七,下界楚家嫡子之一,金丹巅峰,离元婴只差临门一脚。 修真界按灵气浓厚程度被分为上中下三界,楚惊澜虽然出生在下界,但他的天赋,放眼整个修真界,那都称得上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草鸡窝里出了个金凤凰,很适合形容楚惊澜。 修真境界由弱到强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大乘、归墟,每个境界又分初期、中期和巅峰三个小段,十七岁的金丹巅峰,不知有没有后来者,但反正前无古人。 楚家指望楚惊澜带着家族一飞冲天,把全族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还用楚惊澜的母亲作为软肋,把他牢牢拴在楚家。 可见这位天才过得并不自由,家族里的人心怀叵测,长辈利用他,小辈嫉妒他,造就了他年少持重,多藏喜怒的性子。 楚惊澜刚在竹林中挥下第一千次剑,就听得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楚惊澜,我是你的心魔】 声音带着三分的漫不经心,七分的慵懒,总而言之,十分的不走心。 楚惊澜:? 楚惊澜神色一凛,顿时警惕看向四周。 风吹过竹林,翠绿的竹叶生机盎然,簌簌作响,只有楚惊澜一个人,他发现自那一声之后,耳边再没出现别的声响,格外安静。 ……修炼太久幻听了? 而且说什么心魔,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元婴期及以上才能出现心魔,他一个金丹巅峰,有哪门子的心魔? 谨慎起见,楚惊澜又等了片刻,确认再没有动静后,稍微放心,正准备继续修炼,忽的,他觉得心口出现一股难言的波动,不疼,但很奇怪。 而后,苍翠的林中,一小团黑漆漆的雾跟懒猫似地,慢悠悠地自他身前凝结现身。 不偏不倚,正怼在楚惊澜眼前。 小雾团似乎没有意识到跟楚惊澜的脸距离过近,还不紧不慢打了个转,等意识到时,整个雾团一僵。 电光火石间,楚惊澜和小雾团同时后撤,瞬间拉开三丈远,楚惊澜发誓,他居然在一个没眼没脸的雾团上看出了属于人类的慌张。 ……什么东西! 楚惊澜横剑在前,瞬间摆出起手架势。 而小雾团子,也就是萧墨本墨,方才一张脸突然在他面前放大,也吓了他好大一跳,拉开距离后终于镇定下来,咬牙切齿开始算账:“系统,你没告诉我出来后我是这幅鬼样子?” 没手没脚,没脸没身子,圆滚滚一个黑雾团,时不时能往旁边滋两缕黑烟,就是如今萧墨的模样。 “我准备跟您逐步解释的!”系统赶紧道,“您现在修为和楚惊澜保持一致,是金丹巅峰,这个时期您在外界不能维持人形,除了楚惊澜外,其余人也看不到您。” “但您修为达到元婴后,就能以人形显露在外了,并且想让人看见就能看见,想隐身就隐身,哦,楚惊澜除外,他总是能看见您的。” 系统生怕显得不称职,不用萧墨问就忙把细节都补充上了:“对了,在旁人眼中,你的人形会和楚惊澜有六七分像,目前您只能在他方圆五十米的范围内活动。” 萧墨愣了愣:“但我在湖水倒影里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系统:“是的,只有您自己照镜子能看到本来样貌,其余人,包括楚惊澜都见不到您真实面孔。” 萧墨本人的模样跟楚惊澜半点不像,他有一双凤眼,昳丽漂亮,还带着点勾人的邪性,不过笑起来又莫名纯真,是幅很有欺骗性的祸水面孔; 而楚惊澜清俊冷冽,剑眉星目,俊得十分具有攻击性,这样的人,仿佛天生适合执冷芒,傲骨内敛,势不可挡。 不愧是狗血文的重要后攻之一,长得挺好。 系统突然嗷嗷大叫:“啊啊啊啊宿主小心!!!” 却见楚惊澜剑光如电,朝着萧墨直直劈来! 萧墨整团雾瞬间炸毛,虽没人形,但不妨碍他面对危险时感觉自己心脏骤停,出于本能,萧墨下意识要躲,但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突然把他钉在了原地: 如果我现在被楚惊澜杀了,是不是任务就算完成,可以交差了? 就短暂一停顿,楚惊澜的剑便精准斩下。 此剑来势汹汹,剑如其人,冷静又凶戾,如果面前是什么妖魔鬼怪,肯定眨眼就脑袋落地,横尸当场。 但眼前只有一团没人形的萧墨,他努力克制躲闪的本能,一边惊惧颤抖,一边期待结果,如果有人能看见他此刻的双眼,里面绝对闪烁着兴奋和惊恐混合的神采,诡异得像个小疯子。 可在剑光过后,萧墨既没感觉到疼痛,也没被劈成两半。 剑从雾中过,无事发生。 萧墨:。 啊,失望。 他兴奋劲瞬间散了个干净,收敛表情——别人看不看得见,跟他有没有表情不冲突。 “系统,”萧墨幽幽飘出嗓音,“你知道他暂时杀不了我吧,那么惊慌做什么。” “是感情区域模块的正常反应,”系统还挺得意,有尾巴想必已经高高翘起,“我们高等AI是这样的!” 一人一系统之间的脑内对话楚惊澜是听不到的,他看着毫发无伤的黑雾团子,防备心拉满,艰难辨认其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萧墨两次想走捷径都被堵了,心情不美妙,本色出演心魔,鬼魅似地凉飕飕拉长音调:“楚惊澜——” 楚惊澜蹙眉,这东西会说话?而且听起来就是方才脑海里响起的声音,他很警惕,并不开口搭话。 “虽然你的眼神充满了怀疑,但别不相信,我真是你心魔。” 楚惊澜漆黑如墨的眼珠缓缓动了动,打量这个自称心魔的“雾团”,终于出声:“我不知道你是谁派来的,撒谎前也先搞清状况,我是金丹,不是元婴。” “我是你的心魔,怎么会不知道你修为境界。”萧雾团飘了飘,姿态和声音一样游刃有余,“我劝你也别想着告诉楚家长老,他们解决不了我,还会给你带来麻烦。” “一个不到元婴期就有心魔的人,他们会怎么想?”萧墨意味深长一笑,“天才和怪物,有时只是一线之隔。” 楚惊澜跟楚家关系并非同生共死,要不是为了给母亲治病,楚惊澜早就带她从楚家离开,楚惊澜可不是什么事都跟长老老实交代的好少主,所以萧墨的话一针见血——楚惊澜明白他是对的。 十七岁的金丹巅峰,可以是天才,也可以是怪物。 萧墨团子在空中飘了飘,见楚惊澜神色明明暗暗变化莫测,赶紧问系统:“怎样,他信我是心魔没?” 系统负责夸夸:“还没有完全相信,但这是个非常棒的开头,请您再接再厉!” 萧墨累觉不爱:“今天就到这儿吧,没准他回头想想就想通了,就像我也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自己死了然后穿越的事实。” 雾团形态没手没脚真的非常不习惯,萧心魔干完第一件活儿,就扔下受到冲击的楚惊澜,管杀不管埋,让他自个儿纠结去,回到识海恢复人形,萧墨伸了个懒腰,唉,还是人形舒服。 路过月湖边,萧墨照了照湖面,很好,还是自己的脸,和楚惊澜半点不像。 虽不知道别人眼里他会变成什么样,但他自己可不想忘记自己的模样。 他现在不需要上学,不需要打工,任务可以佛,时间突然就非常充沛,从前规划得井井有条的生活突然空白,萧墨决定让脑子也跟着放空,往床上一躺,还真抱着被子开始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识海中环境太虚无,或者变成心魔后真不做人了,萧墨这一觉睡得很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无伤无病睡一天一夜,打破了他过往人生里最长睡眠时间的记录,但是,这也就是极限了。 不靠道具就想这么睡个几年一觉睡到大结局,果然行不通。 萧墨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混乱的梦从脑中消退,他睡眼惺忪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待到脑子渐渐清醒,明白自己究竟在哪儿,萧墨眨了眨眼,愣愣看着前方。 他一言不发安静坐着,抱着枕头的手慢慢收紧。 ……不是梦,不是幻觉,他依然在所谓的修仙世界,在别人识海里,一觉醒来,什么也没变。 他真的穿书了,没有谁告诉他一切都是梦。 萧墨捏着枕头,手指头颤了颤,慢慢深呼吸。 没事的,萧墨,没事,他习惯性安慰自己,起码你还活着,处境不算坏。 他先前一副很快适应、入乡随俗的模样,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多少不甘和惊慌是自己硬生生咽下去了。 萧墨从来没有可以诉说心里话的人,如果自己把穿越后的不安害怕表现出来,也没人心疼,何必呢? 萧墨自我认识良好,从小被人扔来扔去,他就明白,自己是根杂草,优点是到哪儿都能活,目标就是长成参天大树,吓死那群欺负他的王八蛋。 可惜了……萧墨把脸噗地埋进枕头里,盖住酸涩的表情,他是真的很想去大学里读书,那可是他心心念念的学校。 抱着枕头自闭了一会儿,萧墨起身,决定做点什么转换心情,省的自己胡思乱想,把系统叫了出来,让他帮忙。 系统非常积极,随叫随到:“宿主需要什么帮助!” 宿主终于对任务有干劲了吗! 萧墨捏着手腕转了转腕骨:“既然要长住,就不能只有一张床了。” 系统明白了,这是准备建设家园啊! 系统乐意效劳,他是这么分析的:虽然跟任务无关,但改善住处体验,有助于帮助宿主找到归属感,宿主身心舒畅了,或许就会积极做正事。 于是一人一系统开始了“家园”建造。 萧墨目前能在识海中开辟的空间有限,想造个城池没戏,但捏个小院子没问题,系统将修真界流行的各类房屋样式以及院落布局统统搬了出来,任由萧墨挑选。 萧墨是个人才,虽然现代东西禁止搬运,但有些风格是可以还原的,一栋三层楼高的阁楼中,有古色古香的屏风、雕花窗,还有用术法捏的流光屏,上面有文字可滚动,是系统帮忙下载的本世界一些话本。 这活脱脱就是电子书啊。 可惜不能玩游戏,但如果萧墨以后自己录入些景物画面,没准可以开发下电视电影功能。 修仙世界,这非常科学。 不大的院子里东边栽着棵桃树,西边一棵梨树,萧墨说,可以赏花可以吃果子,实用又好看;桃树边有一架秋千,可以不玩,但一定要有;梨树下是张懒人贵妃榻,中央四四方方一石桌,小院齐活。 萧墨对布置很满意,唯一不太满意的是天色,夜色虽然很美,但看久了也觉单调。 “这里一直黑漆漆的,只有月亮,没法和外界一样日出日落吗?” 系统:“能的,但要等楚惊澜达到元婴境界才行。” 萧墨遗憾,看来短时间内他如果想欣赏白天景色,只能跑出识海,多去外界。 可在外面的团子形态实在不方便,萧墨思索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考虑修炼,起码在外面有个人形。 不是为了任务,只是为了自己过得舒服点。 他正准备跟系统细说,就听得系统咋咋呼呼惊叫一声! 跟楚惊澜先前拿剑劈他时,系统的嗓门一模一样。 “这怎么可能啊啊啊!宿主!楚惊澜他居然凝结神识闯入识海了!” 每个修士一旦开始修炼,就都有自己的识海,但只有修为达到元婴才能凝神内视,进入自己的识海空间。 萧墨也惊了下,他转念一想,问:“我们建房子用了几天?” 系统如果有脚,大概已经跳起来了:“三天!”他们修修改改加完善细节,多花了点时间,但是也是掰手指头就立马数完的时间,“三天啊才三天!他居然能进识海了,这人什么魔鬼啊!” 不愧是绝世修炼天才,人设不崩。 萧墨飞速镇定,起身走向院外:“走吧,去看看他现在本事有多少,我们刚建好的屋子,可不能让他直接推平了。” 3 第三章 萧墨的院子和楚惊澜的月湖被黑雾凝结的墙隔开,划分出两片地界,雾墙范围是会变动的,等到楚惊澜神识开始强大,他俩就得抢夺地盘了。 虽然萧墨现在的地方也是在楚惊澜识海里挖的就是了。 在萧墨和系统沉迷家园游戏的这三天,楚惊澜去书阁翻阅了大量书籍,试图找出萧墨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作为楚家难得一见的天才,有多被楚家重视,就有多被别的家族忌惮。 楚家坐落于下界暮城,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有族人在中界的门派做事,楚家长老在楚惊澜展露天赋后,进一步向上面示好,约定等楚惊澜十八岁后,便送他到中界的幻剑门修行。 楚家因此换得一部分幻剑门的资源,楚惊澜身上也有幻剑门长老下的守护印,只有元婴中期才有可能打破,并且守护印一旦被触动,幻剑门长老还能亲临。 下界灵力稀薄,修为高的大能从上面下来,都得被压制境界,顶多施展元婴本事,楚惊澜在下界按理说很安全。 因此他遭遇过不少刺杀,但都全身而退。刺客来源太多,有些还和中界有牵扯,尽管这些人屡刺屡败,但膈应他的手段就没停过。 对于突然冒出的“心魔”,楚惊澜第一反应:又是哪家要害他。 可他翻遍书册,也没找到符合雾团的描述。 排除一切不可能,楚惊澜不得不认真思索……难道真是心魔? 不到元婴期就有心魔,闻所未闻,楚惊澜自己都心惊,还真不敢轻易朝外说。 楚惊澜沉默着伫立,内心挣扎许久,片刻后,他将手伸向了另外的书架。 楚惊澜改变了翻阅资料的方向,开始阅读关于识海的稳固和凝神方式。 众所周知,不到元婴不能内视识海,但如果连心魔都是真的,别的怎么就不能也成真呢? 这话要是说给外人听,十个人绝对十个笑,问他有没有睡醒,怎么大白天说梦话。 楚惊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和十二分的努力,三天修炼后,他在自己识海里睁开了眼。 楚惊澜:“……” 居然真能成!? 比起高兴,他先是一惊,以不敢确信和戒备的姿态打量自己识海。 他看着黑漆漆的识海,一颗枯树、一汪死寂的湖,还有天上惨白的月亮,此等景象,要多荒凉有多荒凉。 ……原来这就是我内心模样。 还不等楚惊澜多看,枯树后的黑雾涌动,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楚惊澜瞳孔骤缩:此人和他长得非常像! 说是亲生兄弟也有人信。 来人穿着一身浅色绫罗,但愣是把清雅服饰穿得鲜艳惹眼,楚惊澜从不知道自己眉眼还能有这等效果,对面的少年怎么看怎么稠丽,加上那幅慵懒的神情,看得楚惊澜眉头直皱。 不像样! 萧墨才睡醒不久,浑身犯懒,没个正形靠在枯树上,冲楚惊澜一点头:“你来的挺快呀,不愧是天才。” 声音和自己倒是半点不像,是黑雾团子的嗓音没错了。 楚惊澜看着跟自己非常相似的脸,无论如何看不习惯,冷声:“你把脸换掉。” 萧墨一听有了点精神,肩膀从树干离开,站直了:“你以为我不想换?谁让我是你心魔,告诉你,我有自己原本……想象中的脸,可比你这张脸顺眼多了!” 萧墨初始衣装是身黑红打扮,邪气又漂亮,但萧墨觉得这简直是心魔刻板印象,因此给自己换了身雅致的衣服。 反正他换衣服方便,心念动动一键换装,他可以天天换、随时换,系统内存里修真界好看的衣服他可以全来一遍。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魔天生气质作祟,还是眉心那抹火红魔纹的效果,萧墨就是有本事把特别清心寡欲的衣服穿得邪魅妖艳。 不管是萧墨自己的脸,还是用楚惊澜的脸,都效果拔群,十分邪门。 楚惊澜看得浑身不适,他试着动了动念头,手中赫然多了把剑。 系统在萧墨耳边哇哇惊叹:“不过三天,成功闯进识海,还立刻就掌握了心神凝物,天才,真不愧是天才!” 萧墨轻哼一声:“我落地时还立刻掌握了心魔能力呢。” 系统雨露均沾挨个夸夸:“您也是天赋异禀!” 萧墨算是明白了,系统多半还加载了捧哏功能。 他也不是想跟楚惊澜攀比,就……楚惊澜越是优秀,一想到他的结局,萧墨就越恼。 主角受如果对楚惊澜一心一意,那楚惊澜无论做什么,都算人家小两口自己的事,是可歌可泣的爱情。 但偏偏不是。 主角受名叫苏白沫,出生在下界的苏家,是楚惊澜少年时就定下的未婚夫。 原著里,楚惊澜对家族强行塞来的未婚夫原本不咸不淡,说不上爱慕,但在他从天之骄子变成废人时,原著有这么一段描写: 【苏白沫在楚惊澜面前哭得摇摇欲坠,形形色色的人,怜悯嘲讽幸灾乐祸,只有苏白沫替楚惊澜流了泪。 楚惊澜静静看着他的泪。】 当初书评区所有人一致认为,这是楚惊澜动心的开始,也让他记了一辈子,以至于后来为苏白沫死无葬身之地。 一场泪,苏白沫只给了楚惊澜一场泪,楚惊澜却给了他一条命。 萧墨觉得离谱,不够有说服力,文字也没明写楚惊澜心理活动,但纵观楚惊澜的戏份,好像也只能这么解释,不然实在说不清为什么楚惊澜对苏白沫如此死心塌地。 狗血文,就不能太期待逻辑。 楚惊澜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本事和性命,萧墨干什么要兢兢业业去磨炼他? 还没来得及出身社会,萧墨就领略了打工人的精髓:意思意思得了。 “你的剑现在杀不了我。”萧墨面对楚惊澜锋利的剑尖半点不慌,“不信你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 楚惊澜提剑就上! 萧墨虽然不躲,但下意识还是闭上了眼,毕竟被打还要愣着不动也太反人类了! 而且虽然被砍过一次了,但是眼睁睁看着利刃朝自己劈来还是挺吓人。 剑从萧墨身体划过,就跟穿过雾团时的手感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劈中东西的手感,萧墨也好好的无事发生。 等剑锋破空的声音消失,萧墨悄悄将眼睛掀开一点儿缝,发现楚惊澜完事儿了,这才睁开双眼摆出“一切尽在掌握中”表情,端得有模有样。 好像刚刚害怕的不是他。 萧心魔咧咧嘴角,尽量邪魅一笑:“说了你不行。” 别说,笑得还挺有内味儿。 如果萧墨不是顶着楚惊澜的脸,楚惊澜大约都不会这么气,但是现在——很好,萧墨挑衅非常成功,楚惊澜面若寒霜,冰冷的怒意噌噌上涨。 萧墨趁热打铁:“想杀我就去赶紧修炼,凭你现在的修为还差得远呢。” 楚惊澜终于忍不住开口呛了回去:“你很期待被我杀掉?” 那可不!早杀完我们双方都早解脱啊!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不符合心魔身份。 符合心魔的说法是这样的:“呵,我只是希望夺舍时能得到个优秀的身体。” 萧墨轻轻一跃,坐到枯树上,两条腿慢条斯理晃了晃:“既然不幸成了你的心魔,我只能认命,努力吧天才,我可不希望我夺舍的时候,你修为还只有这么一点点。” 楚惊澜用刀子般的眼神刺向萧墨,偏偏萧墨神态惬意防御拉满,怒意砸到他身上全反弹成楚惊澜的糟心。 少年天才深吸一口气—— 萧墨内心跟着楚惊澜的表情绷紧:他还想干什么? 然后,楚惊澜扭头直冲冲撞出了识海。 是真撞出去,他一言不发,但动作已经充分表达了他的无可忍受。 留下在枯树上的萧墨看得一愣一愣。 ……他还以为楚惊澜要再给他来一剑呢。 讨债的走了,嚣张了半天的萧墨肩膀松下来,在树上小声嘀咕:“吓我一跳。” 从前只在书上看过所谓杀气,真正体验时才发现书中描写并不夸张,楚惊澜的杀气有如实质,锋利似剑。 萧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脖颈,那种危机等死的感觉太真实了,也实在不好受。 考虑到迟早要被楚惊澜杀掉,他可能得提前多习惯习惯。 系统围观了两个年龄十七的小鬼争锋相对,不敢吱声,不过这会儿其中一个被气跑了,他才颠颠拍马屁。 “宿主您真棒!” 萧墨放下脖颈上的手,无视系统的吹捧:“任务这下完成了吧?” “是的,楚惊澜在识海看到你,终于不得不相信你就是心魔,基础任务成功!”系统欢快道,“您还对他成功造成精神攻击,已兑换五点积分。” “等等,”萧墨疑惑,“我怎么攻击他了,刚才我也没对他用心魔的能力啊。” 蛊惑、拉扯神识、抢夺身体之类的,萧墨一个没干,怎么就算攻击了? 系统:“哦,基础任务达成后,您只要对他产生较大的情绪影响,都算精神攻击,心魔嘛,磨炼心智的举动都算。” 萧墨对锤炼楚惊澜没有兴趣,但他还没忘,积分是可以兑换成自己修为的。 萧墨初始修为和楚惊澜保持一致,都是金丹巅峰,他可以选择等楚惊澜进阶后自己跟着变动,也可以自己修炼,超过楚惊澜。 自己想有个人样,得达到元婴修为,而原著里,楚惊澜得先经历被废,再奋发图强,才能达到元婴。 萧墨如果老实等他,怕不是黄花菜都凉了,自己手脚还没长出来。 为了能早日在外面用人形呼吸新鲜空气,萧墨琢磨一番:“按照你的判定模式,岂不是我没事就气他几句,就能唰唰涨积分?” “的确可以。”每个心魔前期奈何不了宿主的时候,不都只能打嘴炮?天天在本体耳边叭叭扰乱其心智,系统觉得萧墨的说法完全没问题。 “积分会根据情绪波动幅度判定,幅度越大积分越高,宿主,五点积分很少哦,商城只能买个基础款效果一般的伤药,换成修为的话,你几乎都感觉不到有长进。” 系统本意是让萧墨勤快一点。 但萧墨接收到的意思是:“懂了,我话放得更狠一点。” ……可以有,但可以再有,系统无奈:“就,宿主,或许您也可以使用下心魔能力,他都能内视识海了,您直接尝试和楚惊澜抢夺身体,拉扯抵抗的过程绝对会让您积分疯狂上涨。” 萧墨:“拉扯抵抗,谢谢你用词精准,所以我会很费劲很累是吗?” 系统的设定不能撒谎,只能诚实,他弱弱道:“呃,是的。” 萧墨灵魂再问:“现阶段我有可能夺舍成功吗?” 如果真能让他重新感受一下拥有身体,没准他还有动力搏一搏。 系统又开始擦不存在的汗:“……不能。” 萧墨本就不多的热情雪上加霜,咸鱼情绪重占上风:“哦,那算了,我选择轻松的方式,没关系,反正我如今除了睡觉也闲的没事干,我可以多刺激他几句,积少成多,想必积分也能稳中向好,快速积累。” 系统:“QAQ” 算了,他努力过了,他只是个辅助系统,能有什么办法呢?遇上如此有个性的宿主,出于职业素养,他只能最后说一句:“……好的,您开心就好。” 萧墨摸摸系统不存在的狗头:“乖。” 他愉快地规划了自己新的职业生涯,但被他规划的那位可不怎么愉快。 从识海中回到现实,楚惊澜一晚上没睡。 任谁突然知道自己有了心魔,都得心浮气躁发个愁,楚惊澜再怎么天才,终究也才十七岁。 不过托他生长环境的福,他不会暴跳如雷不会大呼小叫,只会在生完闷气后疯狂思考对策。 首先,他必须要查清自己为什么金丹期就会有心魔,楚家的书阁还没翻完,秘藏和禁书也得想办法弄到,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干; 其次,要尽快找到铲除心魔的办法,心魔的目的都是杀死宿主夺舍躯体,你死我活的局,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 不过根据记载,大部分人都是修为拔高到一定境界,努力锤炼神识,然后强行将心魔绞灭。 楚惊澜面无表情,在自己每天勤勤恳恳的修炼内容上再狠狠加量。 卷王的日常是这样的。 点灯在桌案前写下加强修炼详细内容,字迹铁画银钩,不过下笔过于用力,笔笔仿佛都是利刃,能直接把心魔捅个对穿。 笔作利刃墨似血,写完规划,楚惊澜才觉得心情稍微平缓了点。 他搁笔,沉默看着晃动的烛火:都说心魔是执念,是障,他的心魔却长着跟自己相似的脸…… 原来他竟然讨厌自己? 讨不讨厌自己尚且待定,但那个心魔确实叫人糟心。 把跟自己相似的脸弄得那么邪气昳丽,成何体统! 4 第四章 楚惊澜平平静静的生活被心魔打破了。 早上,他卯时三刻起,几乎和日出同作息,练完剑,修完内功心法,用过早饭,无人打扰,实在是安静美好的时间。 放在从前,他整天都该井井有条,可惜现在,巳时已到,一个黑雾团子悠悠飘出来,还打了个哈欠,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楚惊澜冷冰冰注视着心魔,给他再贴上一个“懒惰”的标签。 对心魔的形容词增加了,现在这是一只邪气妖艳、想杀自己、惹人生厌并且懒惰的心魔。 此刻楚惊澜正在书房,他看着黑雾团子飘了一圈,而后在他桌前望着他的书籍封面出声:“嗯?神识修炼方法、如何加固识海、对付心魔的十种方式……嚯,好多书啊,不错,很努力。” 这话落在楚惊澜耳朵里挑衅意味太重,他冷声道:“我会杀了你,不会让你有机会夺舍。” 萧墨:“嗯嗯,你加油。” 听起来好敷衍的样子,但他语调越轻松,落在楚惊澜耳朵里就越欠。 楚惊澜在心中默念:平心静气。 萧墨逐渐掌握了雾团身体使用方法,游刃有余在桌上打了个旋:“你早餐吃什么?” 并不是关心楚惊澜吃没吃早饭,而是萧墨自己想闻闻味儿。 对,闻闻味儿。 毕竟他现在不需要吃饭,也吃不了东西,萧墨保留了作为人的习惯,一日喜欢有三餐,但小黑团子一个,看得到吃不到,听起来就好可怜。 能闻闻味道也是好的。 楚惊澜本来已经低下头去,准备无视他,听到此话没忍住抬头嘲了一句:“这个时辰吃早饭?” 果然懒惰。 萧墨听出他的嘲弄,觉得莫名其妙,系统好心解释:“宿主,楚惊澜天不亮就睁眼,每天很早开始修炼,现在早过了他早饭时间啦!” 萧墨恍然大悟:“原来也是个卷王。” 系统抓住关键字:“也?” 萧墨:“是啊,我高中也这么卷,直到高考结束,才轻松一点。” 系统:“哦哦!” 现在的年轻人都好努力。 萧墨:“所以他的成就不仅源自他的天赋,还因为他自己肯努力。” 就在系统以为萧墨对楚惊澜生出了卷王之间惺惺相惜的感情时,就听萧墨下一句冷酷无情:“所以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渣受浪费自己生命?” 系统:……差点忘了,真正的卷王是见不得别人糟蹋自己的。 光听声音就能想象萧墨此时的表情能有多冷,好看的眉头肯定已经蹙起,恨不得夹死楚惊澜一了百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是楚惊澜主动开战,就别怪萧心魔动手了:“好了,我今天的精神攻击要开始了。” 他用比楚惊澜更嘲讽的语调呵了一声:“你起得很早?那又怎样,这么多年了,还是个金丹,起得早有什么用?” 楚惊澜:“……” 他把书捏出了一点皱褶,忍着没搭理心魔。 萧心魔攻击还没停:“修为境界划分就在那里,这么多年没变过,你赶不上肯定是你的问题,有没有认真努力,修为每天涨了多少?有时候多反思下自己的问题,诶你反思了吗?” “啪!” 楚惊澜一巴掌把书重重拍在了桌案上。 与此同时,系统提示音响起:“精神攻击成功,积分+10!” 楚惊澜忍无可忍:“那你告诉我,修真界有几个人在十七时就到了金丹?” 而且他现在还是金丹巅峰! 除了他根本没人做到,他起早贪黑,从不懈怠,他可以说自己还需要更加努力,但这心魔让他反思? 在外界连人形都维持不住的懒惰雾团,究竟谁给他的底气! 萧墨听着系统积分唰唰的背景音,继续说:“我是你心魔,你的认知里没人超越你,那我肯定也是同样答案啊,你问我?” 虽然他没明说,墨团子一个也看不见表情,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你是不是傻”。 楚惊澜按在桌上的手青筋跳了跳。 系统:“加15分!” 楚惊澜明明已经气炸了,他属于越生气语调越冷的人,怒火也是寒冰,以威压冻人,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吼,他压抑手劲儿,免得无辜的桌子被按碎:“你一副高高在上无所不知的模样,结果知识全部来自于我?” 哟呵,萧墨饶有兴致多看了他一眼:这是在套他的话? 楚惊澜心性可真惊人,都已经气撑了,理智却半点不减,还能借此机会反套心魔的话,他不仅是个修炼的天才,为人处世还很聪明。 可惜了。 想到他的结局,萧墨把那点儿欣赏挥散,给了楚惊澜一个并不美妙的答案:“从前是,以后就不是了。” 楚惊澜皱了皱眉,思索着心魔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若顺着去想,会不会又着了心魔的道? 楚惊澜忽的发现,他与心魔的精神上博弈已经开始了。 楚惊澜深呼吸,慢慢坐了回去,拿起《对付心魔的十种方式》。 他要尽快找出对付心魔的办法,即便没法立刻消灭,能压制也是好的。 他的求学之路并不顺利,因为接下来好些日子,他时不时就会被心魔的话给挑拨出火气。 楚惊澜无数次提醒自己无视他无视他,但心魔存在感太强,根本做不到完全无视。 楚惊澜抓紧时间先学了个能静心的法咒,据说只要刻印此心决,就能平心静气,减少心魔出现的机会。 楚惊澜在手心处印下法决,然后……然后他看到了每天午饭准时出现的心魔雾团。 除了他以外,其余所有人都看不见心魔,黑色的雾气团子特别嚣张地穿梭在楚惊澜视线里,宛若自由自在游鱼。 楚惊澜一边和侍从说话,一边装作无视趴在侍从头顶的心魔团子。 这位侍从的发质大概没方才那位松软,于是心魔打了个滚,调整舒服的位置。 楚惊澜:“……” 能在众人面前绷住神色不露出破绽,楚天骄是真正的人才。 楚惊澜面无表情把毫无作用的法印擦掉,在对付心魔的方法上给此法画了个大大的叉。 心魔也并不总是贴着楚惊澜,他第一回走远时,飘出了窗户,楚惊澜视线难免跟着移过去,别误会,他只是怀疑心魔是不是准备干什么坏事。 虽然根据他这些天恶补的知识来看,现阶段心魔除了骚扰自己,应该做不成别的事。 心魔并没有走远,他只是飘到窗外的树上,找了个高枝头,窝着不动了。 哦,准确来说偶尔会懒洋洋转两圈,就像在晒太阳。 一只心魔,不是在给他添堵,就是在晒太阳。 他楚惊澜为了心魔的事日日奋斗压力骤增,而心魔却过得非常滋润。 楚惊澜:“……” 楚惊澜深呼吸。 冷静,或许这也是心魔妄图扰乱自己内心的手段。 等心魔晒饱太阳睡好午觉,又该飘回房间,三言两语,随时随地挑战他的精神。 不想还好,越想楚惊澜越冷静不了。 他愤愤下笔开始猛地写字,力道大得穿透纸张:心魔怎么就不直接在树上吊死呢? 不过在跟心魔的对抗里,楚惊澜也不是毫无收获,几天观察下来,他发现了一个可能打击心魔的点。 之所以至今不用,是因为他觉得对心魔造成不了实质性伤害。 但今天在看到心魔惬意晒太阳后,楚惊澜决定,就算只能膈应下心魔,他也要用! 不然心气长期郁结,太不利于自己身心和修行了。 楚惊澜发现的是:每当他吃午饭和晚饭时,心魔总会格外安静,绕着菜肴打转。 一开始,楚惊澜以为他想打扰自己吃饭,但很快,他发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心魔在餐桌上不紧不慢转圈,有时会在某道菜上停留时间略长,楚惊澜还听到过一声情不自禁的喟叹。 楚惊澜拿筷子的手顿了顿,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这个心魔该不会想吃东西? 都说魔族重欲,多为贪、嗔、情等欲念,但食欲也确确实实是欲,一个心魔重食欲……也不是不行? 自己的心魔懒惰还执着食欲,楚惊澜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庆幸、还是该觉得没面子。 既然做好了决定,晚饭时间,当心魔在竹笋鸡丁上转悠第二回小圈时,楚惊澜开口吩咐侍从:“再加一份竹笋鸡丁。” 楚惊澜用餐向来非常迅速,也很少提出要求,侍从们听到此话,虽然觉得意外,但还是立刻麻溜端上了热气腾腾的新菜。 新的竹笋鸡丁端上来后,楚惊澜看着心魔雾团迫不及待凑到了新菜边缘,转圈都更加流畅欢快了。 还真想吃东西? 楚惊澜觉得自己猜对了。 他故意放慢了吃饭速度,不仅如此,吃饭向来不让人在身边伺候的他还叫住了侍从,对侍从道: “竹笋新鲜,清脆爽口,韧而不绵,很是开胃。” 侍从不知道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但还是非常捧场:“少爷喜欢就好,这都是用当日早摘的笋,以挂露的为最佳,新鲜欲滴,才能嫩爽脆滑。” 萧墨:哇。 不存在的泪水想从嘴角出来。 “还有鸡肉,”侍从说起来滔滔不绝,“以灵谷喂养出的跑山鸡,肉质鲜美,入口即化,这道菜用青汁勾芡,香味就是要让人口舌生津,醇厚的滋味要在嘴里回味无穷,齿颊生香——” 萧墨:“唔!” 他不自觉又发出了声,楚惊澜听在耳朵里,心情奇异地好了几分:被心魔折磨了这么多天,他总算主动出击,在可恶的心魔手里扳回一城。 于是楚惊澜就着侍从的介绍,慢条斯理挟起鸡丁送入口中,平日三两下就解决的餐食,今儿硬是吃了一炷香的时间。 餐盘下刻了恒温符文,完全不怕菜放冷。 萧墨眼巴巴看着楚惊澜将最后一粒鸡肉用挟起,银色的筷子更衬得鸡丁莹白如玉,喷香可口,他视线跟着筷子走,却发现楚惊澜的手在半空中一顿。 侍从已经退到门外,屋里此时没有别人,楚惊澜就着这个姿势开口:“你想吃?” 沉浸在竹笋鸡丁香气里的萧墨顿时回神。 而在楚惊澜眼中,他只能看到黑雾团子突然抖了两抖,仿佛被吓了一跳。 很好,黑雾的动静已经出卖了心魔。 楚惊澜:“呵。” 而后他当着萧墨的面,慢慢将最后一块鸡肉品完了。 萧墨:“……” “他故意的?他居然是故意的!” 萧墨后知后觉,气得在空中翻滚两周半,系统头回看到楚惊澜精神反击成功,立马安慰萧墨:“消消气宿主,说明您每日狠话很有成效啊,看,楚惊澜的心态在进步!” 萧墨并没有被安慰道:“我是为了积分,不是为他操心。” 系统也已经飞速学习到了应对方式:“嗯嗯嗯,但说明还是您厉害!” 夸人他是专业的! 楚惊澜终于在心魔手上赢了一局,到底是少年人,再少年老成,也有不想遮掩的时候,眉宇间都轻快了起来,让人来撤走碗筷时,还故意伸了伸手,让盘子从黑团边缘擦过。 看得到吃不到吧?呵。 萧墨:…… 很好,他决定明天的狠话加倍,他要让楚惊澜知道心魔的险恶,心魔不是好惹的! 楚惊澜心情刚刚好一点,以至于管事进屋,看到楚惊澜嘴角带着淡淡的弧度还愣了愣。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见过楚惊澜皮笑肉不笑、冷笑,却很少见他放松地笑。 不过么,管事不关心这个,他拱了拱手:“少主,苏少爷来了,正找您呢。” 楚惊澜嘴角那点微弱的弧度瞬间随风消失。 他恢复了平时的神情,不咸不淡回:“知道了。” 原本还在郁闷的萧墨身形一动,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嗯? 管事估摸着楚惊澜今天心情好,于是劝道:“少爷,不是我说,您对苏少爷再熨帖些吧,他毕竟是您未婚夫啊。” 萧墨整个雾团精神一振:他听见了什么? 苏少爷,还是楚惊澜的未婚夫,这不就是原著绝对的主角,把狗血带给整个修真界的、万人迷渣受苏白沫吗? 5 第五章 萧墨并不喜欢苏白沫,也不期待见到他本人,但他刚在楚惊澜这里吃了瘪,不介意看看楚惊澜的热闹。 就让他瞧瞧,现在的楚惊澜对着日后会为之付出生命的苏白沫,又是怎样的表情。 原著前期,所有读者都觉得楚惊澜对苏白沫只是尽个责,谈不上什么感情。 不知道后期为苏白沫赴汤蹈火的楚惊澜,偶尔会不会想起自己曾对白月光的冷淡,有没有觉得脸疼后悔。 萧墨飘到窗户边,找了个阳光明媚的好位置准备看戏。 楚惊澜听完管事的话,头也不抬:“他想要的东西我尽量找,求助我也会帮忙,已经够了。” “不是这么个熨帖法。”管事恨铁不成钢,“你们是未婚夫夫啊,人都说年少情愫最是动人,小两口之间何必这么一板一眼,您多跟他亲近亲近啊!” 楚惊澜眼神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但他却轻笑一声,笑里的讽刺和寒凉听得管事心惊,连忙垂下头去,气势和声音都弱了下来。 ……这才是他熟悉的楚惊澜,管事知道自己逾越了,后悔起来,怎么一下没管住自己的嘴呢! 他低声示弱:“家族为您定下苏少爷是为您好,多少人求不得的亲事,您也该明白长辈们良苦用心啊。” 说是示弱,但语调里分明藏着丝丝抱怨,控诉楚惊澜不识好歹。 苏白沫是炉鼎体质,且还是极品的鸳鸯体质,只要他自愿与人双修欢好,于双方修为大有裨益,他体质显露后,立刻就成了各家眼中的香饽饽。 苏家本想借着苏白沫与中界打好关系,但楚惊澜的天赋实在过人,前途无量,说不定以后能在中界甚至上界闯出名堂,思来想去,他们便同意了跟楚家定亲。 楚家成功把苏白沫定下,又给楚惊澜拉了不少仇恨,下界不少有意争抢苏白沫的高门弟子见了他,都恨得牙痒痒。 这让楚惊澜本就不如何的人际关系更加雪上加霜,同龄人中,有些少爷小姐们扎堆抱团,有些师门翘楚称兄道弟,只有他,半个朋友都没有。 楚惊澜既没让管事退下,也没让他抬头,主子没发话,管事只好干站在原地,楚惊澜沉默的时间越长,管事心中越是冷汗连连。 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了。 所以楚惊澜不是不会惩治人,只是大部分手段对萧墨这个心魔不管用而已。 良久后,楚惊澜才起身慢慢朝外踱步,仍旧将管事晾在原地。 到了门口,楚惊澜背对管事:“你是我院内的管事,便不要给长老们当说客,主择其一,没人喜欢墙头草,选什么路,你自己想好。” 管事冷汗顿时就下来了,碰咚的一下光速跪地,匍匐讨饶:“是,少爷我知错了!” 楚惊澜没回头,推门而出。 萧墨团子悠悠飘着跟上,虽然不喜欢楚惊澜,但他身边只有系统和楚惊澜能说话,这些天跟楚惊澜拌嘴,跟他搭话已经成了十分顺畅的行为。 “还行,对这种不忠心的下属是该敲打敲打。” 萧墨这话没什么格外意思,但楚惊澜已经形成了“心魔嘴里没有好话”的固定印象,以为萧墨又在阴阳怪气他,因此没吭声。 不过萧墨也不在乎。 显然,他们已经养成了独属两人间的相处模式。 楚惊澜当然是在去见苏白沫的路上。 下界有三十六座主城,其余小城有兴建有拆除,暂不计数,楚家和苏家都在主城暮城中,苏白沫要来找楚惊澜很方便。 萧墨终于见到了苏白沫本人。 苏白沫,原著绝对主角,比萧墨和楚惊澜还小一岁,才十六,生得唇红齿白,很好看,也十分弱气。 喜欢的人会觉得我见犹怜,修真界未来会有无数人被苏白沫迷得神魂颠倒。 萧墨在苏白沫身边转了一圈,确认主角光环对自己没用,他并没有因为一张脸就改变对苏白沫的坏印象。 苏白沫见到楚惊澜,眼神一亮:“惊澜哥哥!” 他眼里还带着点着急,欲言又止,楚惊澜已经习惯,开门见山:“今日找我何事?” 果然一板一眼,没有两小无猜见面的欣喜。 苏白沫确认旁边没有别人,才凑近了小声道:“是这样的,我救起个陌生人,但不敢带回家,怕家中训斥,惊澜哥哥你有地方能安置他吗?” 他可不知道,这里不仅有旁人,旁人还在光明正大地听。 心魔就是这么方便。 楚惊澜只当做看不到空中的黑雾团,他听到苏白沫的说法,没有一股脑答应,而是冷静地问:“什么样的人?” 苏白沫满脸天真:“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少年。” 楚惊澜点点头,等着下文。 然而苏白沫已经说完了,眨巴着眼睛看着楚惊澜。 萧墨:“没了?” 楚惊澜:“……没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完后,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萧墨/楚惊澜:怎么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很明显,两人都嫌这样的默契很晦气。 而苏白沫对两人的暗流毫无所觉,不解道:“是啊?” 楚惊澜把对心魔的不适从脑海里扔开,朝苏白沫说:“他的身份,品性,诸如此类你有什么了解的。” 苏白沫才明白他问的什么,恍然大悟:“可他受伤不轻,还没醒,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很想救他,总不能放着人不管。” 苏白沫说得义正言辞,楚惊澜便让他带路,结果到了地儿才发现,荒郊野岭,一个受伤的少年人躺在杂草丛里,姿态狼狈,身上的血污不少,只有脸还算有点儿干净。 既没给人挪个窝,也没对伤口进行任何处理。 这就是苏白沫说的救了个人。 救了,但完全没救。 萧墨没忍住嘲讽地“哈”了一声。 他也把这个惨兮兮的伤患在原著里对上号了,毕竟苏白沫后攻虽多,但总有那么几个是很特别的,比如少年的未婚夫楚惊澜,再比如他救的第一个人,中界幻剑门的少主戴子晟。 原著中,也是楚惊澜跟苏白沫一起救的人,落脚地和药物都是楚惊澜出的,但楚惊澜把屋子腾给苏白沫后就再没来过,所以戴子晟睁眼时只见到了苏白沫一个人。 他以为苏白沫是自己唯一的救命恩人,印象贼好,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救命之恩,在前期对苏白沫帮助很大,也是戴子晟带他上了中界。 先感激,后动情,戴子晟顺理成章成了苏白沫后攻之一。 合着要不是楚惊澜,戴子晟该怎么躺还是得怎么躺啊? 戴子晟没穿着幻剑门的服饰,但腰牌还在,作为成年后会被送去幻剑门修行的人,楚惊澜自然认得幻剑门腰牌。 他检查了下戴子晟伤势,以灵力为引,暂时给戴子晟腰上的伤口止了下血。 既然是幻剑门的人,普通人会觉得带回楚家应是顺理成章,毕竟楚家跟幻剑门有来往。 但楚惊澜不这么想。 他对苏白沫道:“白山脚下有一座楚家的临时落脚小屋,如今已经荒废了,不会有外人,带他去那里。” 苏白沫点头啊点头。 楚惊澜:“你把他背上。” 苏白沫愣了:“啊?” 楚惊澜:“还有什么问题?” 苏白沫看看地上的戴子晟,看看长身玉立的楚惊澜,再掂量了下自己的小身板,不可思议望着楚惊澜的眼。 楚惊澜不为所动,心平气和对视。 半晌后,苏白沫败下阵来:“……没有。” 楚惊澜颔首:“我带路。” 苏白沫说着没有,但神情动作都很委屈,他还不死心地弱弱又望了楚惊澜一眼,这一眼含怯带情,但凡是个怜香惜玉或者识趣的,都该拍着胸脯抢着说“我来背”! 偏偏楚惊澜眼瞎,苏白沫情意绵绵的暗示喂了狗。 苏白沫:“……” 他只好把戴子晟背在自己身上。 讲道理,都是修仙的,看起来再弱不禁风,也不至于背不起一个体重正常的同龄人,偏偏苏白沫表现得十分艰难,起身时还晃了晃。 楚惊澜做了什么呢? 他确认苏白沫没有绊倒,连伸手扶的动作都省了,转身带路:“跟我来。” 苏白沫今日份的无语应该用完了,抿抿唇,委屈巴巴跟上。 萧墨在空中笑得整个团子直颤。 萧墨:“乐!” “系统,你看,楚惊澜这种行为通常有两种解释,一种叫直男,一种叫无感。” “无感呢,就是没感觉,不喜欢,所以捏着一个分寸,不过分惯着。” 楚惊澜可以帮苏白沫的忙,其实苏白沫若不是意图撒娇,本来由楚惊澜来背人也无所谓。 但苏白沫太刻意,于是楚惊澜就划出这么条线,泾渭分明,不让苏白沫走太近。 萧墨绕着楚惊澜转了一圈,又绕着吭哧吭哧背人的苏白沫打了个转,感慨:“谁能想到他日后会为苏白沫奉上性命呢?” 说完这句,萧墨想到原著里楚惊澜的死状,刚刚看乐子升起的一点好心情突然就散了。 他看了看楚惊澜,又看了看苏白沫以及他背上的后攻之一,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戴子晟的结果也不能说多好,因为他本来挺纯情一人,跟某些后攻愿意分享苏白沫不同,他原本无论如何无法接受,但奈何已经爱得死去活来,在狗血文里经历了吃醋、震怒等等系列桥段后,最终妥协。 人人都爱苏白沫,而苏白沫什么也不需要做。 主角的命啊,生在蜜罐,养在爱里,跟他萧墨这种烂命一条可真不同。 那么多好人,那么多旁人求不得的真心,苏白沫全辜负了。 楚惊澜听得心魔好像轻哼了一声,他不着痕迹瞥过去,就见那个雾团慢悠悠跟着,奇怪的是,不像平日里晒太阳的优哉游哉,更像是……蔫了? 嗯? 这里有什么能压制心魔的东西? 楚惊澜连忙运转灵力细细感受,但什么也没发现。 也不像苏白沫或者那个受伤的幻剑门弟子身上有什么特殊物品。 这心魔真是好难琢磨。 大家各怀心思,很快到了废弃小木屋,说是废弃了,但屋舍牢固,床榻椅子样样俱全,完全可以落脚。 苏白沫把戴子晟放下,他身上衣服被污泥和血染了,也挺狼狈,他扁扁嘴,擦了擦汗,去溪水边清洁一番,楚惊澜则从储物器中拿出药物绷带,替戴子晟包扎。 包扎完,苏白沫也收拾好回来了。 还换了件干净衣裳。 楚惊澜放下两瓶药,对苏白沫道:“外用一日换两次,内服一日三次,此处不会有人打扰,可暂时让他落脚。待他醒来,你需得确认他身份,弄清他遭遇的事,考虑会不会有危险波及自身。” 原著中,楚惊澜朝苏白沫交代后就该离开了,权当自己不知道戴子晟这个人,救命之恩也就落在了苏白沫一人身上。 无数事实说明人若是闲的没事干,就容易搞事情。 此理对心魔更加适用。 闲的没事的萧心魔盯着未来的修罗场三人组,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若戴子晟的救命之恩被楚惊澜分走一半,他还会义无反顾爱上苏白沫吗? 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想在无聊的心魔生涯里看点新剧情。 6 第六章 这个设想非常有趣。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试试又何妨,说来要怎么办呢? 其实很简单,甚至不需要多费力气,对现阶段的心魔来说,言语就是最好的武器。 萧墨看着楚惊澜放下药交代完毕,准备要走的模样,立刻抢着开口:“说完了吧,快走快走。” 他这么一说,楚惊澜原本要踏出去的脚步反而停了。 萧墨一看他模样,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这些天相处下来,萧墨知道楚惊澜有多防备警惕自己这个心魔,别人朝楚惊澜用激将法不好使,但萧墨不一样啊! 他说往东楚惊澜肯定往西,他要打狗楚惊澜就偏撵鸡,主打一个对着干绝不顺你的意,就是这么叛逆。 但叛逆的性格也能成为可利用的武器,就比如萧墨现在。 他急着让楚惊澜走,楚惊澜就会觉得有猫腻。 楚惊澜现在还没学会在神识中直接出声,当有外人在场时,他是不会跟心魔对话的,免得被人当成对空气说话疯子,听到心魔的话,楚惊澜心道:他又想干什么? 楚惊澜惊疑不定,苏白沫发现他安静下来,眨眨眼:“惊澜哥哥?” 楚惊澜:“我……” 萧墨再度抢话:“哎呀赶紧走呀,该说的都说完了吧?” 楚惊澜丝毫不带停顿说完了自己的话:“我许久没来过这里,去外面确认一下周遭环境,你先守着他吧,我去去就回。” 楚惊澜迅速说完,说罢就往外走,苏白沫不疑有他,凑到床边观察还没醒的戴子晟。 楚惊澜走出一段,回身看向跟他出来的黑雾团子,语调降至寒冬:“你想干什么?” 萧团子在空中悠悠道:“不想干什么。” “你明知他是幻剑门弟子,却不带回楚家,无非是因为不清楚他身上伤痕来历,怕走太近会增加麻烦,毕竟你身上麻烦已经够多了。”萧墨,“你想离开,我也觉得合适,为什么要质疑我的好心呢?” 心魔能有好心?楚惊澜嘲讽地牵了牵嘴角,但他心脏却在下沉,因为心魔前面说的话没错。 这个新诞生的心魔从最初开始,虽然表现得令人生气厌恶,却没有常规心魔特质,然而现在,他精准说出了楚惊澜心中所想,难道心魔的力量开始变强,已经能全然听到他内心的想法了? 楚惊澜冷冷盯着心魔,试探性地在心里呵斥了心魔一句。 萧墨当然听不见,无动于衷。 见心魔毫无反应,楚惊澜稍微放心……看来还没到那种地步。 如果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心里的声音随时随地会被另一个人听了去,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一个问题暂时解决了,就剩另一个问题,所以心魔为什么急着让他离开? 难不成幻剑门的人身上真有什么能压制心魔的东西? 心魔这么急着让他走,那他还就不走了。 楚惊澜在周围象征性地转了转,随即步子一转,掉头回木屋。 他以为自己在跟心魔对着干,殊不知这正是心魔想要的。 萧墨:小样,跟我叛逆,还不是被我拿捏了? 系统默默感慨,两个同样叛逆的小年轻,真是八百个心眼子,你耍我我玩你,谁也别嫌谁心黑。 回到小屋时戴子晟刚好醒来,他正要跟苏白沫说话,见有人进屋立刻警惕,但楚惊澜只是对他淡淡道:“醒了?” 戴子晟看看楚惊澜又看看苏白沫,斟酌开口:“是的,请问……” “我们救了你。”楚惊澜说,“你是何人,何故受伤?” 听到这位也是救命恩人,戴子晟才松了口气,放松下来,苏白沫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拉拉楚惊澜袖口:“惊澜哥哥,他看着还很虚弱,让他再休息下吧,我们也不用急着问。” 戴子晟瞬间对苏白沫好感唰唰涨,觉得此人真是体贴,人美心善,不枉他苏醒时看到苏白沫的第一眼就被惊艳到了,以前还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难不成还会是一场极为美丽的邂逅吗? 戴子晟忍着疼,努力维持自己姿态:“无妨,我叫戴子晟,被仇家暗害才伤重至此,啊,不过你们放心,我已经把人甩掉了,不会给恩人添麻烦。请问这是何处?” 他也不傻,没挑明自己幻剑门少主的身份。 苏白沫殷殷回话:“这里是暮城,我叫苏白沫,他是楚惊澜。” 楚惊澜……戴子晟咂摸一下,总觉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但他对下界的人不该熟悉啊? “这里是楚家曾用的落脚木屋,目前通常无人会来打扰,你可以安心养伤。” 楚惊澜一边说着,余光却在暗暗观察心魔的反应。 回到木屋后,心魔不再多话,却也看不出被压制的模样,先前蔫哒哒的模样仿佛是楚惊澜的错觉。 同样都是安静的模样,但楚惊澜就是觉得心魔此刻好整以暇,舒舒服服,甚至有看戏的悠闲。 天知道他怎么从一团黑雾上看出这么多情绪的。 所以幻剑门的人根本没法压制他,是楚惊澜想多了? 楚惊澜不禁陷入沉思。 苏白沫在戴子晟醒来后就一直表现得贴心温柔,他给戴子晟倒了杯水递过去,戴子晟道谢,抬手想接过,却发现手上没什么力气,险些拿不稳。 苏白沫抿唇一笑,温柔道:“我来吧。” 戴子晟红着脸道谢,就着苏白沫的手,喝着苏白沫喂到他嘴边的水。 戴子晟:他真的好不一样! 戴子晟耳根都红了,喝水时不时悄悄看向苏白沫,苏白沫察觉他的视线,还会冲他笑笑,笑得戴子晟脸快熟了,更不好意思。 萧墨心道楚惊澜是真的心大,也是真的对苏白沫没感情,倘若他真喜欢苏白沫,这时没准都该吃醋了。 这么明显的互动,戴子晟那点根本没藏的萌动心思,不瞎都能看见。 戴子晟一边在心里赞叹苏白沫,一边想安抚下自己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随便找话聊:“二位是朋友吗?” 萧墨顿时摆出看好戏的姿态:来了来了! 苏白沫:“不是呀,我们是婚约者。” 以为桃花和春天在招手的戴子晟呆住。 “……啊?” 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春天没了,桃花顺着冷水飘走了,他那颗刚跃动起来的少男心顿时碎了八瓣,悸动的情愫还没开始就被掐死了。 救命恩人跟救命恩人是一对,没他外人什么事。 什么大恩难报以身相许果然只存在于话本里,不是自己能遇上的。 戴子晟把碎了一地的心呜呜收起,白月光还没升空就半路卡壳,他总不能跟救命恩人抢未婚夫,戴子晟抬起自己颤颤巍巍的手:“咳咳,谢谢,杯子给我吧,我还是自己来。” 苏白沫不解:“为什么呀,你不方便,我喂你就行。” 戴子晟手抖抖:“不用不用,谢谢谢谢。” 他说着还悄悄看了楚惊澜一眼,希望方才自己的表现没让另一位恩人感到不快,不过楚惊澜似乎在想事,没有注意这边。 还好还好,万一让楚惊澜误会自己就不好了。 唉,戴子晟忧愁喝水,默哀自己未能开始的初恋。 萧墨倒是把戴子晟的反应尽收眼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琢磨着这小子到底有没有对苏白沫一见钟情。 他好像在跟苏白沫在主动拉开距离了,嗯,很好,楚惊澜这个救命恩人的身份还是有点效果嘛。 原著里,最初戴子晟并不知道苏白沫还有个未婚夫,苏白沫来小屋探病,与他待在一块,从没主动提过楚惊澜,现在戴子晟上来就知道了两人的婚约,以他的性格,确实会注意分寸。 不过么,等日后楚惊澜被废了,婚约解除了,戴子晟还能抵挡住万人迷受的吸引力,不跟苏白沫搅到一起吗? 对此,萧墨要画个问号。 萧墨琢磨剧情,在观察戴子晟,而楚惊澜在看他。 这个黑雾团子都直接飞到戴子晟附近了,也没表现出半分不适,但眼下就认定戴子晟身上没有能影响心魔的东西也太武断,且再观察观察。 楚惊澜等戴子晟喝完水,既然他醒了,便把药递到他身前,告诉他用法,还给他留了辟谷丹,吃一颗顶三顿饭。 戴子晟忙道谢,楚惊澜:“明日我再来。” 多来两趟,好确认心魔究竟是不是能被压制。 没想到楚惊澜居然自己主动,还愿意再来,省了萧墨不少功夫啊,楚惊澜来得多,苏白沫和戴子晟独处的时间不就少了吗? 萧墨很满意。 苏白沫见楚惊澜打算要走了,他却不急离开:“惊澜哥哥,我再陪他待会儿。” 楚惊澜不置可否,自己独身离开。 苏白沫看向楚惊澜背影,眼神显得有些落寞,戴子晟看在眼里,想开口却又觉得不好插话,抖着手喝完一整杯水,到底还是没法放着满脸写着落寞的苏白沫不管,试探开口。 “呃,你心情不好?” 苏白沫轻轻看了他一眼,委屈道:“没有。” 戴子晟:“……” 救命,这个天要聊不下去了!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白沫那眼神分明就在无言诉说“你再问问我”,作为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戴子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我见你面色不太好……” 苏白沫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等于他变相承认了自己心情不好,像是自言自语:“惊澜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木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戴子晟心说我怎么知道,单身的我不懂啊!他只能干笑两声。 苏白沫委委屈屈看向他:“你觉得我哪里不好吗?” 戴子晟刚被救了,不可能说恩人不好啊,赶紧道:“怎么会!你心地善良,芝兰玉树,没有哪里不好!” 苏白沫被他夸得脸颊红了红,面上的落寞不见了,冲他含羞笑了笑:“你这么夸我,我要不好意思了。” 苏白沫轻声问:“你能再陪我说说话吗?” 谁刚刚对楚惊澜说让戴子晟休息休息的?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呢,做人不能前后太矛盾啊。 戴子晟疼得只想躺平,但男人不能说不行,他咬咬牙,内心滴泪面上带笑:“彳亍。” 不管苏白沫有多少话想说,另一边的心魔本体二人组回到楚家后,天色开始黯淡,本来晚饭时间是萧墨非常期待的时光,但今天刚被楚惊澜抓住了把柄,再凑上去简直是白给,他可不想再被捉弄,于是缩回了识海里。 识海中虽然寂寥,但好歹能用人形,萧墨恢复人身绕着自家小院散步,免得当团子久了忘记两条腿怎么走路,边跟系统闲聊:“我如果真改变了戴子晟和苏白沫的剧情,没问题吗?” 剧情若是能轻易改变,那么为什么非得安排系统和他这个任务者来稳住楚惊澜呢? 之前因为不关心,萧墨一直没问过。 但系统的答案出乎预料。 “没问题呀,”系统说,“算上苏白沫和楚惊澜,本世界重要基石人物共有八个,他们的主要成长节点绝不会变,只要基石牢固,其余的变化无所谓。” 萧墨听到此处琢磨理解:“也就是说楚惊澜无论如何会喜欢上苏白沫,然后为他赴死?” 谁料系统又说:“不是的。” 萧墨诧异:又不是? “楚惊澜的成长节点就到渡过心魔劫为止,那之后的剧情世界就不会干预了,他究竟会不会为了苏白沫赴死,对世界基石来说不重要。” 萧墨眼神动了动,居然是这样? 系统观察他的神色:“我们自由度还是很高的,所以宿主您如果想改变哪些角色的命运或者剧情,只要在合理范围内,尽可以去试试,只有节点绝无法改变,任何试图改变节点的行为都是无用功,这点请谨记。” 系统知道萧墨对楚惊澜的下场看不过去:“如果你是想扭转楚惊澜的结局——” “我不想。” 萧墨毫不犹豫打断了系统的话:“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今天插手苏白沫和戴子晟的剧情只是我闲的无聊,况且只用说两句话,不费劲,要改变楚惊澜结局肯定得日积月累花不少功夫,多累啊,我才不自找麻烦。” 系统收了声:“噢。” 宿主为大,您说是就是。 “不提他了。”萧墨用行动表明自己真对楚惊澜没兴趣,把他抛在脑后,“让我看看现在积分有多少了。” 早日修出人形才是正事,楚惊澜的结局哪有积分和修为重要,没有,绝对没有。 7 第七章 萧墨之所以关心积分和修炼,是因为识海现在只有夜晚,长期在阴暗的地方待着,他觉得不利于自己身心健康。 不然他大概会更加悠闲一点,懒得去楚惊澜面前晃。 系统摆出了目前萧墨赚得的积分,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积分300,看起来不少; 坏消息是,兑成修为只能涨一丢丢。 如果把修为进阶比作考试,萧墨现在离元婴期还差100分,如果把攒下的积分全部兑换,卷面成绩就会——喜+3。 对,就加三分。 饶是萧墨也忍不住道:“我早知道可能不会多,但这也太少了吧!?” 等于是100:1啊,这兑换率,简直是逼死打工人。 系统:“是这样的。或者您可以加上魔功修炼,切实感受修真界的能量运转,不仅是靠积分转换,还能对你融入世界有更大帮助。” 好吧,好吧,萧墨发现了,他大概只能间歇性咸鱼,持续性努力,穿书前卷应试教育,穿书后也没法全面躺平。 果然不管到哪个世界,人生都没有简单俩字。 萧墨有气无力:“但是商城里没看到秘籍心法,我要怎么修炼?” 系统语调上扬,立刻推销自己:“本世界的秘籍心法我都能给您直接拷贝过来,不用花积分的!” 他有一种非常自豪以及求夸夸的姿态,萧墨面无表情啪啪鼓掌:“厉害,那么求推荐?” 系统立刻刷拉摆出几本书来。 他积极朝萧墨介绍:“这本是上任最强心魔的修炼秘籍、这本是最受心魔欢迎的,还有这本……” 系统一一介绍,其中不乏外界抢破头的好功法,系统却轻易就复制出来,不得不说这位辅助还是很强的。 萧墨注意到,心魔的秘籍基本都跟神识、精神法决挂钩,主流秘籍里就没看到跟炼体有关的,比如剑法掌法就没出现在内。 每个东方少年心中都曾有过仗剑天涯的侠客梦,萧墨问:“心魔是不能成为剑修吗?” “剑意与心魔心法不匹配,对修炼者来说,战斗功法一定要与自身心法配套,否则发挥不出实力事小,走火入魔事大。” 萧墨唔了一声,从这些功法来看,心魔大多走乐修或者法修路子,他掂量着,最后拿起了那本据说最强心魔曾修炼的秘籍,心法与功法配套,名为《魔音册》。 该魔攻分九阶,内在自己炼心,外在则蛊惑人心,靠音律以及瞳术在不同阶段实现效果不同的精神控制,也能产生直接的杀伤威力。 系统的售后非常完善:“打算修炼魔音册的话,您需要先选一件音律法器,商城有基础款哟,您可以花点积分兑换。” 基础款的法器只需要一点积分,但萧墨节俭惯了,手上资源不多的情况下,还是希望能省则省:“我不能在识海世界幻化出假的法器先练练吗?” “您尚未操控过真的法器,如果只是幻化形态,使用时不得其意,反而会成为日后修炼阻碍。”系统勤勤恳恳建议,“您迟早会脱离楚惊澜,现在就可以打好修炼基础,魔族是把灵气转化为自身魔力,所以我建议去识海外修炼。” 建议很诚恳,但萧墨不得不提醒系统,他或许忽略了个关键问题:“你还记得我在外界只是个没手没脚的团子吗?” 他要怎么在外界操作乐器,团子打鼓原地蹦迪吗? 系统却半点不慌:“把您的黑雾用起来!凝聚气息吹唱,或者延伸几缕雾气丝线用来弹拨,我相信您可以做到!” 萧墨:……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他虽然想过修炼可能难,但没想到这么困难,环境种族以及最重要的身体形态,他算个半残,得另辟蹊径来走修炼的路子。 萧墨翻开商城页面,看了看基础款便宜的乐器型法器。 琵琶、琴、古筝、笛子…… 萧墨的视线在笛子上停住。 他学习成绩很好,学东西也快,但没什么休闲娱乐时间,也不会任何乐器。 就连游泳,也是在打工时学会的。 萧墨从小上的学校就没注重过音乐艺术方面的发展,还在亲戚家时,也没谁会给他出钱去少年宫等地方学两门才艺。 笛子对萧墨来说,曾在童年里刻下过难以忘怀的一笔。 当时他寄宿的亲戚家,有个表哥在学习笛子,萧墨很是羡慕,但他知道自己不讨喜,所以只是远远羡慕着,不敢凑上去多看。 直到某天,年幼的他实在没忍住,鼓起勇气,小小一只,踟蹰地站到他表哥面前。 小萧墨的手指在背后搅紧,恳求道:“表哥,我能看看你学笛子的书吗?” 他甚至不敢请求摸摸笛子,只期盼着能看看书就好。 萧墨的认字水准远超同龄小学生,他知道如今的自己不可能学习笛子,所以希望能记下书本上的知识,以后万一能拥有自己的笛子…… 万一呢? 然而他这点期待,当场就被无情击碎。 “什么,我凭什么给你看!” 他表哥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嫌恶、讨厌,小破孩一个却优越感十足,他学着父母,指着小萧墨的鼻子骂:“你算什么东西,没爹没妈,还敢跟我提要求,想看书找他们去啊,早点从我家里滚出去,看着就烦!” 小萧墨的双眼赫然睁大,他面上血色霎时褪去,惨白一片,被摔碎的希望和被指着鼻子的羞愤灼烧得他无地自容,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表哥眼里分文不值,就这么被摔了个七零八落。 小萧墨才几岁,平日里那么多委屈能忍都忍了,这一次泪水却夺眶而出,他终于逃也似地冲出“家门”,劲风刮过他的眼角,小孩儿隐约明白了什么是自尊。 也更加清醒认识到,这里是别人的家,不是他的。 无论他多听话,多乖巧,他始终是个能被随意欺负的外人。 后来,小萧墨被警方找到,他面色麻木,万念俱灰地听着亲戚在警官面前指责他,说小孩儿不听话离家出走,只知道给他们添麻烦。 如果不是路人看到走失的小孩报了警,亲戚大约巴不得他就这么走丢。 那以后,萧墨没再对这些人抱有半点期待。 萧墨看着商城里的笛子法器,虽然只是初级法器,但碧绿一根,还挺好看。 “我选这个。”萧墨说。 系统:“笛子好呀,笛子不错!宿主你会吹笛子吗?” 萧墨从商场里兑换了笛子,一点光闪过,翠绿的竹笛落进他手中,光滑细腻,萧墨轻轻摩挲:“不会。” 过往的痛苦早随回忆埋没,他是个记仇的人,但不是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夜深人静时,他从来不拿往事折磨自己,摧不倒他的霜雪,都会成为他向前的养分。 后来萧墨长大了,勤工俭学,若真想买笛子,也不是省不出钱,但他有了新的目标,决定先考上好大学再说,偶尔路过乐行,他也不会再同儿时那般投去过分羡慕的眼神。 萧墨又碰了碰笛子,没想到上辈子没能做到的,这辈子能继续了。 他也有自己的笛子了。 系统:“那您还需要曲谱和教程,我这就查询,稍等!” * 楚惊澜天赋很高,可在修为上从不懈怠,天天早起,风雨无阻。 非常卷。 原本他身边很是清净,但自从多了心魔,他每天独自静心的时间严重缩水,幸好,只有每天早上的修炼时间还没有被染指。 毕竟心魔很懒惰,早上起不来,他希望心魔能把这个恶习继续保持下去。 但是这点庆幸在今早被打破了。 楚惊澜在竹林间的剑坪上练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剑后,他看到心魔雾团悠悠飞了出来。 比往常早了太多。 楚惊澜剑锋骤停,愣了半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预感飞速成真。 就见黑雾团子体型稍微蓬大了一点儿,里面隐隐绰绰似乎包裹了什么东西,看不太清,楚惊澜惊疑不定看向停在叶尖儿上的心魔小团,浑身都警惕起来。 一息、两息、三息后,黑雾团里发出一点短促而颤抖的哨声。 颤颤巍巍,气短又虚,尾音不继,莫名其妙。 楚惊澜:“?” 他提着剑,丝毫没有放松,毕竟心魔有任何改变,对他都不是好事。 在那声低的几乎听不清的开场声后,整个雾团好像猛地使劲,瞬间,一声长而凄惨的响动成功划破清晨的宁静,追着人的耳朵尖叫,不要钱只要命,惊得人六神无主、魂飞魄散! 楚惊澜猝不及防被灌了个满耳,恐怖的声音把他耳朵和警惕心一起击穿,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防备,楚惊澜正面承受了杀伤力极强的一击,手上剑险些直接扔出去。 ……笛、笛子? 怎么有人能把笛子吹得这么难听? 就算是新手,也很少能吹出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效果! 萧墨在这一声之后也停下了,整个雾团抖了抖,很显然,他自己也被难听到了,不可置信呆住。 楚惊澜风中凌乱了片刻,良久,终于找回了自己被笛声惊散的魂儿,拼全了,咬牙切齿:“心魔,你又想做什么?” 对于吹奏的本人来说,杀伤力没那么夸张,但是萧墨当然也清楚,这跟好听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头一回在楚惊澜面前有点底气不足,讷讷干咳两声:“修、咳不是,练、练习乐理。” 说完,他才惊觉自己作为心魔,怎能在楚惊澜面前退缩示弱,雾团鼓了鼓,立刻换上理不直气也壮的声音:“如你所见,修炼。” 虽然他尽力保持心魔语调,但听起来还是没有平常那么坚定,里面掺杂着心虚和尴尬。 萧墨:救命太难听了,而且还被楚惊澜听到了!! 听到修炼俩字,楚惊澜凌乱的神色收敛,防备重新爬上眼中,他冷冷道:“你如今不可能夺舍我。” 这么急着修炼难道还有后招? 萧墨硬着头皮继续出演心魔:“早作打算,你这么勤奋,我也不能输,各自加油吧本体。” 楚惊澜漆黑的眸子里淬了冰、含了剑芒,冰冷锋利直刺萧墨,萧墨不闪不避,端出架势看回去——虽然雾团上根本没有眼睛。 一人一雾团针锋相对僵持片刻后,楚惊澜闭了闭眼,胸膛剧烈起伏一息,扭头就走。 他走到剑坪另一端,离心魔远了些,楚惊澜提剑继续,一招一式杀气更重了,活像要把什么东西恨恨劈成两半。 没了楚惊澜瞪着,萧雾团子再强硬不起来,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蔫哒哒。 竹笛被他整团雾包裹其中,靠着气息和感悟的灵气吹动,别看他对着楚惊澜摆出心魔的姿态,但实际上……他也是要脸的。 经过刚才的练习,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吹笛子暂时不好听……好吧,是很难听。 如果可以,他也想一个人独自练习。 但是! 只有外界才有灵气,而他不能离开楚惊澜方圆五十米! 萧墨雾团裹着笛子,无人知晓他表情来回变化,在多云和阴雨之间反复横跳。 “系统,能不能有别的办法。” 好半天没出声的系统冒了出来,不知为何,他的电子音都变了两个调:“没有,宿主,我很遗憾,但我相信您的学习能力,加油您可以!” 给宿主打过气加过油,系统才小心翼翼恳求:“对了宿主,您练习笛子前请提前通知我一声,我暂时屏蔽下听筒功能,需要的时候您直接唤‘系统’,就可与我再联络。” “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就是您笛声杀伤力意外地强,对我的语音功能可能不太好。” 萧墨:“……” 不用这么委婉,难听可以直说,他虽然心眼小,但也不是什么仇都瞎记的。 萧墨看了看不远处练剑的楚惊澜,犯起愁来:楚惊澜修为提升对他也有好处,所以萧墨其实并不想干扰楚惊澜修行。 那自己该在什么时候练笛子呢? 系统虽然关闭了语音输入,但没关闭输出,叮叮提示:“精神攻击成功,积分+30!” 萧墨:…… 不是吧,就因为刚才那声笛音? 他裹着笛子滴溜溜转个圈,茅塞顿开,在上涨的积分中明白了自己该在什么时间段修行。 楚惊澜心不静,剑过利,脑子里乱七八糟:从今天开始,每天的修炼肯定会鸡飞狗跳,好一个心魔,果然歹毒,在修炼时一直被魔音贯耳,没准他就气血翻腾心绪不稳,要是不小心走火入魔,都不用他心魔夺舍了。 越想,楚惊澜的剑杀气越重。 但等到他面前斩碎一地竹叶后,楚惊澜才发现预想中的噪音并没有出现。 竹林中只有剑气破空和他粗重的呼吸,楚惊澜讶然收剑,抬头四顾,发现心魔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楚惊澜从书上早已得知心魔并不能离他太远,如果看不见,只有躲在什么角落或者回到识海两种可能。 剑坪没什么地方好躲。 回识海去了?居然没骚扰他? 楚惊澜盛怒后表情陷入空白。 心魔究竟要搞什么! 虽然想不明白,但并不妨碍楚惊澜在气头上,午饭前,他特地吩咐厨房做了几道大菜。 红油肉片、松鼠鳜鱼、糖醋里脊,都是据他观测后,心魔应该爱吃的。 等到午饭,美味佳肴一道道端上来,饭点不缺席的心魔果然又出现了。 楚惊澜瞧着他,清晰发出一声:“呵。” 随即悠悠抬起筷子,又准备慢慢吃午饭,让懒惰馋嘴的心魔看得到吃不到,延长折磨时间。 当他筷子刚探到肉片边缘,一道嘶哑的笛声悲鸣着在房中猝不及防炸开! 瞬间,红彤彤的油光被炸得黯然失色,香喷喷的肉片登时无味,松鼠鳜鱼的鱼头在笛声中也变得狰狞,仿佛在发出死亡的呐喊! 饭不香了,水不甜了,菜可以凉了。 楚惊澜:“……” 咔擦一声,他捏断了手里的银筷。 萧墨回敬楚惊澜,非常清晰:“呵呵。” 果然睚眦必报,他还严谨的多呵了一声! 只能看不能吃的萧墨终于在饭点重占上风,可以扬眉吐气了:不就是互相伤害吗,谁不会?来战! 8 第八章 午饭途中,侍从给楚惊澜换过一次筷子。 午饭后,侍从来收拾碗筷,发现楚惊澜表情森冷中隐含愠怒,不像享受了美味佳肴,反而像是生吞了苍蝇。 侍从心里咯噔,连忙道:“少爷,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楚惊澜蹙着眉,仿佛隐忍着什么燥怒:“什么?” 他是真的没听清,因为侍从发问时,心魔的笛声正好又破了一个长调,千山鸟飞绝,百里兽踪灭的惨状也不过如此,楚惊澜耳朵嗡嗡,快炸了。 侍从:完了,少爷表情好可怕! 幸好平日里楚惊澜待他们这些仆从还不错,换成另外几房里的少爷发脾气,他们就该跪地求饶了,侍从擦擦冷汗,弱弱再说一遍。 这回楚惊澜听清了,他努力舒展眉头,放缓语调:“……饭菜很好,你们收拾了退下吧。” 侍从也不敢问第一双筷子是怎么断的,赶紧收拾好东西退下,楚惊澜抬手想按按耳朵,又硬生生忍住了。 捂耳朵等于朝心魔示弱,他才不会向心魔妥协。 楚惊澜手指头掐了又松,松了又掐,看起来恨不能找块豆腐直接撞晕,耳不听为静,一了百了。 他是懂音律的,正因为懂,所以更难受了,听了一中午,愣是没从任何一个音上听出心魔究竟吹的什么曲子……不,就不可能是成调的曲子吧? 楚惊澜当然听不出来,因为萧墨吹的不是这个世界的曲子。 萧墨先对本世界入门曲谱练了练,觉得有难度,因此他换成了原世界一首通用简单入门曲,没错,就是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那个。 萧墨没学过乐器,但记性好,小星星的简谱好记,见过就记下来了。 只可惜一首小星星被萧墨吹成了大猩猩,还是在雨林中捶胸顿足嘶吼咆哮的那种,得亏只有楚惊澜一个外人能听见,丢脸也丢得有限。 系统已经把听筒屏蔽了,但提示音没有停,叮叮咚咚提示他精神攻击成功,加分加分。 午间一曲肝肠寸断,这可比狠话效果好多了,楚惊澜情绪值稳在红温栏目,就没降下来过。 又能修炼又能刷积分,萧墨吹着笛子非常愉悦:赚啊! 萧墨吹了大半天,也累了,停下休息会儿,他清楚看到在自己笛声停下那瞬,楚惊澜被折磨久了的神情恍惚一下,而后缓缓放松了。 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萧墨整个雾团都是黑的,他瞧着楚惊澜的表情,抬杠心思上来,没忍住,才安静两秒,就又使坏地又吹了一下。 笛声刚响,刚放松的楚惊澜立刻一个激灵,肩膀肉眼可见抖了一下。 萧墨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 意识到自己被拿捏的楚惊澜:“……” 心魔!!! 楚惊澜忍无可忍,唤出灵剑,拔剑就劈! 明知道利剑不可能对心魔造成任何伤害,但楚惊澜这是被气狠了,管他有没有用,劈了再说! 不然要被气疯了! 萧墨这回没有老实待在原地挨砍,他在空中翻滚躲过,灵活飘到房梁,居高临下朝楚惊澜大声哼哼:“让你故意在饭点时看我笑话,我这是以牙还牙,你先动的手!” 楚惊澜拎着剑站在屋中,胸膛起伏,给他的歪理气笑了:“一个突然出现,要杀人夺舍的心魔说我先动的手?” 他怎么好意思? 萧墨即刻呛回去:“是你心性不稳才诞生的心魔!你以为我想吗,我半点都不想当你的心魔!” 被迫穿越,被迫成为心魔,出来晒个太阳还没有人形,被拴在楚惊澜身边,萧墨也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少年的委屈常会化成恼怒,一点就炸。 两个不同世界的十七岁少年,浑身带刺撞在一起,互相看不顺眼,终于舍弃阴阳怪气和试探,爆发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 从源头上来说,他们都很无辜,被绑在一起不是他们俩的错,但许多理由不能讲,许多事情又必须做,和睦的爱侣之间都有闹别扭的时候,更别说两个忽然紧密相连的陌生人。 两人都吵出了真火。 “不想当心魔那你现在就消失,还我一个清净!” “你有本事立刻就把我杀掉,我不还手,你来啊!” 萧墨虽记仇,但不记小事只记真恨,真恨是不用吵架的,需要用行动回敬,因此他从没有过跟人吵到面红耳赤的经历,这是头一遭;楚惊澜更不必说,为了母亲他需要在楚家长辈面前隐忍,连怒都是冰冷克制的,从没这么不顾形象。 两人都是头一回跟人完全撕破脸吵架,吵得毫无形象,也干脆不带脑子了,全凭胸腔里的怒气。 如果系统这时候没屏蔽听筒,必然目瞪口呆,并且会用一个现代社会流行语来精准形容他俩的争吵场面—— 小学生互啄。 说好的少年老成,说好的沉稳持重呢? 假的,都是假的,还得是年轻的刺猬相碰,互挠场面相当壮观。 两人都气成了河豚,楚惊澜胸膛起伏,手上青筋暴起,萧墨气得整个雾团都大了一圈,看着仿佛要炸开。 萧墨:“哈。” 楚惊澜:“呵。” 又甩出了许多狠话后,两人各自用一个语气词结尾,纷纷别过脸去,楚惊澜咬着牙往桌边一坐,萧墨哼着气往房梁上一趴。 鸡飞狗跳的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双方同时偃旗息鼓,屋子里没人声了,发热的脑袋渐渐冷却了,他们终于把智商捡了回来,刚才说出去的每一句话也返还到自己耳朵里。 萧墨:…… 我刚跟人吵架了?不管不顾地吵架了,说的那些话……小学生都不会这么幼稚了,我怎么就跟他吵起来了? 楚惊澜:…… 他捏了捏眉心,也没想通自己怎么突然就失了冷静,跟一个心魔打无用的嘴仗,吵得那般没有理智。 浪费时间、影响心绪,并且……十分地幼稚。 萧墨/楚惊澜两个脑子同步地想:……好丢人。 屋内一时陷入诡异静默,只剩楚惊澜从粗重到渐渐平稳的呼吸声。 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有动。 良久后,屋内的楚惊澜忽的嗤了一声。 笑得十分薄凉,却是楚惊澜对自己的嘲弄。 自己居然被心魔影响至此,是了,会诞生心魔根源是在他,从前还真以为自己心性稳固,看来是自我认识不足,根本没发现而已。 你看,心魔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气得不顾神智,好,是他楚惊澜修行不到家。 楚惊澜放下按住眉心的手,表情冰冷。 ——等他心性修炼到家了,修为也足够了,他要让心魔灰飞烟灭。 这个错误就由他自己来纠正。 他刚残酷冷静地在杀气中整理好心情,忽的,头顶传来一声“喂”。 楚惊澜面无表情抬头,他发誓,任凭心魔嘴里吐出任何废话都不能再扰动他心境。 然后他就听到一句—— “对不起。” 楚惊澜:“……?” 楚惊澜睁大眼,被寒冰冻住的神情被这一句话扫成空白。 他不可置信:“……什么?” 心魔却不再吱声,身形一动,滚回了识海里。 楚惊澜惊疑不定,他怀疑自己幻听,但房间内只有他们,而那一声道歉又格外清晰,再说,在他的认识里心魔跟自己必须你死我活,就算是做梦,也不可能梦到心魔跟自己道歉。 一个心魔居然会跟本体道歉,上下一万年绝对都没人信。 他周身冷峻的气息跟着复杂不解起来,楚惊澜在原地左思右想,愣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会又是心魔干扰人心的新手段? 而萧墨道完歉,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妥,所以溜回了识海。 他方才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朝楚惊澜发脾气,他确实讨厌穿越,也不喜欢楚惊澜人设,但穿越跟楚惊澜无关,楚惊澜人设虽糟糕,却也没干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萧墨穿越后的委屈、苦闷,都不是楚惊澜的错,所以冷静过后,他下意识道了歉。 但直到楚惊澜惊讶抬头,萧墨才咯噔一下意识到了不对: 他一个心魔,跟本体道歉岂不是崩人设? 他骑虎难下,立刻缩回了识海。 萧墨回到识海变出人形,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尴尬又焦急地围着枯树来回踱步:糟了糟了,楚惊澜听到那声道歉会怎么想,心魔说对不起好莫名其妙啊!! 萧墨心烦意乱,正准备把系统薅起来的时候,脚步倏地一顿。 识海中毫无温度的月光洒下,萧墨在绝对静谧的环境中醍醐灌顶,突然清晰看到了之前从没看到的事。 系统也没要求他不能崩心魔人设啊? 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萧墨终于完全清醒冷静,慢慢在月湖边坐下,抛开杂念,理智剖析自身。 因为对穿书的抵触,这些天他实在带了太多不清醒的情绪。 仔细想来,就是因为这些负面情绪,加上心魔和宿主天然对立的身份,以及对楚惊澜造成精神攻击能获得积分帮助修为,他才会一开始就顺畅融入心魔角色,扮演得非常好。 对楚惊澜其实很不公平。 楚惊澜原本也会渡心魔劫,那个心魔只会比萧墨更恶劣,但这都不是萧墨自身行动的理由。 从“我是你的心魔”这句宣言开始,他就太被这个身份牵着走了,他最初本来打算摆烂的不是吗? 按照萧墨的性子,跟自己无冤无仇但性格合不来的人,他只会选择疏远,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并不会去给对方找麻烦。 会去主动招惹楚惊澜,是为了积分,放狠话是之前唯一的方式,所以才会这么干。 萧墨发现,无意之间,自己似乎确实太顺从心魔这个身份了。 这不好。 萧墨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笛子。 萧墨收紧手指,下了决心。 如今并不是没有自己修炼的同时还能维持楚惊澜平和生活的办法,是时候抛开身份和世界的隔阂,推心置腹和楚惊澜好好谈谈了。 9 第九章 萧墨从识海中出来,发现楚惊澜不在楚家,正走在一条山野小道上。 这是去废弃小木屋的路。 楚惊澜居然真的没忘记戴子晟,准备去看他,不像原著那样不闻不问。 深山老林,荒无人烟,乃杀人放火、咳不是,谈心聊天的好地方。 萧墨整理好想说的话,以正常的语调开口:“楚惊澜。” 楚惊澜却当作既没看见也没听见,脚步完全不带停顿,继续往前走,把心魔无视了个彻底。 萧墨直接超车飘到他身前去:“楚……” 谁料这次他名字都还没喊完,楚惊澜居然径直从他黑雾缭绕的身体里穿过,把他当成一团空气给越了。 萧墨:“……” 好吧,好吧,他不生气。 就见小雾团子猛烈提速,堪称荒山车神,空中一个弹跳起步再漂移刹车,发出了不存在的车轮滋啦声,直接刹在楚惊澜脸上! 离楚惊澜的鼻尖只有两寸距离,居然计算得如此精准。 楚惊澜脚步骤停,好悬没让自己的脸直接撞上去。 萧墨终于成功逼停目标,他猜的没错:楚惊澜可以接受躯干穿过心魔雾团,但拒绝拿脸贴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魔跟自己脸太像,给他造成了什么阴影。 楚惊澜漠然看着拦路雾团,依旧冷冷的,一言不发。 他今日冰冷的眼神与往常有点细微差别,泾渭分明的同时,还带着隐藏的审视。 萧墨清了清嗓子:“我有些话想认真和你说。” 生怕楚惊澜直接走开不听,萧墨抓紧时间说正题:“我真的不想做心魔,但种族不由我控制,我也没办法,也需要修炼。” “你识海太冷了,没有阳光。”萧墨低声道,“我不想一直待在那么冰冷的地方。” “只能出来外界呼吸点新鲜空气。” 楚惊澜漆黑的眸子微微动了动,但神情几乎无变化,仍旧没有说话。 “你看了那么多书,想必知道我不能离开你太远,我也不是故意吹笛子折磨你,那么难听,我还不想让别人听见呢。” 楚惊澜面无表情心想,他居然还知道难听。 萧墨诚恳道:“我以后尽量少惹你生气,你忍忍我难听的笛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和平共处怎么样?” 一个心魔居然说要跟本体和平共处?这大约是楚惊澜至今听过最差劲的谎言。 楚惊澜嗓音低沉,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你想让我放下防备,方便你日后夺舍?我还没有蠢到会对天生爱说谎的心魔毫无戒心。” 虽然楚惊澜说的话冷漠至极,但只要肯开口说话,就还有交流余地,萧墨就松了口气,起码还是能沟通的嘛! 萧墨语调松快不少:“我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但我想通了,你信不信跟我怎么做,这是两码事。” 他若是完全顺着心魔的身份走下去,那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萧墨本来就是不愿把事情变麻烦的性格,无论是处理正事还是人际关系,果然还是遵从本心,简单为好。 “你看,”萧墨还能拿出实证,“如果我想让你走火入魔,干嘛不专挑你修炼时候吹笛子?” 这是实话,也是楚惊澜想不通的地方,心魔明明可以更折磨自己,但他没有选择这么做。 从记载上看,心魔大多以诱、欲和绝望愤怒来击溃本体,自己这个心魔,从出现开始,打的嘴仗全是些没营养废话,做过最狠的事,也就是用笛子摧残自己耳朵。 虽然说不通的事太多,但这就想让楚惊澜动摇,是痴人说梦。 毕竟那些没能渡过心魔劫的人,要么发疯癫狂死相凄惨,要么被心魔夺舍炼成魔身,没有一个好下场。 有那么多的前车之鉴,修士以血的代价告诉后人心魔有多可怕,楚惊澜如果这么轻易就放下戒心,他就不是楚惊澜了。 但萧墨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整个人负担都卸了下来,终于对修真世界的日子有了一丢丢真实感,连阳光都变得明媚不少,身心舒畅。 楚惊澜防备他的,萧墨做好自己,不冲突。 哪怕楚惊澜对自己讨厌到底,萧墨也不在乎,没办法,谁让他身份是心魔,被人戒备厌恶是人之常情。 再说了,他注定要死在楚惊澜手上,深仇大恨也不过杀人头点地,他们迟早要分开,到时候一切如过往云烟,两清了。 萧墨只觉得拨云见月天朗气清,整个雾团都轻松得飘飘然,他悠然转了两圈:“想开了,身心好轻松。” 楚惊澜:……他没想开,身心好沉重。 “对了。先前那声对不起,我是真心的。”萧墨郑重再说一遍,“对不起。” 楚惊澜神色闪过一抹复杂,很快,而且很浅,他平静地沉默下来,周身气息不再那么冰冷,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谈完了话,又有如此好的天气,山林中汩汩流水与沁人心脾的风景,此情此景,适合吹奏一曲。 萧墨把笛子往黑雾团里一裹:“在如此值得庆祝的时刻,我决定演奏一曲。” 楚惊澜:“……” 他一按眉心,努力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一时片刻因心魔的话动摇过,如果有,他想回溯时间,给当时的自己一拳,让他清醒清醒。 就凭心魔惊天地泣鬼神只折磨他一个人的笛子,他就不能信了这只心魔的邪! 萧墨裹好笛子:“我刚提过吹笛子的事,我可不是食言啊。” 楚惊澜一个持重端方的少主,这些日子跟萧墨学会不少语言的新艺术,他没有感情地开口:“我是不是要谢谢你,这次吹奏起码提醒了我?” 萧墨美滋滋:“诶,不用客气。” 楚惊澜:………… 【叮,精神攻击成功,积分+10!】 萧心魔裹着笛子,哔啵滋啦嘶嘶嘶地吹了起来。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但楚惊澜听不到鸟鸣,闻不到花香,风里全是惨烈的哀鸣,他走在山林的路上,耳边只有催人心裂肝焚的笛声,把美好的景色都祸祸得不忍直视。 楚惊澜不知道,给笛声伴奏的是叮叮咚咚的电子提示音。 【精神攻击成功,积分+5!】 【……攻击成功,积分+6!】 楚惊澜无数次深呼吸后,终于忍无可忍:“笛子不是这么吹的!” 咆哮的笛声停了,萧墨虚心请教:“该怎么吹?” 楚惊澜说完这句就立刻后悔,他怎么可能教心魔,遂闭嘴不言。 萧墨没等到下文,也不生气,清了清嗓子:“我继续吹了。” 楚惊澜:“……慢着!” 楚惊澜脱口而出叫了停,仔细想想,心魔的修炼他是阻止不了了,但起码可以试着拯救下自己的耳朵,纠结半晌,与自尊和警惕做了多次挣扎抗争后,楚惊澜才勉强说服了自己,没什么好气开口:“……先稳住气息。” 萧墨认真:“嗯嗯。” 楚惊澜感觉自己在跟棉花打拳,哪儿哪儿都别扭,他半晌才继续憋出下文:“气沉丹田——” 说到这里,楚惊澜声音却停住了。 萧墨还在认真等他下文呢。 楚惊澜看着雾团,黑漆漆一个,第一次不带负面情绪发问:“……你有丹田吗?” 与此同时,下线许久的系统打开了听筒功能。 宿主的笛声实在难听、噢不是,是实在可怕,他身为系统,也是有程序健康的,这会儿上线重新打开听筒功能,是因为积分提示疯狂刷屏。 作为高等AI,情绪模块完善,系统也有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想看看宿主又干了什么好事。 然后他看到了楚惊澜在教萧墨吹笛子。 系统:……起猛了,看到心魔和本体和谐相处。 系统:不确定,再看看。 很快,他发现并不是自己程序混乱看错了,楚惊澜是真的在教学。 系统:!?? 他只是下线了一小会儿,为什么感觉错亿!? 萧墨正在回答楚惊澜:“别看我这种形态,还是能模拟丹田的。气沉丹田,然后呢?” 楚惊澜:“想象一下山间清泉迸发,穿过河床奔涌的感觉,顺着来。” 系统:您讲的这么抽象,谁能懂啊? 完全就是某人问学霸问题,学霸答曰: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懂了吗? 系统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这要是能当好教学者,我当场把程序吃掉! 然后就听到萧墨说:“唔,大致明白了。” 系统:? 啊? 不是,您这就明白了?明白什么了呀! 却见萧墨雾团调整了下雾气浓厚,在保证包裹笛子的同时略缩一点儿,看上去准备发力,紧接着雾团朝外一蓬,清脆的笛声骤然响起! 虽然依然跑调,但却中气十足,不再呕哑嘲哳,难听依然是难听的,却已经从叫魂进步到了杀人。 毕竟叫魂得先杀完再哭坟,只杀人,确实是进步了。 系统:…… 这都行!? 对了,差点忘了,萧墨在学习上也是个天才,这难道就是天才之间的意念交流方式吗? 系统大受震撼,系统长见识了。 他呆滞地掏出一段废弃的程序,当小饼干,咔嚓嚓啃掉了。 还好有没扔掉的废弃程序,可见人不能随意打赌,系统也不行。 萧墨吹完这声非常高兴:“成了!” 不,楚惊澜想,离成了还差十万八千里呢,不过的确好歹看到了一点希望,早日远离魔音摧残的希望。 系统啃完程序,趁机赶紧开口:“宿主,我是错过了什么大事吗!” 萧墨心情非常好:“嗯?没有,只是我想通了一些事而已。” 他裹着笛子跃跃欲试:“我继续吹了!” 人类的变化发展果然迅速,虽然萧墨的笛声依旧难听得要命,但系统实在不想再错过任何事,于是不再屏蔽听筒,扛着噪音兢兢业业跟着宿主。 楚惊澜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也在一路凄凄惨惨的笛声里磨没了。 他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自己离脱离苦海的日子才是真差着十万八千里。 10 第十章 萧墨一路笛声伴奏,主打陪伴,陪着楚惊澜到了小木屋。 屋里只有戴子晟一个,他勉强能下地走两步了,尚且没法打坐调息,容易岔气,这不,刚勉强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气喘吁吁躺回被窝,楚惊澜就来了。 戴子晟出于礼貌想爬起来,楚惊澜摆摆手,戴子晟就靠着床头坐下了。 呃,怎么恩人看起来面色这么疲惫? 换他来听一路“旷世佳曲”,他听他也疲。 楚惊澜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眸光沉沉,垂下眼睑:“我有个前辈,深受心魔困扰。” 戴子晟不明所以:“啊,嗯?” 楚惊澜眸子朝上微微抬了抬:“你知道什么压制心魔的好法子吗?” 他并不避讳着旁边那只还在哔啵哔啵吹笛子的心魔,萧墨刚好再度吹完一遍“大猩猩”,把笛子扔回识海小阁楼,闻言忍俊不禁:“你前辈是你自己?” 楚惊澜面无表情,权当没听见,有外人在,他不会随便对着“空气”说话。 楚惊澜并不点明戴子晟幻剑门弟子的身份,但对他是抱了点期待的,好歹是中界叫得上名的门派,戴子晟顶着楚惊澜安静又灼灼视线,莫名觉得压力很大。 但压力再大,他也得实话实说:“呃,没有,我才筑基,心魔离我太远了,没仔细了解过。” 而且他觉得自己心态好,不会有什么心魔。 楚惊澜眸色收敛,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肉眼可见失望了,戴子晟一看赶紧找补:“等我回家,我帮你留意一下!” 楚惊澜神色淡淡,并不把希望压在萍水相逢的约定上,只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戴子晟忙说,“你救了我,我本就该报答你,你有别的什么需求,日后也尽管朝我开口!” 他信誓旦旦,此刻门边响起一声轻笑,是苏白沫提着个食盒来探病了,他笑着走进屋:“你们在聊什么啊,很热闹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从楚惊澜一张古井脸上看出“热闹”的,但戴子晟不可能让恩人冷场,笑着接话:“说报恩呢,你也是,需要什么别客气,等我回家,尽数报答!” 苏白沫:“呀,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他说着,作沉思状,用手点了点下巴,见戴子晟和楚惊澜都看过来后,才噗嗤一声俏皮笑了:“哈哈骗你们的,举手之劳,我怎么可能挟恩图报,来,我刚刚在城内酒楼买了些吃食,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食盒可拆出托盘,苏白沫托盘放床边,将菜给戴子晟布好,拿出筷子时犹豫了一下是否该递出去:“你的手有力气拿稳……” 不等他说完,戴子晟立刻抢话:“有的有的,我可以自己吃饭,今天手已经稳了!”他双手飞速接过筷子,“谢谢苏少爷!” 两位恩人是未婚夫夫,他得保持适当距离,他明白的! 唔,不过苏少爷是真贴心啊,戴子晟捏着筷子想,能跟他成为道侣,楚恩人以后可真幸福。 辟谷丹虽好用,到底没有吃到美味饭菜时的幸福感。 萧墨看得啧啧称奇,几个小小举动,就把戴子晟感动得一塌糊涂,苏白沫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苏白沫:“不用叫我苏少爷啦,叫我苏白沫就好!” 戴子晟先是看了看楚惊澜,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笑了:“好的,苏白沫。” 萧墨感慨声响起:“你未婚夫确实贴心。” 这句话语调没有阴阳怪气,但楚惊澜总觉得好像也不是真心在夸苏白沫。 “对了。”萧墨在楚惊澜身边上下飘了飘,苏白沫的话让他想起,他还没对楚惊澜说过自己的名字呢。 “楚惊澜,你一直叫我‘这个心魔’也不方便吧,太长了,我给你省点事,你可以叫我萧墨,萧瑟的萧,水墨的墨。” 楚惊澜有点意外,在戴子晟和苏白沫都没注意时,用余光瞧了萧墨一眼。 他并不意外心魔给自己取名字,只是不解:既然能自己取名了,人通常肯定会为自己名字赋予美好意念,心魔却把自己的名字拆读的这么荒凉…… 萧可以是许多萧,他偏偏选了萧瑟之意。 楚惊澜忽的想起心魔在来路上说那句“你识海太冷了,我不想待在冰冷的地方”。 识海无光,无边萧瑟,苍凉寂寥。 楚惊澜袖口底下的手抽动了下,似要握成拳,却又在半道慢慢松开了。 他提醒自己:楚惊澜,你时刻要记得,那是世上最不可信的心魔。 对心魔心软是对自己的灾难。 “……澜哥哥,惊澜哥哥?” 苏白沫连唤两声,才终于传入楚惊澜耳朵里,他回过神,微微抬眼:“什么?” 苏白沫稀奇眨眨眼:“好少见你发呆。”他关切道,“是有什么心事吗?” 楚惊澜只说:“无事。” 且不说还有戴子晟在,就算只有他俩,楚惊澜也什么都不会对苏白沫说的。 他跟苏白沫之间始终隔着一条界限,他从不对苏白沫发火,只要苏白沫开口寻求帮助,楚惊澜几乎有求必应,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与其说是未婚夫夫,不如说像个有责任的兄长照顾弟弟。 楚惊澜这么说了,苏白沫也不再追问,他换回原本要说的话题:“三天后的秘境选拔你会去看看吗?” 本次选拔大会由暮城内几大家族联合举行,目的是争夺暮山秘境的入场资格。 暮山秘境,暮城的重要历练地,每三十年开一次,只有十九岁以下的人能进,名额有限,大族之间争斗许多年,后来想出了联合选拔的法子,才平息了毫无意义的头破血流。 楚惊澜早就取得了资格,他不用参加选拔,因为他的修为断层式碾压,暮城十九岁以下的人加起来也不是他对手,所有家族默认他不需要下场。 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家弟子太丢人。 楚惊澜:“我会去。” 族里早就对他做了安排,让楚惊澜去选拔会上露面,好让他第一时间知道楚家还有哪些弟子能选上,照拂照拂,当然,楚家带上他,也是想撑场子,朝别家显摆显摆。 毕竟楚惊澜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引起其他家族关注,楚家长老们可太享受这种感觉了。 至于楚惊澜享不享受,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 苏白沫很高兴:“太好了,选拔当天我会努力的!” 苏白沫的修为刚到练气后期,连筑基的门都没摸到,所以尽管他是苏家掌上明珠,也没资格提前拿到名额。 戴子晟不知道内情,只听到选拔,于是真诚道:“你们都加油!” 苏白沫含笑朝他解释:“惊澜哥哥不需要加油啦,他早就取得名额了。” 戴子晟:“哦哦,不愧是恩人,厉害!” 别人夸楚惊澜,苏白沫的虚荣心就会得到非常大的满足:毕竟是他未婚夫啊,是他的! 他表情含蓄,却明显地炫耀:“当然厉害,他可是金丹巅峰!” 戴子晟:“噗!咳咳咳!” 他正喝水,猝不及防呛了一口狠的,咳得死去活来,苏白沫忙上前帮他拍拍背,戴子晟咳得脸爆红,也不忘距离分寸,边往后仰,边不可置信:“等、咳咳等等!” “我以为、咳咳,我们年纪差不多?” 他咳得破了音,最后的语调发出来已经变得诡异,就像想惊叫但被半路打断的山鸡,最后咕出个怪声。 苏白沫:“惊澜哥哥还差数月就该成人啦。” 戴子晟:“咳咳咳咳!!” 十七,十七的金丹巅峰!! 还是人吗这!? 戴子晟在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里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觉得楚惊澜名字有点耳熟,对了当初无意间听到长老说,在下界找到个天才,日后会到幻剑门修行。 他当时正在赶路,脚步没停,隐约听到名字发音,但不知道是哪三个字。 现在一想,可不就是“楚惊澜”三字吗? 别人十七金丹巅峰,他十九还在筑基。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 都说人在伤病中精神都比较脆弱,戴子晟被打击得恍恍惚惚,一时差点不知今夕何夕,直到他视线落在苏白沫身上——苏白沫,十六,练气期。 戴子晟缓缓回过神。 对啊,这才是大部分人的修炼水平,不是他太菜,是楚惊澜过于变态! 十七岁的金丹巅峰,别说中界,就算是上界也找不出这么可怕的天赋,戴子晟锤了锤胸口,感到安慰,总算把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止住了。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幻剑门会尽力封锁楚惊澜的消息了,一旦被太多人知晓,或者传到上界,到时候光抢人就得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而不管楚惊澜选哪家,没抢到人的门派势必都不会善罢甘休。 过高的天赋是资本,也是危险,在他自己能再整个修真界站稳脚跟前,路上必然是荆棘遍布。 戴子晟心态彻底平衡了,世道是这样的,没人能一帆风顺,天才也不行。 苏白沫看到戴子晟震惊成这样,一边言语宽慰戴子晟,一边在心里窃喜:有楚惊澜这样的未婚夫,果然颜面十足。 爹娘说得没错,选楚惊澜是对的。 一句话带来的鸡飞狗跳渐渐平息,无人在意的地方里,萧墨停下了动作,只缓缓悬浮在空中。 暮山秘境……不就是楚惊澜被废的地方吗? 11 第十一章 系统说过,主要角色的重要成长节点不可被改变,对楚惊澜来说,最重要的节点应有两个:被废和母亲亡故。 在他成为废人后不久,母亲就仙逝了,楚惊澜甚至没能在她活着时见上最后一面,日后即便再多苦难痛楚,都比不上那几日来得撕心裂肺。 萧墨雾团微微动了动,看向尚且一无所知的楚惊澜。 “系统。” “在的宿主!” “楚惊澜是注定会在暮山秘境被废吗?还有他的娘亲……” 系统严谨纠正:“准确来说,他是注定要在十七时被废,至于在什么地方,暮山也好,东山南山也罢,那不是重点。” “他娘亲的结局同理。” 没有人能看穿一团心魔雾气的表情,系统只听到萧墨辨不出情绪的声音:“哦。” 系统好奇:“宿主,您是又想干预一下剧情吗?如果是要调整楚惊澜被废的地点,那我给您参考参考……” “我没那么恶趣味。”萧墨轻声打断他,“只不过刚想到点事,顺口一问……不,没什么。” 他确实已经决定做个不一样的心魔,跟楚惊澜尽量井水不犯河水,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互不相犯,也互不相干。 ……本来应该是这样。 不过事到如今,萧墨终于发现自己又有个出发点错了。 他想得轻松,却忘了楚惊澜对他来说不再是纸片人,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还是天天能碰面,唯一能跟他说话的人。 注,系统不算人。 萧墨望着楚惊澜轮廓分明的侧脸,心情中闪过一抹复杂。 等楚惊澜日后会为苏白沫赴死时,萧墨早就跟他分开了,楚惊澜做什么都跟他无关,但如今意识到活生生的人就在手边,自己真能忍得住看他被废吗? 萧墨沉默着想了两圈,最后低声劝自己:别想太多。 楚惊澜被废是注定的,谁也帮不了他,谁也改变不了,系统明明白白说了,他萧墨也不可能改变节点剧情,想太多只会让自己被道德绑架。 萧墨只要安稳完成任务,重点放在自己人生上就好,他和楚惊澜都是彼此人生里的过客,实在没必要背上沉重的责任和负罪感。 萧墨觉得自己又想明白了一件事,轻轻呼出口气,试图卸下不存在的沉重。 但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心境就是没法立刻松快,总隐约有些不顺畅。 好吧,萧墨想,可能是今天的兴奋劲已经超标了,先前跟楚惊澜交流已轻松了一回,尝过特别甜的,后续的甜就差了点意思。 他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海,暂时放空,在屋子里飘起,最后趴到了戴子晟的被窝上方。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餐盘还没收,饭菜还热气腾腾,萧墨觉得只有温暖的美味佳肴此刻能让自己心无杂念,一心一意。 吃不到,让魔吸一口也是好的。 唉,复杂的世界复杂的人心,只有香喷喷的热气能安慰怅然的心魔。 楚惊澜眼睁睁看着心魔雾团停在了餐盘边,跟戴子晟的腿就隔了一床被褥。 ……有这么馋嘴? 楚惊澜这才分出注意,打量了一下苏白沫带来的菜色。 微妙的是,楚惊澜此刻才发现,苏白沫带的都是些自己爱吃的。 就算戴子晟的口味跟自己一模一样,苏白沫挑的这几道菜也太刻意了。 楚惊澜若有所思转头,看向苏白沫,而苏白沫恰巧也在看他,视线一撞,苏白沫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手指在袖口捻了捻。 苏白沫心里暗喜,楚惊澜终于注意到饭菜的玄机了!还以为这人又会发现不了呢。 戴子晟对此一无所知,吃得很香,萧墨也没发现,抓紧时间吸吸。 戴子晟吃饱喝足,道过谢,他这伤口在灵气稀薄的下界,又缺少珍稀药物,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好在他心态平稳,睡得着,有利于伤势恢复。 楚惊澜没打算久留,起身要走,萧墨还以为苏白沫会和昨天一样,留下来继续跟戴子晟谈谈心,没想到今天他倒是收起食盒,黏上了楚惊澜的脚步。 萧墨:嗯?花心渣受居然没抓紧时间攻略新欢? 苏白沫拎着食盒,走在楚惊澜身边,山风带着翠色从两人身边轻轻拂过,正是风华少年郎,两小无猜情窦初开,本是幅般配绝美的画卷。 然而遗憾的是,情窦就开了一个,另一个还是铁树笔直,打死不开花,以至于美好只存在想象,现实只有风尴尬刮过,顺便带走点儿冰渣。 而且,这不是两个人的游戏,是三个人的电影,画面里,还有一团的心魔。 萧墨飘在楚惊澜身边,半点不往苏白沫那边靠,也就没注意苏白沫时不时偷偷看向楚惊澜,暗送秋波。 楚木头虽然装眼瞎是好手,但不是真眼瞎,苏白沫今天的小心机这么明显,他不可能没察觉。 大部分时候,他不是不懂,而是装作不知道。 他甚至不愿意把苏白沫一路送回苏家,出了山林范围踏入暮城内,在道路岔口时,楚惊澜就要跟苏白沫分别。 一路上基本是苏白沫在说,楚惊澜听,偶尔回话,直到这时,楚惊澜才主动开口:“三天后的选拔,祝你顺利,我会看着的。” 苏白沫眼神瞬间亮了,面露欣喜,然而不等他开口,楚惊澜继续:“我们当初约好待你成人便取消婚约,日后路不同,我没法像如今这样帮你,你得自己顾好自己。” 苏白沫欣喜的神情瞬间僵在脸上。 萧墨愣住:原著没提过他们还有这个约定啊? 他赶紧把系统薅起来,确认自己有没有记错,毕竟他也不可能记得一字不漏。 系统证明了他的好记性,原著里确实没写。 系统不觉得奇怪:“原著毕竟是文字,载体体量有限,不可能事无巨细全写出来啦,很正常。” 萧墨不理解:“普通细节也就罢了,这不算重要剧情?” 对注重狗血和感情线的原著来说,跟感情相关的不都是重点? “从我的角度来说,不影响世界基石的都不算重要剧情,但从原著作者的角度分析,我也无法解答。” 原来在系统眼里,这还真不算重要剧情,是了,不管情感模块加载有多棒,系统到底是世界维度的观察者,不是他们活生生的人类。 萧墨叹息:“我可终于觉得我俩有代沟了。” 系统:“啊,怎么会!上到千万岁下到零岁都是我们服务范围,怎么会有代沟!” 是种族代沟啊亲爱的系统。 而此时,苏白沫因为楚惊澜的话红了眼眶,一点水雾蒙蒙,又仿佛坚强地不让眼泪彻底掉落,示弱得恰到好处,惹人心颤。 他带着些许哭腔道:“如果我们能喜欢上对方,能不能不解除婚约?” 楚惊澜只看着他,眸中古井不波:“你会遇上心悦你的人。” 用现代人的意思来翻译,就是好人卡发完了,没把“不合适”三个字直接甩出来,已经是礼貌地顾虑了你的面子和自尊。 苏白沫吸了吸鼻子,终于落下一滴眼泪,端的是我见犹怜,最绝的是,他恰到好处一抬眸,梨花带雨挤出微笑:“你没说不行,那我就当还有可能。” 他拎着食盒后退两小步,衣摆轻动如花轻绽,苏白沫知道自己怎样好看,他将笑又努力提了提:“我会努力让你对我动心的!” 说完他也不等回复,小跑着离开,中途还伸手擦了擦脸,留下令人遐思的背影。 如果不是知道他多花心,大部分人都会被他一连串的行为触动:一个温柔贴心貌美如花,还对你痴心念念的小少年,是多少人曾梦寐以求的初心啊。 然而知道剧情的萧墨只想给苏白沫的表演鼓个掌:厉害厉害,这情场段位真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难怪能在众多后攻中游刃有余呢! 虽然掌声是讽刺,夸赞也是讽刺,萧墨看完戏都得感慨两句,反观楚惊澜,从始至终表情都没什么变化,苏白沫一通剖白,还不如萧墨随便两句话给他造成的情绪波动大。 苏家在北,楚家在南,楚惊澜转身走上和苏白沫相反的方向,暮城内很热闹,城内人群熙熙攘攘,楚惊澜在其中却格格不入,热闹的人群中,他踽踽独行。 只有心魔跟着他。 心魔既没吹笛子,也没聒噪说话,难得安静一路,直到踏入楚家大门,楚惊澜才听到心魔出声。 “你拒的这么绝对,万一日后喜欢上他,岂不是不给自己余地。” 原著后期,楚惊澜是对苏白沫有求必应,比现在这个阶段的帮助过分多了,重点来了,他还不求回报。 别的攻起码还能跟苏白沫卿卿我我宽衣解带,只有楚惊澜,连个小手也不主动去牵。 苏白沫某次被感动得主动投怀送抱,楚惊澜居然还轻轻推开他,还替他把衣服拢上了。 读者们分析,楚惊澜外冷内热,是在弥补年少时对苏白沫不冷不热的遗憾,是惩罚自己,于是只把自己放在守护者的位置,默默保护,却不敢再触碰。 萧墨觉得这些分析离谱,非常离谱。 苏白沫替楚惊澜做过什么,用得着他自我惩罚来找虐? 但还是那句话,狗血文里,狗血的剧情和人设,萧墨还真不敢保证原著楚惊澜是不是这么想的。 毕竟最终解释权不归萧墨,归原著所有。 楚惊澜听到心魔的声音,依旧不想跟他多说,但考虑到心魔说话的时候起码没空吹笛子,楚惊澜两害相较取其轻,勉为其难回应了他。 “我没有谈论风花雪月的闲暇,不必耽误他,也不需要退路。” 话不能说得太满啊,等你修为万人之上能呼风唤雨,可不就有闲暇了嘛。 不过他现在跟楚惊澜,无论是谈论情感或者苏白沫都不合适,他俩又不是什么无话不谈的知己,萧墨刚这么想,随时警惕心魔的楚惊澜再度开口:“你很在意苏白沫?” 就连平日里最讨心魔满意的那个侍从(小雾团子经常趴在他头顶),也没见心魔多念叨过他。 萧墨跟猫球被踩了尾巴似地,立刻澄清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说完,顶着楚惊澜意味深长的眼神,萧墨才回过味儿,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 楚惊澜说的是“在意”,中性词,也可以解释成关注留心,不等于在乎。 主要是跟苏白沫扯上关系这件事太令魔惊悚,导致雾团刺激性炸了毛。 萧墨迎着楚惊澜考究的眼神,无奈道:“好吧,我可能是多分给了他一点关注,毕竟你身边就这么几个人,但是,我对他没多的兴趣。” 从楚惊澜表情就能看出他没信。 “真的。”你意味深长,我就故作深邃,萧心魔幽幽道,“心魔最会观人心,那位苏少爷,我可不乐意沾边。” 楚惊澜知道苏白沫是有些小心思,但整体没见做过什么坏事,心魔这话到底真心,还是故意抹黑,他无从分辨,先打个问号。 飞速增长的经验告诉楚惊澜,过分在意心魔说的话只能把自己绕进去。 反正无论苏白沫品性究竟如何,待苏白沫十八岁,就与他楚惊澜无关了。 当初楚家苏家非要安排两人联姻,私下里楚惊澜与苏白沫提出日后解除婚约,苏白沫并没有反对,约定即成,自然要遵守。 楚惊澜余光瞥见有人从另一边走过来,便停下话头,不过那人抬头瞧见楚惊澜,先是愣了愣,而后垂头嘀咕了什么,居然直接脚步一转,干脆改道绕着走。 看衣着打扮,应该也是楚家哪位少爷。 萧墨不能离开楚惊澜方圆五十米,楚惊澜生活基本是三点一线:寝屋、竹林剑坪、书房,十分枯燥乏味,除了侍从,萧墨还没碰上过楚家别的嫡系子弟。 不过秘境选拔将近,在外历练的楚家子弟纷纷归家,硕大的宅邸热闹起来,萧墨很快就能看个够。 方才那锦衣华服的少爷明显在躲着楚惊澜,楚惊澜只当没看见,继续朝自己院落走。 大约今日回来的人不少,路上还遇上了几个同龄人,大部分都提前远远躲开,小部分也只是匆匆忙忙见个礼,不曾与楚惊澜寒暄。 楚惊澜见怪不怪,萧墨却不理解。 他知道楚惊澜人缘不好,但怎么说他也是楚家年轻小辈中第一人,修真界以实力为尊,楚家这些嫡系弟子们就没一个愿意抱抱楚惊澜大腿,跟着他吃香喝辣的吗? 不合理。 小辈们避着楚惊澜,楚惊澜也无意跟他们寒暄,但长老走到眼前来,楚惊澜只能停下脚步,朝他行了个礼。 “大长老。” 大长老是楚家修为最高的人,元婴中期,年纪已有两百岁,他面容已经不再能维持全然的年轻,头上夹杂了白发,面上也出现了皱纹,他看向楚惊澜的眸光尽是欣慰和满意:“嗯,不错,观你周身气息又浓厚了,可见不曾懈怠。” 楚惊澜安静垂眸,不卑不亢。 “不过专注修炼是好,也别忘多跟族里人走动走动。”大长老慈眉善目,“来,陪我去凉亭里坐坐,与你聊聊三日后秘境选拔。” 楚惊澜早有暮山秘境的资格,大长老当然不是来点拨他修行,而是让楚惊澜多去点提点其他弟子,萧墨听得无聊,不如看看周围风景。 凉亭建在小池上,四周有回廊,萧墨看了会儿池里锦鲤,抬头时,看到东边回廊飘过一抹衣角。 那衣服,不就是方才第一个避开楚惊澜的公子哥儿吗? 萧墨想了想,从凉亭飘出,跃上墙头,别看回廊九曲十八弯,直线距离却不长,从凉亭到这里,没有超出萧墨的活动范围。 墙下有三男一女,都穿得非富即贵,挂着楚家的腰牌,正在说话。 萧墨原本没有偷听墙角的习惯,但现在他想知道这些少爷小姐们脑袋瓜里装的什么,都放着楚惊澜这个大佬不要,宁愿跟歪瓜裂枣抱团。 他只是想看看这个世界除了狗血,逻辑还有没有救。 墙头刚好有只懒洋洋的猫,晃着尾巴,萧墨便飘过去窝在他背上,猫咪毛绒绒的,温热又松软,萧墨非常舒服地窝好看戏。 就让他听听这群人会怎么谈论楚惊澜。 12 第十二章 天气很好,微风惬意,墙上一只猫一团魔,懒得没骨头,墙下三男一女,花枝招展,生机勃勃。 从站位来看,被其他人簇拥在中间那个男子应该是领头的,长的也比周围几人成熟些,也高出一截。 萧墨根据围墙高度目测了下,嗯,此人还是比楚惊澜矮了一点点。 鉴定完毕,没楚惊澜高,但长得比楚惊澜老。 萧墨趴在猫猫身上,听到唯一的女孩开口:“恭喜郁生大哥本次游历收获颇丰,三日后的选拔……哦不,暮山秘境里定能大展身手!” 被簇拥的男子,也就是楚郁生哈哈笑了:“五妹不也一样?这次我们几个必然都能获得资格,届时大家互相扶持,别让楚家丢了份儿。” 几人互相吹捧,唯有一个瘦弱的没怎么开口,大约性格最内向,在一片欢快的声音里弱弱道:“这次是楚惊澜带队吧,我们真不用提前和他来往一下吗?” 这话一出,欢快的气氛突然尬住,几人面上的笑慢慢消失。 萧墨则精神一振,在猫猫身体上打了个滚:可算是说到楚惊澜了。 楚五妹轻叹一声:“惊澜哥啊,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淡了点,我都没见他对我笑过。” 楚郁生皮笑肉不笑,拍了拍弱小少年的肩:“老十,你当初就跟他走得最近,怎么,现在又想回去?” “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楚小十哆嗦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脸都急了:“他身边那么危险,我怎么可能回去!” 楚郁生见他着急,这才满意:“对嘛,他时常遭刺杀黑手,那次差点把你卷进去,离他远点才是对的。” 楚惊澜刚结丹时,还没及时得到幻剑门长老的护身法印,刺杀那是一波接一波,有意巴结他的楚小十天天跟着他,险些被殃及池鱼,一起遭了毒手。 楚小十没想到不过是想跟楚惊澜示好,却差点送了小命,他只想跟着楚惊澜吃香喝辣,不想共苦。 因此尽管楚惊澜护下了他,楚小十本就不大的胆子越发小了,留下很深的阴影,也不再敢靠近楚惊澜了。 楚小十急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急眼完了冷静下来,他抿抿唇,含糊道:“你们说,他是不是不想连累我们,所以才不与我们走太近……” “小十。” 旁边少年见楚郁生神情不妙,连忙抬手搭上楚小十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差不多行了,暮山秘境后楚惊澜没几天就满十八岁,该去幻剑门了,少主头衔也会还给郁生哥,我们以后家主是郁生哥,你少提别人。” 楚小十觎着楚郁生神色,总算闭了嘴。 楚郁生拍了拍他们后背,敲打意味很足:“这才是好兄弟。” 原来如此,萧墨差不多听明白了。 其余几个小孩儿是被楚惊澜故意疏远的,是不是为了他们安全萧墨不知道,但年纪小,即便是世家的少爷小姐,有点儿小聪明,可没有丰富的阅历打底,傻一下还情有可原。 小孩儿是非常容易被煽动的,易抱团成群。 但是那个楚郁生,骨龄看着有十九了吧,十八岁成人后就会接触家族事务,早该懂事了,以后还想当家主呢,有那脑子吗? 也不想想,楚惊澜若去了幻剑门,的确离他们很远,但那可是资源比下界好了不知多少的中界,不积极跟楚惊澜拉好关系,日后得点好处,还带头抱团疏远他? 蠢货一个。 心眼小,没见地,觉得是楚惊澜抢了他的少主头衔,记恨至今,眼界也就只能看到个“少主”了。 楚惊澜还不乐意当呢,楚郁生怎么不去恨非要把担子压给楚惊澜的长老家主啊? 楚家本家有七房,楚惊澜的爹行二,楚郁生的爹是老大,也就是家主,少主位置按理是楚郁生的,但由于楚惊澜过于优秀,楚家想给幻剑门推销他,得把他身份镀镀金,就把少主名号暂时给了楚惊澜。 长老们的期望是,楚惊澜以后在中界闯出名声,帮扶楚家,运送修炼资源,而楚郁生照看楚家内部事宜。 想法很好,人选不行。 不过也不重要。 黑雾团在软乎的猫球上动了动,萧心魔幽幽看着墙下的人:毕竟楚家日后几乎会被灭门,所以谁当家主,还真不重要。 萧墨解开疑惑,没兴趣再听下去,飘回了凉亭,时间刚好,大长老聊完了,起身离开,不用听他唠叨真令魔开心。 就在萧墨以为终于能回楚惊澜的院子时,一个侍从神色匆匆朝凉亭跑来。 不是楚惊澜身边的人,但楚惊澜见到她时,神色顿时一紧,竟是没忍住往前踏出两步。 萧墨敏锐:嗯? 侍从看着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语气急促:“少爷,不好了,夫人她、她、” 楚惊澜语气紧绷:“她怎么了?” 萧墨还是第一次从楚惊澜面上看出焦急担忧的神色,不过也难怪,因为他也猜出了侍从的身份。 这是楚惊澜母亲身边的侍从啊。 而楚惊澜的母亲……患有癔症,俗称疯病。 “她又发病了。”侍从干脆一口气快速说完再喘,“这次她还闹着必须见你。” 听到母亲愿意见自己,楚惊澜眸中闪过一抹无措、三分希冀,但都很克制,要不是萧墨正好瞧着他,可能就错过了。 楚惊澜手握成拳,刺痛掌心,他垂眸低声道:“她发病时不能见我,今日是怎么了?” 侍从擦了擦汗:“今儿她病得有些不同,一直吵闹着要见你,我们哄骗说你要来了,才肯喝药。但药还没起效,又不见你来,她大发雷霆,我们险些制不住。” 楚家上上下下,只有楚惊澜还真心在乎她,楚惊澜掌心掐得太深,快滴血时,他才倏地松开。 楚惊澜:“好,带我去。” 原著里对楚惊澜母亲的描写并不多,萧墨也不知道楚惊澜这次去见他母亲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楚惊澜母亲的结局。 她会死去,就死在楚惊澜被废数天后。 她的死成了压垮楚惊澜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让楚惊澜和楚家结下了血海深仇。 萧墨看了看面上神情不显,但脚步仓促、明显非常期待与娘亲碰面的楚惊澜,沉默地跟了上去。 他从小没有父母,却也知道家庭和睦是什么样,每每在街上走过,总能看到面带微笑的父母,牵着笑容更甜的孩子。 萧墨不曾拥有过,所以他只会羡慕、落寞,至于痛苦嘛,还算有限。 但若是拥有过再失去,一个踽踽独行在黑夜中的人,若失去他小心呵护的最后一道光,那刹那的绝望会有多深,萧墨都不忍去想。 ……他和楚惊澜真说不好谁比较惨。 在侍从的领路下,他们来到了楚惊澜母亲在的住处。 萧墨来楚家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到此地。 院子很偏,但并不荒凉,来往的侍从不少,只是各个都神色紧绷,不见轻松,踏入院中,一个贵妇人正轻哼着小调,往院中的石桌上一道道布菜。 她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眸子瞬间被惊喜点亮:“惊澜,你终于来啦!” 妇人长得貌美,头上珠钗略有些乱,可能是先前闹腾时碰到了,她喜悦地牵住楚惊澜的手,跟每个疼爱孩子的母亲一样,嘘寒问暖。 完全看不出是个疯子。 楚惊澜神色柔和,抬手替她拢了拢鬓发,正了正珠钗,任由娘亲带着他在桌边坐下。 “我做了好些菜呢,快来跟我一起尝尝。” 桌上饭菜热气腾腾,远超两个人的饭量,全是些令人看着就垂涎欲滴的大菜,萧墨以为楚母的病暂时好了,此刻神智清醒,这就是想儿子了,叫来吃顿饭的。 原著说过,她没疯时很爱楚惊澜,在这残忍的世道上,年幼的孩子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桌上的菜跟楚惊澜院内厨子的调味风格不一样,既然是虚惊一场,萧墨便悠悠凑上去,想鉴赏下不同的美食,蹭顿饭,但香味飘在黑雾团子周边,萧墨却感觉到了违和。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萧墨不解,左闻闻右闻闻,越闻越着急,这里面肯定有哪儿不对!但他离真相好像始终隔了层雾,就差一点,差一点可以摸清—— 宛若有电光划过,心魔无师自通,一部分能力再度被融会贯通,萧墨终于明白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楚惊澜!”萧墨大喊,“里面有毒!” 然而楚惊澜却半点没有惊讶,甚至眼皮都没动一下,看他沉着的神情,原本急得在空中打转的心魔团子骤停。 萧墨意识到了:楚惊澜比他更先察觉饭菜中有毒。 而此时,楚母笑吟吟给楚惊澜盛了一碗汤:“惊澜,怎么不动筷?” 萧墨在她温柔的笑里毛骨悚然,浑身冰凉。 原来温柔也能是催命刀。 楚惊澜面色不惊,拿起汤匙,轻轻搅着汤碗,头也不抬问侍从:“里面放的什么?” 侍从满头大汗,战战兢兢:“断肠枯。” 原来他们也知道。 “断肠枯对我不起效。” 楚惊澜说完,居然直接抬手,把汤水送进了嘴里! 萧墨一声惊呼被截断。 他知道楚惊澜不可能死在这里,但是看到楚惊澜毫不犹豫喝下汤的这瞬间,还是本能地心跳骤停。 这是人性的表现,不是他能控制的。 萧墨张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太多太多,结果反而半个字也哽不出口。 侍从看起来也想说什么,但还是闭了嘴,偷偷抹了抹眼角。 楚母微笑着看儿子将带了毒的汤喝完,楚惊澜还朝她轻声道:“娘,很好喝。” 她如同一个少女般娇羞起来:“那就好。” 随即她便目不转睛盯着楚惊澜的脸,看楚惊澜再品尝其他的东西,细嚼慢咽,仿佛吃的不是毒,是美味珍馐。 时间一点点流逝,楚母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当楚惊澜再度咽下一口后,楚母倏地伸手抓住了他。 她不解地歪歪头:“你怎么还没死?” 虚假的笑容被剥去,露出底下狰狞的河床。 “你应该死了呀?” 13 第十三章 萧墨不由往后退了退,他在楚惊澜身前,楚母的表情和言语仿佛也是冲着他来的。 如果是那些本就面目可憎的恶意,他会嗤之以鼻或者嘲回去,但楚母那无辜又不解的神情只让他心里发毛。 楚惊澜手顿了顿,他从容放下筷子,刚想说什么,楚母的手突然屈指成爪,直接朝他面门袭来! 楚惊澜的母亲宛玉,是名金丹初期的修士,出身中界,被家族当做工具,从未享受过呵护与关心。 然而命运不曾关照过她,前半生陷于家族中的痛苦,后半生,她毁在了负心汉手上。 楚惊澜的渣爹楚天实,宛玉初遇他后,被细心照顾,从他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微暖,于是信了他的海誓山盟,以为自己遇上了真心人,迅速沦陷,拼了命终于摆脱家族,随道侣来到下界。 她以为自己终于从氏族的噩梦中解脱,从此能有和睦的家庭,殊不知只是从火坑跳入了另一处地狱。 楚天实带着人回到下界楚家,结为道侣后,他的本性终于一点点暴露出来,不掩不藏了,骄奢淫逸好吃懒做,在外面不停找女人,被宛玉发现后,又痛哭流涕保证自己会改。 宛玉从震惊到痛苦,一次次原谅,换来的是道侣永无止境地犯错,在无数次的失望绝望中,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以为的、世间最难得的温暖,到头来全是谎言。 没有人真心爱她,没有人在乎她。 宛玉终于被逼疯了。 她发疯前,楚天实还经常会说好话哄她,毕竟宛玉貌美,但等她疯了后,即便再漂亮,楚天实也不乐意对着随时会犯病的疯子,给她另开院子,再没来过。 要不是楚惊澜天赋惊人,要求楚家必须给他娘亲治病,楚家谁还愿意管她。 拿捏着宛玉,他们就能让楚惊澜为家族贡献,毕竟宛玉治病的药不便宜,每天喝掉的都是真金白银,还在宛玉身上种下符咒,让她无法轻易被带出楚家。 宛玉见了楚惊澜和渣男楚天实都容易受刺激,因此楚惊澜许多时候只敢悄悄的,远远看上她一眼,怕母亲因为自己而陷入癫狂。 喝过药后,宛玉的修为会被大幅抑制,即便闹起来,侍从们也不会受伤。 楚惊澜抬手,抓住了宛玉的手腕,把她的攻击拦在半路。 “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不去死!” 宛玉挣扎着,瘦弱的手上青筋暴起,楚惊澜制着她,也不过分用力,怕伤着她,母亲恶毒的话对他来说仿佛习以为常,波澜不惊。 萧墨今天没敢趴在饭桌上,他犹豫了下,试探性的飘上楚惊澜肩头。 团子在楚惊澜肩膀上跳了跳,仿佛在他肩头拍了拍。 一个深爱着母亲的孩子,在听到娘亲让他去死时,萧墨不信楚惊澜跟表面一样平静。 哪怕他知道这并不是母亲的真心话……不,或许正因为知道,才会更痛苦。 他的母亲疯了啊,疯到连他也容不下了。 放在平时,楚惊澜肯定早该把心魔赶下去,但现在他实在抽不出空闲,不得不暂时忍耐了心魔待在自己身上。 宛玉表情狰狞,一张好看的脸被扭曲得可怖,她边挣扎边念叨“去死去死”,时不时还会骂孽种,楚惊澜都把这些话尽数受了。 挣扎片刻后,宛玉也累了,力气渐渐变小,竟呜呜哭了起来。 “惊澜,惊澜,我为什么要跟他生下你啊,你有他的血,脏的,多脏啊,你去死,然后娘亲来陪你,好不好,娘亲陪你一起,嗯?” 她在哄小孩儿,却是哄着孩子和自己去死,萧墨只觉得窒息,他快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但仍旧倔强地趴在楚惊澜肩头,没有躲回识海。 楚惊澜将她的手一点点放下,轻声对她说:“娘,我们不死,我们活着,该受苦的不是你我,你再给我点时间,快了,你等等我。” 这话侍从们只敢当做没听见,上来帮着要扶走宛玉,也可能是药终于起效了,宛玉茫然了片刻,仔细看了看楚惊澜的脸,忽的猛然缩回手,踉跄朝后跌去。 楚惊澜想扶她,却被躲开了。 “你怎么在这儿!我、我是不是又伤你了?我不想伤你,走,快走!你别看我,别看我,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楚惊澜手僵在半空,眼底的隐忍和坚强被她一句话融化,化作悲凉,他轻轻抽了两口气,倒退着慢慢远离他母亲。 “好,我走,您……您也好好的,我下次再来。” 宛玉被扶回房间,楚惊澜迈出院落,他脊背依然笔直,但身心俱疲的气息藏不住,走出很长一段,周围都没人的时候,楚惊澜才终于开口:“……你还要在我肩膀上待多久?” 在搭顺风车和自己飘两者中,萧墨选择更省力的方式:“到屋就下。” 除非楚惊澜坚持要把他撵走,否则这趟顺风车萧墨决定坐到目的地,他在肩头趴好:“你当我是空气就行。” 楚惊澜半嘲:“……你不就是空气?” 在外界,谁也感知不到萧墨,无论是趴小猫身上还是趴楚惊澜肩头,确实都宛若空气。 他嘲弄也嘲弄得喑哑,嗓音中都透着疲惫,看在方才楚惊澜经历心绪大起大落的份上,萧墨大度地不跟他计较。 直到走回院子,萧墨都没吱声,院内很安静,楚惊澜平日不会随时留侍从伺候,侍从都在旁边偏院,只有楚惊澜唤他们才会过来。 阖上院门,整个院子静得沉重。 楚惊澜呼吸略重了一点儿:“怎么不跟我吵了?” 萧墨无语:“不跟你吵还不好?吵上瘾了是吧,惯得你——喂!” 萧墨一句话还没说完,楚惊澜忽然靠住门板,慢慢滑在地上,他捂着腹部,额上冷汗岑岑,萧墨这才注意到他脸色白得要命。 “楚惊澜!” 萧墨吓得雾球整团蹦起:不会是中毒了吧,不是说不起效吗!? 心魔惊呼一声,而后在空中团团转,看起来很着急。 楚惊澜觉得荒谬又诡异:此刻最关心他的,居然是一只心魔。 ……不过也对,要是他现在就死了,心魔也得跟着消失,同生共死,所以他确实该担心自己。 心魔:“你不是说断肠枯对你没用吗,不会是别的毒吧!” 楚惊澜疼得说不出话,靠在门板上强忍,没回话。 楚惊澜完全没猜对,萧墨知道他不可能死在这个时间段,只是看着好好一个大活人突然在面前倒下,谁都会狠狠一咯噔。 楚惊澜不吭声,萧墨只得赶紧薅系统。 毕竟他只是一团黑雾,摸不到碰不到,就连想扶个人也没办法。 系统不愧是最强辅助,把楚惊澜身体扫描了下,得出结论:“毒只是对他不致命,但疼还是要疼的。” 这就是楚惊澜说的对他没用?萧墨无语叹息,刚想说你是不是傻,但话到嘴边,看到楚惊澜面无血色的脸,又想到他最初听到娘亲想见自己时,那眸子里怎么藏都会泄露的喜悦…… 萧墨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停下了在空中的乱窜,飘回楚惊澜肩膀,雾团在他肩膀上轻轻踩了踩。 “楚惊澜。” “你娘亲做的菜好吃吗?” 楚惊澜眼神动了动。 他早已习惯身边没人能说真心话,也没人能跟上他的思维,没想到有朝一日,最能理解他的居然是心魔。 哦,不对,心魔不懂就不叫心魔了。 楚惊澜抬眸从院门的檐下朝外望去,轻声开口:“很好吃。” 萧墨也窝在他肩膀上看遥远的天:“你娘心里有你。” 宛玉稍微清醒一点,就急着推开楚惊澜,怕自己伤害他,若是没疯,最期待有个家的宛玉会待楚惊澜如至宝,把最好的温柔都给他。 楚惊澜忍着疼,顺着萧墨的话,出神地想起了当初母亲还未被逼疯的模样,可惜他当年太小,有些事记不清了,也没能力把母亲护住,但他一直记得冬日的甜汤,和母亲温暖的手。 宛玉捏着他的小手,在他耳边笑:“不冷啦。” 彷如昨日,又彷如已经是遥远到触不可及的日子。 然后他听到心魔惆怅地叹了口气:“不像我,没娘。” 楚惊澜:“……” 楚惊澜:? 他刚出神了不过片刻,就被心魔这句话给劈回来了。 什么意思?一个心魔说他没娘? 众所周知,世上只有心魔和本体,没有心魔跟心魔他娘。 心魔是从本体识海中诞生的。 楚惊澜不神游了不怅惘了,加上腹部疼痛,一时间神色精彩万分,雷得外焦里嫩。 他捂着腹部,忍着疼慢慢站了起来。 刚踏出一步,萧墨又带着惆怅地口吻说:“我……” 楚惊澜一字一顿:“我不想跟你,探讨你有没有、娘亲、这件事。” 萧墨失落:“哦。” 萧墨:“唉。” 萧心魔惆怅完,从楚惊澜肩膀上飞下来,等他飞到正前方,才看到了楚惊澜吞了剑一样的神色,他愣了愣,才回过味儿来,刚才的话好像不太对劲。 是啊,他一个心魔,跟本体说我没娘? 原来如此,难怪楚惊澜说话都特别用语气划重点了。 他可不想楚惊澜误会,积极澄清:“诶我刚才的话对你来说好像是有点怪,但你放心,你绝不是我娘。” 楚惊澜忍耐的青筋跳了跳。 萧心魔想了想,非常严谨补充:“也不是我爹。” 楚惊澜忍无可忍:“……滚!” 【精神攻击成功,积分+6!】 萧墨:哇,不得了,虽然也跟楚惊澜吵过架,但还是第一回听到他直白爆粗口欸。 能说出“滚”这个字,已经踩上楚少主修养的边缘了。 但这回萧墨真不是故意放狠话,他趴在楚惊澜肩膀上:呃,这么气的吗? 14 第十四章 楚惊澜一身力气算是被他娘亲跟萧墨折腾完了,身心俱疲,有气无力回到房间。 本以为他该休息了,没想到卷王就是卷王,原地打坐,把系统都看愣了。 系统:“哇,好卷。” 萧墨点头:“有高三考生带病刷题那味儿了。”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萧墨看楚惊澜在打坐中面色渐缓,问系统:“他调息对恢复也有利是吧?” 系统肯定:“那当然。” “行,这里没我们什么事了。”萧墨,“走,回识海修炼心法去。” 系统愣了愣:“咦,每天这个时间,您不是该去院外的第二棵榕树上吹吹风,看看枝头红灵鸟,再沿着花圃散散步,然后回识海早睡吗?” 退休的老大爷悠闲生活也不过如此了。 “那是之前不用修炼的时候,现在我的假期结束了。” 萧墨对逝去的假期没有丝毫留恋:“我保留着人类的睡觉习惯,但心魔之身不用睡觉,也不会担心猝死,太方便了,我已经拟好计划,以后每晚修炼心法,白天修炼乐理功法,早日元婴,早修人形。” 系统:……失礼了,差点忘了这位穿书后咸鱼了许久的宿主原本也是个卷王。 要是他能对楚惊澜更上心,对任务也卷一卷该多好QAQ! 心魔不玩夺舍,不跟本体争壳子也太浪费心魔这个身份了! 心魔雾团从空气中消失,他离开后,楚惊澜睁开眼,往心魔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 心魔没有趁他虚弱的时候做不利于他的事。 楚惊澜眸色渐深,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而后缓缓闭上眼,继续调息。 萧墨回到识海,黑雾团子落地成翩翩少年郎,他翻出《魔音册》,开始默背第一重心法。 魔音册的功法为魔音,心法名惑心,是为心魔量身打造的,别的魔修就算想练,也得掂量下在学会蛊惑人心前会不会自己先精神崩溃,心魔却因为种族优势,天生擅弄人心,没有这类烦恼。 萧墨背完心法第一章,在自己小院的桃树下开始打坐。 心魔没有肉身时,神识即是身体,身体即是神识,神游寰宇,心念惘惘,心魔之道,亦乃玄门。 萧墨沉在凝神妙门中,小院外,识海本来安安静静的黑雾在萧墨修炼时却有了动静。 浓厚的黑雾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徐徐流转,有那么一两缕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雾飘到萧墨周身,本该是很诡异的一幕,黑雾却柔和地绕上萧墨,轻轻融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墨在识海内开辟的空间仿佛也变大了一点点。 萧墨知道自己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他似乎浮在空中,但周身气息似水,柔滑中带着些许阻力,他觉得自己抬手去触碰,有暖流瞬间流遍全身,懒洋洋,让整个人都酥懒起来。 他的精神落在锚点上,清晰又模糊地审视自己、审视外物,黑色的丝线在自己和世界上延伸,是连接,是束缚,也是不可割舍的绳索。 萧墨的意识在这奇妙的状态中浮了许久,等他睁开眼,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系统和他打招呼:“早上好呀宿主!” 萧墨身心舒畅:“早上好。” 他起身,完全没有腿麻的感觉,动作十分流畅,萧墨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他满意点点头,随即又有点担心:“我好像又变轻了,等任务完成后再变回人类,我不会不习惯走路吧?” “修士除非功法特殊,否则大多步履轻盈,您不必担心,”系统道,“不过宿主,您外表看起来更邪气了诶。” 萧墨听到这话,立马去院中小池子边上,照了照他现在的样子。 果然如系统所说,他眉间红莲似乎更加鲜艳了,艳丽盛放,眼睛明明还是那双眼,却就是让人觉得更漂亮了。 如果从刻板印象出发,萧墨整个人的气息跟名门正派不能说毫无关联,只能说半点不像。 萧墨碰了碰自己眼角:“修炼魔功都会这样?” “不是,也有变得更丑的。”系统负责夸夸,“当然还是变得好看更棒呀!” 眼看自己在妖孽路上越走越远,萧墨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之后就算修出人形了,外人看我也只会是张跟楚惊澜相似的脸,等完成任务重获身份,我不做魔修就好。” 萧心魔看上去邪魅,跟他萧墨有什么关系? 萧墨伸了个懒腰,碰了碰桃树的叶子,他的桃树和梨树徒有其型,还没有开花结果的本事,问就是也要等到楚惊澜元婴,识海有日升月落才行。 萧墨问系统:“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心魔本该可以随时掌握本体的行动,但对如今的萧墨来说尚有限制。 他如果想见到此刻楚惊澜眼中的画面,就得踏出小院穿过黑雾,去到识海里楚惊澜的地盘上,才能看到外面的动静,懒得过去时,萧墨都是问系统外面什么时间。 系统兼具闹钟功能,汇报了时间,此刻已经是早上楚惊澜的修炼时间。 萧墨点点头,转身往阁楼中走,系统昨儿错过了剧情,并不知道萧墨决定不在楚惊澜修炼时打扰他,因此不解地问:“宿主,您不出去吗?” “我已经决定和楚惊澜错开时间,他修炼时我不会跑出去吹笛子。”萧墨说着打开魔音册,“但时间不能浪费,我先把后面的法决都背了。” 系统:“……哇。” 系统看了看识海外,哪怕昨天疼得走路不稳,一大早依旧准时起来修炼的楚惊澜;再看看识海内,不放过任何碎片时间,认认真真背书的萧墨。 系统感慨,卷,人类真是太卷了。 还好他是系统,不用做人真好。 心法除了要背,还要自己领悟体会,如果光记几行字,那速度可太快了,但心法和功法就是会让你的阅读速度慢下来,目光聚焦到每一个字上,细细咀嚼。 萧墨读着读着就沉溺其中,忘乎所以,等意犹未尽合上书本,回过神来一看系统时辰—— 居然已经过了楚惊澜的午饭时间! 识海内可以建房子搞装修,但树连个果子都结不出来,所以食物可以变出样子,但只有外表没有里子,都是冷冰冰的没有香气,也没有味儿,萧墨想闻热气腾腾的饭菜,就只能去外面。 每天早饭固定赶不上,午饭又错过了,一日三餐,他今天就剩晚饭可以闻了! 但楚惊澜只有在故意膈应他时才会准备丰盛的晚饭,其余时候都是清粥小菜,很清淡。 萧墨心情顿时垮了下来。 他叹着气把秘籍收好,他如今在修真世界只能以短期目标来给自己一点儿人生期待,让生活有点意义,比如修炼是为了人形和温暖的阳光,再比如目前每天最让人快乐的事,就是饭点闻闻味儿。 毕竟每个心魔首要的远大目标就是夺舍本体,他没这个需求,只能找点别的乐趣,让自己不至于变成一潭死水。 今天份的快乐就这么没了。 萧墨惆怅,快乐没了,但修炼还要继续,他摸出笛子,准备去外面练曲子。 往好处想,时间错过得不算太多,万一楚惊澜今天还没吃完呢? ……好吧,没这可能。 也就吃给他看时,楚惊澜才会故意放慢速度。 萧墨惆怅地带着笛子准备出门,这时候系统讶异的声音响起:“宿主,楚惊澜又进入识海了!” 萧墨步子顿了顿,其实不用系统提醒,这一次当楚惊澜进入识海时,萧墨隐约已经有了感应。 修炼带来的变化正在一点点体现,萧墨这个空有金丹修为但只发挥了十之一二的心魔,终于在一点点达到金丹巅峰该有的强度。 自打上次在识海被萧墨气走后,楚惊澜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神识的强度,在识海内完全拿心魔没辙,便再也没进来过。 今儿吹得什么风,怎么把他吹来了? 萧墨想了想,捏着笛子脚步转了方向,拨开黑雾走向楚惊澜的地盘,他还给楚惊澜的地盘起了个名字:月湖小区。 而他自己的地盘叫:东方别苑。 这个起名就很二十一世纪,不错,萧墨年纪轻轻大学还没毕业就有了房,虽然门牌号上只能写“修真界楚惊澜识海东南角无名路”,但三层独立小楼还带院子,就说是不是豪宅吧! 萧墨从黑雾里现身时,隔着一个湖,正好跟楚惊澜对上视线。 楚惊澜刚才目光似乎在梭巡,不过在萧墨出现后就停住了。 他看着萧墨更加邪魅的气质微微皱了皱眉,心魔那张跟自己相似的脸愈发在邪魔外道的路上越走越远,眼看是拉不住了。 楚惊澜做了点心理建设,才忍着没把视线从心魔的脸上移开。 萧墨把笛子在手心轻轻敲了敲:“稀客,怎么想起进识海来了?” 楚惊澜不冷不热:“这是我的识海。” 本体来识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难不成还要给心魔报备? 楚惊澜在心魔面前安如磐石,心魔居然没反驳他,点点头:“也是。” 萧墨还朝他介绍起来:“你应该能感知到,这一片都是你的地盘,我称它月湖小区。”萧墨拿笛子指了指不远处的黑雾,“我住那后面。” 月湖小区?听起来有点怪,楚惊澜默念了下这个名字,觉得取得不如何。 他顺着萧墨的话望了望浓稠的黑雾,没有发表任何感言,在萧墨说完后,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即他的身形渐渐变淡,而后缓慢消失在识海里。 这是出去了。 萧墨:? 跑一趟识海,什么都没做,甚至都没跟他吵架,就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萧墨被楚惊澜搞得满头雾水:“系统,你说他到底进来干嘛?” 系统也不知道啊:“宿主,我觉得他跟您一样,都属于难以琢磨的类型。” 行叭。 不管楚惊澜突然想干嘛,反正他按原计划进行,萧墨出了识海,修长的身形变作圆滚滚一团,然而比光线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空气中飘来的香味。 萧墨愣了愣。 却见楚惊澜桌子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从份量来看,楚惊澜才刚刚开始吃。 萧墨诧异地围着饭桌打了个圈,问楚惊澜:“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楚惊澜手顿了顿,但也就半秒,若无其事继续伸向餐盘:“修炼过头了。” “哦。” 萧墨不疑有他,比起这个,本来以为失去的快乐突然回来了,惊喜加倍!他欢快地在桌子上方空翻两周半,迫不及待享受今天份的美味。 楚惊澜看着心魔明显很快乐的模样,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倒是系统奇道:“我关注了楚惊澜早上的行程,也没见他修炼过头啊?” 萧墨:“嗯?” “只是到饭点时,他好像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好像陷入了沉思,在思考什么复杂的问题。” 系统之所以判定楚惊澜在思考复杂的问题,是因为当时他微表情变化还挺多的,根据系统分析,有纠结、有挣扎等等,一看就绝不是简单的事。 萧墨顺着系统的话分析:“那估计就是思索那个问题花的时间太长,所以耽误了吃饭,思索问题也是心性和智慧上的修行,合理。” 萧墨嗅着饭菜的香味,美滋滋,心情非常好,随口开玩笑:“反正总不可能是发现我不在,专门等我一起吃饭吧?” 系统非常赞成宿主:“是呀,不可能的嘛哈哈哈!” 哈哈完,系统才发现个事儿。 咦,如果真是如此,那楚惊澜为什么会出现在识海这个谜题就解开了啊! 你看,饭点发现一直准时的心魔不在,所以感到奇怪,进识海看看心魔在干嘛,看到心魔还是老样子,也不多话,就直接出了识海。 逻辑链完整。 不过不可能的啦,别看萧墨和楚惊澜吵得少了,那只是萧墨想开了嘛,站在楚惊澜的角度,萧墨是个日后会跟他杀得你死我活的心魔,警惕和厌恶才是本体正常的态度。 系统得出正确结论:巧合而已! 15 第十五章 萧雾团子心满意足吸饱了饭菜香味,楚惊澜用正常速度吃完了饭,这次没故意延长时间,拿食物香味来吊着心魔胃口。 萧墨意犹未尽,发现楚惊澜今儿中午没刻意折腾他,觉得自己的剖白还是有点作用,很欣慰。 欣慰的心魔掏出了笛子。 什么叫做恩将仇报啊? 可以,这很魔族。 楚惊澜的手反射性蜷了蜷。 他怕是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怕一根笛子,低级法器就有这种杀伤力,如果换成高级法器,那下场,简直想都不敢想。 先前萧墨把笛子裹在黑雾里,看不太清,但楚惊澜方才去识海时看了个清楚明白,是根翠绿色的竹笛。 同时,楚惊澜也感知到了,竹笛不是虚幻产物,和识海里的月湖或者树不同,而是真正的法器。 问题来了,一个不是在识海就是在自己身边的心魔,从哪儿得到的法器? 这实在已经超出了修真界目前的常识范围,就跟自己金丹期生出心魔一样,无论是楚惊澜自己,还是这个心魔,都很特殊。 楚惊澜把这些异样都一一记下,但他知道如今不是提起的好机会,心魔昨日在山林里剖白看似真诚,但隐瞒的东西太多,教楚惊澜分不清虚实。 种种疑点,楚惊澜不说,却不代表他不知道。 萧墨提前预告:“我开始吹了?” 他不是征求意见,他只是通知一声。 “哔——” 萧墨学会了气息,笛声已经很少猛地撕裂爆破了,但一个简单的音调都能被他吹得九曲十八弯,没有任何调子踩得准,如果说音乐该在起伏中形成美妙篇章,而萧墨的每个笛声除了起伏,一无所有。 他吹出来是这样的: 上下、下下下下下哔哔—— 楚惊澜刚喝了一口茶水,顿时觉得嘴里的水也不上不下,咽不下去,吐……吐是不可能吐的。 他艰难把茶水咽下,而后摊开纸张。 平时午饭后,他会冥思一会儿,不过今天,他拿起笔墨,在写什么。 萧墨一边吹,一边凑过去顺便扫了一眼。 然后他发现楚惊澜在默写清心经。 就是那穿透纸背的下笔力道充分展示了主人心绝对不静。 萧墨:“……” 好的,他知道是自己的锅。 咳,问题不大,他已经在进步了,想必不出一段时日,就能让楚惊澜听到正宗的童趣歌曲小星星! 楚惊澜不是没尝试过用隔音屏障,但遗憾的是,屏蔽不了心魔的声音。 行,再记一笔。 两人终于暂且告别了时时刻刻都在打嘴仗的日子,用看起来不咋样,但在辩证观里相对平和的诡异模式开始相处。 两三日间发生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秘境选拔的日子很快到了,楚惊澜依旧按自己的时间起床,修炼完毕吃过早饭,才去前院与其他人汇合。 他还算到的早的。 而很少在早上现身的心魔居然也打着转出来了。 楚惊澜当然不知道心魔已经不是那个懒惰的心魔,萧墨现在每天早上都在修炼心法,只要我不睡觉,就不可能睡懒觉,没毛病。 萧墨慢悠悠飘出来,在楚惊澜身边有气无力飞了会儿,最终决定不为难自己,干脆往楚惊澜肩膀上一趴。 楚惊澜周围没什么人,因此不用担心别人见他对着空气说话,楚惊澜压低嗓子:“你下去。” 萧墨提不起精神:“借我休息下。” 心魔确实不需要睡眠,但对于曾经做了十几年的普通人类来说,灵魂深处大约还保留着习性,连轴转两晚不睡后,精神状态就不太美妙了。 萧墨打了个呵欠,他倒是不困,但就是懒洋洋的,不想动了。 楚惊澜却自动理解为心魔为了凑热闹而早起,没睡饱。 果然还是懒惰。 楚家的人很快陆陆续续到了,楚郁生、楚五妹和楚小十自然也在,后两者还客客气气给楚惊澜打过招呼,楚郁生则只是桀骜冲楚惊澜一点头,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资本,就凭他比楚惊澜大两岁但长得比楚惊澜矮吗? 萧墨趴在楚惊澜肩膀上,魔言魔语:“他好嚣张。” 楚惊澜眼神动了动。 心魔出现这么久,还从没撺掇挑拨自己去跟别人对上过。 给本体找麻烦也是心魔常做的事之一,怎么,先前因为自己身边人少,找不到机会,今天终于要挑事了吗? 想让自己去收拾楚郁生? 楚惊澜不动声色等着萧墨下文,萧墨问他:“你觉得是不是?” 楚惊澜依旧是低声说话:“还行。” “还行!?” 萧墨惊讶得整个雾团都抖了几下:“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 他想了想,只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不会是昨天毒素还影响了脑子?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楚惊澜:“……滚。” 自从有了心魔后,这个字他从陌生到熟悉,是越说越顺口了。 萧墨煞有介事:“嗯,是我认识的楚惊澜没错了,你怎么对楚郁生这么宽容?” 楚惊澜发出试探:“你想让我对付他?” 萧墨敏锐嗅出什么,没有接招:“我可没挑事的意思。” “以他对我做过的事,我怎么对付他都不算过。”楚惊澜低声慢慢说,“你忘了?” 都说心魔是本体黑暗的影子,心魔诞生时会继承本体记忆,楚惊澜明显又是再套话,还好萧墨虽然听不到楚惊澜的心声,却也看穿了他的心思。 萧心魔警惕心已经全然拉满,他故用游刃有余的口吻说:“怎么可能忘记,雇人杀你还嫁祸给边家的,不就是他吗?” 那时楚郁生还小,楚惊澜更小,这事儿被楚家长老发现,把消息压下去,教育了楚郁生一顿,就此揭过了。 打那之后,楚郁生的确不敢再乱来,他们瞒着楚惊澜没有告诉他真相,殊不知楚惊澜虽沉默不言,但全都一清二楚。 楚惊澜并非没有报复过。 但那时他年纪太小,做的不够干净,家里长老很快发现他对楚郁生的报复,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只说兄弟手足不可相残,却没有罚他。 甚至没有骂他。 但是断了宛玉两天的药。 年幼的楚惊澜自去祠堂跪了一天,他小脸倔强而惨白,说自己知错,再不敢虐待兄弟姊妹,他的错请勿连累母亲。 楚惊澜一跪之后,宛玉的药恢复供应,自此之后,楚郁生大部分时间绕着楚惊澜走,楚惊澜也拿他当空气。 楚惊澜可以忍耐自己受苦,但不能让母亲受难。 楚惊澜听萧墨给出了正确答案,暂时不再继续试探,萧墨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楚惊澜挑的是书里有的剧情,如果挑一个原著没描写过,但是角色们在世界里生活时自行诞生的情节,就有点危险了。 毕竟就连系统这个超强辅助掌握的信息,也都是基于原著来的,类似楚惊澜发愤图强金丹期就内视识海这种行为,即便是系统也不能未卜先知。 楚家人到齐后,由家主和三个长老为先,领着几十个楚家弟子和部分侍卫,一行人赶往秘境选拔大会的地址。 选拔场所选在离暮山秘境很近的地方,场地很大,以阵法划分擂台场地,各个区域都闪闪发光,用光污染来制造霸气的效果,本地人早就看惯了,只能哄一下还没见过修真界大场面的心魔。 萧墨:嚯。 云霞缭绕,日照暮山,仙客御剑来,豪情过万山。 从前飞剑穿云只存在于幻想,玄门斗法只是屏幕里特效,当打破次元墙壁变成真实,任谁都无法控制大脑的震颤。 给现代来的心魔一点小小的修真界震撼。 萧墨出神地从楚惊澜肩膀上飘了起来。 他原本想着,自己现在加入了修炼大军,也该来看看人家比试斗法,从他人的实战中领悟一下修炼真谛,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场景满分! 参加选拔的各家族谁也不想输阵,为了撑场面,浩浩荡荡都带了许多人,适龄的弟子不够就拿围观群众来凑,侍卫侍从都安排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各家原本该寒暄的寒暄,该挤兑的挤兑,当楚家人到来时,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纷纷落了过来。 楚家主和大长老挺直脊背,非常享受他们的瞩目。 那些视线在楚家人里精准找到了楚惊澜,窃窃私语响起。 “他的气息又浓厚了。” “不会不到二十就能进阶元婴吧?” “楚家这是出了个什么怪物!” 他们越是这样讨论,大长老越是笑容满面,昂首阔步上前,楚惊澜无论听到夸赞的还是诋毁的,皆宠辱不惊。 他早习惯这些人的嘴脸,除了母亲,众生在他眼里没什么差别。 没错,楚惊澜淡淡的想,他所接触的这些人,尔虞我诈假仁假义,无非都是——“是”后面有什么还没想完,他就看到心魔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了出去。 宛如一道黑色闪电,跟场地里的阵法光芒好似一家亲戚。 楚少主的哲学人生观想到一半,被迫打断。 他看着心魔团子乘风而起,看着他绕着高高的盘龙柱旋转跳跃,看着他跳到擂台上,在防御阵法的金光中左右蹦跶。 最后直冲冲奔着观众席最高席位而去,居然连超出距离都没察觉,然后被跟本体间的束缚强制传送回了楚惊澜身边。 团子被扯回来时,因为力道太大,身体被扯变形了,跟皮球一样弹了弹,才恢复了圆滚滚的状态。 但看起来依旧精神抖擞。 楚惊澜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从警惕、到讶异,再到疑惑不解。 场地里有什么,心魔怎么了? 楚惊澜视线投向心魔时,也刚好掠过了一个楚家的外门小弟子。 此人年纪大约十三四岁,不姓楚,天赋普通,本是跟着一个散修从暮城外的小地方来的,见识有限。 而他看着场内惊叹连连,眸光闪闪发亮,要不是不敢随意离队,肯定已经冲出去了。 如果他冲出去了,楚惊澜毫不怀疑,小弟子欢快的模样将会跟刚才的心魔重叠。 楚惊澜:“……” 他有了个离谱的猜想:心魔克服懒惰,打着呵欠也要爬起来,是因为期待选拔大会? 不得不说,过程错了,但结果正确。 下界这么个小穷地界,资源有限,即便是暮城大家族们联合起来建设的场地,壮阔程度也比不了中界一个普通门派。 楚惊澜曾被带到中界,见识过幻剑门拔地倚天的高阁,目睹过弟子大比时剑啸苍穹,碎星撼地。 见过大巫,楚惊澜不信还会被下界的小巫给震撼。 楚惊澜再度起了疑心:这个自称萧墨的心魔,究竟有没有得到他的全部记忆? 16 第十六章 一直以来,萧墨冥冥中能感觉到自己和楚惊澜之间的距离限制,离得越远感受越明显,他只在楚惊澜冥想打坐时试过一次,如果超出距离会怎样。 答案是会瞬间传送回楚惊澜身边。 别看过程中他整个团子被捏扁揉搓,但完全不疼,就是闪现太快,有点晕。 后来他就严格把握着距离,今天还是第一回忘乎所以,被强制送回。 萧墨意犹未尽,那鎏金盘龙柱确实好看,雕刻鬼斧神工,精致又大气,想在识海里也弄几根! 不过太高的跟自己的东方别苑整体装修不搭,那就缩小点儿,当个摆件?要么换成木制,把阁楼内几根柱子换成同款也行。 萧墨团子弹回楚惊澜肩膀上,美滋滋规划家园新设计。 就在他被拉回来时,苏家的人也到了。 苏白沫抛下苏家的人就朝楚惊澜跑来:“惊澜哥哥!” 苏白沫今天特意好好打扮过了,穿了一身水蓝衣袍,腰肢束得非常纤细,束了发,应该是为了看着更精神点,绑了剑袖,但整个人的柔弱气息仿佛天生,根本盖不住。 他花枝招展这么一跑,聚集在楚惊澜身上的视线顿时更丰富了。 楚惊澜肩膀上的萧墨被动沐浴在这些目光里,一个激灵,从设计规划的蓝图中回神,下意识顺着视线来源望回去。 有来自楚郁生的,顺便一提,楚郁生视线不太坚定,在直勾勾盯着苏白沫的腰和恶狠狠瞪着楚惊澜的背之间反复横跳。 还有来自边家一个少年的视线,那神情,仿佛被楚惊澜抢了老婆,恨不能把他生吞活剐,以泄心头之恨。 之所以确定他是边家人,因为就他家是坐飞舟来的,飞舟上刻着个“边”字。 这么近的距离还坐飞舟,主打就是彰显自己财大气粗,别家都没有,但我们家有。 萧雾团在楚惊澜肩膀上横向转了一圈,三百六十度看清了明里暗里各个对楚惊澜咬牙切齿的人,最后不得不感叹一句:蓝颜祸水啊。 还好楚惊澜本来就没朋友,不然如果还被苏白沫搞上一出为爱兄弟反目的戏码,那就真是狗血里加涂料,臭气熏天了。 苏白沫仿佛浑然不觉,在楚惊澜面前背着手晃了晃头,含羞带怯,加上一点小俏皮:“惊澜哥哥等下记得看看我表现,若有不足,比试后你可得提点我。” 楚惊澜都快被各方视线扎成筛子了,依然面不改色,点头:“嗯。” 苏白沫听闻,羞赧又甜甜地一笑。 落在楚惊澜身上的目光从刺成功进化为刀光剑影。 两家订婚,必然会给订婚信物,楚惊澜和苏白沫得到的是一对玉佩,楚惊澜从没戴过,而苏白沫今天还特意戴上了。 苏白沫跟楚惊澜打过招呼,又朝楚家主和大长老行过礼,乖乖巧巧:“本该先给长辈行礼,但看到惊澜哥哥太开心了,是白沫的不对。” 楚家主和大长老是越看他越喜欢,乐呵呵:“无妨无妨!” 苏白沫跟楚惊澜挥挥手,回到苏家队伍,大长老感慨:“白沫是好孩子,惊澜,这种你们会一起出现的重要场合,你也该将定情玉佩戴上。” 楚惊澜既不反驳也不点头,只垂着眸子沉默听训,看似顺服,实际上你说你的,我听着,做不做那就是我的事了。 在各家轮流登场后,选拔大会正式开始,楚惊澜不用抽签不用战斗,在观众席上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以他为中心,身边的位置空了一圈,居然没一个人敢在他身边落座。 萧墨再次感慨楚惊澜的糟糕人缘。 不过也有个好处,起码从这个位置上望出去视野开阔,毫无阻碍,身边也不吵闹,可以尽情欣赏擂台上的比试。 萧墨兴致勃勃,准备认真研究下众人的斗法。 各个家族来参加选拔的弟子,年龄段在十三到十九,以十六七的少年少女居多,像楚郁生这种十九岁刚巧站在门槛边的,居然还有点年龄优势。 毕竟天才不是遍地走,天资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年纪大点儿还是有好处的。 一共有五个擂台,一天就能比完。 萧墨带着求学的心态认真观摩,但等真正开打后,萧墨发现这跟自己期待的不一样。 横刀利刃是有,术法符箓也在,但既不惊险也不刺激,从修士的角度看,他们的比斗更是平平无奇,漏洞破绽百出。 萧墨本目不转睛盯着,但视线很快散开,把几个擂台上的情况尽收眼底后,弹起的雾团软绵绵趴了回去。 学不了一点,还容易给魔一种错觉:我上我也行。 擂台换上第三场时,萧墨团已经彻底摊平了,在楚惊澜肩膀上打着哈欠:“看他们还不如看你练剑学得多。” 楚惊澜最近给自己又增了修炼行程,除了每天清晨的必修课,下午也加了训练,萧墨早上背心法,下午会看楚惊澜练会儿剑。 楚惊澜察觉到萧墨蔫哒哒的语气,人在提不起劲时警惕性也会跟着降低,虽然不知道对心魔是否适用,但又是个套话的好机会。 正好其余人都坐得远,楚惊澜低声道:“我的剑法你应该早已熟悉。” 这次他没有反问或质问,没带半点讽刺,换了个套路,用平淡闲聊的口吻说了出来。 萧墨懒哒哒说:“也没有,要是再多看几次——”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倏地住了嘴。 但已经来不及了。 楚惊澜声如古井,泛不起一点涟漪,也带着井水特有的寒凉:“我三岁开始习剑,至今十四年,你还想再看几次?” 擂台鼓角争鸣,好不热闹,楚惊澜的声音却如霜雪,冻得萧墨头皮发紧。 跟心眼子有八百个的人相处就是这点不好,一不小心就创开大篓子,萧墨边懊恼自己大意了,脑内边疯狂运转,系统也哇哇大叫:“宿主宿主,快用您聪明的脑袋补救!” 补救补救……慢着。 萧墨飞速运转的小脑袋瓜渐渐沉淀下来,在远山青黛的禅意中化作一句轻飘又凝实的真言——我为什么要补救? 别忘了,他必须完成的主要任务只有两件,让楚惊澜知道自己有心魔,和让他在对的时候杀死自己。 只要楚惊澜相信自己是心魔,至于心魔究竟有何特殊之处,根本不重要。 都坦诚过一回,说自己不想夺舍了,那再透露点又有什么关系? 他才不想随时防备楚惊澜的试探和弯弯绕绕,一不小心踩了坑,还得给自己惊出冷汗。 楚惊澜见心魔许久不语,还以为自己这次终于抓到重点了,正要再记上几段,却听心魔突然呼出气息,而后大大方方开口:“好吧,我承认,我没有你全部的记忆。” 楚惊澜愣了愣。 “这些天你看了很多心魔相关的书,我也跟着了解,知道自己和其他心魔不同。”萧墨在他肩上悠悠道,“我没有可以完全参考的先例,你看,金丹期就出现的心魔,本来就是特例,我觉得我也不必对你藏着掖着,总装成正常心魔了。” 萧墨:“我就是我,与别的心魔都不同。” 系统:“……” 好、好像也行?确实啊,楚惊澜怀疑就让他怀疑,只要萧墨心魔马甲焊死在身上,别的就不是问题。 楚惊澜被萧墨的坦然给干沉默了。 他都做好了会被糊弄过去的准备,结果心魔反手拍出承认。 实话说,楚惊澜确实在诸多不合常理的发现中生出了大胆想法,重新捡起最初的怀疑:萧墨究竟是不是心魔。 但萧墨这么大方承认,怀疑就显得完全偏离了方向。 心魔还是心魔,只不过可能确实和普通品种不太一样。 楚惊澜:……真是想错了? 楚惊澜正沉吟着,一个大长老身边的侍从走了过来,恭敬对他说:“少主,大长老请您去苏少爷的擂台边观战。” 观众席离擂台都有一定距离,不少弟子为了能近距离看切磋,都会直接站去擂台边,反正有阵法,不会受到战斗波及。 楚惊澜连头也不抬,不咸不淡:“这里看得很清楚。” “大长老说,出门在外,不可让人觉得您怠慢了苏少爷。” 侍从垂着头,没什么语气起伏,好似就是规规矩矩来传个话,楚惊澜听到这句,却是蹙了蹙眉,而后缓缓站起。 侍从早知他会如何选:“少主慢走。” 萧墨趴在楚惊澜肩上,看了看侍从,又看了看楚惊澜。 只要楚惊澜暂时没有本事将母亲带离楚家,他就得受这些人限制。 楚惊澜的侧脸看不出情绪,轮廓俊美锋利,他一言不发,沉默着走到了苏白沫的擂台边。 这是苏白沫最后一场,周边聚了不少人,大家看到楚惊澜,下意识先是要避开,但擂台边的好位置只有这么点儿,让开就没地儿了,所以这些人只好捏着鼻子跟楚惊澜站在一处。 楚惊澜站在人群中实在显眼,苏白沫一眼看见他,眼睛发亮,在台上冲他笑了笑,深情真挚。 萧墨听到周围有对着楚惊澜磨牙的声音了。 可惜修为不够,只能龇牙,不敢动手。 台上比试很快开始了。 苏白沫也是剑修,用的是软剑,他靠着苏家和楚家给的资源,努力把修为堆了起来,比试是按胜利的场次算分,这一场他就算输了,分也够获得秘境资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楚惊澜在近距离看着,苏白沫打得非常认真。 但他即便再认真,也越来越吃力,快招架不住对面的招式。 苏白沫对手是个看着憨厚老实的规矩人,老老实实比试,也不曾放水,最后挑飞苏白沫的剑,对苏白沫道:“承让。” 苏白沫香汗淋漓,气息不稳,身形晃了晃,虚弱的笑笑:“多谢指教。” 他从台上下来,脚步看着就很飘飘然,但一直走到楚惊澜身前时,才撑不住趔趄了下。 苏白沫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楚惊澜胳膊,不料旁边斜来一只手扶住了他。 定睛一看,是边家少主。 苏白沫也愣了愣,他扶着边少主的手站稳:“谢、谢谢,边哥哥。” 边少主神色复杂看着他,随即扭头又恨恨瞪了楚惊澜一眼。 楚惊澜当没看见,垂眸对苏白沫说:“你刚本有机会赢他。” 刚站稳的苏白沫:“……啊?” “第十三招,你步履失误,本该灵巧跃身;第二十招,你出剑过急,反而被对方抓住破绽,还有……” 苏白沫:“……” 边少主也跟一脸见鬼似地看着楚惊澜。 不是,没见白沫脱力虚弱,需要贴心的安慰和休息吗,再说了,他刚输了比试,你身为未婚夫一句安慰都没有? 楚惊澜不管苏白沫和边少主脸上的表情,以平静的口吻说完了自己的话,末了总结:“你让我看你的比试,我看了。” 楚惊澜:“回去还要加强修炼。” 苏白沫恍恍惚惚:“……啊,嗯,好的。” 他边答应,回过神后委屈巴巴看着楚惊澜,指望他还能说点什么好听的,楚惊澜却一颔首:“嗯,记下就好。” 苏白沫眼眶都要可怜红了。 萧墨已经忍不住,在楚惊澜肩膀上笑得直打跌。 “哈哈,人家都给你创造好条件了,你就给他说这?看看边家少爷瞪你的眼神,他大约也觉得你直男得没救了。” “直男”是什么?楚惊澜记下这个怪词,对苏白沫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也不管自己未婚夫被别的男子扶着,长老的要求他达成了。 他没离开场地,走到了几个楚家刚下场的人身边。 长老要他指点楚家人的事也一并办了吧。 楚家几个弟子本在围着讨论,被楚惊澜的来到吓了一跳,神情不太自然、磕磕绊绊地行了礼,叫了哥哥或少主。 “大长老让我指点你们。”楚惊澜没什么语气和表情,“我只说一遍。” 楚郁生不耐烦:“谁要你——” 楚惊澜:“你上一场最后被人一脚踹出场地,原本不用滚的那么难看。” 楚郁生:“……” 他倏地住了嘴,不可置信对着楚惊澜睁圆了眼,上一场他输得太窝囊,弟子们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楚惊澜居然上来就拆他的台! 楚郁生恼羞成怒,正要发作,楚惊澜就冷冷道:“你下一场还想这么滚?” “你他——” 旁边的弟子匆忙架住楚郁生:“郁生哥别激动!少主、少主您先指点我们!” 楚惊澜全程无感情棒读着把他们的错处和如何改进点了一遍,说完就离开,毫不留恋,留下身后骂骂咧咧的楚郁生和劝说他的人。 萧墨听到人群中楚小十弱弱说了句:“但他指点的地方都挺对的,我觉得我——” “老十你快别说啦!” 那一声很快就被淹没了。 萧墨趴在楚惊澜肩膀上,跟他一起把嘈杂的人声甩在身后,比试场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却都与楚惊澜无关。 也与萧墨无关。 寂寥有时就在最喧嚣的世间。 他人不知心,不如清风解我意。 萧墨在他肩头动了动:“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人群已经离他们远了,楚惊澜顿下脚步:“你不是想看?” “看过了,觉得没意思。” 楚惊澜偏头,眼角余光轻轻扫过心魔团子:“要傍晚才能走。” “啊,这么久。”眼下才中午,萧墨顿时很失望,他想了想,积极撺掇本体,“下午不去看他们比试了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猫着。” 萧墨没想过楚惊澜会答应,毕竟楚惊澜就会跟他对着干。 楚惊澜:“好。” “或者——你说什么?” 萧墨喋喋的话戛然而止,整个雾团震惊地从楚惊澜肩头弹出,飘到楚惊澜正脸,跟他大眼对小眼——好吧雾团没眼。 楚惊澜面色平静,萧墨雾团炸了蓬。 “你说好,你居然说好?”要不是身体受限,萧墨都想掐自己一把了,“我没幻听吧?” 楚惊澜看了雾团片刻,不知为何,不着痕迹移开了视线:“我不是顺着你。” 楚惊澜说:“只是我也刚好想这么做而已。” “哦,我就说嘛,这样才合理。”萧墨舒出口气,“不然我真会怀疑毒素入侵了你的脑子。” 楚惊澜神情一顿,重新转回视线,幽幽睨了心魔一眼。 萧墨全然不觉:“走走,找个风景好的地儿!” 比试场地附近有踏青郊游的好地方,楚惊澜选在一个树荫下,他吃下辟谷丹,拿出新得的一本剑谱研读,萧墨则摸出笛子,呜呜吹了起来。 在笛声里,楚惊澜翻过一页、两页,翻到第三页时,楚惊澜合上书册:“还是回去好了。” 萧墨吹得正起劲,闻言抽空回了句话:“为何?” 这里风景宜人清新自然,多好啊。 楚惊澜面无表情:“他们比试虽烂,但不糟蹋我耳朵。” 萧墨:“……” 萧心魔怨念道:“你不觉得我进步了吗?” “不觉得。”楚惊澜眼睑一掀,“但是我心性肯定进步了。” 都能顶着鬼哭狼嚎的笛子认真看完两页剑谱了。 萧墨觉得他在针对自己,有理有据。 楚惊澜不会真吵嘴吵上瘾,一天不杠浑身难受是吧? 萧墨哼了哼,正待再说什么,忽听到一阵脚步声靠近。 来人踩着落叶,簌簌作响,不止一人,在离楚惊澜和萧墨约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下,周围有不少高大树木,楚惊澜没看见来人,来人也没看见他。 但是来人的声音是他们听过的。 隔着几棵树的距离,边家少主委屈愤懑的声音清晰无比:“我俩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还说过你将来最想跟我结为道侣,这才多久,你就眼里就只有楚惊澜了吗?” 萧墨精神一振,结合今天边少主扶住某人的剧情,跟他一起来的那人岂不是—— “边哥哥,可我、可我已经是他的未婚夫……” 果然,这个声音不是苏白沫还能是谁。 萧墨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让楚惊澜加深下对自己未婚夫的认知。 但楚惊澜起身,明显想走开。 如果苏白沫真喜欢边家少主,等解除婚约后在一起就行,跟他无关,楚惊澜也不想听人家谈情,但他脚步还没踏出去,第三个人又加入谈话。 “呵,青梅竹马算什么?他在楚家被楚惊澜冷落后,都是我照顾他,他还跟我哭过,说如果未婚夫是我就好了,对不对,白沫?” 楚郁生? 楚惊澜蹙了蹙眉,停下脚步。 如果苏白沫只心悦一个人就算了,现在这个情况……有点不太对? 萧墨看楚惊澜站住了,飞出去探了个头,好吧,他是一整个雾团直接光明正大旋出来,反正别人看不见。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心魔种族影响,或者穿书后没了人生远大目标,活得轻松肆意许多,萧墨这个曾经不爱看热闹的人,也有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兴致。 书里的狗血和真人狗血果然有差距。 萧心魔不嫌事大:精彩,我要看狗血成河。 17 第十七章 平心而论,楚惊澜虽然对苏白沫虽不热切,但要说冷落就是在话说八道了,苏白沫来楚家,哪次楚惊澜没见他,哪次不是伸手帮忙? 苏白沫因为被冷落了而到楚郁生面前哭?楚惊澜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那边家少主恨恨一咬牙:“什么,楚惊澜欺负他,还让他哭了?!” 苏白沫:“不是的……” 边少主:“你还要替他说话!” 萧墨听得津津有味,他还要指指点点:“这位边家人虽然理解能力堪忧,但应该是真喜欢苏白沫。” 边少主啐完楚惊澜,又斜眼打量楚郁生:“你又算什么,白沫哭的时候说的伤心胡话,你也能当真?” 楚郁生冷笑:“那你怎么不说他答应嫁你是年少不懂事,也是瞎话呢?”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态势一触即发,苏白沫赶紧拦在二人中间:“你们别吵了!” 两人同时将视线齐刷刷看向他,苏白沫伤心道:“我不想你们难过,但是,我已是惊澜哥哥未婚夫……” 边家少主不管其他,他一腔莽撞心思,但炽热直白,掷地有声:“若我有朝一日,有能力让你们解除婚约,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苏白沫被他的话震了震,想说你怎么可能办到,我也不会离开惊澜哥……但边少主灼灼的目光却把他的话逼了回去。 苏白沫懵懵懂懂,一时竟说不出话。 楚郁生则哈哈笑了:“就凭你?” 边少主这话完全带了整个楚家下水,楚郁生不能不管。 楚惊澜等了等,没有听到苏白沫的回答,边家少主和楚郁生又吵了起来,苏白沫已经错过了给答案的时间,楚惊澜转动脚步离开,没让三人发现他曾待在附近。 萧墨悠悠飘在他身边:“不看完吗?” “没必要了。”楚惊澜说,“苏白沫不喜欢他们任何一人。” 萧墨笑了声:“是啊,苏白沫若真心要追求你,只会斩钉截铁立住自己未婚夫身份,但他没有;若他喜欢边家小子,他该回答,却依然没有;至于他跟楚郁生么,很难评。” 萧墨绕着他打了个转:“还有种可能,或许他哪个都舍不得?” 因为自己亲爹拈花惹草,楚惊澜对朝秦暮楚的人都没好感,但苏白沫并不像楚天实那样是色迷心窍,见了美人就爱。 楚惊澜皱了皱眉。 萧墨看他神情,点到为止,不再开口。 傍晚,所有人比试完,资格决出,一个月后暮山秘境将开启,这些年轻弟子就能进入其中历练。 他们斗志昂扬,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一场终身难忘的噩梦。 各家都要打道回府,朋友们之间挥手告别,苏白沫自然也是要找楚惊澜的。 下午那场三人狗血不知道结尾如何,但楚郁生和边少主都全须全尾回来了,很明显,暮山秘境在即,两人没打起来。 唉,可惜。 这次不等苏白沫上前,楚惊澜居然主动走近他。 苏白沫眼神明显亮了亮。 楚惊澜:“伸手,我有东西给你。” 是礼物吗!苏白沫小脸一红,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矜持抬手。 “噗”的一声轻响,楚惊澜将一本书放到他手上。 苏白沫:嗯? 他低头一看:品行御经。 接着是第二本、第三本,用现代话翻译一下书名,可以写作《如何做个正直的人》、《教你以正确三观对待人际关系》。 苏白沫:?? 他茫然抬头,楚惊澜淡淡道:“你年纪小,须知修行最重要的是修心,避免误入歧途,这些书你多看看。” 还以为能是什么礼物,结果又是指教啊,苏白沫恹恹抱住书:“哦,好的。” 待苏白沫捧着书走后,萧墨瞧着他落寞背影,语调没什么起伏:“哦,你觉得他未必会成为你爹那样的渣男,或许年纪小不懂事,还有救?” “渣男?”楚惊澜品了品这个词,渣滓浊沫,残渣败类,居然简短又精确的形容了楚天实。 心魔奇奇怪怪但好用的词汇还挺多。 这个词真合适。 楚惊澜古井不波:“苏白沫未必会成为楚天实那样的败……渣男。” 直呼自己亲爹的名字,楚惊澜眼也不眨:“虽然与我无关,但世上多一个楚天实,就又多些伤心人。” 比如他的娘亲。 萧墨幽幽乜他一眼:还与你无关呢,你知道日后自己会做什么吗? 会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呢。 萧墨已经有些时日没想过楚惊澜以后会干的蠢事了,此刻话都到这儿了,难免又想起楚惊澜那值得他愤懑敲下一千字吐槽的结局。 萧墨在楚惊澜跟前打量他:清俊似月,如玉少年郎,天资卓越,无人可及。 最后为了苏白沫,死在魔域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萧墨顿时感到心口发堵,恨铁不成钢的脾气又上来了。 他不由瞪了楚惊澜一眼,得亏楚惊澜看不见,不然又该猜心魔在犯什么病。 萧墨都想朝他脑袋上撞一撞,要是进了水,早点撞出来清醒一下,他这么想,还真就朝楚惊澜撞过去了。 但撞的并不是脑子。 萧墨直接刹在了楚惊澜肩膀上,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趴好,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发现自己如此熟练干了什么,萧墨整个团子都呆了呆。 他明明是想找茬,怎么就变成了找窝?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 萧墨懊恼又恹恹地趴了下去:算了,窝都窝好了,反正撞也撞不到,何必呢。 而且,看着周围摩拳擦掌的弟子们,萧墨意识到比起还遥远的结局,有件事已经很近了。 暮山秘境一个月后就要开启,那时,楚惊澜会失去至今为止他拥有的一切。 * 选拔大会后的时日,萧墨有些心不在焉。 心法进度修炼变慢,而本来稍有进步的笛子在杀人和杀猪之间徘徊循环,始终无法突破成正常的曲子。 如果他能演奏出成型的乐曲,楚惊澜就能听出笛声的主人心情必定烦闷,郁郁不得解,可惜萧墨吹不了,楚惊澜也就以为这只是单纯的难听。 一曲吹完,楚惊澜耳朵不堪其扰,积分唰唰涨。 只有系统知道宿主心情不好,比如此刻,本该修炼的宿主正在识海小院里烦躁地踱步,根本静不下来。 系统抖抖程序,是时候发挥关怀精神了! “宿主,您有什么烦心事吗?” 萧墨停下脚步。 他朝识海的天空看了一眼,那里本只有一轮残月,如今却一点点补全,快要成满月了。 那是楚惊澜修为在提升的体现。 萧墨的修为也跟着水涨船高,等着满月团圆,楚惊澜就能结婴了。 但萧墨知道,那轮残月暂时是圆不了了。 离暮山秘境开启还有十多天。 萧墨脚尖在草地上碾了碾,半晌后,他才对系统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想让楚惊澜去暮山秘境……” 系统:“哦哦,您还是想给他换个被废的地方,让剧情丰富点是吧!我这边可以推荐的!” 萧墨脚尖停住,他缓缓站直了,暗沉的识海中没有风,今日的他一身银白装束,站在月下,几乎和月融为一体,残破又倔强。 他慢慢开口:“如果我说,我是想试着阻止他被废呢?” 萧墨的声音辨不出情绪:“你会拦我吗?” 萧墨没有立刻得到回答,沉默黏稠地浸泡住识海,让人喘不过气。 须臾,系统叹了口气。 “不会。” “因为您不可能成功。” 萧墨手指动了动,眼神在月光中变得有些冷。 “原来您有这样的想法,唔也对,人类的情绪和想法都是会变的,但我希望您的理智始终不变。”系统以惯用的语调说,“我提醒过您,重要成长节点绝不会被改变,这绝非虚假。” “您可以用言语干扰楚惊澜,让他不去暮山秘境,但下一刻世界线就可能补充出一个大能,一掌将他废掉。那时候,您作为一个在外连人形都尚且凝不出的心魔,要怎么阻止呢?” 萧墨掐着手心,闭了闭眼。 ……是的,他阻止不了。 对于无论如何都救不了的人,他不该有任何心理负担,再说,楚惊澜的修为日后还能重新回来,这只是他一个难关。 萧墨和系统一起说服自己:你不用去管。 你本来也不想管的不是吗? 接下来两三天,萧墨恢复了正常修炼,系统觉得这位心大的宿主肯定已经想通,说服好自己了。 情绪稳定的宿主真好。 这期间,戴子晟的伤也渐渐好了,楚惊澜只再见过他一次,戴子晟说自己还有些事儿要办,能不能请楚惊澜把小木屋再借给他落脚一段时间,楚惊澜同意了。 楚惊澜的修为一点点攀升,萧墨在此基础上加上自己的修炼,修为带来的好处肉眼可见地增长。 今日他在外界时,圆滚滚的雾球动了动,先是缩短揉扁,好像形状一时失了控。 正看书的楚惊澜愣了愣,盯着突然变得奇形怪状的雾团看。 而后,球形边缘冒出了一截小短……手? 确实是手。 因为紧接着腿也冒了出来,圆球抽条成小人形,捏出圆圆的小脑袋,上面的雾气再动了动,一双小小的、灰黑的眼睛眨巴着出现了。 一个巴掌大、浑身漆黑的小人就此成型。 小人看着楚惊澜,又眨巴了下眼睛,楚惊澜终于能跟心魔小人达成物理意义上的大眼瞪小眼了。 心魔抬起小短手看了看,又蹦了蹦短腿,随即非常高兴:“勉强有人形了!” 小人兴奋地左转圈,右转圈,舞动着小手,适应着新驱壳。 楚惊澜默默将手收回袖中,稳住不动。 ……看起来很好摸是怎么回事? 清醒一点,那是未来要跟自己你死我活的心魔。 楚惊澜心里默念着,忍不住又朝小人看去。 他自己或许都没察觉,他那眼神可不像是在看仇敌。 萧墨在小人身上覆了一层灵力,以此为媒介,可以勉强接触现实里的东西,比如可以踏实站在桌面,而不是跟从前一样,看似站立实则浮空。 如果撤掉灵力,他又可以做回空气,穿墙透门不在话下。 萧墨原地转圈适应了下身体,而后自信迈开腿,朝前面走去。 然而他高估了小短腿能迈开的距离,也高估了这个小壳子的步行能力。 刚走一步,他就“噗叽”一下,摔在了桌面上。 萧墨:“……” 楚惊澜:“……” 楚惊澜没有笑,真的。 萧墨立刻爬起来,有点不可置信,豆大的小眼睛充满了震惊,他原地缓了缓,而后再迈开步伐,这一次,他成功了! 他成功地没有摔在桌面上。 他直接摔下了桌子。 心魔轻飘飘如空气,随便就能飞,然而这一瞬间,萧墨好像忘记了怎么飞,直直摔了下去。 结果忘记心魔能飞的居然不止他一个。 萧墨惊呼声都没来得及出口,就摔进了一个温热的手心里。 楚惊澜伸手接住了他。 出手的楚惊澜和被接住的萧墨同时愣住。 萧墨面朝下趴在楚惊澜手心里,羞耻心猛地从脚趾卷上头顶,如果此刻他是本尊在此,绝对已经羞得面红耳赤。 给他一条缝,他要立刻离开这个星球生活。 啊我死了! 萧墨生无可恋一动不动装死。 楚惊澜愕然地看着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萧墨摔下来的时候,他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直接伸手接住。 我怎么对心魔…… 楚惊澜抿了抿唇,有些恼。 他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手心里的心魔小人身上。 心魔的手略微动弹了下,好像意识到什么,干脆摊平不动了。 一动不动,就能无事发生? 诡异的沉默里,萧墨在楚惊澜手心中,听到了微不可查的一声轻笑。 萧墨原地蹦起,羞得黑漆漆的小人都快泛红了:“你在笑我!?” 楚惊澜面无表情:“没有。” “我刚刚听见了!” 楚惊澜文风不动:“你听错了。” 萧心魔阴测测:“你最好是——” 【叮,精神攻击成功,+20!】 萧墨:“……” 萧墨酝酿的阴云被骤然打断,神情茫然了下。 这也算? 不,等等,仔细想想,系统当初说的是,他对楚惊澜造成情绪波动就算精神攻击,所以,正面的也可以? ……好吧,刚穿书的时候,自己对世界和楚惊澜只有抵触,系统能看出自己的不喜欢,加上心魔身份,提到精神攻击,一人一系统居然都想到的是负面情绪。 话又说回来,没有时间做调剂的话,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心魔想打一开始就跟楚惊澜和平相处也是不可能的,身份受限,加上竟骨子里两人各有各的利爪,撞到一起难免磨一磨。 这些都过去了。 萧墨不会再用狠话来刷积分,但也不会用无脑吹捧来刷积分。 何况萧墨人赃并获:楚惊澜刚就在笑他! 萧墨:“你——” “少主,”侍从在门口恭恭敬敬问,“是否可以传膳了?” 楚惊澜把嗓子里的笑意压住,用平稳的声线说:“嗯。” 萧墨把话暂时咽了回去。 吃完饭再算账。 侍从把饭菜一一摆上,最后一道点心出来时,楚惊澜愣了愣。 侍从笑道:“这是夫人院子里送过来的,我瞧少主已经认出来了。” 楚惊澜眼神化开,点了点头。 那是一叠桂花糕,桂香沁脾,雪白软糯。 听到是宛玉送的,萧墨反射性惊了一下,而后立刻凑到盘子边,确认是否有毒。 楚惊澜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神动了动,挥手让侍从下去。 这一次的桂花糕没有毒,只是一叠简单的,母亲做给儿子的桂花糕。 萧墨松了口气。 楚惊澜抬手,没急着去碰其他的菜,而是先将桂花糕放到身前,细细品味。 在楚惊澜的视角里,今天是个好日子,好像处处都是令人舒畅的事。 而萧墨在桂花的芬芳里,方才心思活络的心却渐渐凉了下来。 是了,楚惊澜变成废人后,失去的修为还能回来,可他失去的娘亲,却再也回不来了。 离暮山秘境还有三天。 萧墨一点点退到桌子边缘,沉默地看着楚惊澜和桂花糕。 头一回,饭桌上的香气没能吸引他。 萧墨又吹起了他的笛子。 心魔小人没有嘴,所以笛声上裹着黑雾,还是靠黑雾气息吹响。 楚惊澜只能听出嘲哳声响,不知道这难听的调子里,已经融入了吹笛人的心绪。 三天时间在萧墨呜呜咽咽的笛声中飞逝,各家子弟集结,暮山秘境即将开启。 18 第十八章 今日是暮山秘境开启的日子,心魔起得非常早。 早到楚惊澜一睁眼,就发现心魔小人坐在桌边,睁着两个豆子般的小眼睛,看着自己。 楚惊澜不由看了看天色,确认自己没有睡过头。 楚惊澜起床,穿好外裳,今日他穿着楚家嫡系弟子的月白服饰,上有竹纹,银色臂鞲、玉带束发,英姿勃发,少年世无双。 心魔安安静静没说话,楚惊澜却能察觉他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整装结束后,楚惊澜终于忍不住开口:“看什么?” 起这么早,还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是什么意思? 心魔小人眼睛眨了眨,看不大出情绪,只觉得愣愣的,片刻后,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我是第一次进秘境,睡不着,就早起了。” 就跟秘境选拔那天一样,早起凑热闹的? 楚惊澜觉得他明白了。 他已去过一些秘境,看来心魔没有相关记忆,不过暮山秘境三十年一开,楚惊澜也是头次去。 族里交代过,秘境共有三重,能获得的宝物主要是妖兽内丹与灵植,修真界妖兽分一到九阶,暮山秘境内最高只出现过二阶妖兽,筑基期可杀,对其余人来说还有危险,但对楚惊澜来说,暮山秘境简直轻轻松松。 楚惊澜只当心魔又是心血来潮,便不放在心上,佩上剑推门而出,萧墨沉默着飞到他肩上。 小人趴在他肩膀,他此时没用灵力,碰不到实体东西,若能接触,楚惊澜肩上的衣服怕已经被小人的短手给捏得皱巴巴了。 因为此刻心魔的手捏得很紧,很紧很紧。 萧墨知道楚惊澜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各家弟子齐聚暮山秘境入口,等待开启,今日楚家的弟子们倒是没跟楚惊澜拉开距离,毕竟要进入秘境的弟子中,只有楚惊澜一个金丹,而外面的人干涉不了秘境内,没有大能下黑手,楚惊澜无疑就是秘境内第一人。 跟着他当然是最安全的。 楚郁生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拿命开玩笑,捏着鼻子站在楚惊澜身后,和楚家交好的苏家弟子与他们站在一块儿,苏白沫自然而然站到了楚惊澜身边。 楚惊澜的气息愈发圆融,应该用不了太久就能结婴了。 苏白沫暗暗想,他一定要让楚惊澜喜欢自己,这个婚约他才不要解除! 所有弟子加起来一共百来人,在年轻人们翘首以盼的目光中,几家长老合力下印,他们每人持有一把秘境密钥,只有齐聚才可开启。 众长老高喝一声:“开!” 暮山外云雾涌动,空中霞雾轻颤,日光穿透无形屏障散成漫天彩光,蒸蒸然如梦似幻,光幕仿佛远自天际来,横过高空,有如神降,一路绚烂地铺就到他们脚下,仿佛踏上去便能青云直上,登临九天。 众弟子无不惊叹。 在楚惊澜见过的秘境开启中,此等景色也算能排上前列。 他微微偏头,朝自己肩上看去,想看看心魔有什么反应。 会被惊艳到吗,会兴奋吗? 但心魔小人只是呆坐在他肩头,一动也不动。 楚惊澜愣了愣,随即微微蹙眉。 ……心魔今天不对劲。 连大比那样的场地都能让心魔开心得团团转,今日这般景色,不该无动于衷。 楚惊澜脑子里立刻思索起各种缘由。 他这一个月里为了暮山秘境准备,在家族书堂听长老们宣讲,心魔也跟他一起,他们所得到的消息里,也没提过暮山秘境中会有什么对心魔不利的东西。 今日早饭很丰盛,心魔小人在一个盘子边待了许久,应是喜欢的……不,难道说从那时起就开始再发呆了? 究竟怎么了? 可周围都是人,楚惊澜不能开口问。 “惊澜哥哥?” 苏白沫关切的声音响起,楚惊澜回神,在苏白沫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蹙起眉头的神情,楚惊澜收敛神色,对他颔首,示意无事。 从前对楚惊澜来说,心魔静悄悄必定再作妖,他只会升起满心的防备,但现在……楚惊澜凝神,在掌心按了按。 如今首要是暮山秘境的历练,其余的暂时都不该扰乱他心思。 “暮山秘境三十年一开,十九岁极以下年龄方可入,因此诸位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这是你们的机遇,所有人须得把握,为家族,也为自己争取机缘!” 一旦入了秘境,死生外界不可再插手,直到七天后秘境开启方可出去。 各家弟子都带上了传讯玉牌,若在秘境内走散可联络,楚惊澜作为楚家和苏家弟子的领头人,没急着带他们第一时间冲进去,而是转身,在空中以灵力画出一道符印。 而后手一拨,符印散做二十枚小印,印在了楚家和苏家弟子手上。 楚惊澜收手:“凭此印,入秘境后可感知附近同伴方向,我们在南林雨丛集合,可有疑问?” 进入秘境后众人会被随机传送,打乱位置,各家之间有合作也有仇怨,每每暮山秘境开启时,比起被秘境折腾死的,还是死在人类手上的人数更多,因此尽早抱团才最安全。 如今有楚惊澜这么个怪物,好几家的人怕都是祈祷千万别遇上他。 众人点点头,并无异议,就连楚郁生也没说什么。 楚家长老远远看在眼里,欣慰点点头,对楚惊澜很满意。 楚惊澜也不再多说别的:“出发。” 众人踏着霞光奔入秘境,萧墨只觉得刺眼的光芒笼罩全身,天地仿佛倒悬,他不由闭眼,一阵天旋地转之,萧墨感到身形猛地下坠,他心头一突,立刻稳住身形漂浮起来。 他讨厌下坠的感觉。 待头晕目眩缓过劲,眼前天地已然改头换面。 这是一个漆黑暗沉的地方,头顶悬着粗壮硕大的钟乳石柱,一点点往下滴水,地面积攒着水洼,怪石嶙峋,应当是个石窟。 萧墨漂浮在半空中,周围没有半个人影。 连楚惊澜都不在。 一直以来跟本体间的联系也被切断了,这些日子习惯了那股感觉,平时没有在意,骤然被切断,就好像心口空了个洞,萧墨茫然一瞬。 他立刻试着想回到识海,却发现被一层隔膜阻碍,无论如何穿不过去。 萧墨抿抿唇,黑雾小人猛地扎头往外飞。 飞出足足百来米,绝对超过了本体和心魔间限制距离,依然没有楚惊澜的身影。 黑暗仿佛毫无边际,整个世界只有他被丢下了。 萧墨心头蔓上慌张。 但每每当他一个人遇到危险的、惊惧的事,萧墨善于防护的机制总能把无措强压在心里,绝不让其他人看出来,此刻他依然如此,稳住了声线。 “系统。” “在的在的,我也在查询缘由!” 系统显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通查询后,得出结论:“和秘境即将崩坏有关。” 系统查阅修真界海量资料,囊括三界,得出了比暮城内世家千百年来掌握得更详细的情况。 “在下界还未沦为如今的贫瘠地时,也有许多能人仙士,当年这个秘境,原本是境主开辟用来与心魔做斗法道场所用,他胜出后,才改为历练地,虽过去时间很长,但对拥有心魔的人依然存在影响。” 系统:“不过您放心,虽然将您和本体暂时分离,但本体目前绝对伤不了您!” 萧墨心说那多没意思,不如让楚惊澜现在就杀了他,卡bug完成任务,皆大欢喜。 得知缘由,萧墨平静些许,不急着赶路了,但他不喜欢洞窟里的景色,悠悠朝外飞,系统问:“您是要去找楚惊澜吗?” 萧墨却说:“不。” 暮山秘境七天历练,但用不了多久,弟子们就会发现秘境的不对。 灵植毒化、三阶凶兽出现,会让里面所有弟子暂时放下家族芥蒂,抱团逃命,可十来岁的弟子们,依然会有大量惨死在秘境里。 百来人进入,最后出去的有多少?萧墨记不清了。 而且让他们最绝望的是,浴血奋战好不容易撑到第七日,盼着秘境开启赶紧逃出生天,但那时他们会被当头一棒打下。 大门打不开,秘境要塌了。 好不容易撑着一口气,以为终于有了希望,结果仍是死路一条,巨大的绝望将吞没人心。 再接下去,就该轮到楚惊澜了。 萧墨从洞窟中飞出,天光乍泄,郁郁葱葱的藤蔓如巨蛇缠绕大树,空中两声尖啸,本不该出现在秘境中的三阶凶兽呼啸而过,萧墨漆黑的眼睛盯着它们飞远后,飘到一根高高的藤蔓上坐下了。 飞到有光的地方,萧墨心头的惊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另外的情绪。 心魔小人的腿晃了晃,他坐在树叶间,渺小如尘埃。 “既然出了秘境就会恢复,那我就在这里等秘境开启,不去找楚惊澜,就不用看到他被废的惨状。” 萧墨:“我没有看人受虐的癖好。” 系统当然没关系,这等小事,宿主说了就算。 萧墨决定原地修炼,先练练心法。 每当沉浸在心法修炼中,外部时间总能过得很快,萧墨想以此来度过七天里的大部分时间。 可惜他想得很好,做起来却不怎么顺利。 原本轻松就能进入的修行状态这次却有点磕绊,好不容易进入了,不到一个时辰后,萧墨就被迫从入定的状态里退出。 本来心法冥思状态会很玄妙舒畅,遨游翾翔,置身寰宇见知微,而不是耳边嘈杂纷乱,声如乱麻。 萧墨调整了下呼吸,不信邪,再度入定。 这一次状况更糟。 他闭着眼,眼前的黑暗却逐渐化作一片血红,泥泞黏稠的空气让他喘不过气,耳边声音更吵闹了,男女老少都有,不能完全辨明,但恶意铺天盖地朝他拍过来。 “杂种!” “没爹没妈,只会拖累人!” “他死了该多好?” 萧墨怒道:“滚开!” 他才不要死,这身血又不是他非想要的,他不是杂种,只是个普通人,他想活有什么错? “宿主!” 萧墨猛地睁开眼,心神剧痛,小人儿差点从树上跌下去,扶着树干大口喘息。 “您方才险些走火入魔。” 系统轻声道:“心法不可乱来,您心不静,强行修炼只能反伤自身。” 何况魔音册本就是作用于心魂识海的法决,对心念要求更高。 萧墨慢慢平复呼吸,低低嗯了一声。 他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 他只是想找点事来做……好让自己暂时没空想多余的事情。 比如楚惊澜这会儿到哪儿了,已经发现秘境不对了吗? 他不想管的,明知道自己也没法管的。 但脑子里就容易想到楚惊澜。 是因为到这个世界来了后,跟楚惊澜几乎形影不离,养成习惯了吗? 没了萧墨的响动,周围又安静下来。 但是,除了楚惊澜和修炼,萧墨好像也没别的东西可想。 上辈子的事再怎么怀念也回不去了,楚惊澜的事他又什么也做不了,怎么到头来无论想什么,都是无用功呢? 萧墨自嘲地笑了声。 你这个人也挺没意思的,萧墨。 萧墨给小人身体覆了灵力,抬手努力从旁边扒拉了一片树叶下来。 他用黑雾气息裹着树叶,试着吹响。 心法不能练,那就修功法,笛子在识海取不出来,只能用树叶代替一下。 虽然靠灵力勉强能接触外界的东西,但他制造的声音除了楚惊澜以外,依旧没人听到。 笛子都没吹好,树叶更吹不好。 一(哔哔)闪(啵啵)一(嘶嘶)闪—— 一首小星星,吹得哭兮兮。 由于杂念太多,接下来两天,心法的修炼只得在自认为平心静气的时间里勉强试一试,每次时间都很短,等于没练,丛林中,无人能听到的乐声幽咽凝噎,断断续续,那么刺耳灼心,却又悄无声息。 萧墨本想跟系统聊闲来打发时间,但要么他不知用什么话题开头,要么聊着聊着,他就发起呆来。 他发呆,系统就暂停话题,没人觉得尴尬,但谈话也实在没什么活力。 系统模拟得再像,终究不是人。 巨木高耸入云,杂草深扎地底,天地之间,他孑然一身,孤孤零零。 第三天,一只二阶妖兽从树下穿过,心魔小人终于不再长在树上,轻飘飘一动就落在了妖兽头顶。 妖兽头似鹿,萧墨靠在它的角上,伴随着妖兽奔跑,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萧墨并不清楚它会去哪儿,但他只是想再接触下活物,再换个地方。 不然一直困在小人的身形里,举目无他人,昼夜起落,他都快浑浑噩噩,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人是能被憋出问题的。 风也将萧墨沉甸甸的脑子吹得清醒了点。 随便跑吧,能到哪里是哪里,如果能碰上人…… 正想着,奔跑的妖兽忽的发出濒死的哀鸣,萧墨猛地扭头,一道极为熟悉的剑光从空中斩下,他曾在竹林剑坪看过许多次,凛冽寒锋,杀意凛然。 二阶妖兽在奔跑中被懒腰斩断,连着头颅的上半身因为惯性朝前摔出,把萧墨甩了下来,他刚准备要飞,一只滚烫的手横过,把他抓在了手心里。 萧墨趴在虎口处,愣愣看着抓住他的人。 楚惊澜半身浴血,月白的弟子服被染得斑驳,他人如利刃,冰冷肃萧,眼中带着血丝,杀气未退。 像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 只在看到手中小人时,慑人的杀意如潮水退去。 “……找到你了。”楚惊澜哑声说。 19 第十九章 楚惊澜开口嗓音有些哑,透露着疲惫和压抑。 他周身杀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凛冽,萧墨直面他寒风冷肃的眸子,不由抖了抖。 但心魔小人的小手却抓紧了楚惊澜的手指。 楚惊澜眼神动了动,他眸子中的戾气退了退,慢慢摊开手掌,萧墨立刻顺着他手臂飞来,熟练地在他肩头坐下。 好像这一刻,浑身冷了三天的萧墨才感受到一点温度,活了过来,又是个人了。 他轻轻吸了口气,感觉魔怔僵硬的状态在一点点消退,萧墨抿抿唇,大着胆子往楚惊澜脖颈的位置靠得更近了些。 “惊、惊澜哥哥!” 楚惊澜动作太快,这时才有其他人追了上来,苏白沫气喘吁吁,他虽然也狼狈,但周身干净,没染什么血,只是端不住那优美又弱柳扶风的样了,其余跟上来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缠着绷带,浑身血味儿和药味儿。 楚惊澜身上虽然血多,但都不是他自己的,也没伤口,只是灵力消耗巨大。 一行少年人再没了意气风发,个个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楚郁生整条胳膊都缠了绷带,经历过惨烈的战斗,眼看死了不少人,他知道接下来他们所有人能不能活都得靠楚惊澜。 本不可能出现的三阶妖兽出现了,还不止一只,楚郁生等人得多人合力围杀,在有伤亡的情况下才可能勉强拼死一只。 但楚惊澜不同,他一人便可独战。 这种情况下,楚郁生只能听楚惊澜的安排。 只是他在外高傲惯了,哪怕有心压制,总会不经意间流露本性,此刻上前下意识用了质问口吻:“你刚才抓了什么东西?” 楚惊澜冷冷觎了他一眼。 楚郁生被他一眼扫得胆寒,竟不由后退两步:“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方才其实有不少人看见了楚惊澜的动作,毕竟他最后摊开手心的动作太缓慢了,仿佛在小心翼翼托着什么东西。 可凑近了,什么也没瞧见。 楚惊澜不言,只摊开左手,里面赫然是一枚兽丹。 楚五妹也还活着,她在先前的战斗里散了鬓发,此刻褪下了全部珠钗,胡乱束着头发,无奈笑了笑:“兽丹而已,惊澜哥收着吧,是你应得的。” 楚惊澜也不谦让,淡淡嗯了一声,收起兽丹。 苏白沫疑惑:刚楚惊澜是右手去抓的东西,这会儿却摊开左手给他们看。 不过周围人都没说什么,他也只好把疑问藏起来。 只要楚惊澜能带他们活下去,眼下确实不该计较这些小问题。 楚惊澜找了个相对清净的地方,让众人休息,他来到背靠石壁处坐下:“我调息一番,你们在周围警戒。” 调息的人不方便被打扰,众人自觉离他稍微远了点,但也不敢太远,保持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萧墨知道楚惊澜没有完全入定,他紧紧抓着楚惊澜脖颈边一点衣领,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在找我?” 楚惊澜低声说:“没有。” 真的没有,不是嘴硬。 初入秘境后发现心魔消失,楚惊澜只以为他回了识海,没有多想。 本体对心魔的感应,不如心魔对本体那般敏锐,楚惊澜并没有立刻发现两人断开了关联。 他按部就班采集灵植,杀妖兽挖兽丹,顺便跟楚家苏家人汇合,带着他们。 直到三阶妖兽出现,仿佛是秘境暴动的开端。 楚惊澜带着人一路从毒物妖兽里杀出来,他是这群弟子中最强的不假,但面对动荡的秘境,不过也只是个能力有限的小修士,一个人的精力灵力不可能无止境,也护不住所有人。 弟子们死伤惨重。 楚惊澜心神也受了创,他在不断的战斗中终于找到时间喘口气,疗伤歇息,头疼难忍,于是试着进入识海,看看能不能恢复心神。 当踏入识海中时,他才终于感知到,心魔不在了。 不在他身边,也不在识海里。 “月湖小区”边缘的黑雾安静蛰伏,而雾墙的对面,没有一个容貌昳丽,会拿着笛子跟他拌嘴的人。 他不见了。 楚惊澜几乎是茫然养好了心神,退出了识海。 心魔真的消失了? 心魔消失对他来说绝对是件大事——天大的好事,他不用担心被夺舍,不用为心魔劫发愁,他应该高兴、欣喜,甚至举杯而庆。 这些理所当然的情绪却通通没有出现在楚惊澜身上。 或许是生死攸关,危机就在眼前,心魔的事暂且不足以让他费神,无论心魔是在作妖,还是真的消失了…… 楚惊澜定神,把杂念抛诸脑后,告诉自己不用再想。 但等看清妖兽的头顶上那个熟悉的小人时,楚惊澜身体比脑子快一步,远远冲了上去。 原本他是打算带着人避开那头妖兽,能少战则少战的。 抓住心魔小人时,那句“找到你了”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楚惊澜自己也无法解释缘由,他是真的没有刻意寻找心魔下落,但在把心魔握进手里时,连日来的紧绷和疲惫也是骤然一松。 心绪可以背叛主人,但最不会骗人。 楚惊澜不问心魔为什么会失踪,萧墨得到答案,只觉理所应当,也并不失落。 毕竟他也没有寻找楚惊澜,依附在妖兽身上移动时,他想的是随缘。 能见到楚惊澜也好,不能见也罢,都随缘。 但被楚惊澜握在手心时,他的心脏清晰地活了过来。 见到楚惊澜的眼睛,他在欢喜。 潭水自无心,清风拂涟漪。 不管承不承认,愉悦的情绪都在那一刻跳了上来,是开心的。 萧墨也不提分开后的经历,他只揪着楚惊澜一点衣服:“你衣服脏了。” 楚惊澜睁开眼,抬手给自己捏了个清洁术,洗掉了一身的血污泥泞。 连日奔袭,早顾不上衣衫是否整洁,灵力都是省着用,衣摆上的部分血污已经发黑,也没人在乎,也只有心魔此时还能说这话了。 在不远处观望的苏白沫一看楚惊澜睁眼,立刻噔噔跑了过来,将一瓶补气丹递给楚惊澜,楚惊澜没拒绝,所有人里,他是消耗最大的。 萧墨坐在楚惊澜肩上,数了数队伍人数,共有三十来人,不止楚家和苏家,边少主等人也在。 秘境中百来个少年,有些人融入了楚惊澜的队伍,有些人还在单独逃命,没能跟他们遇上,还有些人,已经死的悄无声息,尸骨都每个着落。 萧墨看了看不远处那头被楚惊澜一剑斩了的妖兽,几个弟子正把它扒皮切分,准备弄来吃,能省省辟谷丹,还能用妖兽血肉补充点灵力。 苏白沫给楚惊澜递完丹药,席地在他身边坐下,殷殷期盼:“惊澜哥哥,你能带我们出去的,对吗?” 一直以来,只要楚惊澜在,好像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他仿佛安如磐石,总能让人放心依靠,苏白沫在秘境里已经看了太多死亡,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啃食他,无措的想从楚惊澜这里找到安全感,他不想死,真的不想。 但这一次楚惊澜却说:“不知道。” “什……”苏白沫一慌,颤抖又急切地去抓楚惊澜手臂,“惊澜哥哥别这样,我害怕,我害怕!” 他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楚惊澜手臂轻轻避开,苏白沫抓了个空,无助又狼狈地扑到地上,边家少主赶紧过来安慰他,苏白沫便靠着他直掉眼泪。 边家少主也很疲惫,他是此行中除了楚惊澜外修为最高的人。 楚惊澜淡淡看着苏白沫梨花带雨的哭,他没有厌烦,却也没有半点怜悯。 “苏白沫。”楚惊澜提着剑站起来,“依仗他人前,你得先学会自己站着。” 人并非不能倚靠他人,立身于天地间,有亲朋好友,至交爱侣,皆是大道同行人,可人首先得自己先撑出一片天地,纳山川湖海,才好迎人往来。 但苏白沫不懂。 他原本只是因害怕而哭,此时却哭出了委屈:我害怕,我修为不够也没办法,我想得救,我想跟大家一起,想被保护,有什么问题? 楚惊澜脚步掠过两人,萧墨从楚惊澜肩上低头看下去,正好看到了苏白沫委屈难过仰望楚惊澜的眼神。 苏白沫还是个孩子,但已不是幼童,楚惊澜的话他不明白,现在是,以后也是。 苏白沫和楚惊澜注定不是一路人。 越是待在他们身边,身临其境与众人相处,萧墨便越是不明白,楚惊澜日后怎么会替苏白沫送了命。 苏白沫窝在边少主怀里哭,见楚惊澜要走,下意识伸手去抓,但楚惊澜衣角翩跹,在他指尖差一点能触碰到的地方落下。 差一点,没抓住就是没抓住。 苏白沫愣愣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另一条手臂上传来边少主的温暖。 他害怕,他一定要抓住什么的,如果楚惊澜也无法随时护他周全,有楚惊澜也不够的话……那多抓住些人,是不是总有一天就够了? 苏白沫识海微微颤动,他觉得冥冥中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 楚惊澜走到处理妖兽的弟子身边,分了一块肉,秘境中无香料,弟子们平时也不会做饭,肉上半块半生不熟,下半块焦成黑炭,毫无滋味可言。 连最爱饭点的心魔都不乐意凑上来闻。 萧墨:“看着就不好吃。” 楚惊澜面不改色吃完:“出去就有好吃的了。” 弟子们都在旁边惨兮兮啃肉,闻言还以为楚惊澜在对他们说话,纷纷互相安慰起来。 “是啊是啊,出去就有好吃的了。” “嗯嗯到时候我请客,大吃一顿!” 休整完毕,由楚惊澜领头:“继续,我们尽快到第三层去。” 暮山秘境在暮城存在许多年,探寻的人一批接一批,世家手里都有地图,秘境的第三层有一核心区域,竖着一块数米高的灵晶,当灵晶内灵力开始流转,便是秘境要打开时,灵晶附近的人也会被先传送出去。 历来都有一些弟子找够了东西想躲懒时,就干脆在核心区域安营扎寨,等开门。 但这一次楚惊澜他们想到第三层却非常不容易。 第三天下午,队伍又碰上了三个落单弟子,没人来得及欣喜,因为他们很快遭遇了两头三阶妖兽。 三阶妖兽神智也远远高于二阶,其中一头率先盯准楚惊澜,从角落里猛地朝他扑来,另一头趁机偷袭队伍,两个伤势过重来不及反应的弟子当场毙命。 妖兽扑来时,张开血盆大口,冲着楚惊澜也冲着萧墨,和直面楚惊澜的剑意不同,同样是杀意席卷,妖兽的威压中却带着嗜血的残暴。 它扑来的速度太快,瞬间到眼前,萧墨即便没有肉身,也仿佛已经看到了利爪撕裂血肉的瞬间,不禁头皮发麻。 那不仅是死亡的气息,还有残忍的痛苦。 楚惊澜即便飞快用剑格挡,也被震退两三步,弟子们惨叫声响起,他心知不好。 萧墨往人群里看去,不禁睁大眼。 他第一次看见汹涌的血花四溅,一名弟子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直接咬断了喉咙,死时惊目圆睁,面容狰狞,骨骼裂响伴随着他躯体的断裂,残破的脖颈带着头颅落地,咕噜噜滚到地上,正好冲着他的方向。 萧墨对上了他死不瞑目的眼。 20 第二十章 一切只在瞬间,萧墨觉得自己可能叫出了声,也可能没有。 周围都是此起彼伏的惊叫怒吼,他即便嘶鸣,也未必能听清自己的声音。 修真界不止楚家四四方方的宅院,不止楚惊澜和心魔任务,死亡与血腥就这么猝不及防摊开在他面前。 一个在现代稳定社会中长大的人,眼睁睁看着活人被撕裂在面前,所有的平静都在这一刻被真正击碎了。 萧墨急喘了一口,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已经窒息许久,心魔的呼吸很特殊,除非他刻意模拟,否则就连楚惊澜也只会认为他本就没有呼吸,那残破的头颅还对着他,眼已开始布上灰翳,萧墨发着抖,他想回识海,他不想去看,但他不得不去看。 这些并非虚假,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要入修真界,日后必然还会见到此等残酷的画面。 楚惊澜杀红了眼,剑身嗡鸣,已隐有剑意雏形,竹林松涛,清晨洁白的雾霭穿破重云,荡出血光,楚惊澜非是君子,苍翠的竹林锻出了一把杀人剑。 待两头妖兽尽数被诛杀,人人身上都添了新伤,包括楚惊澜,也包括无伤至今的苏白沫。 但他们都比再也无法前行的五个人幸运。 劫后余生,却已经没人提出掩埋可怜人的尸骨了。 因为此地不宜久留,第一次他们不听楚惊澜劝阻,执意要在血腥未散的危险地埋尸骨时,得到的结果是妖兽口下再添两条命。 楚惊澜擦了擦脸上的血,眸子肃杀冷冽:“走。” 边家少主把苏白沫拉起来,苏白沫手臂上开了道不长的口子,边少主旧伤迸开,对他说:“别怕。” 苏白沫抖着手脚拽住他:“嗯,嗯……” 走出好长一段后,萧墨没忍住,回头望去。 视线已被身后不断越过的草木嶙石覆盖,无人收敛的尸骨仿佛也被层层掩埋,白骨萦蔓草,前路不知遥。 无数修士倒在登天的道路上,而在楚惊澜的终局里,他也会这样悄无声息躺在魔域深处,永远将视线停留在某一点上…… 身后的尸身再也看不见了,萧墨重重吞了一口气息,哽得心肝脾肺都在疼。 生死一刹,这就是修真界的真实。 第四天,有人来了,有人死了。 第五天,没人再来,依然有人死去。 短时间内萧墨被大量死亡填压,他依旧不习惯,但身子渐渐已经不再抖了。 因为逃命的人连悲伤时间都显得珍贵,一闪而过的生命在活人头上笼阴云,他们顶着乌云也要朝前走。 萧墨一个仿佛身在局外却又身处其中的心魔,也在见证中慢慢变成真正的修士。 直到第六天,他们终于冲破重重阻碍,来到第三层核心区域,灵晶附近暂且安全,众人终于得以喘息。 只剩十二人。 看见灵晶那一刻,所有人眼中都爆发出光彩,但无人欢呼,因为他们太累了,大家都强撑着踏入核心区域,几乎立刻有人昏死过去,楚惊澜眼前阵阵发黑,找了个角落靠着石壁坐下。 他身上绷带被血和土染得稀碎,剑鞘被扔出去御敌后,再没找回来,他手已经因为长时间过度用力和紧绷发抖,但至始至终没松开过手中剑。 苏白沫在他不远处坐下,周围还有两个人一起,但是没有边家少主。 边家少主死了。 苏白沫哭过一阵,便再没提过他,毕竟死的人太多,活着的人也疲于奔命,没人觉得苏白沫哪里不对劲。 可旁边一个同样丢了青梅竹马的人,在歇息时,还会想起竹马的样子,偷偷抹眼泪,苏白沫却没有。 他有什么地方确实变了,或者说,他从前某些模糊不清的道路变得清晰了,苏白沫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楚惊澜的警惕心已经拉到极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拨动他神经,因此绝不肯让剑离手,除了杀戮,他精神已经趋于麻木,绷带要换,他便张嘴将手臂上的绷带咬下来,准备单手包扎。 满嘴的血腥泥泞,合着他杀意冷然的眼。 “楚惊澜。” 楚惊澜咬着绷带的动作停了停,看向跳到自己膝盖上的心魔小人。 “我给你望风,”萧墨说,“你把剑先放下,包扎好伤口再说吧。” 有人让他放下剑,楚惊澜握剑的手下意识绷紧,他咬着渗血的绷带,眸光冷冷和心魔对视。 心魔那双又小又黑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但倔强又坚定地与他对望。 灵晶此时黯淡无光,周围有低低的啜泣声,秘境的天光遥远恍惚,在少年人们身上投下阴影,楚惊澜坐在阴影深处,容貌俊冷,神情晦朔。 片刻后,他僵硬许久的手指动了动,一点点,艰难地松开了染血的剑柄。 楚惊澜终于放开了手里的剑。 桎梏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萧墨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在楚惊澜的膝盖上,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帮他卷起绷带一角。 楚惊澜沉默地接过,他手不受控制在颤抖,松开剑后,差点连绵软的绷带也要握不住了。 给血肉模糊的伤口重新上了药,换好新绷带,楚惊澜闭眼调息,萧墨则卧在他膝盖上,无言地看着灵晶。 三个时辰后,灵晶就会亮了,众人的回家的路也要开了。 楚惊澜避无可避的劫数也要来了。 逃命太久,长达三个时辰的安宁让弟子们先陷入了不真实的空茫,后是逐渐放松,而等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不可避免在期盼中焦虑起来。 楚惊澜调息到力气恢复大半后,便沉默地擦剑,下界弟子们的储物器空间有限,即便世家弟子也不可能往里面装金山银山,楚惊澜此行带了三把灵剑,折了两把,这是最后一把。 剑上也隐隐有了裂痕。 难熬的三个时辰过去,灵晶终于有了动静。 灵晶足有十米高,三米来宽,从地面延伸至高空,贯上通下,当它骤然爆开辉光,几乎要刺得周围人睁不开眼,但所有人都近乎疯魔死死盯着它,哪怕被刺得哗啦啦落泪,也不肯移开视线。 秘境要打开了,他们终于能出去了,终于! 暮山灵晶宛若古老的琥珀,橙光熠熠,宽阔的巨石内有数不清的符文飞速流转,盎然的道意充斥其间,沐浴在灵光里,连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就连楚惊澜也站了起来,一瞬不瞬盯着灵晶,牙关绷紧。 萧墨的情况却不太妙。 对众人来说宛若救世的金光,却照得他浑身黑雾丝丝缕缕散开,萧墨仿佛听到了不存在的滋啦灼烧声,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他从咸鱼变成了煎鱼,快被烤熟了。 但他死不服输趴在楚惊澜肩膀上,甚至不肯躲进他袖子里,避一避金光。 楚惊澜也发现了心魔小人周身被烤化的黑雾,蹙眉:“你回识海去。” 萧墨艰难出声:“暂、暂时回不去。” 萧墨咬牙盯住金光,忽的,他眼前一暗。 萧墨愣了愣,扭过头去。 楚惊澜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停在灵晶上,没有分给萧墨丝毫,但他的手放在肩膀前,替萧墨遮住了光。 好像只是无意一个动作。 萧墨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他哽着嗓字,艰涩道:“楚……” 然而下一刻,楚惊澜愕然的神情和周围的惊呼打断了心魔本就低弱的声音。 “停下了?它停下了!?” 本该一举冲天,贯通天地的灵晶光柱居然中道截停,艰难攀在半空,在众人惊慌失措的眼神里,金光也没有放弃,一点点、一点点继续爬升,可就在这时,众人感受到脚下大地开始颤动。 不、不止是大地,还有天空! 楚惊澜猛地扭头:“徐二!” 徐家二少满脸血:“在算了在算了!” 徐家擅符箓阵法,他手指掐诀掐出了残影,双目被灵晶上的符文灼烧,淌下两行血泪,在地动山摇中崩溃卜出结果:“秘境要塌了!通道打不开!” 轰—— 徐二崩溃的声音如同宣判死刑,绝望如正在崩塌的山石,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砸下,却那么渺小又无能为力。 苏白沫和其余人一样惊恐地睁大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瘫软着跪倒在地。 怎么会,为什么,他们要死了吗? 本不该听见别人心声的萧墨忽觉心头鼓动,有隐隐约约的人声在耳边响起,而周围人深沉的绝望和恐慌却化作看不见的灵力朝他涌来,甚至抚平了他被金光灼烧的痛。 香味,这些精神即将崩溃的人身上居然传来了特殊的香味,萧墨被熏得有点神情恍惚,好香,好舒服…… 却有嗓音如坚冰霜雪,破开浓稠的香雾,激得萧墨神智一清。 巍巍山崖,只有楚惊澜一人站立,不动如松,他看着徐二,面上没有一丝绝望:“你有解法。” 不是疑问,是肯定句。 徐二对上楚惊澜古井不波的眼,却说不下去。 他抖了抖,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血,越抹越多,越抹越乱,最后自暴自弃停下:“……是,还有解。” 楚郁生和几个人几乎是立刻扑过来,他们受不起折磨了:“是什么,快说!” 徐二差点被他晃晕,直接不客气地一掌拍开楚郁生,他颤抖着,只看楚惊澜一个人,努力把舌头打直,让自己的话说清了。 “灵晶的灵力不够,却不会停,它会抽取秘境的力量来开门,但开门前我们就会先被崩塌的秘境砸死,除非抢先一步打开大门。” 苏白沫满脸是泪,呜呜咽咽:“要怎么做?” 都说了灵力不够,那还能怎么办?意识到正确答案的幸存者都一激灵,而后缓缓向楚惊澜看去。 缺什么补什么,答案是灵力啊。 徐二顶着楚惊澜的视线,忽地一拜:“若我能派上用场,我绝不推脱,但灵晶能吸纳的,非得是金丹期以上至纯至臻的灵力,楚、楚少主,我求你救我。” 所有人里,只有楚惊澜一个金丹。 苏白沫泪眼婆娑,迷茫看向楚惊澜。 楚惊澜束发的玉带有些松了,几缕黑发垂落在脸侧,他身后是攀爬的灵光和崩塌的山脉,他垂着眸子,声音异常平静:“我会如何?” 徐二跪拜在地上,咬着牙把字抖出来:“重则身亡,轻则、轻则丹田经脉俱毁,修为下跌。” 楚惊澜低笑了声:好一个轻则。 重则死,轻则废。 他三岁开始修炼,苦修十四载,在楚家这个吃人的地方护着母亲护着自己,凭的便是手中剑,若是成了废人,今后还如何立足? 但若什么都不做,他今日就会死在秘境。 徐二其实用不着求他,楚惊澜只要自己想活,他也就一个选择。 可即便明知正确答案就在眼前,脚步也不是那么好迈出去的,一身的修为,谁甘心说放就放? “楚、楚惊澜,我也求求你!” 楚郁生踉踉跄跄跪了过来,脸上好不凄惨,但楚惊澜只是淡淡朝他一瞥,默不作声。 楚郁生被他寒霜淬雪的一眼看得脊背发凉,莫名有种楚惊澜正高高在上,抛下了他们所有人的感觉。 人在极度的恐慌和崩溃边缘受不得刺激,一丁点小动静就能让他们发疯,楚郁生本性就不是良善之辈,他跪下来求人是不得以,是屈辱,他都下跪了,楚惊澜还想怎样! “你是不是不想救我?好啊我就知道,楚惊澜,你狼心狗肺,楚家对你要什么给什么,你却要对我们见死不救,你活该亲缘断绝、形吊影孤!” 楚惊澜平淡的视线骤然凝成冷剑,直直朝楚郁生刺来,楚郁生猛地哆嗦,一屁股坐倒在地,跟丧家犬似地蹬着腿,朝后狼狈缩出几米。 从来顺着他的楚五妹上来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祈求楚惊澜:“惊澜哥你别听他的,哥哥,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救救我,妹妹求你!” 兄弟姊妹?楚惊澜从不觉得自己有过。 他确实对楚郁生起了杀心,要不是楚家阻拦,当初楚郁生买凶杀他后,楚郁生就该是个死人了。 这一路上他没怎么护着楚郁生,但楚郁生自己利用别人,也躲得好,居然活了下来。 楚惊澜漫不经心想:真遗憾。 他若亲手杀了楚郁生,等其余人出去,楚家知道真相后,成为废人的自己和娘亲只怕再没有转圜余地,都活不了。 楚惊澜得把其余活着的人带出去,不然秘境里发生了什么,凭他一张嘴,外面的人未必信,还会觉得是他把人都杀了。 楚惊澜被楚郁生挑起的杀意渐渐平息。 楚郁生捡回一条狗命,不敢再吠,离楚惊澜远远的。 秘境崩塌在即,楚惊澜却没有动。 废人,废人……他从没想过这个词有一天会联系在自己身上。 楚惊澜捻着指尖,无意识抬手靠近了肩膀,直到指尖传来一点极轻的微凉。 楚惊澜默默偏头,看到坐在肩上的心魔小人,用双手捧住了他一根手指头,小人漆黑的身躯在不停打颤。 楚惊澜绷得死紧的脊背忽然就松了下来。 即将被废的人是他,怎么有人比他还害怕。 不管心魔出于什么理由在忧虑,是为了心魔自身利益也好,别的什么也罢,起码这一刻,楚惊澜的手不颤了。 他抬起手指,在萧墨小人的头上按了一下。 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转身,朝灵晶走去。 不管他们是庆幸还是大喜,楚惊澜都不想看。 苏白沫睁着眼,看到楚惊澜的动作,他心情虽然复杂,但庆幸和欣喜占了大多数,他知道自己有救了,怎能不高兴? “我是在救自己。” 楚惊澜说。 萧墨靠近灵晶,身上黑雾乱窜,只有他能听见楚惊澜的声音,萧墨说:“我知道。” 你只是刚好也救了他们的命。 楚惊澜扔开剑,双指聚起灵力辉光,猛按灵墟穴,灵力在经脉迅速汇聚,沿肩颈入太渊,全身灵力不要钱地冲出,而后一掌拍在灵晶上。 正在艰难上爬的光柱顿了一瞬,下一刻,金光大盛,如饥饿贪婪的凶兽,疯狂汲取送上门来的食物。 楚惊澜经脉丹田被一把火点燃,他成了风雪里救命的火,焚身的柴,苍苍烽火,照稀同光,楚惊澜的眸子仿佛也被点着了,亮得惊人。 不知是不是金光焚烧心魔的原因,萧墨脏腑间也热得厉害,半是疼,半是涨,仿佛海水倒灌入小溪,膨胀得要炸开。 楚惊澜的灵力澎湃到极致,识海里月光大盛,月亮仅剩的缺口一点点补全,竟是在极致的燃烧中碰到了元婴的门。 眼看要月全月圆,但却在最后一点距离上停住了。 银白的月亮如镜中倒影剧烈波动起来,水纹一圈圈荡开,在空中拍起惊涛骇浪,嘭然巨响,识海中的月亮被震了个粉碎,化作点点星屑尘埃,扑簌簌从空中落下,落到枯木枝头,落到湖水之中。 银白的萤火在枝头最后闪了闪,无力地黯淡下去。 楚惊澜丹田尽碎,经脉俱裂,一口血喷在灵晶上,往后倒去。 金光大盛,贯彻天地,在秘境完全崩塌前,大门开启,把所有还活着的人笼了进去。 外面察觉不对的长老们早已等候多时,大门开后,绚烂的霞光如来时路,只是去时都意气风发,归时浑身浴血,惨烈悲兮。 不少人都是摔出来的,只有楚惊澜,仿佛有人托了他一把,让他平稳落地。 楚惊澜竟还没有晕过去。 灵力流逝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他只剩下疼,五马分尸的疼,血肉仿佛都被割开,他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却什么也没能做成,什么也没能看清,就彻底陷入黑暗里,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他的识海中黑雾疯狂涌动,裹挟着刚被扯回识海的心魔,萧墨修长的四肢蜷缩收紧,抱膝而卧,他闭着眼,与黑雾半浮在空中,眉心红莲大盛,睫羽战栗如蝶翼,挣扎着想要苏醒。 萧墨衣衫不见了,如婴孩般不着片缕,本该完整的身躯此刻却残破不堪,身上有大片的空洞,只在边缘留下一点金光灼烧的影子。 黑雾丝丝绕绕缠上他的躯体,裹成了一个茧。 楚惊澜推上去的修为在元婴门口碎成虚无,一落千丈,但身为他影子的心魔却盈满海水,去势不减。 雾茧从四肢百骸将力量灌进萧墨身体,一点点修补他的驱壳,缺失的肉身渐渐丰盈,莹白如玉,温润细腻,不见任何伤痕。 萧墨紧皱的眉心和颤抖的睫羽也渐渐被抚平,漂亮的面孔安稳下来,在沉睡中看着是那么单纯动人。 黑发披在他白皙的背部,软软垂至腰窝,黑白分明,美得让人心惊。 邪魅昳丽,却又纯粹无比。 须臾,萧墨轻哼一声,悠悠转醒。 他眼中还带着茫然的迷雾,氤氤氲氲,水波潋滟,但漆黑的眸子划过暗红微光,无意识勾着黑雾绕行身侧,魔意满盈。 道人堕入深渊,妖魔盈盈升空。 心魔元婴大成。 21 第二十一章 暮山秘境崩塌,百来位年轻弟子仅存一成,余下的人尸骨湮灭,连个灰也捞不到。 暮城震荡。 一夕间各大世家白幡缟素,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声哀鸿遍野,年轻弟子折损严重,不知多少人在只有衣物的棺椁边哭晕过去,好不凄惨。 楚家活了四个,死掉的人里有三个是嫡系,算是世家中嫡系损失最少的,前院铺了白,丢了孩子的几房呜呜大哭,看到楚郁生楚五妹或者楚小十就嘶吼扑上去,问他们怎么不救自己的孩子! “楚惊澜,对,全该怪楚惊澜,连你们都能活,他为什么不救我孩儿!” 而楚惊澜此刻没被他们打扰,只是因为他房间里站不下了。 家主、长老还有医修在楚惊澜的卧房里来来往往,吵吵闹闹,正在昏迷的楚惊澜都一无所知。 “丹田尽碎,只余一灵息保命。” “经脉寸断,即便接好,今后也寸步难进。” “楚少主……废了啊!” “再找医修!向中界幻剑门求助,他不能这么废了!” 焦急的、气急败坏的,这么多人挤在房中,却无人发现在楚惊澜床尾,坐着一道靓影。 天光照来,他却没有影子,眉间红莲似火,一双眸子勾魂夺魄,此刻却只安安静静望着昏迷不醒的人。 他抱着膝盖蜷缩在床尾,像缕艳魂,又像个瓷娃娃。 今日是楚惊澜昏迷第三天,萧墨也在这里看了他三天。 楚惊澜识海里唯一的光源碎了,萧墨在识海苏醒后,第一件事便是扑到月湖边、枯树下,拼命抢救碎成片的月光。 萤火般的微光不断熄灭,根本追不上,好容易笼在指尖,却只能无力地看着它们化成沙从指尖滑落。 萧墨心尖发颤,却努力稳住手,不敢让手指跟着不稳,他用了全力抢救,也只勉强凑起一点残片,送上了空中。 残片在空中只虚弱凝成一道惨白,与其说是月亮,不如说是条将被湮灭的银线。 这点残钩也是楚惊澜丹田最后的碎片,给他剩了那么点儿灵息。 从金丹巅峰一朝跌落,除了此点灵息,他现在内外都是伤,还不如普通人强健。 偏偏萧墨却扶摇直上,突破了元婴。 当本体修为上升,心魔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可本体道毁,心魔却不会跟着遭罪。 除非碰上死亡,否则心魔跟本体的关系是可同甘,但不共苦。 真讽刺。 萧墨把半张脸往膝盖里埋了埋,只剩一双眼暮霭沉沉露在外面。 他穿着一身水色烟罗,漂亮又安分地待在楚惊澜床尾。 楚惊澜在灵晶处爆发的灵力,加上萧墨自己最近的修炼,他直接被送上元婴,甚至都不用再花积分兑换。 现在萧墨在外面也能维持正常人形了,他终于可以在日光与清风中舒展四肢,用灵力覆盖身体后,也能触摸外界的东西了。 但萧墨面上却不见半点喜色。 人在实现一个目标时,本是该愉悦的,萧墨被困在雾团和小人这样狭窄的身躯里许久,终于将牢笼掀开一点缝,但曾经想象过的舒畅心情却根本不在。 系统那欢快的恭喜声宛若定时发送的模板祝福,激不起萧墨半点波澜。 萧墨眼里只有楚惊澜灵晶前喷出的血,和如今惨白的脸。 楚惊澜现在睡得无知无觉,外界无法侵扰他,可等他醒来后,终将要面对一切。 萧墨抱着膝盖的手指掐得死紧。 就好比放在前世,如果有人在把录取通知书当着他的面撕了,告诉他学校其实不收你,告诉他十几年书白读,头悬梁锥刺股白搭,你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本来要什么没什么,最为倚仗的学习生涯一朝崩塌,未来全化作泡影。 光是想想,要死的心都有了。 更不用说对楚惊澜来讲,惨烈程度远不仅如此,萧墨独身一人,楚惊澜身上还绑着娘亲的命。 中界幻剑门的医修也很快赶来,最终却也只是摇头,束手无策。 于是热闹的小院渐渐冷却,大人物们不再来了,只剩三两仆从。 屋外清风徐徐,风光正盛,屋内帘幕厚重,残忍推拒了鸟语花香,只余药苦。 好在最开始不知楚惊澜还能不能恢复时,楚家把他外伤治了,断掉的经脉勉强接上,不至于让他残破着躺在那儿。 但主子们放弃的态度太明显,底下的侍从也敢不尽心了,楚惊澜的药从一天几顿变成一两顿,吊着命就行,补药伤药若是跟不上,身体恢复肯定会受阻。 萧墨用积分在系统商城兑换了灵药,趁屋子里没其他人时,偷偷喂给楚惊澜,帮他养伤。 修真界灵药分一到九品,萧墨至今为止攒下了一千积分,全部砸下去只够换一枚三品的疗伤灵丹,但系统说楚惊澜现在受不住三品灵药的药性,萧墨便换了二品。 二品灵药补气髓,一瓶需要一百积分,只够三口,一天就得喝一瓶。 萧墨以为自己攒积分的速度还算快了,没想到花起来更快,积分如流水送出去,不过他半点没犹豫或者心疼。 下界的药物多是一品或者凡药,二品已经是上好灵药,很为珍稀,楚惊澜被带回来的前三天还能用上,过后却只有便宜药材给他了。 得亏还有个心魔暗暗给他喂药。 就连侍从看到楚惊澜那本毫无血色的脸逐渐回转,都诧异地嘀咕:“居然养得还不错?天之骄子连身体素质也比常人好吗,不过……” 不过可惜了,天资卓越将永远成为过去,侍从啧啧摇头,也敢对着楚惊澜露出怜悯来。 是可怜,也是嘲讽,还有落井下石的优越。 萧墨掐了掐指骨,有心想把侍从直接轰出去,但他身上如今多了法则限制,不能轻易伤害他人。 寻常心魔根本没能力触碰除本体以外的东西,只有萧墨是例外,他在自身表面覆盖灵力后,能碰到别的东西,或许是穿越金手指之一,但这样的特殊,必须施加限制。 他可以拎着剑挥舞,也可以碰丹药,但如果他想提剑伤人,或者下毒杀人,天雷就能落下,把他劈个外焦里嫩。 他想做这些事,除非占用楚惊澜的身体,否则世界法则绝不饶他。 这是进阶元婴时,萧墨脑子自然而然就明白了限制他的法则。 修为提升后,萧墨还开启了包裹功能,但现在包裹不大,面板上只有十个格子,每个格子只能放一种物品,上限二十。 以每种物品的常见单位为基准,比如金子可以放二十两,不能放二十吨,银子也只能放二十两,一视同仁。 第七天,吃掉萧墨四百积分的楚惊澜睁开了眼。 天光正好,屋子里没有侍从在,侍从只会在傍晚来喂上一回药,楚惊澜手指刚一抽动,萧墨立刻就从床尾跃下,站到楚惊澜床头,紧张地盯着他。 他如今不再是心魔小人,而是长身玉立的少年,站到床头边,视角自然是居高临下的。 萧墨顿了顿,而后缓缓矮身,改为趴在楚惊澜榻边,专注又轻轻地凝视他苍白虚弱的脸。 即便褪去了精神气,楚惊澜的脸依旧清俊冷冽,他如今面颊上还剩最后一缕少年青涩的味道,待到完全长成,不难想象会是何等俊美无俦,玉山心倾。 他若是肯笑一笑,少年郎行过之处,必然掷果盈车,绢花漫天。 但楚惊澜身处囚笼,连笑也是冷的,萧墨只在一个随意的午后,不经意的抓住过一丝他轻笑的尾巴。 仿佛是错觉。 楚惊澜在梦中挣扎几番,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他盯着房梁,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明,昏死前发生的事他一件不忘,而此刻醒来许久,耳边依然没有侍从大呼小叫的声音,他便能摸清自己的处境了。 ——若非的确成了废人,楚家不会将他就这么扔着不管。 丹田空空,只有一丝气息苟延残喘,他自修行以来,灵力充沛,从没感受过如此空荡的躯体,一时间竟对自己感到陌生。 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疼,但手脚尚可抽动,说明经脉已经续上了,疼痛是因为滞涩,断掉的每一寸、每个伤口都在倾诉如今这具身体的残破。 楚惊澜定定看着房梁,他没有因为被废而暴躁震怒,也没有绝望痛哭,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良久后,楚惊澜才慢慢转头,顺着枕边看出去。 旁边有一道视线静静等他很久了,他知道。 心魔眉心红莲艳艳,本与他有七分相似的脸如今愈发昳丽漂亮,因着过分妖艳,即便旁人能看见心魔,也绝不会把他和楚惊澜认错。 一个邪魔外道,此时就安安静静趴伏在他床头。 闭合的窗棂关不住光,天光透过窗户纸朦胧镀在心魔身上,竟将这幅画卷蒙上了说不清的缠绵缱绻。 楚惊澜静静瞧着他,没有说话。 萧墨也无声看了他一会儿,知道他全然清醒后,起身去桌边,熟练地倒上一杯水。 楚惊澜视线跟着他动:心魔能在外界以人形活动了,还能自如触碰其他东西,看起来,竟与活人没什么分别。 如果不是毫无呼吸心跳的话。 萧墨一手端着水,一手扶起楚惊澜的头,楚惊澜的脖颈下意识因抵抗而僵硬,萧墨眼睫微微颤了颤,却当做没发现,他把水送到楚惊澜唇边,没有催促。 楚惊澜没有挣扎,但也没有动。 须臾,他才张开嘴,一点点将杯中水喝尽了。 喂完一杯清水,萧墨拿出玉瓶,倒了一点药液在杯中,兑了水喂给他,甫一入口,灵药的气息便顺滑落入嗓间,浑身的疼痛仿佛都跟着轻了一瞬,楚惊澜漆黑的眼眸动了动。 待萧墨放下他,楚惊澜哑着嗓子开口:“楚家不可能再给我这么好的药。” 他睡了许久,说话时嗓子格外沙哑低沉,也讲的很慢,萧墨等他缓缓说完,才道:“前三天他们来时,我偷偷藏的。” 这是他们时隔多日的第一场对话,双方似乎都非常平静,萧墨不提自己修为,楚惊澜不谈自己被废,比他们以往任何一次相处都来得平静,仿佛他们不是身为宿敌的心魔和本体,而是什么品茶煮酒的君子好友。 但只有他俩知道,这样虚假又压抑的表象经不起一点儿动静。 哪怕多上一片羽毛压下来,就会立马被震得粉碎,露出底下狰狞的咆哮。 这枚火星子很快送上门来。 院外传来侍从的脚步声和讨好的笑:“少主怎么来了,惊澜少爷还没醒呢。” 萧墨漆黑的眸子里划过红光,玉瓷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歪了歪头,轻轻看向门口:少主? 楚惊澜在屋内,侍从却在称呼别人为少主。 楚郁生得意洋洋的嗓音响起:“我该来看看了,要是碰巧他醒来,少主易位、苏家退婚这些消息,得由我这个新少主第一时间告诉他才合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