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军户发家日常》 1、第 1 章 第1章 翻了年,正月一过,原本以为寒冬过去,日头会慢慢暖起来,一场倒春寒却让这天更冷了几分。 一间老旧的农村瓦房里,纸糊的窗户不透光,黑漆漆的墙还往下掉灰。矮桌上放着的煤油灯勉强点亮了屋中的一切,姜娩坐在用秸秆堆成的土床上,死死盯着煤油灯的光线。 她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 前几日落了场雨,雪还没化完,夹了湿气的寒意像蛇一样往衣服里钻。四面漏风的屋子在寒风的摧残下,丝毫没有避寒的作用,姜娩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手冻得没有了知觉,一双脚更是快成了冰坨子。 忽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 地上的影子晃了晃,是有人推门从外头走进来。 来人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豆丁,头发乱糟糟的,面黄肌瘦,整个人都恹恹的,唯独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明亮异常。 她挪到姜娩身边,犹豫片刻,扯住姜娩的袖口,微微张着嘴,指了一下嘴巴,又指指肚子。 表示她饿。 姜娩的眼珠犹如机械控制般,落到她身上。 小豆丁肩膀一缠,眼中闪过一抹惧意。随即,她咽了口口水,怯怯地望着姜娩,用力“啊啊”了两声,看样子是不会说话。 姜娩恍若凉水浇头,自此回过了神。 她目光一晃,看到豆丁身上灰扑扑的麻制衣裳,补丁里露出几瓣芦苇花,衣服有些小,遮不住只有甘蔗粗细的手腕,抓着她袖口的小手却因长满冻疮又红又肿,指甲里还清楚可见有着黑泥。 而那张情绪复杂的小脸上,脏兮兮的,唯有双唇不断翕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姜娩轻呼了一口气,随即听到屋外有人喊:“娩娘,娩娘,你在家吗?娘进来了。” 语音刚落,一个矮瘦的妇人径直进了屋。 比起小豆丁,妇人穿得要暖和些,对襟的短袄洗得浆白,一张圆脸在看见姜娩后就挂上了笑,她冲豆丁挥了挥手,“你出去待着,我有事给你嫂嫂说。”然后熟稔地坐在姜娩身边,就等人离开给她们娘俩腾空间。 小豆丁望着姜娩,不大愿意出去,却又迫于大人的威严,垂着脑袋往外走。 姜娩将才缓过神,妇人便凑到她耳边,眉梢都压抑不住喜悦,小声说:“娩娘,王家小二那边娘已经给他说了,等他打点好,你就和他一起去西安府投奔他叔叔,不用留在谢家过这种苦哈哈的日子了!” 姜娩心中的惊惧刚定,又被妇人这句话给震得找不着北。 她努力镇定下来,理清目前的情况。 在不久前,家里的连锁餐饮店开业,她中途去休息室休息了一会儿,一睁眼,居然穿到了古代乡下。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姜娩,是大楚朝塞北边关一个匠户家的大女儿。 姜父膝下三个闺女,个个长得标致端正,尤其老大姜娩,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但家里没个儿子,三个女儿没有兄弟做靠山,在村里总被人欺负。 姜娩身为大姐,从小护着妹妹们,只能自己凶起来,比起她的容貌,在乡里人口中流传更多的是她的泼辣性子。 因为姜娩凶名在外,到了议亲的年纪,无人上门提亲。正在姜父姜母为此发愁时,乡里来了一个外来户。 这外来户名为谢翊,是京都忠勇伯谢家的嫡子。在京里犯了事,被发配到这边关来。大伙都怕沾惹上这人,别说结识,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他以后闯了什么祸会牵连自个儿。 姜父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认为谢翊若是真犯了大事,家里还会亲自送过来?况且,这谢公子是嫡长子,指不定是来这边避风头的,等这段时间过去,谢家肯定要把儿子接回去,哪有不要儿子的道理呢? 于是乎,姜父一合计,打算把大女儿许配给谢翊。 谢家主母闻言,当即做主允了这门亲事,还大办了一场,哄得姜家人高高兴兴的。 这下,姜家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就等谢翊回京,带着他们飞黄腾达。 原主同样乐得捡了一门好亲事,期待以后变成伯爵夫人,羡煞平日里欺负她的那些家伙。 可在成亲后,她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谢家是勋贵,可谢翊在边关的生活比她家中还要困苦,衣服没件好的不说,饭菜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非但如此,谢翊对她并无半分夫妻情谊,还嫌弃姜娩的粗俗鄙陋,成亲半年多,别说圆房,连碰都不碰她一下。 一开始,姜娩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再苦再难都忍了。后来,姜娩无意中得知,谢翊在京中竟是因为科考时夹带,才被当今圣上逐到边关。 科举舞弊可是重罪,谢翊这一遭,不但被忠勇伯断绝了父子关系,还被贬为军户,至此仕途无望,世世代代只能从军,再无入仕的可能。 谢翊空有忠勇伯之子的名头,实际只是一个被家中赶出来的破落户。 姜娩便知晓,自己一家人的算盘落空了。 她容貌出众,虽然名声不好,日后去哪个大人家作妾也能锅上好日子,可嫁给谢翊,家里穷得叮当响不说,一辈子只能做一个没有盼头的军户。 姜娩又哭又闹,求着家里人给自己想办法。 姜父眼见大女婿靠不住,撒手不管,倒是姜母心疼闺女,帮她多方打听,听说同乡的王家小二一直心悦姜娩,也不嫌弃她嫁过人,愿意带姜娩私奔去西安府投奔亲戚。姜娩这段时间就在心里头琢磨这个事,在想怎么凑够盘缠。 谁料,一觉醒来后,芯子就成了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姜娩。 接收到这些记忆,姜娩已然怀疑人生。 开局一个破瓦房,她要怎么逆袭?况且这还是在人命如草芥的古代,自古边关地区都不是很太平,她十分担心,今晚阖上眼,就发生战乱告别明天的太阳了。 “娩娘,刚才说的,你想得怎么样了?” 妇人的催促把姜娩拉回现实,眼珠木然地转了一圈,看着姜母宋氏,总觉得脑仁突突突的跳。 如果要她从内心最深处的需求来说,她一不想和谢翊过一辈子,二不想和人私奔。但若要二取其一的话…… 姜娩清了清嗓子,“娘,王家那边,还是算了吧。” 姜娩迅速做了决定。 宋氏神色一怔,“算了……?怎么能算了呢?当初不是你……” “当初是我不懂事,把事情给想窄了,”姜娩解释,“我们和谢家这门亲事,是京城那边都知道的,纵然谢翊对我无意,但若我真的与人私奔,传到京城里,谢家觉得丢了面儿,能放过咱们吗?” “你们不能跟我一起走,让我一个人在外面享福,留家里人在这里陷入险境,我做不到。” 宋氏听到闺女这番掏心窝子的话,眼眶一下热了。 也多亏姜娩提醒,她反应过来,谢翊再是个没前途的,始终出身高门,要是姜家做的这事让京都那边不高兴,他们只是一介平民,拿什么去反抗呢? 宋氏的喜悦被几句话给冲得一干二净,坐在姜娩身边连连叹气。 姜娩无所谓宋氏怎么想,她现在只要找借口把这边糊弄过去。 私奔是不可能私奔的。姜娩自诩作为一个三观正常的成年人,干不出来和情夫跑路的事,况且,那王家小二是圆是扁她都不清楚,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千里迢迢地去了西安府,真出了什么事那才是喊天天不应。 至于谢翊这人,根据原主的记忆,他平时都是住在卫所,每月休沐时才回家。对原主这个妻子,谢翊向来不搭理,哪怕是在他面前发脾气,都装作看不见。 谢家平时只有她和谢翊的幼妹在,既没有公婆立规矩,还不用服侍便宜老公,她干什么想不开私奔呢? 最最重要的一点,谢翊不满意这门亲事,未来要有机会,她兴许还能够和离。只不过,这话不能给宋氏讲。 宋氏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娩娘,你可真是想好了?” “想好了,趁王家没有打点好,这个事还是算了。”姜娩笃定道。 这一趟终究是跑了空,宋氏和女儿说了些体己话,便离开了。 把宋氏送出屋去,外边天冷,宋氏让姜娩止了步,姜娩顺便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 穿越过来后,她忙着发呆,还没有来得及注意环境。 谢家住的是那种乡下土房子,拢共俩屋,外头的院子比屋里要大许多,一看平时就没有打理过,杂草丛生,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照理来说,原主在乡下长大,什么都能干,不至于把生活过得这么埋汰,可不能靠着谢翊飞黄腾达一事狠狠伤害了原主,她便不乐意继续在谢家当“贤妻”。 姜娩转过身,看到院子左手边,刚才那小丫头正在搭着火煮东西。 她身边是个土垒成的灶台,上面放了几个豁口的瓦罐陶罐。她蹲在灶台边,眼巴巴地望着要熄掉的火。 这就是跟着谢翊一起到边关来的幼妹,谢童。 谢童原也是伯府千金,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女。却在来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后,生了场病,从此不能再说话。 从姜娩接收到的记忆里,原主一开始倒还心疼这个小丫头,可知晓自己押宝失败后,她把气都撒在了谢童身上,趁谢翊不在家,对谢童从没好脸色,更别说给她一碗饱饭吃。 姜娩叹了口气,走上前两步,发现谢童搭在火架上的碗里,是野菜兑着水。 水还没烧开,野菜的叶片黑乎乎的,一看就是放了几天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想到刚才小家伙在她面前比划,应该是饿得不行,只能煮野菜汤来果腹。 家里再是穷得叮当响,也没有让谢童吃野菜汤的道理。 姜娩把火上的碗拿下来,看看里头已经蔫吧的野菜,说:“这个已经不能吃了。” 说着,她把菜和水一起给倒了。 谢童瞪大了眼,张着嘴要阻止她,一道尖锐的讥讽率先传了过来:“哎哟,谢家的,做嫂子可不能没良心啊。你小姑子在这煮了半天,你过来给人倒了,存心不让人吃东西啊?” 2、第 2 章 第2章 姜娩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东边院子里,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这妇人姓伍,原主和她在闺阁中时,就不太对付,偏偏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成亲后,还成了邻居。 伍氏是个闲不住的,看到姜娩就会上来找茬。她先挤兑了一句,打量着对面姑嫂二人,目光掠过姜娩的脸,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嫉妒,随即这种情绪又变成了得意。 姜氏这脸蛋的确是生得好看,不过再漂亮,不照样还是嫁了这么一个破落户吗。听说她还幻想自己攀上了高枝儿,做梦去吧! 伍氏心里嘀咕,就等着姜娩搭上她的话,二人像往常那样吵起来。 可姜娩只是扫来一阵淡淡的眼风,就低下头去看灶台上的锅和瓦罐。 伍氏哪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啧啧,谢家的,你不怪我说话不好听。人要会认命,你拿着小姑娘撒气不给人吃饭也改变不了什么。你还看不明白吗,你那夫君已经是落魄凤凰不如鸡,没有办法让你飞上枝头了!” 语音刚落,姜娩都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倒是瘦瘦小小的谢童一下站起身,从地上抓了一把碎石混土,就向伍氏砸去。 谢童没啥力气,准头也不行。石子砸歪了,土在空中仰起一阵灰。 “哎哟!哎哟哟哟!”伍氏在她家院子里喊着,被谢童的架势吓了一跳,连忙躲闪,人站稳后,怒视着谢童,红着脸凶道,“你这没娘养的死丫头,你嫂子给你饿成这样,我帮你说话,你怎么还白眼狼呢?” 谢童丝毫不惧,顶着她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在原地跺了两下脚,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伍氏依旧骂骂咧咧:“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帮忙说话还说出事了!” 谢童不管伍氏怎么评价姜娩,但她不允许别人说她的兄长。 奈何小家伙不会说话,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忽然,视线被一道背影挡住,谢童抬了抬眼,看见姜娩把她护在身后说:“看不出来啊伍嫂子,你居然这么为他人着想,真心疼我家童姐儿没吃的,那你倒是行行好啊。” “你家有没有吃的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那就给我闭嘴,”姜娩说着,牵起谢童的小手,“童姐儿,走,咱们吃饭去。” “还吃饭呢,”伍氏一下笑出来,“谁不知道你仗着家里男人不在,短你小姑子吃食,童姐儿,你可长点心吧,当心有人给你下毒。” 姜娩压根不理会伍氏,牵着谢童慢条斯理的回屋了。 童姐儿怔怔地跟在姜娩身后,小手被大人的掌心包裹着,淡淡的暖意在肌肤间蔓延。 她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回,可姜娩握得紧,她抽不回来。 同时觉得今天的嫂嫂有点怪怪的,脾气也比以前好了。 谢家的房子就俩屋,一间卧房和一间堂屋。堂屋里摆了张瘸腿的桌子和两张长椅,墙角放着一个只有小腿高的粮缸以及其他瓶瓶罐罐。 姜娩走上去,先看看粮缸,毫不意外,只剩下缸底的一层高粱米,估计连一碗也没有。另一个罐里放着早就发霉的野菜,仔细一嗅,还能闻到臭味,至于其他调料,也都用得差不多了。 没办法,她回到卧房,在禾秆床下的缝隙里,掏出一个木盒子。 打开木盒,里面有十来文钱,和一根做工粗糙的银簪,她用牙摇了摇簪子,看起来不像是足银的,也不知道拿去典当能换多少钱。 这些就是原主私藏的所有家当了。 跟在后头的谢童看见姜娩翻出来的钱,眼睛登时就瞪圆了。 谢童已经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伯府千金,她知道吃饭是要用钱买的。 难道嫂嫂真的要给她做饭吃了? 小姑娘不敢相信,偷偷地用余光打量姜娩,正在这时,一道咕咕声从肚子里传出来。 谢童慌张地捂住肚子,垂着脑袋,背脊都绷紧了,生怕遭到责骂。因为往常只要她想吃东西,或者肚子叫,嫂嫂都会打她,说她是饿死鬼。 可等了一会儿,谢童没有听到嫂嫂的骂声,而是看到她在木盒子拿了三个铜板,对她说:“童姐儿,你在家里等我一下,不要到处乱跑,可以吗?” 谢童突然觉得,今天的嫂嫂好温柔。 她点了点头。 从村里赶到镇上得花些时间,再去市集买东西,回来已经不知道多晚了。 姜娩不打算走那么远,她揣着铜板,决定走走附近。 乡下的路不好走,二月的天,雪还没化完,浸在泥土里,一不小心就打滑。路边的野草野花大多都已经枯萎,姜娩一边观察一边走。 挨家挨户地问了大半个时辰,她才深刻的体会到原主的人缘是有多差。 她原本是想用铜板换点东西,可一见是她,挥着手就赶人,根本就没有给她开口的打算。 最后,还是住在西边的大婶听她说,是换食物给谢童吃饭,才收了她两个铜板,分了些粗粮面给她。 光是粗粮面还不够,姜娩在回来的路上,在杂草丛生的路边挖了点野韭菜。 这就是她今天出这趟门的收获。 还好不至于沦落到野菜煮汤,姜娩刚到家,谢童就跟个小炮弹似的从屋里冲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她带回来的东西。 可一见是野韭菜,小姑娘原本明亮的目光暗淡了几分。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是吃野菜吃出阴影来了。 把粗粮面和野韭菜放在桌上,姜娩冲谢童招招手:“童姐儿,你帮帮忙,把韭菜给择一下。” 小孩儿挪到她身边,学着姜娩教她的,把野韭菜不要的部分择下来。 见她能上头,姜娩去看了看缸里的水。 谢翊不在家,谢童又是个孩子,家里只有姜娩一个人可以打水,现在的一缸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的,上面飘着树叶和灰。 姜娩把最上面一层水舀了,剩下的用来把灶台上的碗、罐清洗干净。又到村口的井边打了一桶水,回来后谢童已经择完韭菜了。 接下来,姜娩给灶台点上火,又继续把谢童喊过来做自己的烧火小工。 灶上刚被烧热,又听见那道讨厌的声音:“哟,我还以为你是说着玩,原来还真的在做吃的啊?我看看,都做了什么。” 院子那边,伍氏又朝着谢家探头探脑。 姜娩没理她,盯着谢童烧火,顺便把择好的菜洗干净。心里还在考虑什么时候给灶台周围搭个棚子,不然以后做什么都被邻居看见,她可不喜欢这种感觉。 伍氏没得到回应,自讨没趣地撇了撇嘴,就在旁边望着姜娩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把水烧开,姜娩兑温水淘米,起锅煮粥,看火烧得旺,她把韭菜和砧板挪进堂屋,和谢童一起回了屋。伍氏看不到她们姑嫂二人做什么,哼哼一声,也走了。 姜娩倒不是故意避着伍氏,她接下来要揉面,总不能站在寒风里揉吧。 砧板摆好,把野韭菜切成很碎很碎的碎末,倒上粗粮面,再加上水,放上一些调味料,姜娩便开始揉面。 粗粮面的颜色比较暗,不如白面精细,加上里面掺杂了韭菜碎,揉出来后,面成了灰绿色。 谢童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面团,眼睛都直了。 想到刚才伍氏讲的话,她开始担心,这里面真的有毒。 姜娩把面揉得差不多,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谢童一言难尽的表情。 小家伙的脸有些脏,头发乱蓬蓬的,目光紧盯着她手上的面不放,眉宇间却高高耸起,好像她在做什么有毒料理。 手上揉面的功夫不停,姜娩有意逗她:“童姐儿,我今天做的饼,你可要全部吃完,不能浪费粮食哦。” 谢童仰起脸,抿了抿嘴唇,先用手指指面团,然后“啊啊啊”了几声。 姜娩目光一滞,问:“你想问这是什么吗?” 童姐儿面露欣喜,连忙点了点头。 “这是野韭盘丝饼。” 谢童歪了歪头。 知道她这是表达疑惑的意思,姜娩又解释:“我们要把面揉成很长的一条,然后盘成一个圆,所以才叫盘丝饼。一会儿我做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等面揉好,放在一旁醒着,姜娩把手清理干净,出去看灶上的粥煮得怎么样了。 粥煮好,面也醒的差不多。但谢家没有擀面杖,姜娩找了个瓦罐洗净后擀面。 这样擀出来的面饼厚了点,却也管不了这么多。把面皮切条,剩下的一点油抹在切过的面皮上,然后又把切条的面皮卷起来,拉成很长很长的条状。 最后,把拉成条的面卷成饼,盘丝饼的模样算是做出来了。 谢童一直观察姜娩操作,等卷成饼后,她惊讶地看向姜娩,显然是之前都没有见过这玩意儿。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把饼煎熟。 谢家的厨具埋汰,唯一一口锅的锅底还有个洞。姜娩卷了三个饼,放在锅上,正好能避开那个洞。 她们这边有了动静,伍氏又从屋里摸出来,蹭到谢家墙根。 瞥见姜娩煎的盘丝饼,她捂着嘴笑:“我寻思着是什么好东西呢,这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姜娩回怼:“又不是给你吃的,你评价个什么劲儿。” “我还就评价上了。” 姜娩不管她,继续煎自己的饼。 烧了一会儿的锅终于热了,面饼下泛起细小的泡泡,滋滋声响起,淡淡的香气跟着冒了出来。 韭菜本就味道重,加上面饼渐熟的焦香,慢慢萦绕上了鼻尖。 童姐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明明她是在屋里等的,但敏感地捕捉到了香味,连忙跑到院子里,临近灶台边,食物的味道更加浓烈,勾着她的味蕾,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小孩儿看得望眼欲穿,姜娩安慰她:“你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伍氏当然也闻到了饼的香味。 姜娩姑嫂开心,她可就不开心了。平时怎么没见姜娩会做这种好吃的东西呢? 她朝灶台上瞥了一眼,逐渐被炸得金黄的饼依稀可见卷在一起的盘丝,姜娩用筷子夹了夹,盘丝饼已经被煎得酥脆,焦黄中带着点野菜的绿色。 姜娩先夹了一块到碗中,递给谢童尝味道。 谢童已经饿得不行,饼的香气一个劲往鼻尖窜,引得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却没有迟迟动筷。 实在是因为太久没有感受到姜娩的善意了。 姜娩瞧她不动,说:“放心吧,我没在里面下毒。” 小姑娘小脸一红,垂下脑袋,一口舀上了盘丝饼。 饼丝外圈的皮脆,里面的香,咬下去咔吱脆,野韭的味道不冲,正好做了调味的作用,谢童来到边关后,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没过一会儿,她把那快盘丝饼全部都给吃完了。 姜娩道:“慢点,小心别噎着。”舀了一碗粥给谢童,小家伙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那模样满足极了。 伍氏在旁边看着她狼吞虎咽,也被这饼吊住了胃口。 真有这么好吃? 随即,她反应过来,朝姜娩的方向撇了撇嘴,边嘀咕边转身,“吃得跟个饿死鬼一样,我看着也不怎么样啊。”只是这话,仔细听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3、第 3 章 第3章 “又不是给你吃的,没人在乎你的感受。”姜娩不是任人欺负的包子,才不会惯着伍氏的毛病。 她把两个盘丝饼夹到碗里,收好炸锅,美滋滋地回屋里开饭。 伍氏走出去两步,清楚听到姜娩的声音,又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姜娩一眼,无能狂怒地在原地啐了一声。 进了屋,姜娩拿剩下的碗舀了粥,吃起了饼。 单是粥配饼,显得单调了些,要是还有些腌菠萝和酱菜,就更好了。姜娩心里想着,也知道就谢家这条件,喝口热粥已实属不易,不能奢求太多。 谢童在外头吃了那个盘丝饼后,只顾埋头喝粥。 姜娩做的饼大,饭量小的孩子一个就能吃饱。她估摸谢童还能吃,又分了一半给她,那小姑娘显然是饿极,半个盘丝饼吃完,连粥也喝得一滴不剩。 一个半的饼并上两碗粥,这是谢童来到边关后,吃得最好吃的一顿饭。她自己也记不清楚,有多久没有体会过饱餐一顿的感觉。 晚上,姜娩在规划完她的那点私房钱该怎么满足一日三餐后,向谢童问起她哥的情况:“童姐儿,你大哥每月是什么时候休沐?” 谢童愣了一下,低下头掰着两根手指算算数。 接着,她对姜娩伸出了八根手指头。 姜娩对着小孩儿脏兮兮的手指思考了片刻,问:“每月初八吗?” 谢童摇头。 “还有八日?” 依旧摇头。 与哑巴的交流就是不方便在这里,好在姜娩比较有耐心,又继续猜,“是不是你大哥已经去了八日了。” 这下,小姑娘眨巴了一下眼睛,许是惊讶她能够猜到,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姜娩在心头算了一下。往回推八天的日子若是谢翊每个月固定的休沐日,那再等半个多月,谢翊就能回来了。 从原主继承的记忆里,姜娩不知道谢翊何日归家,倒对谢翊每月拿的饷银了如指掌。 像谢翊这种被扔到边关的军户,和被流放的“恩军”没有多大区别。谢翊成了家,每月能分到八斗米,一家三口的嘴巴,就靠着八斗米养活。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没有多余银钱,吃的菜啊、调料啊,都得用米去换。所以日子才过得这般紧巴巴的。 姜娩想到原主存的那点私房钱,也不知道那银簪能卖多少钱。 剩下的铜板等明个儿去市集里买点吃的,等到谢翊回了家,得商量一下以后家里的日子该怎么过。若是谢翊配合,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但他要是不愿意,那就好聚好散。 谢翊的情况姜娩分析过了。 从夫妻的角度来说,两人的关系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她在谢翊心中的形象,应该就是个势利的村妇,以谢翊曾经的经历和背景来说,要接受这样一个妻子是很难的。 但对于姜娩,这恰恰是好处。 婆家没有烦人的长辈,小姑子年纪不大好糊弄,她也不用在这个朝代面对嫁人生子的苦恼。等过两年立了足,再和谢翊和离,也全了谢翊不想要她这个妻子的心思。 皆大欢喜。 姜娩在心里一步一步计划着,躺在干燥的秸秆床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她醒来后,去打听了去往镇上的驴车,让别人捎了她一程。 带上木盒里的二十来个铜板和银簪,姜娩先去了当铺当簪子。因为她的簪子不是足银,掌柜的一开始只愿意出八十文,在两人一番拉扯下,最后以一两银子的价格把那根簪子当了出去。 身上钱不多,姜娩每一分都用在刀刃上。 最终买了两斗米,五斤面,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调料回家。 她的二十来文钱花得干干净净,兜里只剩当了银簪的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姜娩不打算动,得留点给自己当后路。 把这些东西捎回去,谢童看她大包小包地往家里拎,在门口愣怔了好半天,还是姜娩唤她上去帮忙,谢童才挪了脚步。 姑嫂二人把东西都安置好,粮缸里倒了米,罐子中放了面,各种调料摆放整齐,姜娩的心安了不少。 后世生产力上去了,吃喝倒是不愁,但古代的经济限制,家里没存粮,她心里总有些没底。 临到中午,姜娩和谢童应付了一顿午饭,她便打算把家里的院子清理一下。 院子不小,但论七八糟的,都是一些杂草石块,味道还不好闻,她可不喜欢在这种环境里生活。 把院子空出来,不但能种菜,还可以再养点鸡鸭鹅,小农经济下,不求富裕,养这张嘴倒是不成问题的。 姜娩记得,昨日去隔壁那个大婶家买面的时候,她院子里就有母鸡。回头有了鸡蛋苗,对方若是愿意的话,可以让他们家的母鸡帮忙孵一下。 心里做好了打算,姜娩就开始动手了。 她自然是叫谢童一起来帮忙。谢家的工具不对,二人要先拔草,她把锄头给了谢童,自己徒手去清理。 谢童不太会用,姜娩就教她怎么使力、怎么锄。没一会儿,小家伙就气喘吁吁,去一旁歇着了。 “要是累,你就休息一会儿,再来帮忙,我一个人的话,这里是干不完的。”姜娩叮嘱。 毕竟她这里可不是忠勇伯府,谢童也不再是伯府千金,不是她以前等着下人照顾的日子。 谢童也算懂事,在一旁缓口气后,继续来帮嫂嫂的忙。 姜娩动作快,没一会儿就把院子里的杂草拔完。把杂草和石块清理干净,她用锄头翻了翻院子里的土,打算看看哪块地方适合种菜,回头好把位置给空出来。 等翻到灶台边,姜娩看着灶台,在思考怎么处理这周围,谢童连忙过来,挡在她面前,张开双手就摇头。 小家伙不会说话,也不知道她这是个什么意思,姜娩说:“灶台边还没清理干净,你把地扫了,这里我来弄。” 谢童突然抱住她的腿,继续摇头。 “你不让我打扫卫生吗?” 谢童点了点头,似是意识到不对,又晃晃脑袋。这次,她显然有些着急,拧着眉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抢过姜娩手上的扫帚,对着灶台边做了一个打扫的动作。 “你是想打扫这里,让我去打扫其他地方吗?” 谢童的意思终于传达出去,她忙不迭地点头。 反正是打扫卫生,姜娩不和谢童争,便由她去了。 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姑嫂二人把院子清理了一遍。一些不能用的工具该扔扔,不但腾出空间,整个院子都焕然一新,全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姜娩生火烧了水,把脸和手都洗干净。 随即,她找了张旧木凳坐下,帮谢童擦脸,顺便道:“童姐儿,你想不想学哑语?” 谢童圆眼微瞪,黑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写满了好奇。 经过这两天和谢童的交流,她觉得一次两次还好,但要日日都像刚才那样去猜,未免也太累了。 上辈子她只有奶奶一个亲人,奶奶也得了哑病,为了奶奶,姜娩特意学过哑语。后来和奶奶生活时间长了,两人不需比划也能大概猜到对方的意思,可现在,她和谢童显然没有这样的默契。 “我们两个在家里,有时候避免不了交流,等你学会了,你给我打哑语,我就能知道你的意思。” 谢童愣了片刻,用嘴型问出:“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别说我能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大哥也可以。” 提到兄长,小家伙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忙不迭地想去拉姜娩的袖子,表示自己愿意,可在碰到嫂嫂的衣袖前,动作犹豫了一下。 姜娩没看到小孩儿的迟疑。 帮她把脸擦干净,手帕放到一旁,姜娩做了几个手势,让谢童跟着学。现阶段,先让她学会几个日常哑语,系统的学习可以等到有空再给她讲解。 正当两人在院子里互相比划手势,忽的听闻院门被人踹了两脚,一道中气的声音喊:“这是谢家吧?” 姜娩抬头看去。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黑脸大汉站在门口,身上穿着深色戎服,腰间别着一把大刀。 姜娩心头一惊,把谢童往屋子的方向推,让她先回去,自己则是起身迎过去:“这里是谢家,请问军爷,您有何事?” 络腮胡大汉捋了一把胡子,目光在姜娩身上游走一通,眸中闪过一丝贪婪。 姜娩蹙了蹙眉,拔高声音:“军爷,您有什么事吗?” 大汉反应过来,盯着她问:“你就是谢翊的妻?” 上辈子姜娩没结过婚,性子比较独立,头一次被人打上“妻”的标签,总有些不适应。她沉默片刻,才道:“是。” 大汉冲身后几人挥手,“那抬进来吧。” 语毕,跟在他身后的四人,拎着一个担架就往谢家院子里来。担架上躺了个人,像是从血堆里刨出来的,脸上被血污沾满,看不清模样,身上的戎装也几乎被染成了红色。 担架路过之处,还在路上留下几滴血液。 姜娩从没亲眼见过这种血腥场景,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不敢置信地向来人确认:“这、这是谁啊……” 话音未落,本该回屋的谢童一下冲到担架边,伏在那人身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4、第 4 章 第4章 小孩儿绵长的哭声不断作响,给这寒冬还没完全过去的初春又带来了几分萧瑟。 姜娩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心里十分抵触去承认担架上那个男人的身份。 那络腮胡大汉让人把担架放下,瞥了一眼姜娩,那目光中好似带了几分怜悯,语气生硬地说:“既然你是谢翊的妻,那谢翊就交给你了,抓紧时间找个郎中看看,指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这语气,指代的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小猫小狗似的。 姜娩脸色发白,木然地看着几人放下担架离开,木然地走上前,听谢童趴在男人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她茫然地看着地上的人,血污沾满了他的脸,看不清本来的面貌,只能窥到没有血色的肌肤。姜娩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抬起手在他的鼻子下探了探,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 愣神之际,姜娩感觉到手被拽了一下。 谢童扯着她的袖子,一手指着担架上的谢翊,嘴里不疼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却是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姑娘越发着急,生怕姜娩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咚”的一声对姜娩跪下,连着磕了两下头。 姜娩一惊,忙把谢童拉起来。 她知道谢童的意思,无非就是让她救救她的兄长。 别看谢童瘦瘦小小的一个,卯起劲来力气还真不小。姜娩拽了两下没把她拽起身,看到她朦胧的双眼,将才洗干净的脸上,已经沾上了血。 姜娩叹了口气,“童姐儿,你先起来,我们把你大哥搬回屋里,我再去镇上找郎中。” 谢童支吾两声,又要给姜娩磕头,却被拦住了。 谢翊伤成这样回来,姜娩是绝望。她刚刚在这世道给做好一条活下去的规划,冷不丁被意外给打乱,任谁都会头疼。说难听点,谢翊要是一条命没了倒好,准备完后事了事,可若是日后要用药养着,这家里哪里出得了银子呢? 但要让姜娩对一条命视若无睹,她也办不到。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谢翊给搬到屋里,姜娩耽搁不得,急匆匆地去镇上找郎中。 从村里到镇上有些距离,姜娩脚程再快,也花了些时间。 得亏是上午来过集市,她有些印象,在街头找到一家医馆。里头有两个小药童正在煎药,旁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在指导他们。 顾不得许多,姜娩上去就给那老郎中说了家中情况。 郎中一听,叫上其中一个小药童带上药箱,跟着姜娩走。 郎中年纪大了,不比姜娩脚程快。救人是和时间赛跑,谢翊的情况不容耽搁,她咬咬牙,叫了辆驴车。 有了车,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谢家。 谢童一直在兄长床边垂泪,见嫂嫂真的把郎中叫来了,糊了一把脸,懂事地让开位置。 郎中先是诊了脉,又拨开谢翊的眼睛看看,最后是查看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 许是年纪大了,郎中的动作慢悠悠的,每进行一步,站在原地思考一番,叮嘱药童在旁边记下来。 姜娩和谢童二人提心吊胆地在一边,不敢出声打扰。 两刻钟时间过去,郎中检查完,才抬起头对姜娩说:“幸好你来找得及时,要不然,你相公这条腿,恐怕是保不住了。” 姜娩问:“郎中,此话怎讲?” “他的右腿已经错位,看起来是被人用钝器所致。不及时正骨,日后连行走都会有问题,尤其是等到天气潮湿时,必定疼痛难忍。” “那……那他有生命危险吗?” 郎中摇摇头,算是给了这姑嫂二人一颗定心丸,“放心好了,他现在看起来伤口虽说,但都不是致命伤,好在你相公年轻,身子骨能撑,仔细疗养多日,就能痊愈了。” 谢童终于是松了口气,上前扯了一下郎中的袖子,伸出大拇指,弯曲了两下。 郎中疑惑:“这是……?” 姜娩:“请郎中见谅,我小姑子不会说话,她这个手势是‘谢谢’的意思。” 郎中了然,怪不得从进屋后,就没听到过这小姑娘发声。 他看看一身朴素装扮的姜娩,又看看瘦弱的谢童,这一家孤儿寡嫂,也没个长辈撑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姑娘,我接下来要给你相公正骨,你家里可有地方熬药?” “有,有!” 郎中指挥小药童,“你跟着去。” 姜娩在前面带路:“小郎中跟我来吧。” 领着小药童去外面灶台煎药,又按郎中说的,去找布条,等正骨后要用。 可是谢家穷成这样,哪里有多余的布条。 她只能把谢翊夏天的常服拿出来,撕了一件,总算是把布条给准备出来了。 等药熬好,郎中让姜娩把谢翊的伤腿露出来,指示小药童给谢翊喝了药。 人在昏迷中,喂药喂了一会儿才将将喂完。郎中挽起袖子,对姜娩道:“姑娘,你过来帮忙按住你相公,我担心正骨时他醒了会影响我。” “好。” 姜娩走过去,蹲在床边摁住谢翊的肩膀。郎中弓着身,手一直在他的膝盖处摸骨,只见他把那条伤腿抬起,手一错,“咔嚓”一声,原本昏迷的谢翊突然睁开了眼,上半身因为疼痛下意识要挣扎着起来。 记着郎中的嘱咐,姜娩牢牢扣住他的双肩。 近距离下,她能看见男人额头暴起的青筋,密密麻麻的汗浮上前额,仅一秒时间,他又阖上双眼昏死过去了。 郎中让小药童把东西给他,先是固定住谢翊的伤腿,又用布条在外缠了几圈。 一通治疗下来,连老郎中也精疲力尽。 他擦擦头上的汗水,“明个儿你到医馆来拿药,接下来只需要静养就好。切记,他的腿想要完全恢复,这段时间不能下地。” 说完,郎中又留给姜娩一瓶外伤药。 伤药加上正骨治疗的诊金,一共二两钱。姜娩一听,尴尬地扯着袖子,把郎中到院子里,不好意思地开口:“郎中,您也看到了,我家中这个情况,能不能先付一两,剩下的我改日定上门补上……”生怕对方拒绝,姜娩赶紧补上,“您放心,我这是请您上门的,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郎中蹙了蹙眉,想到这孤儿寡嫂的,无奈地叹了口气,“行,那你给个时间。” “这个月内,待我领了我夫君的饷银,就立即补上。” “好吧好吧。” 从镇上叫郎中回来,再到治疗完,外头天已经擦黑。眼见到饭点,姜娩留下郎中和小药童用完晚餐再走,但郎中急着回医馆,便谢绝了。 郎中瞧姜娩是个厚道人,又给她宽限了些时间,说是等到谢翊痊愈后再补足诊金即可。 姜娩自是千恩万谢,把郎中送走,回到屋里,看着卧室的方向,忽的仰天长叹。 今天才当的一两银子,在包里还没捂热乎,这就用出去了,非但如此,还倒欠别人一两。 生病就是个吞金兽,还好谢翊接下来只需要静养,不用什么名贵的药材,不然这个大窟窿,是补不上了。 姜娩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猛地灌了一口。 凉水入喉,才发现这水早已经凉透了,她呛咳两声,倒是清醒了几分。 还好今天买了吃的,不然接下来她们生活都成了问题。至于郎中那里佘的银子,姜娩觉得自己可以跑一趟卫所把谢翊的饷银领了再说。 思考着,谢童何时从屋里钻出来她都不知道。 只感觉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角,谢童巴巴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屋外去了。 姜娩好奇,连忙跟上。 只见谢童走到灶台边,蹲下身在灶台和墙缝那里抹些什么。不一会儿,她摸出一块灰布包着的东西,抱在怀里,然后指了一下谢翊休息的屋子。 姜娩看不出她想表示什么,谢童指完屋子,又指自己的膝盖,然后捧着手里的灰布,把东西递给了姜娩。 她狐疑地接过,把灰布打开,率先看到的就是一吊铜钱。 姜娩一惊,又把布盖上,怔忡几秒,似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下把灰布彻底打开。 里面还真是钱! 有碎银子,有铜板。她随便算了算,大概有个五两左右,在这个时代,够一家人半年的嚼用了。 幸福一下来得太突然,姜娩诧异地看着谢童。小姑娘泪眼汪汪,对她做出了一个央求的手势。 “你是拿钱给我,救你大哥是吗?”姜娩问她。 谢童点头,又指了指右腿膝盖。意思是希望姜娩救她大哥的腿。 姜娩了然。 有了这些银子,别说救谢翊的腿,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用愁没有吃穿了。看来原主玩心眼还是玩不过谢翊,成亲大半年的人了,居然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私底下存了这么多钱。 怪不得打扫院子时,谢童拦着不让她清理灶台边,合着是怕她发现藏的私钱呢。 姜娩想了想,从中取出了二两半的银钱,剩下的又用灰布包起来,递给谢童:“这些钱还是藏着吧,你大哥的病用不上这么多,日后你们两兄妹还有其他花钱的地方,可别丢了。” 银钱又被塞回了来,沉甸甸地拿在手中,谢童心里有些虚。 她担心,那点钱没有办法给兄长治好腿。对于姜娩没有把钱全部拿走的动作,她也有些怀疑。 兄长叮嘱过,这些银两千万不能让嫂嫂发现,得等到不得不用时才能拿出来。谢童判断不了到底什么才是“不得不用”的情况,她只晓得,要用这些钱来救兄长。 而且,她还只能求助嫂嫂。 低下头把灰布收好,谢童又把银两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她心里一直如擂鼓似的。不知道大哥知道她没有听话,会不会生气。 * 姜娩那边,在谢童拿出那些钱后,压在心头的石头就消失了。 她去医馆拿药时,顺便把赊的账给清了,自己典当的一两银子也回了兜里,心里别提多美。 午后,她拿着背篓去山里挖了点野菜,回来时正好碰上来找她的宋氏。 宋氏手里拎个包,急匆匆的,一见到她,激动地走上前,拉着姜娩的手:“娩娘,你这是去哪了?” “我去山里挖了点野菜,”姜娩说,“娘,看你神色慌张的,这是怎么了?” 她领着宋氏进屋,宋氏边跟在她身后边说:“我听说你相公受伤,抬回来的时候都没气儿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给娘说?” 姜家和谢家邻村,村里妇人平日就爱凑在一起嚼舌根。 昨个儿谢翊被抬回来,一个村的人都知道,传到姜家耳朵里,不知怎么就变成抬回来时人都没气了。 姜娩好笑,“没那么严重,昨日我请了郎中来看,只是一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的。” “你可别骗娘啊。” “我哪能骗您啊,不信您看。”姜娩直接带着宋氏进了卧室,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秸秆床上的人。 昨晚姜娩帮谢翊擦了脸和伤口,不再是满脸血污的肮脏模样。人还在昏迷中,脸色苍白,但却掩盖不住男人的俊美。 宋氏心放了大半,多留意了一眼床上的谢翊。 这大女婿模样是出众,可惜啊,被京城那边赶出来,已经是个废人了。 母女二人看了一眼,转身便离开了卧室,谁也没有注意到,床上的谢翊,眼皮下的眼珠微微动了动。 谢翊只感觉自己被裹挟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周身燃着熊熊火焰,他站在火海里,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火舌把眼前的宅邸吞没,谢翊努力辨认,看出来这是忠勇伯府的模样。 伯府里的人一边喊着走水,一边疯狂逃窜,滚滚浓烟升起,到处都是人的喊叫。前厅里,忠勇伯捂着受伤的胸口,血汩汩地从指缝中流出,他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悠闲坐在上首的人,声声泣血:“谢翊,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构陷忠臣,祸乱朝纲,现在居然还敢弑父杀弟,你这样对得起谢家的列祖列宗吗?” 上首那人嗤笑一声,俊美的脸上沾了血,火光之中,映得他的神色有些痴狂,“伯爷此话好没道理,当年伯爷与我断绝关系,我早已不是谢家人,哪有愧对谢家列祖列宗之说?” “当年我只是对你小惩大诫,没想到你居然记恨至此,枉费谢家曾经对你的栽培。” 男人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消化,在坐上笑出声道:“小惩大诫?栽培?让继母诬陷我舞弊就是你的栽培?让童儿不明不白地死去就是你的栽培?说起来,我走到今天这步,还真是多亏了伯爷的培养!” 二人争执不休,其间的恨意仿佛要从这烈火中迸射而出。 只见烧毁的房梁晃了晃,轰隆一声,压榻了整个前厅。 谢翊忽然感觉身上剧痛无比,一阵火光之间,他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间破旧土房的模样,腿部的疼痛感缕缕传来,他看到自己躺在一张秸秆床上。 下一秒,隔壁的屋子飘来一个老妇的声音:“娩娘,我看这谢家就是个大窟窿,趁你相公还没醒,你还是和王家那小二走吧。” 5、第 5 章 第5章 堂屋里,宋氏握着姜娩的手,说一句话叹一口气,每一口气都好像在感慨上天为何如此对她的大闺女不公,“王家那儿你嫂嫂去打听过了,他家小二对你是情根深种,完全不介意你嫁过人。等到你们一起到西安府,把门庭支应起来,你就是当家主母。” 和宋氏的这两次谈话,姜娩看得出来,宋氏虽然糊涂,但是希望闺女好的心思倒不假。 原主对王家是什么心思她不管,但王家小二那话,她不置可否。 要真这么情根深种,在原主名声不好无人上门提亲的时候,早就站出来了。况且西安府那头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这就画饼让她做当家主母。 姜娩一个字都不信。 “娘,王家的事还是别提了,我打定了主意,是不会和他一起走的。”姜娩说。 她的语气坚定,全然不似之前在娘家又哭又闹的样子。 宋氏担心她是受了谢家威胁,眼睛往屋里瞥了两眼,压低声音说:“娩娘,你告诉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没法离开啊?你、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这猜测让她哭笑不得,“不是,”姜娩耐心解释,“我之前是急了眼,很多事情没有想开,不提上次说的,如果我真的和人私奔,以后二妹和三妹的亲事该怎么办?人上门来提亲,想到咱家一个有跟情郎跑了的大姐,谁敢把二妹和三妹娶进门。” 宋氏恍然,想到出门前儿媳妇叮嘱的话,他们这是和王家一起把大女儿拉出泥潭,又继续劝:“你大嫂都帮你问清楚了,王家说,你走之前担心的事,他们会帮你处理好的。” 姜娩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嫂说的?” “对呀,那日我回去后,本想拒绝了王家,你大嫂知道,就替娘上门去问了。今个儿我过来,她还特地嘱咐我,把王家说的都转达给你。” 闻言,姜娩蹙了蹙眉。 姜父和宋氏膝下只有三个闺女,为了香火,在姜娩出嫁前,姜父从姜娩大伯那儿过继了一个儿子在膝下。 姜娩对这个新兄嫂印象不深,也不知道他们给宋氏说了些什么,今天宋氏这态度,可没有之前好糊弄了。 “那娘你觉得,他们真的能解决二妹和三妹的亲事吗?” 宋氏犹豫了。 姜二妹快到议亲的年纪了,可姜三妹今年才十岁,几年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姜娩看宋氏没说话,趁热打铁:“我要是真和王家小二去了西安府,若是以后发达了还好,要是日子还是这样紧巴巴的,您以后恐怕也难见到我了。谢家这里,我有打算,您别担心。” 宋氏虽然糊涂,但疼闺女这颗心倒是真的。 瞧姜娩不像是在唬她,重重叹了口气,“那好吧。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豆子,没多少,你拿去,有什么缺的,娘再给你送来。” 她把来时拿着的包裹塞给姜娩。 抱着一包大豆,姜娩心里五味杂陈。姜家是匠户出身,服役一天顶多得个五十来文钱,家里嘴巴多,日子过得也苦,但宋氏来一趟,还是不忘给她带东西。 上辈子她无父无母,是奶奶养大的,从小就羡慕别的孩子有父母疼。甫一感觉到来自母亲的爱,她感觉心里涩涩的。 把大豆收好,姜娩握了下宋氏的手:“好,娘,你也保重身体,我这边我自有数的。” “你有什么事及时给娘说啊。” 姜娩自是满口答应,只是宋氏显然不是一个你能和她商量大事的人。 看到谢翊被抬回来时,姜娩动了要不要就此跑路的心思,可看见他伤得那样重,身边还有个不会说话的妹妹,她还是做不到丢下这对兄妹离开。 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她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姜娩决定,等谢翊恢复,能下地了,她就提和离。 谢家明摆着是个大坑,等谢翊痊愈再离开,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把宋氏送走,姜娩把她带来的那包大豆拿出来,里头有红豆黑豆,满满的一包,她分了些出来,打算磨些豆腐来吃,剩下的,可以煮粥的时候放一点。 才刚挽了袖子准备干活,卧室忽然传出“咚”的一声。 她手一抖,几粒豆子从手掌中落到地上,连忙朝屋里走去。 刚进卧室,便看见谢翊不知为何摔倒在地。他用手臂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手扶着床,用力地想要站起来。姜娩一惊,上前把人扶到床上,还不忘嘀咕:“你的腿受了伤,不要乱——” 话音未落,脖颈上忽然被一只手掐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秸秆床上,疼得她眼冒金星。视线的瞬间模糊后,露出一张过分英俊的容颜。 男人目光阴冷,乌黑的发丝落到姜娩脸上,苍白憔悴的面容却带着明显的杀意,他手下力气很大,姜娩瞬间呼吸不畅,脖子都要被他捏断了般。 她下意识去掰锁在颈间的手,另一只手去挠对方的脸。男人看穿了她的动作,微微往后一躲,轻而易举地避过,却又加大了掐她脖子的力道。 忽然间,旁边传来一声“咚”的闷响,姜娩感觉脖颈的力道微松,猛地推开谢翊,逃到墙角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 谢翊跌坐回床上,看见摔倒在地的谢童,仿佛被雷劈了般,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谢童麻利地从地上起身,一下扑到床边,忍不住呜呜呜哭出了声。 下一秒,刚刚才被扶到床上的谢翊忽又跌落,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谢童,震惊、激动、欣喜的表情涌现出来,全然没有刚才在姜娩面前的那股戾气,反而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一把将谢童抱进怀中,仿佛找回了遗失许久的宝物,生怕她再次消失不见,轻轻唤着曾经多年不会再有人的回应的称呼:“童儿……” 而小家伙经过一晚上的担心受怕,看到兄长起来,心里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埋首在谢翊怀里大哭。 一旁的姜娩终于回过了神。 她好心请郎中来治病,又好心把他扶起来,结果这人二话不说,居然还掐她脖子? 如果刚才她没有看错,谢翊的确是起了杀人,那模样,根本就是在看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姜娩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骂,抬起头就见谢家两兄妹抱在一起。谢翊跌坐在地上,如视珍宝般抱着哭泣的幼妹,眼角也有泪水悄然滑落。 姜娩到嘴边的话顿时就咽了回去。 算了,人以后再骂,这里还是先留给他们两兄妹好了。 姜娩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子里,还是觉得不爽快,转身对着卧室的方向竖起中指,呸了一声:“神经病!” 发泄完毕,她打算继续磨她的豆腐。 * 卧房里。 谢翊哄好了谢童,兄妹二人坐在床上,皆不言语。 纸糊的窗户不透光,房间有些昏暗,压在人心头,沉甸甸的。谢翊看着窗外的人影闪过,像思绪在脑海里,飘来飘去,不但不真切,还让人抓不着。 如果他没记错,他本应该是死在忠勇伯府的那场火里了。 大仇得报,他亲手屠了谢氏满门,再无求生欲.望,便在那场火中了结一生。可不知为何,睁开眼后,竟然回到十八岁那年,虎马村的那间小房子里。 谢翊原是京都忠勇伯之子,母亲是已故定国公丁家的长女。自小,谢翊便是锦衣玉食,在京中也是一位颇负才名的世家公子。 不料,谢翊十二岁那年,母亲丁氏病重离世,丢下他和年方半岁的幼妹。忠勇伯自有爱妻美名,常人都道忠勇伯夫妻感情深厚,然而丁氏离世三月,忠勇伯就娶了续弦邹氏。 邹氏年轻,又生得温婉可人,入门不到一年便为忠勇伯诞下一子。 起初,谢翊对邹氏颇有戒心,但邹氏对他们兄妹二人周到妥帖,童儿生病时寸步不离的照顾,他挑灯夜读时日日为他做羹汤。视如己出不过如是,谢翊也逐渐接受了这位年轻继母。 直到十八岁那年,谢翊拒绝了荫封入仕,亲自下场科考,却在秋闱中被考官发现夹带。 谢翊自知被人陷害,要求彻查此事。谁料,在他身边伺候多年的贴身小厮竟站出来承认,那答案是谢翊要求他缝在鞋垫里带入场的, 贴身之人背叛,谢翊还没反应过来,一贯软弱的忠勇伯竟在此时上书,表示谢家出此败类,他一定会秉公办理,肃清门楣,把谢翊放逐边关。 边关一向是苦寒之地,此次前去,和流放无疑。 谢翊苦于父亲和他人的误解,只能去寻找邹氏来为自己证明。 然而,邹氏却是摇摇头,一脸沉痛地说:“翊哥儿你醒醒吧,你能骗得了自己,能骗得了天下人?这几年你装作挑灯夜读,可究竟做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如若不是我为你掩护,你以为能瞒到今日吗?” 邹氏字字伤心,一句一掉泪,仿佛她面对是一个多么执迷不悟的忤逆儿。 谢翊这才知道,他面对的不是小厮的背叛、父亲的不信任,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邹氏一步步把他编进谎言的茧中,在他做着一家人能和谐相爱的美梦时,再亲手撕开,让他去面对真实。 和邹氏的这场斗争里,谢翊败得彻底。 骄傲如谢翊,面对忠勇伯和邹氏的算计,自请和忠勇伯府断绝了关系,来到虎马村自立门户,领了军籍。 但在路上,幼妹谢童感染了风寒,后来虽然保住了一条小命,却不能再说话。 谢翊不放心让童儿再回伯府,把幼妹留在了身边。 邹氏心机深沉,担心谢翊在边关靠姻亲起复,还在当地为他挑了一家匠户的女儿成亲。 便是姜氏。 谢翊来到边关,因身份尴尬,在卫所里倍受排挤。某次他因重伤被送回家中,再次醒来时,听闻姜氏和情郎私奔,携了家中的款逃走。谢童为了给他治病,卖了自身去了一名千户那儿做丫鬟。 只可惜,牙婆仗着谢童无依无靠,让她签了身契也没给钱,谢翊便一直病着,最后还是隔壁的大娘看不下去,才为他请了郎中。 错过了治疗时间,谢翊废了一条腿,又无钱赎回幼妹。每每上那千户家,总会被人毒打一顿赶出来。 等他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再去为每每赎身,换来的竟是一具枯骨。 幼妹一死,支撑谢翊活下去的,只剩对谢家的仇恨。为了复仇,谢翊到处钻营,受尽折辱。后投到明主麾下,却成了专替人干脏活的刽子手。 然而,谢翊没有选择,要回到京城,要带着谢家一起下地狱,现实容不得他选择。他为了爬上去,构陷过忠臣,杀害过名将,甚至梦里都是在诏狱中对人行刑的场景。 临死前,忠勇伯质问他如何对得起谢氏的列祖列宗,在谢翊心里,谢家早不值一提,但他知道,自己无颜再见教育他忠君爱国的母亲丁氏,也愧对一生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丁氏族人。 可醒来后,竟回到了最初的开始。 童儿还健在,他也没有成为朝中人人唾弃的刽子手。 莫非是因为上辈子他杀孽太重,上天为了惩罚他,让他重来一次作为赎罪吗? 思忖间,谢翊感觉到袖子被人拽了拽。谢童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笑出来,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幼妹在他的记忆里,已经过世多年。此刻看到她鲜活地在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东西,谢翊眼中流露出几分温情。 看了一会儿,他发现并不懂妹妹的意思,“怎么了?” 谢童又把刚才的手势做了一遍,谢翊始终没有猜到幼妹要表达什么。 小姑娘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从床上跳下来,蹬着小腿就跑了出去。 片刻后,窗外传来姜娩的声音:“好,今天我做豆腐,再等一会儿咱们就吃饭。” 谢翊眉头轻蹙。 童儿刚才那意思,是饿了吗? 6、第 6 章 第6章 自从姜娩教会谢童用哑语比划“饿了”以后,这小丫头许是看出她是真会做饭,要到饭点就来用手势提醒她一遍。 宋氏来找她送了一堆大豆,姜娩临时决定做豆腐,今晚吃饭肯定是要比前两日晚一点。 古时候的豆子和后世培养过的不一样,出浆没有那么多,姜娩分出来的豆子,原本以为能炒一盘豆腐,然后做一锅豆腐汤,可最后出来的比预计的要少了些。 少就少吧,现在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不必要求这么多。 把豆子磨完,姜娩用纱布筛了一遍,剩下的豆渣也没舍得扔,留着还有其他用处。 接下来,就是兑了石灰水开始点豆腐。 恰好谢童来问她,她直接抓壮丁,让小家伙帮忙搅豆腐。 起灶点了火,姜娩找出一个罐子,在里面倒了石灰水,把豆浆舀进去,指挥谢童:“童姐儿,你拿着勺,就这样一直搅,不要停。” 谢童也没有什么伯府千金架子,这几日姜娩叫她干什么就干。 她还发现,嫂嫂叫她帮忙,都会做出很多好吃的。 她耐心地跟在姜娩身边,也不嫌累,就听指示搅着豆浆。 点过石灰水后,豆浆慢慢凝结在一起,看到锅里东西的变化,小家伙意外极了,一双大眼睛瞪着姜娩,只能用深情来表示自己的感慨。 豆浆被点过,就成了后世常吃的豆腐脑。 想到刚才谢童说饿,姜娩去找了点调料,切好放在一旁。她之前去集市的时候,特地去寻找有没有辣椒,不知道是这个时候辣椒没有传进来,还是边关的镇上没有卖,姜娩并没有找到辣椒。 现在为了弥补辣味,还是用的食茱萸。 把调味料都准备好,姜娩让谢童停了手,舀了一碗豆腐脑,在里头洒上调料,递给了谢童:“拿去吃吧。” 这豆腐脑刚从锅里舀出来,卖相一般,味道也不似之前吃的那些好闻。 谢童犹豫了一下,盯着姜娩看。 姜娩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顺口解释:“这是豆腐脑,一会儿把剩下的豆花压成豆腐,就没有了,你先吃一点,晚点我们再开饭。” 谢童对着姜娩压了两下大拇指,接过碗,坐回自己的小凳子上,用勺搅拌搅拌,舀了一勺便吃。 刚出锅的豆腐脑鲜嫩,入口即化,经由调料调过,不全是豆味,反而多了几分带着辛辣的鲜美。 谢童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尝到嘴里,眼睛忽然一亮,端着碗就往屋里跑去。 谢翊正坐在床上沉思。 小姑娘端着那碗豆腐脑进来,抿着唇笑,就要把碗给他。 谢翊双眸微垂,碗里白生生的豆腐脑和着暗色的酱汁,着实不太好看。 他出身勋贵,起复后也都是山珍海味候着,这么一碗豆腐脑,在他眼里还真不算什么。 小家伙却跟献宝似的,一个劲把碗凑到他嘴边。谢翊顿了顿,往屋外看了一眼,把碗接了过来。 上辈子,谢翊走到那个位置,害人无数,想报复他的人也不计其数。 为图安全,对入口的膳食也多有防备。一些不致命的毒药对他不起作用,一闻一尝便能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若不是姜氏的携款逃跑,童儿也不至于沦落到那样的余地。 他没法不对这个女人有所防备。 舀了豆腐脑尝了一口,鲜嫩的豆腐脑经过调味后别有一番滋味,淡淡的辛味从舌尖蔓延,看似普通的卖相,却意外好吃。 谢翊下意识又舀了一勺。 眸光微抬,就看到谢童一脸期待地望着他,那目光像是在问“好吃吗”,若是不知情,还以为这是她做的。 确认里面没有添加其他东西,谢翊把碗还给谢童,“味道尚可,剩下的你吃吧。” 谢童肚子饿了,也不和大哥客气,坐在谢翊身边,开开心心地吃起了剩下的豆腐脑。 等她吃完,把碗送出去,姜娩已经把豆腐脑全部舀到罐里压着。 她毕竟没有做豆腐的工具,只能拿其他容器将就用着,反正不是拿出去卖的,品相怎样无所谓,能吃就好。 弄好豆腐,姜娩把东西放在一边压着,接着去洗今天薅的野菜。山里有玉竹和蕨菜,她打算做一锅玉竹豆腐汤,炒一盘蕨菜,然后烙两个韭菜饼。 先把菜和饼做了,算着过去一个多时辰,豆腐差不多压好,姜娩切了些来煮汤。 把晚餐端上桌,她叫童姐儿过来吃饭,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人。 郎中嘱咐了,谢翊的腿需要静养,指望他来堂屋吃饭是不可能了。姜娩拿了个碗,里头舀了汤,夹一个饼放在碗上,走进屋里:“谢……夫君,先喝点汤吧。” 随着语音落下,她感觉到犀利的视线停留在身上,不过一秒,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屋里微暗,但男人俊美的容颜意外惹人眼球,他表情淡漠地坐在床上,宛如一尊清冷出世的谪仙,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遥远的疏离感。 和原主记忆中一样,谢翊全然当她是个空气,都不带搭理的。 姜娩没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打算,把碗放床上,筷子塞人手里,转身就走了。迈出去两步,忽的听到谢翊喊:“姜氏。” 谢翊唤了姜娩后,迟迟没有下文。 对于这个妻子,他说不上印象深刻。 他只记得,曾经一段时间,动过找姜氏寻仇的心思。在西安府时,谢翊打听到姜氏进了当地一个富户的家里做妾,因为惹恼了主母被赐死,草席一裹,直接扔去了乱葬岗。 现在,他比上辈子早醒了些日子。按照之前的轨迹,姜氏私逃的时间,也不过这几日了。 在心头冷笑了一声,他又道:“无事。” 姜娩深吸一口气,被掐脖子的那股火又被点燃,她嘀咕了一声“有病”,把碗往柜子上啪的一放,大步流星的走了。 等她吃完,回屋里收碗的时候,端给谢翊的碗已经干干净净。 “人不知道理,饭还知道吃。”姜娩嘀咕着把碗收走,去院子里的灶上烧水。 确定她走了出去,谢翊把谢童给叫了过来,“童儿,我之前嘱咐你的钱还在吗?” 当时把钱拿出来的时候谢童本来就担心会被兄长怪罪,现在冷不丁把这个话题提起,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更不知道如何给谢翊表达,心虚地点了点头。 谢翊又说:“你把钱拿过来,注意别被你嫂嫂看到了。”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犹豫两秒,才“嗯”了一声,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没影。 姜娩烧了水后,去把剩下的野菜洗净。趁她不在院子里的时候,谢童跑到灶台边,把藏在后面的钱拿了出来,又掉头跑回屋里,把灰布塞给了谢翊。接下来,便悄悄看着谢翊的表情。 私藏这些银两在谢翊的记忆里已经很久远了,大概是因为和童儿的死有关,他对当初藏的钱记得很清楚。 打开灰布,他扫了一眼便知道里面有多少钱。 不到三两。 果然比之前存的要少。 谢翊并不意外。 对比现在醒来和上辈子他的经历,谢翊能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因为时间提前,导致姜氏还没有携款私逃,所以童儿还在。 童儿听话,用不到花钱的地方,私藏的钱必定不是她花的。 那缺少的二两半银钱,多半是姜氏拿走了。 既然她没有全拿,谢翊自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把灰布里的银钱拿出来,谢翊只把布给了谢童,低声叮嘱:“童儿,听我说,你从外面找些石头放在里面,把东西放回原处,别被别人看见了,知道吗?” 谢童一颗心吊着,还以为兄长看到钱少了会责怪她,没想到只是看了一眼。 她松了一口气,从谢翊那儿接过布,到院子里趁姜娩不在,按照谢翊说的那样,在里面放了石块,又把东西塞回原处。 翌日一早。 姜娩煮了粥,还是和昨晚一样,把粥给谢翊送到屋里。 男人依旧不和她说话,送进去多少就吃多少,也不提够不够,全然和原主记忆里那个冷漠的谢翊一模一样。 要是谢童会说话还好,她让小家伙先探探口风,再和谢翊商量这段时间日子怎么过。 偏偏小姑子讲不了话,姜娩也不是什么磨磨唧唧的性子,早饭过后,她进了屋里,直截了当地说:“夫君,我和你商量个事。” 谢翊沉吟一下,“说吧。” “你现在伤成这样,肯定是去不了卫所了,在家休息这段时间,你的饷银是怎么算的,这个月的饷银能领吗?” 谢翊眸光一闪,姜娩的行动,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 7、第 7 章 第7章 嗓音落下后,屋里进入片刻的寂静中。 半晌过去,姜娩没有听到谢翊的回答,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疑惑地喊:“夫君?” 眼神聚焦,谢翊凝视着姜娩的面容,似乎打算从中捕捉到不一样的情绪,才问:“你问这个作甚?” 两个人成亲半年来,姜氏是个不着家的模样,谢翊对她也只是这人只要不饿死在家中就好的态度。他的饷银,除了日常的开销,剩下能存的都放在了灶台后面,还被姜娩偷去二两半。 现在为了私奔的程仪,已经开始打饷银的主意了。 姜娩却被这一句话给搞蒙了。 “我不问这个,咱们接下来都吃什么用什么啊?”她叹了口气,看来这谢翊在京城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贵公子,这来边关受苦半年,对自己的生活也没个打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腿少说要躺床上养一个月,家里吃的用不了这么久,至少你得让我有个数,你生病这段时间,咱们有多少银两可用。” 谢翊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讥讽:“我倒不知道,夫人何时这么为这个家着想了。” “夫人”二字一出,姜娩鸡皮疙瘩都起了,她连忙竖掌:“别,有话好好说,别夫人长夫人短的。” “你叫夫君不也叫得顺口?” “……” 姜娩汗颜。 记忆里,原主就是这样称呼,要不是怕谢翊察觉端倪,她才不叫呢! “那我就再问问谢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她特地把“谢公子”三个字咬得十分清晰,“你要是觉得你瘸了条腿,依旧可以照顾好自己和童姐儿,便交由你安排。” 谢翊倏地握紧双拳,脸上闪过一抹恨意,险些对姜娩动了手,她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出“照顾童儿”这样的话。 所幸瞬间冷静了下来,他倒要看看,这姜氏葫芦里都卖的是什么药。 “既然你有安排,我就不越俎代庖,你做决定吧。” 姜娩闻言,对谢翊伸出右手,手掌朝上,挑了挑眉。 谢翊皱眉,“什么意思?” “银子啊,没钱怎么安排。” “……”谢翊深吸了口气,“你明日去卫所,找总旗说明情况,自会有人带你去领饷银。” “那行。”姜娩说着,迈开脚步准备走,忽然想到一件事,又收回脚,冲谢翊的腿抬了抬下巴,“说起来,你怎么伤成这样?” 那日他被人浑身是血的抬回来,姜娩没时间去想其他的,直到谢翊醒后,才好奇他这是他人所伤还是意外所致。 谢翊跟随她的目光也看向被包扎的伤腿,道:“在卫所操练时伤到的。” 操练能伤成那样? 瞧他不打算说实话,姜娩不打算多问。 第二天,她吃了早餐,便连忙赶去卫所领谢翊的饷银。 卫所离谢家不远,走路过去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朝廷为了方便管理,要求军户围绕卫所居住生活,没有战争的时候,军户们都是在当地屯种,等到要出兵时,会就地编成军队。 被划为军户的一家人要求在卫所周围居住,像谢翊这种不是平民征调的“垛集军”,在成家后可以被安排到卫所附近。 姜娩到卫所找到总旗。总旗一听她是来帮谢翊领饷银,摸着下巴,奇道:“你相公没说他的饷银都是需要本人来领吗?” 姜娩一顿,立刻笑道:“总旗见谅,不是我夫君自己不来,实在是因为他伤了腿,行动不便,您看看,能不能行个方便,我们还指望着饷银拿回去找郎中呢。” 谢翊是从卫所送回谢家的,作为总旗,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人受伤了。 果不其然,在姜娩说了这话后,总旗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把姜娩上下打量了一通,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若我没记错,你应该是邻村姓姜那匠户家的,怎地嫁给了谢翊这小子?” 原主生得一幅好皮囊,在外素来又有凶名,被人认出倒也不意外。 只是这总旗的话,未免也有些太过轻视谢翊。姜娩听出总旗对谢翊的态度,心理隐约猜到今日领饷银的事不会顺利。 “婚姻实乃父母之命,嫁夫随夫,如今夫君病重,无奈之下也只能来请您通融几分……” 总旗收回黏在姜娩身上的目光,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下巴,咳嗽两声:“姜娘子,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这事不是我说了算的。” 这姿态摆明了就是故意拿乔,等着她开口给好处呢! 姜娩心里堵了口气。 她还不伺候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福了个身,姜娩从营帐里告退。 走到墙边,忍不住朝土墙上踹了一脚,在心里把谢翊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在卫所的时间长,必定了解其中门道,昨日一点没提醒,摆明了就是故意让她来撞这个南墙。 好啊好啊,既然要本人领,那就他自己来,没钱就饿着! 姜娩心里一边骂,一边朝外走,路过卫所大门处几个站岗的卫兵时,听到他们在说:“你要是还缺人手,那再问问谁家还有缺儿,叫人帮你顶上,一日再给个五文钱,把事情美美给办了。” 旁边一个方脸憨厚的高个男人一脸感激,“多谢大哥支招,我这边正愁没人手呢。” 听闻有钱拿,姜娩脚步一顿,装作在等人在一旁光明正大地听起了墙角。 原因是那方脸男人娶妻,成亲那日的宴席人手不够,需要找人去帮忙。摆酒席从古到今都有,上辈子姜娩跟着奶奶在乡下生活过一段时间,遇到红白喜事,并不是在大酒楼订饭店,而是叫上村里会做饭的,来帮忙做席面。 毕竟成亲是个大喜日子,再穷苦的人,也得拿出家底来庆祝一番。 姜娩心头似乎没有那么郁结。 等那边的人聊完,方脸男人冲几个门卫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姜娩跟上去,“大哥,请留步。” 方脸男人停下脚步,看看四周,再指着自己问:“你在叫我吗?” “嗯,我方才听说大哥成亲的席面缺人手,您看我行吗?” 男人端详了姜娩一通,看她长得眼生,不像是住在卫所的哪位军户家属,模样还长得出众,别看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却一点掩盖不了她的姿色。 他为难道:“我这里是缺人手,那天可不轻松,你这……” “以前我经常跟着我娘给人做席面呢,您甭担心。” “是吗?那你都会做些什么?” “只要有食材,我都会。” 这人一听姜娩这么大言不惭,登时乐了。饶是村里活了几十年的老妇,也不敢说自己什么都会,他点了点头:“那行,不过先说好,我这边做一日五文钱,你要是做得不好,我可不给这个钱。” “那大哥,你说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姜娩问。 方脸男人没想到姜娩这么刁钻,想了两秒,“那当然是你做出来的东西,不能让大伙觉得难吃啊。” “那行,保证让你满意。”姜娩拍着胸脯承诺。 这男人姓杨,全名杨文杉,是当地平民征调的“垛集户”。成亲在三日后,要求姜娩巳时到场,酉时结束。临走前,杨文杉问姜娩:“我在卫所见娘子眼生,敢问娘子怎么称呼?” “我娘家姓姜。” 杨文杉:“好,那姜娘子可别来迟了。” 把事情敲定,在总旗哪里被为难的心情总算是好了点。在回去的路上,她忽然觉得,要是此次顺利,以后有人摆席面她去帮忙,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回到村里,她隔着一段距离,便看到一个小身影在门口站着。 姜娩还有些意外,谢童不会说话,她和对方的交流多是自己的单方面的。有原主的影响在,谢童对她始终带了点防备,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在门口等她回来? 姜娩刚抬起手,那小姑娘一转头,连忙跑回了屋里。 “……”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 等她进了屋,谢童乖巧地坐在椅子边,看到她也没什么反应。她往屋里走去,谢翊不知道怎么挪到了窗边坐下,听到脚步声,双眸望来,语气淡淡的:“饷银可拿回来了?” 不知怎的,在她耳中,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嘲讽。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口气又燃了起来,姜娩皮笑肉不笑,“没有,你自个儿去拿吧!” “可是我这……”谢翊看了看自己受伤只能伸直的腿,“这几日我没法下地,若是你能等,待我能走路了,亲自去把饷银领了给你。” 姜娩知道他是故意的,口舌上不做什么无畏的争吵:“行,那我就等你把饷银领回来。” 语毕,她转身掀起帘子,不说多余的话,就这样走了。 粗布帘子因为她的动作粗鲁,在原处晃荡了好一会儿。 谢翊靠着窗沿,眯着眼看渐渐停下的布帘,果然觉得这姜氏有点不太一样。 他本以为,姜氏是想凑更多的银两离开,才算计到他的饷银。谢翊将计就计,让她自己去碰壁,自然是不会让她拿走饷银。 吃了这口闭门羹,她回来居然还没发火,着实出乎谢翊的意料。 不过,到了午饭时,谢翊便知道姜娩之前为何这般淡定了。 前两日她送进屋的饭菜,不说有多丰盛,但至少菜是菜,汤是汤,味道也尚可。而今天的午饭,姜娩舀了一碗粥,附带了一个韭菜饼,便什么也没了。 说是粥,其实基本上只有米汤。 谢翊搅了搅,舀了一勺,看到了里头依稀有几粒煮烂的米。 他蹙了蹙眉,以此表示对这顿午饭的评价。姜娩则是在他身边,阴阳怪气地道了声:“家里没剩多少吃的,将就一下吧,要是饿了,腰带勒紧些就成。” 说罢,她转身冲着堂屋里的谢童喊:“童姐儿,吃午饭咯!” 谢翊端着碗里的热粥,随着姜娩走出去,片刻后,一股炒蛋的浓郁香味,就从外间传了进来,似有若无地勾着他的味蕾。 比起谢翊那边吃的米粥和饼,姜娩和谢童这里则丰盛多了。 一叠小葱炒鸡蛋,一叠凉拌天葵豆干,再加上炸得喷香的韭菜饼,谢童盯着桌上的鸡蛋,眼珠都快瞪到菜上去。 她现在可不像以前在伯府的时候,山珍海味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仅仅是鸡蛋,都成了奢侈品,她几乎忘了多久没有鸡蛋吃,今天乍一看出现在桌上,已经馋得不行。 姜娩瞧她那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喝了口粥,说:“别光盯着了,快吃吧。” 小丫头这才赶夹了一筷子到碗中。 和着粥一起扒进嘴里,炒蛋的香气裹挟着淡淡的米香,仅是一盘家常小炒,就把谢童馋得不行,又忍不住扒了两口粥。 但粥太烫,谢童张着嘴呼呼了两下,等粥的味道下来些,才咽了下去。 姜娩笑她:“又不是有人和你抢,慢点吃。” 小姑娘脸一红,随即想到屋里的兄长,指了指里屋,又看向眼前的鸡蛋。 意思是也要让谢翊尝一尝鸡蛋。 姜娩瞎扯道:“你大哥腿受伤了不能吃蛋,等他痊愈了再说。”心里却在乐颠颠地想:叫你掐我脖子,叫你让我去卫所白跑一趟!还治不了你了! 8、第 8 章 第8章 要说谢翊这人还真有几分骨气。 姜娩被他设计,吃了一回闭门羹,便开始短他吃食。今日是米汤和饼,明日是白米饭和炒野菜,怎么简单怎么给他上,量也只有一个成年人五分饱的程度。 这对于已经在生病期间恢复来说的男人,肯定是不够吃的。 在饭点给谢翊送餐时,姜娩还听到过他肚子饿得咕咕叫。可即便如此,这男人依旧送多少吃多少,绝不喊饿。 饿了他两日,姜娩气也消了。 谢翊一直饿着她也没什么好处,小惩大诫,只要能出自己这口气,事情便算过去了。 等到去杨家席面帮忙那日。姜娩午时到傍晚都回不来,于是提前一天做了几个粗粮馒头,做了一份凉拌菜给这兄妹二人留着。 早上出发前,她把童姐儿叫到跟前,叮嘱她怎么蒸馒头,如果吃的不够,就自己煮粥凑活。 这几天,谢童已经会起灶烧火,她个头是矮,但垫了凳子在灶边蒸个馒头也不难。 谢童习惯了跟在姜娩身后做事,只是今天嫂嫂这话,怎么和平日不大一样? 听着像是……要走了? 若是之前,谢童肯定不会在意姜娩是走是留,可现在的嫂嫂明显和以前的不一样,兄长的腿还没好,嫂嫂不在了,她该怎么办啊? 小丫头忽然觉得有点慌,眼看着姜娩吩咐完事情以后要走,她连忙拽住了姜娩的袖子。 姜娩望过来,谢童一脸倔强地拽着她,手上还用了点力,把袖口扯得皱巴巴的。 “怎么了这是?” 谢童张了张嘴,奈何她又说不出话,迅速在脑海中搜寻着该怎么给姜娩表达。 然后晃了晃手,先做出“不要”的姿势,再用两只手指头做出小人走路的样子。 “你是让我别走吗?” 谢童激动地点了点头,生怕姜娩猜错,连忙又拽上她的袖子。 姜娩有些好笑:“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今天我答应了去帮人做席面,不能回来做饭,所以你和你大哥要自己做吃了,知道吗?”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小家伙一下呆住了,她眨了眨眼,半信半疑地看着姜娩。 她的举动让姜娩心头一暖,她摸了摸谢童的头:“你乖乖和大哥在家里,我酉时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几天时间,谢童这张小嘴就被姜娩给收买了。 曾经小姑娘对自己的嫂嫂满是戒备,现在已经开始期盼起每日会有什么好吃的出现。 她松开手,用手语做了一个:【我会乖乖的。】 自从开始教她哑语后,姜娩教得七零八落,多是一些小孩子回应长辈的用语。看她第一次做出这样的手势,姜娩一下笑了出来,理了理谢童的衣领,方才出门。 她前脚迈出去,谢童目送她离开,转身就跑回了兄长的屋里。 屋里的谢翊坐在窗边,前方窗沿的缝隙里,恰好能够看到女孩儿从院子中走出去的背影。 他收回目光,落在来到身旁的幼妹身上,夸赞似的拍了拍她的脑袋:“童儿,干得不错。” *** 虎马村的卫所算是临近几个卫所里比较大的了。 卫所后面是一片片耕种的田地,当地的军户傍田而居,没有战争时,就靠耕种这片田地为生。 杨文杉家就在其中一户。因着今天是喜事,门口早就挂上了大红灯笼,素日冷清的门前惹恼了许多,有人进进出出。 隔着老远,姜娩就知道了那个是杨家。 杨文杉之前和她说好,到了巳时直接去找当日的管事娘子,自会给她吩咐事情做。 此刻还没到吉时,新郎还没出发去接新娘。杨家门口都是本家人和过来帮忙的,姜娩走过去,看到一个在门口的胖大娘在嗑瓜子,她走上前说明来意,胖大娘嗑了一口瓜子,把她从头打量到尾,嘴里瓜子一吐,说:“你跟我来吧。” 卫所边的屋子比谢家的要大,至少灶台不是摆放在院子里的。 领着姜娩来到后厨,胖娘子朝里头喊了一声:“杨嫂子,帮忙的来了。” 灶房里一个高瘦的女人走过来,姜娩还没来得及说明身份,对方对她一招手,“快进来吧,今天可忙着呢。” 姜娩跟着过去,杨娘子冲旁边的一盆河虾随手一指,说:“你先把虾给剥了吧,那边事情多,我先去安排。” 说完,又不给姜娩说话的机会,匆匆走了。 这里说是后厨,其实就是灶房和旁边的杂物间清出来一起用了。灶台刚起了几口大锅,还没有开火,旁边的菜、肉都堆在地上,显然还没开始开工。 姜娩再一看周围的人,来帮忙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妇女,三两个结伴在一块,边聊天边择菜,有几个手脚麻利的在杀鱼,而刚才那个杨嫂子,忙得跟陀螺似的到处转。 她拽了张凳子过来,坐在那盆虾旁,开始干活。 一天五文钱呢,甭管这活麻不麻烦,还是得干。 托上辈子开饭店的福,姜娩不管炒菜切菜洗菜,效率那是没话说。剥虾这种麻烦活,在她眼里也不算什么事儿。 没一会儿,她就剥了小几十只。 后厨一直源源不断有人在,来一个杨嫂子便安排一个。等她带着住在谢家旁的伍氏过来时,伍氏率先认出了姜娩,当着众人的面,酸着语气嘲讽:“哟,我瞧着今个儿这太阳没朝西边儿出来啊,怎地会在这里看到你了?” 杨娘子奇道:“伍娘子,你这是说谁呢?” “当然是谢家这位新妇了,不然还能是谁。” 姜娩只顾埋头剥虾,起初还不知道伍氏说的是她,这下才抬起头来。 杨娘子愣了两秒,“谢家?可是住你家旁边的那个谢家?” “对呀,”伍氏说,“哎哟,杨嫂子,你不会不知道她是谁吧!连身份都没搞明白就请进来,你不怕毁了你家酒席啊?” 四周来帮人的妇人也搭腔:“那姓谢的破落户吗?怎地还混进来了。” “家里没吃的,过来蹭饭呢吧!” 杨娘子听闻姜娩是谢翊的妻子,差点两眼一昏,“今天忙成这样,我哪里还有时间去计较这事咯!”她急得拍了两下腿,“我们平时也没和那谢家有什么来往……”说到这,她意识到姜娩还在旁边,及时住了嘴,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娘子,实在是对不住啊……我、我这……” 姜娩看到这番变故也有点傻眼。 莫非这杨家还想毁约不成? 谢翊那家伙是干了什么,怎么大家一听到和他有关,态度就成这样了? 姜娩又在心头骂了一句谢翊碍事,对上杨娘子,倒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杨嫂子,我是杨兄一天五文钱雇来的,不知道他有没有给你提过,我姓姜。” “姜?哦哦……你就是文杉说的那个姜娘子啊。” 伍氏在一旁插嘴,“嫂子,甭管她姓姜姓蒜的,那都是谢家的人,您家这大喜日子,干嘛和谢家人扯上关系?” 伍氏平日里和她斗斗嘴,姜娩都可以不理会,但人来断她的财路,姜娩可就不愿意了:“伍嫂子这话说得,我夫君和杨家无仇无怨,杨兄的好日子,怕后厨没有帮手,特地雇我来帮忙,你是嫌这里不够乱吗?”又看向杨娘子,“嫂子,我就是个来帮忙的人,事情做完我就走了,您这儿本来就人手不够,何必又要让我走呢?” 她边说,还边把刚才剥的那些虾给露出来。 杨娘子察觉她的动作,知道这人手脚麻利,才要做主把她留下来,人群里有人说:“再缺人也不缺你一个,杨娘子,咱们人这么多,还怕手脚没她一个刚成亲的姑娘麻利不成?” “就是,那姓谢的可是在京里犯了事,你可别犯糊涂,害了你家。” …… 这些妇人们你一言我一句,登时把杨娘子给架了起来。 她是个厚道人,杨文杉答应了雇人,现在不由分说把人赶走不好,可大伙说得话也不无正确之处,她的确不想和谢家有联系。 怎么大喜的日子,偏偏让她碰上这事儿呢? 姜娩看着杨娘子一脸纠结,又看看旁边伍氏的得意模样,心道这五文钱还真难赚。 “嫂子,今个儿我是来帮忙,不是来给你捣乱的。您要是不愿意雇我,我现在就走,等事情过后我亲自去找杨兄,如果您要是愿意,我保证能给您一个满意的席面。” 伍氏轻嗤:“你当做席面是你在家里做饭呢?” “在我这里,做席面还真就和家里做饭一样简单。”姜娩说。 她这大言不惭的话撂出来,遭到了一众人的鄙夷。 大家都在嘲笑她吹牛,唯独杨娘子愣了半刻,问:“你当真什么都能做?” 要不说是和杨文杉一家人呢,问的都是一样的话。 “当真。” “那你就不要剥虾了,等一会儿直接做菜吧!” 比起在这里剥虾,姜娩宁愿在灶台边炒菜,那才是她的拿手好戏。 伍氏带头的这群人可就不满了:“嫂子,你糊涂啊,怎么能让她……” “人是文杉之前雇的,我们总不能做那没有信义的人,”杨娘子把话堵了回去,“姜娘子,你跟我来吧。” 杨娘子说完,领着姜娩走出后厨。 后面的院子里,搭了几个简易灶台,下面火烧得旺旺的,靠近些,几乎能感觉得到风裹挟着的暖意扑来。 把姜娩领到火边,她拉了一条凳子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歉意:“姜娘子,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你在这儿歇会儿,等里头菜洗完,就要下锅了。” 姜娩能理解杨娘子的安排。毕竟那里头的妇人对她排斥,不如把她放到其他地方的好。 只是,接下来的安排也没有那么顺利。 杨家请的几位大厨是卫所里的伙头军。 几人一来,杨娘子带着姜娩过去,才刚给大伙说多了一人炒菜,其中带头的那位伙头军就不满道:“杨娘子,我们看在文杉的份上过来帮忙,你往我们这里塞个女娃是什么意思?” 9、第 9 章 第9章 刚在后厨,姜娩被伍氏带头的那群人排挤也就算了,到这边,几个伙头军也是一脸抗拒。 明显比起那群妇女,这群伙头军更难伺候。 杨娘子一个头两个大。 姜娩走上前,站在她身边,对刚才那伙头军道:“大哥,杨嫂子担心人头不够,所以才请我过来帮了忙,咱们自己做自己的菜,我不会影响你的。” “说得倒是好听,你做了菜,到时候端上桌,客人们觉得不好吃,那还不是怪我哥几个厨艺不精,平白给你背锅。”领头的伙头军叫龙大壮,人如其名,还真是个壮硕的块头。 活了两辈子,姜娩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么轻视她手艺的人。 在她开起美食连锁之前,就已经是当地出名的手艺人,上门请她做菜的人能从虎马村排到西安府。 姜娩说:“那这好办,我先做一盘,给杨嫂子和几位大哥尝尝,味道好就上桌,味道不好,我立即走人,保证不让几位大哥蒙羞。杨嫂子,你觉得如何?” 说起来,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要是姜娩真的就是打打嘴仗,也不用浪费食材给她霍霍。杨娘子点头道:“我寻思可以。” 主人家都答应了,几个伙头军也没有其他理由拒绝,龙大壮想了半天,只挑出一个为难人的点:“那你也得说做什么,大菜我们哥几个已经包了,没有多余的食材给你浪费。” “没大菜,那我就不做了,”姜娩说,“我做一碗粉丝汤,总不能和你们撞了吧?” 龙大壮眉头一挑,“行。” 商量好,姜娩便去让杨娘子帮她准备食材。 龙大壮身后的伙头军凑到龙大壮耳边问:“大哥,要是她做的那个粉丝汤还真好吃,那咱真要她一起做菜?” 龙大壮拍了那伙头军一下,一副“你蠢啊”的表情,“咱只要咬死了说不好吃不就完事了,杨家的人能不给咱面子?” 伙头军顿时了然,摸着被拍的脑袋,对龙大壮伸出大拇指:“不愧是大哥!” 另一边,杨娘子给姜娩找来些冬瓜和粉丝,接着又去后厨帮忙。 冬瓜还没来得及清理,姜娩先把冬瓜削了皮,中间的籽去掉,找了把刀过来切冬瓜。 煮粉丝汤的冬瓜要求很薄,姜娩手持菜刀,哒哒哒地手起刀落,薄薄的冬瓜片整整齐齐落下,一排排在砧板上,犀利的刀工瞬间看傻了旁边几个伙头军。 毕竟是在灶房边打转的人,龙大壮一看姜娩的刀工,就知道她是个熟手。 把冬瓜切好,姜娩拿出虾米浸泡备用,最后再切了葱姜等调料。 等时间一到,她捞出虾米,把锅烧热,先把葱姜和虾米倒进去爆香,就把冬瓜倒进去翻炒。在大火烹饪下,众人闻到了炒冬瓜的味道,姜娩朝锅里放入清水,煮起了冬瓜汤。 冬瓜被切得薄,经过翻炒蒸煮后,已经被煮软,锅中的汤变得越发浓郁鲜香。 姜娩最后往锅里放了粉丝,开始给汤调味,等差不多了,就把粉丝和冬瓜都全部捞了出来。 这道菜简单,没花太多时间。煮出来的汤鲜甜味浓,薄软的冬瓜片几乎透明,被细长的粉条裹着,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先尝上两口。 姜娩把杨娘子叫来,让她先尝一尝。 杨娘子见到出锅的汤,着实惊艳了一下。村里人过得苦,能吃饱就不错了,也只有逢年过节和这种好日子才舍得吃些好的,平日哪看得到颜色这么好的汤呢? 她用勺先舀了一点品尝,鲜甜的味道从舌尖蔓延,清新又不显寡淡,若是大鱼大肉之后能喝上这么一口汤,那是再好不过了。紧接着,她又夹了一片冬瓜片。 冬瓜入口即化,还有着淡淡的虾仁味,杨娘子连忙点头叫了两声:“好!好!姜娘子这手艺着实不错,怎么做的,这么好喝。” “正好食材简单,要是嫂子你不介意,我就做这个吧。反正大菜荤菜有几位伙头军大哥,就不需要我了。”姜娩笑吟吟地说,至于龙大壮几个尝不尝,她在不在乎呢! 主事人是杨娘子,她今天是来给人帮忙,不是来厨艺比拼的,只要人拍板了就好。 杨娘子笑道:“我当然不介意,这汤味道可好着呢,我就交给你了。” 可龙大壮却不乐意了,“之前不是说好了,也让我们尝尝吗?” 说着,几人找了几副碗筷,一人舀一点,便把这一碗汤给瓜分了。 龙大壮已经想好了等会怎么挑刺,味道不鲜、太淡,或者冬瓜粉丝不宜上桌随便一个理由,只要他们咬死了,他就不信一个娘们还能和他们一起在厨房里炒菜。 勺才喂到嘴边,他还来不及品尝,身旁一个伙头军就喊:“好喝!” 他手一抖,勺子掉回碗里,溅起来的汤汁跳到了手上,龙大壮被烫得吸了一口气,向那人甩去一记眼刀。 那伙头军知道赶紧低下头,话也不说了。 龙大壮发了狠,心想一定要好好贬低这碗汤,结果汤一入口,他顿了半天没动。 片刻后,他把碗往灶台上一放,冷哼一声:“……我寻思味道也只是一般。” 杨娘子算是看出来龙大壮的心思,腹诽了一句“这都一般那你们做的可都上不了台面”,便挺直了腰板让姜娩一会负责做汤。 龙大壮几人便没再发表意见。 杨家今日宴请的客人不少,快到午时,后厨一阵忙碌。 杨娘子安排了一个小灶给姜娩做汤,和龙大壮他们那边热火朝天的不同,她这里煮汤倒是煮了平静。 换上一口大锅,白生生的冬瓜汤刚煮沸,她往里头扔粉丝。等汤煮好,舀在准备好的陶碗里,一直重复这样的操作。 午时一到,前头开了席,姜娩一锅汤煮完,坐下歇了一口气。 过去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在席面上帮忙的人来后厨给前面上菜,排着队过来舀姜娩做出来的汤。 古时候乡下摆席面和后世差不多,饭桌上的饭菜没了,应大家的要求,会再给添上,不像酒楼里,除了米饭都是定量。 汤水素来下饭,所以添的量也多。 杨娘子尝过姜娩做的粉丝汤后,多分了些冬瓜让她煮。饶是这样,摆了两场席,粉丝汤都提前售罄了。 后来上汤的人见没有了粉丝汤,以为今天席面上最畅销的汤是龙大壮做的,进后厨来就催道:“老龙,快煮汤啊,前面席上都没汤了,这里没了,我们拿什么给人端上去。” 龙大壮是今天的主厨,掌勺了一份炒肉。 此时炒肉放在旁边还有一盆没吃完,他听着旁人的催促,顿时黑了脸。 后来的几人也不知道什么状况,见到他同样跟着喊:“龙哥,汤呢汤呢,汤怎么没了?” 龙大壮的脸几乎比他用的那锅底还黑,他怒吼一声:“汤又不是老子做的,你们找做的人去!” 被凶的大伙不高兴了:“不是就不是,你好好说话啊!” 有人忙着找汤,懒得理他,赶紧去寻杨娘子。 龙大壮看着这群人离开的背影,心里头一阵窝火。 不就一个破汤吗,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吃了山珍海味。 *** 姜娩在午时煮出这碗冬瓜粉丝汤后,一直到酉时,基本上没闲下来。 晚上的席是正席,午膳的汤获得大家的一致好评,杨娘子直接给邻居们换了好几个冬瓜,姜娩做晚膳的时候,就不断地重复自己煮汤的过程。 等到席面结束,她感觉自己都快成冬瓜了。 有冬瓜粉丝汤这匹“黑马”,杨家人原本准备好的羊肉都没全部做完。前来的客人还对今日的吃食赞不绝口,杨娘子嘴巴都乐歪了。 在后厨用了晚膳,杨娘子把大伙叫过去结账,结了其他人的,她把姜娩叫到一旁,悄声说:“姜娘子,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做的汤,大伙今日也不会吃得这么高兴。” 只是一碗汤,在姜娩眼里,杨娘子这未免有些谬赞。 毕竟大伙生活条件差,吃东西只图温饱,哪有工夫去研究这些好吃的呢?这碗汤在后世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一道菜色,放在现在,可能有人一辈子都没机会尝。 “嫂子你客气了,本来我就是过来帮忙的。” 杨娘子笑道:“对了,这是今日给你的工钱。” 说着,她塞了八文钱给姜娩。 姜娩疑惑:“不是五文吗?” “五文是后厨大伙的价,几位掌勺都是七文。”但是给姜娩,还是多给了一文。 姜娩爽快地收了。 临走时,杨家知道她家里还有谢翊兄妹二人,还用一个碗给她装了吃的带回去。 等她回到家里,夜色已经黑了。 屋里点了煤油灯,勉强照亮了这一方天地,谢童坐在门边,看到她回来,总算是送了口气。 今天赚到钱,姜娩心情好,忍不住逗小姑娘:“你是不是怕我偷偷跑了?都说了我是去帮忙,你看,我带了好吃的回来。” 说着,她把手里的碗放在桌上。 谢童本来有些困了,听到好吃的,努力睁大了眼睛望去。 她居然看到了肉! 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谢童又盯着碗里看,果真有肉! 难道嫂嫂出去一趟,还能变肉出来? 姜娩笑了笑,揉了一下谢童的头,“今晚太迟了,这个我们留到明天吃,你大哥歇了吗?” 谢童摇头。 “行,那你先去打水,一会儿洗漱,我和你大哥有话要说。” 姜娩说完,到灶台边像谢童那样在后面摸了摸,摸出一个灰布包着的东西。 确认这是上次谢童拿出来的东西,她回屋里,举着煤油灯,去找了谢翊。 将煤油灯放在柜子上,确保光线能照到二人,她把装着银两的灰布放在床上,拉了一张长椅坐下,面对面对谢翊说:“谢公子,若是有时间的话,咱们谈谈吧。” 10、第 10 章 第10章 煤油灯的光线掉落在男人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深邃的夜空,一盏明星滑落其间。古井无波的眼中,姜娩依稀看见倒映在里面的自己,好似平静的湖面,不曾为了什么泛起波澜涟漪。 姜娩坐在前方,笔直地和他对视。 谢翊单手支颐,袖长的手指缓缓包着银两的灰布,道:“我们之间还有需要谈的吗?” 他醒了几日,除了上回问他军饷一事,两人坐下来面对面聊了一番,后来基本没有什么交流。 在同一个屋檐下,姜娩每日不是忙着做饭,就是看看家里有什么衣服可以缝补,俨然当没有谢翊这个人,宁愿和不会讲话的童姐儿交流,都不会多和他废话一句。 谢翊除了偶尔会和童姐儿说些话,要么就是扶着墙去院里坐坐,一时间,这家里和人交流最多的反而是不能说话的童姐儿。 姜娩猜测,别看谢翊一声不吭,估摸着在心里记了笔她的仇。 这不,她这才主动找梯子下,对方就顶回来了。 算了,搁在后世,谢翊也就是个刚高考完的少年,她才不和小孩子计较呢。 大气的姜娩装作没听到他那句话,自顾自地说:“我和你谈,主要是说一下最近家里的开销。” 他的眼皮微抬,看着姜娩的眼神认真了几分,听着对方继续:“远的我就不提了,上次我去卫所没有拿到饷银,到目前为止,咱们只有今天我去帮工的八文钱进账。你受伤花了二两银子,买鸡蛋花了五文钱,调味料六文……” 她细数着这段时间买的东西,小到调味料,大到每日吃的什么菜,三十来文钱,买了什么,悉数报给谢翊听。 谢翊来了边关半年,也没当过什么家。 被她稀里糊涂说一通,实际上都没记下来。 姜娩只顾说自己的:“……所以总共是二两三十六文,我从你这边拿了二两半,现在还剩十四文,加上今日的八文钱,是二十二文。” 把手里一串铜钱拿出来给谢翊看了看,姜娩还打算继续,对方连忙竖掌打断了她,“等等……你说我的银子,是用来给我请郎中了?” 姜娩还沉浸在数钱的情绪里,花了两秒跟上他的思绪,用“你这不是废话”的眼神看着他:“不然呢?”把手里的铜钱往床上一放,“如果你没有饷银,家里现在就只剩下你的这点银子和这二十二文钱。” 说完,姜娩把包着银子的灰布拿过来。 谢翊见状,想把东西抢过去,姜娩已经眼疾手快地解开了灰布。 “剩下的……”她才想数数灰布里还有多少银两,一低头,发现里面包着的,竟是一堆碎石头。 伸出来的手指还悬在半空,她对着一手的碎石足足愣了有三秒,“钱呢?!” 在碎石头里翻了一遍,姜娩又确认了一下,上次她看到的的确就是这块灰布,怎么现在就一文钱都没了? “不是,上次童姐儿给我看的时候,明明还有碎银……”她着急忙慌地给谢翊解释,万一这货误会是她偷了钱,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出乎意料的是,谢翊只是从床头和柜子间的罅缝里,掏出了一个黑布缠着的东西。 他把黑布打开,露出藏在里面的银子。 姜娩:“……” 她算是缓过味来了。 合着人早就有防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存款转移,就怕她偷呢。 姜娩只感觉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她呼也呼不出,吸也吸不进,卡在心头堵得胸闷,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谢公子可真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啊!” 他们两人虽有口角,可互相之间也没说过什么重话。 姜娩深呼了一口气,被误解的恼意充盈在胸腔里,只想就地发泄。 什么看谢翊年纪不大让让他都是屁话,姜娩此时一心的不吐不快,“早知如此,我还何必当谢家这个家,平白惹人笑话!” 谢翊握住手中的银两,目光沉沉,明明是刺耳的讥讽声,却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看到姜娩来找他摊牌银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些许怀疑。 姜氏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和人私奔先不提,这段时间她细心照料他们兄妹俩的行为,是怎样都忽视不掉的。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没有朝那样发展。 莫非姜氏和他一样,也是重生之人? 谢翊的心显然揪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又否决了这个答案。 一个人的性格是很难改变的,即便是重生,处事风格和性情行为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姜家市侩,姜氏成亲,就是指望飞黄腾达,可现在的姜氏显然不是那种眼里只有利益的市侩小人。 还是说…… 她依旧有所求? 谢翊敛下眸中闪过的质疑,看向姜娩时,竟是一脸的歉意。 他忽的站起身,身形虽然瘦削,但个头足够高,阴影落下,几乎覆盖住了姜娩。只见他双手抱拳,向姜娩行了一礼,说:“此前我对你多有防备,加诸了一些莫须有的猜疑,是谢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娘子见谅。” 姜娩:“?” 她已经做好准备对方嘴炮回来,或者不理会的准备,反正现在正在气头上,怎么说也要发泄一番,谁料谢翊竟然不按常理出牌,居然这么郑重的道了谢? 就像是大战前夕,准备好了武器,做好了谋划,就等明日一早攻城。结果开战之际,城门直接打开,把她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她惯来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突然没那么生气了。 谢翊腿虽有疾,却站得笔直,“我自知与娘子有些积怨,但这段时间你对我和童儿的照拂我都看在眼里,谢某如今落此田地无以为报,假以他日若谢某起势,定不负你。” 青年的嗓音不似往日那般冷淡,姜娩今日觉得,这清润的少年音格外悦耳。 果然,不管怎么样的声音,得说好听话才行。 原本满腹的怨气,对上谢翊的诚恳道歉,姜娩这气也就生不起来了,“算了,你防着我本也不是什么大错,”毕竟要不是她穿过来,原身还打算和别的男人私奔,怪不得谢翊对她多有防备,“你先坐下吧,腿还伤着呢。我今日告诉你,本来就是要和你说清楚家里的银子的使用情况。” 谢翊依言坐下:“之前说了家里的一应事情由你来安排,这些事便交给娘子定夺,卫所里的饷银,不日我亲自去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姜娩:“什么?” “以后家中的银两都像今日这般,每笔银子的去向都记下来,你看如何?” 这不就是记账吗? 记账好啊,姜娩就喜欢这种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然等到二人和离时,在因为银钱上有什么冲突,那就麻烦了。 还不如现在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到时候一看账单,比什么都明了。 姜娩爽快地答应了谢翊。 因谢翊和姜娩难得心平气和交谈了一场,双方看对方都觉得顺眼多了。 谢翊没有收姜娩还回去的二十二文钱,这钱姜娩用绳子串起来,直接塞到了枕头底下睡觉。 是夜。 屋外远远传来几声深巷犬吠,谢翊躺在床上,忽然睁开了眼睛。 黝黑的眸中一片清明,屋子里太黑,他用了几秒适应了黑暗,才从床上起身做起。 他睡的这张秸秆床是姜氏搭的。二人虽为夫妻,但却无夫妻之实,姜氏许是为了避嫌,赶紧给他搭了一张床,原来那张,留给了她和谢童。 种种迹象表明,现在这个姜氏,和之前的却有很大出入。 谢翊靠着墙,手中把玩着一枚做工精致的玉佩,他抚摸玉佩上的字,眼眸瞥向另一张床。 漆黑的屋里,唯独一双眼眸,闪过精明的光。 *** 过了几日,郎中给谢翊开的药吃完了,姜娩跑了一趟镇上,又请郎中来替他诊了脉。 这次谢翊受的伤除了腿严重一些,其他并未伤及经脉,皮外伤只需要静养即可。郎中给他号完脉,又看了看腿,眉头一皱,捏了捏唇边的胡子,骂道:“你这小子,都说了这段时间不能下地不能下地,就是不听话是吧?” 谢翊一脸歉意地笑了笑,温和道:“人有三急,有时我夫人不在身边,难免需要下地,下次我一定注意。” 郎中跟个操心的大家长似的,说完谢翊,接下来是姜娩,“姑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相公这腿得好生养着,可不能随便折腾。” 突然被转火的姜娩:“???” 她暗暗瞪了一眼谢翊,别看这人平时对她冷冷淡淡,在别人面前倒是会做出一副乖觉模样。随即又只能在郎中面前认自己的错:“多谢郎中提醒,下次我一定注意。” 郎中替谢翊重新固定了腿,送他离开时,没有收钱,说是已经包含在了上回的二两银中。 姜娩觉得人客气,便把中午烙的饼热了热,让郎中拿回去吃。 把人送走,她折回堂屋,谢翊正在喝水。和前些日子相比,青年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不再是病色般的苍白,不过他肤色偏白,一头墨发散下,衬得那长脸更多了几分柔美。 谢翊的长相偏柔,但五官线条流利,中和了那种模样本身的女气,俊美而不显得妖孽,加上他气质清冷,有种巨人以千里之外的锋利感。 姜娩在心头暗叹,这人脾气虽臭,但是这张脸着实是没什么挑剔之处。 她问:“你需要一副拐杖吗?” 若不是今天郎中过来,她才想起来,之前除了吃喝,压根没管过谢翊。他解决三急要么是自己扶着墙去,要么让谢童扶几步路,家里没个帮忙的人,瞧郎中生气的样子,约莫是腿压根没怎么养好。 这腿伤不是一日两日,没有拐杖的确不太方便。 谢翊许是考虑到这,他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可是要去镇上的市集买?” “不买,平白花那些钱做什么,”姜娩道,“我明日去山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木头,捎两根回来给你做。” 以前奶奶腿脚不好,也是自己去伐木来做。 姜娩自己也学了些,虽然比不上那些专业的拐杖,但用一段时间足够了。 谢翊没料到姜娩还会这个,对方爽快应下,他踟蹰半天,才从口中挤出一句:“那便拜托你了。” “姜娘子,你可在家。”只听屋外传来一道喊声,姜娩全然没在意这是谢翊委婉的表达感谢,匆匆去了院子。 院子门外站了一男一女,姜娩眼尖,认出那个方脸男人是杨文杉,他携了个高瘦的女子前来,那女子头上插了根木簪,还有一簇红色的绢花,十五六岁的模样,很是年轻。 姜娩惊道:“杨大哥?” 杨文杉腼腆地笑了笑:“突然过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呢。”姜娩领着人进屋,看到屋里的谢翊,两边的人俱是一愣。 谢翊是惊讶于居然还有人来家中,而杨文杉则是和这位“京里来的破落户”从未有过交情,一时不知道做和反应。 不过他毕竟是主动上门,率先问起了谢翊的情况,“听闻谢兄受伤在家休养,这几日可有好转了?” 姜娩:“好多了,郎中说静养就好。”一边替谢翊回答,一边请二人落座,姜娩看了一眼杨文杉身边的女子,“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就是新嫂子吧?” 那少女脸颊一红,朝杨文杉看了一眼,后者也是满脸羞赧,立即红了耳朵,倒是有几分新婚夫妇蜜里调油的味道。 “正是刚过门的方氏,”杨文杉说,“淑娘,这就是嫂子给我们说那日来帮忙的姜娘子。” 方淑娘冲姜娩笑了笑,“多亏了姜娘子那日的冬瓜粉丝汤,给我和相公的席面长了脸,今日特地登门道谢,还希望娘子不要介意。” “当然不……” “冬瓜粉丝汤?”姜娩表态的同时,身旁疑惑地声音响起,竟是来自谢翊。 谢翊知道姜娩是去帮忙,可具体做了什么,姜娩没说,他也不甚在意。 只是杨文杉夫妻二人忽然上门来为了这事道谢,他处于好奇,下意识问了出来。 杨文杉毕竟是个男人,和谢翊说话比和姜娩说话大方多了,倒豆子似的把想说的内容全部倒了出来,“是啊,要不是嫂子说的,我也不知道那冬瓜粉丝汤出自姜娘子,大伙尝了后,都在问我这道菜是谁的手艺,抢着要来学。谢兄,娶了姜娘子这么一个媳妇,你可真是撞大运了 11、第 11 章 第11章 面对杨文杉夫妻二人,他倒是给了姜娩面子,却又没完全给,说话的语气带着一股阴阳味:“那毕竟是杨兄的好日子,理应是要认真对待,不似我在家中,无福尝此佳肴。” 姜娩一头问号。 她用着“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看向谢翊。谢翊似乎没有一点说错话的自觉,还露出了一副受伤的表情。 妈妈呀,她居然遇到男绿茶了! 杨文杉一听,豪迈哈哈笑了两声,对着姜娩道:“看来姜娘子露的这一手,谢兄没吃到,竟是吃了娘子的醋。” 他那是吃醋吗? 姜娩狠狠剜了谢翊一眼,哪里能让他一个人在旁人前刷可怜值,也对着谢翊装模作样:“夫君不知,你受伤后我前找郎中后照顾你和小姑,事情太多,难免有遗漏之处。” 谢翊挑眉,姜娩开演,他也毫不退缩:“是我思虑不周,让夫人为难了。” 听他一声“夫人”,姜娩鸡皮疙瘩起一身,立即把话题抛回到杨文杉夫妻二人身上,“杨大哥,你们今天特地过来,应该不止是道谢这么简单吧?” 杨文杉和方淑娘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接过话道:“是这样的,卫所里的陈大娘知道那菜是娘子做的后,也想请娘子去帮忙做个席面。再过几日,陈大娘的孙子满月,所以托我和我相公过来,问问娘子的意见。” 农村人家,尤其是这种生活困苦的军户,大家伙难得摆个酒席。 除了成亲和白事这种大事,一年到头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让姜娩撞到两次,属实是有些运气。 “当然可以,和先前你们请我那样吗?” 方淑娘道:“对,还是像之前那样,帮一天七文钱,包吃的。只不过这次,陈大娘想请娘子做主厨。” 主厨自然是要辛苦一点,比如杨文杉请龙大壮来当主厨,付的钱比别人多一文。龙大壮除了做自己的那份,还要想好整个席面上都上什么菜。 这陈家给她出的一般厨子的价格,又想让她做主厨,显然是想占那一文钱的便宜。 姜娩倒是不太在意,这便宜占得还在她的接收范围里。 “行,那这活我接了,不过得麻烦方娘子帮我转达一下,我做主厨的话,席面上要摆什么菜,得提前和主人家商量。” “好、好,我帮你去说。” 表明完来意,杨文杉夫妻也就告辞了。 二人出门,谢翊跟着起身相送,杨文杉连忙拦住他:“谢兄止步,你腿上还有伤,就不必送了。” 谢翊平时寡言,对人的态度也很冷淡,今日倒是意外的和气近人,“杨兄初次来我家,我腿上有疾,不能尽地主之谊,还请见谅。” 杨文杉是个粗人,听到谢翊这般文绉绉又客气的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哪有哪有,要是影响了谢兄恢复,那可就是我的不好了。” “杨兄不必这么客气,直接唤我策安便可。” 见谢翊态度友善,杨文杉自是和他一番交换称谓,一时间,二人竟称兄道弟起来。 离开了谢家,方淑娘挽着杨文杉的手臂,侧头往谢家院子的方向瞥了一眼,对着相公喃喃道:“相公,我瞧着谢家夫妻二人也不像大伙说得那样差。” “我原先也以为谢策安是个不好相与的,看来传言不是什么都能相信。” “是啊,伍氏没少说那姜娘子爱撒泼又爱计较,但我看人姜娘子性格爽利,那陈家占她便宜,给她七文钱去做主厨,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就应下了。” 杨文杉和方淑娘都是厚道人,请人来帮忙,干什么活就是什么价,从不在这上面耍心眼。 毕竟碰到真爱计较的那种,一文钱也要和人掰扯一番。 所以在来时,两人打算要是姜娩因为钱少了不愿意,他们只做转达,让陈家自己上门去说。 没想到姜娩提都没提,直接一口应了。 爽快人就喜欢和爽快人来往,想到嫂子在面前夸姜娩这人会做事,杨文杉思忖一番,叮嘱妻子道:“我也觉得这姜娘子是个爽利人,以后你和谢家多走动走动。” * 杨文杉夫妻拜访后两日,姜娩刚给谢翊做了一对简易拐杖,陈家人便上门来找姜娩商量席面的事。 这陈家世世代代都在这虎马村,原主也听过关于他家的传闻。陈家是垛集的贴户,不用出丁充军役,但家中子嗣不丰,几代都是单传,到这一代更是艰难,陈老大娶妻多年膝下一直无所出,眼见都快而立之年了,陈老大的媳妇终于生了个儿子。 有了后代,陈家这下高兴坏了,小孙子更是成了陈大娘心头的金疙瘩,这才满月呢,都学着人大户人家要给孩子办个满月酒。 卫所里谁家摆个席,主厨的人不是自家,就是请卫所的伙头军。 请伙头军都绕不开龙大壮,龙大壮又是有自己亲信的,只要是他出马,都有固定团队。陈家嫌请龙大壮花费多,恰好又在杨文杉的婚宴上知晓了姜娩这一人物,这才托方淑娘给自己来牵线了。 陈大娘在请人的事上抠,和姜娩商讨都上什么菜时倒还挺爽快。 敲定好后,到摆宴席那天,姜娩又是巳时就去了陈家。今天她是主厨,主要负责席上的几个大菜。 第一个菜姜娩准备的是红烧羊肉萝卜,第二个菜是孜然羊肉。 边关地区和内地不同,吃羊肉比吃猪肉多些。姜娩把菜炒出来,红烧羊肉萝卜看起来爽滑鲜嫩、肉汁四溢,暗色的汤汁裹在羊肉上,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大快朵颐。另一盘菜里,羊肉被切成薄薄的一片,煎炸过后泛着油气,洒上孜然粉,空气中都是羊肉烹饪过后的香味。 陈大娘尝了一下这两道菜,眼睛都直了,私底下拉着儿子直喊好。 和上次在杨家一样,姜娩做的菜一上桌立刻就被一扫而光。这次的菜还是主菜,前来的宾客们都吃得肚子圆圆。 幸好陈家没请太多人,准备好的羊肉恰好全部吃完。 午时过后,前头席面下了,姜娩手头的工作结束。陈大娘给她结了钱,七个铜板刚拿到手里,姜娩直接问陈大娘家里的羊奶和花生卖不卖。 这两样东西是她在做菜时发现的。 羊奶多见,毕竟边关地区,养羊的人家多,羊奶这东西并不罕见。但那袋花生可就大大出乎姜娩的意料了。 她去集市上买东西时,特地留意过。后世人们常吃的很多东西还不见踪影,许是还没有从国外传到国内。 花生就是其一。 陈家的花生不算多,有小半袋,颗粒不算大,但胜在稀罕。 陈大娘一听姜娩要买东西,顿时乐得合不拢嘴。羊奶是家里养的羊挤的,膻味太重,所以家里人都不爱喝,陈大娘觉得扔了可惜,通常是拿羊奶去和别人换。 花生就更不用说了,姜娩不说,她也不知道那叫花生。听说是从外头传进来的,可是那米粒又小,味道还有些苦涩,可见从西域传来的不尽然是好东西,大伙也没人愿意换。 现在碰到姜娩这个冤大头,她岂有不卖的道理? 于是,陈大娘爽快地喊了价:羊奶一文,花生两文,全部卖给姜娩。 姜娩拎着一桶奶,提着花生,陈大娘美滋滋收了三文钱回来,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赚了。 回到家,姜娩远远便瞧见谢童站在院子门口等她。 看到了她走近,小家伙迈着小腿儿狂奔过来,抿着蠢对她笑了笑,再围着她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桶羊奶旁。 姜娩问:“是不是在找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谢童被姜娩说中了心思,“嘿嘿”笑了两声。 她年纪不大,但也懂了些事,知道嫂嫂最近和以前不大一样,只要出门回来,都会带很多好东西,然后给她做好吃的。 今个儿姜娩去帮忙的时候,她就在算着嫂嫂会不会又带肉回来。 她喜欢吃肉! 不过今天看起来,嫂嫂没有带肉回来,但是拎了一桶白白的水。 谢童看着姜娩拎着的羊奶,指了指桶里,用手势做了一个:【嫂嫂,这个是什么?】 姜娩牵着她回屋,把羊奶放到墙边,“这是羊奶,多喝奶有营养,买回来咱们都补补。” 谢童又用手比划:【现在,可以喝?】 “可以呀!”姜娩笑了笑。 谢童就等嫂嫂这句话了,话音一落,她立即去洗净了一个碗,在桶里舀了小半碗出来,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然而羊奶膻味浓,腻人的腥顿时窜近她的口腔,谢童“噗”一下把嘴里的羊奶吐了出来。 “哈哈哈。”姜娩哈哈大笑,“小馋猫,现在的羊奶不好喝,得处理过才行。” 谢童嘴巴里都是羊奶的膻味,连吐了几口口水,那味道还没有吐干净。她委屈巴巴地看着姜娩,又不会说话,手指头抬了好几次,像是想做手势又不敢。 姜娩被小丫头这眼神看得快心疼了,赶紧给她顺毛:“好啦好啦,嫂嫂下次不逗你了,我今天拿到了好东西,给你做好吃的。” 谢童很吃姜娩画的饼,一下就被哄好了。 这桶羊奶姜娩买回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可以拿一半做酸奶,一半去了膻味后这几日喝。 她先把羊奶倒锅里,在里头扔了饴糖煮化,再把奶拿出来静置。等奶凉了以后,在里面倒入米酒,放在火上蒸了三刻钟。 再次凉下来,原先的羊奶已经成了一碗糖蒸酥酪。 谢童作为姜娩的小跟屁虫,看到羊奶的颜色变暗了点,顿时忘记了刚才吃的亏,又一脸眼馋地盯着锅看,恨不得用手去摸了尝一口的模样。 姜娩不由得在心里想,回头得提醒一下谢翊,他这妹妹是个馋猫,别被人用吃的给骗去了。 酥酪蒸好后,接下来只要静置便可。 外头天冷,姜娩直接把锅放在院子了,起灶准备炒几粒花生。 那花生粒儿小,姜娩下锅滚了两下,就捞出来了,打算给谢家兄妹俩尝尝味道。 毕竟是从外面传进来的食物,谢翊和谢童都没吃过。她把花生放在瓷盘里,交给谢童端进去,又叫谢翊出来吃东西。 谢翊也习惯了她爱捣鼓的那些吃的。明明都是一些常见的食材,经过她的手,就能发挥出别样的滋味,谢翊上辈子也吃了不少佳肴膳食,但不得不承认,姜氏的手艺,的确非同一般。 所以在看到那碟花生后,谢翊不疑有他,惯例不让谢童先吃,而是自己尝了没问题,才允许妹妹吃下。 姜娩炒了花生,端进去一些,留下一点剁碎,等酸奶发酵好以后,洒在了酸奶里。一碗简单的花生酥酪就做好了。 她舀了两碗酸奶,先尝了一下味道,自觉不错,把碗端进屋。刚才的那小碟花生已经被谢翊二人吃完,谢翊问她:“这是何物?” “花生。” “花生?为何我从没听过。” 姜娩一怔,反应过来她现在的人设是一个乡下农妇,立马变了一副模棱两可的语气:“听、听说是从西域传进来的,我在陈家看到,这才买来尝尝,正好,还能给我的酥酪点缀一下。” 姜娩先把一碗花生酥酪递给谢童,另一碗交给了谢翊。 谢童拿到好吃的,迫不及待先尝了一口,嫩嫩的乳酪又软又甜,羊奶发酵成酸奶,去了原先的膻味,反而是甜丝丝的在舌尖化开,剁碎的花生藏在乳酪里,有一股花生香气。 品尝到美食,谢童眼睛几乎是泛起了光,一脸惊喜地看着姜娩笑。 见幼妹这个模样,谢翊也对这碗花生酥酪起了几分兴趣。 端起碗,袖长的手指拿过调羹,他刚吃了一勺,忽然感觉嗓间传来一阵火辣的疼痛,咽喉顿时奇痒无比。 脑海泛起阵阵晕眩,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他瞬间意识到,是吃食有问题! 童儿! 谢翊手一抖,碗落到桌上洒了一桌的酸奶。同样吃了东西的谢童则没任何问题,担忧地朝他望来。 童儿无事,莫非是姜氏搞的鬼?难道她是故意等到现在? 来不及多想,巨大的晕眩感几乎夺去了他的意识,余光中,他看见姜氏走上前来,谢翊下意识想要推开,眼前一黑,往地上栽了下去。 12、第 12 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修了一下前文(5、6、10、11章),增加了一些细节。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看看~ 第12章 谢翊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是在卧房里。 他依旧躺在那张秸秆床上,光被纸糊的窗户拦了不少,显得屋里常年都处在昏暗之中。窗户的缝隙很大,凉风飕飕吹进来,刮得他的脸有些疼。 他嗑了一声,嗓子又辣又涩,像被一块破木头戳过了似的。 恍惚几秒,昏迷前的记忆涌现在脑海里,他想起来,因为吃了姜氏给的东西,忽然就晕倒了。经历过上辈子,他能轻易辨别出食物里有没有药,也是因为对姜氏放下了戒心,没想到,还是为此着了姜氏的道。 他咳了咳,连忙从床上起身。 屋里从他醒后就十分安静,童儿和姜氏都不见身影。 难道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姜氏还是和人私逃,导致童儿流落在外了? 谢翊一颗心如坠冰窖,双手紧紧攥成拳,关节因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先看了藏起来的银两,钱都还在,姜氏竟没有拿走。把藏起来的刀放进袖里,他撑着拐杖,走出了卧房。 本以为外面也没有人,谢翊出来,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大娘坐在长凳上补衣服。她前方的桌子上放了一堆布,双手麻利地缝了一针,听见屋里的声音,抬起头朝谢翊这里看来。 谢翊看见对方,老僧入定般,愣在了原地。 说来也巧,眼前这大娘他竟然认识。 来了虎马村后,卫所的军户都避着和他打交道,街坊四邻从来不会上门叫好。谢翊和他人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差。 上辈子,姜氏私奔,童儿被卖,他在床上病重不醒,还是隔壁的付大娘看不下去,给他找来郎中就医。 付大娘是个寡妇,家里的男人死后,独自带着儿子生活,正好住在谢家旁边。付大娘虽然是个乡下村妇,倒还有些眼光和远见,不愿家中世世代代都做军户,再穷再苦都咬着牙供儿子读书。 在村里,旁人都说付大娘性子泼辣,平素也不和她来往。 再次见到付大娘,谢翊有一瞬间的混乱,不知今夕到底是何年。 谢童恰好从外面端着一盆土走进来。 看到兄长起来,她把手里的破花盆放下,赶紧到谢翊身边围着他转了两圈,用手做了个手势:【哥哥,你没事吧?】 最近闲着无聊,姜娩在教谢童手语时,谢翊也会在旁边看着,学会了一些。 他疑惑地看着幼妹,又看向桌边的付大娘。 付大娘把手里的线咬断,冲谢童招手,“童姐儿,你过来一下,”谢童乖乖地走过去,付大娘用刚才的布在她身上比了一番,才对谢翊说,“你娘子上门帮人做饭去了,她煮了粥,说你醒来后饿了,就自己热一点吃。” 谢翊纵是满腹疑问,便面依旧波澜不惊,和气地问道:“大娘,请问内子她去了多久了?” “快半个时辰了吧,应该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付大娘说完,谢童又跑过来扯了扯他的手,然后一溜烟跑出去,进来时,给他端了一碗粥。 把粥放在桌上,谢童指着粥,先摆摆手,又做了一个晕倒的姿势,表示这碗粥不会让他晕倒,劝他赶紧吃的意思。 在谢翊琢磨之际,反倒是付大娘看见谢童的动作,先笑了笑,絮絮叨叨的说着:“你这娘子对你还真是上心呐。昨个儿你吃东西晕倒了,她火急火燎地跑来找俺帮忙,又去云县给你找郎中,折腾了几个时辰,确定了你没事,才把人郎中送走。今个儿也是,别人来请她去做吃的,她还要把你的午膳做了才离开,娶了一个这么贤惠的娘子,真是你小子的福气。” 这已经是他在短短几天里,第二次听到有人这样夸奖姜娩了。 难道是他误会了姜娩? 谢翊朝谢童看去,小姑娘冲他点点头,表示付大娘说的是真的。 他拄着拐杖走上前,在桌旁坐下,面前放着的那碗粥煮得刚刚好好,山药和枸杞混杂在白米里,红白相间,分外好看。 但谢翊没有食用,而是问付大娘:“原来我昏迷了这么久,郎中可有说我是为何晕倒吗?” 付大娘也不太清楚:“俺不知道,但你娘子说你是过、过什么来着……” 见问不出原因,谢翊又旁敲侧击地打听姜娩的情况。 付大娘常年少和人来往,现在有人陪自己说话,那嘴可就一直能叨叨叨。 不用谢翊细问,她就把昨日到今日姜娩的情况说了个遍, 昨天他晕倒以后,姜娩去镇上请了郎中,今日一早,卫所里的几个娘子上门来找她。说是听她手艺不错,要跟着姜娩学做吃的,作为感谢,还拿了家里吃的东西来换。 姜娩没要她们的食材,反倒是和大伙换了布,要给谢童做身衣裳。 付大娘这段时间闻到谢家做的菜香,也想学一点让儿子尝尝。可实在是囊中羞涩,没有多余的东西可换,便问能不能她来帮谢童做衣裳,姜娩回头教她做菜。 于是乎,她就来谢家给谢童缝衣服,姜娩出去教大伙做饭。 谢翊听付大娘在旁边事无巨细地说上午的情况,具体到谁谁谁加让姜娩教做哪道菜,她都如数家珍。 末了,还在谢翊面前感慨:“俺以前瞧着你这娘子,还以为是个不会过日子的,没想到是俺看走了眼,这么个媳妇,小伙子你可得看好了。” 谢翊眸光一沉,“大娘何出此言?” 付大娘明显误解了谢翊的意图:“以前你这媳妇名声泼辣,日子也不好好过,别说像现在弄点好吃的,连院子都是一团糟污!还是现在好,到处给你打理得干干净净。” 谢翊原以为是大娘听了什么风声,特地来点他的。 这样看来,只是她自己看出姜娩的转变罢了。 过了会儿,付大娘看了看时间,家里还有事,就从谢童告别了。走时给谢童说,过三日去她家拿衣服。 谢氏兄妹送走付大娘,在家里等着姜娩回来。 一个时辰过去,还是没见姜娩身影。 谢翊听付大娘说了那么久姜娩的好,内心的猜疑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放下。 等谢童拽着他的袖子比划“肚子饿”后,他想了想,“我们去找一下你嫂嫂吧。” 闻言,小姑娘一乐,转身就去帮她哥拿拐杖。 兄妹二人沿着小路往卫所的方向走,前些日子的倒春寒过去,温度终于上来了点,路边残留的雪不知不觉间化了个干净,除了风刮着脸有些冷,外面已经不再那么冻人。 刚到村边的岔路口,谢翊就看到前面的大树下站着两个人。 女孩儿穿了身打着补丁的灰色衣裳,面容俏丽出众,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谢翊停下脚步,给谢童指了指那边:“童儿,你看看,那是你嫂嫂吗?” *** 姜娩今日被人请去教做菜,本是打算一起教完就回来的。 结果来学的人多,有几个第一次学的时候没看清楚,又把她叫过去重新教了一次,这才延误了回家的时间。 虽然耽误了一下,但她收获颇丰,除了一开始换的布,走时人还给她换了袋面。 她刚走到村口,冷不丁被一个陌生男人给拦住了。 那个人个头不算太高,背有些驼,不过长得还算浓眉大眼。他冲上来挡住姜娩的区去路,一脸激动地说:“娩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姜娩被吓了一跳。 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来人,“你是谁啊?” 农村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叫她闺名的程度。 那人愣了愣,打量周围一圈,没看到人,才报上名来,“是我啊,王岳!娩娘,你娘说你不和我去西安府了,是不是那人威胁你,不让你离开?” 去西安府? 合着这家伙,就是和原主商量好私奔的“情郎”啊? 姜娩忍不住往他脸上瞥了两眼。 模样长得还行,眼珠老爱在眼睛里打转,透露着一股精明。 姜娩万万没想到,自己老早就以为解决掉的人会亲自找上门来,还和原主有着瓜田李下的关系,她立即道:“王公子,我的意思都让我娘转达了,不离开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他人无关,我放不下我爹娘和两个妹妹。” 王岳自然是知道宋氏转达的内容。 可他的心思,才不是什么为情私奔。姜娩的模样可是十里八乡公认的俊俏,就算是个嫁过人的女人又何妨,他可是听说了,西安府一些有钱的贵人放得开,就好这一口。 要是能把姜娩送给那些贵人,他还愁在西安闯不出一席之地吗? 王岳的眼珠转悠着,“之前我和你嫂子说过了,只要你和我走,你爹娘和妹妹我们王家都会好生照料。”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王公子还是走吧。” 姜娩不想再说,绕开他就要走。 王岳又拦了上来,伸手就要拉姜娩,被姜娩闪身躲开。 他手拉了空,面上有些挂不住,想到此行是要说服姜娩,还是放下了身份继续哄:“娩娘,可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你知道吗,听到你答应和我离开的时候,我高兴得几天没睡好。是我之前无能,让你被迫嫁给了姓谢那小子,你放心,只要你跟我走,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一辈子对我好?”姜娩不知道原主是吃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能答应和人私奔,反正她可是一点也不相信,“公子还是不要再说这些话,赶紧离开吧。我已是谢家妇,若是旁人看到我与你一起,难免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娩娘……”王岳作势还要拦人,腿刚迈出去,一根棍子忽然就抽了过来,疼得他龇牙咧嘴,抱着腿在原地跳着转圈圈。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拄着拐杖走到了姜娩面前,笑吟吟地问:“夫人,怎地现在才回来,我和童儿已经等你大半天了。” 13、第 13 章 第13章 姜娩有些意外,没想到谢翊居然会过来帮她解围。 她上前走到谢翊身边,看了看对方的脸色,惊喜道:“你醒啦?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说话时,眼睛在发着光,藏在其中的关怀溢于言表。 谢翊沉吟了一会儿,似是在斟酌她这份关心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然后微微一笑,“我无碍,不过,这位公子是……”他朝王岳看了过去。 姜娩生怕王岳那张嘴说出什么让人误会的,连忙道:“以前的同乡,今日偶然碰见了。” 王岳心有所图,可不想姜娩这么蒙混过去。 他挺直了腰板,打算在姜娩面前压这破落户一头,好让姜娩改变想法,可在抬头的瞬间,忽然就愣住了。 眼前的青年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灰扑扑地还打着补丁,衣装却掩盖不了本人出尘绝艳的气质。男人身形颀长,宽肩窄腰,纵是拄了拐杖,背脊依旧挺直。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露出精致的轮廓和下颚线条,一双凤眸细细打量着他,其中的睥睨不加掩饰。 刹那间,王岳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要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他嘴唇张张合合,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 王岳在心里头安慰自己,这姓谢的不就是个从京城来的吗,都被放逐到边关了,那和丧家犬无异,他怕甚? 有了这番宽慰,王岳好像又有了一些自信。 谁料,谢翊却在这时说了句:“原来是同乡,刚才我看这人想对夫人动手动脚,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子。误伤了这位公子,实在抱歉。”语毕,他还真一脸歉意地对王岳抱了抱拳,可言语之中依旧有着明显的轻视。 王岳一句话没说,脑子却有点蒙了。 姜娩不想和王岳多纠缠,直接对谢翊说:“你腿上还有伤,就别杵在这儿了,回去吧。” 谢翊不拆穿她的急迫,反而装模作样地伸出手:“夫人,我忽然有些头晕,你扶我一下。” “啊?不会是还没好吧?”他因为花生过敏晕倒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姜娩心有余悸地端详了一番,然后乖乖扶住了他,“你小心点,靠着我走吧。” 一手扶着谢翊,姜娩又叫上跟在后头的谢童,三人慢腾腾地朝谢家走去。 王岳望着三人的背影逐渐远离,终于回过神,发泄般朝土上踢了一脚,在嘴里啐了一声。 回到屋里后,姜娩把谢翊扶到椅子上坐好,给他倒了杯热水。 谢翊端着水正要喝,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炽热目光,狐疑地望过去,正巧撞上姜娩担忧的视线。 他蹙了蹙眉,对这种直接的关怀起了几分怀疑,随后又是一种抵触。把杯子放回桌上,他问:“怎么了?” “头还晕吗?要不要再找郎中来看看。”姜娩问。 “不必,我歇歇便好。” “那行,我去给你做点吃的。”说罢,姜娩出去起灶烧火,发现上午给谢翊做的粥没有吃。便将瓦罐端上灶台,准备热一下,又折回屋里问:“你今天没吃东西?” 谢翊默了两秒,因为先前怀疑姜娩,他宁愿饿着也没有喝她做的粥,只能道:“没有胃口。”随即,又问:“说起来,我昨日为何会晕倒?” 姜娩说:“你花生过敏啊。” “过敏?” “额……大概可以理解为你的身体排斥这种食物的意思。” “那为什么你和童儿不会?” “过敏因人而异,程度也有大有小。不同的人过敏源不同,有的可能只会长藓,有的则会严重一点,”姜娩解释着,心虚地补了一句,“……这是郎中说的。” 实际的情况是姜娩火急火燎把郎中找来,郎中看了一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当时姜娩自己也慌了神,谢翊这段时间恢复得不错,怎么突然吃了点东西就晕倒了,昏迷后,他的状态也不好,脸上起了些红点。 还是郎中问了近日他吃的用的,姜娩才反应过来是过敏。 这一下又把姜娩吓得够呛,过敏不严重还好,若真的反应过大,加上古代的医疗技术,恐怕就能要了谢翊一条小命。 直到最后,听郎中说谢翊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姜娩才放心下来。 谢翊眯眼瞧着姜娩,没有再继续追问。姜娩生怕他提起王岳,实在不想解释原主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连忙借口去看灶上的粥。 等她一走,谢翊把谢童叫过来,凑到妹妹耳边耳语了几句,再起身回了卧房。 谢翊撑开卧房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在灶台边忙碌的姜娩。两人刚才虽然都没提过王岳,不代表谢翊忘了这个人。 方才两人说话的时候他听到了些,于是认出那人是姜氏要私奔的“情郎”。可到今日,姜氏一直没有动身,还果断拒绝了,这让谢翊心中的猜忌更多了几分。 究竟是姜氏真的转变,还是…… 她所图更多呢? 谢翊拿出自己藏在床上的玉佩,醒来这么久,他也是该有些行动了。 第一步,就从姜氏入手吧。 *** 隔壁付大娘给谢童做的衣服说是三日做好,实际花了两日的时间,她便把成衣给谢家送过来了。 自从来到虎马村,谢童这还是第一次能穿上新衣服,小家伙高兴得不行。 但姜娩拿到衣服,没有先给她换上,而是烧水给她从头到脚洗了个澡。等从水里捞出来,给她换上新衣服,姜娩把谢童的头发绞干,在付大娘的指导下,给小丫头梳了个双丫髻。 平时姜娩瞧着谢童灰扑扑的,人又瘦又小一只,说好听点是丑萌,说难听点那就是跟个瘦猴一样。 今天把新衣服换上后,整个人精气神都变了,看起来还有些可爱。 穿上了漂亮衣服,谢童就到她哥跟前臭美去了。 谢翊乍一看梳着发髻的幼妹蹦蹦跳跳来到跟前,忽地想起在伯府时,童儿打扮地漂漂亮亮,一见到她就喊“大哥”的模样。 时过境迁,小姑娘没了往日珠钗罗裙点缀,也碍于失声再也不能说话。谢翊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看着谢童的眼神,又多了几分疼爱和怜惜。 谢童拉着自己的新裙子在他跟前转了两圈,一脸焦急地看着谢翊。 谢翊猜出妹妹的意思,摸了摸她的脑袋:“很好看,付大娘给你做了衣裳,你要记得感谢她。” 说罢,谢童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道谢,又一溜烟跑出去,拽了一下付大娘的衣角,对她压了两下大拇指。 付大娘一脸疑惑。 姜娩在旁边说:“童姐儿在给您说谢谢呢。” 付大娘笑道:“谢什么谢,你嫂子教俺做饭,俺给你做衣裳,你应该谢你嫂子。” 谢童又对姜娩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姜娩逗她:“提醒你才知道给我说谢谢,平时真白疼你了。” 话音刚落,院子外就传来了一道声音:“姜娘子,你在家吗?” 姜娩听着声音像是杨文杉的妻子方淑娘,走出来看到,发现不止是她,那日杨文杉席面上的管事杨娘子也在,身旁还跟了两个军户家的媳妇。 近几日,来找姜娩的人无非为了两件事: 一是跟着她学做菜,二是和她换点吃的。 方淑娘一行人也是听到姜娩教了人做菜,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请教。当然,她们带的东西也不少,方淑娘妯娌二人带了三个鸡蛋,另外两位一起送了块肉。 姜娩当然不会拒绝。 恰好今天也要教付大娘,她把几人请进来,闲话几句,就开始做饭了。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谢翊走出来看。 他来到虎马村后,周围人都避着他,他在卫所里都是独来独往,姜娩名声不好,闺中没有什么密友,谢家门前除了姜娩的娘家人偶尔上门,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姜娩今天中午做的是臊子面。 他看着她在院子里给大伙说怎么揉出来的面劲道,又说臊子汤怎么做才入味,就跟书塾里的先生一样,就差没有把灶台变成讲台。 院子里,姜娩教她们揉完面,把面放到一旁醒着,开始着手做臊子汤。 杨娘子忽然问了句:“姜娘子,你相公的腿可好了?” 姜娩有些奇怪杨娘子怎么会提到谢翊,随口答:“还没有呢。” “那这次去山里开路,你们得赶紧在卫所抱病,要不然那黑心肝的把你相公也算了进去,这腿怕是养不好咯”杨娘子说。 姜娩一怔,好奇道:“去山里开路?” “你还没听说,”杨娘子诧异,“这年过了后,鞑子那边就开始不安分了。咱们这里离鞑子近,若是来犯,连逃都没处逃。所以朝廷下了令,要从这边的山里修条道、建烽火台,卫所的军得全部去服役呢。” 方淑娘也道,“我相公听说我们今个儿来找你,特地让我叮嘱娘子一声,给你相公抱个病。” “我知道了,多亏娘子提醒,要不然我和夫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听到。” 姜娩已经做了决定,等谢翊伤好,她就和离,可不能因为这种事耽误谢翊恢复。 方淑娘笑了笑,“姜娘子你甭和我客气,我以后还要向你请教怎么做吃的呢。要能跟你学两手,等相公去山里修路,我也能给他送些好吃的。” “送吃的?卫所不是有伙头军吗,他们不负责伙食?” 杨娘子叹了口气,“伙头军才几个人,他们除了给几位百户做点吃的,哪管大家死活,到时候山里开了工,不是家里亲自去送饭,哪还吃得到!” 姜娩听着,眼珠转了转,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说到修路,几个妇人不免又对鞑子起了怨言。这个说鞑子去年抢了几个村,那个说鞑子掳了多少少女,姜娩偶尔应和两声。 等她的面做好,大伙学会了怎么做臊子汤,也就从谢家告辞了。 姜娩把面盛好,叫谢童和她一起把碗端进屋。香喷喷的面上了桌,她先把谢翊的那碗推上前,坐在桌边,拿了筷子准备吃饭,听到谢翊问:“你这段时间都打算别人来问你,你就教她们吗?” “当然了,她们都和我换东西呢,这么好的生意,干嘛不做。”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刚才姜娩教大伙时,谢翊一直在观察,这家伙不但没有保留,反而是倾囊相授地教学。谢翊不知道她这手艺是怎么学的,一门手艺就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手段,可她呢?生怕别人学不会似的,教得那么认真。 不过对于姜娩而言,她要是担心别人学了两手就能超过她,那她上辈子就白活了。 后世美食这么多,她都能靠自己的手艺开了连锁饭店,现在还能担心谁取代她不成? 只是这些话,她自然是不能给谢翊明说:“做菜这东西也是要熟能生巧的,他们会了,不代表就能做得比我好吃。而且,大伙生活这么苦,就图嘴上这一口吃的,我既然会,那还何必藏藏掖掖。” 谢翊好笑:“你还真是大方。” “先不提这个,我还有个事要和你商量商量。”姜娩把刚才听来的事转达给谢翊。 他现在还伤着,自然是不会去服役。谢翊正要给姜娩说去卫所抱病,只见眼前的女孩儿两眼冒着光,向他提议:“到时候他们去山里修路,我就去给那些没有人送饭的卫所军送饭,你觉得如何?” “……?” 14、第 14 章 第14章 谢翊:“你要和我商量的是这个?” “不然呢?” 谢翊忽地被气笑了,偏生又说不出他气的什么,便抄起筷子埋头吃面。 姜娩猛然反应过来他这是为何,“你不会以为我要和你商量的是你去不去山里修路的事吧?”对方淡淡扫来一记眼风,姜娩笑道,“这还用商量,你的腿还没痊愈,干嘛这么积极,天塌下来,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她不像是故意说好听的话,谢翊多看了姜娩两眼,见她也跟着埋头吃面,心头那点不快也随之消散了。 去卫所给谢翊报病是要紧事儿,当天下午,姜娩就去找了总旗说明情况。 身体有恙的军户确实不必出丁服役,毕竟这样去了,也是耽误事。总旗听说以后,又装模作样地刁难了姜娩几句,要么说谢家无人出丁不合要求,要么就是说饷银的问题。 谢翊不能按律服役,饷银上的确没法全数领完,说到最后,他在家休养的这段日子饷银只能出一半。从每月的八斗米降到四斗。 有总比没有好,姜娩做了让步,总旗不再说什么只有本人来可领军饷,把这个月的四斗米发给了姜娩。 领了月钱,姜娩没有忙着回去。 她在卫所打听了一圈,大伙去山里修路的事情。 那山里虎马村不远,走路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周围几个百户所的卫所军都被征用,全部要去挖山修路,要求每天辰时开工,酉时结束,三餐都要自己解决。 若是家里娶了媳妇,有爹娘兄嫂照应的还好,会有人亲自来送饭。剩下那些亲族都死了,也还没成家的,只能几个人商量着,回头在山里怎么生火煮点粥喝。 询问了一圈,姜娩心里有了底,便打道回府。 她不是那种只会空想的人,既然有了这个念头,能不能做起来,得有个规划。是去山里摆摊卖吃的,还是指定了几个人送过去,这些都要有工具。 之前谢家的锅破了,她补了一下能将就用着,日后要是做得多,厨房的工具得换一套。 饭做出来了,怎么送过去又是一个问题。 还有每人定价是多少,这决定她的生意能不能长久做下去。 谢翊看姜娩回来后,把米一放,坐在一边话也不说,一个人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便问她:“可是卫所里有什么状况?” 话是问了,那边姜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用手指在桌子上画着什么,一边在嘴里念念叨叨的。 还是谢童拉了拉她的衣服,往兄长那头一指,姜娩才舍得将注意力分到四周,“怎么了?” 谢翊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方才问,可是又出了什么状况,让你想事情想得这般出神。” “这个倒没有,我只是在想送饭的事。” “你当真要去送饭?” 姜娩已经下定了决心,能不能做起来是一回事,她去不去做又是一回事,既然有这个想法了,为什么不去尝试呢。 “当真啊,我去卫所给你抱病后,总旗拿着你不能出丁的借口扣了咱们一半的饷银,虽说也能勉强糊口,但家中不能没有其他进项。我也不能指望光靠给人做席面赚钱,哪有这么多席面给我做。” 她说得有理有据,完全让人信服。 只是…… 谢翊咳嗽了一声,脸上略有几分不自然,“待我腿伤痊愈,自会想办法弄到钱,我还没沦落到要让你养家糊口的地步。” 姜娩想了很多,唯独没想过谢翊居然是用这种借口来劝阻。 也是,这毕竟是古代,男人当家,女人主内,尤其是像谢翊这种出生在世家的公子,哪有让媳妇出去挣钱的道理。 这是思想上的碰撞,更何况姜娩赚钱,那是为了自己,等她的名声打出去,日后就算是和离,她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手段。 “我知道你在卫所的饷银足够糊口,但是你嫌钱多吗?”姜娩问他。 要是谢翊还是以前光风霁月的忠勇伯嫡子,那自然能有底气地说出“钱财乃身外之物”,现在他已经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公子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境况,如姜娩所说,他能养活一家人,但也仅限于此。 “你不必有太多负担,我这样做是我自己喜欢,我可不喜欢成天待在屋里发霉。”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谢翊也能感觉出来,姜娩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轻易因为他的阻拦而改变。到底她坚持要去赚钱是有什么目的,估计没有办法问出来。 也罢,做得越多会暴露得越多。 谢翊想知道,姜娩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罢了,你想做就去做吧,你有计划吗?” 姜娩原以为还要再周旋一会儿,谢翊这么快就松口了,她心里反而松了口气,“我今天随便打听了一下,卫所里有几个军户没成亲,家里也没了其他人。我回头就针对这部分人,一日给他们送两顿饭。” “每人几钱?” “每人……”姜娩算了算,“一文。” “一文?”谢翊差点被她给气笑了,“你每日的食材都不止一文,你是去赚钱还是去做慈善?” “食材当然不是我出了。”这些军户是有饷银的,和其他人的区别只是没人做饭,姜娩要是自己出食材,成本自然要算进去,成本增加,费用也要增加,人恐怕就不愿意了,“回头我就让他们给我上交固定的粮食,饭菜我来做,这一文钱是我的人力费。” 谢翊默了片刻,“亏你想得出来。” “这是初步想法,过日子我再去实地考察一番,如有变动再考虑对策就是了。” “那你的本金呢?” “本金……”姜娩算了算家里剩下的银子,还有她手头的私房钱,“不够我再给我娘借一些吧。” 谢翊瞧她眼珠不停打转,嘴里嘀嘀咕咕在算东西的模样,叫谢童去卧房里帮忙拿了一样东西过来。 从幼妹手中接过,他把一枚做工精致的玉佩放在桌上,食指按在玉佩身上,轻轻推到姜娩面前,“你不必从娘家借了,我身上还有一枚玉佩,应当能典当不少钱,就当给你的事业添些本金吧。” 青年修长的手指点在玉佩上,那块玉看起来水头极好,翠绿的玉身还闪着荧光,衬得他的指尖更白了几分。 姜娩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又抬起头来。 谢翊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临近傍晚的日光柔和,他也似阳光和煦,本就英俊的容颜在此时更多几分端方君子的。一双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等到姜娩的回答,谢翊问:“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姜娩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目光,才去看这枚玉佩。 玉佩呈方形,雕琢着她看不懂的花样,中间隐约能看出一个字,好像是“丁”,红色的绳在下方打了个络子,坠着流苏,玉佩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这放在后世,高低是个价值千金的古董。 姜娩把玉佩还回去,“谢公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拿。” 谢翊没接,“你我二人之间,就不要再说这些了。你为家中操劳,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这玉佩现在对我而言也无多大用处,不如交予你了好。” 姜娩虽然不识货,也能看出来这块玉佩能典当不少钱。 有了这笔钱,她能干的事就更多了。 思虑再三,她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看她把玉佩收下,谢翊唇角一勾,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深沉。 这枚玉佩是他外祖父丁大将军曾经交予他的,丁氏一门当年被圣上清算,盛极一时的定国公府就此陨落,原先跟随丁家的那些随从散的散,走的走。被谢家赶出来后,谢翊随身带了这枚玉佩在身上。 就等着在日后,能借此联系上丁家的旧部。 上辈子,他为了赎回谢童,典当了这块玉佩,也是借此才被贵人所救。 谢翊也是在贵人那里听说,丁家旧部在当铺里看到主家的玉佩,都会竭力寻人,活当还好,部下们会通过各种消息寻找主家,但若是死当,当他们打听到典当之人和丁家无关,便会取了此人性命。 外祖父曾告诫过他,丁家的玉佩不能轻易流落外人之手。能以死当出现在当铺中,必定是因为主人遇害。 玉佩价值不菲,谢翊此番便是试探姜氏居心。她若是起了贪念死当玉佩,即便是离开了,也逃离不了追查,但她只是活当的话,能借此让丁家的随从找到他和童儿。 一石二鸟之记。 他很期待姜氏最后交上来怎样的答卷。 *** 姜娩拿到玉佩后,解决了本金问题,觉都睡得踏实了不少。 接下来几天,她先是算了算家里的厨房用具更新需要多少银子,又算了自己能承接几人的量。 简要的做了一个规划,姜娩便准备去云县的市集看看,一是先打听玉佩能典当多少钱,二是她要去做一口新的锅。 吃了早膳,姜娩收拾了一下,给谢家兄妹说了声,就打算出门了。 走到门口,谢童就来拽她,做了手语:【嫂嫂,我也想去。】 比划完,她一脸希冀地望着姜娩。自从来了虎马村,她就没去过其他地方,每次嫂嫂去镇上都带了好多吃的东西回来,她也想去看看。 姜娩想到谢童一直拘在家里也挺无聊了,谢翊那边也没意见,她牵着小家伙,找了去镇上的驴车,姑嫂二人一起去了云县。 下车后,姜娩带着谢童径直去了当铺,把手里的玉佩递给掌柜的,问:“掌柜的,您瞧瞧,我这玉佩能当个多少银子?” 15、第 15 章 第15章 云县上的当铺不算大,正对着大门是一个硕大的“當”字。暗色的楠木栅栏把两边搁起来,栅栏中间的位置露了一个口,掌柜的听到声音,往外头随便睨了一眼。 他看到姜娩一身朴素衣裳,不施粉黛也不戴任何首饰,心里率先就起了几分轻视。 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掌柜的一边算着算盘,一手接过姜娩递来的玉佩,打着呵欠说:“行,那我帮你看看。” 他本以为就来人这种穿着,就算是典当玉佩,也拿不出什么好的来,有些甚至还拿着赝品来招摇撞骗。 刚接过玉佩的那一刻,入手冰冷润滑的手感先是让掌柜的一惊,定睛望去,他举着玉佩来来回回地端详了好一会儿,眼睛差点没瞪直了。 这可是好东西啊! 毕竟是当铺掌柜,云县再是个小地方,掌柜的也不能不识货啊。你看这水头,这成色和这重要,怕是这云县的首富,都不敢随随便便拿来当了。 掌柜的把玉佩放下,调整了面部情绪,一捋胡子,装成满不在乎地问道:“客官这是准备死当还是活当啊?” 姜娩的灵魂毕竟现代人,在后世当铺已经被取缔,她不知道这两种典当方式有没有什么暗含的意思,“那得看是活当让我满意,还是死当让我满意了。掌柜的你直接报个价吧!” 掌柜瞧姜娩气定神闲,不似乡下那些贪财妇人好糊弄,看了眼四周,神神秘秘地用手比了个“二”,“活当二十两,死当再加十两如何?” 在如今,十两银子已经够平常人家一年嚼用,掌柜觉得自己出了二十两,一般人听了不说立即心动,那心里多半也是要考虑片刻的。 可谁知,他见姜娩冷笑一声,把玉佩给收了回去,“您这当铺在云县也算是头一家了,怎的做生意还这么不实诚,莫非看我是一个女人好欺负不成?” “客官您这是说的哪的话,您要是觉得价格不满意,提一个数,咱们都各让一步。” “那活当八十两,掌柜的可接受?” 掌柜的闻言,脸马上就耷拉下来了,挥挥手说:“客官要是诚心与我做生意,也不会出这个价钱来为难我了!这生意不做也罢。” “行,掌柜的既然这么说,那就算了吧。” 姜娩把玉佩收到怀中,牵着谢童,大步走出了当铺。 掌柜见她真走了,犹豫片刻,连忙追了出去:“客官,客官,咱们再谈一下……” 可惜姜娩脚程快,他跑出去后,人都不见了身影。 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其中早已看不到姜娩的背影,掌柜的叹了口气,又甩甩手,嘀咕一声:“不做就不做,回头别来找我!” 离开当铺后,姜娩带着谢童去往市集。云县还算惹恼,一条街上卖什么的都有。 她找到一家打铁铺子,问老板接不接打铁锅,老板竖起大拇指给她说,他这儿什么都能打。 谢家的锅该换了,她日后想做的东西多,光是一个铁锅不够。 姜娩要老板帮忙做一个炒锅、一个大蒸锅,还有烤饼的炉子也要打个新的。三样东西就花了两百来文。 接着,她又去买了一个砂罐,两个带了盖的碗,各种调味料又添置了一些。到了午时,她和谢童在瓦市的一家面馆歇了脚,姑嫂二人一人点了碗面吃。 瓦市里的面五文钱一碗,别说肉了,连丁点油水都难看到,吃在嘴里味道淡得不行,和姜娩做的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唯一的优点就是量还够。 云县在边关,走镖的和去边关贸易的都要经过云县,别看这铺子味道不好,但生意居然还过得去。 毕竟大伙干了体力活,是要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姜娩随便糊弄了几口,吃饱了便没再继续。倒是谢童,居然把面给吃得干干净净的,姜娩都被她这饭量给吓了一跳。 小家伙把汤喝了,碗放回桌上,然后瞧瞧给姜娩比了个手势:【嫂嫂做的好吃。】又指了一下面前的空碗,【难吃。】 姜娩被她逗笑了,仗着其他人看不懂手语,也光明正大的比了个:【难吃就别吃这么多了。】 谢童:【不能,浪费粮食。】 和兄长来到虎马村,谢童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挨饿的感觉。嫂嫂不给她吃饭那段时间,连水煮野菜她都能吃下去,这碗面,已经算是可以了。 姜娩揉了揉她的头,忽然想起来:“对了童姐儿,我问你一个事,”她从怀里掏出谢翊给她的玉佩,摸了摸中间的字,“你娘亲是不是姓丁?” 谢童点了点头,比划道:【我没见过娘亲。】 “没见过?”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姜娩的意料。 在原主本来的记忆里,她和谢翊成亲半年,对忠勇伯府的了解并不深,只晓得京城那头和谢翊断了关系,和姜家这门亲事也是谢翊的继母邹夫人操办。 谢翊母家的消息,她一点也没听到过风声。 照谢童这样说,那谢翊的生母应当是在谢童出生没多久便故去了。 姜娩忽然好奇起来,“除了你大哥,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吗?” 【有。】谢童跟着姜娩学了一段时间的手语,一些基本的表达还可以,但没教到的,她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手晃了半天,最终只比了一个一。 姜娩静下心来想了想,有了一个猜测:“是不是你继母生的兄弟?” 小家伙忙点头。 怪不得谢翊和谢童兄妹二人被丢到边关来,还被京城那边断绝了关系呢。在现代都有亲兄弟争家产打得头破血流,更何况是宗族关系深入人心的古代。谢翊占嫡占长,世家大族向来重视嫡长子,为保后代也没有这种把儿子丢到边关不管不问的道理。 姜父之所以让大女儿嫁给谢翊,也是抱了这种心思。 姜娩觉得,多半是谢家那位继母为自己儿子算计,把兄妹两人逼到如此境地。 谢翊母亲早逝,无依无靠,或许情况更糟一点,外家倒台了也说不定。 姜娩总感觉,这块玉佩握在手里有些灼人。她问谢童:“童姐儿,这块玉佩是不是你母亲的遗物?” 小丫头盯着玉佩看了半天,【不知道,】她又挠了挠脑袋,【不过大哥很喜欢。】 玉佩上头刻了丁字,不是来自谢翊的生母,那也是丁家留给谢翊的。当时拿到玉佩后,姜娩光顾着高兴,实际没有想过这块玉佩对于谢翊的意义。 方才在当铺,她试探了掌柜的语气,这块玉佩的确价值不菲,当了这块玉佩,别说现在准备的小本生意,她去做其他的本钱也有了。 思忖片刻,姜娩做了决定,把吃面的钱付完,带着谢童继续去买东西。 她去集市买了母鸡、鸭子,还有鸡蛋苗和鸭蛋。突然间买了活物,谢童盯着姜娩抱着的鸡,有些不敢靠近。 姜娩给她说:“童姐儿,家里有了母鸡,我们就能经常吃到鸡蛋了,回头你要帮我把母鸡看好,要不然就没得好吃的了。” “好吃的”三个字对童姐儿来说是个魔咒,能瞬间让她打起精神。 添置了这些东西,姜娩又买了两包种子,便打道回府了。 这一趟,姜娩原打算主要是去当玉佩和打铁锅的,玉佩没当成,铁锅倒是让人打上了,得过几日去取。另外买的鸡鸭,就放在院子里养,姜娩给谢童说,让她去山里挖虫子来喂鸡,等把鸡喂肥了,她就给谢童做一锅辣子鸡吃。 接下来几日,姜娩就在家里打理上了院子, 她搭了一个简易鸡棚放在院子后方,另一边的地她松了一遍土,在里面种了去山里挖的野韭。那日买的种子里有萝卜、黄瓜、茄子,早春时节正适合播种,她分了一些种子种下去,就看能不能种起来了。 此外,上回在陈大娘家买的花生,也被她放在花盆里种下。 比起其他已经能买到的蔬菜,花生成了姜娩的重点培养对象。 在姜娩忙碌的这两天,卫所的军户去山里开了工。姜娩打算去现场看看自己的生意是不是真能进行下去,每天巳时正就从家里出发,到开工的地点去观察大伙中午吃饭是什么情况。 和她之前打听到的差不多,到了午时,家里来送饭的陆陆续续给军户们带了餐。乡下人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在地上吃得倍香儿。 没有人送饭的卫所军三两结成队,在地上搭个火炉,要么将就煮点粗粮稀饭,要么就是白水煮面,随便应付两下。 姜娩跑了两日,第二日午后,等大伙都吃完了饭,她找了一圈,在人群里看到杨文杉,上前去和人打了招呼。 杨文杉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姜娩,奇道:“姜娘子?你怎的来了,难道策安没去卫所报病吗?”他环视一圈,也没见谢翊的身影。 姜娩道:“杨大哥,我夫君没有来,我这一趟,是想来找你帮个忙。” 听到谢翊没来,杨文杉松了口气,爽快地拍了拍胸脯:“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能帮的我肯定帮忙。” “我这两日过来,看到一些军户是自个儿生火做饭,所以想让你帮我去问问,他们缺不缺送饭的。”姜娩说。 “送饭?” “对,我瞧着他们吃的简单,可你们修路又是个体力活,只要他们给我交固定的粮食,一人一天一文钱,每日两顿餐,我都做了准时送到。” 杨文杉品着姜娩的话,听出来她的意思是她亲自做饭,摸着下巴思考了几秒。 姜娩手艺好,在卫所里已经慢慢流传开了,托大了说,便是县里那些客栈做的吃食,也不一定比得上姜娩,她真要来送饭的话,说不定还真有搞头。 一人一天也才一文钱,比起在这里生火煮个面,那不是方便多了。 “行,姜娘子,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回头我去给你问问。” “那就麻烦杨大哥了,若是有人愿意,烦请你给我说一声。” 二人把事情敲定好,姜娩便回家去等消息。 两日后,方淑娘替杨文杉来谢家给姜娩带结果,说是他问了一圈没人送饭的军户,最后只有四个人愿意让姜娩送饭。 至于怎么交粮食,要姜娩送多久,还得要谈谈再说。 16、第 16 章 第16章 杨文杉受姜娩所托之后,挨个问了家里没有人送餐的军户。 从他的角度来说,真心觉得姜娩来给大伙送餐有搞头,毕竟他们在山里开路,不是一日两日,少说要修上个半年。有人来送饭,总比成天吃些随便糊弄的馒头面条好吧。 可现实比他想得要糟糕。 大伙一听那姜娘子是谢翊的妻,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生怕答应了就和谢翊扯上关系。 更有那说话不好听的,张口就是:“你晓得她做的是什么?吃坏了我们谁负责?” 人是有从众性的,有一人这样说,大家都在心里掂量起来,最后就是拒绝了杨文杉的提议。 剩下那答应的四人还是因为平日里和他交情好,见他给姜娩的厨艺夸得天花乱坠,才点了头。 点头也是有条件的,他们得知道姜娩那里需要交多少粮,先尝个几日,真满意了才愿意长期让姜娩送饭。 答应人时拍着胸脯,最后只是这么一个结果,杨文杉都觉得不好意思。 方淑娘上门的时候,也帮忙转达了歉意:“姜娘子,说来也惭愧,我相公答应得好好的,最后还是没有帮上什么忙。” 姜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说的这是哪里的话,都帮我问了四个人,怎么能是没帮上忙呢,一口气也吃不成胖子呀。” 她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只要有人愿意让她送,她就不信自己这个生意做不起来。 为了感谢杨文杉帮她打听,姜娩做了把自己先前做的一些腌萝卜分了一些方淑娘。起初方淑娘不肯要,两人推推扯扯半天,盛情难却,最终还是收下了。 接着,姜娩去和那四个军户商量了送餐的事。 姜娩送餐每日是一文钱,粮食由军户们上交,她估计了一下一个成年人的饭量,先让这四人合伙交上两斗米,她先送个三四日,如果愿意长久让她送,每月再交一个定量。 卫所的军户每月能拿到八斗,这几个人还是单身汉,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八斗米完全够吃,所以四个人先凑出一斗米不是什么难事。 姜娩和他们商量好,又跑了一趟镇上的市集。前几日去打铁铺买的锅已经打好了,拿上锅,姜娩又去买了四个带盖子的碗,然后又在集市上买了五十斤面,各色蔬菜,这一买,她原先的一两银子用去将近一半。 把东西带回家时,谢翊兄妹二人看到都震惊了,“买这么多回来,在我们仨人吃完之前恐怕都要坏了。” 姜娩把锅碗给摆好,面放进面缸里,盖好盖子,拍了一下,“现在不止我们三人,日后送的饭是大头,这点东西在坏掉之前肯定能全部吃完。” “你当真有把握这门生意能长久?” “不去做怎么知道能不能长久呢。”姜娩拍拍手,拎着篮子打算去山里找点野菜和木材。 找回来的木材被她做了一个简易的碗架子,上头一个把手,藤条绑着把手衔接了四个圈,正好够她把四个碗给放进去。 做完以后,姜娩拿家里多余的米去卫所换了一些碎布棉花,做成简易的保温袋。 没有保温盒的如今,只能靠这些老办法来解决。 当晚,那四人送了两斗米过来,还把这三日的送饭钱给结了。 对方爽快,姜娩接这活心里也爽快。 次日,因着要去送饭,姜娩随便糊弄着吃了点,才开始下锅炒菜。 她炒了三个菜,盛在先前买的四个碗里,最后又舀了满满一碗米饭,瓷实的大碗里红白相间,菜色衬着米饭,看起来美味极了。 再盖上盖子,把碗放在做好的碗架上,用棉布包起来,接下来就该给人去送饭了。 这一趟回来估计都未时正了,姜娩把家里的菜放在锅里保温着,给谢翊兄妹二人说了到点自己弄了吃,提着她四碗饭,往山那边去。 乡下的路不太好走,姜娩脚程快,都花了快半个时辰。 好在路上碰见了同样去给杨文杉送餐的方淑娘,两人边聊边走,也不算无聊。 卫所军这次进山里修路,最先是在进山口的地方搭了棚。姜娩她们到时,大伙正好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 没人送饭的已经开始生火,其余的坐在地上,等家里人过来。 杨文杉先看到她们两人,上来从妻子这里把饭接了过去,对姜娩说:“姜娘子,他们在那儿呢。” 往旁边人堆里指了一下,姜娩走过去把饭递给那四人,就听旁边一个大汉在喊:“哎哟,老姚可以啊,你居然找到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来给你送饭。” 姚春抱着刚拿到的碗,被大汉一声起哄,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其余人一听,也跟着嘻嘻哈哈,他皱着眉,对那边几个人瞪了几眼,啐了两声:“去去去,少在这里瞎说。” 那大汉把火生起来,在上头挂了个碗,就凑到姚春身边,和他勾肩搭背的,“你这都有人送饭了,来,让哥几个看看,是什么好吃。” 对比起大汉的脸皮厚,姚春略显招架不住,只捂着怀里的碗,转过身把大汉隔在身后。 旁边又有人喊道:“我记着,这小娘子不是谢策安那厮的媳妇吗?大春,你什么时候和那姓谢的攀扯上了?” “我没有!我……我……” “甭管你有没有,你有什么好吃的,让哥几个看看。” “能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做点菜送过来吗,要我说和那姓谢的扯上关系,还不如跟着咱们吃白水煮面呢。” …… 那边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以姚春为首让姜娩送饭的四个人总觉得自己跟抱了个火炉似的,烫手。 要撒开吧,这毕竟是自己花钱出了粮食换来的,真吃吧,好像在大伙眼里和谢翊就是一伙的了。 姜娩一见,这生意还没做起来,口碑就要被人给败坏了,忙对姚春几人说:“姚大哥,都忙了一上午,先吃点东西吧,今天我开张,也不知道这菜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有人在旁边喊:“对啊,老姚,该吃饭了,也让大伙开开眼,看你们到底是吃了些什么好东西。” 姚春四人一看,自己今天是逃不过了,找了个地方坐着,硬着头皮把碗上的盖子掀开。起哄的那些军户一遍给煮沸的水里下面,一边伸长了脖子看。 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风一吹,霸道的香气钻进鼻腔,带着些许辛辣的气息一下就勾起了人的味蕾。姚春四人看着碗里的饭菜,差点没瞪掉眼珠。 碗里的菜色被整齐摆成四份,水煮肉片鲜香辛辣,红烧茄子外酥里嫩,炒糊饽酥脆爽口,就连白米饭也被蒸得粒粒饱满。饭菜色泽鲜艳,码在碗里,红白相间,看了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姚春原本没抱什么希望,让人送饭只是图个方便,填饱自己这张嘴。 可没想到菜色居然这么丰盛。 里面居然还有肉! 劳作了一上午,几人早就饿了,在这色味俱佳的饭菜前,哪还在乎刚才那些小九九,拿着筷子就往嘴里扒饭。 米饭浸上水煮肉片的肉汁,肉香和米香混杂在一起,极大的满足了味蕾需求。肉片被煮得恰到好处,不柴不腻,裹着鲜美的辣汁,一口下去,吃得汗都要冒出来了。 围观的那群大汉原本在等着嘲笑姚春几人傻,然而那碗里满满一碗饭菜,把众人到嘴边的话都给噎了回去。 他们都没看错,那里面居然有肉! 姚春饿极了,埋头扒了半碗饭,吃得太急,差点被噎到。 拍了拍胸口,他夹了一片茄子,酥脆的外皮里,茄子被炒得软嫩,红烧酱汁十分入味,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他看向姜娩:“姜娘子,你这饭菜也太实诚了,居然还有肉,都是怎么做的啊!” “我不擅长其他东西,就会做点吃的,今天是我第一天开张,所以给你们做了点肉,算是感谢姚大哥你们几个照顾我生意。” “娘子你客气了,这回倒是我哥几个占了便宜,”姚春不是个嘴甜的人,嘿嘿笑了两声,又是一阵好吃的夸,“我上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还是文杉成亲宴上的粉丝汤。” 姜娩笑道:“那粉丝汤也是我做的。” 姚春眼睛一亮,“原来就是姜娘子啊!”怪不得杨文杉给他们打包票说送的饭肯定合胃口,没想到人是宴席上的大厨。 这些话落在周围大伙的耳力,原本他们想嘲笑的心思,全部都歇了。 这里面是有不少人去过杨文杉的成亲宴,也是在宴席上夸过那碗粉丝汤的。可谁能想到,厨子居然是谢翊的妻子?更别说现在,水煮肉片的味道香且大,四周都萦绕着这股香气,一群人还在生火煮面,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说,看到锅里那没油没味的面条,一点食欲也没有了。 最可恨的还是姚春这几人。 吃饭就吃饭,干嘛还吃得让大伙都听到,像是谁没吃过好吃的一样! 有那等看不惯他的,背过身去专心煮自己的面,关系好点的,厚着脸皮上去问姚春几人能不能尝一尝。 姜娩用来送饭的虽是大海碗,但成年男子饭量大,这点他们都嫌不够,哪舍得分人呢。只好死死把碗护在自己的怀里,生怕别人来抢。 还有人说:“你们不是说这不如你们的白水煮面吗?怎地还要和我来抢了?去去去……” 被赶走的军户冷哼一声,站起身道:“送个饭不就是一文钱吗,爷又不是出不起!” …… 等姚春几人吃完午饭,姜娩收了碗,回了谢家。 到家时谢童在睡觉,谢翊则是在院子里。看到姜娩走进,他理了理衣角,撑着拐杖过来,问道:“今日如何?” 姜娩举起手里的空碗,笑意满满,“我都出马了,还能有我拿不下的胃?” 谢翊也跟着笑了声。 还真是不知道谦虚两字怎么写。 等到下午,姜娩还要再去送一趟晚膳,现在她得赶紧烧水把碗给洗了。刚在灶上起了火,她听见后头谢翊在喊:“姜氏。” 把柴火丢进灶膛里,她拍拍手,回过头道:“怎么了?” “你是何时学了这手艺?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并不擅长厨艺。” 初春来了,气温渐回,吹在脸上的风也带了一股和煦之意。姜娩心头一颤,琢磨不准谢翊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是她露出了什么马脚吗? 自己穿到“姜娩”身上的事是不可能说的,且不论对方会不会信,回头要是把她当成什么妖言惑众的妖女抓起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怎地会问起这个。” 谢翊说:“现在是我在问你。” 转移话题没成功,姜娩老实地胡扯:“这手艺当然是我在娘家时就学会了。” “我们成亲后,我也没见你做过一桌像样子的饭菜。” 事已至此,姜娩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之前你对我爱答不理,我干什么给你做这些好吃的?” “是吗?”谢翊耸肩笑了声,“那你后来怎么回心转意了?” 姜娩在水缸里舀了水烧上,走到谢翊面前,一手叉腰,一手竖起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那还不是因为某人受了伤回来,我于心不忍。” 说完,她还扬了扬下巴,一脸“看吧我为了你”的得意模样,“我娘家虽是匠户出身,但我就好这口吃的,家里吃的都是我来做,那不得多满足满足我的嘴。要我说,娶了我这么个媳妇,你就偷着乐吧!” 语毕,姜娩转过身,趁谢翊看不见,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还如释重负般拍拍心口。 果然说点不要脸的话,也是需要天赋的,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消除谢翊的疑虑。 看着她去忙碌的背影,谢翊眯了眯眼。 姜娩的回答也不无道理,她本就是个有私心的人,藏点私无可厚非。可直觉告诉谢翊,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所经历的两辈子,唯独姜氏这人表现差异太大,他不得不留意。忠勇伯府把他扔到这来,不代表放松了对他的防备,不然他在卫所里的处境也不会这般艰难。 而几次对于姜氏的试探中,她每次都能顺利避过,要么是这个人全然没问题,要么就是她太过聪明。 谢翊并不希望自己身边有一个京城留下的聪明眼线。 思忖片刻,谢翊撑拐杖回了屋中。现在他势单力薄,还是先不要对姜氏轻举妄动,待她当了玉佩,丁氏的旧部找上门来,再考虑下一步也为时不晚。 **** 姜娩那头。 把谢翊敷衍过去,她自己心里也不太安宁。 好在和谢翊相处时间不长,两人说不上熟悉,他便是觉得不对劲,也不可能猜到是芯子换了人。若是她日后和离,和原身长期相处的娘家人就不一定了。 看来,现在也是得想好未来怎么应对娘家人。 姜娩把这件事存在心里。 傍晚,她又去山里给姚春四人送了饭。菜色除了水煮肉片,其余两样换成了其他素菜。 姚春四人还是吃得很高兴,午时来开他们几人玩笑的军户在下午都躲得远远的,生怕闻到饭菜的香味,再看到自己煮的那些玩意儿,就没了胃口。 这两顿饭送下来,姚春四人当即拍板决定,以后都要姜娩帮他们送饭。甚至当场就有几个军户凑上来问,姜娩还接不接。 她也没有想到效果会这么明显,也就两顿饭的工夫,已经有人决定加入,其中还有中午起哄的姚春的人。 当然,来到门前的生意,姜娩没有不做的道理。 她要求,如果需要长期送饭,每月给她六斗半米,外加每日送饭的一文钱。 卫所军每月饷银八斗,来修路这几个月,每月能有一石。军户们自己家里每月吃的也差不多是这些,换算成银钱,交给姜娩的都比外面买的便宜。 而且外面还不一定有姜娩这个手艺! 一群人爽快地答应了。 今天的开门红,不但稳住了姚春四人,竟然还有额外惊喜。 当晚,姜娩回去就开始算起了账。 傍晚又加了四人进来,她除了要添置碗筷,原料也要跟上。送四碗饭她来拎还好,八碗则有些到达极限,未来要么叫人帮忙,要么雇个驴车。 如果接下来一段时间顺利,人数必定会陆续增加,那么现在手上的银两很快就会不够了。 算来算去,还是得拿谢翊那块玉去换些银钱回来。 17、第 17 章 第17章 姜娩没拿玉佩去典当,考虑到那或许是谢翊母家的遗物,其次就是这玉佩贵重,真用来典当了,她的生意就是有谢翊掺了一脚。 只怕待二人和离时,又有多余的金钱牵扯。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也能为谢翊留下一件母家的东西,姜娩那次才没有把玉佩给当了。 她手里的钱不够,在她的计划里,前期需要送饭的人不多,手里的银钱能够撑得住前期的成本。但没想到,这才一日,又有人加入了。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银钱不够是迟早的事。 她得想想,有没有什么既可以不把玉佩典当出去,也能换取银子的办法。 只不过,在这件事上,姜娩一筹莫展。而且手头还有送饭的工作,她一日也闲不下来。 那日之后,送饭的人增加了四位,姜娩一个人拿八个碗有些吃力,只能叫上谢童和她一起去山里送饭。 一来二去,在山里头服役的一些军户都听说了谢翊的妻妹专门送饭的事。 姜娩每日做的菜都有三个,虽不像第一日那样有荤的,但满满一大碗,打开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香味。请了她送饭的几人每天都满意得不行,掏那一文钱时别说有多爽快。 有些抠门又不像花钱的,还会来姚春他们这儿想混点吃的;有自己糊弄吃食的那种,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就怕闻了这股菜香吃不下手里的窝窝。 姚春几人嘴巴笨,夸了两天姜娘子手艺好,到后面没说的,就埋头吃饭。 这日,几人看姜娩又换着花样做了新的菜,姚春心血来潮问了句:“不知姜娘子这手艺是从哪位大厨那儿学的?” 对这种问题,姜娩的回答和告诉谢翊的一致:“我在娘家时自己捣鼓的。” “那怪不得,我看啊,云县里的酒楼,也做不出娘子这味道。” 家里经济受限,姜娩穿过来后,也没机会去品尝一下本地酒楼的菜色,姚春说起,她也就多聊了两句:“姚大哥可知县里的酒楼都有什么特色菜?” 姚春扒了两口饭,对着姜娩憨厚地笑了两声:“我这种粗人,哪吃得起酒楼的饭菜。那儿可都是招待达官贵人的地方。” 旁边的军户也跟着搭腔:“是啊,我听高百户的人说了,庆春楼光是一道甜点,可就一二两银子呢!” “别看要得贵,其实味道也不怎么样,要不然庆春楼现在怎么没生意了!” ……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从这个酒楼的八卦,说到那个食肆何时来了个豆腐西施。 姜娩听着他们的聊天,脑海里闪过一道思绪,“姚大哥,这云县,有多少个大酒楼?” 姚春没想到姜娩突然问这个,一时也答不上来,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同伴。 同伙想了想:“要说酒楼,排得上号的也只有两个。庆春楼和洛霞阁。” 姜娩又问了问两个酒楼的特点。 大伙这就为难了。 八卦可以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但军户们日子苦,饷银不多,哪会亲自去这种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消费呢? 姜娩看问不出更多的,没继续这个话题。 下午去送饭时,她多做了几个烤饼和凉菜,把饼和凉菜交给姚春几人,请了明日的假。 姜娩把吃的准备好了,还不收次日的一文钱,姚春几人好说话,表示只管让姜娩去处理自己的事,不用在意他们。 次日一早,谢童看出嫂嫂又要出门,用完午饭就紧紧跟在了她的屁股后头。没办法,姜娩只好捎上这小丫头。 云县不算富庶之地,但地处边关,与边境贸易频繁,靠走镖、做生意起家的人倒也不算少数。 姜娩这次去云县,不像往常一样只往市集跑。她先带谢童在街上逛了逛,走的都是人群聚集的地方,打听了庆春楼和洛霞阁的位置,姑嫂二人朝最近洛霞阁去了。 洛霞阁是云县名声最大的酒楼之一,寻常人家鲜少能有消费得起的。姜娩进去点了一份洛霞阁的招牌菜,和谢童一人分了一半吃,结账走人了。 接着,她又去了庆春楼,同样点了一份店里的招牌。 谢童疑惑极了,小姑娘被迫懂事,知道现在家里银钱不多,不应该像这样浪费钱。在洛霞阁点的那个菜,都够三个人吃几天,结果现在又换了另一家酒楼。 她不知道怎么给姜娩说,只能控制住自己少动筷。 姜娩这次来是有其他目的,没注意到谢童的不对劲。 等饭菜用了大半,见旁边桌子都没人,她悄声问谢童:“童儿,你觉得我们今天吃的东西好吃吗?” 谢童想了想,缓缓点了下头。 “那谁家的比较好吃?” 谢童比划:【刚才的。】 这和姜娩想的差不多。尝了两个酒楼的特色菜,在味道上,的确是洛霞阁要略胜一筹。 像庆春楼和洛霞阁这样的大酒楼,特色菜往往就能代表厨子的水平。若是最拿手的菜都低别人一头,那普通的菜色恐怕也有差距。 姜娩想了想,挥手叫店小二:“小二,你们掌柜的在吗?” 店小二一早就注意到姜娩姑嫂二人了,瞧她们穿着穷酸,还只点一个菜,心里带了几分轻视,现在一听对方要找掌柜的,店小二把抹布往肩膀上一搭,手一挥,不耐烦地说:“客官,不好意思,咱们掌柜的今天不在。” 感觉得到对方语气中的嫌弃,姜娩也不恼:“是吗?有人托我给你们掌柜的带句话,既然不在,那就算了。” 说完,姜娩起身牵着谢童要走。 店小二眼睛一转,目光在姜娩的脸上多停留了几秒。虽然她梳了妇人头,但看得出年岁不大,又长得明眸善睐,即便不施粉黛,也盖不住本来的姿色,除了身上灰扑扑的补丁衣裳,并不像是个普通的乡下妇人。 准备好推脱的话刚到嘴边,被他赶紧咽了下去。 惹了人是小,要是真耽误了掌柜的事,那就是他的错了。 店小二立刻换了个语气,拦住姜娩的去路:“客官,您稍等,我突然想起来是我记错了,掌柜的今日在。” “那麻烦你请一下掌柜的过来吧。” 小二屈身应了声,立即转身去叫人。没一会儿,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掌柜的,就是这位客官,说找您有急事。” 掌柜的个头不高,一身青色长衫,衬得他皮肤黑了几分。 他停在桌边,先是看看店小二,再又看看姜娩,先是拱了拱手,笑着说:“不知这位客官,找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转达的?” 姜娩问:“这酒楼可是由掌柜的说了算?” “那自然是卢某说了算。” “那敢情好,我这里有一桩生意和掌柜的谈谈,不知有没有兴趣?” 卢掌柜听小二说有急事向他转达,才急匆匆地过来,还以为会是东家叫人来传话,谁知居然是个小娘子带个豆芽菜过来,居然还大言不惭地给他说谈一桩生意? 卢掌柜瞪了乱传消息的小二一眼,接着朝姜娩冷笑了一声:“这位客官,庆春楼可不是街边的小摊小店,不是什么招摇撞骗的地方,您要是来用餐,我们自然欢迎,若是……”他停顿一下,朝小二示意一眼,“送客吧。” 店小二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娩笑了声,牵着谢童,满不在乎地说:“庆春楼近年生意不如洛霞阁,我原本想着掌柜若是需要,我这里有一些能胜过洛霞阁的菜谱。看来掌柜的是不需要,那我便不叨扰了。” 卢掌柜闻言,眉头挑了挑。 在此前,庆春楼一直都是云县的第一大酒楼。后来半路杀出个洛霞阁,请来了不少有实力的厨子,把庆春楼都比了下去。 为了能让庆春楼的生意恢复,卢掌柜想尽了各种办法,也找了不少厨子,但比起洛霞阁始终有些差距。 听到“菜谱”二字,卢掌柜不免有些心动。 可面前这又是两个黄毛丫头,让他怎么敢随便相信? 看着姜娩牵着谢童快走出了庆春楼,卢掌柜咬了咬牙,一个女人带一个小孩,难不成他还能被骗吗?要是真有什么菜谱,最后到了洛霞阁手里,那他岂不是更亏了? 一不做二不休,掌柜的上前拦住了姜娩姑嫂,“这位客官,若真要谈生意,你也得让我知道,到底是怎样的菜谱,值不值得我们庆春楼做这一桩生意是吧?” 姜娩停下脚步,侧身看来,“这是当然,既然是要给掌柜的菜谱,当然先要让您看看。” 和卢掌柜说好,姜娩跟着掌柜一起去了后厨。 后厨里的厨子见他带了个陌生女人进来,才要说话,卢掌柜抬了抬手,便有人让了个灶台给姜娩。 姜娩让谢童在旁边待着别乱跑,让卢掌柜给她准备了一块五花肉和糖,便开始切肉干活。 给肉焯水、炒糖色、爆香香料,等这头开始收汁,姜娩把去了膻味的羊奶倒进面糊中发酵。 等肉炒出来,面糊已经发酵完毕,又往里面添了红豆,姜娩在锅上刷了一层油,开始蒸面糊。 用了一个时辰,两道菜便做出来了。 姜娩把菜盛到盘中摆放好,卢掌柜见到成品,原本只是观望的心态变了几分。 菜色讲究色香味,尤其是他们这种酒楼,做出来的菜不止味道,模样也要让贵人们满意。端看姜娩做的两盘菜,五花肉色泽樱红,亮丽诱人,肉面切得如樱桃般大小,排列得整整齐齐,依稀能够看见肉上的鲜红的汤汁。 卢掌柜用筷子夹了一块进口中尝,先是甜咸的香味蔓延,皮软鲜嫩,一口下去,肥瘦相间的肉较劲十足,油而不腻,恰到好处。 卢掌柜做了多年酒楼掌柜,好吃的东西也没少尝过,依旧惊艳了一番。 忍不住又夹了两筷子肉到口中。 尝完肉,他紧接着吃了一块羊奶红豆糕。红豆糕白嫩软糯,米糊和红豆的味道相互融合,不甜不腻。 姜娩观察着卢掌柜的表情,加上对手艺的自信,开口道:“掌柜的,我这道樱桃肉和羊奶红豆糕,你看如何?” 卢掌柜眸光微闪,敛住眼中的心动。 他了解庆春楼厨子的水平,同样也了解对手的。就这两道菜,已经能完胜洛霞阁! 他握拳在唇边咳嗽了一声:“不知娘子怎么打算和我谈这桩生意?” “掌柜的出钱买我两道菜谱,我教会庆春楼的厨子,您看怎样?” “价格几何?” “两道菜打包,十两银子,现结。” 卢掌柜摸了摸下巴,十两银子对庆春楼而言确实不算什么,但姜娩提出来的要求并非钱货两清的交易,按她所说,是由她来教会庆春楼的厨子。 手艺有传承,厨艺当然也一样。樱桃肉属于苏菜,并非云县人所擅长,即便厨子们尝过,也没法做出姜娩这样正宗的味道。 要认真论起来,也是庆春楼赚了。 但怕就怕在,“娘子这桩生意卢某自是带着诚意,就怕万一厨子们还没学成,娘子便撂挑子不干了,那我岂不是吃了大亏。若是娘子能有什么人或物做担保,卢某这就给钱。” 不愧是生意人,就连十两银子也要这般谨慎。 姜娩眼珠一转,从怀中拿出谢翊给她的玉佩,“那依掌柜的看,我用这块玉佩做质押,三日内教会庆春楼的厨子,到期归还可好?” 18、第 18 章 第18章 卢掌柜饶有兴趣地接过姜娩递来的玉佩,在手里掂了两掂。 玉佩水头极润,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原本瞧着姜娩和谢童衣着褴褛,带了几分戒心,别回头他给了钱,姜娩直接卷着钱跑路,他去哪儿说理? 但如果有这块玉佩作为抵押…… 卢掌柜不是不识货的人,这玉佩可不止十两银子,在他手中拿着,至少不用担心姜娩拿了钱逃跑。 “当然可以,娘子以这块玉佩做抵押,等到咱们庆春楼的厨子学会了这两道菜,我自会把玉佩还给娘子,不过……”卢掌柜笑了笑,“娘子确定,三日内一定能教会吗?” 当了这些年的掌柜,卢掌柜自己不会下厨,但不代表他是个门外汉。 那道甜品先不必说,就论这道樱桃肉,江南的厨子也不一定会。不说能够达到姜娩那样的手艺,但要学一道菜就压过洛霞阁,三日的时间也太短了。 姜娩却一脸轻松地耸了耸肩:“掌柜的放心,三日内教会贵楼的厨子,我还是有点信心的。” 卢掌柜:“……”怎么说得像是学不会就是厨子的问题了。 姜娩这样拍板,卢掌柜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有那两把刷子。敲定下来后,他们写了两份契书分别收下。玉佩交由掌柜的代管,要求姜娩接下来三日都来庆春楼教厨子做樱桃肉,如果没有教会则顺延。 契书按下手印,一人交玉,一人交钱,姜娩揣着十两银子便回家了。 兜里有了钱,姜娩心头热热的,她也没想到自己今天云县这一行会这么顺利,居然两个菜谱就能换十两银子! 这样一来,不止送饭这点小生意的成本不用担心,她日后想做其他的,手里也有了启动金。 接下来就是看看,给军户们送饭到底能赚多少。 *** 因着要教庆春楼的厨子做菜,姜娩这几天忙得不行。 军户们的饭要按时送到,她中午就要把晚上的那份餐做好,送去以后,直接转道去云县,碗筷交给谢童送回家。 在庆春楼里教一下午,临到傍晚,姜娩回到家,把饭菜热一热,又给大伙送去。 庆春楼那边,卢掌柜挑了酒楼的主厨跟着她学习。 这厨子的水平在云县也算数一数二,基本功自不必说,姜娩指点了三日,和她估计的差不多,已经可以独立完成樱桃肉和羊奶酥。虽然味道和她做的有些差距,但以厨子的能力,给庆春楼换一道新的招牌菜已经绰绰有余。 卢掌柜原先是在观望,瞧姜娩真的能手把手给厨子们指导出来,表面上不显,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庆春楼本就是云县名气大的酒楼,现如今再推出一个京中贵人偏爱的富贵菜,还怕会被洛霞阁给比下去吗? 卢掌柜心里想着振奋酒楼的美好宏图,爽快地还了姜娩的玉佩。 不靠典当玉佩就拿到了钱,姜娩心里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不用考虑手头本金不够,姜娩有了底气,打算主动宣传自己的“送饭服务”。 临近春分时节,冷空气随时间撤退,山里的春笋如雨后破竹般冒了头。 姜娩在山里挖了不少笋,一部分放在家里备用,剩下一部分处理完,切成丁用水炒过,放在了锅里。 到隔壁村雇了一个拉驴车的老汉,姜娩把锅抬上车,带上之前准备好的面,谢童一起就向山里出发。 到山口时,军户们还在劳作。 她直接在大伙们休息的空地上支起一口锅,点上火,把锅烧热。 等她把调味料准备好,那头结束了上午的活,姚春一群人走出来,只看到一口锅,不见往日的饭,疑惑道:“姜娘子,今个儿怎地没给大伙送饭了?” 姜娩往锅里倒了点油,抬起头说:“最近山里的笋长得多,我给你们换换口味,做点春笋面,成天吃炒菜迟早也要腻。” 有人笑道:“娘子这就说笑了,你做的菜大伙可吃不腻!” “就是,娘子想做什么,直接做便是,我们都爱吃。” 这也不是他们硬夸姜娩,自从他们让姜娩送饭后,吃的可谓是丰富多彩。每天三个菜,都不带重样的,要是以前,他们哪里能有这么好的口福。 甚至在私底下,几人还嘀咕过,怎么就让谢策安那厮娶了这么一个会做吃的媳妇儿。 听着几人的夸奖,姜娩笑笑,没有搭腔。等油烧辣,她先把葱姜蒜爆香,切好的笋丁放进去,炒春笋的香味立刻在四周飘开。 正乘饭点,军户们劳作了一上午都饿得不行,哪怕手上捧了家里送来的饭菜,味道被姜娩这边一抢,都被吸引了过来。 不少军户端着饭过来围观。 只见姜娩在锅里加里热水,往里头扔了一把面,面煮软后,又添了几片菠菜。 等面煮熟,姜娩把面捞出来,洒上葱末,一碗春笋面就大功告成了。 姚春几人忙把碗接过,“呲溜呲溜”地开动。面是姜娩亲自在家里切的宽面,面皮薄而劲道,黄澄澄的面汤浇在上头,一口下去,春笋鲜脆爽口,面条富有嚼劲,香得他们连舌头都差点吞下去。 一锅面只能煮四碗,等姜娩第二锅煮完,先吃的四个人都把汤喝干净了。 吃下去满满的一碗面,照理来说已经饱了,可看到另外四个同伴还在尽情享用,他们还是嘴馋。 几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走上前,挠了挠脸,硬着头皮问:“姜娘子,你带来的面煮完了吗?” “没吃饱吗?我带来的面还有,再帮你煮一点吧。” 四人一脸欣喜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这还能加餐的。姜娘子直接带着锅过来做饭,那可真是太方便了! 其他围观的军户看到这边还能再加餐,吃着家里没滋没味的饭菜,心中更羡慕了。 没一会儿,在姜娩的第三锅面煮出来之前,杨文杉过来向姜娩打听:“姜娘子,有人托我问问你,你今个儿带的面能卖吗?” 过来忙活这一遭,鱼终于上钩了,姜娩用勺搅了搅锅里的面,说:“我今天不卖面,有人想尝的话直接拿着碗过来吧,我还剩了些,拿回去也麻烦,就当给大伙尝尝新鲜的春笋了!” 杨文杉一喜,他是知道姜娩的手艺的,自己其实也馋,没想到姜娩这么好说话,居然让大家免费尝。 他过去给大家传了话,那头一听姜娩这里可以免费吃面,甭管你是吃完午饭还是正在吃的,都端着碗赶紧跑了过来。 姜娩煮的一锅面自然是先紧着姚春他们。 先给四人分完,她给杨文杉一伙人添了点,一锅面迅速被分干净了。 姜娩今日拢共带了四锅分量的面,下了最后一锅,排在前头的军户运气好,大家都分了点。没有分到的那些,只好叹着气摇头离开了。 剩余的这锅面分了不少人,所以各自分到的,分量并不多,但对于尝味道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分到面的军户就地找了个位置坐着,一群人吃得其乐融融。 有的还边说边问:“姜娘子啊,你下次什么时候有免费吃面这种好事,再给大伙说一声啊。” 姜娩道:“哪能天天都有这种好事,我是今个儿面带多了拿回去麻烦,以后啊,我可不干这种活。” “那以后岂不是就吃不到了?” “你若是让我送饭,那日日都能吃到。”姜娩此话一出,一些人也晓得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让她帮忙送饭的人自是闭嘴,但也有人动了心。便在打听让姜娩送饭有个什么要求。 姜娩眼见到了机会,扯着嗓子就喊:“每月交粮六斗半,一日一文钱,人越多,交的粮食会减少。” 在犹豫的军户们算了算,每月在家里吃饭也差不多是用六斗左右,也就额外付了送饭的一文钱罢了。 有心动的,思虑了两秒后,“姜娘子,明日我交粮,那你给我送饭成吗?” “当然成了。” 有人做了这个出头鸟,其他有想法的也纷纷呼应,跟着在后面喊“我也要”。 正当姜娩统计新增的送饭人数,人群里就响起了一道酸溜溜的女声:“天天在这里送吃的,谁晓得你在饭菜里放了什么东西,大伙可上点心,别吃坏了肚子。” 突兀的反调顿时打断了这边的声音。 姜娩循着声音望去,伍氏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环胸,挑着眉头冷笑一声,显得一双吊梢眼更多了些尖酸刻薄。 她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杨文杉率先帮她反驳道:“伍嫂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姜娘子送了这段时间,可没听说饭菜有什么问题。” 姚春帮腔:“就是,我吃了这些日子,要是菜里真放了什么,还能在这里见到我吗?” “伍嫂子,你别是看姜娘子做饭好吃,眼红了吧!” 伍氏被踩了痛脚,一下从石头上跳起来,“我眼红?我眼红她一个妇人成天跑着跑那儿不着家吗?我这是好心提醒你们,别忘了,她可是那个谢家的媳妇儿,你们也不嫌沾惹上晦气。” 这里大部分人起初没让姜娩送饭,就是顾忌谢翊,后来发现都是姜娩出面,和谢翊根本没有接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伍氏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能乐意吗? “这送饭是姜娘子送的,又不是谢策安,你何必扯在一起呢?” 伍氏哼笑一声,双肩一耸:“都是一家的,怎么不能扯一起了?饭不是姓谢的送,但钱都是用来给姓谢的那瘸子治腿,这能不……哎哟!”伍氏喊到一半,只见一个小身影从旁边倏地一下跑过去,狠狠撞了她一下。 伍氏脚下一个趔趄,在那块石头上摔了一个马趴,“哎哟”喊了两声,一翻身坐在地上叫道:“谁!是谁撞我!” 谢童站在她身旁,双手捏成拳,牙关紧咬,小脸上满是怒意,还生气地跺了两下脚。 伍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小丫头撞倒,顿感失了面,起身往谢童肩上重重推了一把,“好你个小贱蹄子,居然还敢对老娘动手,看老娘不收拾你。” 谢童个头小,被伍氏一推,一骨碌从后头的坎上滚了下去。 19、第 19 章 第19章 “童儿!”姜娩一惊,推开身边的人,忙跑到坎边。 幸好这个坎不高,刚长出来的草被谢童滚了一圈,有明显压过的印记。姜娩看到谢童摔在了下头的草地上没有动弹,心立马揪了起来:“童儿,童儿!你没事吧?!” 喊了两声,下头蜷成一团的小姑娘动了动,翻身就从地上爬起来,朝上头的姜娩挥了挥手。 看到她没被摔着,姜娩松了口气,伸手把谢童拽了上来。 小姑娘摔了一跤,脸上被树枝刮伤,有几道明显的红痕,头上和肩上都沾了绿色的草汁。姜娩把她头上的枯草捡下来,轻声问:“有没有摔到哪里,疼不疼?” 谢童刚摇了下头,伍氏的骂声又从后面传来:“我看还不如摔死了好!倒给你和那瘸子减少一个累赘,要不然一个泼妇教出一个小泼妇,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家的都是什么泼妇——”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打断了伍氏的话,她被打得头向一边偏去,半天没有缓过神,足以见得这一巴掌挥得有多用力。 姜娩甩了甩手,掌心还在发麻。若是平时的小吵小闹,她才懒得和伍氏这种人计较。 今个儿一是坏她生意名声,二是对谢童动手,她纵是好脾气,也不会让人欺负到这个份上。 过了两秒,伍氏目眦尽裂地看向姜娩,暴跳如雷地扑上去打人:“你这臭婆娘,死泼妇,居然敢打我!看老娘怎么要你好看!” 姜娩往后一撤,“都知道我姜娩是泼妇了,你还敢惹我!今天我就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管不住嘴的家伙,以后少在别人面前说我家是非!” 伍氏扑空,差点就摔了个狗啃屎。围观的军户看到,捂着肚子哈哈狂笑。伍氏恼羞成怒,尖叫着就朝姜娩打来,“谁知道你这臭婆娘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是看上哪家汉子……哎哟!你敢打我的嘴!” “打的就是你这张臭嘴!”姜娩没有她壮,两人拼力气恐怕要吃亏,她干脆抄起勺当武器。 狠狠挨了一下,伍氏的嘴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要论和别人打架,她也是个熟手了,姜娩抄了东西,也没见她占了下风,直接一把薅住姜娩的头发挠人。 头皮传来一阵拉扯的疼痛,姜娩下意识去护头发,就被伍氏给掐了一把。 谢童看见嫂嫂被打,二话不说冲上来,抱着伍氏的腿一口咬了下去。 “啊——你个死丫头!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蹄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没娘养也比长成你这种见不得人好的毒妇强!”姜娩回嘴,趁谢童来帮忙,一拳打在伍氏的眼睛上,趁伍氏站不稳,姑嫂二人合力按住伍氏,骑在她身上一顿胖揍。 “哎哟……哎哟!杀人啦,谢家姑嫂杀人啦!” 原本军户们是听到这边有免费的面吃才过来,结果面没吃到,却看到这三个人打成一团的场景。 上来拉架不是,不拉架也不是,个个面面相觑,都愣在原地不动了。 “住手!”突然间,响起一道呵斥,姜娩和谢童下意识停下动作,就见一个穿着深色戎服腰间佩刀的男人走过来,“这里乃军事要地,岂是你们一堆妇人撒泼的地方。”凶完这头,他又冲军户们吼道,“全部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大家伙不凑这个热闹,转头散开。杨文杉和姚春几个踟蹰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有人出面叫了停,伍氏终于从姜娩姑嫂的魔爪下逃脱,连滚带爬地滚到一边,人群里突然跑出来一个到她身旁喊:“娘子,你没事吧娘子?” 伍氏坐在地上,像是受尽了委屈,两只手拍着大腿,边哭边喊:“高百户,你可要替我做主啊!我不过是随便说了两句话,姜氏和这死丫头就把我打成这样。” 姜娩耳朵一动,捕捉到伍氏话中的称呼,“高百户,今日之事因伍氏辱我夫君在先,动我小姑在后,并非我姑嫂二人在挑事。” 高百户不紧不慢地望过来,眼睛忽地一亮。姜娩刚才和伍氏打了一架,发髻散了大半,鬓边垂下缕缕青丝,眼周微红,但却目光坚毅,一眼看去,倒是有几分破碎的美感。 高百户摸了下巴。伍氏又继续哭嚷:“你都动手了,当然是把脏水都泼给我,高百户……” “好了,我可不是来听你们这些妇人扯头花的,”高百户出言打断,走过来围着姜娩转了一圈,“不过这位娘子,我看着眼生,不知是谁家姑娘。” 旁人的目光友善与否,姜娩能很清楚的感觉到。 高百户对她,带着强烈的异性凝视,她往旁边退了两步,和高百户拉开距离:“我夫君是卫所的军户谢翊。” “谢翊?”高百户皱了皱眉,忽又笑出来,“那怪不得。” “百户,对,就是她!她就是姓谢那家的媳妇儿,我将才不过随便说了两句……”伍氏又在旁边嚷了起来。 高百户眉峰拧起,高声呵斥:“我说够了,你当我是来给你处理这些破事的吗!”说完,他又看向姜娩,背着双手,一脸神气的模样,“谢夫人,今日之事我看你们也不是第一次犯,我就不计较了,下次要是还让我看到你们在这里闹,可就别怪我不客气。” 要是能息事宁人,姜娩也不像闹大。她虽不认得这人,但对方高低是个百户,如果因此丢了她这份生意,那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伍氏那边,人也打了,一看她们这模样,就知道姜娩姑嫂没有吃亏。 这场闹剧就此结束,姜娩把东西收拾完,放到驴车上便离开了。 等她一走,伍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人不哭了也不嚎了,和她男人一起凑到高百户身边,“百户,那可是那姓谢的媳妇儿,怎么就轻易放她走了?” 高百户还望着姜娩离开的方向,眼睛微眯,脑海里都是姜娩那副楚楚可怜又倔强的表情,他瞪了一眼伍氏夫妇二人,“那你们说说,我怎么做才行?” 伍氏撇了撇嘴,“那也不能就由着她在这里送饭赚钱啊。” “哦?原来最近在给大伙送饭的就是她?”高百户轻笑了声,“谢策安这丧家犬,没想到居然还能娶到这样一个媳妇。” 伍氏听不出高百户话中的嘲讽,她满脑子都是和姜娩那点子的仇恨:“百户,咱们真的就让她送饭,什么也不管了?” “我说不管了?”高百户反问。 “那怎么……” “该怎么说,你们比我清楚,她相公是谁不好,偏偏是那个姓谢的。等姓谢的好过了,不好过的就该是我们,这个不需要我提醒你们吧?”高百户向伍氏夫妇挑了挑眉,勾了下唇。 伍氏得到暗示,刚才的撒泼和焦急顿时被抚平了,拍拍胸承诺:“您放心好了,我自是知道该怎样做。” 20、第 20 章 第20章 姜娩和谢童回到家的时候,谢翊正把洗完的碗放在盆里沥水。 自他受伤后已经过去快一个月,身上的皮外伤几乎已经痊愈,唯一伤得较重的腿也能下地走路,只是为了后续腿伤恢复,他时而还需要借助姜娩做的拐杖。 他腿伤恢复大半后,姜娩让他在家时闲着没事干就把碗洗了。 谢翊一听她这样给自己派活,当即就气笑了,“天下岂非有让男子在家里洗碗擦桌的道理?” 姜娩翻了一个白眼,“生病的时候我不管,病好了要么出去赚钱,要么在家干活,我可不养闲人。” 谢翊知道现在的这个姜氏说得到干得出,而且最近确实是她在外奔波养,明白今非昔比,便收起自己的大少爷脾气,叫洗碗就洗碗,叫家务就干家务,只是做得有些辣眼睛。 比如碗被摔了两个盖,洗不干净等,姜娩耐心教了他一遍怎么洗,才把这尊佛给教会。 把盆里的碗筷码好,谢翊注意到院子的门口的声音,淡淡朝那边睨了一眼。原本打算继续码盆里的碗筷,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再次向那边看去。 只见姜娩和谢童形容狼狈,一个头发散了,一个脸上有伤,衣服也是脏兮兮的。 他走上前,拧着眉看了一通,“你们不是去送饭吗,怎么弄成了这样?” “和隔壁那伍氏打了一架。”她说话时语气轻巧,像在说昨天吃了什么一样简单。 “打架?”谢翊难以置信地笑了一声,望向谢童,“你不会也打架了吧?” 小姑娘垂下脑袋,往嫂嫂身后躲,生怕兄长因为这个事情怪罪于她。 姜娩拍了拍谢童的头,以示安抚,把今天在那边发生的事给谢翊复述了一遍。 谢翊当然不是责怪这姑嫂二人和别人起冲突,姜氏就罢了,在他心里,童儿一直都是乖巧听话的模样。在忠勇伯府时,她接受的是世家那套教育,并不会贸然和别人起冲突,来了虎马村,她因为不会说话,性格有了很大转变,不曾这样外放。 但比起是谢童先撞了伍氏,他倒是更在意,“你们遇到高百户了?” “是啊,要不是高百户,恐怕我今天和伍氏的事还没这么容易结束。” 谢翊疑惑:“他帮了你?” “说不上吧。” 即便是听了姜娩转述,但他毕竟不在现场,没法还原当时的场景。谢翊揣摩不出高百户的出现是何用意,只能提醒姜娩:“你下次遇到他还是躲远一些吧。” “怎么了,你和他有仇吗?”姜娩下意识问。 “大概吧。” 姜娩顿时苦起了脸,“你怎的就惹了这么一个人?” 谢翊没有说话。 他无意让姜娩去体会,他到底面临了怎么样的处境。忠勇伯府把他扔到这儿来,可不是随便找的地儿,继母邹氏在当地有些旁支关系,高百户这人正好能搭上,自从他来到卫所后便百般为难。 先前他告诉姜氏自己的伤是操练时所伤,这话倒不假。只是剩下一半他没有说,是高百户在操练时,示意旁人把他打成这样的罢了。 等高百户知道了姜氏与他的关系,恐怕也逃脱不了一阵为难。 姜氏的死活谢翊并不在乎,毕竟是受他牵连,还是叮嘱一番为好。 结果,他听到姜娩嘀咕:“那他会不会不让我送饭,影响我做生意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除了生意还能想些其他的吗?” 姜娩回怼:“这个时候,我除了生意还能想什么?” 谢翊无言。 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该说的也说了,听不听得进去是姜氏自己的事。 *** 姜娩和伍氏打这么一架,反而把她的名气给“打”了出去。 她在出嫁前本就名声在外,这一打,坐实了她的泼辣形象不说,还把她手艺的给传了出去,这次传播之广,其他百户所的人也有所耳闻。 那日吃过春笋面的军户真尝过她的手艺,心动的也不犹豫了,直接来找姜娩交粮。 没有吃到的,听别人把她夸得神乎其技,心里也痒痒。 诸如杨文杉这种比较舍得的军户,从一开始的旁观变成心动,最后和家里一合计,干脆让姜娩来送,这样一来,省得家里人还要特地跑一趟。 接下来几日,姜娩去山里,都有人来找她说这事。 经过这次宣传,算起来总共给她增加了二十多个送餐的名额。加上先前的八人,现在她每日要负责三十二人的吃食。 其中三十二人里,没有成亲的光棍们占了大多数,像杨文杉这种家里有人送饭的不到十人。这十人像杨文杉一样贪嘴的少,大多是因为家里太远,送过来的饭菜都凉了,才寻了姜娩这头。 加入了这么多人,每人交的粮也由原来的六斗半变成六斗,碗筷自备。姜娩不打算像之前那样在家里装好后送过来,人一多,加上碗筷的重量,她和谢童两个人根本拿不了。 最好的是把饭菜盛在盆里,带过来以后直接分给众人。这样一来,饭菜不容易凉,还要方便些,当务之急就是要去雇辆驴车。 统计好最终人数,姜娩回家的路上在心里给自己算账。 现阶段有三十二人,后续应该还能增加。 民以食为天,再是生活困苦的军户,整天闻着香喷喷的饭菜,难免会心动。等增到四十人左右,就差不多到了她能接的极限。 以古代的生产效率,山路和烽火台建成,少说也要小半年,等到她把名声打出去,后续再想做其他生意,也会容易很多。 “姜娘子。” 姜娩心里算着,听见有人叫她,看到方淑娘从身后赶上来,笑着道:“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我叫了你好几声。” 她愣了一下,刚才算得有这么认真吗?居然一点声音也没听到,“我在想去哪雇辆驴车呢,这不是以后要送的饭多吗。” “这个我知道啊,就前几日你雇的那个赵老汉,他儿子现在也在山里头服役,你雇他送你不就成了。” 姜娩还真不知道这个事。 谢翊和卫所里的军户不熟,人脉可以说是无,她倒是认识了一些,多是在她这里要求送饭的孤家寡人。方淑娘这一说,倒是给她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还敢情好,一会儿我就去找赵老汉问问,看他愿不愿意。” “行啊,我找你正好也是为了这事……”方淑娘犹豫了一下,不安地瞅了姜娩几眼,似乎下定了决心,才开口说,“不知你送饭的话还缺不缺人手,可以让我来帮你打打下手吗?” 姜娩一喜,方淑娘这可谓是雪中送炭,“当然可以了,不过你来的话,我恐怕开不了多少工钱,你也知道我这儿本来就没多少进项。” “不不不,”方淑娘忙说,“姜娘子,我不要工钱,跟着你学些手艺就够了。” 杨家一家人都喜欢吃姜娩做的菜,若是前些日子还好,她还能上门去请教姜娩。可姜娩最近忙活生意,没空再去教旁人怎么做菜。 这几个月是能让姜娩送,总不能以后还指望人家吧。 方淑娘想,要是她也能学到点,不说精通,只是些皮毛,家里人馋嘴了,都能自给自足。 有不要工钱的劳动力,姜娩求之不得,“也行,不过你跟在我身边学手艺的话,可要下些苦功夫。” “那是自然!” 两人一言一句把这事给敲定了,方淑娘这边说好,明日就去谢家帮姜娩一起打下手。回去的路上,二人一道去找了赵老汉。赵老汉知道姜娩是专门给大伙送饭的,得知要雇他,一口就应下了,价格和姜娩的一样,每日一文。 多了一个帮手,又有专门接送的驴车,姜娩送饭反而比以往要轻松。 不用把每人的饭菜都装份,炒好菜后盛进盆里,待赵老汉过来,她们把饭菜搬上驴车,送到山里再盛给大伙就完事了。 三十多人的饭菜,没几天,家里换来的菜就全部用光了。 姜娩收粮说是收六斗米,交其他粮她也接受。只不过军户们的饷银都是卫所里发的原封不动交过来,到她手中还是大米居多。 饭菜不能只做大米,菜做完,姜娩得拿些大米去市集上做交换。 这时,有帮手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姜娩和方淑娘商量好,中午她把饭菜做好,方淑娘带着谢童去送给大伙,她去云县换米。 如今以物易物比较容易,姜娩带去的大米换了一些蔬菜、肉类,剩下的米她原本想卖给米铺,但米铺老板压价,姜娩觉得亏,没答应,反倒是顺道去了一趟庆春楼。 庆春楼最近推出了一道名为樱桃肉的新菜,在云县颇有反响。 不少人听说,这可是京中贵人爱吃的富贵菜,云县有钱有权的达官贵人们顿时趋之若鹜,个个都想去一尝究竟。 一时之间,庆春楼回到了往日的风光,生意顿时压了后起的洛霞阁。 姜娩走进庆春楼里,看到店小二们来来往往的身影。 本想找个人问问掌柜的在哪,卢掌柜已经眼尖地发现了她,挥着手就喊:“姜娘子!” 姜娩方才看到人,卢掌柜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先对旁边的小二吩咐了声:“快去把二楼的雅间腾一间给姜娘子,”说完,他对姜娩拱了拱手,“娘子快这边请,今日怎么有空到小楼来坐了?” 对比上次的态度,卢掌柜今日尊敬得过分。 姜娩摆了摆手,“我只是过来换点东西,掌柜的不用这么客气。” “您可是我们庆春楼的贵人,要换什么东西,您尽管说,卢某能办的一定帮您办了。”卢掌柜这话也不是在故意拍马屁,要不是姜娩这两道菜谱,庆春楼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挽回生意。十两银子可花得真是太值了! “我这里有些米,掌柜的可愿意收?” “有多少?” “两石。” 卢掌柜转了转眼珠,用拳击掌,当即拍板决定:“行,娘子都开这个口了,卢某就以市价收了这两石米,娘子看如何?” 市价一斗米六到七文,能以市价卖出去,姜娩哪有不愿意的。 她带卢掌柜看了门口驴车上的米,验过货后,双方钱货两讫,姜娩剩的米全部推进了庆春楼的仓库。卢掌柜也趁机和姜娩拉关系:“娘子前些日子卖的菜谱果然有用,不知接下来还有没有卖其他菜谱的打算。” 上辈子,姜娩也算是个精通餐饮行业的商人了,哪里看不出卢掌柜这些小九九。 这样的大酒楼,进米都有固定的渠道,而且都是比市价低拿到的。对方肯用市价收她两石米,那当然是要图些好处。 能从她这儿图的,不就是菜谱了吗。 姜娩也是个痛快人:“日后若是卖菜谱,我定会先来找掌柜的。” 卢掌柜等的就是这句话,哈哈笑了两声,高高兴兴地把姜娩送出了庆春楼。 回到酒楼里,他把店小二们全部叫过来,指着姜娩刚才离开的背影说:“以后都给我机灵点,见到那位娘子,都给我把人给招待好了!谁要是敢怠慢,我可饶不了你们。” 店小二们点头应是。 卢掌柜挥挥手,让他们各自去忙。 结果,他才让人解散,下一秒,店小二转身就撞了人一头。 卢掌柜定睛望去,看到那人身上的军装,顿时两眼一黑,捂着脑袋晃了晃,上前两步,拱手说:“仇百户对不住啊,这小子是个没长眼的。” 他又痛骂了小二一通,只可惜对方压根没理会,只顾捡起地上的玉佩,整理了一下吊着的穗子。 卢掌柜瞥了一眼,发现玉佩有些眼熟,下意识地道了句:“百户您也有这块玉佩呢。” 仇恩忽然眉头一拧,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卢掌柜身上,一把捏住他的肩膀,“你在旁人那里也见过这玉佩?” 仇恩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目光如剑,手上的劲也很大。卢掌柜被捏得肩膀发麻,舌头跟着打结,“好、好像……见过。” “别什么好像可能的,给爷看清楚,到底有没有见过!”仇恩不由分说地把玉佩塞到卢掌柜手里。 卢掌柜战战兢兢地打量了一通,和姜娩放在他这里抵押的那枚,的确是有些相似之处:“一模一样的我没见过,但我之前看到的那枚和这个差不多,方形的,中间也是有个‘丁’字。” 仇恩眸光一沉,“中间是有个‘丁’字?” “那枚玉佩外边和您这个不一样,中间却是大差不差。” “快说,你是在何时见过,那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长什么样?” 卢掌柜哪晓得一块玉佩能让仇恩这么激动呢,差点连他肩膀都给捏碎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这么多嘴了,“我只知道对方姓姜,应当是个厨娘,这才刚走没多久呢。” 话音刚落,卢掌柜才指了指外边,仇恩如风一般就冲了出去。 然而云县人来人往,这外头,哪还有他要找的身影? *** 带着换来的东西满载而归,到院子门口,送饭回来的谢童已经在等着了。 看到她回来,小家伙连忙跑出来等在驴车边,伸着脑袋看她的带回来的东西。 姜娩递给她一个在路上买回来的糖人,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今天你有没有听方嫂子的话帮她的忙?” 谢童笑了笑,露出她最近刚掉的小豁牙,用手比划:【方嫂子说我很听话,我在帮忙。】 “童儿真乖,来,嫂嫂给你带的糖人。” 小姑娘好奇地看了一眼,但没急着接,而是先把军户们今天给她的钱交给姜娩,才一蹦一跳地拿着糖人跑回屋里去给谢翊显摆。 姜娩把换来的食物都搬回去,到屋里把这段时间赚的钱全部拿出来清点了一番。 除去雇车的费用,现在她每日能有三十五文的进账,一个月下来能有一两银子。打铁锅、买碗、最初的食材这些成本费用,在大伙交了粮后,基本已经填补上了。 除此之外,上回卖菜谱的钱还剩八两,这些是她手中最大额的银钱了。 姜娩算了算,只要送饭这里不出岔子,就是一个稳定的进项。现在每月能赚到的钱,比谢翊在卫所里拿到的饷银还多。 等着几个月下来,她就能攒一笔不小的费用了。 姜娩心满意足地把铜钱一枚一枚地串起,恰好谢翊和谢童在这时从屋中出来,看到她盯着银钱两眼冒光的模样。 谢翊向下一睨,只见她面前摆了一堆铜板,估摸一下,大概也就一吊钱的模样,疑道:“这么高兴,在想什么呢?” 姜娩串钱的动作不停,看了一眼谢翊,很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快乐:“赚了钱,能不高兴吗?” 谢翊默默地看了一眼她面前那堆铜钱。 赚了这点钱就乐成这样,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心头腹诽了一句,谢翊在姜娩身旁坐下,就见姜娩突然放下手里的铜钱,看着他说:“我还忘了件事……” “什……” 没给谢翊说完的机会,姜娩风风火火地跑回屋里,再回来时,手上拿着谢翊之前给她的那块玉佩:“前段时间一直忙,这块玉佩还忘了还给你。” 谢翊眼眸微怔,难得在他眼中看到过分惊诧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情绪上的波动,声音下意识拔高了些:“你没有当?” 姜娩搞不懂谢翊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每当一块玉佩而已,有这么吃惊吗?” 闻言,谢翊方才迅速调整了情绪,“略有些罢了。”他原以为,姜娩早就当了这块玉佩,而他只需要作壁上观,静静等待丁家旧部找上门来。 可谁料到,姜娩竟把玉佩留了下来。 从姜娩那里把玉佩接过,他盯着玉看了半晌,的确是他拿出去的那块,不存在会被姜娩掉包的可能性,“你先前不是缺了钱吗,为何不当掉玉佩?” “之前我的确是有当了的打算,可这玉佩实在贵重,真给你当了,若是日后和离,咱俩银钱上掰扯不清楚怎么办?” “和离?”谢翊这回不止是震惊,简直快被姜娩说的话给气笑了,“姜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啊。”姜娩觉得既然她已经有这个想法,的确是有必要事先给谢翊通个气,“我爹妄图攀龙附凤,你那个继母让你娶我想必也没安好心。要不是多方推动,你我二人也不会走到一起,既然你不情我不愿,那还不如分开各自安好,待你腿伤痊愈,我们便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