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苏轼的冤种弟弟》 1、第 1 章 宝元二年。 八月。 北宋在仁宗赵祯的统治下经济繁荣,百姓富足。 眉州苏家却是阴沉沉的一片。 程氏坐在床边,看着摇篮中的婴儿是连连抹泪。 一旁的常嬷嬷低声劝道:“……夫人,您多少吃些东西吧,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刚出生的八郎想一想。” “七娘向来听话懂事,若知晓您这样伤心难过,九泉之下也会跟着难受的。” 常嬷嬷不说这话还好。 一说这话。 程氏的眼泪是落得愈发厉害:“七娘向来听话懂事,若不是放心不下几个孩子,我恨不得随着七娘一并去了……” 尚不到三个月的苏辙一睁眼就再次瞧见了程氏的眼泪。 如今的他只是个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婴儿,却也大概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个胎穿者。 他穿进了一个富庶的小康之家,祖父虽看似不大正经却不失慈爱,父亲虽最醉心读书却不刻板迂腐,娘亲更是内外一手抓、极厉害的一个人。 除此之外,他上面还有两姐一兄,可惜那个乳名叫做“七娘”年仅七岁的长姐在一个月前染病身亡。 丧子之痛。 痛彻心扉。 苏辙一想到这里就心疼起母亲程氏来,挥舞着胖乎乎藕节似的胳膊咿咿呀呀叫着。 常嬷嬷见状,忙道:“呀,八郎醒了。” “夫人,您快别哭了。” “这孩子聪明的很,见您哭了,会伤心的。” 正抹着眼泪的程氏低头一看,果然见着苏辙正看着自己,嘴里嘀哩咕噜说个不停,好似在劝自己不必伤心。 程氏这才强打起精神将苏辙抱起来逗弄一会。 常嬷嬷是看着程氏长大的乳母,最是了解程氏的脾性,见程氏心情稍稍好转,便又说如今苏家上下积着许多事等着程氏拿主意。 程氏一听这话,吩咐丫鬟好生照看苏辙,又风风火火去了书房处理府中琐事。 苏辙便乖乖被乳娘抱在怀里。 两三个月大的孩子,正是吃吃睡睡的时候,他略玩了一会,又有了些困意,被乳娘放在摇篮里睡了过去。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觉有人在扒拉自己的摇篮。 他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人定是大自己两岁的哥哥六郎。 翻了个身,苏辙又再次睡了过去。 哼。 他才不搭理六郎这个坏哥哥,想着六郎见自己睡觉定会走的。 年仅三岁的苏轼见弟弟不搭理自己,便拿手戳了戳他胖乎乎的小脸,凑在他耳畔道:“八郎?” “八郎?”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怎么还在睡觉?” 他见苏辙没动静,手上的动作是一下比一下重。 这下叫苏辙怎么睡得着? 他睁开眼睛一看,就见着苏轼手中拿着一条蚯蚓凑到自己跟前。 便是他身体里装的是个成人的芯子,却仍被吓了一大跳。 他嘴巴一瘪,就哭了起来。 闻讯赶来的常嬷嬷连忙将苏辙抱了起来,再训斥起一旁做针线活的乳娘,最后更是耐着性子对苏轼道:“六郎乖,弟弟还小,可不能这样吓唬他的。” 捏着蚯蚓的苏轼一本正经道:“嬷嬷,我不是要吓唬弟弟。” “我只是想要弟弟和我一起玩。” “您说哥哥去了远方,我就只有和八郎一起玩了。” 从前他跟在程氏故去长子苏景先身后就像跟屁虫似的,兄弟之间感情极好,苏景先去世,阖府上下皆瞒着他,与他说苏景先去了远方。 常嬷嬷一听这话果然不好再训斥他。 就在这时,程氏回来了。 她一进来就看到了凑在摇篮前摆弄着蚯蚓的苏轼,已经躺在摇篮里委屈巴巴的苏辙,当即她就是眉头一皱:“六郎,你在做什么?” “八郎每日都能睡上一个时辰,今日却是半个时辰就醒了,可是你又吵醒了八郎?” 苏轼是有几分惧怕程氏的,连忙将蚯蚓塞到了袖子里。 程氏看到这一幕是连连叹气,叫乳娘将苏轼带下去又是洗澡又是换衣裳。 她瞧着一脸困倦的苏辙,便摇起摇篮哄他睡觉,更低声与常嬷嬷道:“七娘去了,我伤心难受,老爷也是如此。” “六郎今年也三岁了,我想不如叫老爷给他启蒙教他认字。”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苏家虽仍是眉州三大家之一,可比起其余两家来却是差得远,若想重振苏家,只有勤学苦读这一条路。” “正好也能趁此机会叫老爷分散些注意力。” 常嬷嬷知晓程氏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连连称是。 即将睡着的苏辙也是心里暗暗叫好,想着他那哥哥若跟着父亲启蒙念书后,就没时间再来“骚扰”自己。 *** 翌日一早。 程氏就抱着苏辙前去书房。 用她的话来说,读书什么时候都不嫌早,她也带着幼子去凑凑热闹。 苏辙进去书房时,正好看见俊朗儒雅的父亲捏着苏轼的手在教他写字。 年仅三岁的苏轼正是贪玩的时候,每日最喜爬高上低,如今被父亲苏洵困在怀里,小脸一拉,比驴脸还长。 苏洵却是熟视无睹,捏着他的手一笔一划道:“……六郎,你叫苏轼,记下了吗?” “轼。” “乃我们平日乘车时扶手的横木,与车轮、车盖、车轴比起来似是微不足道1。” “横木虽不重要,但一架马车却不可缺少。” “为父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能够脚踏实地,不在意自己身处何境,仍能保持本心。” 小小年纪的苏轼自然听不懂这些,却还是道:“爹爹,我记下了。” 苏辙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苏轼? 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竟然是苏轼? 那自己……岂不就是苏辙? 恰逢苏洵更是解释起苏辙名字的含义来:“……辙。” “是马车行走后留下的痕迹,虽车辙无功,却也无过,不会受到牵连2。” “为父给你弟弟取这样一个名字,是希望他此生即便不能大富大贵,却能一生顺遂。” 听闻这话,程氏忍不住微微颔首。 原本见哥哥吃瘪,满脸是笑的苏辙嘴巴一瘪,差点又要哭出来。 谁不想当文坛大家、流芳千古? 可一切皆是先有付出才能有回报,想要屹立文坛,不是光凭着“天资”二字就行的。 更不必说他知道历史上的苏轼下场不算好,这里流放几年、那里流放几年的,凄惨至极,全靠苏辙四处游走、私下接济才能残喘活下来,可谓苏辙的一生都被其兄长所拖累。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苏辙与苏轼同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大多数人只知苏轼,对苏辙并无多少了解。 就连前世的他都是如此。 穿成苏辙,这不是妥妥的冤大头嘛! 一想到这里,苏辙又是老气横秋长长叹了口气。 程氏瞧着乖觉如鹌鹑的苏轼很是满意。 知子莫若母。 她自知道苏轼是个聪明的孩子,若一心上学,定能有所成就的。 一开始苏轼学起认字来是心不在焉,可别看苏洵平日里不大着调,可教起自己儿子来却是很费了些心思的,昨日连夜制作了一张张卡片,上面写着简易的大字,更贴心配了图片。 以“山”为例。 卡片上还画了小小一座山。 苏洵不过教了一遍,苏轼就连认会写,连称简单。 被程氏抱在怀中的苏辙恨不得仰天长叹一声:老天爷,还有没有王法了?难道这辈子都要跟在天资聪颖的哥哥身后擦屁股? 他委屈极了。 很快,他发现苏轼的聪明远远不止于此。 短短小半个时辰,苏轼不仅会写自己的名字,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会写,更是捏着他的脸道:“弟弟,我会写你的名字啦!” “等你长大后我教你启蒙,保护你好不好?” 苏辙傲娇转身,一头钻入程氏怀中。 哼! 我信你个鬼! 原沉浸在悲痛中的苏洵与程氏瞧见他们兄弟友爱,心情这才和缓一二。 苏洵想着妻子这些日子不仅要料理家中琐事,处理人情往来,甚至还要教导三个孩子,只愧疚道:“阿昭,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些日子我沉浸于学问中,对旁的事情不管不顾,就连爹病了也是你侍奉左右,都是我的不是。” “如今六郎聪明,八郎懂事,八娘贴心,有这样三个孩子,是咱们的幸运。” 这世上。 又有哪个女子是生来刚强?皆是逼不得已罢了。 程氏听闻这话是眼眶泛红,低声道:“老爷说这些就太见外了,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两人是你来我往。 苏辙见父母恩爱,心里甚是安慰。 等着他再次回过神来,眼前只浮现苏轼那张放大无数倍的脸。 因程氏正与苏洵说话,所以便将他放在一旁的贵妃榻上自己玩,常嬷嬷早带着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都退了下去。 苏辙挥舞着胖嘟嘟的胳膊,咿咿呀呀叫着。 程氏仍与苏洵说话,并未注意到他。 苏辙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轼一步步靠近自己,更听到他道:“八郎,我早就想抱你啦!” “可惜娘不让,现在我终于可以抱你了。” “八郎,你别怕!” 苏辙哪里能不怕? 年仅三岁的苏轼自己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更别说抱他。 果不其然,苏轼抱起苏辙来更是左右摇晃,嘴里更是嘟囔道:“你这小胖子还挺沉的。” 苏辙:…… 你才是小胖子! 你全家都是小胖子! 我这是婴儿肥好不好! 只是苏辙是万万没想到,苏轼胆子大得很,趁着苏洵与程氏你侬我侬时,竟摇摇晃晃想将他抱走。 他短胳膊短腿晃的是更厉害,嘴里咿咿呀呀叫着:偷孩子啦!有人偷孩子啦! 苏轼似知道他的心思,冲着他咧嘴一笑,甚至怕他吵闹还捂起他的嘴来:“弟弟,你别吵,我带你出去玩。” “咱们一起出去挖蚯蚓。” 男儿当自强! 靠人不如靠己! 苏辙心一横,发起力来,“嗖”地一声,一泡童子尿直接浇到了苏轼手上。 2、第 2 章 随着苏轼一声尖叫,苏洵与程氏终于回过神来。 早有准备的苏辙已死死拽住苏轼的衣襟,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将自己丢了出去。 好在苏轼虽神色大变,却死死拖着苏辙的小肥屁股,哭的声音都变了:“娘,不好了,八郎尿了!” 程氏这才一把将苏辙抱在怀里,扬声喊了乳娘过来,更是转过头与苏洵道:“……七娘没了,程家没来人就没来人吧,这些事我都已经看穿了。” “这些年老爷不仅没有对不起我,反倒对我极好,又何来委屈一说?” “当初我嫁给老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两家长辈亲自定下的婚事,如今更是有了几个孩子。” “日子过的好不好,委不委屈,旁人都不知道,唯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 苏辙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苏家与程家皆是眉州三大家之一,程氏故去的父亲程文应曾官至大理寺丞,如今程家更是眉州首富。 若论底蕴,苏家远在程家之上。 苏家先祖苏味道曾官拜宰相,后被贬为眉州刺史,这才在眉州安家落户。 可随着苏州祖辈仗义疏财,解困邻里,苏家逐渐走起下坡路,到了苏辙祖父苏序这一辈,家中田产,铺面已是所剩无几,徒留一个空名声。 所以当初两家长辈为苏洵与程氏定下亲事,程氏之兄程浚就是一千一万个不同意,更是放出话来,若是程氏与苏洵结亲,那此后再没他这个兄长。 其实也怨不得程浚如此。 程浚比程氏大上十来岁,从小就极疼这个妹子。 他和许多人一样,觉得苏洵是不折不扣的浪荡子,也就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至于眉州百姓提起苏家来人人称赞又如何? 好名声难道能当饭吃? 所以等着程氏嫁给苏洵后,程浚果然没再与苏家来往。 一年前,程文应去世,即便他临死前拽着程浚的手嘱托程浚好好照顾程氏,却也没得到程浚一句准话。 如今苏七娘这个外甥女过世,程浚没登门也就罢了,程家更是一个人都没来。 因为这事儿,程氏还当着常嬷嬷的面掉偷偷掉过两次眼泪。 每日吃吃睡睡的苏辙也知晓了此事。 说起来苏洵与程氏这门亲事当初不被许多人看好,程浚只是其中一个,甚至连苏洵两位兄长,苏洵姐夫一家都大跌眼镜。 可襁褓中的苏辙却觉得这门亲事倒是不错。 纵然苏洵五年前才开始发奋读书,在此之前整日游山玩水,但他从苏洵的言行中也能看出苏洵对程氏很好,身边无姨娘侍妾,只是苏洵从小被保护的太好,有些小孩子心性。 但程氏却是利落周全,面面俱到的性子。 两个性情迥异的人结为夫妻,生活中倒也也能增添不少乐趣。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话说回来,程氏带着苏辙兄弟两人回去后是好一通忙活,忙着给苏辙换衣裳清洗,忙着给苏轼洗手,最后更是将小苏辙放到乳娘怀中,板着脸对苏轼道:“六郎,你过来!” 苏轼虽只有三岁,却已知事,见程氏动怒,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看到这一幕,苏辙一张小脸上笑开了花。 “六郎。”程氏再次扬声,手中已接过常嬷嬷递过来的戒尺:“你过来!” 苏轼终于忍不住,再次“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娘亲。” “我错了!” “我不该偷偷抱弟弟的,我是因为喜欢弟弟才想要抱他的,每次我想去抱抱他,亲亲他,你们都不让。” 说着,他一步三顿上前,犹犹豫豫将手伸了出来:“娘亲,您打吧!” 这下苏辙有些笑不出来。 暂且不论苏轼这个兄长当的称不称职,却是极喜欢他的。 有许多次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苏轼那张胖乎乎的小脸,每每苏轼看到自己醒来总是高兴不已,也曾有好几次缠着乳娘说要抱他。 乳娘却不敢冒险,每次都拒绝了苏轼。 想到这里,苏辙看着落泪不止的的苏轼,嘴里又咿咿呀呀叫了起来。 程氏自也知晓苏轼的心思,却还是拿着戒尺不轻不重打了他的手心三下,这才正色道:“六郎,娘亲知道你喜欢弟弟。” “可人生在世上,要坦坦荡荡,偷偷摸摸算什么君子?你既想要抱八郎,与娘亲直说便是。” “纵然娘亲知晓你年纪小,抱不稳八郎,可有人在一旁看着,也不会出事,像你方才那样偷偷行事,若一不小心将八郎磕了碰了如何是好?” 苏轼哭的眼睛通红通红:“娘亲,我知道了。” 苏辙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替程氏竖起大拇哥儿。 历史上“三苏”能够流传千古,程氏是功不可没。 不管程氏从前在娘家,还是如今在苏家,都是管家的一把好手,深谙打个巴掌给个枣儿的道理,见苏轼哭的伤心,又将他抱在怀里哄了一番,喂他吃了糕点,喝了蜜糖水。 到了最后苏轼不光破涕为笑,更是美滋滋地去练字。 用程氏的话来说,读书写字讲究持之以恒、滴水穿石,一日都不可懈怠。 这才是真·卷王。 不仅卷自己,更是卷丈夫,卷儿子。 苏辙已想象到两三年后程氏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样子。 程氏不愧为卷王,喂了苏辙喝了羊乳后,又再次忙活起来。 她太了解苏轼的性子,生怕他又来“亲近”苏辙,索性吩咐常嬷嬷将账本都搬到屋内来。 很快,屋子里就响起来翻动页册与打算盘的声音。 在这等催眠声中,苏辙很快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没办法。 小婴儿嘛,整日就是睡了吃吃了睡。 苏辙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丫鬟前来禀告:“夫人,老太爷差人请您和八少爷过去一趟了。” 孝顺的程氏是算盘珠子一放下,就抱着苏辙走去了正院。 即便到了秋日,正院内仍半点萧瑟不见,院子里的竹子长得郁郁葱葱,竹林下还有个小池塘,里头养了些红鲤鱼与乌龟,很是可爱。 但苏辙一进来,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下巴更是隐隐作痛。 原因无他,苏老太爷老是喜欢用胡子扎他。 他这个祖父比苏轼还要顽皮,简直一不折不扣老顽童,据说三子之中唯有苏洵最像他,这也难怪当年程浚等人不同意这门亲事。 苏老太爷一看到苏辙就高兴起来。 如今他已年过六旬,却是身强体壮,更是在后院劈了一块菜地,闲来无事种起菜来。 他一看到苏辙更是与苏辙玩起“举高高”的游戏来,将胖小子苏辙抛于半空中再牢牢接住。 看的程氏是心惊胆战,忙道:“爹,您别吓到八郎了。” 苏老太爷却是手上动作依旧,笑着道:“八郎怎会吓到?你看,他笑的多开心!” 苏辙:…… 祖父。 我不是在笑。 我是吓的在哇哇叫! 好在苏老太爷瞧见儿媳如此紧张的神色,这才将苏辙抱于自己腿上,气喘吁吁道:“人老咯,没劲儿了,想当初我举六郎时,能举十多下不带喘气的。” 程氏是个孝顺的,连忙道:“瞧您这话说的,整个眉州和您年纪差不多大的,就找不出比您身子还好的人来。” “前些日子我将您种的菘菜、落苏差人送了些去石家,石家直说您种的菜不仅卖相好,更是味道好,夸您老当益壮。” “八郎长的壮实,儿媳是怕您举他受累。” 石家也为眉州三大家之一,与苏家,程家互为姻亲,苏老太爷的小女儿嫁的就是石家大公子石扬言。 苏老太爷知道程氏向来孝顺,想当年老祖宗在世时性子刁钻刻薄,连他这个当儿子都毫无办法,可老祖宗却极喜欢程氏。 但今日苏老太爷将程氏喊来却是有事要说,又逗弄了会苏辙后这才开口道:“……我听说六郎已经开始启蒙了?” 程氏嘴角的笑容一滞,如实道:“是。” “简直胡闹!”苏老太爷是个好脾气的人,为眉州百姓所称道,可他人认准了的事儿,那是不会回头的:“六郎今年才几岁?他才三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我知道你这个当娘的总不会盼着孩子不好,可六郎年纪却是太小了些。” “这几年我们苏家时运不济,两年前老大故去,去年景先去世,今年七娘又没了……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平平安安才是真的,没什么比几个孩子健康长大重要。” “明日我会与老三说一声,六郎启蒙一事暂且放一放吧,暂且等到五岁之后再说。” 程氏是知晓苏老太爷脾气的。 但别的事情她都能以长辈意见为先,但这件事她却没有松口的意思:“爹,六郎聪明且跳脱,他虽说跟着老爷启蒙,实则是玩玩打打,不碍事的……” 可不管她怎么说,苏老太爷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百善孝为先。 最后程氏只能抱着苏辙先回去,打算等着苏老太爷执拗劲儿过了再来劝劝。 回去的路上,跟在程氏身后的常嬷嬷就忍不住了:“……老太爷也真是的,人人都盼着儿孙上进,唯独老太爷反其道而行,三位老爷中,大老爷与二老爷都是进士出身,唯独咱们老爷屡试不中,也就咱们老爷性子最像老太爷!” 苏辙惊呆了。 纵然常嬷嬷是程氏的乳娘,可到底是下人,这些话不是她能说的。 可见不少人都觉得程氏嫁给苏洵,那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程氏一听这话脸色也沉了下来,厉声呵斥道:“嬷嬷,今日这话就算了,若是再叫我听到你说这等话,你收拾收拾东西就回去程家吧。” 她还是头一次对常嬷嬷这般说话。 常嬷嬷一愣,低声道:“是,夫人,奴婢知道错了。” 程氏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匆匆回屋。 回去之后,她陪着苏辙坐在贵妃榻上玩耍,却是双目失神,微微愣神。 连蹬着短胳膊短腿的苏辙都发现苏洵进来了,程氏都还没发现。 苏洵拿手在程氏眼前虚晃一二,笑道:“夫人在想些什么,想的这样出神?” “方才我进来时,看见常嬷嬷躲在廊下哭天抹泪的,进屋一看,夫人也是闷闷不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夫人与我说一说,看看我能不能为你解惑。” 今日在书房里,夫妻两人就已说好,七娘已去,从此不要再感伤此事,以后就好好守着三个孩子过日子。 3、第 3 章 程氏摇摇头,挤出笑道:“没什么事儿。” 说着,她很快意识到苏洵过于聪明,这般拙劣的借口怕是骗不了他,便扯谎道:“老爷也知道,常嬷嬷虽是我的乳娘,却更是程家的家生子,家里还有好些人在程家当差,这些日子我话里话外没少埋怨兄长,她听到后就与我辩解几句。” “我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当即就训斥了她几句,怕是她不高兴了。” “我到底是被她奶大的,纵然嘴上训斥她,但心里哪里能好受?” 小小年纪的苏辙听了只觉得这话是天衣无缝,嘴里再次“咿咿呀呀”叫了起来。 身在这世道,女子过于柔顺不是什么好事。 可若太过要强也不是什么好事。 苏洵正色道:“夫人在撒谎。” 程氏微怔。 苏洵见她神色如此,心中是愈发笃定:“我与夫人成亲这么多年,夫人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 “你既决定放下舅兄一事,哪里会因为这件事伤心动怒?” “常嬷嬷也不是个糊涂的,她是照看着夫人长大的,明知苏程两家关系再无转圜的余地,又怎么撺掇夫人前去程家伏低做小?” 说着,他指了指仍在贵妃榻上蹬腿叫唤的苏辙道:“瞧,夫人这谎话太拙劣了些,连八郎都听不下去了。” 苏辙忍不住在心里替苏洵鼓掌。 他觉得他这爹爹还真是聪明。 程氏面上也浮现几分笑意来,索性一五一十将今日之事都道了出来,苏老太爷的固执、常嬷嬷的偏见,最后更是道:“……先前老爷几次与我说过,夫妻乃为一体,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老爷可满意?” 也只有在苏洵跟前,她才有几分女儿家的样子。 苏洵虽有几分性子,却知程氏嫁给自己受了不少委屈,笑着道:“常嬷嬷这话又没说错,看样子我得加把劲,早日替夫人考个进士回来才是。” 说着,他又道:“至于爹那里,你不必管了。” “明日我带着八郎去正院一趟,这件事就交给我。” 苏辙很快就清楚这事儿到底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翌日一早,苏洵就抱着他去了正院。 苏老太爷看到他再次用胡子扎了扎他,笑着逗起他来。 可当苏洵说明来意后,苏老太爷是脸色一沉,正色道:“老三,我问你,当初你小时候我可有逼迫你读书?” “你两个哥哥一心向学,年纪轻轻皆中了进士,名震眉山,人人提起你来皆说你天资聪颖,若是严加管教,咱们苏家定能一门三进士。” “前些年,你愿意游山便去游山,愿意戏水便去戏水,我可曾有约束过你一日?若六郎真是个勤勉好学的,也不在乎迟上几年启蒙,你何必为难一个三岁的孩子?” 他向来是个洒脱之人,只求儿孙也能随心而为。 苏洵从前的的确确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其母史氏去世之后这才一心向学,虽说他天资过人,但已怠慢二十多年,想要赶超同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也正是因此,所以他知道念书启蒙是宜早不宜迟:“爹,您误会了,并非我与程氏要逼着六郎早早念书,而是府中杂事颇多,程氏实在抽不出空管教六郎。” “府中虽有婆子丫鬟,但她们目光短浅,六郎跟在她们身边并非好事,所以我们就商议出这个法子来。” “与其说是启蒙,不如说是玩闹更合适些。” 苏老太爷面色这才和缓一二。 苏洵又道:“还有八郎,只怕以后就要时常托付给您了。” 苏辙:…… 他嘴巴一瘪。 敢情为了叫哥哥苏轼顺利启蒙,就要把自己舍出去? 哼! 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苏老太爷脸色这才和缓一二。 他虽儿孙不少,可最喜欢的却是小苏辙,别看这小崽子整日里老老实实的,若细心观察,他的小表情和小心思多的很。 苏洵见苏老太爷没接话,继续道:“……这些日子,程氏的确辛苦。” “而且大哥去世也有两年时间,大嫂带着几个孩子也在娘家住了两年,如今大哥大嫂从前住的院子已修缮一新,中秋节之后就能将大嫂他们接回。” “大嫂刚回来,触景伤情,程氏难免要多陪着大嫂些,就更没空照顾两个孩子。” 听闻这话,苏老太爷则道:“你们放心将八郎交给我好了。” “若是忙不过来,一并将六郎也送到我这里来。” 苏洵连声应是。 苏辙则是欲哭无泪。 回去之后,苏洵则与程氏邀功,夫妻两人皆高兴得很。 坐在摇篮里的苏辙却是闷闷不乐。 唉。 快乐是你们的。 与我没什么关系。 翌日一早,乳娘就带着苏辙到了正院。 苏老太爷如从前每一次一样,又是用胡子扎苏辙,又是陪着苏辙举高高……如今程氏不在,他更是肆无忌惮起来,指着外头的秋千道:“走,祖父带你去坐秋千。” 苏辙抱着王乳娘的颈脖,不肯撒手。 外头秋风呼啸,说不准马上就要下雨,他才不出去了! 这个祖父,不靠谱! 苏老太爷却是个爽朗的性子,抱着苏辙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走,惹得苏辙是嗷嗷直叫。 王乳娘想着今日过来前程氏交代她的话,要她无论如何都要照顾好八少爷,便道:“老太爷,八少爷应该是饿了……” 说着,就有另一个乳娘要去热羊乳。 有了照顾孙儿的重任,苏老太爷也折腾他那些竹子和蔬菜,见乳娘一调羹接一调羹喂苏辙羊奶,皱眉道:“这羊奶是羊喝的,他小小年纪喝这些哪里够?” 话中意思已十分明显。 羊奶比起人乳来营养自是差了许多,其中道理苏辙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身体里装的是成年人的芯子,实在做不到对着一个陌生人的□□大快朵颐。 王乳娘也会过意来,忙解释起来。 当苏老太爷听闻不到一个月的苏辙能饿上足足两个时辰都不肯喝奶时,先是一惊,再是一笑:“这小崽子,小小年纪倒是和他老子一样,犟得很!” “这脾气,随我!” 苏辙的小心脏顿时就悬了起来。 想当初爱子心切的苏洵与程氏见他不肯喝/奶,叫王乳娘试了好几次,这才作罢。 他担心苏老太爷爱孙心切,又想试一试。 王乳娘也是这般想的,已做好了带苏辙去隔间宽衣喂/奶的准备。 谁知苏老太爷却道:“八郎不肯喝就不喝吧,寻常百姓家好些孩子也是喝羊奶牛奶长大的,一样壮实!” 等他见着苏辙一碗羊乳喝干净后,将小崽子一掳,祖孙两人就去院子里荡秋千了。 被寒风吹的瑟瑟发抖的小苏辙:…… 好冷啊! 苏老太爷对自己的定位倒是挺精准的,这人果然犟得很! 苏老太爷倒也不是不心疼孙儿,抱着苏辙坐在秋千上晃晃悠悠,对着一旁欲言又止的王乳娘道:“你别担心,若程氏问起,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 “人和庄稼是一样的,整日待在温室之中就娇气得很,风一吹雨一淋就倒下了。” “八郎如今也快白天,吹吹风又有什么打紧的?” 苏辙忍不住心中腹诽:祖父,您这话一点没说错,只是您能不能管管我掉出来的鼻涕? 只有三个月的他尚且不具备吸溜鼻涕的本领。 难道当真自己小小年纪就要尝到鼻涕咸咸的滋味? 好在王乳娘是个靠谱的,小声道:“老太爷,八少爷都冷的流鼻涕了……” 说着,她试探道:“让奴婢将八少爷抱进屋擦擦鼻涕吧!” 苏老太爷乃常年劳作之人,身强力壮,越是见乳娘这般小心翼翼对苏辙,就越是觉得她们将苏辙看的太娇气。 他老人家略想了想,就抬起苏辙胖乎乎的手臂,拿着苏辙的袖口擦去那鼻涕泡:“好了,这下八郎没鼻涕了。” 王乳娘等人:…… 苏辙:…… 祖父,听我说,谢谢您! 有孙儿陪伴的苏老太爷心情很是不错,甚至与怀中的苏辙絮叨起来:“……这秋千还是三郎三岁时我和他一起搭的秋千,不知不觉的,三郎已去世一年多了,可真快啊!” “若是三郎还在就好了,这样我抱着你坐秋千,他就能推咱们。” “想必咱们爷孙几个会更开心的。” “还有七娘,我记得七娘小时候最是喜欢我这样抱着她荡秋千的,她不会像你这样乖乖坐着,总是笑的直打嗝,小丫头胆子大得很……” 三郎正是苏辙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苏景先。 苏辙难得从苏老太爷面上看到了悲怆之色。 他突然想起有次睡觉时听见两个丫鬟在闲言碎语,直说老太爷对三房不上心,不逼着苏洵上进也就罢了,苏景先与苏七娘去世时甚至看起来不太难过,字字句句直指苏老太爷偏心。 当时他对这话不置可否,毕竟他与苏老太爷打交道并不多。 可如今看来,有的人的悲痛是流于表面,有的人的难过是藏在心里。 苏老太捏了捏苏辙胖乎乎的小脸,苦笑一声道:“不过八郎你放心,我一定会护着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的,定要你长成咱们眉州最健康最壮实的孩子!” 4、第 4 章 苏辙会不会长成眉州最健康最壮实的孩子,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穷秋千若是继续荡下去,今日他高低得尝尝鼻涕是个什么滋味。 好在很快落下秋雨来。 苏老太爷这才抱着苏辙进去。 接下来的日子,苏辙每日一大早就由王乳娘抱到正院,傍晚由王乳娘抱回去的日子。 他虽只有几个月大,但苏老太爷却是半点没有惯着他的意思。 有的时候他躺在摇篮里哼哼唧唧,王乳娘想将他抱起来哄一哄,苏老太爷不答应。 有的时候他不肯好好喝羊乳,王乳娘要将羊乳温着,等他饿了再喝,苏老太爷也是不答应。 有的时候王乳娘见他衣裳穿的少,要为他添件厚衣裳,苏老太爷还是不答应。 惹得襁褓中的苏辙忍不住腹诽起来。 这个祖父,不会是假的吧? 等着程氏前来正院请安时,苏老太爷这才说明自己的意图:“……你别看八郎小,却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得在他小时候将规矩给他立好,不然大了就难管教。” “要想小儿安,三分饥和寒,我是八郎的祖父,怎会对他不好?” 程氏知晓苏老太爷不着调归不着调,但对几个孙儿孙女却是极上心的。 特别是有一次过来,她见着苏老太爷怀中抱着小苏辙,耐着性子教小苏辙这是什么竹子,那是什么竹子。 她觉得好笑。 这正院里的那些竹子,连她都分不清,更别说只有几个月的婴儿。 苏老太爷却煞有其是说小八郎聪明得很,从小要教他启蒙。 程氏这才彻底放心将苏辙养在正院。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苏老太爷的悉心照顾起了作用,苏辙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一日日强健起来。 到了腊月,九个月的苏辙不仅会翻身,抬头,甚至还会在软垫上哼哧哼哧直爬连爬,每每程氏看到总要夸赞这都是苏老太爷的功劳。 今日程氏过来还带来了苏轼。 南方的天儿阴冷阴冷的,苏轼头上戴着一顶小毡帽儿,显得他愈发可爱。 苏轼一进来就直奔软垫上的苏辙而去,抱了抱苏辙,将自己那胖乎乎的小脸贴上苏辙那胖乎乎的小脸,笑着道:“八郎,我好想你啊!” 苏辙只觉得自己的小胖脸一冰,压根不想搭理苏轼。 小屁股一撅,他转身就爬走了。 不得不说,南方的冷是阴冷湿润,仿佛冷到了骨子里,便是屋子角落放着两个碳盆子,屋子里也没多少暖意。 他得多动动,这样也能暖和些。 可苏轼若能叫他这样爬走,那他就不是苏轼了。 苏轼一个飞扑上前,就将他的小胖腿压在身上,低声道:“八郎,你不是会说话了吗?叫声哥哥听听!” 苏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发现的自己身子连动都不能动。 嗯。 虽说他长得胖乎。 可比起他哥哥苏轼来,却是小巫见大巫。 他索性挥舞着短胖短胖的胳膊叫了起来:“娘!娘!” 如今他已经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知道这时候只能找程氏求救。 若找他祖父苏老太爷,苏老太爷见状只会哈哈大笑,还不如不求。 程氏三步并两步上前将苏辙捞在自己怀中,继续与苏老太爷说话道:“……爹,我已写信给大嫂,大嫂这几日就会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大哥,大嫂从前所住的春喜院已修缮一新,我也差人买了几个婆子回来伺候他们。” 提起故去长子,苏老太爷面色微黯:“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 在正院呆了几个月,苏辙大概也知道自己那大伯父苏澹之事。 苏老太爷膝下共有三子两女。 苏澹为长子,比起聪慧过人的次子与幼子来,他是天资平平,但架不住他勤勉好学,十分用功,年纪轻轻就考中了进士。 只是好景不长,他因刻度念书,亏空了身子,中举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来两子两女。 大喜之后再大悲,谁人都受不住这等刺激。 其妻王氏一蹶不振,带着儿女在娘家住了几年。 其长女苏元娘如今年纪大了,到了说亲的年纪,王氏不得不从悲痛中走出来,替苏元娘操持婚事。 只是王氏从前先是被丈夫呵护,继而回娘家休养,对眉州的青年才俊是半点不知,思来想去,便想着带苏元娘回到苏家。 苏辙想到大伯父和四位未曾谋面的哥哥姐姐,觉得他们也是怪可怜的。 可下一刻,他就觉得可怜人变成了自己。 苏轼一直巴巴凑在程氏身边,像守株待兔似的,终于等到苏辙饿了,王乳娘刚将苏辙抱起来,他就忙道:“娘,我要去看弟弟吃饭饭。” 程氏如今正与苏老太爷说到王氏小厨房的问题,微微颔首,表示答应。 苏轼迈着小短腿到了隔间。 苏辙被王乳娘放在罗汉榻上,一口一口给他喂羊乳。 从前苏辙喝奶时可专心啦,如今却得一心二用,时不时扫眼看向苏轼。 知兄莫若弟。 苏辙见苏轼时不时看向自己的袖子,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要知道上一次苏轼前来给苏老太爷时,给自己带来的可是一只冻死的麻雀,献宝似的拿给自己看。 吓得他是嘴巴一瘪,差点就要哭出声来。 可惜他忘了,苏老太爷可不是程氏,可不会训上顽劣的苏轼几句,当即苏老太爷笑的是直前俯后仰,更是与苏轼道:“六郎,你看你弟弟瘪嘴的样子像不像个小老头?” 这话说的苏轼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这要苏辙哪里还能装的下去? 所以今日他一碗羊奶喝完,眼神还时不时落在苏轼面上。 果不其然,苏轼等着王乳娘将空碗拿下去时,就巴巴凑了上来,更是在怀中捣鼓一二,掏出一个宝贝来。 这可吓得苏辙连连后退两步。 但等着他定睛一看,只见苏轼胖乎乎的手心里躺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而是子母茧。 他来到北宋几个月的时间,对北宋的吃食多少有些了解。 北宋人好吃,也会吃。 比如这子母茧就有点像后世的春卷,但却比春卷复杂许多,简易来说就是大春卷套小春卷,小春卷里包的是三分肥七分瘦的羊肉,入油炸的焦焦的,接着再裹上面皮上蒸笼。 苏辙见苏老太爷吃过一次,见他老人家吃的嘎嘣嘎嘣脆,忍不住直咽口水,想着这点心大概有点像后世的煎饼果子,里头面皮焦脆,外头的面皮松软,一口下去,层次分明。 好吃的东西做起来向来麻烦,这子母茧也是如此。 小小年纪的苏轼也是难得吃上子母茧一次,把这当成了好东西。 小小一块子母茧在他藏在怀里,已揉压的不像样子,并不成型,但架不住苏轼脸上笑意满满,朝外扫了眼,见王乳娘还没过来,便低声道:“八郎,你快吃!” “这糕糕可好吃啦!” “你每天就喝羊乳,吃糊糊,怪无聊的。” “我最喜欢吃这种糕糕来,这是我趁娘不注意给你留的……” 苏辙很是感动。 且不提苏轼平日里有多不着调,但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自己。 他还未来得及感动,苏轼抓起皱皱巴巴的子母茧就往他嘴里塞。 苏辙:…… 等等! 我才四颗牙! 哪里能吃这些? 但他闻到羊肉的香气,却还是忍不住多舔了几口。 肉可真好吃啊! 贪吃这等事可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等着王乳娘回来时,苏辙已在苏轼的协助下吃下小半个子母茧。 这可把王乳娘吓得够呛,连忙抱着苏辙将此事告诉了程氏与苏老太爷。 程氏面色微变,倒是苏老太爷神色未变。 苏轼更是指着苏辙,高兴的手舞足蹈:“……娘,您不是说八郎年纪太小还不能吃肉吗?我看八郎吃的可高兴啦!” “就好像阿黄吃东西似的!” 阿黄正是苏家养的一条看门狗。 打从苏轼刚学会走路时就很喜欢阿黄,时常要拽着任乳娘前去看阿黄。 程氏脸色愈发沉:“六郎,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弟弟?” 苏老太爷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有什么打紧的?” 说着,他接过王乳娘手中的苏辙,道:“咱们八郎长大了,喜欢吃肉了,赶明儿你就给八郎做些肉糊糊吧!” 苏辙听闻这话时,感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要知道如今他每日以羊乳为主,偶尔吃些面糊糊,米汤,连南瓜糊糊,红薯糊糊都没有,要是宋朝还没有南瓜和红薯这些后世常见的东西了。 至于肉,那倒是有的,可没人做给他吃,都担心他吃多了积食。 他第一次觉得苏轼这个哥哥好像还不错。 苏老太爷一发话,到了第二日苏辙终于吃下了肉糊糊。 肉糊糊是用菠菜与猪肉一起炖成烂泥,虽说味道一般,但对于喝了几个月羊乳的苏辙来说无异于珍馐,他将一碗肉糊糊吃的干干净净。 紧接着,他又依次吃到了鸡肉糊糊,羊肉糊糊等各种糊糊。 而苏辙也肉眼可见胖乎起来,就在过年前几日,他正高高兴兴吃着苏老太爷喂的肉糊糊时,就有婆子进来道:“老太爷,大夫人带着少爷与姑娘们回来了。” 苏老太爷面上一喜,忙道:“若他们过来请安直接叫他们进来,今日天冷,莫要冻着他们。” 那婆子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之后,王氏就带着四个孩子走了进来。 王氏已年过四旬,虽说年纪不算小,但看起来却是与苏老太爷差不多大的年纪,面色憔悴,一开口说话眼眶就红了:“……儿媳本该在您身边尽孝的,只是儿媳身子不允许,老爷走得早,儿媳一人照顾四个孩子实在分不开身,所以只能叫三弟妹替儿媳尽孝。” “若老爷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怪儿媳的。” 这话还没说完,她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她也是眉山人,但苏家宅院在青神县,她娘家却在舟山县,两地虽相距不远,却也不算近,苏老太爷与她那四个孩子见面的机会是屈指可数。 原本祖孙相见,众人面上都带着喜气,可因王氏这哭哭啼啼几句,大家不由想起故去的苏澹来。 这下,谁还笑的出来? 被王乳娘抱着的苏辙也感受到屋内凝重的气氛,挥舞着短胖短胖的胳膊咿咿呀呀叫着。 王氏仍沉浸在丈夫的逝世中悲痛不已,倒是苏元娘等人瞧见活泼可爱的苏辙,忍不住道:“这就是八郎了吧?长的可真好啊!” “祖父,我们能抱一抱八郎吗?” 5、第 5 章 对苏元娘等人来说,这个胖墩墩的堂弟长得实在可爱。 因出牙牙龈痒了的缘故,苏辙的胖乎乎的手指头一直咬在嘴里,有人看向自己,他便咧嘴憨厚一笑。 苏元娘等人只觉得这小堂弟长得好像他们外祖母院子里养的小奶猫儿似的,傻乎乎的,招人疼。 自己养的孩子那是怎么看怎么好,苏老太爷日日看着苏辙,觉得自己这小孙儿天下第一好,连连点头道:“你们喜欢八郎,那就去抱抱他。” “别看这小崽子只有九个多月,却是沉得很。” “好几次六郎闹着要抱他,程氏都不答应。” 说曹操曹操到,他老人家话音刚落,程氏就带着苏八娘与苏轼走了进来。 妯娌两人说起话来方便许多,程氏听王氏说起自己的伤心难过,不仅劝慰她几句,还陪着她掉了几滴眼泪:“……大嫂,日子都是熬出来的,如今元娘他们听话懂事,两个哥儿也大了,你以后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了。” 年仅四岁的苏八娘长相酷似苏洵,却不似苏老太爷和苏洵那样不着调,与苏元娘等人打过招呼后,小嘴就叭叭不停道:“大姐姐,你们小心点。” “八郎很沉的,你们当心别把八郎摔了。” “上次六郎抱八郎差点就把八郎摔了。” 相比较之下,苏轼这个当哥哥的就没一点当哥哥的样子,凑在苏元娘身边道:“大姐姐,我也要抱八郎!” “我也要抱八郎!” 苏元娘已年方十六,可不敢将苏辙交到年仅三岁的苏轼手上,耐着性子劝了劝他,便交给了自己的弟弟妹妹。 苏元娘为苏澹长女。 她下头还有两弟一妹,分别为苏位,苏修,苏五娘。 王氏在娘家年纪最小,几个孩子在外祖家也没有比他们更小的孩子,一个个看到襁褓中的苏辙是喜欢得很。 小苏辙就这样在苏元娘怀中抱一抱,传到苏位手中,继而递到苏修手上,最后送到了苏五娘怀中,搞得他像个供人观赏的吉祥物似的。 偏偏每个人抱他的时候都要说上一句——八郎可真重啊! 苏辙:??? 我不要面子的嘛? 更可恶的是年仅七岁的苏五娘抱着他,皱眉道:“八郎长得可真像一头小猪崽子!” 还未等苏辙反应过来,苏轼就头一个不答应:“八郎才不是小猪崽子,他是我弟弟!” “是我娘生下来的弟弟!” 他们姐弟两个是谁都不让谁,就苏辙是不是小猪崽子进行了深刻且激烈的讨论。 王氏从前随苏澹住在京城汴京,与程氏没多少来往,更没什么仇怨。 一个独自抚育四个孩子的寡妇,一个丧女不久的母亲,两人凑在一起是泪水涟涟,却因苏轼与苏五娘这样一闹腾,屋子里的气氛轻快了不少。 程氏更是笑道:“……瞧我真是糊涂,大嫂舟车劳顿刚回来,想必是饿了。” 虽说正院里设有小厨房,但苏老太爷饮食向来简单,她早就命大厨房准备好了菜肴。 很快常嬷嬷就带着丫鬟上来摆饭,鹅项、肉油酥、金花饼、三和鲊、炙羊肉、倭菜……满满当当摆着一桌子。 看的苏辙是咽口水,转过头来继续含泪吃起肉糊糊来。 苏老太爷向来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再加上苏轼与苏五娘等人活泼,一顿饭吃下来也是高高兴兴。 等着王氏用完饭,则带着儿女们回去了自己院子。 当初她与苏澹刚成亲时就住在苏宅东院,院子虽修缮一番,但落在她眼里这院子还是从前那个院子。 刚行至院子门口,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苏元娘等人是好生相劝。 王氏到底是心疼孩子们的,当着孩子们的面总算止住了眼泪,可一回屋,看到刚成亲时苏澹送她的白玉花瓶还摆在案上,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宋嬷嬷是王氏的乳娘,这次从王家回来之前,王老太太更是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说王氏心眼不大,要她多规劝王氏些,免得王氏钻了牛角尖,伤了身子。 可宋嬷嬷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王氏的眼泪还掉个不停。 惹得宋嬷嬷低声道:“……夫人,您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几个哥儿和姐儿想想才是。” “大姑娘翻年就十七了,搁在眉州,年纪着实不算小,您该多想想大姑娘的亲事才是。”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王氏眼泪掉的愈发厉害:“我哪里能有什么门道?当初刚成亲不久,我就随着老爷去了汴京,后来老爷没了,我在娘家住了几年。” 她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如今别说眉州有几家有头有脸的人家她都不知道,可谓是两眼一抹黑,索性道:“我看程氏是哥厉害的,索性叫她去操心元娘的亲事吧。” “她那哥哥说是中了进士,在汴京当了京官,门道肯定比我的多。” 宋嬷嬷下意识扫了眼门外,这才低声说起苏七娘去世,程家压根无人吊唁一事,更说起程家与苏家的官司来:“……您糊涂啊,就算三夫人心思不坏,可人都是自私的,如今她连八少爷都顾不上,送到了老太爷院子里养着,哪里有时间操心大姑娘的亲事?” “叫奴婢说,您是长房夫人,您不在,这个家由三夫人当倒也说得过去。” “如今您回来了,哪里还有叫三夫人继续当家的道理?” “这世上,又有谁会像您一样真心实意替大姑娘打算?苏家乃眉州世家大族,您当了家,就能四处走动,想为大姑娘说上一门好亲事岂不简单?” 王氏的眼泪是戛然而止。 她觉得宋嬷嬷这话很有道理。 姑娘家的嫁个如意郎君是顶要紧的事儿,她的元娘小小年纪没了爹爹,总不能往后还继续受苦吧? 殊不知,宋嬷嬷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这几年她跟着王氏住在王家,处处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不说,更是每个月就靠那几个子的月钱过日子,家中还有儿女即将成亲,她不趁着这个时候多捞些银子还等什么? 原先她早就听人说过苏家没钱了,可今日一看,破船还有三千钉,苏家想必银子还多着咧! 她太清楚王氏的性子,王氏当家不就等同于她当家?以后的好处岂不是多的很? 宋嬷嬷再一番游说,王氏是越来越心动。 甚至王氏顾不得如今天已擦黑,叫人撑着伞就去了三房。 这时候程氏正怀中抱着苏辙,考问苏轼功课了。 她虽是一介女流,但从小也是饱读诗书的,给不到四岁的苏轼启蒙还是绰绰有余。 小小年纪的苏轼聪明过人,如今正摇头晃脑背着《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爹爹今日教我说了,说的就是学到的东西再重新温习一遍,也是件很高兴的事情……” 他边背《论语》,还边冲着苏辙挤眉弄眼,可见区区《论语》根本考不倒他。 等着他一段《论语》背完,候在门口的春桃这才上前来。 春桃是知道自家夫人性子的,六郎读书背书若无要紧事是不准打扰:“夫人,大夫人来了。” 程氏忙道:“请大嫂过来。” 她猜到王氏这时候过来肯定是有要紧事,但等着王氏说明来意,却还是愣了一愣。 王氏不算聪明人,先前经宋嬷嬷挑唆一阵,本就对程氏有些意见,再加上方才被程氏晾了这么久,意见更大,想着是程氏这是在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便愈发想要将管家之权抢回来:“……原先住在舟山娘家时,我就时常与元娘说你三婶娘辛苦了,说起来我是苏家长媳,这苏家上上下下的事该有我来操持,却辛苦你三婶娘这么多年。” 说着,她微微一笑,憔悴的面上带上几分神采:“如今我回来了,以后三弟妹就不必辛苦了。” 程氏看着一阵风吹来仿佛就能倒下的王氏,面上笑意不变:“大嫂说的是,是我想的不周到。” 她扫了身侧的常嬷嬷一眼,吩咐道:“将账册清一清,都送到长房去。” 她甚至还与王氏道:“大嫂好几年未曾回来,若有什么不清楚不明白,不必亲自过来,差人与我说一声,我过去长房就是了。” 王氏心里这才觉得受用一二,略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这才笑着走了。 常嬷嬷等却是脸色讪讪,不免觉得王氏欺人太甚。 王氏刚回来就将自家夫人的管家之权要了去,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被程氏抱在怀中的苏辙也觉得王氏做的不太对,可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家娘亲好像心情很不错? 程氏如今的心情可不仅仅用不错来形容,一开口就吩咐春桃去外头叫一桌席面回来,“……八娘爱吃羊肉拔鱼儿汤,六郎喜欢吃糖霜玉蜂儿,都买些回来。” 至于苏辙,因他年纪太小,这等好事自然是没他的份儿。 不过如今他也不惦记这些,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何他娘会这样高兴。 王氏前脚回去长房,后脚就忙不迭看起账本子来。 只是看着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淡,到了最后更是彻底消失不见。 6、第 6 章 宋嬷嬷眼瞅着王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忍不住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王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强撑着道:“这账面上统共就剩下十六贯钱。” 马上就要过年了,处处都是要用银子的地方,十六贯钱能有什么用?连几桌像样的席面都置办不了。 主仆两人都傻眼了。 她们两个商量来商量去,这才明白其中的门道。 原来王老太太说苏家一日不如一日并非假话,苏家之所以能有今日的风光,大概是程氏拿了嫁妆银子贴补。 这一刻,宋嬷嬷悔的是肠子都青了,迟疑道:“……奴婢从前就听人说过,说是程家是眉州首富,想必给三夫人的陪嫁也不少。” 说着,她更是自己掴起嘴巴子来:“都怪奴婢给您瞎出主意!” 王氏虽有几分自己的小心思,可本心并不坏,只皱眉道:“好了,这件事也不能怪你。” 她想着将这掌家之权重新还给程氏,但这个念头刚冒起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丢的起这个人,她的几个孩子可丢不起这个人:“我们王家虽比不上程家,但也是眉州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个家程氏当得,难道我就当不得?” “元娘几个没了爹爹,亲事本就艰难,若我能立起来,旁人也不敢瞧轻了他们。”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虽说苏家田产不足两百亩,但光是往年的账目,人情来往的账册,置办年货,筹办除夕宴等事就叫王氏累的够呛。 更不必说苏家如今是入不敷出,王氏隔三岔五就要托人去变卖嫁妆,是劳心又伤神。 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王氏就瘦了一圈,嘴角更是起了燎泡。 可王家到底家底比不上程家,王家姑娘又多,当初王氏出嫁时嫁妆仅仅只有十二抬,如今是变卖一点少一点,用起钱来,王氏自比不得阔绰的程氏大方。 很快苏家上下的丫鬟婆子都议论起来,明里暗里都说王氏没这个金刚钻还学程氏揽这个活儿。 要知道原先丫鬟婆子每顿还有个肉菜,可换成王氏当家,一开始肉菜变成了肉沫,再变成了肉星,最后更是油花儿都看不见。 吃的差也就算了,丫鬟婆子过年的新衣裳也被王氏省了。 用王氏的话来说,苏家就靠着二老爷的俸禄过日子,又不是那显贵之家,下人哪里能年年添新衣? 丫鬟婆子们听到风声,是好一顿咒骂。 那些年老的婆子们是上有老下有小,原想着添了新衣将旧衣送回家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她们怎会不恼? 那些丫鬟们更不必说,一个个都是十三四岁,长身子的年纪,去年的袄子到了今年再穿就短了半截,冷风只管袖口裤腿灌,冷的直哆嗦,哪里还有心思当差? 像往年年底的赏钱,那更是想都别想。 苏元娘这日闲来无事去院子里赏雪,就听见有两个小丫鬟哆嗦着说起王氏的是非来:“……叫我说大夫人根本就不是当家这块料,说是长房的灯每日亮到半夜,就这样,大夫人对的账来还老是出错。” 另一个小丫鬟冲手心哈着气道:“谁说不是了?虽说老太君去世多年,但每年给史家的年礼早早就送过去了,今年还是老太爷提醒了大夫人一声,她这才想起来。” “史家是老太君的娘家,每年三夫人备下礼是又厚又重,大夫人匆匆忙忙准备年礼,能有什么好东西?连燕窝都没有,还是用银耳代替的,史家知道了还当咱们家不愿与他们来往了咧!” 两个小丫鬟凑在一起说的眼眶都红了。 苏元娘听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她悄悄退了回去,更是勒令身边的丫鬟萍儿不得将此事外传。 苏元娘一回去,就叫萍儿去大厨房取一碗鸡汤回来。 萍儿去了好久这才怏怏回来,低声道:“姑娘,大厨房没有鸡汤,说是大夫人说了,以后不到饭点,灶上的火都得灭了。” 如此,也能省些柴钱碳钱。 苏元娘微微叹了口气。 并非她自己想喝鸡汤,而是想给王氏送去。 王氏本就消瘦,这些日子更是累的是皮包骨。 她只身去了王氏房里,王氏正在算账。 王氏手里拎着算盘,算来算去钱都不够用,正想着从何处缩减些开支,一看见苏原娘忙道:“元娘,你快来给娘出出主意,往年除夕宴都是十六个菜,需要这么多菜吗?” “我想着十二个菜就够了,你看看减哪几道好?” 苏元娘见搁在桌上的饭菜都冷了,一道腌腊鱼,一道菜心,还有一碗米饭。 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要知道王氏可不准他们吃这些腌货,从前王氏自己也是不吃的,说吃多了伤身子,如今她一把上前将王氏手中的算盘夺了下来:“娘,您可是又没吃饭?您先歇歇吧!” 说着,她就吩咐宋嬷嬷道:“劳烦嬷嬷将菜送去小厨房热一热。” 宋嬷嬷面上有几分犹豫。 王氏这才解释道:“咱们长房人不多,我叫她们熄了小厨房的火。” 她这话说的是轻描淡写。 苏元娘却是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王氏吓了一大跳,连忙给她擦眼泪:“我儿,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府中有人欺负你了?” 自丈夫死后,四个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 苏元娘哭哭啼啼道:“娘这是做什么?当初三婶娘为了方便咱们,专程在长房设了小厨房,您说不需要。” “不需要就不需要吧,如今两个弟弟正是念书的关键时候,明年就要参加县试,难不成夜里饿了想喝碗鸡汤都没处热吗?” “您养尊处优半辈子,哪里是管家的料?不如就将这管家之权交给三婶娘吧!” 王氏先是一愣,继而是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能够说一门好亲事?” “可你倒好,胳膊肘竟往外拐……” 泪水涟涟的母女两个是不欢而散。 这件事很快传到程氏耳朵里去了。 她听说这件事时正在喂苏辙吃肉糊糊,也不知是这几日落了雪天气愈发冷了的缘故,还是每日王氏前去正院请安时都提起故去丈夫的缘故,苏老太爷病了。 好在苏老太爷得的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寻常风寒,但程氏这几日却不敢将苏辙再送过去。 小孩子体弱,若是过了病气就麻烦了。 最高兴的就数苏轼了,每次去书房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捏捏苏辙的小胖脸,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亲苏辙的小胖脸。 惹得苏辙很怕自己脸上口水沾的多了会长藓。 如今苏辙一口一勺肉糊糊,吃的是开心极了,小耳朵恨不得竖起来听常嬷嬷说八卦:“……这几日大概是大姑娘与大夫人吵嘴了,从前大姑娘都是陪着大夫人一同去正院给老太爷请安的,如今却是一前一后。” “奴婢差人打听了一二,知道大姑娘劝说大夫人不再管家,大夫人却不答应。” 苏辙张大嘴巴,又是一口肉糊糊下肚。 他忍不住想,自己这个大姐姐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倒是挺有主见的。 程氏也是这般想的:“人活着就为了争一口气,可也得看看这口气争的值不值当,若将自己身子都赔进去,实在是划不来。” 不光是下人们叫苦连天,连她都觉得府中的伙食差了一大截。 如今羊肉贵猪肉贱,自王氏当家后,她再没吃过羊肉。 没有羊肉也就罢了,顿顿都离不开猪肉,偏偏还是那等七分肥三分瘦的猪肉,每次吃饭时苏轼的嘴巴撅的都能挂起油壶来。 从前府中主子很少用荤油,三房用的是菜籽油,苏老太爷那儿用的是芝麻油,可如今齐刷刷换成了猪油。 从大厨房到三房的距离并不近,天一冷,菜送过来里头的猪油都凝固了,别说王氏瘦了,就连苏洵与程氏都瘦了。 宋嬷嬷也跟着连连摇头:“真是可怜了大姑娘。” “大夫人带着大姑娘他们回来,原是想给大姑娘说一门好亲事,如今光顾着府中这些事儿,大姑娘的亲事还没影子了……” 连苏辙都觉得王氏这是本末倒置。 他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没多大关系,毕竟一桩桩在苏轼看来仿佛天塌了的事与他毫无相干,谁叫他每顿只能吃肉糊糊? 但一日日下来,他发现苏轼真的一不折不扣小吃货。 因苏老太爷的病,所以年前苏辙就每日呆在三房,见苏轼每日启蒙回来嘴里就叫着饿,一口气能吃上两个诸色夹子。 夹子是宋代特有的小吃,用笋或藕或茄子切成连刀片,里头夹上肉,蒸了或炸了吃。 苏轼要求极高,就喜欢吃羊肉馅的,偏偏还要吃三分肥七分瘦的羊肉馅的夹子,更是要吃现蒸或现炸的,若是谁敢拿热过的夹子糊弄他,他一准能发现。 惹得程氏是又好气又好笑。 大厨房没准备羊肉,不到饭点不准生火,好吃的苏轼吃不到自己最爱的诸位夹子本就一肚子意见,原想着在除夕宴能大快朵颐,谁知道自己爱吃的炒螃蟹没有不说,一筷子下去,这羊脂韭饼里的羊肉换成了猪肉,气的他哇哇哭了起来。 苏轼是放声大哭,那叫一个惊天泣泣鬼神,吓得正在给苏辙喂肉糊糊的王乳娘手一抖,糊糊撒的他满脸都是。 苏辙:…… 不就是羊肉没了,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嘛? 他都快十个月了,也就尝过一次羊肉的滋味,还是苏轼偷偷带给他的,他有哭过嘛? 有其父必有其子,苏轼这样贪吃,苏老太爷与苏洵也是功不可没。 他们想着王氏当家不易,从前王氏处处节省,他们并没有说过什么,但到了除夕这一天,他们父子两个发现竟无下筷子的菜。 偏偏苏轼在一旁更是嚎啕大哭:“翁翁,我要吃肉!” “我要吃羊肉!” “我要吃大块大块的羊肉!” “我都好久没吃过羊肉了,我夜里做梦都在吃羊肉了!” 惹得程氏根本顾不上满脸肉糊糊的苏辙,连忙将苏轼抱在怀里,讪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贪吃?” 王氏脸色难看极了。 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能有多贪吃? 就算那六郎聪明,哪里就分得清猪肉与羊肉的区别? 不一样都是肉吗? 她觉得定是私下程氏这样教苏轼的! 可她到底太低估一个小吃货的本事,别是苏轼分得清羊肉与猪肉的区别,一口下去,苏轼甚至分得清羊上脑与羊腿的区别。 还未等王氏想好说辞,谁知道她那小女儿苏五娘也拆起她的台来:“是啊,娘,大过年的怎么能没有羊肉?” “还有,这灌浆蟹包里面为何也是猪肉,连蟹肉都没有,更别说蟹黄了!” 她扫了眼哭的伤心抹泪的苏轼,筷子一放,腿一伸,也跟着哭了起来:“娘,我想吃灌浆蟹包!” “往年除夕在外祖家,可都是有灌浆汤包吃的!” 她与苏轼一起,哭声是此起彼伏,哭的苏老太爷与苏洵面色难看极了,更哭的王氏脑门子一抽一抽的。 7、第 7 章 被肉糊糊浇了一脸的苏辙原本要被王乳娘抱下去洗脸,谁知道他却拽着椅子扶手不肯撒手,嘴里更是咿咿呀呀叫了起来,好像在说自己也想看好戏似的。 王乳娘一愣,便拿了帕子给他擦脸。 也对,这等好戏谁不愿意看? 王乳娘整日将胖乎乎的苏辙抱进抱出,需要大力气的,王氏当家后,她整日半点荤腥不见,吃的是清汤寡水,她心里怎会没气? 故而她带着苏辙也看的是津津有味。 后来还是苏老太爷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呵斥道:“好了,都别哭了。” 苏轼与苏五娘的眼泪齐齐止住,都惊呆了。 在他们的记忆中,翁翁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从未有过遮掩严肃的时候。 即便苏老太爷是个不管事的,也知道账上银钱不多,不愿苛责长媳,只吩咐身边的秦婆子道:“去,叫大厨房再做几道菜上来,看有没有五娘爱吃的灌浆汤包和六郎爱吃的羊肉,没有就去账上拿了钱买。” 秦婆子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王氏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她想说大厨房没菜,账上没钱。 但她嫁到苏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老太爷这般脸色,哪里还敢说话? 很快秦婆子就回来了,低声道:“老太爷,大厨房里空空的,别说羊肉,连猪肉都没两块。” “奴婢原想去账上支了钱另买,发现账上也没钱了。” 她这话一出,苏轼与苏五娘也不闹了,一众孩子都傻了。 苏老太爷与苏辙也傻了。 已擦干净小脸的苏辙却不意外,许久之前他就知道苏家的吃穿用度靠的都是程氏的嫁妆。 也幸好故去的程老太爷偏疼程氏,程氏的嫁妆不菲,要不然只怕苏家如今连老宅都没得住,那两百亩不到的地也保不住。 王氏心里的委屈更是喷涌而出,眼泪簌簌落了下来:“……爹,您以为这个家好当吗?” “咱们苏家说是眉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可如今就剩下那一百多亩的地,这地养活府中的下人都不够,哪里还有钱吃什么羊肉?” 她一股脑点出自己这些日子有多不容易,说是将自己的嫁妆都贴进去了不少。 苏老太爷脸色沉沉。 他下意识扫了程氏一眼,王氏当家不到一个月就这样不容易,那程氏已管家快十年,岂不是更不容易? 除夕这顿饭吃的是不欢而散。 就连向来闹腾的苏轼也察觉出什么,牵着任乳娘的手磨磨蹭蹭走在后头,好像今日这一切全是他贪吃惹出来的祸才是。 苏洵与程氏也是一路无话。 程氏回去之后先将三个孩子安置下来。 因苏辙年纪尚小,所以一直住在主间的龟/头屋1,有个什么声响程氏也好听见。 苏轼向来喜欢弟弟,也一直闹着要在龟/头屋睡,程氏一直不答应,可架不住这几日过年,难得松口。 苏辙睡在摇篮里,也不知是今日白天睡多了还是被方才那事儿闹的,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想,只怕对苏家上下所有人来说,今晚都是个不眠夜。 他竖起耳朵来,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听到了主间传来说话声。 程氏刚熄了灯,就传来苏洵的声音:“夫人,这些年真的是苦了你了。” “我虽知道家中不富裕,却万万没想到家中已亏空到这般田地,要靠你变卖嫁妆度日。” “你放心,我一定勤学苦读,早日中进士,好叫你能够扬眉吐气,风风光光,早日将你的嫁妆都赎回来……” 程氏听到他声音中竟有几分哽咽,心里一暖。 她知晓丈夫不喜死记硬背,骈体文,子曰诗云之流,这些年却收心勤学苦读,只为早日中举,“正因我知晓你一心向学,所以才不愿叫这些小事叨扰了你。” “来日你若中了举,那些嫁妆又当得了什么?” 夫妻两人说了好一会温情的话。 苏辙听了心里是踏实不少。 这世道可是有不少负心汉在的,用了妻子的嫁妆反倒嫌东嫌西,纳姨娘赁小妾之人是数不胜数。 像苏洵与程氏这样相敬如宾,倒也不错。 家和万事兴嘛! 他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正欲睡过去,谁知道扫眼间却见着苏轼正坐在自己的摇篮前抹眼泪。 苏轼一向顽劣,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苏轼哭了。 兄弟两人四目相对,苏轼哭的是愈发伤心,压低声音道:“八郎,怎么办?咱们家以后就没有肉吃了!” 这对苏轼来说,可是天底下最伤心的事。 若苏辙没记错的话,历史上苏家的确是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但后来程氏做起生意来,家中日子又好过起来。 苏辙一点不担心,他挥着短胖短胖的胳膊,想安慰安慰苏轼。 苏轼见状,哭的是愈发伤心:“八郎,是不是你也怕以后没有肉糊糊吃了?” 说着,他更是爬进摇篮,搂着苏辙道:“你比我更可怜,只吃过肉糊糊,还没有吃过炙羊肉了!” “还有红丝馎饦2,咱们家连肉都吃不起,哪里还有钱吃红丝馎饦?” “呜呜呜,八郎,怎么办?” "呜呜呜,我要吃肉!” 他是越说越伤心,眼泪打湿了苏辙的小枕头。 小孩子精力是有限的,哭着哭着,他就抽噎着睡着了。 摇篮就这么大,圆滚滚的苏轼一挤进来,苏辙就只能侧着身子睡,偏偏苏轼睡觉又极不老实,手脚动个不停,害得他是半夜没睡好。 好在夜里王乳娘进来给苏辙盖被子,看到了这一幕,又将苏轼悄悄抱回了床上。 翌日一早是大年初一。 相较于往年的喜气洋洋,今年苏家明显没那么热闹。 下人们不高兴,主子们也不高兴,一个个眼睑青紫,瞧着昨夜里都没睡好的样子。 刚收了压岁钱的苏轼却是喜不自禁,有了压岁钱,就算吃不上肉也不怕,他就能差人去集市给他买糖霜玉蜂儿。 相较于肉类,程氏在吃糖方面对他可是严苛得很,唯恐他吃坏了牙齿。 穿戴一新的苏轼在门口碰见了同样穿着喜庆的苏辙,苏辙被王乳娘抱在怀里,一点不复往日的生机活泼,见到他也不笑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苏轼是最喜欢这个弟弟的,不免关切道:“乳娘,八郎这是怎么了?” 王乳娘比不得任乳娘照看孩子们尽心,想着若叫程氏知晓昨晚上苏轼爬到摇篮里睡觉定会不高兴的,只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想必是八少爷夜里没睡好吧。” “你也别担心,小孩子向来是猫三天狗三天的,过两日就好了。” 苏轼不疑有他。 他压根没怀疑到自己身上来,想着昨夜里苏辙就像个胖胖的汤婆子,又软乎又暖和,他睡得好极了,只觉得苏辙肯定也是一样。 等着爹娘的空当,他想了又想,忍不住道:“乳娘,你说的不对。” 王乳娘心里一紧,讪笑道:“六少爷,奴婢怎么说的不对了?” 苏轼正色道:“八郎是因为府中没钱,吃不上肉睡不着觉的。” 他摇摇头,老气横秋道:“八郎真是可怜!” 苏辙这时候连白眼都懒得冲他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掉了下来。 恰逢这时候苏洵与程氏走了出来。 苏洵听到方才苏轼的童言童语,若换成寻常人,大概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训斥上儿子几句,可他却是个心宽的,笑着打趣道:“六郎,你看,八郎晓得以后没肉吃,眼泪都下来了。” 苏轼一看,果真是如此。 他那张小脸顿时也紧绷起来,想了又想,都快走到正院的时候,这才道:“大不了我不用我的压岁钱买糖霜玉蜂儿吃,娘说等着八郎一岁以后就大口大口吃肉了。” “我把我的压岁钱留着给八郎买肉吃!” 苏八娘听说这话,也是连连附和道:“我把我的压岁钱也留着给八郎买肉吃!” 说着,她更是看向苏辙道:“八郎,你别哭了。” “新年第一天,可不能掉金豆子的。” 苏辙咧嘴一笑,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 殊不知他是自我感觉良好,他出牙并非先出的大牙,而是侧切牙。 一笑,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并两个小虎牙,很是有趣。 一时间,苏洵与程氏等人笑的不行。 正院内,苏老太爷则是少见的沉着脸,甚至连给三个孩子封红时面上都无多少笑意。 大过年的,苏洵自不好主动提起昨晚之事,只含笑说些有的没的。 苏老太爷却主动开口道:“……方才你们大嫂先带着孩子过来拜年,我问起她来可还愿意管这个家,她说她还愿意。”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由她管这个家吧。” 苏辙虽被王乳娘,任由着苏轼和苏八娘像喂猴儿一样喂自己吃橘子,但耳朵却还是竖了起来。 听苏老太爷一说,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王氏一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带着四个孩子前来正院拜年,毕竟王氏也是诗书人家出来的,也是要面子的,想着昨晚之事,面上也挂不住。 她听到苏老太爷的话后,原是面上一喜。 在她看来,这个家着实没什么好当的,话到了嘴边,下意识就要说出口。 可她转而一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身为长嫂明知当家不易却将屎盆子丢给弟妹,这消息传出去,她的元娘该如何说亲? 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些“如今管家不易,她这个长媳是义不容辞”之类的话。 苏老太爷自不好勉强她。 但苏老太爷心里还是有笔账在的,他缓缓开口道:“……我们苏家就算不比当年,却也没有叫媳妇贴补嫁妆的道理,一早我就与王氏说了,要她算算这些日子补贴了多少嫁妆,我补给她。” 他的眼神落在程氏面上,继续道:“程氏,你也一样,多少嫁妆我一并补给你。” 程氏连忙道:“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说这些话实在太见外了。” 苏老太爷却冲她摆摆手,道:“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他环顾周遭一圈,继续道:“咱们家如今还有三四十个下人,如今既然日子不好过,也不必养这么多人,像有些年纪大的家生子也不必收他们赎身银子,直接将人放出去吧。” “还有我身边,留个秦婆子与一个小丫鬟就行。” “还有我院子里的小厨房,也不必留了,以后我每顿饭叫大厨房送来就行。” 光是正院上下,就能减五六个人下来。 程氏轻声道:“那儿媳回去也将三房的人清一清,点一点……” 她这话音还没落下,苏轼就开口道:“翁翁,那咱们家以后还能吃得起肉吗?” 8、第 8 章 苏轼这话逗的苏老太爷忍不住笑出声来,偏偏苏轼面上的神色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 苏老太爷一把就将苏轼抱在膝上,认真道:“你放心,咱们家不会短了你的肉的。” “羊肉肯定比不上从前吃的勤,但也是能偶尔吃一吃的,至于猪肉,更不会少了你的。”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道:“我昨夜算了算,如今家中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加上老二每年捎回来的银子与那些地,日子虽紧巴些,但也不至于过下去。” “家和万事兴,唯有一家人心在一处,劲往一处使,咱们家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这个道理,苏辙颇为赞同。 他想苏家之所以能够一门七进士,名扬四川乃至整个北宋,与苏老太爷的为人处世极豁达心性不无关系。 保住了压岁钱的苏轼别提多高兴,也不抢着给苏辙喂橘子,与苏八娘凑在一起絮叨待会儿差人去街上买什么吃食。 程氏也没拘着他们。 小孩子家家的,贪吃也是常事。 程氏甚至想着苏洵这些日子勤学苦读,借口苏轼与苏八娘坐不住,叫苏洵带两个孩子出去转一转,买些零嘴儿回来。 而她,顾不得眼巴巴的苏辙,将人抱了回去。 程氏一回去就盘算起来,看三房到底留多少人合适。 在她看来,正院都只留了秦婆子并个跑腿的小丫鬟,哪怕三房的吃穿用度不需公里出,人留多了也不合适。 她算来算去,只在三房留了四五个人。 宋嬷嬷并春桃是她的陪房,自然得留下来。 任乳娘是个可怜的,更是奶大了苏八娘与苏轼,也得留下来。 苏洵身边也得留个人的。 程氏有心将苏辙身边的王乳娘送走,宋嬷嬷听闻这话连说不合适:“……如今八少爷马上就要到一岁了,顽皮不说,马上就要知事儿了,若知晓这等事,就怕他觉得您偏心。” 程氏却是坦荡荡道:“若八郎真因这么点小事就心生怨怼,我也无话可说。” “并非我不疼几个孩子,实在是这王乳娘当差不尽心。” “这样的人,还留着做什么?” 她是心意已决,留了个婆子照顾苏八娘与苏轼,将任乳娘去照顾苏辙。 听闻这话,苏辙忍不住觉得程氏厉害。 按理说,这些日子王乳娘抱着他早出晚归。 一开始,王乳娘对他的确是尽心尽力,可随着王乳娘发现苏老太爷是个和善的,自己也不在程氏眼皮子底下,心思就渐渐活络起来,一日比一日懒。 若不是她昨晚不专心,这肉糊糊怎么会喂到了苏辙脸上? 这世上多的是自作聪明之人,以为只有自己最聪明,旁人都是傻子。 殊不知这世上又有几个傻的? 程氏知晓苏老太爷心好,正因如此,苏家上下不少偷奸耍滑之人,她想着借此机会将这些人都放出去。 可与王氏相处了近一个月,程氏也知晓王氏是个什么性子。 要面子,要强,敏感,多疑,唯恐旁人瞧轻了自己,但这个人吧,却也本心不坏。 程氏忍不住想,若自己直接去找王氏说府中谁谁谁喜欢偷奸耍滑,以王氏的性子定会觉得她想将自己人留下来,难免会多想…… 苏辙多少猜到了些程氏的心思,如今挥舞着胖胳膊道:“姐!” “姐!” 苏元娘也好,还是苏八娘也好,每次看到他都会不厌其烦教他喊“姐姐”。 程氏是一拍脑门,笑道:“八郎不说,我还想不起来。” “旁人劝大嫂,她难免会胡思乱想,可元娘是她的女儿,元娘的话,她总该信的。” 程氏叫人包了两样点心,就抱着苏辙去了长房。 她可是知道的,苏元娘最喜欢八郎了。 经今早管家一事,回来之后,苏元娘又与王氏争了几句。 苏元娘担心这般下去,王氏的身子会受不住。 王氏则觉得自己之所以舍不得管家之权,则全是为了苏元娘的亲事。 母女两个都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当苏元娘听说程氏来了,擦了把脸就迎了出来,笑着道:“三婶娘,您怎么来了?” 说着,她更是接过苏辙,逗起他来:“八郎,你可是来给大姐姐拜年的?” “萍儿,去,给八郎取压岁钱来。” 苏辙很喜欢苏元娘这个大姐姐,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不管什么都是和和气气,笑眯眯的。 更别说今日他来了长房一趟,又得了个苏元娘的封红,能不高兴吗? 程氏推辞一番,可架不住苏元娘执意如此,她便叫春桃帮苏辙将封红收下。 她知晓苏元娘是什么性子,也没有转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府中要缩减开支用度,一个人要当两个人使,若留下那等偷奸耍滑的,蹭吃蹭喝不说,更叫那些勤快老实的寒了心。” “我管家这么多年,识人总比大嫂清楚些。” “这是我觉得不错人的名册,元娘你若有时间也可以在大嫂跟前提上一嘴。” 苏元娘连声道好。 她虽是姑娘家,可从小得父亲苏澹看重,儿时更是被苏澹抱在膝上亲自教导过的,很识大体。 程氏想若自己有儿子,定会求娶苏元娘的,便与她说起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元娘,大嫂是什么性子你应该也清楚,她之所以攥着管家权不放全是为了你们几个。” “她是寡妇,寻常不好随意出去走动,若管起家来,人情往来就不得不出门走动,如此也能为你选上如意郎君。” “姑娘家嫁人,就好比第二次投胎,若两眼一抹黑,所嫁非良人,那一辈子就毁了。” “大嫂也是一片苦心呐!” 等着她走后,苏元娘一个人在屋内坐了许久。 等她想明白整件事时,已满脸是泪。 果不其然,苏元娘行至主屋廊下,就听见王氏在说话:“咳咳,这陈家在眉州虽也算有头有脸,但他们家大郎小小年纪,身边就已有两个姨娘,他们家下的帖子,就帮我回绝了。” “还有这个郭家,倒是家风清明,可祖祖辈辈连个进士都没出过,可见一家人都不是读书这块料,元娘哪里能嫁到这样的人家?这家我看也不必去了……” 苏元娘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一进去,她就扑进王氏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哭的王氏心都碎了,压根忘了早上母女争嘴一事,将她搂在怀里也跟着红了眼眶,忍不住道:“我儿,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她想到方才听人说程氏带着苏辙来过一趟,心里更是怒火中烧,扬声道:“好啊,定又是这个程氏在捣鬼,不就是我抢了她的管家之权吗?” “她若有本事冲着我来就是,哪有冲个孩子撒气的道理?” 说着,她就站起身,打算前去找程氏理论。 苏元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王氏,就好像拼死护着小鸡的母鸡似的,忙拉着她道:“娘,不关三婶娘的事。” 她便将方才程氏前来劝她的话都说了,也说明自己不愿叫王氏管家是担心王氏的身子,最后更是道:“娘,三婶娘是个好的。” “您想,当初咱们在外祖家住的时候,三婶娘是不是逢年过节就给我们送东西?” “若是家中富庶也就算了,可那些东西都是拿三婶娘的嫁妆送的。” “我问您,换成您您做得到吗?反正我若是三婶娘,我肯定做不到的。” 王氏并不是个油盐不进的,更不是不讲道理的,只是先前着急苏元娘的亲事,钻了牛角尖而已。 苏元娘瞧见她面色和缓,继续道:“先前您一回来就说要管家,三婶娘是不是二话不说让给了您?” 王氏忍不住嘀咕道:“那是她知道这是个烂摊子……” “烂摊子又如何?”因才哭过一场的缘故,苏元娘的嗓子还有些哑哑的:“那时候您刚管家,苏家上下丫鬟婆子背地里没少嚼舌根子,甚至连三叔这么些年没考上进士都议论上了。” “我若是三婶娘,哪怕是为了争口气,也不会将这管家权让出来的。” “从前您时常教导我与大郎他们几个,说一家人只有齐心协力,这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我们与三叔,三婶娘难道就不是一家人了吗?” “您自己说的话,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一番话说的王氏面上是白一阵红一阵的。 而后苏元娘提出要以王氏的名义给三房送去两匹料子,王氏也没拒绝。 苏元娘知晓她这是答应下来,便吩咐宋嬷嬷下去安排。 翌日一早,宋嬷嬷就亲自去了一趟三房,直说这两匹料子给苏辙三人做春裳穿。 程氏含笑道谢。 等着妯娌二人再见面时,王氏就不像吃了枪子似的,甚至还红着脸上前与程氏搭话,问她府中留下哪些人较为合适。 程氏并未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说起家中琐事来。 苏辙见了,自是眉开眼笑。 家和万事兴,这话从来不假。 等着元宵节一过,王氏就拟定好了名册。 像那等有归处,年老的婆子们自是喜不自禁,连连去长房谢恩。 但有些无家可归的婆子,好吃懒做、拿月钱混日子的丫鬟,可就不答应,一个个去王氏跟前哭哭啼啼,好在王氏早就与程氏讨教过法子,当即是脸一板,正色道:“你们既不愿走,那我也不勉强,左右你们的卖身契都在苏家,既然这般,那我将你们发卖了就是。” 分毫不收就将丫鬟婆子放了,别说眉山,放眼整个四川怕都没这等好事。 这等事,不管到哪里他们苏家都占理儿。 王氏这话一出,果然无人再闹腾。 倒是王乳娘听说这消息后愣了好一会没回过神来,下意识想抱起苏辙前去程氏跟前哭诉。 可她转而一想,方才她借口要去茅房将苏辙交到任乳娘手上,与一个婆子谈天说地,竟忘记将孩子抱回来。 王乳娘心一横,抹着眼泪就去了程氏屋里。 别说苏辙身子里装的是成人的芯子,即便他当真是个不满一岁的小孩,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还是知道的。 像王乳娘,每顿肉糊糊能混就混,主打一个“能吃就行”。 反观任乳娘,每顿糊糊里头又是加肉,又是加蛋,更是芥菜,生菜,白菜,芹菜等菜换着来。 若哪一日苏辙胃口不好,还会在糊糊里头加上橘子或橙子汁儿,惹得有一次苏轼回来,看到他吃糊糊也是闹着要吃。 所以苏辙也不存在认生,恨不得每天黏在任乳娘身上。 王乳娘一进门,就见到任乳娘笑着喂苏辙吃糊糊,当即她就哭天喊地起来:“八少爷,奴婢的八少爷哟!” “打从你出生,奴婢就伺候您,说句不要脸的话,在奴婢心里您就自己孩子似的!” “离了你,要奴婢以后怎么活呀……” 9、第 9 章 苏辙是万万没想到王乳娘还有这样一面。 王乳娘做戏归做戏,还想将戏做的更像一些,上前就将苏辙抢了过来。 任乳娘虽忠心耿耿,却是没想到她还有这一出。 苏辙很快像物件儿似的被王乳娘抱在怀里,王乳娘自己哭还不算,想营造出苏辙也舍不得她的错觉,一手抱着苏辙,一手已悄悄探到襁褓下,偷偷去掐苏辙的脚脖子。 苏辙是多聪明的人呐。 他一向知道王乳娘好吃懒做,却万万没想到王乳娘胆子这样大,又是有备而来,专挑不起眼的地方掐。 惹得王氏便是在程氏眼皮子底下,程氏也没能发现她的小动作。 在王乳娘的预想中。 她一哭,小八郎也跟着哭。 到时候她就能借口小八郎舍不得她,她也就能顺理成章留下来。 谁知道苏辙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眼眶都疼红了,却是死活不哭。 惹得王乳娘都怀疑起自己来,这八少爷可别真是小傻子吧? 不过小傻子也好,长大了好拿捏! 正在王乳娘绞尽脑汁想法子时,苏轼就回来了。 他一进来就吵嚷着要喝糖豆粥。 有好吃的,他就什么都顾不上,看着王乳娘抱着苏辙哭哭啼啼,时不时掺和几句:“王乳娘,你别吓到八郎啦!” “王乳娘,你为什么要哭?” 王乳娘一边哭,又一边悄悄掐着苏辙的脚脖子。 她动作隐秘,寻常人根本看不见。 可她忘了,苏轼只有四岁,年纪小,头一抬,就看到了她这细微的动作。 顿时苏轼就尖声叫了起来:“娘,她掐八郎!” 王乳娘吓得眼泪是戛然而止,话都不会说了。 程氏脸色一变,扬声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顿时屋子里就变得兵荒马乱起来。 王乳娘的求饶声,程氏担心苏辙被掐傻了、轻声哄着苏辙的声音,还有苏轼叽叽喳喳的声音……可真是热闹极了。 苏轼掀开襁褓,瞧见苏辙脚脖子上都是指甲印,气的哭了起来,嚷嚷道:“娘,王乳娘是坏人!” “王乳娘是坏人!” 程氏更是气的直发抖,指着王乳娘道:“好啊,从前你偷奸耍滑也就算了,我想着你照顾八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你竟生出这样狠毒的心思来。” 她虽气的不行,却还是叫任乳娘先将两个孩子带下去,这才道:“常嬷嬷,给我将她拖下去打板子。” “先打她十个板子,先叫旁人好好瞧瞧!” 常嬷嬷不免有几分犹豫。 她忍不住附在程氏身边耳语几句,说来说去无非说苏家一向对下人仁善,为眉州人称赞,这等事传出去,只怕不大好。 谁知程氏却是冷笑一声,道:“若这等事传出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其实她早觉得苏老太爷也好,还是苏洵也好,对下人都太好了些,导致好些奴仆不分尊卑。 有道是升米恩斗米仇,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度。 苏家早已不比当初,她正好想借着这个机会立立威。 任乳娘抱着苏辙,将苏轼带回屋儿,很快外头就传来王乳娘哭天喊地的声音:“夫人,奴婢知道错了。” “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哎呦,打死人了,疼死我了……” 她是一声高过一声,想的就是这事儿能传到苏老太爷耳朵里去。 苏老太爷心肠好,为人和善,定会制止程氏的。 谁知程氏聪明,早就有所防备,吩咐下来,这事儿谁都不得告诉苏老太爷。 等着交代完了,程氏就前来看苏辙,瞧见嫩乎乎的脚脖子上都是指甲印,脸阴沉沉的,难得娇惯的将苏辙搂在怀里:“傻八郎,你方才怎么就不知道哭了?” 常嬷嬷是个聪明的,忍不住道:“夫人,八少爷才不傻了,方才若是他一哭,岂不是王乳娘就能顺藤摸瓜求您将她留下来了?” 这天底下的女人大多如此,平日里再聪明,再厉害,一旦关乎儿女,总是很好说话的。 程氏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便替苏辙揉起脚脖子来。 苏轼听见外头的哭声一声大过一声,到了最后变成了呜呜咽咽,连苏辙与糖豆粥都不稀罕,扒在窗户缝看热闹,嘴里更不知道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程氏也有心趁这时候好好教教儿子,便道:“六郎,你可觉得娘今日下手太狠了些?” 透过窗户缝隙,苏轼眼瞅着几个婆子将王乳娘抬上床板走了,这才回过神来:“才没有。” 他的眼神落在苏辙那白嫩胖乎的脚脖子上,恨恨道:“爹爹说过,做人要正派,王乳娘先做错了事,您才罚她的,哪里又错了?” “更何况您时常教我不伤鸟雀,说鸟雀比起我来太过渺小,无招架之力,那八郎比起王乳娘来,不也很渺小吗?得叫王乳娘尝尝苦头才是!” 程氏微微颔首,面上这才浮现几分笑容来。 很快常嬷嬷就进来说将王乳娘送回家中去了,王乳娘家中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有个酗酒赌钱的丈夫。 程氏原想着王乳娘照顾苏辙这么久,临走给她几贯钱的,如今王乳娘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抱着苏辙,带着苏轼前去正院,一路上更是与苏轼说起道理来:“……人生在世,须行得端坐的正,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老天爷可都知道的。” 苏轼下意识看了看天。 他忍不住想,那老天爷是不是也知道昨夜里他偷偷躲在被子里吃糖的事儿? 他心里很是不安。 程氏一去正院,就开口道:“爹,如今您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我想着明儿就叫任乳娘继续带八郎到您这儿来。” 苏老太爷这几日闲的无聊,很是想念苏辙。 可偏偏当初苏洵用的是程氏管家没时间照料苏辙的借口,所以才将苏辙送到正院来,如今程氏也不用管家,他老人家哪里好开这个口? 如今一听这话,他老人家是连连点头:“这敢情好。” “去年年底我刚教八郎认到琴丝竹,还有好些竹子没教他认了。” 程氏瞧他老人家心情好,便说起了王乳娘一事,更是撸起裤腿给他老人家看:“……这个王乳娘心肠未免也太狠毒了些,幸好八郎聪明,不如儿媳就要着了她的道儿将她留下来了,有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照看八郎,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儿媳向来知道您宅心仁厚,下人犯了错也不会责罚,可如今咱们家不比当初,正好也要那起子心怀不轨的下人看看犯了错会是什么下场。” 苏老太爷是心疼不已,也就不计较程氏打板子一事。 他老人家是抱着苏辙的脚脖子看了又看,一声接一声叹气,恨不得这伤落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心事重重的苏轼这才回过神来,邀功道:“翁翁,将才我已给八郎吹了吹,想必八郎这时候已经不疼了。” 苏辙适时笑了笑。 苏老太爷心情这才好了些,冲苏轼好:“好孩子,待会叫秦妈妈抓糖给你吃。” 吓得苏轼是连连摆手:“我不要吃糖了。” 苏老太爷与程氏只觉得奇怪得很。 太阳可是打从西边出来了? 六郎竟不爱吃糖起来? 殊不知苏轼一听到和“糖”有关的字眼,就下意识看看天,又捂起自己的屁股来——老天爷不会也要打他的屁股吧? 接下来好些日子,苏轼都没吃糖了。 苏辙又如从前一样过起早上来正院,傍晚回三房的日子。 随着春暖花开,他也一日日长大了。 到了三月里,他就要一岁啦。 因当初苏七娘的夭折,苏家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故而苏辙的洗三,满月,白天都没有大办。 程氏原想着如今苏家日子不好过,苏辙的周岁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就好了,谁知道王氏却不答应。 妯娌两人相处的时间久了,王氏也知晓程氏性子如何,愈发觉得先前自己那些小心思上不得台面。 可她性子要强,要她厚着脸皮与程氏道歉,她做不出来,便想着在苏辙身上弥补一二,如今便前来正院寻苏老太爷说这事儿:“……三弟妹的意思是八郎的周岁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就好了,可儿媳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合适。” “八郎上头的几个哥儿和姐儿都办了周岁的,小孩子家家可不知道如今是家中日子艰难才不能他办周岁,只会觉得哥哥姐姐有的东西,为何他没有。” “这几个月下来,府中上下节衣缩食,账上也有了些余钱,够八郎办周岁的。” 她并没有说实话。 如今公账上也就一百多贯钱,大多还是年前苏家次子苏涣捎来的银钱,想要维持日常开销加给苏辙办周岁,肯定是不够的。 她想,若实在不够,她拿出些私房银子就是了。 苏老太爷连声称好:“旁人有的,咱们八郎也要有。” “若是钱不够了,你只管来找我。” 苏辙听到这话不可谓不感动。 今年年初苏老太爷为了填补王氏与程氏嫁妆的亏空,正院里能变卖的古玩字画都已卖了,一众人是拦都没拦住。 用他老人家的话来说,男人顶天立地于世,该支应门庭,养活妻儿,苏家可没有叫媳妇拿嫁妆出来享乐的道理。 如此一来,本就没多少好东西的正院是愈发显得空荡荡。 苏老太爷不光不伤心,甚至还很是自豪,抱着苏辙认竹子时悄悄与他道:“……幸好咱们苏家祖上出过宰相,我都没想到我墙上挂着的字画,屋子里摆的古玩竟还那样值钱了。” 苏辙是哭笑不得。 王氏很快就忙活起来,忙着置办苏辙周岁宴请的东西,忙着宴请苏家亲朋好友……她并不知道三房与程家的恩恩怨怨,便给程家也送去了帖子。 程氏知晓这件事时,帖子已送去程家,已是晚了。 常嬷嬷是着急不已,想着到了苏辙周岁宴这一日,只怕程氏要沦为整个眉州的笑柄。 程氏却想的通透明白,直道:“……纸包不住火,有些事怎么藏着掖着也是瞒不住的,大哥不愿与苏家来往一事,又能瞒得住多久?” “便是大嫂不给程家送帖子,我也是要差人送的。” “去年我们给程家送去了年礼,程家并未回礼,如今八郎周岁,我们该尽的礼数已经尽了,至于怎么做,则全看大哥。” “若眉州百姓真要议论,谁是谁非,大家心里是一目了然。” 话虽如此,到了苏辙周岁这一日,程氏抱着穿戴一新、一团喜气的苏辙露面后,眉宇间多少还是有几分担忧之色的。 程家再不好,终究也是她的娘家。 苏辙也跟着担心起来。 他分明看得清楚,每每有婆子通传有客来访,程氏眼神都要朝外扫一眼。 程氏心里也是希望程家能够来人的吧? 10、第 10 章 苏辙就这样陪着程氏,每每有客人来了,母子两人一起朝外张望。 可惜,一直等到抓周开始时,程家都没来人。 程氏面上失望之色愈浓。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的,一个个眼瞅着外甥周岁,程家没来人也就算了,竟礼也没到,不免议论纷纷。 闲言碎语传到程氏耳朵里去了,即便她内心强大,面上多少也有些挂不住。 苏辙很是心疼程氏。 他虽是胎穿者,但自他出生后,程氏对他极好,他打从心底里将从程氏当成了亲生母亲。 王氏也察觉到了不妥,忙道:“八郎,快来抓周吧!” 苏辙被放在正厅的地上,地上铺着厚厚一块红毡毛毯,他在最中间,身边放了一圈东西,有笔墨纸砚,有胭脂水粉,有帕子算盘等各种东西。 苏辙不明白抓周的意义,难不成这地上摆着一块玉玺,他抓了以后还能当皇上不成? 他不明白归不明白,却也能见到满屋子的人眼神都落在他身上。 一个个更是笑道:“八郎,去抓书,像你大伯,二伯一样年纪轻轻考中进士。” “八郎,抓笔和砚台也行,喏,砚台在那儿了!” “呀,八郎,你怎么往胭脂这儿来了?” …… 众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一个个居高临下看着苏辙,吵的苏辙脑门子嗡嗡直响。 苏辙也存心逗一逗他们,故意爬在胭脂前面停了下来。 就算苏老太爷等人再不在意这些,看到这一幕也是心里一紧。 难道八郎以后会成个流连烟花之地的浪荡子? 那怎么能行?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起来,眼瞅着苏辙伸出手打算去拿胭脂盒,一个个是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苏辙的小胖手伸了出来,停在半空中一会,却又收了回来。 他一个转身,更是直奔印章而去,拿起印章高高举了起来。 满屋子客人这才笑了起来:“呀,八郎可真聪明!” “八郎一看以后就是要当大官的。” “想当初六郎抓周时抓的是书,八郎抓的是印章,程氏你啊,以后就等着享福好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程氏说的。 程氏面上这才隐约露出几分笑意来。 苏辙的小胖手里更是举着印章,哼哧哼哧爬向程氏,嘴里更是嚷嚷道:“娘!给!” 一旁的苏洵也知晓妻子心里闷闷不乐,笑着打趣道:“咱们八郎的意思是以后当了大官好叫你享福了!” 贴心的苏八娘忙道:“娘,以后我长大了好好孝顺您!” 苏轼也跟着凑热闹起来:“娘,以后我也中进士当大官,好叫您享福!” 程氏脸上这才满是笑意:“好!好!你们三个都是好孩子!” 苏辙忍不住扫了苏轼一眼,看苏轼喜气洋洋的样子,忍不住腹诽起来。 呵,但愿你记得自己这话! 他要是能说话,恨不得拿着笔墨过来,非逼着苏轼立下字据才放心! 但有苏辙三个孩子闹了这一出,屋内的氛围却是热闹极了。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心善的,见程家没来人隐约也猜到了几分,一个个连连说程氏以后定是个享福的,好宽慰程氏几分。 一时间,屋子里是热闹极了。 就在这时候,秦婆子匆匆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嚷嚷起来:“老太爷,二老爷来信了!” 她口中的二老爷正是苏涣。 苏涣与苏澹虽同为进士,但说起来宋朝进士的含金量比起明清来却是低了许多,好些进士都无官可做。 而进士与进士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有人勤学苦读,到了三四十岁才中了进士。 可有人天资过人,小小年纪就声名鹊起。 苏澹是前者,苏涣是后者。 苏涣天资过人不说,更是勤奋好学,才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可谓名震眉州。 苏老太爷一听说次子送了信来,也是面上一喜,打开信就看了起来。 苏洵不免好奇道:“爹,二哥在信中都写了什么?” 苏老太爷纵面上并无太多喜色,但苏洵等人看得出来,他老人家是十分开心的。 苏老太爷一开口便道:“老二升官了。” “如今他已是阆州通判。” 从前苏涣为开封府士曹参军,并无多少实权,如今升为通判,各州文书须他签押后才能生效,更是有权像朝廷监督和举荐本州官员,若知州贪赃枉法,甚至还能奏报朝廷,就相当于后世能监督市长的副市长。 一般来说,得官家信任之人才能被授此一职。 顿时,屋子里是愈发热闹,众人连忙道:“恭喜老太爷,贺喜老太爷,今日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如今您家老二年纪轻轻就已是五品京官,来日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是啊,您老就等着享福吧!” …… 苏辙也为二伯父感到高兴。 他从苏老太爷嘴里知晓苏涣是个踏实肯干,清正廉明之人,这样的人若不能升官,谁能升官? 如今苏涣尚不到四十岁就能官居五品,以后定是大有所为。 等着苏辙的周岁宴结束,苏涣升为阆州通判,这在眉州可是个重磅消息。 要知道程氏之父程文应熬了一辈子也就是个七品的大理寺丞之职,至于他那两个儿子,素来看苏洵不顺眼程浚也就是靠家中财力在眉州谋了八品小官儿当当而已。 翌日一早。 程家就来人了。 来的是程二舅母。 程氏虽为家中独女,上面却还有两个哥哥,程浚与程濬。 程二舅母正是程濬之妻,当程氏听说程二夫人前来的消息,是微微皱了皱眉,并不意外,便要常嬷嬷请程二夫人进来。 如今她正在喂苏辙吃羊肉糊糊,她差人买了上好的羊羔肋条,任乳娘在里头加了莼菜、菘菜、萝卜等,最后出锅时还滴了两滴芝麻油,香喷喷的。 程二舅母还没进门,就扬声道:“呀,妹子,我来晚了。” 一进门,苏辙只见这位二舅母身上穿着绣金丝纹缂丝皮帛,腕子上套的是拇指粗细的金钳镯子……人还未近身,就能闻见一阵香气,可谓富贵逼人。 有道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程二舅母本是相貌平平,这样一打扮是容貌不俗。 程二舅母也知晓昨日一事是程家做的不厚道,如今舔着脸笑道:“昨日一早我们本想过来参加八郎周岁宴的,可惜临出门,娘身子不好。” “百事孝为先,我们自该以娘为先,后来一着急,竟连礼都忘记差人送来。” “昭娘,你不会怪我们吧?” 程氏听到这话只觉得想笑。 她这二嫂她还能不知道?想必是知晓苏涣升官了,所以匆忙赶来程家。 她是愈发不屑,冷着脸道:“娘病了?” “二嫂,我倒是问问,娘得了什么病?可需要我差人回去看看?” “还有,就算娘真的病了,程家养的那么多下人是做什么吃的?连八郎周岁礼都能忘了?” “大嫂治家严明,想必轻易不会犯下这等错吧?” 昨晚苏家上下皆高兴不已,可她却难受的彻夜未眠。 虽说出嫁从夫,但程家却是她从小长到十八岁的地方,那里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啊! 圆滑如程二舅母,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她心里更是忍不住咒骂起来,这程大舅母今儿一早听说苏涣高升的消息,借口要为家中几个孩子谋前程,便要她前来苏家赔不是,甚至还说这事儿不能叫程浚知晓。 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程大舅母一心替自己儿子考虑,如今却弄得她里外不是人。 程二舅母心里也是一肚子气,正想着如何开口时,却见着正吃着肉糊糊的苏辙朝他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嘴里更嚷嚷道:“抱!” “抱!” 程二舅母有了台阶下,连忙将苏辙抱了起来,笑着道:“呀,这就是八郎了吧?” “长得可真好啊!” 苏辙被她抱在怀里,手攥着她那金闪闪的金钳镯不放。 这金钳镯一看就沉甸甸的。 程二舅母今日是有心修复与程氏的关系,一咬牙,心一横,便褪了腕子上的拇指粗的金钳镯塞到了苏辙手中:“来,八郎,这是二舅母另给你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程氏冷着脸道:“任乳娘,将镯子还回去吧!” “我们苏家虽比不得程家富庶,却也没到见钱眼开的地步。” 任乳娘应了一声,就上前去拿苏辙手中的金镯子。 她略一使力,却发现苏辙将手中的金镯子攥的紧紧地。 她再要用力,可苏辙却将金镯子直往怀里塞,一副“谁都别想抢走我东西”的架势。 程二舅母忙道:“不过是个金镯子罢了,昭娘又何必如此见外?这是我这个当舅母的一片心意……” 程氏根本不接话。 实在是程家昨日做的太过,哪怕昨日程家派个婆子来,她今日都没有这样生气。 程二舅母又试探道:“……今日是大嫂叫我来的,大嫂的意思是大哥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初大哥虽说你嫁到苏家就与你一刀两断,但有大嫂从中说和,兴许过几年你们兄妹的关系也能有所缓和。” “你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爹虽然去了,娘却还在世,兄妹之间哪里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苏辙很快就从这几句话中发现了关键点,敢情今日程二舅母前来还是偷偷摸摸来的? 程老太爷临死之前的嘱托,程浚都视若罔闻,难不成程大舅母劝上几句,这程浚就能回心转意? 程大舅母存的是什么心思,苏辙知道,程氏更清楚:“二嫂,不必了。” “我也不愿叫大嫂为难,大哥是什么性子,我清楚,你们也清楚。” “从小到大,大哥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二嫂,你回去吧。” “你的那些礼物,也一并带回去吧。” 程二舅母还要再说话,程氏就已道:“常嬷嬷,送客吧!” 程二舅母没法子,只能离开。 程氏知道她那两个嫂子没一个善茬儿,断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若今日她收下这份礼,来日定会数倍奉还的。 但她并非铁石心肠,想着如今娘家两位嫂子愿意与她交好,皆是有所图,多少还是会伤心难过的。 苏辙也想到了这一茬。 正因如此,所以方才他才攥着那个金钳镯不撒手。 在程氏看来,这等东西不该要。 可在他看来,这个世道却不是非黑即白的,若太过于迂腐,难以在这世道立足,如今他金镯子收了,也未欠程家人情,何乐而不为? 他瞧见程氏眼眶微红,从任乳娘怀中挣脱下来,哼哧哼哧爬到程氏跟前,举起金镯子嚷嚷道:“娘!娘!” 他的意思是将这金钳镯给程氏了。 如今一两金子等于十贯钱,他粗略估计这镯子也有七八两,足足值七八十贯钱,怕是比苏家账面上的银子都多。 发财啦! 真的是发财啦! 苏辙喜滋滋看着程氏,一张小脸是既高兴又骄傲。 11、第 11 章 程氏看到这金钳镯,想也不想就道:“常嬷嬷,你叫春桃将这镯子还回去吧。” 常嬷嬷应了一声,谁知她刚伸出手打算去拿这金钳镯,苏辙就飞快将金镯子塞到了怀里,更是哇哇哭了起来。 他好不容易才占为己有的东西,哪里舍得还回去? 一时间,常嬷嬷只觉得左右为难,下意识看向程氏:“夫人,这……” 苏辙虽刚满一岁,但假哭的本领却练就的炉火纯青。 谁要他哥哥苏轼老是喜欢欺负他? 他不学会假哭能行吗? 任乳娘先后奶过苏八娘与苏轼,如今又照看苏辙,已将这三个孩子当成了自己孩子一般,心疼道:“夫人,小孩子不知道那么多,兴许是八少爷见这镯子上面的花纹好看,所以喜欢的很。” “小孩子新鲜劲儿也就那么几日,等八少爷玩几日,也就不稀罕这镯子了。” “到时候再将镯子还回去也不迟。” 她和王乳娘不一样,王乳娘膝下是有几个孩子的,对苏辙自不可能掏心掏肺。 她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被夫家嫌弃,被赶了出来,若非苏家收留,怕是如今已惨死街头,故而她对苏辙姐弟三人是掏心掏肺。 程氏瞧见苏辙这般伤心,便道:“好了,那就叫八郎先玩几日。” “这镯子贵重,可别弄丢了。” 任乳娘连声应是。 接下来几日里,苏辙是抱着这金钳镯不肯撒手,在正院也好,还是回来三房也罢,甚至连睡觉都抱着。 他每日都在想,将这镯子藏在哪里比较好。 好在苏老太爷对他一贯是放养,想着如今春日天气好,便将他放在地上爬一爬。 小孩子养的精细,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任乳娘进去端水的时间,苏辙手中的金镯子竟不见了。 苏辙只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他仔细观察了好些日子,总算在院子里发现了个洞,趁人不注意,将金镯子往洞里一塞,又手快脚快扫了一捧土埋上。 别说旁人,若非他做了记号,只怕连他都找不到这镯子在哪儿。 任乳娘几人找了几天都没能找到这金钳镯。 程氏心里很是不舒服。 她可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 但苏辙却觉得这乃理所当然之事。 就算他没见过故去的外祖,却从程氏与常嬷嬷的闲话中知道,程老太爷对程氏这个唯一的女儿极好,他老人家知晓苏家日子不好过,时常贴补程氏,曾几次与程氏说过临终前会给她留下一大笔银子。 程老太爷突然撒手人寰,他给程氏留的银子了? 苏辙想也不想就知道被程家两兄弟占了。 所以说,程二舅母手上这金钳镯可是程氏的! 程氏隐约也猜到了她那两个兄长占了原属于她的银子,但无凭无据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她想了又想,便从自己嫁妆中选了好几个金镯子送去银楼熔成一个差不多重量的镯子送去了程家。 她甚至还吩咐务必要将这金镯子送到程浚手上。 她知晓程家两个两个嫂子的性子,势必还会再登门的,她不愿再与这两个嫂子有什么瓜葛。 若这事儿叫程浚知道,程浚定会勃然大怒,定不会再允许程二舅母登门的。 而她,也不愿因个金镯子叫她的八郎落人话柄。 殊不知,苏辙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眉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纵然程家与苏家两家不来往,却多的是碰面的机会,等着一两年后,他当着众人将这金镯子还给程二舅母,程二舅母肯定不好意思收,到时候就算程二舅母舍不得这金镯子,却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当常嬷嬷恭恭敬敬将金镯子送到程浚手中,更说明了其中缘由:“……夫人说了,苏家虽不如程家富庶,却也没占人便宜的道理。” “二夫人那金钳镯叫八郎弄丢了,这是夫人赔二夫人的金镯子。” “二夫人嘴上说的是八少爷周岁当日叫老太君的病情耽搁了,不知道还以为二夫人是听说我们家二老爷高升,所以这才登门的咧!” 程浚与苏涣乃是同年的进士,一个天资平平,一个才情卓越,他早就看苏涣不顺眼,并不觉得自己比苏涣哪里差,只觉得苏涣运气比自己好而已。 如今他听说程二舅母背着自己上门去苏家,气的脸都青了,没好气道:“不过是个金镯子而已,丢了就丢了。” 程家乃眉州首富,程浚多少也知晓生意上的事,一眼就看出来这金镯子是刚熔的,扬声道:“你回去告诉苏明允一声,苏家日子艰难,这昭娘的嫁妆就留着贴补他好了。” “正好二弟前些日子才与我说,他嫌二弟妹从前那个金镯子太轻了些,差人从汴京买了个更大更好的金镯子回来。” “这等货色的金镯子,我嫌赏人都拿不出手。” 他这话说的是尖酸刻薄。 常嬷嬷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这是气急败坏,想为自己找回颜面,便道:“如此,那奴婢先回去了。” “还望您代奴婢和夫人问老太君好。” 她回去之后并未将程浚的原话转述给程氏,但程氏与程浚一起长大,大概也猜到了程浚会说些什么。 程氏只淡淡道:“既然他不愿意收,那就算了。” “反正我该尽的礼数已经尽到了。” 苏辙听说这话,更是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娘!” “金镯镯!” 从熔程氏的金镯子,再到将这金子打成一个金镯子,足足花费了三四个月的时间。 如今苏辙也快一岁半,会说的话愈发多了。 夏天的眉州很是炎热,所以程氏便叫人搬了竹床在院子里纳凉。 坐在竹床上的苏辙就穿了红绸子的小肚兜,原本程氏担心他热,没打算给他穿裤子的,谁知道他却不答应,捂着自己的关键部位不肯撒手。 惹得程氏是哭笑不得,只能叫春桃给他做两条纱裤穿。 穿上纱裤的苏辙是喜笑颜开。 保护关键部位。 人人有责。 谁知道北宋有没有变态来着? 程氏点了点他的额头,笑着道:“你啊你,真是个小财迷!” “一看到金镯子就笑眯眯的。” 说着,她不免又想到了程二舅母给他的那个金钳镯,微微皱眉道:“采莲,还是没找到那金钳镯吗?” 采莲正是任乳娘的名字。 任乳娘愧疚道:“没有了。” “奴婢都找遍了,可还是没见到那金镯子!” 程氏微微叹了口气。 程二舅母那金钳镯她是知道的,光金子值七八十贯钱,但更值钱的却是做工,拿去当铺当了,随随便便都能当一百五六十贯钱。 这笔钱,都能在眉州买一个小院子了。 程氏看着正在埋头哼哧哼哧吃槐叶冷淘的苏辙,问道:“八郎,你可想起将二舅母给你的金镯子藏在哪里吗?” 苏辙怎会忘记? 他一天得想三遍那金钳镯埋在哪里,趁着苏老太爷与任乳娘不注意的时候还会偷摸摸去看一看。 说句不好听的,他就算忘记自己叫什么,都不会忘记那金钳镯埋在哪里的。 如今他装模作样的想了想,点了点头。 程氏面上一喜。 这个问题,从前她不知道问过多少次,可每次苏辙要么是撅着小屁股玩自己的,要么是一脸茫然看着她。 她也不敢抱着太大希望,只试探道:“那你带娘去找金镯子好不好?” 苏辙脆生生道:“好。” 说着,他就下了竹床,攥着程氏的手就往正院走去。 苏家底蕴仍在,宅院空旷寂静,如今正值傍晚,一阵微风吹来,吹的人很舒服。 苏辙就这样牵着程氏的手到了正院。 在院子后头侍弄菜园子的苏老太爷听说这事儿,都出来了。 苏辙撅着小屁股,钻进苏老太爷的竹林,装模作样的这里找找,那里翻翻。 就在众人都没抱什么希望时,他就举起那沾满尘土的金钳镯出来了。 苏辙会说的话并不多,却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往外蹦:“我!的!” “这是我!的!” 程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忙道:“好,我知道,这是二舅母送给八郎的金镯子!” “娘帮你收起来好不好?” 苏辙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金钳镯一直埋在竹林里也叫人怪担心的,还不如交给程氏。 更何况,他好几次都听程氏与常嬷嬷说起想做生意,毕竟正院能当的东西当了,能卖的东西卖了,以后靠什么过日子? 靠二伯苏涣的俸禄吗? 自然是不够的,且不说苏涣仍在靠赁屋过日子,更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的,虽说如今并未分家,却也不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所以程氏就想到了做生意,她是程家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可架不住做生意需要本钱,她总不能将自己的陪嫁都搭进去吧?万一亏了,到时候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不成? 苏辙忍不住想,这程二舅母给的金钳镯兴许能派上用场。 可程氏一时半会并未想到这处来,只将金镯子交给常嬷嬷,叫常嬷嬷好生收起来。 正交代着,苏轼就走了进来。 苏轼今年已经四岁了,脸盘子仍圆嘟嘟胖乎乎的,很多时候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常嬷嬷手上的金钳镯。 实在是这般亮眼的金镯子,想不看到都难。 他一边喝井水湃过的绿豆水,一边问这是哪里来的金镯子,毕竟他可从未见过程氏戴这个镯子。 程氏刚解释两句,谁知苏轼就脸色一变,连绿豆水都不喝了,气鼓鼓道:“嬷嬷,把金镯子给我!” 常嬷嬷只当他想看看,便将金钳镯递给了他。 他一拿到金镯子,就将金镯子往地下摔。 苏辙惊呆了。 这是干什么? 他这哥哥莫不是疯了? 程氏也吓了一跳,连忙将金钳镯捡起来,虽说金子值钱,但这金钳镯做工更值钱。 她见金钳镯已有些变形,也不生气,直道:“六郎,你这是做什么?” 苏轼板着小脸,气鼓鼓道:“不要二舅母的镯子。” “他们,他们惹娘生气,都是坏人!” “不要坏人的东西!” 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是聪明过人,能从程氏与常嬷嬷的只言片语中窥探整件事。 程氏一愣,继而道:“那这金钳镯应该怎么办?丢掉吗?” 苏轼重重点了点头:“对,丢掉!” “把它丢掉!” 程氏心里感动的同时却又教起他来:“你可知道这金钳镯值多少钱吗?你向来喜欢吃糖霜玉蜂儿,这镯子能买整个院子的糖霜玉蜂儿,还是要将它丢掉吗?” 苏轼毫不犹豫再次点头:“丢掉!” “娘,二舅母坏,我们不要二舅母的东西!” 这话说完,他再次拿起程氏手中的金钳镯,再次丢在地下:“娘,不要它!” 苏辙:…… 他觉得很是绝望。 三岁看老,如今的苏轼已经四岁,多少能看出他以后的性子,就他这样执拗的性子,也难怪长大以后屡次遭贬! 就苏轼这样宁折不曲的性子,哪里适合当官? 他不免心疼起多年之后的自己,也心疼起再次被苏轼丢在地上的金钳镯,将它捡了起来,正色道:“六哥坏,这是我的镯镯,我喜欢镯镯!” 12、第 12 章 如今苏辙年纪太小,苏轼年纪也不大,他不好一本正经与苏轼说什么“一码归一码”、“做人该圆滑些,不然以后要吃亏”的道理。 他说了,苏轼也是听不懂的。 他只能郑重与苏轼强调一番。 即便你不喜欢程家人,不喜欢程二舅母,但你丢的是程二舅母给我的金镯子。 这,是我的东西! 苏轼愣了一愣,继而才一本正经道:“八郎,二舅母对娘不好。” “她坏,她的东西也坏!” “我们不要!” 他最喜欢的就是苏辙,理所当然觉得苏辙会和他同一战线。 苏辙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却依旧正色道:“这是我的镯镯!” “我喜欢镯镯!” 两个小胖子四目相对,眼神里都带着坚持。 最后还是苏轼坚持不下去,嘴巴一瘪,转身就投入程氏的怀抱:“娘,我不喜欢二舅母。” 他指着苏辙,有种苏辙背叛了他和程氏的感觉,更是告起状来:“娘,我也不喜欢八郎了。” 苏辙:??? 他只听说过爱屋及乌。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恨屋及乌吗? 苏轼伤心极了,哭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别说苏辙,就连程氏还是第一次看到苏轼这般伤心,甚至就连苏轼偷懒不愿写字被打了手板心,都没至于此。 程氏拍着苏轼的背,柔声道:“六郎,八郎说的没错,这镯子的确是你们二舅母给八郎的东西。” “你摔了八郎的东西,八郎都没生气,你怎么哭上了?” “你听娘与你说,如今虽国泰明安,却也有不少老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样一个金镯子若换成粮食,你知道能养活多少人吗……” 可苏轼根本听不进去,依旧哇哇大哭。 哭的苏辙脑门子一抽一抽的。 他这个哥哥,真是个小犟种啊,也难怪日后当官了老是被贬。 他虽不认同那等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不做实事之人,但圆滑并不等同于此,只有站的够高、走的够远,刚正清明才能为人称颂,若不然,不仅会成为众人口中的迂腐之人,更会吃尽苦头。 历史上的苏轼不就是如此吗? 苏辙见苏轼几欲哭晕了过去,摇了摇头,索性吃起甜瓜来。 眉州虽比不得汴京繁华,但也是有冰卖的。 像有些家中富裕的,更有冰窖,比如程家。 苏家如今可是没钱买冰的,但苏辙觉得这凉飕飕,甜滋滋的甜瓜吃起来也不错,更是拿起甜瓜凑到苏轼嘴边。 若换成从前,苏轼定笑嘻嘻就着苏辙的手吃起甜瓜来。 哪个吃货能拒绝好吃的? 可今日苏轼当真是生气了,啜泣着看了他一眼,就别过头去,以此来彰显自己与他一刀两断的决心。 苏辙觉得有点好玩。 他原想着以苏轼的性子,不出一日就能与自己和好如初。 可他很快发现,自己到底太低估了苏轼的犟脾气。 翌日一早,苏辙前去正院时,碰上了去寻苏洵启蒙的苏轼,他笑眯眯喊了一声“六哥哥”,苏轼是板着一张小脸,转身就走。 到了正院,苏老太爷刚得了苏涣从阆州捎来的青核桃,叫大厨房剥了嫩嫩的青核桃拌,用胡瓜,木耳凉拌,最后滴上几滴芝麻油,清脆解渴,味道很好。 苏辙吃着不错,便要任乳娘给程氏与苏洵处送了些,在书房启蒙的苏轼原吃这青核桃吃的开心,可一听说东西是苏辙叫人送来的,再不肯吃,一边练字一边咽口水。 甚至于到了用晚饭的时候,苏轼见苏辙并未留在正院用饭,而是回来用晚饭,将菜一夹,就迈着小短腿回房了…… 苏辙等人看的是面面相觑。 苏洵昨夜就听程氏说起这两个小儿之间的闹剧,如今笑道:“看不出六郎脾气还挺大,也不知道随了谁。” 程氏无奈道:“反正不是随了我。” 苏洵瞧着苏轼那浑圆且倔强的背影越走越远,直道:“就随他去吧。” “这件事八郎没错,六郎虽有错,却也是小孩子心性,一心维护你,也不算有错。” “有些道理啊,等着他长大就知道了。” 寻常人家都是严父慈母。 可程家三房却是反了过来,严母慈父。 苏辙看着苏轼的背影,意识到这件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用过晚饭,苏辙就坐在院子里木盆里洗澡。 说是洗澡,也可以说是玩水。 任乳娘先用澡豆给他洗一遍,再换了清水将他放在盆子里玩一会。 任乳娘虽不识字,但自有养育孩子的经验,用她的话来说,小孩子睡觉之前多在水里泡一泡,浑身通透,夜里自然睡得香。 任乳娘是个耐心的,还坐在一旁给苏辙说故事。 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乡间趣闻。 苏辙听的认真极了。 扫眼间,他见到春桃匆匆忙忙进了主间,没多久,程氏就与她一块出去了。 一直到苏辙睡觉之前,程氏都没回来。 苏辙频频朝外张望,嘴里更是呢喃道:“娘!” “娘!” 他好奇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咱们八少爷可真是个孝顺的孩子!”任乳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说是大夫人病了,病的还挺厉害的,吃不下饭,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夫人所以过去看看。” “你先睡吧,夫人晚些时候就回来了。” 苏辙却无多少睡意。 今日上午他陪着苏老太爷一起下地种菜,把他累的够呛,中午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 他瞅着苏轼屋子里还亮着灯,便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 苏轼正坐在桌前背书,有模有样道:“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他的余光看到苏辙来了,并未停下,小身子傲娇一扭,背对苏辙,继续背诵道:“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 他一段《论语》还没背完,苏辙就已黏了上来。 上辈子的苏辙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虽有家人,但那些所谓的家人却将他当成皮球似的踢来踢去。 如今他很珍惜自己的亲人,更知道苏轼这个哥哥极喜欢他。 今儿一日下来,苏轼虽傲娇得很,但程氏却说苏轼饭量不比从前,连从前的一半都比不上,可见也是伤心难受的。 他决定不与这个只有四岁的小犟种一般见识。 苏轼甩开苏辙的短胖短胖的胳膊,板着小脸道:“苏辙,你要做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对苏辙直呼其名。 苏辙觉得有点想笑,忍不住黏的他更紧了些:“六哥,你生气啦?” 苏轼神色未变,正色道:“没有。” 苏辙又道:“你就是生气啦!” 苏轼:“我说没有。” 苏辙认真道:“没有那你就笑一个。” 苏轼冷哼一声:“我不要。” 苏辙:…… 他这哥哥可真是个傲娇的小公举啊! 苏辙没有法子,顿时连说带比划起来:“我不喜欢金镯镯,我喜欢娘。” “有了金镯镯,娘就有钱,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 “娘就高兴啦!” “你说是不是?” 他发誓,这是他长到一岁多说话最多的一次。 苏轼是个聪明的孩子,愣了一愣,道:“八郎,你说你想的是将这个金镯子给娘买新衣裳和首饰?” 苏辙点点头。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若有这个金钳镯,程氏做生意就能少当些自己的嫁妆。 如今苏轼已四岁,想当初程老太爷在世时他已记事,那时候偶尔也会随着程氏前去程家做客。 程大舅母与程二舅母是衣衫华贵,穿金带银,话里话外皆是对程氏瞧不上的意思,言辞之尖酸,就连他一个几岁的孩子都听的出来。 也正是因此,所以他才会如此厌恶程二舅母以及她给的东西。 想到这些事,苏轼眼眶又是一红,转身就将苏辙抱在怀里,哽咽道:“八郎,我误会你了。” “我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我们一定要好好念书,长大之后考举人中进士,当大官,好叫娘扬眉吐气的!” 苏辙连声道:“好!” 他看着眼前面上一团稚气的苏轼,想着自己不当大官是不行的,毕竟他还得捞苏轼了!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先前苏轼看到苏辙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如今却将这些事忘的一干二净,甚至撅着屁股去床底下翻来翻去。 苏辙凑了过去,感兴趣道:“六哥,你在干嘛?” 苏轼忙活的连头都没抬:“八郎,你等等!” 他掏来掏去,寻摸到了他一只旧棉鞋,又从旧棉鞋里拿出一包油纸来。 打开油纸,里头是已经融化的糖霜玉蜂儿。 这番骚操作,看的苏辙是一愣一愣的。 哪里有人大夏天将糖藏在旧棉鞋里? 这糖能不化吗? 苏轼却将这包糖当成了宝贝,喜滋滋道:“八郎,这是过年时候爹爹带我和八姐出去买的。” “我一直留着没舍得吃,喏,给你吃。”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就已把仅剩下的几颗糖霜玉蜂儿全塞到了苏辙嘴里。 甜! 真甜! 甜的苏辙微微皱眉,说实在的,因并不是真正小孩儿的缘故,他并不喜欢吃甜的。 更别说因苏轼小手里汗渍渍的,这糖霜玉蜂儿甜中带咸,咸中带汁儿。 味道可真是……一言难尽。 偏偏苏轼面上满是雀跃,更是期待道:“八郎,好吃吗?” 苏辙嘴里含着糖,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但还是佯装高兴道:“好吃。” 这是他来到北宋第一次吃糖了。 苏轼是愈发高兴,喋喋不休起来:“我最喜欢吃糖霜玉蜂儿了,这几颗我一直没舍得吃。” “原本还想着等我《论语》全背完了再吃的……” 苏辙看着那张雀跃的小脸,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从他知道自己穿成苏辙后,曾多次想过历史上关于苏轼与苏辙身上发生的事。 感谢铺天盖地的网络,感谢风趣博学的网友,所以他才知道历史上的苏辙一辈子都被苏轼所连累,说过愿替兄长受过之类的话,身居高位却在汴京连自己的宅院都没有,俸禄皆花在了苏轼身上,要么是救济苏轼,要么是替苏轼打点……先前每次想起这件事,他觉得历史上的苏辙傻得很。 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搭在这样一个冥顽不灵的兄长身上,值得吗? 从前他觉得不值得。 如今他嘴里是甜甜咸咸的滋味,好像有点明白历史上的苏辙了。 受苏轼所累,历史上的苏辙都能位居副宰相,可见他聪明过人,他难道不知道若无苏轼,自己将会仕途平顺吗? 历史上的苏辙是知道的。 可他却是甘之如饴,可见兄弟俩人之间的感情是何等深厚。 几颗糖霜玉蜂儿下肚,苏辙嘴里,胃里乃至心里都是甜滋滋的,他想,来日若他见到苏轼有难,想必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兄弟两个是重修于好。 苏轼甚至盛情邀请苏辙在他的屋子里歇下。 苏辙想也不想,当然是拒绝了他。 兄弟两个感情好是一回事,可一起睡觉又是另外一回事,苏轼活泼,夜里都不老实,他才不自讨苦吃了! 翌日一早,苏辙依旧没能见到程氏,任乳娘告诉他说是程氏一早又去了长房。 他想着待会儿定要去长房看看王氏,可在去长房之前,他先去了书房一趟。 苏洵正在为春闱做准备,认真看书,却见着门口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人不是苏辙还能是谁? 苏洵笑道:“八郎,你怎么来了?” “你可是来寻六郎的?” “六郎正在隔间了!” 只有四岁的苏轼读书认字不过是启蒙而已,说白了,就是玩玩打打的,为避免耽搁他读书,所以他每日会叫苏轼早上在隔间温习昨日所授内容,练上一张大字,等着他来检查。 因苏家上下皆知道春闱是最要紧的事,所以寻常小事不得打扰,苏辙这也是第一次主动来找他。 苏辙却是摇摇头,道:“不,我来找爹爹的。” 苏洵放下手中狼毫笔,笑着将他抱起来:“哦,你找爹爹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苏辙点了点头:“爹爹,我要糖糖。” 苏洵替他擦去他额上的汗珠子,笑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着要吃糖?” 他就算很少操心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却也知道苏辙不像苏轼,苏八娘一样爱吃糖。 当小孩子就是好,苏辙索性耍赖起来:“不,我就要糖糖!” “过年时,八姐和六哥都有糖,就我没有!” “我要糖糖,我就要糖糖……” 苏洵很是不解,索性便道:“好,好,我待会儿差人给你买一包糖回来。” “不过,你不是向来不爱吃糖吗?” “怎么这会子非闹着要吃糖?” 13、第 13 章 别看苏辙年纪小小,却是嘴巴严实,嘟囔道:“我就要糖糖!” “八姐姐和六哥哥都有!” 苏洵身为苏老太爷幼子,也很明白这等感觉,小时候他不也像苏辙一样,见到两个哥哥有什么好东西非闹着要吗?所以他便差人去集市上给苏辙买回来一包足糖霜玉蜂儿回来。 他笑着将这油纸交到苏辙手上,笑道:“好了,这与我过年时给八娘,六郎买的是一样的。” “这下你可满意了?” 说着,他又添了一句:“这事儿你可别告诉你娘。” 想当日程氏知晓他给苏八娘与苏轼各买了整整一包双糖玉蜂儿后,可没少埋怨他。 但埋怨归埋怨,程氏也没想着把两个孩子手上的糖果要回来。 给出去的东西,哪里有要回来的道理? 苏辙瞧着鼓囊囊的一包糖霜玉蜂儿,喜的是连连点头,更是道:“谢谢爹爹。” 他一回去,就先将糖霜玉蜂儿藏了起来,去了正院与苏老太爷说了一声后,这才去了长房。 他一进去长房院子,就闻到了一阵药味。 进去主屋,更看到坐在床边照顾王氏的程氏与苏元娘。 程氏还好,可苏元娘眼睑下一片青紫不说,眼睛更是红红的,一看就是狠狠哭过的。 苏辙已好些日子没看到王氏,再看到王氏时,却是吓了一跳。 去年年底王氏回来时,已是身形瘦弱,不过半年的时间,又瘦了一圈,瘦的脸上颧骨都高高凸了起来,猛地一看,有几分吓人。 如今她更是病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却还是强撑着说自己没事,更对着前来探望的苏辙道:“……八郎,八郎可真是个好孩子!” 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登时,苏元娘眼眶又红了起来。 程氏连声劝王氏先喝药。 王氏身子病的厉害,半碗药下去,她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程氏索性带着苏元娘去了院子里,苏辙自也迈着小短腿跟了出去,只听见程氏道:“……元娘,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夫都说了大嫂的病并无大碍,是自大哥走后郁结于心,心里难受,若静静养着,身子就能好转的。” “昨日我已与爹说了,大嫂病的这样厉害,这家以后就由我来管,叫大嫂好生休息。” “若你们大房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与我说一声。” 苏元娘噙着泪道:“多谢三婶娘。” 程氏看到她就想起自己早夭的长女,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样客气做什么?” 苏辙见状,也跟着安慰起苏元娘来:“大姐姐,别哭。” “你一哭,大伯母就更担心了。” 他们齐齐相劝说,苏元娘这才止住了眼泪。 回去的路上,程氏是唏嘘不已:“大夫虽说大嫂的病是郁结于心,好好调养就行,但这等病症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心药可不好找啊!” 苏辙明白,目前来说王氏的心病有二。 第一是大伯苏澹的逝世,人死不能复生,这病无药可医。 第二是苏元娘的亲事。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当日王氏携儿女回到苏家,就是想着苏家乃眉州三大家之一,想着给女儿元娘说一门好亲事。 但这事的难度不亚于叫苏澹起死回生。 与后世的一家有女百家求不一样,北宋嫁女盛行厚嫁不说,姑娘还愁嫁。 这半年来,也不是没人上门提亲,但来的要么是商贾之家,要么是家风不正,甚至还有想着以娶苏元娘来攀附苏涣之人……别说王氏不答应,苏家上下谁都不愿将这样好的女孩嫁到那样的人家。 王氏从长女的亲事想到故去的丈夫。 她想若是丈夫还活着,长女的亲事定简单的很多,是日也想,夜也想,怎会不病? 程氏也有心替苏元娘说一门好亲事,回去之后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去了石二姑母。 这人苏老太爷最小的女儿,嫁的是眉州三大家之一的石家。 若说程家是富庶,苏家是底蕴,那石家就是门楣,石家在朝为官的人不少,认识的人多,兴许会有合适的人选。 苏辙与苏老太爷也希望苏元娘能有个好归宿。 苏辙在正院,陪着苏老太爷足足挖了半天菜园子后这才回去。 程氏再次管家,又要照看生病的王氏,并无多少时间管苏辙与苏轼,便叫任乳娘多盯着些两个孩子。 到了晚上,苏辙见苏轼又磨磨蹭蹭不愿刷牙,觉得很是无奈。 北宋已有牙刷和牙粉,程氏怕三个孩子牙齿生虫,早就为他们买了牙刷与牙粉。 但历朝历代都一样,没几个孩子喜欢刷牙的。 苏轼也是其中一个。 往日就算有程氏盯着,他刷牙时也是能混就混,如今程氏忙着看账本,他更是在任乳娘身边磨磨蹭蹭的:“乳娘,能不能不刷牙?” “我昨日已经刷过牙了……” 苏辙:…… 你怎么不说你昨日也吃过饭了? 任乳娘自不答应,可她到底不比程氏,是好言好语的,苏轼更是蹬鼻子上脸起来,摆出一副“我就不刷牙”的架势。 苏辙便回屋一趟,拿出一颗糖霜玉蜂儿来。 苏轼在看到糖果时,是眼前一亮。 他把最后几颗糖霜玉蜂儿都给苏辙吃了,也不是心疼,只是时常怀念那几颗糖霜玉蜂儿:“八郎,你哪里来的糖霜玉蜂儿?” 苏辙直奔主题,道:“六哥,你刷牙,就给你吃。” 苏轼点点头,连道:“我刷,我刷……” 好吃佬的妥协永远都是这么简单。 苏辙便将一颗糖霜玉蜂儿塞到他嘴里。 吃了糖后的苏轼原想耍赖不刷牙的,可他一低头,就见着苏辙认真看着自己,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乖乖刷牙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任乳娘管起苏轼来就简单多了。 好几次苏轼不听话时,就由苏辙亲自出马,再拿出糖霜玉蜂儿,可谓百试百灵。 当然,苏轼也有反抗的时候。 比如今日,当他听苏辙说连续刷满五天牙才能吃上一颗糖霜玉蜂儿时,积压多日的不满是喷涌而出:“八郎,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一开始是每天刷牙之前都能吃上一颗糖霜玉蜂儿,后来变成了刷牙三天才能吃上一颗,如今怎么变成刷牙五天才能吃一颗?” “我不答应!” “我决不答应!” 苏辙也同苏轼讲道理,毕竟如今他才一岁半,说话都不利索,哪里能讲道理,便道:“六哥,你不吃糖糖?” 苏轼这犟脾气也上来了,小脸一垮,就道:“不吃。” 苏辙索性便掏出随身携带的油纸,打开,拿出一颗糖霜玉蜂儿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这糖甜的发齁,但他面上却装作一副享受的样子,更是忍不住砸吧嘴起来,连连道:“好吃!” “真好吃!” 苏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可是最喜欢吃糖了! 苏辙见他不为所动,小嘴砸吧的更起劲,一颗糖霜玉蜂儿下肚后更是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巴:“好吃,好好吃!” 说着,他看向苏轼,道:“六哥,你真不吃吗?” 他摇了摇手中的油纸,继续道:“你不吃,我就全吃啦!” 苏轼想了想,还是凑了过来:“我吃,你要我刷五天牙吃一颗,那我就听你的。” “娘也说了,每天睡觉之前都要刷牙牙的!” “听娘的话,才是好孩子!” 苏辙强忍着笑。 看不出这小子还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 如此不过一个月,苏轼就已养成睡觉前刷牙,饭前便后洗手的好习惯。 程氏知晓后直说要赏任乳娘二十文钱。 任乳娘是个好的,也知道苏家如今日子不好过,忙道:“夫人不必了,奴婢哪里有什么功劳?说起来都是八少爷的功劳……” 她将这些时日兄弟两人之间的趣事道了出来。 程氏一听,便知道苏辙的那包糖霜玉蜂儿从何而来,虽心里想着晚上定要好好与苏洵算账,但看着院里撅着小屁股看蚂蚁搬家的兄弟两人,还是高兴的。 她笑着道:“六郎这性子随了他爹,实在顽皮。” “八郎这性子倒与我更像些,小小年纪,主意多的很。” 她正说着话,就见着苏轼与苏辙齐齐走了进来。 如今天要下雨,蜻蜓飞得低低的,苏轼手中正抓着一只扑哧不停的蜻蜓。 哪怕苏辙在一旁嘟囔着“不行不行”之类的话,苏轼仍没将小蜻蜓放生,直哼哧哼哧跑了进来:“娘,给您!” 程氏却是脸色一沉,正色道:“六郎,你这是做什么?” 苏轼忙道:“娘辛苦了,给您蜻蜓!” 程氏一直都知道苏轼有喜欢捉弄小动物的习惯,如今想着孩子大了,便有心教他:“六郎,娘问你,若是有人像对蜻蜓这样对你,你高兴吗?” 苏轼摇摇头:“不高兴。” 程氏又道:“那你说你这样,蜻蜓会高兴吗?” 苏轼再次摇头:“不高兴。” 可他也不是那样好糊弄的,认真道:“蜻蜓是动物,我是人……” 程氏正色道:“万物皆有灵,动物与人都是一样的,你欺辱动物,无非是觉得自己比它们更厉害,若换成了比你厉害的老虎和豹子,你还敢欺负它们吗?” “人呀,莫要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凡事要无愧于心。” “老天爷可是长了眼睛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记得了吗?” 苏轼下意识朝窗外的天看了看,微微点头,走到窗边,一松手,蜻蜓就飞了出去。 因要下暴雨的缘故,天气闷闷的。 哪怕苏辙身上就穿着肚兜与纱裤,也觉得热得很,他忍不住与程氏道:“娘,要吃冷淘!” 好吃佬苏轼也跟着道:“对,娘,我们吃槐叶冷淘。” 即便是苏辙听到这等吃食,嘴里也开始分泌口水。 槐叶冷淘,顾名思义,就是用槐树的嫩叶子掐尖儿洗干净,焯烫片刻再捣成汁水,拌入面粉中,将面团揉的筋道,放在锅里烫熟,放在井水中湃一湃。 最后浇上芽菜,胡瓜,葱花和芫荽,再滴上几滴芝麻油,喷香喷香的。 往年苏家吃冷淘加的都以炒好的羊肉丝为浇头,如今日子不宽裕,这羊肉浇头就变成了肉丝浇头。 但大厨房余婆子做的肉丝却是一绝,与切成丝儿的长豆角炒着吃,又香又嫩又滑,味道很好,拌馎饦或就炊饼1都很不错。 程氏也觉得这般天气吃冷淘不错,便吩咐下去。 孝顺的苏辙更道:“翁翁也要,我给翁翁送!” 程氏见他孝顺,心里也高兴,笑道:“好,那待会儿六郎与八郎一并给翁翁送槐叶冷淘。” “你们再给翁翁送一壶老酒2去,翁翁保准高兴!” 苏辙与苏轼齐齐应是。 很快,兄弟两人就端着一小盆槐叶冷淘去了正院。 苏老太爷平生最喜欢的就是三样东西。 一样是他后院的那块菜园子。 一样是他院子里的那片竹林。 还有一样就是酒了。 甚至苏涣前去阆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摸好酒给苏老太爷寻酒好酒送回来。 惹得苏辙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起来。 还真是有其祖父必有其孙! 可如今苏家不比当初,王氏又病着,苏老太爷就算贪酒也不大喝酒了。 为啥? 家中没钱,拿什么喝酒? 所以当苏老太爷看到两个小孙儿端过来的好酒后,满面带笑,更说起苏洵小时候的趣事来:“……他小时候顽皮得很,见我喜欢喝酒,也闹着要喝酒,我不答应,他就自己去找酒喝。” “喝的是酩酊大醉,又哭又笑的,将我们吓了一大跳。” 苏轼瞧见苏老太爷喝酒喝的是津津有味,不免好奇道:“翁翁,酒好喝吗?” 14、第 14 章 苏老太爷喝着香醇的美酒,吃着冰凉爽口的槐叶冷淘,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点头道:“酒当然好喝了。” “连曹操都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若酒都不好喝,这天底下就没有好东西了!” 苏轼歪着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若苏辙这时候看到他的表情,定知道他心里又盘算着什么鬼主意。 可惜苏辙这时候正埋头苦吃,一口接一口,哪里顾得上苏轼? 他只觉得宋朝人太会吃,也太懂吃,就连馒头都有足足数百种,他还记得他听苏轼说起这事儿时是瞠目结舌的,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似的。 不说别的,就说这碗槐叶冷淘。 若不是肚子不够大,他定还能吃上一碗。 如今苏辙撑的肚子是圆滚滚的,直打嗝儿,便看向苏轼道:“六哥,去看大伯母吗?” 苏轼吃的也不比他少,再加上他平素像“粘弟虫儿”似的,若换成往日里,早就点头一起过去了。 但今日他却是一反常态摇头道:“不,我不想去。” “我,我的冷淘还没吃完。” 苏辙不疑有他,便只身去了正院。 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前些日子见着程氏又是管家又是照看他们姐弟三人,还要每日去看望王氏,想着程氏太过辛苦,便主动请缨说自己每日帮程氏去探望王氏。 程氏听到这话时笑的可开心了,原想拒绝的。 可她转而一想,她那大嫂向来是个心气儿高的,自己一日不辍过去探望,怕王氏心里不舒服。 所以她便答应下来,自己是隔三岔五过去正院看看。 也不知是歪打正着,还是大夫开的药起了作用,将养了月余时间,王氏的身子骨勉强强了些。 只是有一点,王氏的胃口仍不大好,便是大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吃食,却仍是越来越瘦。 等着苏辙到了长房时,苏元娘正陪着王氏。 大厨房给长房送的一样是槐叶冷淘,但比起正院和三房的猪肉浇头,送来长房的却是鸡丝和猪肉浇头。 鸡肉是先卤再撕成丝儿,宋朝尚没有辣椒,却是有带着辛辣味儿的川椒,将芝麻油烧热,浇在川椒上,苏辙一进去,就闻到了屋子里飘着一股香气。 更别说鸡丝浇头里更拌了蒜泥、胡瓜、萝卜丝、熟芝麻等等,这让苏辙觉得自己又来了胃口。 王氏依旧是没有胃口,连累着苏元娘也没有胃口。 王氏每每瞧见苏辙与苏轼这两个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她那两个儿子小时候似的,喜欢的紧。 如今她见苏辙虽与她们说话,眼神却时不时落在槐叶冷淘上,便道:“元娘,你给八郎再盛一小碗冷淘吧,多放些鸡丝浇头。” “冷淘也别盛多了,当心八郎吃多了积食。” 苏元娘连声应好。 她本就喜欢苏辙,先前听苏辙一本正经说要替程氏照顾王氏,原以为这孩子是闹着玩的。 但即便这些日子天气炎热,苏辙却是每日都过来。 她是愈发喜欢这个听话懂事孝顺的小弟弟,将鸡丝冷淘端到苏辙跟前。 不过片刻的迟疑之后,苏辙就大快朵颐起来。 他是个正长身体的小孩子。 多吃点怎么了? 苏辙吃的那叫一个香喷喷,一口接一口,嘴里更是时不时嘀咕两句:“鸡丝浇头比猪肉浇头还要好吃!” “真的太好吃啦!” 方才王氏吃的也是猪肉的槐叶冷淘,略吃了两口就觉得没胃口。 如今她看到苏辙这般吃相,忍不住怀疑起来。 是不是鸡丝浇头比猪肉浇头要好吃许多? 苏元娘更是适时道:“娘,要不您也尝尝鸡丝的槐叶冷淘?” 王氏点头道:“好,我尝尝看。” 她刚尝第一口时,只觉得鸡丝浇头也不过如此。 但她看了眼苏辙,看这小娃娃吃的喷香,下意识觉得是不是胡瓜丝儿更好吃,又尝了一口胡瓜。 但她仍觉得胡瓜丝也只是味道尚可。 苏辙抽出空来与她道:“大伯母,您先吃下面的冷淘。” “下面的有芝麻,味道浓,可好吃啦!” 王氏将信将疑,又多尝了几口。 等着她放下筷子时,一碗鸡丝浇头的槐叶冷淘已吃了大半碗,比从前一整日她吃的还要多。 苏辙再次吃完一小碗冷淘,再次打起嗝儿来。 他看了看天儿,似马上要下雨的样子,便道:“大伯母,我先回去啦。” “明天我再来看您!” 王氏叫苏元娘又给他抓了一把南瓜子。 苏辙嗑着南瓜子,悠哉悠哉往回走。 谁知道他刚走到一半,就碰见了火急火燎的程氏。 还未等他开口说话,程氏就道:“八郎,你可有看见六郎?” 苏辙摇摇头:“娘,六哥在翁翁院子里。” 程氏急的不行,从程氏口中,他这才知道他那好哥哥又闯祸了。 苏轼不见了! 还是在苏老太爷院子里不见的。 原是苏老太爷吃了几杯老酒后,就酩酊大醉,等着任乳娘进屋时,苏轼已不见了踪影。 若换成平日,程氏也不会着急,反正苏轼就是在家里,但如今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苏轼贪玩,若是淋了雨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他们一母同胞的哥哥苏景先就是因为一场风寒没了的。 苏辙牵着程氏的手匆匆往正院走,更是安慰道:“娘,您别担心。” “六哥会没事的。” 身为一个母亲,程氏怎会不担心? 她先与苏辙,任乳娘等人在正院仔细找了一遍,仍没看到苏轼的影子,便将长房,大厨房的人都叫过来帮忙找人。 甚至连书房里的苏洵都惊动了,也过来一并找苏轼。 天上的云积压的黑沉沉的,程氏愈发着急,说话时声音中已带了几分哭腔:“这可怎么办啊!” “从前六郎虽贪玩,却也不是一点分寸都没有。” “这府中上下都已经找遍了,该不会,该不会有人来府中将他偷走了吧?若不然咱们喊他喊得这样大声,他还听不见?” 苏洵面上也满是焦急之色,却还强撑着安慰起程氏。 苏辙也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 屋内是寂静无声。 甚至能听见隔间主屋苏老太爷的鼾声。 一个念头闪过苏辙脑海,他忙道:“爹爹,娘,你们说六哥会不会偷喝翁翁的酒喝醉了?所以咱们叫他他才听不见?” 说着,他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苏洵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极有可能,又继续派人去找,这次找的都是小孩子喜欢躲的地方。 比如,苏老太爷后院菜地角落放锄头的小屋。 比如,看门狗阿黄的狗窝。 又比如,正院主屋的柜子里。 …… 到了最后,任乳娘在主屋床空下找到了苏轼。 那时候苏老太爷在床上鼾声连天,苏轼在床空里睡得喷香。 他被抱出来的时候,手中还紧紧攥着长颈口白瓷瓶,睡得香甜,动都没动一下。 看到这一幕,程氏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而苏辙更是老气横秋叹了口气。 没想到自己尚不到两岁,就要开始替苏轼操心。 唉,真是人生艰难啊! 苏洵叮嘱秦婆子好生照看苏老太爷,则抱着苏轼回去了三房。 他们运气不错,刚回去,大雨就滂沱落下。 程氏气归气,恼归恼,却不知苏轼到底喝了多少酒,还是差人请了大夫来给他看看。 大夫说没事儿后,一众人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苏轼这一觉睡了极久,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才醒过来。 苏辙听说这件事时正在吃水滑面1,上面的浇头正是他昨日爱吃的鸡丝的,他一碗面还没吃完,苏轼就来了。 一进门,苏轼就道:“八郎,你可知道娘为什么生气吗?” 苏辙扫了他一眼,好奇道:“六哥,昨天的事,你都忘记啦?” 苏轼点了点头,将昨日之事道了出来。 原来他一开始就想着等苏老太爷喝醉之后尝尝这酒是什么滋味,别看他年纪小,心思却不少,生怕被人发现,就想着躲在床空喝酒,到时候是神不知鬼不觉。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酒太过于醇厚,且他酒量太差,竟一杯酒就倒了。 苏辙也将昨日他醉酒之后的事情说给他听。 听到最后就连苏轼都觉得自己昨日太过于胡闹了些,更是嘀咕道:“也难怪娘会生气。” 他与苏辙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两人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苏轼顽皮却倔强,就算真知道自己错了,却不好舔着脸去程氏跟前赔礼道歉,只想着多练字多背书,用实际行动来打动程氏。 可惜,这一招并不好使。 所以每天用晚饭时,屋子里的气氛着实有几分尴尬。 话最多的苏轼是埋头吃饭。 程氏本就少言寡言,心情不好的她是话更少。 苏八娘担心程氏,也不敢多言。 苏洵有心想说上几句缓和气氛,可架不住无人接话。 苏辙倒是有心想接上几句,可惜他尚不到两岁,说话都说不利索,哪里能接话? 他也只能如苏轼一样,埋头苦吃。 今晚也是如此,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吃饭,五个人是各吃各的,吃的那叫一个安静。 就在这时,苏元娘却来了。 程氏站起身,笑道:“元娘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苏元娘瞧见他们正在吃饭,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却还是与程氏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苏元娘是来找苏辙的。 王氏虽病好的差不多,但仍是胃口不好,每顿饭吃的还没猫儿多。 苏元娘不由想到了苏辙,苏辙在时,王氏可是吃了不少。 她不好意思道:“……三婶娘,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找八郎的。” “我娘向来喜欢八郎,见他吃东西吃的香甜,胃口多少也会好些。” “我想,以后能不能叫八郎晚饭在长房用?” 程氏原想一口答应下来,可她想了想还是道:“我这儿自是没问题,不过这事你得问问八郎才是。” “只要他答应就行。” 苏元娘又再次与苏辙说起这事儿,苏辙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虽说他觉得自己像一块砖似的,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但能这样被人需要,其实也是一件挺高兴的事情。 甚至苏辙等不到明日,如今碗筷一放,站起身就道:“大姐姐,走吧!” 他可是知道的,当初为他置办周岁时,王氏自己掏了些嫁妆银子,事后程氏要将这笔钱补给王氏,王氏说什么都不肯收下,直说一家人还这般见外实在是生分了。 既是一家人,那就要能帮就帮! 苏辙牵着苏元娘的手刚到长房,就有婆子提着食盒过来。 今日长房晚饭吃的有炒鸡蕈,假煎肉,鲈鱼烩,茭白鲊,煎豆腐……伙食比三房好的不止一星半点。 苏辙喊了王氏等人一声后,则坐下专心用饭起来。 他一筷子接一筷子,吃的喷香。 就连苏元娘等人受到感染,也跟着食欲大开。 王氏见状,那要大家都吃得香才有胃口,她瞧见苏辙连吃煎豆腐都吃的起劲儿,不免来了胃口。 平日里他一顿饭只能用上两三口而已,这顿却足足用了大半碗。 苏辙用完饭,还用了大半碗莼菜汤,更举着空空的碗对王氏道:“大伯母,您喝汤,这汤可好喝啦!” 15、第 15 章 王氏瞧苏辙这喝汤的小模样,顿时只觉得每餐都有的莼菜汤鲜美无比,也跟着用了小半碗。 苏元娘与苏位对视一眼,眉目中皆带着笑意。 苏辙吃的肚子圆滚滚才回去。 他一回去,就见到坐在台阶上托腮等着他的苏轼。 苏轼哪里还有平日里兴高采烈的样子?一副苦大仇深的小模样! 兄弟两人可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辙摸着吃的浑圆的小肚子,一眼就看穿了苏轼的心事,认真道:“六哥,你可是因娘不理你而难过?” 苏轼点点头。 他不明白,这些日子他做的已经够好了,每每爹爹给他安排的功课他都是双倍完成,他相信娘也是知道的,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搭理他? 苏辙看他一脸苦大仇深却丝毫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样子,认真替他分析起来:“六哥,你觉得你喝酒一事错了吗?” 苏轼点头,道:“错了。” “既然错了,你为何不跟娘道歉?”苏辙看着他的眼睛,小模样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翁翁和娘都说过,做错了事就要道歉的。” “六哥,你错了,娘又没错,娘为什么要理你?” “我要是娘,我也不会理你的!” 两个小娃娃坐在台阶上,看着天边的夕阳,是各怀心思。 苏轼无话可说。 他又是长长叹了口气,这才离开。 苏辙不知道苏轼到底去干什么了,但翌日一早,他用早饭时见到苏轼又恢复成往日叽叽喳喳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母子又和好如初。 苏辙用过早饭,就去了正院。 一到正院,他就陪着苏老太爷开始种地。 如今他尚不到两岁,做不了重活,可递锄头,拿茶壶这等小事还是能做的,如此忙活一上午,他脑门上也挂着汗珠。 到了最后,祖孙两个坐在石桌旁喝凉茶。 苏老太爷笑看着他:“八郎,累吗?” 苏辙想了想,认真道:“最开始觉得累,如今就不觉得累了。” 也是托苏老太爷的福,直到如今他一次病都没生过。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不说别的,就说科举考试一连考几日,若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白谈。 苏辙甚至不光陪着苏老太爷下地种田,每日在苏家上下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甚至还每日跑步快走一个时辰。 毫不夸张的说,苏辙一天的运动量能抵得上苏轼一旬的运动量。 到了腊八这一日,苏辙原本白皙的皮肤已变成了小麦色,虽手臂与腿仍是短胖短胖的,但却是腿脚有力,反应很快,看的回娘家的石二姑母是直皱眉头:“爹,几个月没见,您怎么将八郎养成这样子?” 苏辙前来给姑母问安后,就戴小斗笠在外头玩雪。 石二姑母只觉得眉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孩子来。 宋朝重文轻武,武官地位低下,人人都想叫孩子读书走仕途,甚至如今汴京已流行男子簪花来。 苏老太爷扫了眼女儿,冷哼一声道:“八郎怎么了?” “他是哪里不对还是哪里不好?” “八郎能吃能睡能跑能跳,我看好得很!” “难道非要将他拘在屋子里读书,你们一个个才开心?” 他每每看到苏辙,都觉得好似看到了小时候的苏洵一样。 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 这话亘古不变。 所谓的隔代亲,不过是将自己的孩子又重新养了一遍而已,如今苏老太爷对幺儿的幺儿苏辙是越看越喜欢:“我知道你们一个个在想些什么,想要几个哥儿像老二一样走仕途当官,难道这天底下人人都能当官?那不是天下大乱?” “人各有志,若八郎想和我一样做个田翁也未尝不可,只要八郎高兴就好。” 石二姑母想要说话,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姑母皆疼侄儿侄女,她听丈夫几次说过苏轼与苏辙聪明,若好生培养,以后定大有所为。 这样聪明的侄儿若以后当个种田佬儿,实在是可惜。 可她听见苏老太爷如此说,只能岔开话题道:“爹,我今日回来是因为元娘的亲事……” 苏辙正好也玩雪进来了,索性窝在苏老太爷怀中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石二姑母为苏元娘挑的是丈夫弟妻罗氏侄儿,罗家在眉州也是小有名气,只是罗家并非诗书世家,往前数上几代皆是做生意的,也就到了上一代才开始培养读书人。 可惜他们家中并无多少读书厉害之人,家中几个读书人都止步于举人。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想要,更觉得读书人格外神圣,罗家听说苏元娘待字闺中,便腆着脸上门与石二姑母透出结亲的意思来。 石二姑母更是娓娓道:“……罗氏比我晚两年进门,是个性子不错的,罗家家风如何,我多少也知道些。” “小时候罗氏还带着那罗二郎给我拜过几次年,性子模样都不错,他与咱们元娘同岁,已经中了秀才,明年想去试一试解试。” "叫我说,若罗二郎能够中举是最好,若是落榜,晚几年中举也无妨,如此也不敢瞧轻了元娘,毕竟如今大哥不在,大郎与二郎年纪尚小,若她真的受了欺负,哪里护得了她……" 苏家虽有苏涣与苏洵在,但毕竟是隔房的叔父,总要差上些的。 苏老太爷与苏辙都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苏元娘早慧,知晓家中日子不好过,程氏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紧着他们大房,竟偷偷做了刺绣差人送出去卖。 幸好苏辙发现的及时,苏元娘这才没继续下去。 用苏元娘的话来说,家中日子艰难,她也想为程氏分担一二。 这样的好姑娘,当然该得到幸福啊! 苏老太爷忙道:“照你这样说,罗家这门亲事不错,你与你大嫂说一声就是了……” 石二姑母面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来。 坐在苏老太爷怀中苏辙脆生生道:“大伯母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苏老太爷虽活的通透,但却是男人,不明白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低头看向他道:“这是为何?” 16、第 16 章 苏辙这小半年的时间里依旧每天去长房用晚饭,对王氏的性子多少有几分了解,认真道:“因为大伯母想要大姐姐嫁个读书厉害的人。” “大伯母常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大伯母还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罗二郎十七岁才是个秀才,中举遥遥无期,家中也并非耕读世家,王氏定不会满意。 石二姑母愈发觉得苏辙聪明,点着他的小脑袋道:“我与八郎想的一样。” “爹,我们都觉得这门亲事好不顶用,大哥不在,元娘的亲事得大嫂点头才是,罗家虽非高门大户,但罗氏偷偷与我交过底,说她嫂子说了定不会准罗二郎纳妾的。” “罗大郎的媳妇是商贾出身,管家的一把好手,若元娘进门,既不用管家,又不必侍奉婆母,两家还沾亲带故,这样的好亲事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恰逢程氏这时候也过来了,三人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在他们看来,苏元娘懂事之时没了父亲很是可怜,若是能找个懂得疼人的丈夫,爱护她的婆家,比什么都强。 但他们说了可不算。 就连苏老太爷这等爽朗之人都直叹气。 苏辙想了想,认真道:“先让罗家二哥哥见见大姐姐,要是大姐姐喜欢他,那不就好办了吗?” 程氏与石二姑母觉得他在胡闹,但苏老太爷却颔首道:“我觉得八郎说的是。” “王氏向来性子犟,我们说的话她不一定听。” “但元娘不一样,元娘是王氏的女儿,这世上没有人比王氏更希望元娘过的好,更何况,若王氏见到那罗二郎是个好的,自然也放心将女儿交给他。” 程氏与石二姑母对视一眼,觉得这法子还不错。 可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比如,王氏一个寡妇,就算罗二郎到苏家来,也不会前去拜会王氏的。 比如,苏元娘向来孝顺,即便真觉得罗二郎不错,大概也不会忤逆王氏的意思的。 还比如,若这门亲事不成,劳烦人家罗家这样兴师动众的,以后石二姑母又如何面对弟妹罗氏? …… 苏辙觉得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拍着胸脯道:“我有办法!” “我有办法!” 程氏虽知道他有几分小聪明,但想着此事关乎到苏元娘的终身幸福,只轻声训斥道:“八郎,不可胡闹!” 苏辙忍不住嘀咕道:“我才没有胡闹了。” 他站起来靠近苏老太爷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苏老太爷先是面上一喜,最后更是捏着他的小胖脸道:“咱们八郎可真聪明!” 程氏与石二姑母狐疑看向苏老太爷,苏老太爷却笑着道:“这事你们两个就不必管了,交给我和八郎好了。” 程氏面上一惊。 不管是不着调的苏老太爷,还是尚不到两岁的苏辙,她哪个都不敢相信。 可架不住苏老太爷心意已定,身为儿媳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石二姑母想着苏老太爷向来疼惜苏元娘,定不会拿苏元娘的亲事开玩笑,便逗弄起苏辙来,“八郎,想不想二姑母?” 苏辙点头道:“想。” 虽说石二姑母回娘家的日子并不多,但每次回娘家都是大包小包的,每个孩子都没漏下。 石二姑母笑道:“哪里想了?” 苏辙有些无奈,毕竟他不是真的不到两岁。 他点了点脑袋,嘟囔道:“这里。” 接下来石二姑母更是陪苏辙玩了好一会“眼睛鼻子嘴巴”在哪里的游戏,玩的苏辙是生无可恋。 没过几日,天气就晴朗起来。 苏辙再次去长房用晚饭时,看起来是心事重重,连他向来爱吃的茄子馒头都不吃了。 茄子馒头,并非包子,更不是馒头,而是用挖了瓤的嫩茄子做皮,将灌浆肉馅酿在里头,一个茄子馒头只有苏辙巴掌大小,从前他一口气能吃上两个。 如今王氏在北宋新晋小吃播·苏辙的陪伴下,每顿能吃上大半碗饭,身子好了许多:“八郎,你这是怎么了?” 苏辙微微叹了口气:“大伯母,我想出去玩。” 他抬起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王氏,声音低了些:“去年过年时,爹爹带着八姐姐和六哥出去玩了的。” “那时我还小,爹爹没带我去。” “六哥说了,集市可热闹了,卖什么的都有……”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更低了:“可是爹爹如今在准备科举考试,马上又要过年了,娘忙的很,根本没时间带我出门……” 他这话还没说完,苏元娘就看向王氏,到底是何等意思很是明显。 一旁的苏五娘性子向来有几分娇纵,虽不会心疼弟弟,但听说集市这样热闹,也闹了起来:“娘,我也要出门,我也要去集市!” 她一副“你不带我去我就不罢休”的架势。 苏元娘也跟着劝道:“娘,咱们回来也快一年,还没出门去逛逛呢。” “正好腊月里外头热闹,不如咱们也出去逛逛?” 这等话她从前不知道多少次劝过王氏,但王氏却缩在故去的回忆里,根本不愿走出去。 这次王氏原本也想拒绝的,可看着苏辙那双澄澈漂亮且充满期待的眼睛,想了想,只叹气道:“好吧,我就带你们出去走走吧!” 这消息一出,整个苏家都觉得意外。 因苏位与苏修在书院念书,所以明日只有王氏并两个女儿,外加苏辙。 苏辙想着若罗二郎真像石二姑母所说,这门亲事已成了一半。 到了晚上,他早早就睡下了,毕竟明日他还要参谋参谋罗二郎,得养足精神。 谁知道他刚睡着,隐隐约约就听见有人在哭。 这是闹鬼了? 苏辙翻了个身,正欲睡过去,却听到那哭声更大。 他一睁眼,只看到个半人高的孩子站在床头,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呜呜,八郎,我才是你的亲哥哥!” “你有了大姐姐和五姐姐她们,就不喜欢和我一起玩了吗?” “呜呜呜,亏得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到你,可你倒好,什么好事都不记得我……” 他哭的是伤心欲绝,即便孟姜女看到他,都得甘拜下风。 17、第 17 章 哪怕苏辙睡得迷迷糊糊,却也认清眼前之人是苏轼。 他的好哥哥! 苏轼! 苏辙心里气的不行,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该吃好睡好才是,是无奈道:“六哥,我正睡觉了,你这是干嘛?” 苏轼想着自己伤心欲绝,他却是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是愈发伤心,哭声是响彻天际。 苏辙没办法,又是递水又是拿帕子给他擦眼泪,最后更是道:“六哥,难道我有好吃好玩的没想到你吗?” “爹爹给我的那包糖霜玉蜂儿,我就吃了一颗,剩下都给你吃了。” “还有我和翁翁一起做了一只竹蜻蜓送给了你,这竹蜻蜓,我自己都没有了。” 苏轼认真想了想,眼泪这才止住。 可他还是抽噎道:“那为何你们明日去集市不带我?” 说着,他又是嘴巴一瘪,差点要哭出声来:“大姐姐不喊我也就算了,你是我的亲弟弟,你怎么能忘了我?” “集市上有那么多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你凭什么不喊我?” 话到了最后,他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苏辙笑着道:“六哥,你到底是因为我与大姐姐他们亲近不高兴,还是因为我能去逛集市你不能去不高兴?” 苏轼是边擦眼泪边抽噎:“都有。” “集市上有那么多好吃的,大姐姐脾气好,你要吃什么大姐姐都会买给你吃的……” 苏辙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苏轼一个哀怨的小眼神扫过来,苏辙这才强忍着笑道:“六哥,你对我好我都知道的。” “不是我出去玩不记得你,是你现在每天跟着爹爹启蒙,你那样上进,那样好学,所以我想了想,才没与你说的。” 这个问题,他的确是想过的。 他想若苏轼也去,看到这也要吃,那也要吃,哪里能让苏元娘与罗二郎见面? 苏轼到底是小娃娃,好糊弄得很,一听这话就破涕为笑起来:“我这就与爹爹说,明日休息一天。” 说着,他更是一本正经道:“连大哥、二哥在书院念书,都可以休息,我也要休息!” 他这话说完,就抹着眼泪一溜烟跑去找程氏了。 翌日一早。 苏辙在门口与王氏等人汇合时,身后就跟了个小尾巴。 苏轼知晓今日要出门,脸上笑的能开出一朵花来。 王氏虽最喜欢的苏辙,但觉得苏轼这孩子也不错,便将他一起带上了。 王氏等人坐在前面一辆马车,苏辙与苏轼单独坐在后面的马车。 便是如今时候尚早,街上已有几分烟火气。 卖馄饨的,卖炊饼、卖馒头、卖饼子的,卖菜的……苏辙已能想象到这街上最热闹时的样子,只怕连走路都难。 如苏辙所预料的一样,苏轼捏着自己的小荷包,隔一会叫停,说要下车买吃的,隔一会又叫停,又说要下车买吃的……虽说他们并不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虽说有任乳娘跟着,但王氏身为长辈,后面的马车停下,她也得照看着。 不管哪个朝代,都是有拍花子的。 就在苏轼不知道多少次叫停时,苏辙终于忍不住了,“六哥,你肚子这么小,哪里吃得下这么多东西?” 他后悔了。 非常后悔。 他就该约着王氏等人偷偷摸摸出门。 如今苏轼左手捏着枣泥酥饼,右手拿着莳萝角儿,吃的满嘴都是油:“我每一样都尝尝不行吗?” “吃不完的我带回去吃不行吗?” “还有,我给爹爹和娘带些吃的回去不行吗?” “再说了,这些东西我都是用自己压岁钱买的,不行吗?” 一连串发问问的苏辙是脑门子嗡嗡的,他想,若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就没办法在茶楼门口碰见石二姑母。 如此一来,苏元娘就见不到罗二郎…… 苏辙心里着急的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苏轼的嘴捂了起来。 苏轼那双大眼睛里透着不解与惊恐,更听见苏辙撩开帘子,扬声道:“大伯母,我们去前头的茶楼转一转行吗?” “我想给翁翁买些茶叶回去!” 苏辙很快听见旁边马车传来王氏的应答声。 苏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掰开苏辙的手,正色道:“八郎,你撒谎!” “翁翁喜欢喝酒,什么时候喜欢喝茶起来?” “娘说了,撒谎不是好孩子!” 苏辙知道他聪明,知道他不好糊弄,只故作玄虚嘘了一声:“这是秘密。”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秘密?什么秘密?”苏轼神色一变,许多小孩子也是八卦的,不,应该说是好奇心重的:“好八郎,你就与我说一说……” 别人不知道,苏辙还能不知道他? 苏轼嘴上可是没个把门的,就算答应不泄露天机,可表情却是骗不了的。 万一到了茶楼,苏轼看看苏元娘,再看看罗二郎,更是时不时露出傻笑,岂不是今日一事是人尽皆知? 苏轼还在吵吵嚷嚷。 苏辙又是嘘了一声,故弄玄虚来:“我昨日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今日在茶楼门口会遇上好事儿……” 说着,他更是压低声音道:“六哥,这话可不能对外说,若说了就不灵了!” 苏轼宛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小声道:“八郎,你可知会发生什么好事?” 苏辙卖起关子来:“天机不可泄露!” 他才不会承认是自己还没想好怎么骗苏轼了! 唉。 当小孩真难。 当个聪明小孩的弟弟更难。 他也知道撒谎不是好孩子,但这不是没办法嘛? 很快,马车稳稳停在茶楼门口。 此事石二姑母都快急死了,甚至忍不住想就不该听苏老太爷与苏辙的,他们都在茶楼门口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苏家的马车。 实在挨不下去,石二姑母只好与罗氏说他们上去等。 谁知道一扫眼,她就见着苏家的马车缓缓驶了过来。 王氏看到石二姑母时是微微一愣,万万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小姑子。 她们虽是姑嫂,但一个随亡夫在汴京住了几年,一个早已出嫁多年,关系并不亲厚,再加上王氏并不是个外向的性子,并不适应这般热闹的场面。 石二姑母就已笑着迎了上来:“大嫂也来了?” “你们也是来喝茶的?你们可有先预定雅间?这茶楼在眉州小有名气,若没先定雅间,怕是没位置的,正好我们早就定了个最大的雅间,大嫂不如与我们一起吧……” 王氏下意识想拒绝,可茶博士就已迎了上前,请他们上楼。 王氏只好硬着头皮一并上去。 若没有苏辙提前知会一声,苏轼定不愿上楼的。 集市上的好东西那样好,茶有什么好的? 但如今苏轼只乖乖跟在苏元娘身后,胖乎乎的手拽着苏辙同样胖乎乎的小手,更是压低声音道:“八郎,怎么这好事还没发生?” 苏辙:…… 这小子,也太不好糊弄了吧! 哪里有点四岁小孩该有的样子? 他再次嘘了一声,低声道:“六哥,别说话,说多了当心就不灵了。” 苏轼点点头,同样嘘了一声,果然没有再接话。 这雅间是罗家先定好的,罗家的确是富庶,一众人穿着打扮皆不俗。 三家人一起坐着吃茶有一搭没一搭说闲话。 苏辙的眼神落在了罗二郎面上,这人模样不算出挑,属于丢在人群中一眼就找不到的人。 想必今日被叫出来不大愿意,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苏轼见苏辙眼神落在罗二郎身上,低声道:“他在背书了,背的还是《史记》。” 苏辙狐疑看向他,只见他得意洋洋道:“我听爹爹背过。” 苏辙不由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可见文曲星当真是天生的,苏轼这记性真的是好! 他也没时间长吁短叹,时不时打量罗二郎一眼。 今日“偶遇”一事是他的主意不假,但他可不想让素来疼惜自己的苏元娘像货物一样被人挑挑选选,故而今日一事,石家只有石二姑母与罗氏知晓,甚至连罗家的人都没露面。 也得亏罗氏能言善道,说动一心沉迷诗书的罗二郎陪着罗氏出门。 除去罗二郎,罗家一个人都没来。 与其说是相看,不如说是叫王氏等人看看罗二郎如何更合适。 有石二姑母与罗氏在,雅间的气氛很快就热络起来。 苏元娘见王氏如往日一样与人寒暄打交道,巴不得如此。 苏五娘埋头苦吃。 身负重任的苏辙时不时打量罗二郎一眼。 唯独苏轼渐渐不耐烦起来,茶楼是喝茶的地方,故而点心就显得有些不够看,再加上苏轼向来贪吃,眼瞅着桌上好些点心还没自家厨娘做的好吃,小眉头一皱,显得不那么开心起来。 他更不开心的是居然不能多说话。 这是什么道理? 他拽了拽苏辙的袖子,再次忍不住道:“八郎,怎么咱们还没遇上好事儿?” “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我可告诉你,娘说了,小孩不能撒谎!” 苏辙:…… 有个聪明过人的哥哥真的好难啊,想要骗他都不容易! 18、第 18 章 苏辙长长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与苏轼耳语道:“天机不可泄露。” “兴许好事儿待会儿就会发生……” 方才他是想了又想,想要哄骗苏轼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以苏轼的性子,若是没遇上好事,他定会嚷的天下皆知。 他想,只能舍出去自己那一荷包压岁钱了。 王氏到底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略坐了坐,借口要带孩子们出去逛一逛便走了。 苏辙依旧陪着苏轼走在最后面,一出雅间大门,苏轼就四处找寻。 苏辙趁他不注意时,便将荷包里的银子丢在地下,更故作惊讶道:“六哥,你看,这里有钱!” 苏轼定睛一看,这不是好些铜板吗? 这些钱加起来大概有半贯钱的样子,苏轼可是高兴坏了,下意识就要与王氏等人说这个好消息。 苏辙却是拽了拽他的袖子,轻声道:“六哥,天机不可泄露。” “若是叫老天爷知道后,以后这等事轮不到咱们了怎么办?” 他正欲说与苏轼分了这些钱时,下一刻就听见苏轼道:“八郎,我听你的。” “不过我听乳娘说了,捡到的钱要赶快花完,若不然,会运气不好的……” 苏辙话到了嘴边是咽了下去。 好吧。 他无话可说。 因苏轼是兄长,所以就勉为其难承担起花钱的重任。 他率先给自己买了两包糖霜玉蜂儿,再给苏老太爷买了些茶叶与酒,又给程氏买了些点心,给苏洵买了些宣纸,甚至还记得给今日懒得出门的苏八娘买了两个驴肉馒头……最后这些“捡”来的钱还剩下些,更是请苏元娘与苏五娘一人吃了个驴肉馒头。 一旁的苏辙忍不住提醒他道:“六哥,你是不是忘了我?” 为什么全家都有礼物,就他没有? 关键花的还是他的钱! 还有没有天理了? 苏轼扫了他一眼,难得摆出哥哥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八郎,你还小,今日已吃了不少东西。” “乳娘说了,小孩子不能吃太多东西的,吃多了容易积食。” 苏辙:…… 行吧。 小丑竟是我自己! 一回去,苏轼就喜滋滋给苏老太爷等人分礼物去了。 而苏辙则去了长房。 苏元娘已换了件家常小衣,正坐在窗前看书了。 苏辙一进门就道:“大姐姐,我做错了一件事,你能原谅我吗?” 他不光觉得小孩子不能撒谎,甚至觉得谁都不能撒谎。 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 苏元娘很是纳闷。 苏辙便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最后是脆生生道:“……大姐姐,你觉得罗家二哥哥怎么样?你嫁人,要嫁你喜欢的。” 苏元娘脸一红,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茬。 她忍不住回想那罗二郎来,只觉得这人虽模样不算出众,却勤奋好学,对人也是彬彬有礼。 苏元娘低声道:“这,我哪里会知道这等事?” 苏辙一转身,又去找王氏,也正儿八经与王氏赔礼道歉。 惹得王氏是哭笑不得,忍不住道:“……我是说你这孩子向来听话懂事,怎么会非闹着要去外头玩?原来是为了你大姐姐的亲事!” 说着,她便将搂着苏辙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怎么会怪你?” 只是想到罗家的门第,她不免有几分犹豫。 因苏元娘的亲事,她是彻夜彻夜睡不着,但凡眉州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被她想了个遍。 罗家也在其中。 罗家家风正,家境好,若说哪里不好,就是不是耕读世家,没出个读书人。 但她对上苏辙那双澄澈期待的眸子,只道:“你大姐姐的亲事不是小事儿,得容我好好想一想。” 若换成从前,她定会毫不犹豫拒绝这门亲事的,但如今长女已是年纪不小,再加上嫁妆不丰,罗家已是矮个当中拔高个。 苏辙刚出了门,就看到任乳娘。 听任乳娘说起,苏辙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方才程氏等人收到了礼物,只觉得不对,苏轼的压岁钱都拿来买糖吃了,哪里还有钱给他们买东西? 若换成寻常人,定会觉得是苏轼偷钱。 程氏不是没有这个怀疑,可看着雀跃高兴的苏轼,还是先着先来问问苏辙好。 苏辙一看到程氏,又是一通道歉。 今日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道歉了:“……娘,我不该骗人的,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可是大姐姐的亲事也很重要,要是这件事叫人知道,叫大伯母知道,肯定不会出去的。” 程氏与王氏反应差不多,微微一愣,继而将他搂在怀里:“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你大姐姐可真的没白疼你!” 苏辙攀住程氏的颈脖,认真道:“那娘,您能原谅我吗?” 程氏点了点他的小脸,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这次娘就原谅你,只是下次你不可再这样擅作主张。” “你是好心没错,可若是好心办了坏事,那就糟了。” “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得告诉长辈一声知道吗?” 苏辙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认真道:“这件事翁翁知道……” 苏老太爷? 程氏想到公爹,只有苦笑,觉得今日这事儿也只有苏老太爷能任由着苏辙胡来。 到了第二天,程氏便与石二姑母一起去找了王氏。 石二姑母一开口也是与王氏赔不是,更是说起昨日之事:“……虽说罗家并未出过进士,但罗二郎的学问却是不差的,昨日大嫂也看到了,这孩子上进,不说中进士,中个举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如今大哥不在了,元娘又是我的亲侄女,我这个当姑姑的自然要对她的亲事上心些才是。” 程氏却理性许多,认证道:“大嫂,罗家与罗二郎就算有千般好万般好,这门亲事也得你与元娘点头才是。” “若是你们觉得这门亲事不满意,也别将就,姑娘家嫁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纵然苏家不比当初,可元娘就算一辈子不嫁人,我们家也是养得起的。” 王氏十分感激,只道:“既是一家人,那我也就不说两家话了。” “昨日八郎走了以后,这门亲事我是想了又想,甚至一夜都没睡着,我觉得罗二郎也还算不错。” 说着,她含笑看向石二姑母道:“劳烦小姑帮我再打听打听,看看罗二郎对元娘印象如何。” “既是想要结亲,不光咱们家对罗二郎满意,也不能光是罗家对元娘满意,得看看罗二郎的意思,若他不喜欢元娘,一切也是白谈……” 石二姑母是欢欢喜喜回去。 很快她便差人送来消息,说是当日罗二郎对苏元娘也是满意的。 当苏辙听闻这件事时,他正坐在凳子上剥板栗吃。 如今他吃的是山板栗,一颗颗虽个头不大,但味道是又香又甜,他将剥好的板栗认真码在小碟子里,然后再给程氏端过去。 连他都觉得程氏辛苦,日日不仅要照顾一家老小,还得操持家中琐事。 因王氏的病,苏家开销骤然变大,程氏更得想着一个铜板掰成两个花。 当苏辙与程氏听说这好消息时,面上都带着笑。 程氏只道:“这敢情好,苏家已许久没有喜事了,元娘这亲事一定下来,大嫂的病差不多也能痊愈了。” 说着,她更是捏了捏苏辙胖乎乎的脸,道:“说起来这事儿都是你的功劳。” 苏辙也高兴得很。 母子两个正说着苏元娘的亲事,苏轼就回来了。 如今天气冷了,苏洵担心苏轼长时间写字背书受不住,所以早早就要他回来了。 苏轼一进门也听说了这好消息,高兴道:“……大姐姐要成亲了,那咱们家是不是要办喜宴,是不是就能吃好吃的了?” 待程氏点头后,他是愈发高兴。 可他聪明,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来,问道:“娘,方才你说这件事是八郎的功劳。” “这事儿与八郎有什么关系?” 程氏含笑不语。 孩子们之间的事,她向来不插手。 苏辙硬着头皮,一本正经说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再次道歉起来:“……六哥,不是我存心骗你的,只是这件事还没影子,要是传出去了,坏了大姐姐的名声怎么办?” 说着,他将自己才剥好的几颗板栗喂到了苏轼嘴里,认真道:“六哥,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真不是存心骗你的!” “你别与我一般见识,行嘛?” “我下次有了糖霜玉蜂儿还给你吃!” 苏轼面上并无多少怒气,直道:“我才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他想了想,看着苏辙道:“那我在茶楼捡的铜板……” 不说这事儿还好,一说这事儿,苏辙就心痛起来:“那都是我的压岁钱!” 有道是手里有钱,心里不慌,他试探道:“六哥,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是我的压岁钱,能不能把压岁钱还给我?” “实在不行,你把你剩下的压岁钱分我一半行不行?” “我可知道,你压岁钱还剩下不少了!” 说起来这可都是托了他的福,当日集市上苏轼可没花多少钱,花的可都是他的有压岁钱呀! 19、第 19 章 苏轼嘴里塞满了板栗,原本脸上笑眯眯的,可一听这话是脸色一变:“这怎么能行?” “我以为那银子是我们捡来的,所以才花完的。” “要是是我自己的钱,我肯定会省着花的。” "如今杂货店里有小罐子装的糖霜玉蜂儿,我打算加上今年的压岁钱一起,去买两罐子回来慢慢吃了……" 说着,他看了眼苏辙,想了又想,才道:“大不了糖霜玉蜂儿买回来以后,我分你吃几个好了。” 苏辙压根没想到从他手上拿回压岁钱。 他采取的是声东击西的办法。 这不,他一说要找苏轼要压岁钱,苏轼就顾不上同他算账了吧? 但他还是忍不住道:“六哥是个小气鬼。” 兄弟两人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极了。 过了年,苏元娘的亲事就定了下来。 因苏元娘与罗二郎年纪都不算小,罗家有心早日娶妻,合过八字,换过庚帖后,两人的亲事就定在后年三月十五。 苏辙这才知道,这亲事定的还算仓促的,在北宋许多人热衷于结娃娃亲,一来是姑娘愁嫁,早点将亲事定下,二来是嫁娶一事也看两家长辈,双方父母德行好,模样好,大家就觉得教出来的孩子差不了……还有一方面则是给女方准备嫁妆的时间。 这世道姑娘的嫁妆颇为丰厚,从绫罗绸缎,家具瓷器,到首饰字画,甚至连锅碗瓢盆都准备上了,无宜向夫家宣告——我们家女孩吃穿用度花的都是娘家的银子,你们一定要对她好。 甚至连小小年纪的苏八娘都已准备了不少嫁妆。 程氏每年还在往她的嫁妆中添东西。 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是百无聊赖,最喜欢一人抓一把南瓜子坐在碳盆旁边朝里头扔南瓜子壳,看谁的瓜子壳儿烧起来的火大。 苏轼比苏辙大上三岁,又不像苏辙养在苏老太爷身边,知道的事情比苏辙多得多。 闲来无事时,苏轼就喜欢摆哥哥的谱儿,与苏辙说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八郎,咱们家好像真没银子了,我听娘与常嬷嬷说过好几次,说过年就要花不少银子。” “马上大姐姐又要成亲,娘的意思是就算大伯母给娘准备大姐姐准备了嫁妆,却也是没多少,咱们家里和娘都要给大姐姐添些嫁妆的,要不然,等着大姐姐嫁到罗家后旁人看轻了她怎么办?” “还有石家,史家……都是要送年礼,到处都要花银子……” 说到这里,他却是想起了一件要紧事。 他冲苏辙勾了勾手指头,低声道:“八郎,我与你说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苏辙毫不犹豫摇了摇头:“不想听。” 回想从前苏轼与自己说的秘密,要么是他发现蚂蚁有六条腿,要么是他在苏洵书房里发现了私房钱……以至于苏辙对他的秘密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苏轼小脸一垮:“真的吗?” 马上又要过年了,他想着苏辙马上又要得压岁钱,原打算用这个秘密换来苏辙一半的压岁钱的。 这样,他就能买三罐子糖霜玉蜂儿了。 苏辙点点头,认真道:“当然啦。” “六哥,你能知道什么秘密?你说的秘密肯定也是从娘那儿听来的,我去问娘不就知道了?” 苏轼脸色一变,忙道:“你别去问娘,娘不让我告诉你。” 苏辙不免来了兴趣,连南瓜子都磕了:“那你告诉我,不然我就去问娘。” 往日苏轼挺聪明的一小娃娃的。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程氏,如今一听到这话,生怕苏辙去找程氏,压根忘了细想:“好八郎,你别去问娘。” “我,我告诉你就是了。” “娘娘的1的娘家有个小姑娘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你洗三时尚未大办,但她也被抱来了的。” “我还看到了那小妹妹,她长得皱皱巴巴,眼睛都没睁开,可丑啦!” 苏辙惊呆了。 他是做梦都没想到定娃娃亲这等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好在苏轼又道:“不过这事儿娘娘的娘家与娘提过一次,娘还没答应下来了。” “这件事是我听娘与常嬷嬷说的,娘说这件事不得外传,免得污了人家史家妹妹的名声……” 苏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些许。 目前看来,也就是史家有这个意思而已,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扫了眼苏轼,瞧见这小子有几分心虚的样子,一开口就是道:“得把你今年的压岁钱都给我,不然,我就要把今日这事儿告诉娘……” 苏轼惊呆了。 他不光没赚到苏辙一半的压岁钱,竟要将自己所有的压岁钱都搭进去? 他觉得有点想哭,哽咽道:“八郎,不行。” “我都想好了,我打算将压岁钱拿去买两罐糖霜玉蜂儿了……” 苏辙却是站起身来,正色道:“六哥,你给不给我的?” 说着,他作势就要往外走:“若是你不给,我就去告诉娘的。” “我就说你与我说他们打算给我定一门娃娃亲……” 果不其然,他刚走到门口,苏轼就巴巴追了上来:“好八郎,你别去找娘!” “我,我把我压岁钱都给你好了。” 苏辙一张小脸顿时笑开了花。 他强占了苏轼的压岁钱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不想叫苏轼吃糖,糖吃多了坏牙齿! 唉,他真羡慕苏轼有一个这样的好弟弟! 到了大年初一,苏辙就寸步不离跟在苏轼身后,宛如双生子似的。 苏轼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将苏轼的压岁钱一网打尽,一个铜板都不留,不给任何一颗糖霜玉蜂儿伤害苏轼牙齿的机会! 寻常人见了,忍不住称赞道:“六郎和八郎感情真好!” 不过下一刻众人见了又道:“不过大过年的,六郎看起来怎么像是不高兴似的?” 苏轼只觉得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偏偏有苦说不出,只能勉强一笑:“我没有不高兴。” 苏辙见状,忍不住道:“六哥,你还是别笑啦。” “你这笑的比哭还难看!” 20、第 20 章 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已行至无人之地,苏轼也顾不得大年初一不能哭鼻子的风俗习惯,嘴巴一瘪,就哭出声来:“我的压岁钱都给了你,我笑的出来就不错了,你还要我笑的好看,这不是为难我吗?” 苏辙仔细一想,好像这个道理也没错。 想当日苏轼将他剩下的压岁钱花完后,他也是难受的半夜没睡着。 装小孩子久了,装着装着,他都忘了自己身子里装的是成人的芯子。 苏轼瞧他沉默不语,试探道:“八郎,你能不能把压岁钱给我留一半?” “不能!” 苏辙回答的是干脆又果断。 苏轼忍不住在他身后嘀嘀咕咕起来:“坏八郎,我再也不和你天下第一好了,我以后再有什么好吃的,就不给你吃了……” 苏辙连头都没回,扬声道:“六哥,你压岁钱都没了,哪里有钱买好吃的?” “平素你有的好吃的,我也有,难道我会稀罕你的好吃的?” 这话一出,苏轼是愈发伤心。 过了元宵节,苏辙就听程氏说要带他去史家做客,更是道:“……你娘娘的娘家有个妹妹与你史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就比你晚生一个时辰而已,你可想去看看?” 苏辙摇头道:“不想。” 说着,他更是道:“天气好冷,我不想出门。” 程氏虽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却是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知道想给他定娃娃亲的事。 其实说起这门亲事来,她也不是很赞成。 暂且不提史家那小娘子到底是不是好的,一个两岁的孩子,可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门娃娃亲,史家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苏涣擢升后几次透出结亲的意思来,无非是想着苏老太爷最喜欢苏辙,苏涣看在苏老太爷的面子上也会多帮衬史家一二。 就冲着这一点,程氏就不愿早早给苏辙结下娃娃亲。 可偏偏苏老太爷向来对这等事不甚敏感,根本不知道史家的意图,有意结下这门亲事。 程氏也不好忤逆苏老太爷的意思,便说先叫两个孩子接触接触,若是两个孩子相处得好再结亲也不迟:“八郎,你不是很喜欢出门走亲戚吗?怎么不想去史家做客?史家可是你娘娘的娘家……” “不去!”苏辙看着程氏的眼睛,认真道:“去年我们都没去史家做客,今年为何要去?” “而且我听八姐姐说了,往年他们都没去史家做客的。” “娘,为何您偏要带着我去史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程氏只觉得有个聪明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偏偏她还有两个聪明的儿子。 她不是那等不顾孩子意愿的母亲,只能将这事儿说与苏老太爷听。 说起来,这个世道一夫多妻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苏家不甚富裕,可几个姨娘也是养得活的,史老太君已故去八年,甚至就连苏洵都说纳个姨娘照顾他老人家的起居。 但苏老太爷都拒绝了。 用他老人家的话来说,他与史老太君过了一辈子,史老太君脾气不好,更是个小气的,若九泉之下知道他一大把年纪还纳妾,等两人在黄泉再见,史老太君定会将他的脸都抓花。 短短几句话,就能听出他老人家与故去的史老太君感情很好。 等着苏辙翌日再到正院,苏老太爷则问他:“八郎,你为何不愿去史家做客?” “若是你娘娘还在世,听到这话不知道多伤心……” 苏辙很少在苏老太爷面上看到这般神色,若换成旁的事儿,他答应也就答应了。 但这等事,他可不会松口:“可是翁翁,娘娘已经去世了。” “娘娘已经死了,不会知道这些事的。” “再说了,史家这几年都没有请我们过去做客,为何今年要请我们过去做客?”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话问的苏老太爷无话可说。 世人皆捧高踩低。 史家也是一样,也就见苏涣得势这才走动起来。 苏老太爷是个聪明的,略一想,就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多少有些不悦,捏着苏辙胖乎乎的小脸道:“你这孩子倒是聪明,既然你聪明,那翁翁便与你实话实说。” 他并没有将苏辙当成寻常两岁的孩子,一开口便道:“史家有个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妹妹,想要与你结娃娃亲,你可愿意?” 说着,他更是道:“我见过那小娃娃一次,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可是咱们青神县出了名的好看,你可想见一见?” 结娃娃亲在北宋很是盛行。 但苏辙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我不要。” “我不要结娃娃亲!” 苏太太爷想着故去的老妻,眼底闪过几分落寞。 亲戚亲戚,越走才会越亲,等着他百年之后,苏家与史家这门亲事怕是愈发淡了。 苏辙很愿意当个孝顺的孩子,可孝顺也是要分事情的:“翁翁,这门亲事等我长大再说。” “我还小,不懂事。” “长大了就懂事了!” “大姐姐的亲事都经她点头,我的亲事也得经我点头才行,史家妹妹还小,这亲事,以后再说!” “要是真有缘分,这门亲事跑不掉!” 苏老太爷见他思路清晰,说的有理有据,只能道:“好,就依你好了。” “看不出你小子年纪小小,比六郎小时候还要聪明几分,倒有你二伯父身上的几分影子。” 苏辙很是高兴。 可见自己真的是天生当大官的料子。 接下来的日子,苏家上下都为苏元娘的亲事忙活起来,又是打架子床,又是托人买时兴的料子,甚至连碗碟、漱口盂、银质舌刮子、澡豆都得准备。 一晃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很快就到了苏元娘大婚之日。 苏元娘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十五,苏辙三岁生日的前几天。 换成之前,大厨房前几日就开始为苏辙的生辰忙活起来,但如今大家都没空忙活这事儿,就连苏辙,也没心思惦念自己生辰一事,有事无事都在苏元娘身边徘徊。 他很喜欢这个温柔贤淑的大姐姐,更是频频发问:“大姐姐,你嫁到罗家之后会经常回来看我们吗?” “大姐姐,若是大姐夫以后对你不好,你不要藏着掖着,你回来,我们给你撑腰好不好?” “大姐姐,你嫁去罗家后会想我们吗?” …… 一连串的发问惹得苏元娘是眼眶红红的。 苏辙虽不是她的亲弟弟,但这一年多的时间相处下来,她早已将小八郎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她更知道,若非小八郎一日日前来长房陪王氏用饭,逗王氏开心,只怕王氏能不能活到今日都不好说。 到了三月十五这一日,苏元娘拜别王氏后,忍不住与程氏,苏洵也磕了个头:“……元娘多谢三叔与三婶娘这些时日的照顾,还望你们以后好生照顾自己身子,元娘以后有空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 一番话说的程氏也跟着红了眼眶。 她对苏元娘的好虽是真心真意,不求回报,但自己的心意被人知晓,得人珍惜,也是件叫人高兴的事儿。 就连时常说喜宴上能到许多美食的苏轼今日也是心绪不高,一声接一声叹气,更对苏辙道:“八郎,我好舍不得大姐姐啊!” 苏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六哥,罗家距离咱们家不远,若是咱们想大姐姐,只管去罗家看她就是了。” “我们可是大姐夫的小舅子,咱们去了罗家,他们肯定会好吃好喝的招呼我们。” 都说知子莫若父。 但到了苏轼这儿,则变成了知兄莫若弟。 苏轼果然是面上一喜,可继而他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皱眉道:“六郎,我是你的兄长,当哥哥该有当哥哥的样子,你将手搭在我肩上做什么?” “没大没小的!” 苏辙:…… 他觉得最近的苏轼是越来越喜欢摆哥哥谱儿。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微微叹了口气道:“唉,六哥,我原还打算将你的压岁钱还给你的。”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当哥哥该有当哥哥的样子,想必你压岁钱也不会要了……” 前年他借口要与程氏告状一事,将苏轼的压岁钱骗了来。 去年苏轼的压岁钱也没保住,他跟着苏洵出门去集市,以二十个铜板的低价买了几本旧书,苏轼很是喜欢,所以到了年底时,苏轼便拿所有压岁钱将这几本旧书买了去。 惹得苏轼直呼他奸商,苏轼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去二手书铺,可惜他说了,这几本书书铺里再没了。 苏轼只能含泪买下。 谁要他爱书如命? 果不其然,苏轼一听这话连连道:“好八郎,方才我是开玩笑的,你就当方才的话我没说过。” “你就将我的压岁钱还给我吧!” “我还想拿这些钱去买糖霜玉蜂儿去吃了。” 即便他已六岁,依旧抗拒不了糖霜玉蜂儿的诱惑。 如今苏辙已听不到炮竹声,想着苏元娘的花轿已经走远,心里多少有些伤感,但说出来的话依旧是无比残忍:“不给!” “你教过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给别人的东西哪里有要回去的道理?” 21、第 21 章 苏轼本就因苏元娘出嫁有几分伤感,如今再听到这话可谓是伤心欲绝。 他是个到了黄河心仍不死的性子,如今只跟在苏辙身后絮絮叨叨:“八郎,这话是我说的没错。” “可你也太小气了点!” “你若是不愿将我的压岁钱全还给我,那,给一半行不行?” 说着,他见苏辙似是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又试探道:“若是你连一半都不愿意,那给一半的一半行不行?” 可不管他怎么说,得到的都是苏辙残酷的回应。 不行! 苏老太爷等人原是有几分伤感的,可看到这一幕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少人都说苏轼顽皮,苏辙沉稳。 可唯有自家人才知道,比起实心眼的苏轼来,苏辙的歪心思、鬼主意不知道多上多少,甚至还有几次,苏辙开口相问,就连苏老太爷都无话可说。 要不然苏辙怎会连着两年将苏轼的压岁钱骗过来? 他老人家听程氏说过的,说苏辙之所以这般,是不想叫苏轼多吃糖,所以就没有再管。 在苏家人翘首期盼中,很快就到了苏辙的生辰。 这一日不光是他的生辰,更是苏元娘回门的日子。 一早苏辙就穿戴一新前去给程氏请安,继而开始锻炼起来。 春日的天儿,他一直走到浑身微微发热这才去了正院。 苏老太爷等人都已在等着苏元娘,到底是孙辈第一个出嫁的姑娘,大家都紧张得很,一会担心苏元娘在罗家受委屈,一会害怕苏元娘在罗家过不习惯,一会更是生怕罗二郎不晓得心疼人……众人皆是满腹心事。 苏辙也有这般担忧。 可下一刻他就听见王氏道:“今日是八郎的生辰,可真是不巧,叫你大姐姐抢了你的风头!” “真是委屈咱们八郎了!” 自从苏元娘亲事定下以后,她虽依旧瘦弱,可气色却好了许多,直道:“大伯母一早就为你准备好了生辰礼物,待会就要宋嬷嬷拿给你!” “多谢大伯母!”苏辙也不推脱,只认真道:“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大姐姐回门的日子,是喜上加喜!” 宋朝并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甚至良家女子开铺子做生意的都不在少数,一家人如今坐在一起边等苏元娘边说闲话,更是说起苏辙来。 想当日苏辙周岁时,苏家上下收到苏涣升官的消息。 今日苏辙生辰,又是苏元娘回门的日子。 惹得苏大郎苏位笑着打趣道:“八郎可真是咱们家的小福星!” 苏辙虽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却并不会觉得自己就该受到优待。 他下意识扫了眼苏八娘与苏轼,一人正盯着廊下挂着的画眉鸟看的出神,一人正专心用糕点,想来自己的姐姐与哥哥并不会介意这些,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王氏等人就着苏辙却是打开了话匣子,苏二郎苏修更是道:“……八郎与六郎一样,都是聪明的孩子。” “想当初六郎三岁启蒙,今日一过,八郎虚岁就四岁了,三叔可打算给八郎启蒙?” “到时候他们兄弟两人一同上学,一同考科举,兴许还能一起考个进士回来,到时候三叔与三婶娘可就名扬整个眉山。” 他这话说完,这才意识到不不对劲。 想当年父亲苏澹与二叔父苏涣就是双双考中进士,惹得眉州百姓称赞不已,他下意识看了王氏一眼,生怕王氏又想起了故去的父亲。 可这次王氏面上的神色并未像从前一样发生变化,只附和道:“二郎说的极是。” 就连正吃着点心的苏轼都跟着叫嚷起来:“好啊,要八郎跟着我一块启蒙。” “到时候八郎不听话,不好好念书,我就罚他写大字!”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皆要报压岁钱之仇。 苏辙是小脸一垮。 在念书方面,他与苏老太爷想的一样。 他年纪尚小,正是养身子的时候,毕竟搁在后世,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刚上幼儿园,如今就要他开始读书认字,实在残忍。 苏洵却道:“今日慎之前来,我正好想要问问他关于天庆观北极院一事。” “我想将六郎送去天庆观念书。” “我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再没有时间给六郎与八郎启蒙了。” 慎之正是罗二郎的字。 苏辙想着自己不必早早启蒙,先是面上一喜。 可他想着历史上的苏洵屡次不中,一直到死都没能考取进士功名,又是面上神色一黯。 相较于别的朝代,宋朝这个进士录取率还是挺高的,仁宗天圣五年录取比率大概是“十取其二”,以至于并不是所有进士都有官可做的,甚至还有冗官这一情况。 不仅有冗官,甚至还有冗兵、冗费的情况,实在是因北宋经济繁荣,百姓众多,据说北宋的老百姓大约有亿人。 话说回来,前世的苏辙看到史书上的苏洵屡次不中,在两个儿子高中后伤感写下“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莫道登科难,小儿如拾芥”这话时之觉得苏洵真惨,如今只觉得苏洵更惨。 历史上的他好歹还官居副宰相,可他那便宜爹爹身为“唐宋八大家”之一,风头不如两个儿子不说,教出来的两个儿子都中了进士,他一辈子却与进士无缘,想着只觉得苏洵更惨了。 一时间,他看向苏洵的目光很是担忧。 苏轼嘴巴一瘪,刚要说话。 谁知道程氏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就乖乖闭嘴。 苏老太爷想着幼子已准备几年,不由道:“明年的春闱,你可有把握?” 苏洵直道:“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大概也有□□成的。” 苏老太爷等人是高兴不已。 唯有苏辙笑不出来。 唉。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啊! 一行人正说着话,秦婆子就笑着进来道:“……大姑娘回来了。” 很快罗慎之就带着苏元娘走了进来,罗慎之今日穿着一身石青色圆领襕衫,虽比不得成亲之日气宇轩昂,但远比茶楼所见气派许多,衬的他温润沉稳。 王氏与程氏交换了个眼神。 这般颜色鲜亮的衣裳,一看就是苏元娘为罗慎之选的。 而罗慎之也愿意听苏元娘的话,不再穿从前那些道袍似的颜色乌糟糟的衣裳,可见小夫妻两人还算恩爱。 罗慎之上前与苏老太爷等人请安。 一时间,屋子里很是热闹。 因苏澹去世,所以就由苏洵代替苏澹与罗慎之闲谈几句,更是将罗慎之请到了书房说话。 苏辙见状,也顾不得与苏元娘叙旧,便悄悄跟了出去。 家中奴仆少也有奴仆少的好处。 比如这时,苏辙猫着身子到了苏洵书房外,竟一人都没发现他,有道是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他只有知晓苏洵与罗慎之的谈话内容后,才知道怎么劝慰苏洵如今将春闱一事看淡些。 谁知他刚猫着腰往后退了几步,一不小心却与身后人撞了个满怀。 这人不是苏轼还能是谁? 兄弟两人在此处会面,做的还是那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是分外尴尬,更是齐齐低声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22、第 22 章 还是苏辙反应更快些,嘘了一声道:“六哥,小点声。” 苏轼点点头。 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就这样猫在书房窗户下,很快就听到了苏洵与罗慎之的说话声。 苏洵虽没嫁过女儿,但也是专程请教过苏老太爷的,所以今日是像模像样叮嘱罗慎之几句要夫妻齐心,莫要委屈了元娘之类的话。 罗慎之一一答应。 到了最后,苏洵则问起天庆观念书一事。 罗慎之去年已中举,提起天庆观书院来是赞不绝口:“……不怕三叔笑话,我乃天资寻常之人,张易简张道长是饱学之士,虽书院学童有几百人,但张道长却不像寻常先生一味要我们死记硬背,会因材施教,对每位学生制定不同的方法,如此,才能事半功倍。” “以我愚见,三叔若将六郎送去天庆观念书是明智之举。” “我听元娘说起过六郎与八郎聪慧,若能因材施教,两位堂弟定大有出息。” 这话说的窗外的苏辙与苏轼皆是小脸一垮。 苏辙已经想到几年后自己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可怜模样。 倒是屋内的苏洵听闻这话是面上一喜,甚至说起这位张易简道士的趣事来:“……我记得我年幼时他曾替我算过一卦,直说我并非池中物,可我直到如今是一事无成,也不知道明年春闱会不会高中。” “但若细说起来,我还是要谢谢他的,若非我故去的岳丈听到他如此说我,只怕不愿将六郎他娘嫁给我的。” 他能同罗慎之玩笑,但罗慎之这个新女婿却不敢接话,只一味奉承。 苏辙忍不住偷偷踮脚朝里面瞧了一眼。 只见苏洵面上含笑,可见罗慎之这话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苏辙总算知道苏轼的厚脸皮是随谁。 他们原还打算再偷听一二,却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传来,两人便手牵手猫着腰儿跑远了。 一直等到两人跑的是气喘吁吁,这才停下来。 苏轼更是哭丧着脸道:“八郎,难道爹爹真的要把我送到天庆观念书吗?” “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八姐姐,不想离开爹爹和娘……” 话还没说完,他又是嘴巴一瘪,哭出声来。 苏辙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将一个六岁的孩子送去“寄宿学校”太过于残忍,可事情已成定局,他也只能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安慰起苏轼来:“六哥,你别哭。” “你不是喜欢念书写字,学知识吗?” “连我都听说过那张易简道士学问出众,来日你去了天庆观也会成一个很厉害的人的。” 只可惜,这话根本安慰不了苏轼,他抹着眼泪道:“我跟着爹爹一样能读书写字,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 在孩子的心里,父亲都是最厉害的人。 苏辙见他哭的伤心欲绝,想了又想,忍不住道:“话虽如此没错。” “但爹爹都三十几岁,还没中进士了!” “我听人大哥说中了进士才能算厉害,爹爹还没中进士,可见这世上比爹爹厉害的人还有很多。” 他看着苏轼的眼睛,正色道:“所以六哥,你想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就要多出去走走看看,不要当井底之蛙才行。” 苏轼果然没掉下眼泪来,拍着苏辙的肩膀道:“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井底之蛙的故事。” “人人都夸我聪明,八郎,我觉得你比我更聪明。” “八郎,不如你与我一起去天庆观念书吧?” 苏辙:??? 他只是好心安慰安慰苏轼,可不想将自己搭进去啊! 他吓得连忙摆手,道:“那怎么能行?” “我听大哥说了,天庆观要六岁以上的人才能进去念书。” “你别忘啦,我才三岁了。” 苏轼忍不住道:“明日你虚岁就四岁了。” 苏辙冷哼一声道:“四岁也不行,要等上两年才能去天庆观念书。” 他一想到自己不仅不用跟着苏洵启蒙,甚至不用启蒙心里就美滋滋的。 再安慰苏轼几句后,他们两人就一同去看望苏元娘。 苏元娘正在与王氏,程氏等人说话,当他说起罗慎之时,双颊微红:“……你们别担心,他对我很好。” “他知晓我从前在汴京住过几年,成亲之前还专程请了个擅做汴京菜的厨娘回来,各个院子里也设了小厨房,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娘去做,罗家的人看起来都还不错,是好相处的。” 王氏这才放心,连连道:“这就好!这就好!” 苏辙也跟着放心下来。 苏元娘嘴角噙着笑,劝王氏以后不必替她担心,叮嘱苏五娘以后要听话懂事些……一扫眼,她看到了苏辙,忍不住含笑道:“八郎,今日是你的生辰,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站在她身后的萍儿就捧着个锦盒过来。 苏辙连声道谢,更听见苏元娘道:“……夫君知晓八郎今天生辰,直说要给八郎备下一份厚礼。” 这下不光苏辙起来起来,就连苏八娘与苏轼都围了过来,忍不住道:“八郎,快打开看看!” 苏辙只觉得这锦盒沉甸甸的。 该不会里头装的是金子或银子吧? 他甚至想着若真是如此,该怎么客气一番后将这份厚礼收下来。 他满怀期待打开锦盒,一打开,却是傻了眼。 锦盒里装的一方砚台! 居然是一方砚台!!! 这一刻,苏辙清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连字都不认识,要砚台做什么? 苏元娘只当他是高兴坏了,含笑道:“这是老坑石做成的洮砚,色碧质坚,发墨极快,且半日下来都不会干涸。” “这砚台夫君收藏了好几年,一直没舍得用,听说今日不光是八郎的生辰,马上八郎又要启蒙,好马配好鞍,只愿这方砚台能给八郎开个好头。” 程氏自然知道这方砚台有多贵重,不肯收。 可苏元娘却笑道:“长者赐,不可辞。” “这是夫君第一次送八郎礼物,三婶娘可不能拒绝!” 程氏只得叫任乳娘替苏辙收下。 苏辙面上也在笑,但心里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好砚台与普通砚台对他来说并无区别,还不如银子来的直接! 但他从众人态度上也能知道这方砚台的珍贵,好生谢了苏元娘一番,等着苏洵与罗慎之过来后,又是郑重对罗慎之道谢。 罗慎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道:“若这方砚台能够物尽其用,那便不枉费我与你大姐姐一番好意。” 苏辙:…… 可见人人都督促他上进,他不认真念书真是对不起他们! 等着苏元娘夫妻两个用过午饭,略说了会话就走了。 临走时,苏元娘是眼眶红红的。 纵然夫家距娘家并不远,但出嫁的姑娘哪里有想回来就回来的道理?她实在放心不下寡母与不懂事的妹妹,偏偏两个弟弟稍懂事些,却又在书院念书,根本不能照顾王氏! 苏辙感受到苏元娘的恋恋不舍,上前牵起她的手道:“大姐姐,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大伯母的!” 若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苏元娘定会落下眼泪来。 但这话从苏辙嘴里说出来,她只觉得童趣可爱,笑着道:“好,那我就将我娘交给你了。” 罗家虽富庶,却不是银子多的没地方花,是因为罗慎之听她说起那个听话懂事,时常陪伴岳母身边的小八郎来,所以才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砚台。 这方砚台,他自己都舍不得用,哪里舍得给寻常人? 苏辙送走苏元娘夫妻两个,很快就转身去了书房。 苏洵仍在看书。 这几年下来,他十分上进。 惹得他的二哥苏涣在信中与他说什么“当初小时候你若有如今一半上进,我们苏家早就是一门三进士”之类的话。 兄长的话,无疑给了苏洵信心,他觉得区区一进士于他而言是探囊取物。 瞧见儿子进来,他放下书,笑道:“八郎,你怎么来了?” 苏辙原先就觉得苏轼有几分自傲,一开始以为是这是小屁孩的天性,但如今看到信心十足的苏辙,这才明白。 哦,原来是遗传啊! 苏辙看着苏洵,正色道:“爹爹,您刚才说明年的春闱您是十拿九稳,您怎么知道您会高中?” 苏辙玩笑道:“科举一事本就不难,你大伯父与二伯父都已中了进士,我勤学苦读这么几年,难道八郎对我如此没有信心?” 苏辙心里是微微叹了口气,想着苏轼有些方面真是与苏辙一模一样。 比如,犟脾气。 比如,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 他知道苏洵聪明,甚至他好几次都听苏老太爷说过苏洵是三兄弟最聪明的那个,只是科举不是聪明就行,苏洵并不喜死记硬背,且文章上很有自己的见解,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应试教育。 苏辙看着满脸含笑的苏洵,点头道:“对。” 苏洵:??? 他一愣,下一刻就听见苏辙道:“爹爹,我觉得您不会中进士的。” 顿时苏洵面上笑意全无,若换成寻常人定会训斥苏辙这话不吉利,但他却正色道:“八郎,你为何如此笃定?” 23、第 23 章 苏辙可不能大剌剌与苏洵说我是从未来世界穿来的,更不能说你一辈子都中不了进士。 这话他要是说了,定会被当成失心疯的! 苏辙认真想了想,道:“我做梦梦到的。” 苏洵哑然失笑,揉着他的小脑袋道:“梦哪里能够当真?” 苏辙正色道:“梦当然可以当真。” “这是老天爷在托梦给我了。” “翁翁原先还与我说过故事,说是小孩子还能看到鬼,大人可看不到,所以老天爷有的时候会托梦给小孩,可不会托梦给大人……” 他也不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 可是没办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担心苏洵落榜后会受不住,也只能如此胡诌。 他甚至还道:“爹爹,到时候您落榜了,可不要哭鼻子。” “反正天底下没能中进士的人很多,就算您没能中进士,也是我们的好爹爹!” 苏洵感动的哟,相较于整日只知道跟在他屁股后面要糖吃的苏轼,显然苏辙听话懂事多了:“好,八郎的话,我记下了。” 苏辙这才心满意足走了。 苏洵想着这孩子的话,可没有继续看书的心思。 他的二哥苏涣的确是与他说过,只要他勤学苦读,春闱高中如探囊取物,只是他将他做的文章寄给二哥苏涣看过,苏涣曾委婉说过他的文章并不符合大流,太过于偏激。 在他看来,那等符合大流的文章多是阿谀奉承,为了中举而中举,又有什么意思? 他不免认真想起这个问题来,想着若自己真落榜该如何。 如此想来,苏洵心里是越想越没谱,更是私下问起程氏来:“……若真按照八郎所言,我落榜了该如何?” 程氏只是微微一笑:“该如何就如何。” “诚然如八郎所言,天底下读书人不计其数,举人少,进士更少,你就算落榜了也是孩子们的好父亲,是我的好夫君。” 苏洵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只道:“昭娘,能够娶到你真是我一辈子的幸事。” 接下来的日子,每每谈到春闱一事,他果然谦逊不少,对外只说胜算并不大。 若真的落榜,乃是意料之中的事。 若能高中,则是皆大欢喜。 不光如此,甚至念起书来,他比从前更认真来。 苏辙见状,很是高兴。 但苏家有人比他更高兴,这人就是苏轼。 苏轼自苏辙生辰当日听说要将他送去天庆观念书后,心里是惴惴不安,这个消息对一个六七岁大,且从未离开过家的孩子无异于晴天霹雳,所以当苏轼见着苏洵专心念书,忍不住偷偷与苏辙道:“八郎,你说爹爹会不会忘记将我送去天庆观念书的事?” “我不想去!” “我想一直留在你们身边!” 每当说起这件事,他就眼中泛泪。 苏辙早已习惯。 甚至习惯于好几次夜里听见床头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有一次苏轼还举着灯站在他床头哭,烛火照亮那张满是眼泪的小胖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冤魂前来索命。 苏辙连这等局面都扛得住,如今再对上啜泣不止的苏轼,只觉得是小场面:“六哥,你怎么又哭啦?” “上次你不是知晓张易简道士博学多才,能够跟在他身边念书,还挺高兴的吗?” 他只觉得小孩子真是麻烦,想一出是一出,一时哭一时笑的。 苏轼正色道:“好啊,八郎,你个没良心的,我这样舍不得你,可你倒好,知道我要去天庆观念书,一点都不难受。” “我真是白疼你了……” 苏辙:…… 兄弟两人正打着嘴官司,就见着平安匆匆忙忙走了过来,一开口就道:“六少爷,八少爷,三老爷请你们过去书房了。” “家中来客了,也带了位小客人来,邀你们一起过去玩了。” 苏辙与苏轼双双面上一喜。 苏家虽孩子不少,但苏位与苏修与他们差着年纪,苏涣又带着几个孩子住在阆州,偌大一个苏家,每日也就他们两个玩闹。 两人去了书房。 苏洵对着身侧的人介绍道:“……这人是你们史叔父,是我的好友。” 他们曾一同在书院念过几年书,那几年正是苏洵好玩闹的时候,书院里旁人都在用心读书,除了苏洵也就史彦辅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所以两人毫无意外的成为了好朋友。 这几日苏洵想到苏辙的话,想着自己明年春闱落榜一事心里是惴惴不安,便写信与好友说起这事儿。 史彦辅念书多年直到如今仍是秀才,但一点不耽误他与苏洵是好兄弟。 他一听说这事儿,就带着儿子登门,好生安慰了苏洵一番,话里话外皆是“你如今已是举人,非常厉害啦,明年春闱定能高中”的意思。 苏轼早就见过史彦辅,一开口就道:“史叔父,您来啦!” 苏辙也脆生生道:“史叔父。” 史彦辅在苏辙周岁时原打算来苏家做客的,只是那时候恰逢他身子不适,为避免将病气过给孩子,所以人未到,只是礼到了。 史彦辅初次见到苏辙,也送上了见面礼。 一盒狼毫笔。 苏辙心里已是毫无波澜,自打他过了三岁之后,所有人送他的礼物好像都是与学问有关的:“多谢史叔父!” 史彦辅只觉得这孩子略老成,也没多管,更是将这匣子狼毫笔狠狠夸了一番,好似用了这几支狼毫笔后就能中状元似的;“……明允,不怕你笑话,这笔我原打算留给我们家那混小子的,可惜他一看就不是读书这块料。” “你们家六郎聪明,想必八郎也不会差,所以就将这盒狼毫笔送给八郎当见面礼。” “六郎虚岁已是七岁,你在信中与我说想将他送到天庆观念书,我们家那混小子今年已五岁,明年也打算送他去天庆观念书,索性让两个孩子多来往来往,到时候到了天庆观也有个照应!” 苏洵听了这话没好气道:“我当你是真心来看望我了,没想到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过他想了想,却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苏辙也觉得如此甚好,可他却敏锐发现身侧的苏轼却是脸色古怪,瞧着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24、第 24 章 苏辙还是第一次在苏轼面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史彦辅有心叫儿子与苏轼亲近一番,便要他们去寻书房外的儿子玩。 等着一出门,在苏辙的问询下,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苏轼在苏家是年纪倒数第二小的孩子,苏辙虽年纪最小,却因装着成人芯子的缘故,很少与苏轼一般见识,所以苏轼可谓是家中的“小霸王”。 但苏洵也好,还是苏老太爷也好,都不是那等纵容孩子的人。 至于程氏,更不必说,对苏轼一向是严格要求。 所以当苏轼这个“假小霸王”碰上真正的小霸王那就是有苦说不出,史彦辅独子史吉就是个真·小霸王。 史吉乃史家独子,原先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可惜都夭折了。 也正是因此,史吉被史老太君等人看的娇气,可谓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嘴里怕摔了,养成了他嚣张跋扈的性子。 提起这个史吉来,苏轼面上的哀愁与不舍是一扫而空,只剩下愤恨:“这个史吉虽比我小一岁,却和我一样高,最喜欢舞刀弄枪,可喜欢欺负人啦,一看就不是读书这块料!” “史叔父还要将他送到天庆观去读书,哪里有这个必要?” “我看不出三日,他就会被夫子赶回来的!” 说着,他更是拽了拽苏辙,皱眉到:“八郎,我们不去找他玩,他肯定会欺负我们的。” 听苏轼一番话,苏辙这才知道这个史吉没少作弄苏轼,偏偏苏轼与长辈告状,长辈们都说史吉还小,苏轼这个当哥哥的要让着他。 别说苏轼了,就连苏辙听到这话都来气。 谁说大的就一定要让着小的了? 苏辙更是好奇道:“六哥,他怎么欺负你了?” “还有,他才五岁,哪里会舞刀弄枪?” 苏轼却是支支吾吾,不愿多说。 苏辙对这位史吉颇有几分好奇。 他在书房外找了一圈,压根没发现这小霸王的影子,问了平安后,这才知道史吉去了花园玩耍。 苏辙便要去花园找他。 苏轼对苏辙是劝了又劝,原打算自己离那史吉远远的,可见苏辙有心会一会传说中的史吉,都已转过身来,却怕史吉欺负他弟弟,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更是道:“八郎,到时候史吉欺负了你,你可别哭!” 苏辙笑着道:“六哥,我为何要哭?” “不都说大的要让着小的吗?” “若是这史吉不让着我,我就要去史叔父告状!” 苏轼一副“你待会儿就知道了”的神情。 等着苏辙到了花园,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小娃娃在舞刀弄枪,哦,不能这样说,毕竟哪个大人都不会给个小娃娃刀或枪的,甚至连个树枝都没给他,只见他挥舞着手中的扁担,起劲极了。 史吉如苏轼所说的那样,个子颇高,头上留着偏顶,随着他挥舞扁担,脸上的肉一抖一抖,一看就是个不好相处的。 苏辙刚准备走过去,就见着史吉挥舞着扁担过来,嘴里更是嚷嚷道:“你史吉小爷爷来了!” 别看他年纪小小,手中的扁担挥舞的十分娴熟,呼呼作响,吓得苏轼下意识想要后退。 可苏轼刚后退,就意识到苏辙在这儿,忙上前挡在苏辙身前,扬声道:“史吉,你要做什么?” “你是谁爷爷?” “信不信我再告诉史叔父,要史叔父打你屁股!” 史吉咧嘴一笑,因他脸上肉太多,笑的眼睛都看不到:“我可不怕我爹,你去告状就是了!” “我可是史大奈的后代,怎会怕我爹打我屁股?”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没好气道:“车轮子,你怎么还是这样喜欢告状?” 车轮子? 苏辙一个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苏轼哀怨看了他一眼,他这才忙收起笑容,只听见苏轼正色道:“我都与你说过几次了,我叫苏轼,不叫车轮子。” “还有,轼是马车扶手的意思,可不是车轮子的意思!” 史吉却不依不饶起来:“我说你是车轮子,你就是车轮子!” 他再次挥舞起手中的扁担吓唬起苏轼来:“有本事你来同我比武啊!” 苏轼气的不行。 这可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苏辙想了想道:“你就是史叔父说的鸡屎哥哥吗?” 鸡屎哥哥? 原本苏轼正在气头上,听到这话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史吉面上挂不住,冷哼一声道:“我叫史吉,不叫鸡屎。” “臭小子,你再喊一遍试试看,信不信我揍你!” 别看他手中的扁担挥舞的是呼呼直响,但苏辙是一点都不怕他,更是正色道:“鸡屎哥哥,为什么不能这样喊你?” “鸡屎哥哥,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鸡屎哥哥,你离我远点,当心打到我!” …… 史吉只是个五岁的小孩,装腔作势勉强能行,动真格的可不行。 他知道要是他打到苏辙,他爹定将他的屁股打开花,连他娘娘来了都没用。 一时间,他只能愈发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扁担,以此让苏辙见识到他的厉害。 可苏辙看他那眼神就好像看杂耍似的,频频拍手:“鸡屎哥哥,你可真厉害!” 史吉一个分神,扁担不小心打到了自己头上。 顿时,花园里响起他嚎啕大哭的声音:“疼!” “好疼啊!” 他摸到自己头上鼓起个包来,哭的是愈发伤心,连声叫着要去找爹爹。 他身边的乳娘也吓坏了,连忙要将他带着去找史彦辅。 即便史吉哭哭啼啼的,临走之前还不忘放下狠话:“你们两个给我等着,我要去与我爹爹说!” 随着他那哭声越来越远,苏轼这才回过神来,低声到:“八郎,怎么办?若是史叔父和爹爹怪我们该怎么办?” “他头上起了那样大一个包!” 苏辙却看着他的眼睛到:“六哥,你高兴吗?” 苏轼一愣,继而才点点头:“史吉可厉害啦,小小年纪就能把扁担转的那样快。” “我上次见他时还是四岁的时候,他给我们所有人都取了绰号,还笑话我们。” “只是八郎,史叔父与史吉来我们家做客,是客人,我担心……” 苏辙看着他的眼睛,正色到:“六哥,你不必担心,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长辈们不是常说大的要让着小的吗?” “那他们又怎么好意思责怪我?” “六哥,你别怕,有我在了!” 只是他这话音刚落下,平安又匆匆忙忙寻了过来:“六少爷,八少爷,老爷请你们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