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命不久矣后》 1、第 1 章 一夜春雨方歇,飞霜殿院中的金桂愈发亮灿馥郁。 蓝颜看得有些出神,忽而听见院中传来女子的争吵声,片刻后,碧鸢端着一碗汤羹进来了:“殿下等急了吧?” 蓝颜忙双手接过,这口冰糖酸梅饮她惦记多日了。 蓝颜瞧碧鸢绯红的面色,明显是才动过气,也顾不得喝汤了,问她怎么了。 碧鸢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一问就福下身子,红着眼眶说:“公主,苏婉香三日后就要入东宫了。” 蓝颜愕然,懵了一下才问:“不是说下月初三吗?” “奴婢也不知道。”碧鸢愤愤的说,“厨房里忙得不行,我问他们是要给姓苏的准备满汉全席吗?管事的婆子反倒跟我嬉皮笑脸,背了一大堆拗口的菜名。” 所以她要的这碗酸梅饮才来的这样迟。 整个上京都知道,苏婉香是太子楚肖心尖上的人,如今终于以侧妃之尊嫁入东宫,阖宫上下岂敢怠慢? 定好的日子瞬息骤变,怕是楚肖心系苏家姑娘夜不能寐,连下个月都等不及了。 蓝颜捏着汤匙,酸梅汁入喉,舌根深处传来微微的苦涩。 屋外阳光正暖,金灿灿的桂花树随风摇曳,分外灼眼。 碧鸢过去将窗户关上,看不见桂花了:“还未入夏,公主莫要贪凉了,仔细身子。” 蓝颜嫁到北黎的几天后就害了水土不服之症,再加上饮食差异,吃不好睡不好,身子一直病恹恹的。 后经太医院的国手调理了两个月,这才日渐好转。 两个月,楚肖只过问了一次,便无了。 她嫁给楚肖半年,楚肖踏入飞霜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宫中向来不缺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之人,眼见蓝颜不得太子殿下喜欢,再加上她是异国公主,远嫁过来无依无靠,便开始不拿她当回事。渐渐地,越发肆无忌惮,连厨房的嫂子姑子都敢轻忽慢待。 所谓太子妃之位,形同虚设。 蓝颜看见碧鸢心疼的眼神,绽起一抹宽慰的笑来:“我没事,他是太子,未来的皇上,三宫六院很正常。” 碧鸢咬唇下定决心,伏在蓝颜膝边说:“公主,您还有圣上和皇后,有西昭撑腰。” 蓝颜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失笑道:“撑什么腰呀?让我爹爹派使臣到北黎来,上表皇帝陛下不许贵国储君三妻四妾吗?” 碧鸢哑口无言。 蓝颜:“本就是来和亲的,只要西昭好,阿爹阿娘好,我的使命和责任就完成了。” 碧鸢眼眶一红:“可是殿下您对太子情根深种啊!” 蓝颜心口微颤,可能是酸梅饮的冰糖放少了,回味格外的酸苦,惹得她鼻子酸酸涩涩的,很不舒服。 若她真的只是为了两国邦交而来,无心无爱,反而乐的清醒洒脱。 偏偏她是真的喜欢楚肖,尚在闺阁之中就喜欢了。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新婚之夜,楚肖伶仃大醉,根本没碰她。 东宫太子妃,时至今日还是清白之身。 起先的蓝颜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好,是相貌丑陋、还是身份低贱? 直到那日楚肖寿诞,文武百官入东宫称贺太子千岁。 女眷入后殿,觐见太子妃。 那是蓝颜第一次见到苏婉香,安国公的千金,温婉柔静,我见犹怜。 后来宴席散去,她撞见楚肖和苏婉香在湖边说话。 蓝颜原以为楚肖性情天生冷漠,不来飞霜殿也是他心系朝政,勤勉克己。 原来,他的眼底也会含情脉脉,他也是会笑的。 苏婉香的母亲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更是先皇后的闺中密友。 所以尚在儿时,苏婉香就经常出入凤仪宫。 她跟楚肖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难怪楚肖那晚会大醉,因为他喜欢的女子不是她,该跟他行合卺之礼永结同心的女子也不是她。 这太子妃之位该是苏婉香的。 他们门户相当又两情相悦,东宫内更是到处种植着金桂,因为苏婉香是桂花盛开的季节出生的,乳名“秋香”。 哪想到两国和亲,苏婉香不得不给西昭公主腾地方。 蓝颜成为太子妃,而苏婉婉待自闺中,望着失之交臂的太子哥哥,日夜以泪洗面。 他们俩情投意合,蓝颜反倒成了拆散他们的恶人。 —— 碧鸢问她要不要传晚膳,蓝颜心不在焉的点头,很快有宫婢进来为她更衣。 碧鸢知道自家公主喜欢亮堂,多添了几盏烛台。 柔和的烛光在她昳丽的面容上晕开暖色,让本就惊艳的她如天仙坠凡尘。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三千丝浓密而飘逸,似柔软的丝绸;那双眼眸更是乌黑明亮,深邃柔美,明艳娇俏。 尽管宫婢们不是第一次见太子妃殿下了,却还是被惊艳的挪不开眼。 不愧是西昭国第一美人,国主的掌上明珠。 如此绝代佳人,怎么太子就不长眼?碧鸢匪夷所思的想。 她屏退宫婢,拿过梳篦为蓝颜梳头,边服侍边说:“太子今晚回东宫,公主可要抓住机会了。” 蓝颜一愣:“什么?” 碧鸢挤眉弄眼,蓝颜从一头雾水到面红耳赤。 所谓抓住机会,就是主动去找楚肖,通俗点不就叫勾/引? 蓝颜表情龟裂:“你胡说什么。” 碧鸢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起这些事儿却一点都不害臊:“公主,您现在不抓点紧,还要等到过几天苏婉香进门了再用功吗?” 蓝颜一时语塞。 侧妃都要进门了,她这个正妃还是完璧之身,像什么样子? 再说,楚肖那样喜爱苏婉香,日后必定成为专房之宠,她就更没机会圆房了。 可是,她贵为一国公主,这种近乎摇尾乞怜的献媚,她碍于自尊,实在做不出来。 更何况她并未学过怎样勾/引男人,她不会啊! 楚肖也有三个月未曾踏入飞霜殿了…… 正窘迫之时,宫婢从外欢欢喜喜的进来,边福身边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朝咱们这儿来了。” 蓝颜措手不及,险些打翻碧鸢递来的茶碗。 碧鸢拼命给她使眼色,蓝颜心里乱糟糟的。 内侍在前提灯,钧釉香炉冒着袅袅的伽南香轻烟。 时隔三月不见,楚肖还是如记忆中那般温文尔雅,逸气凌青云。 蓝颜率领飞霜殿众人下跪:“臣妾参见殿下。” 楚肖着一身月白色竹纹的圆领锦袍,清隽身影卓然而立,俊美的清冷面庞如千万年不染人烟的冷玉。 听到一声“起”,蓝颜在碧鸢的搀扶下抬身,落后楚肖一步走着,等楚肖坐到榻上,她才绕过去,提裙坐到对面。 飞霜殿安静下来,多余的宫婢和内侍自觉退下,只留了碧鸢在旁伺候。 蓝颜掀了掀唇,想问楚肖深夜前来有何要事,又想这话显得太过生分,还是不说为好。 虽年少相识,可多年不见早就不熟悉了,作为夫妻却没有肌肤之亲,作为朋友却没有相投话题。不像苏姑娘,他们在湖畔谈心,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楚肖待她冷漠,全然没有儿时以为的温其如玉。 这不怪楚肖,他是个温润的君子,只不过是分对象的。 对一个霸占了心爱女子正妻地位的她,楚肖能强忍厌烦就已经是他的皇家风度了,又岂会温柔以待。 蓝颜斟酌片刻,寻到最为妥当的话:“殿下来的刚巧,可要一同用膳?” 楚肖的神色有些诧异,却仅是一瞬之间,随后目光冷下来:“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可能自己茫然的表情让楚肖觉得她很愚蠢,不等蓝颜追问,她就听见楚肖主动公布了答案:“苏婉香三日后入东宫。” 蓝颜颔首道:“我尚在病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才听说。” 楚肖眼中轻蔑:“你们西昭女子不是向来以健强自傲,公主之尊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你怎就这般娇弱了?” 说她就说她,干嘛带上西昭? 蓝颜心中不忿,道:“殿下觉得我在装病不成?” 2、第 2 章 楚肖不语。 蓝颜气恼道:“装病扮柔弱那种事儿,我们昭国人才不屑做!西昭的女儿就是健强英朗,比之花木兰穆桂英也不遑多让,我那几个姐姐各个出类拔萃,尤其是我长姐,十二岁上猎场就拔得头名,十七岁出马挂帅扫平天下!不像你们黎国的深闺小姐,芊芊弱质,如不胜衣。” 碧鸢想拦着根本来不及。 太子好不容易来飞霜殿一回,多难得的机会呀,公主争一时之气,这不是把夫君往外推吗? 蓝颜一时冲动之余也后悔万分。 她曾想楚肖清风朗月,谦和知礼。直到婚后才晓得他尖酸刻薄,字字诛心的真面目。 偏她又是个据理力争的性子,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寸步不让。 蓝颜几乎能预料到楚肖的怒火了。 “你竟当着孤的面讽刺婉香!” 蓝颜心里有根弦狠狠拨动,荡的她脑袋嗡嗡震响:“我哪里提到苏婉香了?分明是你对号入座。” 她情急之下,连“臣妾”和“殿下”都忘了说。 碧鸢从旁拼命扯她袖子,提醒她此时该跪下来请罪。 可蓝颜不想动,楚肖可不会因为两个称呼就废了自己。 她就是心里难受。 楚肖讨厌她,所以鸡蛋里挑骨头。 楚肖喜欢苏姑娘,所以方方面面的维护她。 殿内安静下来,楚肖不说话,蓝颜也不说话。 半柱香后,宫婢端来晚膳,有牡丹虾炙、小天酥、黄山炖鸽、翡翠冬笋、燕窝薏米甜汤。 蓝颜等着楚肖甩袖而去,他却拿起筷子了,宫婢立即从旁布菜。 蓝颜心底发苦,若将“成婚半年第一次和丈夫同桌而食”宣扬出去,整个上京都要笑话死她吧? 但,这也是转机啊。 至少楚肖在飞霜殿的逗留超过一炷香了,还愿意坐下来与她一起用晚膳。 是真的对她改观也好,纳侧妃之前的安抚也罢,蓝颜心里是感动的。 说出去又要被人笑话了,丈夫陪自己吃一顿饭都要感动,她也太卑微了。 蓝颜注意到楚肖连吃两口薏米甜汤,之后便不再碰这道菜。 尽管楚肖不露声色,但蓝颜就是知道他并未吃够,碍于食不过三的规矩,不得不停筷。 喜欢的食物不能多吃一口,喜欢的女子不能立为正妻。 东宫太子又如何?好生无趣。 蓝颜舀一勺甜汤,帮他享用第三口,细细品尝,不由一愣。 “怎么了?” 蓝颜没想到楚肖在注意自己,摇摇头,说:“苏姑娘入东宫,住处的安排……” 她身为正妻,小妾进门不能撒手不管。 但住处的安排也着实让她头疼,安排近了,怕楚肖说她惺惺作态;安排远了,又怕楚肖说她刻薄针对。 楚肖:“无需你管,魏福会操办。” 那和我说什么? 蓝颜心中腹诽,楚肖大晚上来这儿,特意提及苏婉香三日后进门,现在又让她什么都别管。 蓝颜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楚肖是心血来潮想尝尝飞霜殿小厨房的伙食了。 他来,是替还未进门的苏婉香朝自己示威的。 薏米甜汤堵在心口,楚肖撂下筷子,蓝颜也吃不下了。 被宫婢伺候完漱口净手,楚肖起身。 蓝颜听到碧鸢在小声提醒自己,但她没有挽留楚肖,欠身恭送。 碧鸢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公主,您也真是的,白白浪费这样的好机会。” 蓝颜苦笑着摇摇头。 她留也留不住。 贵为一国储君,却无法给心爱之人最隆重的婚礼,他必然气闷。 枉为西昭第一姝色,奈何楚肖不是好色之徒。 托楚肖的福,蓝颜今晚吃了顿色香俱全的饭菜。 平常她的膳食都很敷衍,有时送到她屋内都凉了,她也没有计较,左不过自己饭量少,对黎国的膳食也不太吃得惯,异国他乡,人在屋檐下,不必矫情。 这一夜不知怎的又受了寒,次日晨起头昏脑涨的。 蓝颜只让碧鸢随便挽个发髻,配一支银凤镂花步摇,低调中透着优雅的贵气,未施粉黛也难掩惊世容貌。 蓝颜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让碧鸢取来口脂。 女为悦己者容,若楚肖来了,她蓬头丐面素颜憔悴的可不行。 虽然她知道楚肖根本不会来。 可是,万一呢。 万一心血来潮,万一一时兴起。 稍作打扮,气色瞧着也红润了,蓝颜感觉精神许多,便想叫上碧鸢出去走走。 “奴婢瞧今天日头不好,殿下要不改日再出去吧?”碧鸢背后骄阳似火,晴云春月,天朗气清。 蓝颜眨着眼睛看她。 这拙劣的谎言不攻自破,碧鸢小脸涨红,只好实话实说:“外面都布置起来了,殿下,咱们眼不见心不烦,别出去了。” 楚肖无法给苏婉香正统的婚礼,却可以许她东宫的排面。 飞霜殿外的布置必定红火而壮观,无需亲眼目睹,只听那徐徐传来的人声便知有多热闹了。 显得偌大的飞霜殿格外冷清。 嫁入东宫这半年,足够上京的人审时度势,哪个是名存实亡的太子妃,哪个是厚积薄发的真凤凰,一目了然。 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蓝颜心口烧得慌,她强忍情绪,生怕碧鸢为自己担心,故作轻松的笑道:“干嘛愁眉苦脸的,我又没被废。” 碧鸢顿时急了:“公主可万万不能再说这种话,多不吉利。” 蓝颜故作嗔怒:“你也被寒酥传染了是不是?” 碧鸢知道她是假生气,笑着拌嘴,二人嬉闹成一团。 寒酥进来时刚好撞见这一幕,登时板起脸来:“‘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女子当以温淑端重,更何况您是大黎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又来了。 寒酥是伺候过先皇后的老嬷嬷,蓝颜尊敬她的同时也有点讨厌她。 寒酥总是女子该这样,女子该那样,动不动就引经据典,跟老夫子一样死板。 蓝颜深知黎国女子以柔顺教导。尚在闺中时,为了日后和亲北黎,她早早的将黎国女子熟读的《女戒》《内训》等等一一过目。 在她看来,黎国对女子的苛刻几乎是作践的程度。 各种刻薄的规条也着实令人费解。 比如“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在西昭,女子可以和离,可以再嫁。 再比如“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她实在难以苟同。 在西昭,女子可以经商,可以穿齐胸襦裙,可以自择良婿。而北黎称之为抛头露面,不知廉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奈何,入乡随俗。 寒酥又说:“碧鸢姑娘,太子妃是北黎的太子妃,不再是西昭的公主了,你这称呼必须要改!” 碧鸢怯怯的吐了吐舌头。 蓝颜知道寒酥因为她异国人的身份,心存隔阂,不喜欢自己。 寒酥年近四十,但因保养得好,看起来颇为年轻。她总是说自己老了老了,就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她以为蓝颜不懂,其实蓝颜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简言之就是,没事别找奴婢,有事更别找奴婢。 反正贴身伺候有碧鸢,蓝颜由着她倚老卖老的偷闲。 寒酥随口说起苏婉香的事。 她的住处被安排在红袖馆,离楚肖的清幽殿不远也不近,却是个背靠绿荫,前环水榭的好地方,冬暖夏凉。 蓝颜终于知道婚期为何提前了,因为久病多年的苏老太爷病情突然恶化,若老人家抗不过去驾鹤西归,苏婉香就要守孝。 东宫着急娶,国公府着急嫁,一拍即合。 蓝颜实在头晕,午膳也没用就去睡了。 她这一病就是数日,直到苏婉香进东宫这天,非但不见好转,反而多了咳症。 碧鸢担惊受怕,问需不需要请太医。 蓝颜匆忙拦着:“大喜之日,我怎能添晦气。” “可是殿下……”碧鸢心疼道,“至少告诉太子一声呀。” “跟他说做什么,又要嫌我娇贵,说不定还认为我故意装病坏他们好事。”蓝颜绞着帕子,闷闷道,“病了也好,有借口待在飞霜殿不出去,落得清静。” 碧鸢顿了顿,俏笑起来,蹲在蓝颜膝边说:“奴婢陪殿下玩双陆可好?” 蓝颜迟疑片刻,点点头。 落日熔金,华灯初上。 飞霜殿空荡而清冷,只余两盏残烛浅照。 外面十里红绸,灯火通明。 整个东宫张灯结彩,它显得那样格格不入,黯淡如一片死灰。 蓝颜一直输一直输。 碧鸢无措的拿着骰子,努力提议道:“殿下,不如咱们去玩投壶吧?” 蓝颜望向窗外,眸光破碎:“碧鸢,你听到了吗?” 他们二人的欢笑声从红袖馆传出,传的东宫到处都是。 3、第 3 章 彻夜孤坐。 待到晨光微熹,蓝颜让碧鸢为自己梳妆。 镜中倒映出的女子让蓝颜吃了一惊,面容苍白而憔悴,眼底泛着乌青,但这并不影响她的仙姿玉貌,反而平添一份弱柳扶风之美。 因为待会儿苏婉香要来给蓝颜下跪磕头,所以碧鸢拿出她的看家本领,毕生所学,把公主打扮的明艳娇贵,光彩照人。 蓝颜走至正殿时,苏婉香早就在此等候了。 “臣妾苏氏婉香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常乐无极。”她行跪拜大礼,莺言娇语张弛有度,一举一动皆完美的无可挑剔。 蓝颜看在眼里,心想不愧是安国公大人的千金,名满上京的闺中典范。 初见时人太多,未能仔细观摩,如今再看苏婉香,只见她肤如凝脂,眉若弯月,清眸似秋水,眼波流转间楚楚动人。 人似纤纤杨柳,娇弱温婉。 蓝颜不仅想起那句“女以弱为美”,说的就是苏婉香这样的女子吧? 她一时出神,竟忘了苏婉香还跪着,忙说:“平身。” 翠云赶紧搀扶自家小姐起来。 蓝颜有几分懊恼,怕是会让苏婉香误会自己在立威,传到楚肖耳朵里更不知会扭曲成什么样子。 记得寒酥说过,苏婉香是早产的,以至天生体弱,从小就是个药罐子。 蓝颜看她怯弱不胜的模样,唯恐她一不小心扭到腰,立即叫碧鸢赐座。 苏婉香谢恩后,端着白净的小脸儿关心道:“听闻太子妃偶感风寒,一直未得痊愈,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蓝颜知道正常情况下,她该以端庄大气的笑容说“多亏了妹妹,喜事盈门,本宫已大好”,诸如此类的话。 但这样惺惺作态装腔作势,她素来不屑,便怀着清雅温暖的微笑实话实说道:“好了一点儿,但不多。” 苏婉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西昭公主不按常理出牌,活活把北黎的名门闺秀整蒙了。 苏婉香开口问候,蓝颜也要还以关切。 二人你来我往说了些姐妹情深的场面话,随后苏婉香呈上见面礼,是一株价值连城的百年紫参。 而蓝颜也将早早备好的礼物赐给她,一对儿白玉缠丝双扣镯,一盒桃露珍珠的面霜。 蓝颜起身道:“我还要进宫请安,就不多留侧妃了。” 苏婉香眼底闪烁一抹光,由婢女扶着朝蓝颜行了一礼:“臣妾告退。” 苏婉香走后,蓝颜不敢耽搁,换了身衣裳就去了皇后宫中。 如今的北黎皇后赵氏是继后,膝下孕有皇九子楚瑭。 蓝颜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赵皇后从凤座上迎过来,亲自搀扶蓝颜平身,关心她几日不见消瘦了,一副慈母做派。 “小小的风寒,治了这么多些日子也不见好,太医如何说?” 蓝颜微笑着应答:“谢母后挂怀,小毛病而已,未想惊动太医院,儿臣自己熬了些姜汤,已经见好了。” 赵皇后目光柔和:“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蓝颜被赵皇后挽着手,边走边听国母的教诲。 原来皇后娘娘以为她是被苏婉香气的久病不愈,于是开导她楚肖是储君,是天下人的太子,首先是君,其次才是她蓝颜的夫。 果然不出蓝颜所料,皇后说着说着就念叨起了女子本分,身为太子妃,未来的国母,当有容乃大,不可善妒。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你素来乖巧,母后放心。”赵皇后热络的握着少女的手。 这位西昭最小的十六公主,姿容俏丽,气质明艳。 她出生时正逢国内叛乱,双方僵持了数月之久。 公主前脚呱呱落地,后脚前线传来捷报,大败叛军。 圣上激动欲狂,将女儿视作西昭国宝,恩宠万千。 她十二岁那年名彻各国。 西昭女子能歌善舞,十六公主更是一舞倾城。 那年东渝进犯西昭边境,两国局势紧张已有数年,东渝终于按耐不住野心要开疆扩土。 据传大军压境,千钧一发,东渝王随使臣入西昭神都,偶遇一红裙少女在骄阳下翩然起舞,一时惊为天人,不可自拔。 那之后东渝王上无心战事,到处打听,方知少女身份,当即拍案声称要迎娶公主做王妃,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传说难免有夸大的成分,但并不妨碍这位十六公主的惊才绝艳。 凭一己之力化解了两国局势,免于战火纷飞,兵刃相向,因此得了个“一舞定乾坤”的英名。 不愧是国宝。 赵皇后心想,她的楚瑭也该到选妃的年纪了…… 跪别皇后,蓝颜由宦官相送出宫。 行在巍峨端肃的宫墙内,沿途遇到低头走路的宫婢,全都纷纷停驻朝蓝颜欠身行礼。 当今天下裂土而分,西昭建国五百多年,在过去可是正儿八经的泱泱大国,兵强马壮,国力雄厚。 俗话说盛极必衰,西昭衰落的同时是北黎迅速的崛起。在楚氏两代帝王的率领下南征南燕,东伐东渝,成长到今时今日,已是俯瞰天下的第一强国了。 有节节败退的东渝做前车之鉴,西昭识时务者的献上公主和亲,再加上多年前北黎曾欠西昭一个人情,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不费一兵一卒的免除战乱,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 回到飞霜殿,蓝颜感觉腹中饥饿,碧鸢喜出望外:“能吃是福,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做一碗甜甜糯糯的八宝莲心粥来!” 蓝颜心说做粥就做粥,干嘛跟她形容口感,害她嘴馋。 碧鸢过了很久才回来,一进门就愤愤不平的说:“殿下,苏侧妃太过分了!” 蓝颜吃了一惊:“怎么了?” “厨房的婆子都被叫去红袖馆炖汤了,苏侧妃好端端的犯了肚子疼,只能吃清淡的白灼。我说水煮菜就水煮菜,拐我飞霜殿的厨娘做什么?不过您不必动气,奴婢方才去红袖馆把咱们的人抢回来了。粥已经煮上,殿下可要多吃些,别被姓苏的坏了胃口!”碧鸢眉飞色舞,她向来牙尖嘴利,也不知是怎么把人“抢”回来的。 可话又说回来了,苏婉香身为侧妃,却把手伸进正妃的院子里。 她苏婉香不是师从太傅,蕙质兰心,最懂规矩了吗? 还有那些厨娘,也都乖乖跟了去,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吃里扒外。 “公主。”寒酥不在,碧鸢才敢这样叫蓝颜,“这例子开不得,您可不能纵容她。” 蓝颜苦笑一声,她能怎么办,以太子妃之位责罚苏婉香? 苏婉香得有一万句为自己辩驳的话,反倒显得她小肚鸡肠,小题大做。 到时非但自己招一身脏,还惹得楚肖厌烦。 蓝颜闷闷的道:“楚肖喜欢她,她就不算放肆。” 碧鸢为蓝颜委屈,小声劝道:“公主,您也要争一争才是。书上不是说,夫是天,然后出嫁什么的。” 夫者天也,出嫁曰归。 丈夫是女人赖以生存的天,出嫁则是找到了最终归宿。 碧鸢:“那苏侧妃不就是会装可怜扮柔弱么,哪点比得上公主。” 蓝颜缄默不语。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喜欢谁,就要主动争取,绝不扭捏。 可若对方明确拒绝她,讨厌她,她也有自己的尊严和傲骨,绝不搔首弄姿的争宠献媚。 更何况楚肖那样心爱苏婉香,他们青梅竹马,天造地设。 自己已经占了人家正妻的位子,害人家连进宫给皇后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再恬不知耻的凑上去纠缠楚肖,蓝颜自己都嫌自己犯贱。 何必去讨楚肖的厌烦。 碧鸢曾苦口婆心的劝她,说孤身一人在北黎,能依靠之人唯有楚肖。若做不到琴瑟和鸣,漫漫余生又该怎么熬过。 可蓝颜更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跟楚肖当年在西昭的情谊,不过是寥寥几日,匆匆几面。哪比得上和苏婉香两小无猜,相伴十几载。 蓝颜掸了掸膝上并不存在的轻灰:“碧鸢,去拿我的秋风词来。” 碧鸢眼前一亮:“是。” —— 清幽殿。 楚肖方才换了身皓白色秋菊锦衣,立即端坐案前,提笔批阅奏折,东宫的掌事太监魏福伺候在侧。 等宫婢第三次进来添蜡,魏福忍不住劝道:“殿下,夜色已深,该歇了。” 楚肖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指冷如寒玉,握紧贡品紫毫,写出一排排铁画银钩的精妙小楷。 颜筋柳骨,力透纸背。 “太子妃今日都做什么了?”楚肖垂眸疾书,眼皮都没抬一下。 魏福忙不迭禀告道:“太子妃卯时进宫给皇后请安,辰时回的飞霜殿,未再外出。” 楚肖笔锋微顿,抬眼看向嗫嚅的魏福。 魏福心里一抖,哪敢劳太子催促,忙继续说:“太子妃的贴身婢女碧鸢,午时三刻去了红袖馆,大闹一场,将被苏侧妃借调的厨娘带回去了。” 楚肖捏着笔杆蘸墨:“红袖馆的厨娘不合她心意?” 魏福可不敢多嘴。 楚肖目光平逸,魏福观之情绪淡漠,接着说道:“殿下,许是苏侧妃早膳吃坏了东西,腹痛不止,差了翠云请您去看看呢!” 正好楚肖批完最后一封奏折,起身道:“去红袖馆。” 魏福在前提灯,楚肖走路从容有度,踱步如仙,腰间的佩玉柔和轻荡,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忽然,楚肖隐约听到一阵琴声。 琴曲的韵味独到,不似他经常聆听的温婉缠绵,而是雀跃热情,澎湃似火,仿若置身繁花似锦的盛世,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国泰民安,载歌载舞的盛景。 楚肖明知故问:“琴声从何处而来?” 这琴曲在他当年出使西昭时听过。 魏福:“好像是飞霜殿。” 楚肖做了个退下的手势,改道朝飞霜殿走去。 4、第 4 章 琴声愈近,他撞见一幅始料未及的画面。 春夜幽幽,明月空悬。 金桂之下的少女身姿曼妙,柔软的腰肢如婀娜多姿的垂柳,一双玉手宛若翩然起舞的醉蝶。 随着琴声步入激昂,她的舞动越来越快,那一袭绯色的舞衣裙裾飘举,犹如绽放的妖艳石榴花,纤足轻点,凌空如燕,飘忽的披帛好似抚过了流云,飞扬的墨发好似揽入了月光。 刹那间天地失辉,只留那一抹灼烈的艳红,惊魂摄魄。 “锵”的一声脆音,琴声停了。 碧鸢匆忙站起提醒:“公主。” 蓝颜停下,回头看人,也是猝不及防。 正要收敛心神下跪请安,就见楚肖笔直走过来,擦身而过时扔下一句:“继续。” 什么? 蓝颜狐疑的眨眨眼,看见楚肖走进亭中,坐上了青砂石绣墩。 蓝颜没想到楚肖会对自己的舞姿感兴趣,她以为他会觉得这样举止轻浮,嫌她不端庄不静娴。 西昭的舞以华丽热情著称,比不得北黎舞姿含蓄为美。 一个奔放似火,一个阴柔似水。 截然不同。 楚肖愿意看,想欣赏,蓝颜求之不得。 等碧鸢抚琴伴奏,蓝颜更加卖力的起舞。 她对自己的舞姿有绝对的自信,毕竟连那以冷血冠名的东渝王上都为之倾倒,迷得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当琴声走向高歌,蓝颜细碎的舞步带动飘逸的身姿,步步生莲,飘扬的裙摆荡起晚风轻舒,满园桂花如碎金,馥郁飘香,人间绝丽。 一舞终了。 蓝颜回眸一笑,微红的面颊似春桃。 楚肖定定地看着,问:“这支舞叫什么?” 蓝颜欣喜的回答:“霓裳仙衣,我最拿手的舞了。” 楚肖眸底幽深如寒潭,翻涌着无数难以窥探分毫的情绪:“是么。” 蓝颜骄傲点头。 她对自己拿手的东西,向来不会谦虚的,那就显得妄自菲薄,做作的很。 楚肖起身,缓步走下玉阶,走到蓝颜身前,目光阴沉。 蓝颜满心的欢喜一僵,茫然无措。 怎么了,是她跳的不好吗? 楚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近人情的冷哼:“当年给东渝王跳的舞就是这个?” 蓝颜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男人猛地擒住。 那力道根本和怜香惜玉沾不上边,狰狞,野蛮,甚至可以再加一句凶狠。 蓝颜莫名感到心惊肉跳,抬眼正好撞上楚肖直视自己的瞳孔,那惑人的眸子宛如深井,透着一股叫人毛骨悚然的阴鸷。 楚肖拽了她一把,在娇躯入怀的刹那伸出长臂,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 他低头,吻住了她。 蓝颜猝不及防,脑海中噼里啪啦炸开了烟花,瞳孔因吃惊而猛地放大。 他的唇微凉,透着清冽的雪松之气。 她的唇温软,浸着馥郁的蜜果香甜。 呼吸交融,亲密无间,难舍难分。 蓝颜耳根都红了,她根本没有经验,楚肖也是毫无章法的横冲直撞,吻到深处濒临窒息。 等楚肖好不容易放过她,蓝颜就如同被巨浪掀上案的鱼,浑身绵软,除了大口大口的呼吸,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楚肖眸光深了,直接将蓝颜打横抱起来,健步闯入寝殿。 5、第 5 章 碧鸢小脸烧的通红,哪敢跟着,同手同脚的帮忙把殿门关上。 春夜寒凉,红烛添暖。 少女才跳过舞,身上盈着醉人的热气,似氤氲的出水芙蓉。 她再度被狠狠地亲吻,放肆的索取。 蓝颜心跳如雷,震得她全身发颤。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既期待又惶恐,既欣喜又害怕。 当楚肖的牙齿发狠的咬破她的嘴唇,蓝颜吃痛嘤咛,本能的伸手推开男人的胸膛,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的索取。 “楚,楚肖!” 脱口而出的名字让蓝颜追悔莫及,直呼名讳,大不敬之罪。 她以为楚肖会恼。 但楚肖只是楞了一下,清浅如画的眸中映着她凌乱的倒影。 又一次亲吻过后,是愈发难以收场的细密碎吻,落到她身体各处,让她原本因为紧张和胆怯而颤栗的身躯渐渐放松,情难自禁的伸出纤细的玉臂,环上男人的脖颈。 芙蓉帐暖,一夜春宵。 —— 翌日,蓝颜从睡梦中惊醒。 守在帐外的碧鸢第一时间察觉,问她要不要传沐浴。 蓝颜脑子还蒙着,过了片刻才想起昨晚的事,本就红润的面色顿时烧起来。 碧鸢掩嘴偷笑:“奴婢给公主贺喜了。” 蓝颜动一下就龇牙咧嘴,心说贺个脑门子的喜,她这一宿遭的罪比过去十六年加起来都多! 楚肖看着斯文清隽,做起这事儿来简直生猛暴戾,尤其是关键那一下…… 折腾大半宿还孜孜不倦,抱着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天欲破晓才勉强消停下来。 蓝颜有点苦不堪言。 前半场除了疼还是疼,疼的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后半场已经麻木了,像一条风干的腊肉任由楚肖折腾。 蓝颜小心翼翼的下床,听碧鸢说楚肖一大清早就走了。 坐进浴盆,倒上一大勺牛乳和半桶的玫瑰花瓣,袅袅蒸汽熏的蓝颜身心舒畅,一夜的倦意都消退了不少。 碧鸢边给蓝颜搓背边说:“殿下,苏侧妃已经在正殿等候了。” “她来做什么?” “殿下糊涂了不成,她是侧妃,自然要每日来飞霜殿向您请安呀。” 是的是的,还真糊涂了。 蓝颜连忙催促:“那你快些。” 身子不那么乏了,但是腰酸腿软,走路都得碧鸢扶着。 来到正殿时,足足等候了两个时辰的苏婉香盈盈起身,拜了拜,照搬昨日的吉祥话给蓝颜请安后,用帕子掩着唇轻咳几声。 蓝颜趁机说道:“本宫看你身子也不好,以后除了初一和十五,其余时间不必日日过来请安了。” 苏婉香怯怯的称是,并对太子妃的仁厚千恩万谢。 左右蓝颜跟苏婉香也无话可说,见了面更是给彼此添堵,不如不见。 苏婉香坐了半柱香,起身告退。 她那连续的娇咳在走出飞霜殿的一刹那,不药而愈。 就连下台阶的步伐都硬朗了几分。 翠云低声宽慰:“小姐不必动怒,太子爷只是一时新鲜,听说她昨晚为了勾住太子爷,在殿外冒着寒风跳了大半夜的舞。亏她还是一国公主呢,为了勾/引男人不惜搔首弄姿,倚门卖笑,如同那教坊里的舞姬。” “休得胡言。”苏婉香的语气一点都不严厉,“太子妃是昭国人,难免活泼随性了些。” “小姐怎么还替她说话呢?”翠云委屈的撇嘴,“昨晚奴婢去请太子殿下,殿下本该来红袖馆看望您的,您都病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苏婉香目光仿佛浸了毒。 翠云吓得噤声。 迎面瞧见魏福,苏婉香受了他的礼,再看向后面随行的内侍,各个手里都捧着锦盒。 苏婉香强颜欢笑:“不妨碍公公了。” “您慢着些。”魏福目送苏婉香走远,这才带人走进殿内,寻到蓝颜的身影,笑呵呵的行礼道:“奴婢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万福。” 魏福打小伺候楚肖,是太子信赖至深的亲信。 蓝颜快叫他免礼,魏福谢恩后,让殿外候着的内侍进来,众人站成一排,将各种珍珠玛瑙,名贵的瓷器摆件儿展示给蓝颜看。 “这些个东西都是太子爷精挑细选的,还有这个。”魏福招招手,内侍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太子妃受了风寒,怎么不早告诉殿下一声呢?这是殿下清早特意吩咐奴婢预备的,太子妃快趁热喝了吧。” 蓝颜没想到楚肖会这样。 大清早的又是赏赐又是良药,她本就心潮澎湃,现在更是感动的差点热泪盈眶。 “臣妾谢太子殿下。” 蓝颜从碧鸢手里接过碗,光是闻一闻都险些被呛出眼泪。 魏福失笑道:“太子爷知道太子妃怕苦。” 一包蜜饯从魏福手里递过来。 蓝颜这下是真绷不住“未来国母”的端庄了,甜甜的笑出来,眼中也泛起了细碎水花。 喝过药,腹中暖得很。 蓝颜关切的问楚肖如何,自己的风寒没有过给他吧? 魏福连连说放心:“太子爷身子骨健朗的很,只盼太子妃凤体无恙,早日康复呢!” 蓝颜心里喜滋滋的,连折磨多日的风寒都好了大半。 这下,整个东宫都知道楚肖“又”在飞霜殿过夜了,风向整个骤变,原本门可罗雀的地方瞬间就热闹起来。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宫婢们也精神了,不用蓝颜吩咐就主动端茶送水,把院子洒扫的干干净净,每日膳食色香俱全,精致的无可挑剔。 可这种好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楚肖打那以后又不来了。 蓝颜每天翘首以盼,实在忍不住让碧鸢去问问魏福,得到的答案不外乎是“太子殿下在与朝臣议事”、“太子殿下在龙泉宫未归”、“太子殿下去了马场练习骑射”等等。 楚肖那样忙,蓝颜也不好再打搅他。 一晃就到了四月份,蓝颜又有将近一个月没见过楚肖了。 这日,宫婢从外进来,说太子殿下回宫了,人在清幽殿。 蓝颜心中激动,亲自去小厨房做了碗燕窝薏米甜汤。 早在发现楚肖喜欢这口后,她就让厨娘手把手教自己做了。 从浸泡薏米开始,午时忙到掌灯,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炖了三个时辰,甜糯醇香。 若是楚肖来的话,正好能吃上。 可是等啊等啊,等到甜汤都快凉了,楚肖并没有来。 碧鸢说:“公主,太子不来,您可以去找他呀!” 如果楚肖在忙正事,自己去会不会打扰到他? 可碧鸢的话实在太让蓝颜心动,她立即命人把甜汤热一热,前往清幽殿。 抬步迈过门槛,走过穿堂,前面是书房。 忽然,她听到女子熟悉的娇语,紧接着又传来男子清朗的笑声。 蓝颜木然的走近几步,浑身都僵硬了。 书房的支摘窗以叉竿撑着,窗内的一男一女围案而坐,女子在前握笔,男子在后握着女子的手,温柔的扶她写字。 美好的不容任何人亵渎。 —— 他也曾握着她执笔的手。 神情是那样专注,目光是那样明亮,贴近她脊背的胸膛是那样温暖。 蓝颜痴痴的望着那如诗如画的一幕,美好的根本融不进旁人。 她是多余的。 早在一开始就是。 “公主。”碧鸢心疼的看着她。 蓝颜不想被任何人瞧见自己的脆弱,她伸手,无措的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喃喃道:“既然他有人陪,咱们就回去吧。” 碧鸢:“公主……” “哟!太子妃殿下。” 已经转身的蓝颜稍作留步,回头看向迎过来的魏福:“魏公公。” 魏福弓着腰,一脸懊恼:“奴婢真该死,竟未能及时看见太子妃。” 他这般恭敬,蓝颜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寒酥都不拿她这个太子妃当回事,偏偏魏福一视同仁,不仅对她尊敬有加,连对她的丫鬟碧鸢都和颜悦色的。 “太子妃稍后,奴婢且进去通传一声。” 不等蓝颜阻拦,魏福已经颠儿颠儿的跑进去了,没一会又颠儿颠儿的跑出来了,满脸堆笑:“太子妃,请。” 这是要她进去吗? 6、第 6 章 蓝颜提起裙子,迈上台阶,由魏福领着走进书房。 屋内烛光通明,暖红的光芒照着那双登对的佳人才子。 楚肖松开了女子白皙的柔荑,满室墨香。 “殿下的字就是比臣妾的好看。”苏婉香拿着宣纸,呼出一口清气,将墨迹吹干,怎么欣赏也欣赏不够。 楚肖失笑,柔声道:“你是女子,太过遒劲苍松反倒不美了。” 蓝颜站在远处,已经忘了行礼。 楚肖也没有怪她不敬之罪,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苏婉香身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楚肖。 连眼底都浸着柔光,连嗓音中都透着宠溺的笑声。 苏婉香朝她看了一眼,唇边浮着笑意,好像在示威,好像很得意。 蓝颜打从心底冷哼一声,真想告诉苏侧妃,你的太子哥哥好敷衍,照搬六年前对她说过的话,一点都不走心。 早在蓝颜少时,楚肖随使团出使西昭。 正逢盛夏,园中怒放的石榴花瑰丽如火,他一袭素雅的云袍,负手而立,霞光映在他清冷绝尘的侧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诗,从此有了模样。 后来她问过阿娘,得知楚肖是北黎皇后所出的嫡子,五岁时被立为储君,为人宽容大度,足智多谋,知人善任,高风亮节,深受民众爱戴。 她难以自控的生出好感,一得空就跑去园中找他。 他握着她拿树枝的手,一笔一划的在地上写出“楚肖”二字。 他说他诞在元宵佳节,去掉阻碍他扶摇直上的宝字盖,从此龙御九霄,鹏程万里。 她眼中都泛起华光,满心欢喜的说:“爹爹总夸我写字好看,可是没有你的好看。” 他说:“公主的字温婉精致,行云流水,如惊鸿的舞步一般,已是个中翘楚。你是女子,太过遒劲苍松反倒不美了,如此甚好。” 少年光风霁月,负手而立。 从她蹲着的角度看,只见骄阳洒下,为少年镀了层流光溢彩的金芒,下颌线优美得像画家妙笔,天工难绘。 有风吹过,她趴到地上,用自己的身体圈住这块地方。 那飘摇的两个字,唯恐被风吹散。 —— “太子妃找孤何事?”楚肖生冷的嗓音唤回蓝颜飘远的思绪。 蓝颜心里发酸,尤其是看见苏侧妃手持的宣纸上,那一个个工整精致的“秋香”时。 他只会冷冰冰的唤她太子妃,太子妃。 “臣妾给殿下炖了碗甜汤。”蓝颜招碧鸢过来,还特意强调道,“是燕窝薏米甜汤。” 楚肖目光闪动,果真没有拒绝。 碧鸢端给蓝颜,蓝颜亲自端给楚肖。 “放远点,别弄脏了笔墨。”楚肖说。 蓝颜的动作为之一顿,转身走远几步,将碗放到矮几上。 苏婉香唇边荡起涟漪:“太子哥哥,您再给秋香写一幅字好不好?” 楚肖笑着看她:“时辰不早了,不累?” “有太子哥哥陪着,臣妾就不累。” 楚肖眼底柔光能溺死人。 蓝颜明明背对着他们,却仿佛都能看见。 她有些喘不过来气,只想逃离这个地方:“殿下记得趁热喝,臣妾就告……” “这月二十三,楚瑭诞辰。” 楚肖明明没有指名道姓,但蓝颜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于是留步。 楚肖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逗留,嗓音也清寒如冰:“你随孤入宫。” 蓝颜顿时明白了。 难怪楚肖突然冷落她,难怪明显心情郁结。 嫡皇子楚瑭生辰,宫中设宴,太子携太子妃出席祝贺。 侧妃是妾,不能去。 蓝颜心底的委屈顿时泛滥成灾,当委屈水漫金山,取而代之的是五内俱焚的怒火。 她几乎要大声告诉楚肖,何必那么勉强,你大可以对外宣称我病了,病的连床都下不来了,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带你心爱之人去宫宴了! 她又不稀罕宫宴,更不想抛头露面! 苏婉香想去是吧?她成全! 蓝颜紧紧攥着五指,攥的骨节发白,指甲狠狠刺入掌心。 她若这样,岂不成了撒泼。 在芊芊弱质的苏婉香面前,显得像个泼妇。 蓝颜忍住了,欠身道:“是。” 那一夜的云雨之欢,颠鸾倒凤,果然只是一时冲动,热血上头。 只有欲,没有情。 “臣妾告退。” —— “太子哥哥,臣妾……” “孤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苏婉香始料不及,愣了愣。 楚肖温言哄道:“去吧,孤明晚去看你,听话。” 苏婉香恋恋不舍的放下笔墨,福了福身道:“是,那臣妾回红袖馆了,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苏婉香红了眼眶:“若像上次那样有事去了别处,也请差人告诉臣妾一声,免得臣妾望穿秋水,却不见君至。” 楚肖双手将我见犹怜的美人扶起:“是孤不好,秋香委屈了。” 苏婉香含泪摇头,留给楚肖一抹温婉的笑,离去。 目送着苏婉香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内。 楚肖温柔的目光顿时凉了下去。 魏福从外进来:“太子爷。” 楚肖取下拇指上的白玉透雕花鸟扳指,扔到案上。 魏福心惊。 扳指所及之处,寸草不留。 魏福用袖子试了试额头的冷汗,余光瞥见矮几上的碗,连忙出言提醒:“太子爷,燕窝薏米甜汤可要趁热喝才好,听说是太子妃亲自熬煮的,足足忙了五个时辰呢!” 楚肖凤眸闪动,莹白如玉的面容上划过一抹阴晴不定的神色。 良久,他说: “赏你了。” 7、第 7 章 蓝颜先被宫婢伺候穿上素雪马面裙,随后是彩绣水烟竖领大襟衫,再外套一件绛红色百蝶氅衣。 北黎的服饰讲究把女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层层叠叠穿在身上,又沉又闷。 梳妆打扮后,蓝颜加快脚步去跟楚肖汇合,怕他久等。 结果反而是蓝颜多等了半柱香,先瞧见魏福,然后是着一身赤红色云缎圆领袍的楚肖。 红色寓意吉祥与权势,衬得他容颜明净,风姿俊雅,尊贵无双。 蓝颜行了个礼,便尾随楚肖钻进马车。 赵皇后还是贵妃时,就深得北黎皇帝的宠爱,先皇后柳氏薨了后,北黎皇帝立即抬赵氏为继后,对她的母族更是恩宠有加。 赵皇后膝下只有一子,刚刚才满十四岁的宁王楚瑭。 小寿星站在荷塘畔丢石子,小嘴嘟囔着,闷闷不乐,身边内侍贴耳提醒一句,他转头,眼睛在瞬间亮了:“太子哥哥,皇嫂!” 蓝颜眼见他跟只貔貅似的跑来,忍俊不禁,笑着问:“王爷大喜之日,因何愁眉不展?” 楚瑭脑袋耸拉下去:“被父皇母后说了呗!” 蓝颜不用问就知道他因为什么被教训了。 楚瑭是个贪于玩乐之人,喜欢话本子,喜欢斗蛐蛐,尤其喜欢吃。 让他看四书五经治国良策,简直跟要了他命一样。 赵皇后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对他寄予厚望,偏偏楚瑭资质愚笨,就是不上进,每回被皇帝问起功课来都端着一脸懵,气的皇帝无数次让他罚跪太庙。 楚瑭害怕父皇的雷霆之怒,每次都吓得痛哭流涕,指天发誓绝对好好读书。 然后下次还敢。 楚瑭奇怪道:“夫子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黄金我是没看见,我看见瞌睡虫了,每回一拿起书我就犯困。” 蓝颜被他逗得笑出声。 九皇子宁王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 他不懂那些阴谋阳略,更不懂什么争权夺势。他只知道二皇兄是太子,是他从小崇拜的榜样;而二皇嫂温婉爱笑,活泼热情,比他见过的那些堪比木偶人的深闺名秀好上千万倍。 蓝颜也很喜欢楚瑭,可惜说话的时间不多,听到宦官通传,她忙敛回心神,端正的站到楚肖身旁。 秦王楚辰携王妃出席,笔直走向储君,行礼道:“太子殿下,太子妃。” 楚肖淡淡道:“七弟不必多礼。” 楚辰又过问起蓝颜的病,蓝颜从容应答,谈吐得体,绝不给楚肖掉面儿。 楚辰身姿修长,相貌堂堂,他只比楚肖小两岁,论才学是所有皇子中仅次于楚肖的。 他七岁封王,怀有雄才大略,在江南一带冠有“贤王”之名,母亲是宫中的贵妃,外公是朝中的太傅,是楚肖最大的对手。 不比楚肖的清冷绝尘,秦王给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的,可那双狡黠的狐狸眸子似笑非笑,莫名让人感到阴寒,如芒在背。 好在蓝颜不必跟这种人打交道,各宫的妃嫔都赶过来见礼。 这种场合不得不应对,蓝颜全神贯注,谨言慎行。 东西六宫的娘娘实在太多了,这个皇子那个公主的加起来,还有王妃和驸马,蓝颜光是陪笑就耗了快两个时辰,身心俱疲,笑的脸都僵了。 她屁股才沾上席,宦官就扯着公鸭嗓子大呼:“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蓝颜只得起身,随宴上呜呜泱泱的众人下跪磕头。 北黎天子正值不惑之年,身子骨却不太好了,由总管太监搀扶着坐上首座,说道:“平身吧!只是寻常家宴,大家都坐,不必拘束。” 众人落座后,皇帝看向了今日的主角。 楚瑭浑身都激灵了一下。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叹口气,没说话。 楚瑭如蒙大赦,冷汗淋漓。 赵皇后脸色发白,尤其是看见各宫妃嫔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嘴脸,心里怄的连口茶都咽不下。 先皇后在时,她是宠冠后宫的贵妃。 可再娇艳的花也有枯萎的时候,她已经年老,自然比不得后来居上的容贵妃娇嫩可人。 更何况楚瑭不争气,皇帝早就失望透顶了。 众人陆陆续续的起身敬酒,敬陛下,敬皇后,敬太子,敬寿星。 五花八门的吉祥话都不带重样的。 皇帝先问候如今宠冠六宫的容贵妃,然后再过问秦王关于定远侯贪墨一案。 楚辰:“儿臣惶恐,这都多亏了太子殿下从旁提点调度。” 全程都在自斟自酌的楚肖抬起眉眼,捻着酒杯的手背肌肤色泽如雪,宛如一方寒玉。 蓝颜心脏被揪了一下。 楚肖虽为皇太子,却并不得皇帝喜欢。 朝堂之中的事情蓝颜不懂,只是在西昭之时听爹爹说起过,北黎皇帝曾生出废太子之心。但因楚肖是嫡长子,名正言顺,且并无任何过错,在学业上精益求精,在朝政中颇有建树,宅心仁厚,勤政爱民,可谓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纵使皇帝想扶自己宠爱的秦王做储君,可是群臣激昂,连连上书反对,皇帝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搁置。 楚辰提及到楚肖,皇帝却笑着说:“今日家宴,不谈政事。” 蓝颜心中不忿。 明明是你提起来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她咬一口八宝鸽,想象那是北黎皇帝的偏心眼子,嚼个稀巴烂。 宫宴上的食物从御膳房送来,早就半凉不热了,一些素食还能凑合吃,荤菜凉了后油水凝固,根本难以入口。 众人交杯换盏,心思各异,蓝颜只想着回飞霜殿后,要让碧鸢给自己煮个面吃。 等到酒过三巡,皇帝说头痛,容贵妃略通医术,便跟着皇帝一起去龙泉宫。 蓝颜端端正正做了些许时辰,腰酸背痛的紧,暂时离席去外面吹吹风。 湖中的睡莲都开了,细看还有锦鲤在水中嬉戏。 两岸宫灯高悬,映在湖面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碧鸢笑着指:“公主您快看,好大一条红鲤。” 蓝颜看着欢喜,朝碧鸢说:“你去问宫人要些鱼食来。” 碧鸢有点犹豫:“公主自己在这儿?” 蓝颜失笑:“我还能被人偷了去?放心吧,还有桑榆呢!” 碧鸢这才稍微安心,说:“那公主在这儿等着,奴婢去去就来,很快哦!” 碧鸢走远,蓝颜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 今夜的风真是惬意,还有那“沙沙”的草声。 蓝颜没有转身:“这么快就回……” 一道重击狠狠撞在蓝颜背后! 蓝颜猝不及防,脚下踉跄,整个跌入湖中! 8、第 8 章 冰凉的湖水灌入口鼻,痉挛的娇躯不断地往下沉。 她手脚并用,望向一片混沌的湖面,两岸的宫灯模糊了。 好像有宫婢在凄厉的喊:“有人溺水了!” 湖畔上混乱不堪,灯火变成无数颗闪烁的光点,越来越远。 蓝颜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舒展身体,滑动双臂,层叠的衣裙却将她的双腿紧紧捆住,厚重的满头珠翠压得她朝湖底沉落。 就在这时,一双强壮的手臂将她托起,抱着她冲破冷暗,破水而出。 “太子殿下,太子妃!” “皇嫂!” “慢这点儿。” “快去传太医!” 呜呜泱泱的人群,眼花缭乱的宫灯。 从湖中游上来三个人。 太子,太子妃,还有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婢。 魏福手忙脚乱的给楚肖披上大氅,反被楚肖一把扯下来,裹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蓝颜身上。 满园侍卫跪伏在地,磕头请罪。 楚肖面色冷如寒潭。 直到被请进最近的未央宫,蓝颜才后知后觉方才的死里逃生,单薄的身体难以遏制的瑟瑟发抖。 蓝颜让太医把脉之时,听说皇帝也赶来了。 外殿的说话声由远及近,皇帝快步走来,满目担忧:“颜儿,身体还有哪里不舒坦的,跟朕说。” 蓝颜立即要下床,被皇帝免了礼。 再度看见楚肖,蓝颜满心的后怕如泛滥的黄河,害她眼泪险些决堤。 但蓝颜忍住了,沙哑着嗓音感激众人七嘴八舌的慰问。 太医说她呛了几口水,受了惊,并无大碍,只需开些安神和驱寒的药,再静养几日便可。 众人提着的心顿时落了地。 至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楚肖,等太医离去后,朝跪在地上的碧鸢问道:“太子妃好端端的,为何会溺水?” 碧鸢哭的脸都花了,将头重重的扣在地上:“奴婢不知。” 楚肖脸色阴沉,蓝颜急忙说道:“不关碧鸢的事,是我让她去取鱼食的。” 赵皇后顺势问:“那个跳下水救你的姑娘是谁?也是你从西昭带来的婢女吗?” 蓝颜轻声道:“是,她叫桑榆,会些拳脚功夫。” 赵皇后点头叹道:“却是个忠心护主的勇仆。” 就在这时,内侍从外进来,请示皇帝:“皇上,方才救太子妃的婢女有话要说。” 皇帝摆摆手,桑榆很快就进来了,先关切的看一眼蓝颜,见她安然无恙才放心。 随后跪地说道:“奴婢也是公主的陪嫁。奴婢要说,公主并非不小心失足落水,而是被歹人从背后推入水中的,奴婢亲眼所见!”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 桑榆只恨心急救公主,未能将那歹人擒住。 不等皇帝开口,赵皇后先发了怒,言辞激烈,下令彻查到底。然后朝皇帝跪倒,眼含清泪,恳请恕她管理后宫不严之罪。 好好的宁王诞辰,弄成了这样。 赵皇后雷霆怒火,亲自督办,将可疑人等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 “胆敢谋害太子妃,让本宫逮到凶手,必诛其九族!” 整个后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被关押起来的宫婢内侍受尽酷刑,凄厉的惨叫声响了三天三夜,一桶一桶的血水往外泼。 —— 蓝颜回到飞霜殿时,天色将明。 她身心俱乏,一沾枕头就半昏半睡了。 再醒来时,暮色四合。碧鸢为她备好了热水,蓝颜坐进浴盆,捧了一捧牛乳淋在脸上。 昨夜的惊魂一刻,历历在目。 若非她习得水性,那样深那样暗那样冷,她真的凶多吉少。 比起蓝颜的心有余悸,最为自责后怕的是碧鸢。 她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自己。 “公主,奴婢再也不离开您了!” 碧鸢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短短一天内听了十几次,蓝颜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那本宫上茅厕,你也在边上瞧着不成?” 碧鸢又哭又笑:“公主会拿奴婢开心,说明身子真的无大碍。” 蓝颜心疼的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不要再自责了,是我让你离开的对不对?都是我自己的错,你莫要再往自己身上揽。” 说完又看向桑榆:“你也是,知道吗?” 桑榆定定的说:“奴婢这一身武艺,若不能保护公主,奴婢还有何存在的价值。” 蓝颜无奈的软在浴盆边沿:“又来了又来了。” 桑榆可不是只会些拳脚功夫那么简单。 她是放眼西昭数一数二的高手,是夜无声培养的死士。蓝颜远嫁和亲,她奉命保护公主安全。 夜无声的创立是为了收集情报和保卫皇权,上察百官,下摄众司,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北黎有赤衣卫,西昭有夜无声。 蓝颜问起桑榆,关于那晚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随着赵皇后的深入调查,矛头直指容贵妃,理由很简单,事发地点距离容贵妃的未央宫最近。 容贵妃大喊冤枉,跪在皇帝膝下反指赵皇后,说自己跟太子妃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赵皇后言辞犀利的指出她的动机。 当然是为了秦王!太子妃是和亲公主,她若遭遇不测,太子就失去了西昭这个强而有力的外势! 心爱的十六公主惨死,西昭皇帝也不会善罢甘休,两国动荡之下,秦王楚辰才好趁乱而动,图谋不轨。 容贵妃花容失色,气得发抖:“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再蠢也不会在自己住处外动手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刚好这时又有受不住酷刑的内侍招供,说正是奉了容贵妃之命加害太子妃,动机就跟赵皇后说的一模一样。 然后,那内侍就撞墙自尽了。 容贵妃百口莫辩,哭的肝肠寸断。 —— 桑榆最后说:“她被着降为昭仪,责令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外出。” 碧鸢愤愤不平的控诉:“谋害当朝太子妃,不判死罪吗?皇后娘娘不是说诛九族嘛,就这么轻飘飘的处罚,太欺负人了。皇上只给她降了位份,封号留着,未央宫住着,明摆着是袒护她。” 蓝颜从头听到尾,心平气和:“你以为皇后不想诛她九族么。” 碧鸢捏着梳子,咬唇道:“公主,您太委屈了。” “我没有真的淹死,处置起容昭仪来自然不同,况且她母族在朝中得势,哪那么容易就落马的。”蓝颜说着,再补上一句,“皇上又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连带着爱屋及乌的喜欢秦王。再说了,这种人证的真实性也有待沉思。” 端来药碗的桑榆怔鄂:“公主何意?莫非凶手不是容昭仪?” 蓝颜闻言却是一笑:“我也不知道呀!但是,你们用最笨最笨的方式去想,我若真的遭遇不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碧鸢和桑榆面面相觑。 蓝颜用汤匙搅动着药汁,慢慢的说:“容昭仪从贵妃之尊降至九嫔,连带着秦王在朝中的声势也落了下去。若我也死了,那皇后假设的动机就成真了……” 贵妃降位,秦王落势,和亲公主身死,楚肖失去西昭这个庞大的异国势力,反目成仇。 届时若一言不合,西昭皇帝发兵为女儿讨还公道,两国交战,为震慑三军鼓舞士气,陛下和太子总要有个御驾亲征,而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 而上京有皇后在,还有正宫嫡子楚瑭。 碧鸢震惊的无以复加:“天哪!” 好一招一箭双雕! “那是她儿子的诞辰啊,她怎么忍心在这种时候……”桑榆说不下去了。 赵皇后对蓝颜,既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又是含辛茹苦的教导她如何当一个国母。 够狠! 又可怕! 蓝颜一口气灌入汤药,苦的她舌头都麻了,急忙从桑榆手里抢过蜜饯,却发现桑榆怔怔的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蓝颜揉揉脸,“脏了吗?” 桑榆摇头:“不是,奴婢只是突然觉得公主您……好厉害。” 碧鸢噗嗤一下笑了,得意的说:“咱们公主心有玲珑,大智若愚,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人人只道十六公主天真烂漫,纯净无邪,包括寒酥姑姑都觉得她古灵精怪傻里傻气,其实蓝颜什么都懂,她只是得过且过,难得糊涂。 喝完了药,碧鸢问蓝颜要不要睡会儿,蓝颜睡了一天,现在很精神:“碧鸢,你去知会一声魏公公,楚肖也入了水,姜汤要多喝点。” 说完蓝颜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魏福从楚肖三岁时就跟着伺候,衣食起居面面俱到,是个顶细心之人。 蓝颜睡不着觉,又没意思,心血来潮找出针线和丝绸,做起了女红。 她想到之前楚肖入水救她的身影,他环在自己胸前的双臂是那样可靠,有他护着,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就算那不是湖底,而是万丈深渊,刀山火海,她也能安然以对。 蓝颜值得骄傲的东西不少,像是弹琴,跳舞,书画等等。 拿不出手的东西也是有的,比如厨艺,还有女红。 她少时顽皮,哪有耐心一针一线的绣花?又想自己贵为公主,喜欢什么样式都有最好的绣娘给做,无需自己动手。 如今蓝颜才知道悔了,她想亲手给楚肖缝制衣裳,偏偏苦于自己针脚粗糙,绣工浅薄,拿去当抹布都嫌硌手。 蓝颜有些气馁,刚好碧鸢回来了。 “殿下。” 蓝颜随口一问:“跟魏公公说了?” “……嗯。” “怎么了?” 碧鸢吞吐道:“魏福在红袖馆。” 蓝颜一怔,金针刺入绣绷,一滴红色的血珠在丝绸上晕染开。 她险些溺水而亡,回到东宫后昏睡了半日。 而楚肖半步没有踏入飞霜殿。 她以为他在清幽殿,原来他十几个时辰都在红袖馆。 9、第 9 章 蓝颜虽然大难不死,但一场小病是免不了的。 且说有天夜里喉咙干痒,浑身酸痛不已,仿佛被马踏过一般,蓝颜开口唤碧鸢,声音都变了调。 碧鸢贴贴她的额头,顿时惊的张皇失措:“殿下,您害了热病。” 蓝颜摸摸自己,宽慰碧鸢不必大惊小怪,受寒导致的体热罢了,不死人。 碧鸢想去告诉太子,蓝颜手都伸出去了,到底是没有骨气拦住。 她真的很难受,脑袋又昏又沉,好像在炉火正旺的沸水里煮。 她想楚肖。 至少在这一刻,迫切的希望夫君能陪在自己身边。 碧鸢出去时,刚好跟进来的寒酥姑姑撞个对脸。 寒酥低声呵斥她“横冲直撞的成何体统”,碧鸢忙不迭把蓝颜发热的事说了。 寒酥虽然不喜欢这个异国公主,但毕竟是太子妃,她怎能不紧张。 先安抚好慌里慌张的碧鸢,然后冷静沉着的命人传太医。 碧鸢说起太子殿下,寒酥拉了她一把:“殿下在苏侧妃那里。” 碧鸢脸色一白。 尽管寒酥刻意压低了嗓音,蓝颜还是听见了。 她明明烧的头也晕眼也花,偏偏耳朵那么灵。 碧鸢斩钉截铁的说:“太子妃病了,太子殿下就该陪着太子妃,奴婢去请!” “碧鸢。”蓝颜扶着床起身,碧鸢赶紧过来搀扶。 “别去了。”蓝颜说,“我才没那么娇气。你也别声张,莫要闹得东宫沸沸扬扬。” 碧鸢眼眶顿时红了:“殿下。” 蓝颜反握住碧鸢的手,柔柔笑道:“我没事。把他叫过来也没用,他一不会治病,二不会讲故事哄人睡觉,不过是干坐着。” 碧鸢紧咬下唇:“可是……” 蓝颜说:“在侧妃那也好,有苏婉香伺候着,他能睡个好觉,休息的好了人才有精神,明日还要上朝不是么!” 抢在碧鸢开口前,蓝颜吩咐道:“快别围着我了,一会儿太医过来,你迎一下。” 碧鸢福身,去外殿等着。 蓝颜知道,自己找这些诸多借口不是在安慰碧鸢,而是在宽慰自己。 楚肖来了也没用,所以不来也行。 楚肖明日有早朝,得好好休息,所以真的不该来。 她是北黎未来的国母,应当通情达理,贤良淑德,有容乃大。 不可善妒。 蓝颜躺回床上,大被蒙头。 她不嫉妒,只是心疼,火烧一样的疼。 —— 入了六月,暮春初夏。 翠葆参差竹径成,新荷跳雨泪珠倾。 蓝颜这场小病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出三五日就恢复好了。太医说她底子好,蓝颜对此颇有些自豪之意。 碧鸢端着最后一碗药进来,边吹凉边欢喜的说:“这位路太医的医术果然高明,比之前那些自诩国手的家伙厉害多了。” 蓝颜也笑着说:“可不是么,他的药也比别人的苦!” “公主最是吃不得苦,殊不知良药苦口四字真言。”碧鸢把药递给蓝颜,大眼睛瞪得溜圆,“公主要乖哦,一滴都不许剩。” 有碧鸢目不转睛的盯着,蓝颜想偷奸耍滑都不行。 她从小就喜吃甜的,蜜枣,果脯,软软糯糯的糖糕;葡萄,香梨,梅干,尤其是石榴。 小时候坐在回廊下,守着满园的石榴树,那一颗颗果子圆润饱满,红如玛瑙,既瑰丽好看又甘甜可口,她哼哧哼哧吃了半筐。 蓝颜用帕子擦去嘴角的药汁,再咽下丢人的口水。 傍晚时分,蓝颜用过简单的晚膳,一笼水晶虾饺、佛手金卷、奶露酿茄子,还有清脆开胃的炝黄瓜。 膳后,蓝颜跟寒酥请教女红。 寒酥在伺候先皇后之前在尚衣监当差,生有一双妙手,是上京城最出色的绣娘。 论起自己的看家本领来,寒酥容光满面,难得殷勤,尽心教导。 蓝颜正学的起劲儿,宫婢忽然进来禀报:“太子妃,苏侧妃来了。” 碧鸢如临大敌:“她来做什么?” 蓝颜也不知道,让宫婢唤苏婉香进来。 有阵子不见,弱柳扶风的苏侧妃还是一如既往地单薄。 蓝颜赐座后,苏婉香也说明了来意。 就是单纯听闻太子妃病了,她上门探望,再送一些安神的熏香给她。 苏婉香将自己摆放的极低,蓝颜本来没兴致陪她演姐妹情深,可苏婉香娇声细语,人畜无害,实在叫人很难冷脸对她。 二人说了小半柱香的闲话,苏婉香柔声提议:“才用过晚膳,不宜久坐,臣妾陪太子妃到院中散步消食可好?” 蓝颜晚膳时想着西昭的葡萄、蜜瓜、石榴、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也好,走吧。” 她们在飞霜殿转了转,苏婉香说:“沁馨园的莲花都开了,煞是好看,臣妾想邀姐姐同去赏莲。” 碧鸢也说过沁馨园的莲花盛开,如诗如画,比那宫中御花园里的荷塘美景还要赏心悦目。 蓝颜点头,先行一步。 苏婉香好像与她并肩走,但若仔细看,她是落后半步的。 走上阁楼赏莲,美景尽揽眼底。 二人坐下美人靠,蓝颜见苏婉香有些气喘,鬓发也被薄汗打湿了,关切的问她身体受不受得住。 苏婉香清笑道:“谢太子妃挂怀,臣妾无碍。” 她看向莲花美景,又窥一眼蓝颜的神色:“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姐姐观此美景,心情可好些了,可还怪罪妹妹?” 这话听得蓝颜猝不及防:“什么?” 苏婉香垂下眼睫,怯怯的说:“臣妾那晚身子不适,太子怜惜,故彻夜相陪,绝非臣妾狐媚,扒着太子殿下不放。” 蓝颜晓得了。 自己那晚发高热,请了太医院院判去飞霜殿,整个东宫都知道,苏婉香很难装聋作哑。 这是针对那晚的事儿跟她赔罪吗? 蓝颜挺想笑的,若身为公主,她可以娇蛮任性,直言直语。可现在身为人妻,她需得端起温婉大方的姿态来:“苏侧妃言重了,本宫自打嫁到北黎来,身体就一直不争气。有你帮本宫伺候殿下,本宫该感谢你才是。” 苏婉香被翠云扶着站起,盈盈一拜:“姐姐宅心仁厚,臣妾惭愧。太子殿下昨晚还与臣妾说姐姐柔明毓德,蕙质兰心,要臣妾多跟姐姐学。” 是么,楚肖昨晚也去了红袖馆。 蓝颜没说话。 苏婉香继续说:“姐姐可知,太子殿下有胃疾。” 蓝颜微愣,见苏婉香娇叹口气:“偏偏殿下又喜吃酸食,像是山楂,梅子,杏子,爱不释手。” “酸的?”蓝颜愕然,她记得楚肖分明喜欢食甜的,跟自己口味相投,所以才会对燕窝薏米甜汤一见钟情。 苏婉香垂着眸子,嘴角含笑:“臣妾记得那年深冬,臣妾七岁,殿下九岁,臣妾随母亲入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那是臣妾第一次见到殿下。” “殿下着一身幽紫绣龙纹的长衣,外披一件银白狐裘,迎光而立,朗然而高贵,尊艳无双。臣妾当时就呆住了,这世上竟有如此惊华绝艳的男孩。” 蓝颜收紧攥着帕子的五指。 苏婉香陷入美好的回忆:“臣妾朝他跪拜,他朝臣妾说平身,那嗓音清润,如灵泉溅玉。不怕姐姐笑话,臣妾当时羞的脸都红了,母亲跟皇后娘娘都笑话我。” “后来,我就经常出入凤仪宫,承蒙皇后娘娘宠爱,视我为半个女儿。凤仪宫的花园里种满了绿梅,那是别处都没有的,我看着喜欢,尤其是最高的那一支。” 苏婉香唇边的笑意愈浓,目光炯炯的望着蓝颜:“太子殿下轻轻一跃就上了树,帮我折下那支绿梅。” 蓝颜面无表情的看向别处。 就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来耀武扬威的。 她面色素雪,谁又知道她内心的酸涩泛滥成灾,淹的她双眸又疼又涨。 “太子与苏侧妃青梅竹马,自然情根深种,这份特殊的情谊,谁也比不上的。”蓝颜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嗓音不露破绽,“时辰也不早了,侧妃一向体弱,莫要因陪本宫而着了凉,太子殿下该心疼了。” “姐姐!”苏婉香急道,“可是臣妾哪里说错了话,惹太子妃不悦了?” “苏侧妃多心了。”蓝颜要走。 苏婉香猛地冲上去,一把抓住蓝颜的手腕:“太子妃,殿下要臣妾跟太子妃多学,太子妃若愿意教导臣妾,臣妾喜不自胜。” 碧鸢厉喝:“你放肆!” 苏婉香好像听不见似的,执意拉着蓝颜道:“臣妾愚笨,请太子妃宽宥。” “你没犯错,我宽宥你什么?”蓝颜看向翠云,用力挣开苏婉香的钳制,“送你家小姐回红袖馆。” “啊!!” 一声凄然的娇呼划破夜空,苏婉香身体后倾,整个人难以控制的仰倒,顺着楼梯摔滚下了阁楼! 蓝颜惊呆了。 “婉香!” 男人的嗓音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蓝颜脑袋上。 楚肖从远处大步走来,因紧张和心痛,他的步伐凌乱,面容发白,抱起苏婉香的那个瞬间,好像挽留住了世间唯一的珍宝。 苏婉香的额头血流不止,浑身颤抖,娇弱的面容惨白如纸,抓着楚肖的袖袍眼底含泪:“不,不关太子妃的事,是臣妾没站稳。” 10、第 10 章 泪水顺着苏婉香的下巴簌簌落地。 蓝颜心口震荡,这已经不需要不祥的预感了,因为不详二字就在眼前。 楚肖冷锐的视线如一柄刀子,直直戳在蓝颜身上。 蓝颜心凉了半截。 “殿下。”苏婉香声若蚊吟,目视着碧鸢搀扶蓝颜走下阁楼,胆怯的往楚肖怀里钻了钻。 蓝颜仿佛生吞苍蝇一般。 她朝楚肖福了福身:“殿下。” 楚肖没有看她,全部的心神都给了苏婉香,朝魏福厉喝:“还愣着干什么?去传太医!” 魏福忙不迭去了。 等苏婉香回到红袖馆的床上,路太医也提着药箱到了。 楚肖免了他的礼,催促他赶紧为苏婉香把脉疗伤。 蓝颜坐在外殿的软席上,看着屋里屋外忙前忙后的丫鬟,听着寝殿内楚肖心急如焚的话语。 她在宫宴上溺水时,楚肖可曾如此的紧张过? 她被送到未央宫歇息,楚肖可曾愁眉紧锁,坐立难安? 蓝颜闭上眼睛。 宫婢和内侍忙进忙出,她独坐一角,只有碧鸢握着她冰凉的双手安抚,再无人理她。 过了一个时辰,路太医出来了。 蓝颜忙迎上去,听太医陈述,苏婉香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扭伤了脚踝,擦破了额头,受惊不小。 蓝颜险险松一口气,不等念叨一句“万幸”,男人冰冷的嗓音劈头而下:“苏婉香为何会从阁楼上摔下来?” 蓝颜一愣,看向楚肖的眼神难以置信。 与此同时,苏婉香在翠云的搀扶下虚弱的走出来,气若游丝:“殿下。” 楚肖撇下蓝颜不管,匆匆迎上去:“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躺着。” 苏婉香又惊又怕的嘤咛:“是臣妾自己不小心,殿下,殿下莫要怪罪太子妃。” 楚肖眸色深了深:“当真?” 苏婉香咬住下唇,好像在极力隐忍什么:“是。” 话音方落,身旁的婢女翠云顿时看不下去了,膝盖一跪,仗义执言,忠心护主:“殿下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小姐心善,只想息事宁人,又惧怕太子妃权势,只能委曲求全。” 楚肖:“婉香,此言当真?” 苏婉香双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任泪水决堤,哭的更凶。 楚肖长眉微皱,缓缓扭转白玉透雕花鸟扳指:“太子妃,你有何话讲?” 被点到名字的蓝颜猛地抬头,震惊的看着楚肖:“殿下不信我?” 翠云膝行上前,以头抢地:“太子妃跋扈,推我家小姐摔下阁楼!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丝掺假,奴婢愿受五马分尸之刑,不得好死!” 碧鸢怒不可遏,跪地抢白:“这贱婢胡言乱语冤枉太子妃,殿下明察!” 翠云不甘示弱:“碧鸢姐姐说奴婢撒谎,那姐姐敢问其他婢女吗?当时在阁楼上侍候的宫婢,可不止你我二人。” 这话一落,楚肖目光扫去,殿外的一行宫婢立即下跪,如实禀告:“奴婢等人站的远,事发突然,实在没看清。但依稀听见苏侧妃说什么愿意跟太子妃学规矩,还请太子妃宽宥,然后太子妃好像很不耐烦。” 蓝颜脑子嗡的一声,藏于袖袍的手指痉挛。 她看着楚肖,楚肖也在看着她。 “前有孤亲眼所见,后有翠云发誓指证。”他说,“还有那些婢女,她们总不会是苏侧妃的人吧?” 蓝颜算是体会到了容贵妃的百口莫辩! 她想为自己说点什么,可能说什么呢? 她望着楚肖已经拍板定案的眼神,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殿下都站出来当人证,臣妾无话可说!” 她只想问何必呢? 你苏婉香嫁入东宫三个月,楚肖只有那一夜留宿在飞霜殿,剩下不是清幽殿还是红袖馆。 你已经是专房之宠了,何必还要弄这种种? 蓝颜委屈,心寒,但她不甘示弱,更不会像容贵妃哭的梨花带雨、嘶声力竭的喊冤枉。 蓝颜看向头上缠着纱布的苏婉香,冷笑道:“你不惜利用自己娇弱的身子骨来陷害我,就不怕摔得破相,摔成白痴?!” “蓝颜。”楚肖嗓音低沉。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非是,看吧,多么轻狂傲慢的女子,果真跋扈善妒,就这样的还敢以正妻之尊教导妃嫔? 恬不知耻。 蓝颜心脏剜着疼,面上傲骨峥峥:“殿下要怎么处置我?” 楚肖如墨玉的眸子情绪难明,朝魏福说:“将太子妃带回飞霜殿,没有孤的命令,不许外出半步。” 不等魏福上前,蓝颜转身就走。 苏婉香眼底划过沾有喜色的狡光,回眸望去楚肖,怯怯的叫道:“太子哥哥。” 楚肖好像没听见,白玉扳指在月光的照射下,幻着粼粼的光泽,寒凉摄人。 —— 直到飞霜殿的院门关起来,蓝颜一直强忍的情绪终于崩溃。 她没有哭。 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殿中,任碧鸢怎么叫她,她也不动。 这便是报应吗? 因为她拆散了楚肖和苏婉香,破坏了上苍给予的天作之合,所以活该受此屈辱。 苏婉香说初见楚肖时,惊为天人,面红心热。 她又何尝不是一见钟情,芳心暗许呢! 六年前她十岁,他十二。 少年一袭雪色绣银龙暗纹的云袍,发若乌木随风浅荡,俊美矜贵,如谪仙降世。 她提着空篮子迎上去,笑问:“你是谁呀?” 少年闻声回眸:“路过的。” 他的嗓音清冽润泽,如灵泉溅玉。 她笑着说:“那你待会儿再路过,先帮我摘石榴好不好?诺,就那些,要最大最红的,本公主重重有赏!” 少年看一眼篮子,又看一眼满园的石榴果。 他走远几步,真的伸手去摘石榴了。 “笨蛋!你摘得那颗没熟!” —— 后来她知道了,那不是哪家士族误闯进来的公子,而是北黎至高无上的太子殿下。 两国和亲,北黎指名道姓要他们西昭最宝贵的公主。 而她随使团远赴北黎,在北黎朝堂之上,皇帝和颜悦色的问她:“朕的皇子中,适龄者众多,不知小公主心仪哪位?” 北黎皇帝不喜欢太子楚肖,他是想将西昭和亲公主指给秦王楚辰的。 只不过场面要做一做,得问一问女儿家自己的意思,就等她含羞带臊的一句“全凭皇上做主”。 结果,西昭十六公主干净利落的说:“我心属太子殿下楚肖,还望皇上成全。” 随行的使臣立即上表,声称十六公主乃西昭至宝,吾皇的掌上明珠,只能嫁给北黎最优秀的皇子。 当属楚肖一人尔! 至于什么王爷,他们不配。 西昭献出蓝颜,彰显了诚意。 北黎给予太子妃之位,回了诚意。 一锤定音,覆水难收。 苏婉香日夜以泪洗面,楚肖被迫娶了她,自然厌她弃她,恨她入骨。 蓝颜感觉天旋地转,快要站不住。 若早知他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她断不会厚颜无耻的夺人所爱。 “碧鸢,我没事。”蓝颜轻轻的呢喃,“夜深了,睡吧。” 月凉如水,一夜未眠。 翌日,蓝颜只让碧鸢为自己随便挽个发髻,然后找几本书看,打发时间。 第二日如此,第三日如此,第四日之后,她连梳妆都懒得弄了,反正待在飞霜殿不见外人,何必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 她让碧鸢把头发梳一梳就好,还是碧鸢觉得太素净了,为她添了一支珠钗。 帕子上的花绣了一半,或许是实在无所事事,或许是不想半途而废,蓝颜重新捡起来,把它绣完。 这日,碧鸢捧了一个箱子出来:“公主,这些小物件要经常拿出来晒,不然会发霉的。” 蓝颜一看,原来是自己从西昭带来的东西。 里面有话本,几卷藏书,民间的工艺品,还有香囊,绢帕,等等等等…… 蓝颜跟碧鸢一起忙,把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拿出来透透气,擦擦灰。 “这只香囊是长姐送给我的!”蓝颜细细抚摸香囊上的花样,“你瞧,长姐的绣工多好,咱们神都最优秀的绣娘都比不上她。” 碧鸢笑道:“公主戴的第一顶虎头帽,就是大公主做的呢!把三公主四公主羡慕坏了。” 蓝颜又瞧见好东西:“还有这个拨浪鼓,你敢相信吗,这是父皇送给我的。” 碧鸢微微出神:“公主那会儿三岁,生病了怕苦不肯吃药,圣上急的几天几夜没合眼,搜索各种好玩的哄您开心。” 蓝颜失笑:“其实我觉得这玩意幼稚极了,我假装开心,咯咯笑,哄我父皇呢!” 碧鸢也跟着忍俊不禁。 蓝颜:“还有秋风词。” “奴婢记着呢!”碧鸢起身进殿,很快就抱着古琴出来了。 秋风词,是太皇太后传给太后,太后传给阿娘,阿娘又传给她的。 蓝颜好久没弹琴了,挽起袖子,端正坐姿。 碧鸢一看这架势就激动了,她受公主教导,也是会弹琴的,但都是些花拳绣腿,可比不上公主琴艺精湛,冠绝千古。 蓝颜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轻轻拨动。 碧鸢托着下巴聆听。 忽然,一滴水落在琴弦之上,碎成了无数片。 咦? 琴声停,乡音止。 蓝颜怔怔的揉了揉眼睛。 又一滴,再一滴。 蓝颜哑声苦笑,手足无措:“我这是怎么了?” 碧鸢走上前,从侧面抱住她:“公主。” 您只是想家了。 11、第 11 章 碧鸢忽然想起什么,蹬蹬蹬跑回寝殿,回来时手里捧着个罐子,献宝似的朝蓝颜说:“公主还记得这个吗?” 罐子是琉璃材质,晶莹透亮,有光照射时五颜六色,甚是绚烂。 蓝颜接过来,说:“怎会不记得,这是临走前,映秋哥哥送给我的。” 碧鸢笑着引导:“风大人还说什么来着?” 蓝颜下意识抱紧琉璃罐子。 在远嫁北黎的前夜,润雨如酥,烟柳满皇都。 风映秋撑伞而来,许是赶的太急,外披的氅衣被细雨打湿,眉眼间尽是星夜兼程的风尘仆仆。 他将一个琉璃罐子交给她,说:“公主远嫁异国他乡,若想家了,就折一只纸鸾。” 他说每只纸鸾都承载着祝愿,它们生有翅膀,可以将思念之情带给你心中惦念的人。 更可以将思乡之情带回故土。 风映秋常年在外走动,见多识广,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还告诉她说:“一天折一只纸鸾,坚持一千天,就可以实现愿望。” 风映秋一个大男人,手却极巧,几番折叠,一只栩栩如生的鸾鸟都成型了。 想家了,就折一只,它会代替你飞回西昭。 蓝颜眨了眨眼,泪水浸湿了羽睫。 碧鸢拿来裁好的彩纸,蓝颜认真的折起来。 小巧又精美的纸鸾立于掌心,仿佛能振翅而飞。 —— 楚肖对蓝颜的禁足只有半个月,半个月后,飞霜殿的院门敞开,负责看守的金吾卫也撤走了。 碧鸢和寒酥都欢喜的很,跑来告诉蓝颜这个好消息。 蓝颜却没有多高兴。 楚肖解了她的禁足,不代表他就不生气了。 第一,她背后有整个昭国。 第二,苏婉香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胳膊腿健全,漂亮脸蛋儿也在。 针对蓝颜的处罚,只是禁足半个月,小惩大诫。 寒酥劝蓝颜主动去找楚肖,服个软,低个头,再撒撒娇什么的,这事儿就过去了。 蓝颜心里堵得慌,反问寒酥自己何错之有?明明是被冤枉的,凭什么要去服软低头,还撒娇? 这种自轻自贱的事儿她才不会干。 再说了,寒酥以为此事能过去,其实根本过不去。 就凭楚肖对苏婉香的喜爱,他会永永远远记得这笔账。 蓝颜不想讨人嫌,主动献媚楚肖,甘愿伏低做小,却换来他一通冷嘲热讽,自讨苦吃。 快一个月了,蓝颜心里不痛快,很少说话也很少动,更别提出门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十里荷花别样红,莺语蝉歌,骄阳如火。 碧鸢从外跑回来,手里拿着新鲜采摘的粉嫩荷花,笑得合不拢嘴:“公主大喜!” 蓝颜被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弄一愣:“怎么了?” 碧鸢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欣喜若狂的说:“奴婢回来时偶遇魏福公公,他跟奴婢说,西昭的使团已从神都出发,最多两个月就能抵达上京。” 蓝颜拿书的手一哆嗦,人几乎是从软榻上弹起来的:“碧鸢,你说真的吗?使团要来北黎了,他们会来上京是不是?” 碧鸢连连点头:“是啊公主,千真万确!” 蓝颜顿时被狂喜冲昏了头脑,她迈着轻快的步子,也顾不得寒酥在场,一把将碧鸢抱住,高兴的又蹦又跳:“太好了碧鸢,家里来人了!” 奇怪的是寒酥一言未发,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太子妃上蹿下跳,兴奋的像只兔子。 蓝颜激动的无以复加,拉着碧鸢的手追问:“都有谁来,我兄长来了吗?还有我阿娘!” 消沉多日的公主一下子“活”了过来,碧鸢险些惹出眼泪,用力点头道:“公主别激动,十一殿下和皇后娘娘没有来,但是风大人作为使团卫队长,随使团一起来上京,最迟九月末,公主就能见到他了。” 兄长和母后没来,蓝颜还是有点失望的。 但风映秋跟使团同行,能见到他,蓝颜心有慰藉,也是十分开心和期待的。 他是她的儿时玩伴。 初识时,蓝颜七岁。 她嫌婢女跟着碍手碍脚,便使了个计策甩掉她们,自己顺着假山石绕啊绕,溜达到池塘边,看水中锦鲤心生欢喜,竟大着胆子脱去鞋袜,挽上裤腿下水了。 她曾一口气吃掉半箩筐石榴,阿娘说她没个深浅,不怕吃坏了肚子。 她也曾偷跑进马厩,逮到个顺眼的小白马就骑了上去,把厩监吓得魂飞魄散。 后来被阿娘罚跪了三天三夜,十六公主非但不哭不闹,反而乐滋滋的跟地砖缝隙里的蚂蚁聊天。 她调皮顽劣,活泼捣蛋,父皇说她有九条命,可劲儿折腾。 傻乎乎的小公主信了爹爹的话,奉旨胡闹,现在又想下水捞鱼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喂!” 蓝颜循声找人,不见人影。 然后就听见清朗的笑声,那是比盛夏更明媚的少年音:“我在这儿呢!” 蓝颜抬头,原来人在树上。 “你是哪家的宫女?水火无情,别作死啊!” 蓝颜想起自己为了甩开婢女,现在是一副宫女打扮,便顺势往下说:“不关你的事。” “嘿你这丫头,怎么不知好歹呢?” 蓝颜固执己见,结果可想而知,才在水里淌了两步,水位就压到了胸口,她这下知道厉害了,后悔了,晚了。 一口水呛进去,她惊慌失措的扑腾,连一声救命都喊不出来。 就在她绝望之际,那个看热闹的少年终于良心发现,从树上一个漂亮的鱼跃,翩若惊鸿,溅起的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如钻。 她被呛个半死,气的眼睛通红:“你见死不救!” 浑身湿漉漉的少年笑道:“我这不是救了你吗?” “你明明可以早点救我。” “哈哈,我确实是故意让你多呛几口水,这样才长记性。” “你!” “别气了,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我送你回去。” “凤鸣宫。” “看不出来,你竟然是皇后娘娘的宫……” “公主!”宫女太监们一窝蜂的找来,看见昭国最宝贝的十六公主如此狼狈,各个吓得魂不附体,扑通扑通跪一地。 一起跟着傻眼的还有风映秋。 十六公主虽然骄纵任性,但是讲理。 风映秋虽然欠扁,但到底是救驾了,而且人家好言相劝在先,是她不听话。 小公主决定原谅他。 甚至第二天还给他拿了新鲜采摘的甜瓜。 后来,风映秋教她游水。 那时的蓝颜只以为风映秋是宫中侍卫,后来才知道,他是夜无声的副指挥使。 比起身居高位,权倾朝野,风映秋更向往江湖逍遥,他不止一次表现过对庙堂的厌倦。 蓝颜也觉得他飞扬洒脱,意气风发,比之在暗夜中逐魂饮血的杀手酷吏,更像个江湖游侠。 风映秋经常辗转各国,遇到的新鲜事儿数不胜数。 蓝颜最喜欢听他讲故事了。 一边啃着石榴,一边听风映秋走南闯北的所见所闻,待上一整天也不腻。 和亲之前,风映秋送了她两件礼物。 一个是琉璃罐子和折纸,一个是他亲手培养的死士,桑榆。 此次风映秋随使团进京,必然会给她带很多家乡特产,还有阿爹阿娘的近况。 蓝颜欢天喜地,只盼日子过得快一点。 12、第 12 章 清幽殿。 楚肖执笔蘸墨,眸光浅淡:“太子妃如何?” 魏福边为他奉茶边说:“太子妃得知西昭使团不日进京,欢喜的不得了!” 楚肖似是“嗯”了一声,又似是没有反应。 魏福注意到墨不够了,立即着手捡起墨条,娴熟的磨墨。 楚肖另起一支笔,取花青,藤黄等色;又取赭石,淡墨。 一幅气势磅礴的写意山水跃然纸上! 这只是他闲暇之时的随意之作,却将江南春色和自然风光描绘的入木三分。 画中山峦起伏,流水潺潺,草木葱茏,云雾飘渺,笔墨洗练灵动,浓淡相宜。即便不冠以太子宝印,放到整个上京,也是文人墨客交口称赞自愧不如的佳作。 楚肖题上“青瓷”二字,将笔放回笔搁:“拿去裱起来。” “是。”魏福感觉今日太子殿下心情很好。 “今个儿热头盛,蝉都打蔫儿,殿下想在何处午歇?” 楚肖没说话,踏出书房。 魏福只得赶紧跟上。 不用想,肯定是红袖馆,但他该问还得问。 咦? 那好像是飞霜殿的方向。 魏福迈着小碎步快撵,见楚肖走到院外停脚,魏福立即高声宣道:“太子殿下驾到!” 只消片刻,里面迎出人来。 那是西昭国第一美人,才貌双绝的十六公主。 “臣妾恭迎殿下,殿下万福。” 太子说了声“平身”,太子妃谢恩站起。 禁足半个月,她似是憔悴了许多。 魏福跟着楚肖进殿,楚肖坐下时,他退居后侧,侍候在旁。 “殿下是来看臣妾有没有诚心忏悔,痛改前非的?” “孤看你非但没有禀道毓德,反而愈发伶牙俐齿。” “在殿下眼中,臣妾就是骄纵跋扈,永远比不上苏侧妃温婉贤淑。” “你知道就好。” “那殿下何必到我这儿来,自污其眼。” 魏福:“……” 碧鸢:“……” 别吵了,别吵了,连市井乡民都晓得家和万事兴。 诶! 蓝颜没有直视太子的圣颜,但紧抿的朱唇不卑不亢,玉色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红,似一颗鲜嫩多汁的水蜜桃。 楚肖的目光有刹那之间的柔和,似春光照耀溪流,温暖的甘泉静谧流淌。 可惜蓝颜垂着眸子,并未看见。 楚肖移开视线,猛然撞见一物,神色在顷刻间冷凝。 窗下的牖栏之上放着一尊粉彩瓷花瓶,花瓶里插着淡雅芬芳的栀子花。在花瓶旁有一只琉璃材质的罐子,罐子里装着一只纸叠的鸟。 蓝颜抬眸时,猝不及防撞上楚肖阴沉的面色,莫名其妙。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魏福,眼睁睁看着楚肖说走就走,急忙跟上。 太子殿下喜怒无常,来时还心情大好,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蓝颜暗暗腹诽一句“有毛病?”,碧鸢过来搀扶她坐下,说她不该跟楚肖硬碰硬。 男人么,尤其是九五之尊,都喜欢温柔会露怯,娇滴滴的女子。 蓝颜深以为然,但还是说:“红袖馆不是有么,他找去呗。” 碧鸢无奈道:“我的殿下,您现在可莫要惹恼太子,不然他不让您见西昭使团,那可怎么办?” 打蛇打七寸,这话正戳到了蓝颜的死穴。 碧鸢赶紧出谋划策,无非是主动去找楚肖,炖个汤捏个肩端个茶什么的。 蓝颜厨艺不佳,上回那道燕窝薏米甜汤勤学苦练了好久,这次就不弄那么复杂的,去小厨房亲手做了碗参汤。 等魏福通报后,蓝颜端着参汤进书房。 楚肖一语不发,蓝颜主动说:“夜深了,殿下要多注意身子。” 她把参汤端去,根本没指望楚肖会动,岂料他竟破天荒的给面子,只是掀开盖一看,眉心微拧:“这是什么?” “参汤啊。”蓝颜想起什么,道,“哦,臣妾还往里面加了健脾的红枣,和滋养益肺的陈皮。” 苏婉香说过他有胃疾。 楚肖好像并不领情:“食材尚且有相生相克,更何况药材,你就这么一通乱炖?” “臣妾当然知道相生相克。”蓝颜第一次觉得楚肖没见识,“就这么几样食材而已,臣妾还能弄乱了?在西昭有很多宫廷秘方,几百乃至上千种草药虫子一锅出,殿下少见多怪。” 楚肖:“……” “殿下想尝尝吗?臣妾正好记得几副配方。” “……不用了。” 楚肖轻轻吹凉,抿了一口味道独特的参汤,这里面绝对不止那三样食材,肯定还加了别的,但是出奇的好喝。 见楚肖又饮了一口,蓝颜悄悄揉了揉被烫红的手指。 总算没有白忙活。 蓝颜端站一旁,目光无意间落到墙上悬挂的裱画,不禁一愣。 她不由自主的走近了瞧,眸子被瞬间点亮,惊喜之余脱口而出道:“殿下也喜欢青瓷先生的画吗?” “咳咳——”楚肖被参汤呛得咳嗽起来,他一向矜贵优雅,真是难得有此窘迫的时候。 蓝颜狐疑的眨眨眼:“殿下?” 楚肖饶有兴趣的问:“怎么,你知道青瓷先生?” 蓝颜忍不住拔高嗓门:“大名鼎鼎的青瓷先生,凡是喜爱书法字画之人,谁人不知,哪人不晓!别说北黎国了,就算是远在东渝,南燕,乃至西昭,都对这位横空出世的奇才如雷贯耳!” 蓝颜看向楚肖时,发现这位一贯清冷自持的储君,竟端着参汤掩饰自己的浅笑。 他笑什么? 蓝颜不管他,深深的为青瓷先生着迷:“他就像一个神话,一个传说,不知从何处来,于江南一带凭空问世。他的书法潇洒舒朗如清风明月,意境浑穆;他的画作更是别具一格,大开大合,笔墨挥洒纵情恣意,收放自如,意气风发。” 蓝颜回头时,冷不防撞上楚肖灼灼的视线。 蓝颜心中一惊,她哪里说错了吗? 楚肖垂下眸子,眼尾的笑意让满园春色都失了光泽:“你很懂他。” 蓝颜欣喜道:“殿下也是这样认为?” 楚肖答非所问,端着暖洋洋的参汤又抿一口:“若让他听到这番话,必然视你为知己。” 蓝颜笑了笑,可惜她只知其名讳,未能结识本人。 楚肖饮完了参汤,薄唇上沾着水痕,在烛光的照耀下莹莹润润。 蓝颜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块帕子,才要为楚肖擦拭嘴唇,手腕猛地被他掐住。 蓝颜站着看他,他坐着看她。 忽然,她被男人猛地一拽,跌落怀中,她不等惊呼,半阖的嘴唇就被对方封住。 月光泻入,在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覆一层惊心动魄的白。 楚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吻的更深。 蓝颜本能挣扎:“殿下,这里是书房……” 楚肖充耳不闻,抓住她不老实的手,十指交握。 西昭的女子以长发为美,当蓝颜卸下满头珠钗,泼墨一样的发丝流泻一背,发梢触及膝弯,惊华旷世,美似洛神。 楚肖亲吻她的墨发。 蓝颜心脏狂颤:“殿下……” 男人在她耳畔吹了口热气,她全身都软了。 他说:“放松。” 比之第一次的野蛮和粗暴,这一回的楚肖终于懂得了怜香惜玉。 但仅仅是前半场。 后半场不知怎的,阴晴不定的楚肖又蛮横起来,好像在发泄,又好像故意折磨蓝颜一样,片刻前的温存一干二净。 天将明,二人筋疲力尽,传了热水沐浴后,沉沉睡去。 蓝颜比楚肖早起,先让碧鸢伺候更衣梳洗,再回到寝殿服侍夫君穿衣。 顺理成章的,他们一起用了早膳。 有素熇插清汁,酒酿圆子,香米饭,苹果软烩,酱香黄瓜,荷包里脊等,共计九道菜品。 楚肖秉承禁欲自持,吃的优雅,吃的素净。 再看一旁的蓝颜,从拿起筷子开始,连个停顿都没有,吃完圆子吃黄瓜,吃完里脊吃莴笋,神色上尽是满足之态。 楚肖心中动容。 包括苏婉香在内,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没一个像蓝颜这样“大快朵颐”的。她们都很矜持,小口小口的夹菜,细嚼慢咽,一盘菜十分之一都没吃上就撂筷子说饱了。 各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而蓝颜可倒好,生怕浪费似的,把他剩下的菜底儿都清理了。 当然,她贵为一国公主,从小受严苛的礼仪教导,即便是狼吞虎咽也不伤眼,反而有种另类的喜感,秀色可餐。 楚肖都没注意到自己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在蓝颜快饱之时,宫婢端来两碗汤。 楚肖的那碗略显清汤寡水,里面有鸡蛋海参之类的食材。 而蓝颜这碗就艳丽多了,红彤彤的惹人食指大动,里面有枣和龙眼,还有其他补气血的食材。 蓝颜稍微抬头,刚好撞上魏福一脸灿笑的表情,顿时羞得很,埋头咕咚咕咚喝汤。 汤暖,心暖,忍不住偷偷看楚肖的眸光更暖。 她没有看错人,楚肖是有时尖酸刻薄了些,说话不中听,但他无疑是个温柔又心细之人。 这之后,楚肖忙于朝政,废寝忘食,囊萤映雪,直到四更天才勉强歇下。 蓝颜每日就会亲手熬一碗参汤送去,听说红袖馆那位也没闲着,送去的膳食远比蓝颜的丰富。 蓝颜碰巧撞见一次,那三层食盒里放着七八样精致小巧的点心,尤其是那晶莹剔透的桂花水晶糕,像块玉似的,苏婉香还笑盈盈的邀她品尝。 蓝颜可没客气,拿一块尝一口,当真美味无穷。 苏婉香心灵手巧,女红做得好,厨艺也是如此精湛。 蓝颜鲜少这样羡慕一个人,虽然她讨厌她,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些方面上,对敌人自愧不如。 蓝颜虽失落,但并不气馁,她不会的东西可以学。 论女红,寒酥的绣工当之无愧;论厨艺,整个西昭皇宫的御厨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比得过碧鸢。 蓝颜一边勤学苦练,一边翘首以盼的数着日子。 盛夏匆匆流过,暑消秋至,西昭的使团终于进京了。 13、第 13 章 此次出使北黎的使团长是西昭的墨衣侯,按照礼仪,负责接待的该是亲王。 可扒拉扒拉黎帝膝下的儿子,大皇子早夭,三皇子四皇子是郡王,五皇子身有残疾,六皇子不成器,八皇子九皇子尚年幼,只剩下太子楚肖和七皇子楚辰了。 但之前出了容昭仪谋害太子妃未遂之时,秦王楚辰就不能出面了。 两国本为姻亲,让太子亲自负责招待使团,给予西昭最崇高的款待,倒也无妨。 蓝颜提前三天就兴奋的睡不着觉,天色尚未擦黑,她就让碧鸢为自己梳妆打扮。 碧鸢从妆奁里取出螺子黛,细细为蓝颜画眉:“公主化淡妆清丽绝尘,化浓妆娇贵明艳,什么都能驾驭,怎么都好看!” 蓝颜说她油嘴滑舌,透过镜子的反光,她瞧见从外进来的桑榆。 桑榆还是那身肃冷的男装打扮,走到公主身旁,欲言又止。 蓝颜笑着说:“家乡来人了,你也跟我一起去宫宴吧。” 桑榆喜出望外,忙不迭点头。 蓝颜拿胭脂给她:“你这身打扮不妥,去换了女装,跟碧鸢一起走在我身后。” “是,公主。”桑榆感激涕零的去了。 宫中设宴款待西昭使臣,王侯将相皆齐聚殿中。 因楚肖奉旨待客,一整天都寸步难离,所以蓝颜是自己乘坐轿辇过来的。 她虽迫不及待,却也不忘整理仪容,走进大殿的同时,宦官高声通传:“太子妃殿下驾到!” 殿内的三个男人同时朝她望来。 楚肖,墨衣侯,还有风映秋。 浓烈的思乡之情涌上心头,蓝颜的鼻子瞬间就酸了,她竭力忍下眼中的湿意,等墨衣侯和风映秋给她行了西昭的大礼,连忙说:“快平身。” 担任使臣的侯爷是看着蓝颜长大的,彼此之间还沾着亲,在蓝颜小的时候,他抱过她,陪她放过纸鸢。 不说蓝颜心情激动,墨衣侯眼睛也泛了红:“公主殿下一切可好?” 蓝颜一开口就是哽咽的:“都好,我哪里都好。” 她再看向风映秋。 时隔一年不见,他似是更成熟了。 蓝颜知道风映秋有话要说,安静等待着,可开口的却是楚肖:“太子妃,入座吧。” 蓝颜欲言又止,此地确实不宜叙旧,总归使团要在上京住些日子,来日方长。 入了座,皇帝和皇后圣驾来临。 富丽堂皇的瑶仙殿中奏响仙乐袅袅,花香四溢,歌舞升平。 蓝颜随着攀谈的众人举杯饮酒,面上微醺,再度朝“家里人”看去时,发现风映秋正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 蓝颜冲他微笑,举杯示意。 风映秋忙端起自己的酒杯,隔空相碰,一饮而尽。 墨衣侯起身,先以外臣之礼叩见北黎皇帝,祝皇帝万岁,祝江山永昌。 随后面朝蓝颜,行西昭的跪拜大礼,声若洪钟,贯彻大殿:“外臣代西昭圣上,皇后娘娘向北黎陛下、太子、问十六公主金安!” 蓝颜心神颤动,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杯盏。 身后的碧鸢骄傲的仰起脖子。 蓝颜眼周发热,心里又酸又甜。 碧鸢说得对,她有阿爹,有阿娘,有整个西昭撑腰。 —— 宫宴散去,楚肖还需陪墨衣侯游园,顺带商议两国通商之事。 蓝颜带着碧鸢和桑榆走在宫道正中,心里想着,晚些时要跟楚肖说,允自己去驿站跟家里人说说话。 “公主。”碧鸢小声提醒,蓝颜看过去,微微怔鄂。 风映秋站在宫墙下,一袭深色的对襟窄袖长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蓝颜快步走近,笑着叫他:“映秋哥哥。” 桑榆低头垂目:“大人。”葱白的手指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 风映秋看自己一手培养的死士一眼,然后将目光摘去,落在了蓝颜身上:“公主,你过得可好?” 蓝颜说:“好啊,本宫在瑶仙殿上都说了。” “那是在殿上,现在呢?” 蓝颜的表情凝滞,风映秋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他对你好吗?” 明明没有指名道姓,但蓝颜知道他问的是谁:“楚肖待我,自然是好的。” 风映秋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蓝颜被看的越来越心虚。 他是夜无声的首领,无论是对本国的动向,还是异国的风吹草动,皆了如指掌。 蓝颜故作恼怒:“风大人不关心江山社稷,反倒将眼睛放进女人的后宅里了。” 风映秋失笑:“公主和亲北黎,也是国家大事。” 蓝颜眼尾都浸着笑意:“那你尽管放心好了,我在这里一切安逸,吃好睡好,夫君也待我极好。你回西昭之后一定要告诉我阿爹阿娘,让他们不用担心我,知道吗?” 她顿了顿,又说:“若实在想我,就多寄些书信来,我西昭泱泱大国,还出不起几张笔墨,几个信使?” 她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她报喜不报忧。 风映秋笑着躬下身去:“是,微臣记住了,我的小公主殿下。” 蓝颜被逗得直乐:“禁庭之内不便久叙,改日我去驿站看你们。” “好,微臣恭候殿下。”风映秋说完,从怀中取出两封书信,“您的家书。” 他一直贴身带着,信封上残留着温度,还有那淡淡的兰花香。 蓝颜欣喜欲狂,将家书捧在手里,视若珍宝。 回东宫的路上,蓝颜迫不及待,但到底是忍住了半途拆家书的冲动。 她不顾仪态,改快走为小跑,反正回到东宫了,就算摔个前趴颜面全无,也不必担心传出去。 飞霜殿灯火通明,值夜的宫婢提着灯,为蓝颜引路。 蓝颜欢欢喜喜的跑进寝殿,拉开障子门的瞬间,男人静坐案前,烛光映在他幽深的眼底,诡谲难测。 蓝颜脸上的笑容一僵。 楚肖面色沉郁:“见到风映秋了?” 14、第 14 章 “在宫道上遇见的,他还给我带了我父皇母后的书信。”蓝颜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将千金不换的家书往心口处贴了贴。 “拿来。”楚肖说。 蓝颜没反应过来,直到楚肖面无表情的重复:“拿来。” “为何?”蓝颜不明白,“那是我的家书,殿下要看?” 楚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若当中只有昭帝昭后的,孤自然不必看。” 何意? 难不成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吗?他提及风映秋就面色大变,是忌惮他夜无声副指挥使的身份? 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蓝颜越想越震惊,越想越心寒。 楚肖是怀疑她这个西昭公主不纯粹吗?表面上和亲,永修盟好,暗地里跟夜无声里应外合,是打入北黎的细作? “殿下误会了,我跟他只是叙旧,拢共说了没十句话。这也确实是我父母的家书,绝无猫腻。”蓝颜想为自己申辩,只要把书信拆开给楚肖看,是非分明一目了然。 可楚肖这样揣测自己,对自己而言是奇耻大辱。 他生在帝王家,可以天性多疑。但如此践踏她的真情,她忍不了。 楚肖第三次重复,蓝颜往后退了一步。 楚肖起身,竟直接伸手欲抢。 蓝颜心里咯噔一下,如临悍匪强盗,拼命躲闪挣扎,可她终究是个女子,怎能拗得过常年习武的楚肖。 眼见家书被夺,蓝颜眼睛都急红了,发狠的朝楚肖扑过去! 楚肖没料到她会这样疯,更不知一个女子疯起来力道着实不小,被撞得连跌三步,身形不稳,书信脱手,竟直接落在烛台上。 火苗窜起,瞬间焚烧。 蓝颜脑子嗡的一声,想都未想,徒手去抓火舌! 碧鸢吓的惊叫:“公主!” 也不知是手疼还是心疼,蓝颜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跪在地上用力拍打信纸上的火焰,十根莹如白玉的手指烫的发红,而那家书烧的只剩下残破一角。 蓝颜傻眼了。 胸中的悲愤满溢,直冲颅顶,她起身一把抓住楚肖的前襟,怒不可遏:“你赔我家书,你赔我!” 楚肖反手勒紧蓝颜的细腕:“你放肆!” 蓝颜吃痛,眼泪在眶中打转,她倔强的忍着,愣是不叫它流出。 楚肖:“你都跟风映秋说什么了?” 蓝颜:“不关你的事!” 楚肖冷笑:“孤是你的夫君,你敢说不关孤的事?!” 蓝颜觉得他不可理喻,胡搅蛮缠:“他只是我的儿时玩伴,我们就……” “是自幼相识,两小无猜!”楚肖狠声纠正,蓝颜一愣。 什么? 他之所以大晚上守在飞霜殿兴师问罪,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怀疑她不守妇道红杏出墙? 蓝颜又羞又怒,得亏她是西昭人,若是北黎女子被夫君这样怀疑,怕是直接就羞愤撞墙以证清白坚贞了! “是青梅竹马又如何!”蓝颜心里怒,又觉得委屈,更有一丝莫名的快感,“就许你跟苏婉香有青梅之情,不许我跟风映秋有竹马之谊?” 她不知道自己这话捅了马蜂窝。 直到她目睹楚肖逐渐失控的表情,她才感到后怕。 “公主。”碧鸢心惊胆战,正要上前,楚肖猛地瞪向她:“滚!” 那眼神阴鸷如地狱。 碧鸢吓得膝盖一软,连同整个飞霜殿的婢女内侍跪倒一地。 楚肖明明怒到了极致,脸上却在笑:“你再说一遍。” 蓝颜哪敢再说半句话,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楚肖。 以前就算他尖酸刻薄,他也是清冷如仙的君子,是优雅矜贵的儒生。 可此时此刻,他目光阴森,嗓音蚀骨,唇边的狞笑预告着癫狂,宛若煞鬼。 她被狠狠扔到床上。 蓝颜害怕了,平生第一次恐惧这个男人:“你要干什么?” 她的唇被吻住。 一点也不温柔。 血腥气瞬间漫了出来。 蓝颜惊恐的推搡他,却如螳臂当车。 —— 碧鸢浑身发抖,她曾不止一次劝公主争宠,感化北黎太子那颗冰冷的心。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那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而是暴戾恣睢的洪水猛兽。 碧鸢咬牙起身,抹干眼泪,不顾寒酥的询问大步跑走,突然听到有人喊她,她回头一看,是桑榆。 “你要去哪里?” 跑出飞霜殿的碧鸢彻底绷不住了,嚎啕大哭:“我要去驿站,告诉侯爷,告诉风大人!” “不可以!” “为什么?” “公主已经嫁给太子了,她就是北黎的太子妃,你还指望她被休被贬,或是和离吗?” 碧鸢无言以对,泪水泛滥:“他不能这么对公主,不能——” 桑榆抱住碧鸢,语重心长的说:“公主在这里,为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西昭。如今两国修好,正在议谈通商之事,你不能拖公主后腿!” 碧鸢浑身战栗,泪流满面。 蓝颜醒来时,守在床边的碧鸢赶紧扶她起来。蓝颜皱皱眉,脸色微白,倒吸冷气。 碧鸢强忍眼泪:“公主,奴婢服侍您沐浴。” 蓝颜点头。 热水冒着袅袅的蒸汽,玫瑰花的馥郁惹人迷醉。 碧鸢:“公主,奴婢给您上药。” 蓝颜又点头。 她本就肌肤胜雪,更衬得那青红交错的痕迹触目惊心,碧鸢默默地为她热敷,按摩,还有为某处红肿的地方上药。 可真正让碧鸢胆战心惊的是蓝颜的态度。 她是公主,是西昭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可她没有哭闹,更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 等碧鸢为她更衣,她第一句话是:“我的家书呢?” “在的。”碧鸢急忙去取来。 巴掌大的家书,从遥远的西昭一路护送到北黎,现如今,烧的只剩下边角。 蓝颜小心翼翼的拆开,里面有厚厚的一叠信纸,蓝颜一张一张的数,足足九张。 这是爹爹和娘亲的亲笔信,不知熬了几个日夜,将满心牵挂尽数寄托于笔下,文字简练再简练,却还是写了这么多。 蓝颜看信,仅剩下开头的四个字—— 爱女颜儿 荡在眸底的泪水骤然流出。 蓝颜反反复复的看这四个字,一边看,一边止不住的哭。 15、第 15 章 听到魏福的通报,蓝颜懒懒起身,等殿外之人走近了,她屈膝下拜道:“参见太子殿下。” 楚肖一身淡紫色的圆领锦袍,芝兰玉树,清华高贵,和前天夜里那个暴戾的恶鬼判若两人。 魏福拍拍手,内侍鱼涌而入。 蓝颜随便看了眼,不禁动容。 绫罗绸缎,珍珠玛瑙,古玩字画,还有各种话本子,面霜胭脂珍珠粉等等。 这些都是西昭的玩意儿。 蓝颜情不自禁的走过去看,问道:“是使团送来的吗?” 楚肖点头。 消沉一天一夜的蓝颜,眸子被瞬间点亮。 楚肖窥视着她的情绪变化,余光扫了眼魏福。 魏福连忙上前,将一只精美的锦盒敞开给蓝颜看:“太子妃,这是名曰“血琉璃”的红宝石,乃波斯人进贡之国宝。” 蓝颜望去,着实眼前一亮。 那红宝石如同燃烧的火焰,即便没有光芒照射,它依然熠熠生辉,美的惊心动魄。 蓝颜没有拿,而是古怪的看向楚肖。 大清早的,这是何意? 知道自己错了,来安抚她的吗? 不,他可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犯错。 楚肖低头饮茶,并未看她。 根据自己对蓝颜的了解,她外柔内刚,高风劲节,被打一巴掌之后,绝对不会逆来顺受的接下甜枣。 他等着蓝颜的怒火。 “臣妾谢殿下。” 楚肖怔鄂,情不自禁的看向收下红宝石的蓝颜。 莫不是,这血琉璃太过瑰丽美艳,深得她心? 蓝颜把盒子递给碧鸢,走至殿中央,朝楚肖福了福身,道:“殿下,臣妾想去驿站。” 楚肖眼中的温色蓦地褪去。 蓝颜半天没听到回应,只好再说:“殿下,臣妾想去……” 楚肖:“不行。” 好像一鞭子抽在蓝颜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咬着下唇,没再说话。 楚肖也没再说话。 难怪如此温顺的收下赏赐,原来是有求于他。 楚肖沉郁的眸子如一潭深井,阴不可测。 他起身走了,蓝颜一动没动。 碧鸢站在蓝颜身边,忧心忡忡。 蓝颜注意到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我没事。” 碧鸢:“公主若心里难受,您就哭一哭,骂一骂。” 寒酥也在屋里,可能真的是上了年纪耳背了,她没有纠正碧鸢称呼上的错误。 蓝颜抿着薄唇,笑容苦涩:“有什么用呢,像个泼妇一样。” 大闹一场又有何用。 她不曾怨天尤人。身为公主,为国家的芸芸百姓奉献后半生,这是她理应担负的责任。 更何况,楚肖是她自己的选择。 其实寒酥说得对,她已经是黎国的太子妃了,不再是西昭的十六公主。 那份身为公主时的骄傲与轻狂,早就该撇弃了。 她在这里,事关两国的和谐安定,事关西昭的生死存亡。 夫者天也,可不务乎? 那些话本生动有趣,蓝颜一看就是三天,白日里看,夜间掌灯了还看。 后来不敢看了,不是怕熬坏了眼睛,而是看一本少一本,一口气全看完了,以后的无聊日子可怎么熬过? 蓝颜躺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清早起身,蓝颜随便用了些早膳,临近晌午时,碧鸢从外欢欢喜喜的进来:“公主公主,魏福公公叫您准备一下,墨衣侯爷来飞霜殿看您了!” 蓝颜当场为之一振。 她立即梳妆打扮,等内侍通传墨衣侯到,她忙不迭快跑出去:“墨衣叔叔!” “十六公主,您慢着点。” 蓝颜再也控制不住,直接扑进叔叔怀里。 墨衣侯:“怎么了这是?小殿下,您受委屈了?有人欺负您了?” 蓝颜破涕为笑:“我就是太开心了!” 墨衣侯:“楚肖说您不方便出入驿站,微臣这才亲自来东宫。殿下看着好生憔悴,可是病了?” 蓝颜:“都怪话本太好看了,我兴奋的睡不着觉。” 他们说了好些话,墨衣侯告诉蓝颜,圣上和皇后一切安好。蓝颜告诉墨衣侯,自己在北黎也十分开心,吃饱穿暖,楚肖对自己也极好,还拿出价值连城的“血琉璃”给他看。 “波斯进贡的至宝,连赵皇后都没有,直接给我啦!” 她还说自己在北黎的所见所闻,有趣的新鲜事,上京的美景美食,说到激动处,十六公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碧鸢再也听不下去了,跑到耳房偷摸眼泪。 墨衣侯只坐了半个时辰,不得不走了。 蓝颜一直将他送出东宫,送到看不见了为止。 西昭使团总共在上京住了半个月,通商之事顺利达成协议,他们也该启程返昭了。 蓝颜听到这个消息,心脏咚咚的跳起来,连夜赶去清幽殿要见楚肖。 殿内灯火通明,映出一男一女的倒影。 蓝颜怔鄂,问魏福:“苏侧妃在里面?” 魏福有点难为情:“是。” 蓝颜管不了那么多:“我要见殿下。” 魏福直接朝蓝颜一拜:“太子殿下早就吩咐过了,不见太子妃。” 蓝颜诧异:“为何?” 魏福难以启齿,蓝颜却瞬间明白了。 楚肖知道自己会来求他,他的答案很明显。 蓝颜心急如焚,直接在院中喊道:“殿下,臣妾想去送一送使团,殿下!” 从殿内传出的不是楚肖的声音,而是苏婉香粘腻的娇笑。 蓝颜想冲进去,但她知道那样只会火上浇油。 魏福还在苦口婆心的劝她,她什么也听不见,撩开裙摆,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碧鸢眼睛顿时一红:“公主!” 蓝颜磕了一个头:“使团远道而来不容易,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求殿下垂怜!” 深秋的夜风寒凉刺骨,她出来的急,只穿了一身薄衣,不出片刻就冻得瑟瑟发抖。 碧鸢返还飞霜殿为她取来氅衣,魏福也请蓝颜赶紧回去:“太子妃,您这样会生病的。” 蓝颜充耳不闻:“殿下若不放心,可指派人跟着臣妾,臣妾只想送一送亲人!” 夜凉如冰,寒风肃冷。 殿内莹烛送暖,苏婉香素手磨墨,红袖添香。 “姐姐这话说的,好像殿下冷血无情,不让她跟亲人团聚。”烟雨眸子染着心碎。 楚肖一笔顿住,墨迹晕开,在宣纸上留下煞风景的突兀墨点。 一幅画毁了。 楚肖冷笑一声,细细摩挲着扳指。 —— 她终究是跪了一夜。 她终究是徒劳而返。 楚肖对使团宣称,太子妃病了,遗憾未能前来相送。 他也不算说谎。 次日回到飞霜殿,蓝颜就如他所愿的一病不起。 一碗碗汤药灌下去,效果甚微。 直到年关将近,蓝颜还是容色憔悴,病病殃殃。 这下又称了楚肖的心意,等到除夕之夜的宫宴,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携苏婉香出席了! 蓝颜不问,不听,更不想理会上京城的流言蜚语。 夜色柔美,万家灯火的团圆夜,歌舞升平。 蓝颜望着姹紫嫣红的绚丽烟花,将折好的纸鸾放入琉璃罐子,双手合十,许下心愿。 西昭国运昌隆,阿爹阿娘平安喜乐。 蓝颜转头,发现碧鸢也折了一只纸鸾,埋头许愿。 她笑问:“你许的什么?” 碧鸢说:“愿公主自在。” 蓝颜一愣。 仰望夜空,瑞雪飘飘,整个东宫银装素裹。 当雪花眯了眼睛,化成水,顺着眼帘蜿蜒而下。 那不是泪,只是水。 16、第 16 章 新年伊始,文武百官携命妇、宗室皇亲、陆陆续续来东宫朝贺。 他们跪拜储君,跪拜太子妃。 若论整个上京城女子居住的最奢华的宫殿,一为皇后的凤仪宫,二为容昭仪的未央宫,三便是位于东宫的飞霜殿了。 蓝颜盛装打扮,笑迎上京的各路权贵,邀她们品尝岭南进贡的沙田蜜柚。 安国公夫人携苏婉香给蓝颜磕头,说新年祝词,说恭维的话。 众人闲话家常,上了岁数的聊亲友聊子女,尚在闺阁的聊女红聊书画。 蓝颜只垂眸浅笑的听,听国公府的夫人问起郡主的父母,郡主虽然在笑,却情难自禁的红了眼眶。 她是年前从姑苏嫁入上京的,蓝颜不由得多看她几眼,同病相怜。 郡主越说越难受,众人急忙安慰起她来,蓝颜听得难受,寻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院中落满了皑皑白雪,两个奶团子穿着喜气洋洋的红衣,欢天喜地的打雪仗,呼出的白气在朗朗晴空下飘荡,比银铃还清脆的笑声是那样活泼有朝气。 忽然,一捧雪朝蓝颜泼来,蓝颜本能用宽袖挡住。 险些误伤人的十皇子吓坏了,忙跑过来请罪。 八公主也怯怯的福下身去。 蓝颜笑了笑,伸手拍拍皇子和公主肩头的落雪:“知道怎么打雪仗吗?你们这样泼雪,根本没有杀伤力。” 两个奶团子面面相觑,就见蓝颜蹲下,徒手抓起一捧白雪,两只手用力一团,再攥紧:“看好了。” 她亲自示范,看得二人叹为观止,呱呱鼓掌。 快乐是会传染的,碧鸢站在廊下笑的合不拢嘴,就连一向板着脸的寒酥也喜笑颜开。 是啊,蓝颜十六岁嫁入东宫,这是第二年新春,她也仅仅十八岁妙龄啊! 天真烂漫的少女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美好的如同一卷画。 “有好玩的都不叫我?!”少年的声音遥遥传来,蓝颜回头,正是楚瑭。 同行的还有楚肖。 所有人福身参见太子,两个小孩齐声喊“太子哥哥”。 蓝颜注意到楚肖氅衣上的落雪,他何时来的?在这里看很久了吗? 楚肖进殿内见姑姑,姨母等长辈。 楚瑭被弟弟妹妹纠缠,说才跟皇嫂学的打雪仗,要大战三百回合。 蓝颜去暖阁更衣,出来时,楚瑭输的灰头土脸,正由小厮掸雪呢。 虽然赵皇后心机深沉,绵里藏针,但楚瑭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 蓝颜给他递厨房早就预备好的姜汤,楚瑭边喝边抱怨:“我何时才能满十五岁呀!” 蓝颜:“想出来开府建牙,自立门户?” 楚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在宫里太累了,父皇管我,母后管我,真的好烦呀!皇嫂,你说这大过年的,母后不让我歇一歇玩一玩也就算了,还要给我张罗物色王妃,趁着新年命妇进宫朝贺,让我趁机多看看,相中谁了告诉她。” “我谁也不喜欢,都是些无趣至极的木头人。” 蓝颜失笑:“那可都是京中的名门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我才不稀罕呢!”楚瑭小手一扬,再看向蓝颜时,眼中溢彩,面色微红,“我若娶王妃,定要娶个像皇嫂这样活泼爱笑,有朝气的女子!皇嫂家中可还有适龄待嫁的姐妹?” 蓝颜在心里苦笑。 西昭的公主,栽进来一个就够了。 —— 转眼已是元宵佳节。 这一天,既是上元团圆日,又是太子楚肖的诞辰。 和去年一样,宫宴的筹备极尽奢华,蓝颜身为太子妃也要跟着忙里忙外。 东宫设宴,只有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才能出席,并备上价值连城的贺礼。 宴席上山珍海味琳琅满目,美酒佳人,载歌载舞。 而这些大臣除了携带贺礼和妻子,还有一样是必不可少的,便是家中未出阁的女儿。 这些妙龄少女各个国色天香,献歌献舞,真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揣的什么心思,人人皆知。 蓝颜端庄大方的赞美群芳斗艳的少女们,而隔壁的苏婉香,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还是和去年相同,楚肖全程面无表情,清冷禁欲,并未多看这些绝代佳人一眼,更别提封妃纳妾了。 蓝颜觉得苏婉香草木皆兵,太过紧张。就凭楚肖对她的喜爱,东宫短时间内不会来新人,甚至以后都不会。 东宫这边散了场,蓝颜还需跟楚肖进宫,参与瑶仙殿的上元节家宴。 说祝词,领赏赐,交杯换盏。 蓝颜身心俱疲,神色微醺。 出来时,夹杂着冬雪的晚风扑面,总算清醒了几分。 “今日上元佳节,街上有灯会,孤带你去转转。” 蓝颜反应了一下,才确定楚肖是跟自己说话。 带她去逛灯会? 不是带苏婉香吗? “殿下确定是我,不是苏侧妃?”蓝颜好意提醒,却见楚肖脸色一沉。 她心里犯嘀咕,怎么顺着他的心意来,他反倒不高兴了。 上元节,京城免于宵禁。街上人流如织,火树星桥,烟花与爆竹齐鸣,一片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的盛世美景。 楚肖身边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寻常家奴打扮的魏福,另一个是护卫柳旭。 柳旭,是楚肖的亲舅舅、平南侯的嫡子。幼时作为东宫伴读,如今在羽林军担任正四品中郎将,是楚肖除了魏福之外的另一个亲信。 河边的花灯最是好看,水波潋滟画舫行,文人墨客把酒赏月,吟诗作对,谈笑风生。 这不是蓝颜第一次上街,更不是她第一次看花灯,却还是跟在楚肖身边,看的目不暇接。 有贩卖古玩字画的,胭脂水粉的,珠宝首饰的,还有被人群围起来鼓掌的戏班子。 蓝颜很久没这样开心了,转头之时,魏福拿着一个糖人,笑说:“公子给夫人的。” 蓝颜微愣,看向楚肖。 兔子造型的糖人,精巧可爱。蓝颜咬上一口,不由自主的笑道:“没有西昭的甜,但是比西昭的精美。” 楚肖完美翻译:“中看不中吃?” 蓝颜:“……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楚肖大度的没有斤斤计较:“你在西昭时,有逛过灯会吗?” 提起西昭,蓝颜就精神大振:“每逢上元、七夕、端午、重阳、中秋、神都皆有灯火满城,花晨月夕,煞是好看。” “每年臣妾都盼着这些佳节,因为臣妾的阿爹会带臣妾上街逛灯会,那时臣妾走路还不稳呢!” “阿爹左手抱着我,右手挽着娘亲,我们就像寻常的一家三口,逛灯会,猜灯谜,看吐蕃人耍猴戏蛇,看波斯人变戏法,时和岁稔,歌舞升平。” “我跟阿爹说,我想要糖人,阿娘教训我吃多了牙痛,我说是给哥哥买的。阿爹笑了,夸我敬爱兄长,其实我之前闯了祸,不小心摔碎了阿爹的宝贝花瓶,不巧被哥哥目睹了,我这是贿赂他呢!” 蓝颜说着说着,把自己逗笑了,抬眸看向楚肖。 男人的面色冷峻,薄唇轻抿,似是在出神。 蓝颜有几分自讨没趣的懊恼,楚肖只不过随便问了问,她就乐不可支的长篇大论,也许人家根本没兴趣听这些小事,反而嫌她聒噪。 蓝颜住了口,专心吃糖人。 跟在楚肖身后走几步,蓝颜突然意识到什么,万分后悔。 她一时得意忘形,祸从口出! 怎么能当着楚肖的面,绘声绘色的描述自己儿时的家庭和睦,其乐融融? 明知楚肖不受北黎皇帝宠爱,明知楚肖身为太子,更不可能跟同胞之间兄友弟恭,相亲相爱。 蓝颜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悔不当初。 阿爹子女众多,自然也有不喜爱的,当阿爹抱着她上街逛灯会时,其他兄弟姐妹是什么心情? 就是黎帝陪楚辰骑马射箭,父慈子孝时,备受冷落的楚肖的心情吧。 蓝颜惶恐之余,也有点心痛。 她不安的捏着糖人,犹豫是不是跟楚肖说声抱歉。 突然,人流湍急,落后数步的蓝颜猝不及防被冲挤的连跌数步,好像有人推搡她,又好像有人故意撞她。 就在这时,她被一只手钳住腕骨,惊呼声淹没在繁忙的人潮,她被一口气带出两条街,拽入后巷。 连续的几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流光溢彩的璀璨华光照亮面前之人。 蓝颜难以置信的睁大眸子。 风映秋?! 17、第 17 章 “你,你怎么在上京?你不是回西昭了吗?” “使团回西昭了,我没有。” 蓝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使团都走了好几个月了,身份特殊的风映秋却逗留上京,还是暗中逗留。 他想做什么?有秘密任务吗? 上元佳节,君民同乐,京城不戒严不宵禁…… 他又突然现身和自己碰面。 蓝颜脑海中荡起万丈惊涛,电光石火间连“夜无声刺杀北黎太子”这种离谱的想法都冒出来了。 “十六公主,微臣带你走。” “什么?”蓝颜傻眼,听不懂。 “微臣救你出牢笼,带你回西昭。”风映秋的神色,一改往日的飞扬洒脱,他脸上没有笑意,目光灼烈,“回家!” 蓝颜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风映秋不是在闹,而是认真的。 “你说什么胡话?”蓝颜躲开风映秋试图抓自己的手,后者猛然意识到僭越,“微,微臣该死。” “不要胡闹了。”蓝颜转身要走。 “殿下!你在北黎所受的一切苦难委屈和折磨,微臣都知道!您是西昭最宝贵的公主,却在北黎任人践踏羞辱。您原本是那样天真活泼,比阳光还要灿烂,现在却学会了强颜欢笑,委曲求全!这里夺走了您的骄傲,捻灭了您的朝气,微臣实在……痛彻心扉。” 朝气?那是何物,蓝颜觉得很陌生。 她看向风映秋,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风大人。” 风映秋眼底一痛。 蓝颜:“本宫不是你该心疼的,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风映秋面上划过一丝破碎的绝望,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如鲠在喉,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西昭的第一高手,颤抖着身体,单膝跪地:“微臣罪该万死。” 蓝颜闭了闭眼:“快回家吧。” 风映秋咬牙忍痛:“您所嫁非人,错付终生,微臣……想带你走!” 蓝颜没有苛责他,微笑道:“你心乱了,心一旦乱,做出的事都是不理智的,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风映秋何尝不知自己正在犯蠢。 他在上京暗中潜伏了数月之久,心中所想的,不过是距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直到今日上元节,哪怕城中人山人海,他却独独一眼看见了她。 一时急火攻心,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蓝颜:“你说我所嫁非人,错付终生。我是和亲公主,就算不是楚肖,也是楚辰,楚瑭,总归是要嫁的。” 她是架起两国安定的桥梁,是扛起西昭百姓可以在上元节载歌载舞的“天”。 都说皇帝至高无上,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是四海朝拜的圣人,是老百姓的天。 可这一刻,一个女子身披光辉,她迎风而立,宛若神女。 —— 记住自己的使命,责任。 如此,再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太贪心了。 蓝颜走出巷子,发现街上骚乱起来。 逛街的群众还有两侧的摊位都被逼至角落,神武的羽林军形成人墙,瞬间为街上开拓一条一望无际的通达道路。 与此同时,两列锦衣侍卫携刀走来,他们和羽林军不同,衣着打扮更为华丽奢贵,各个神情冷峻,目光如鹰,往那一站便有浑然气势,两侧的老百姓噤若寒蝉,望而生畏。 蓝颜听到一旁的百姓议论。 “好像是有人丢了。” “谁啊,又是羽林军又是赤衣卫的。” “不知道,现在已经全城戒严搜捕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行至跟前,马背上的京兆尹几乎是半摔下来的,连忙一路快跑,朝尽头肃立之人下跪:“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震惊四方! 整条街的人尽数下跪,一片平川,齐呼太子千秋! 楚肖宛如深井的眸子冷得渗人:“找到没有。” “殿下。”蓝颜挤出人群,动作有些笨拙,“臣妾在这里。” 楚肖猛地看向他,眼中骇人的凌光瞬间散了。 蓝颜注意到这点,心里不禁泛起一道暖流。 楚肖:“你去哪儿了?” 蓝颜说:“臣妾被人群冲散了,对街景又不熟,走来走去,差点迷路。” 柳旭松了口气:“虚惊一场。” 魏福也后怕的很:“万幸太子妃无恙,可把太子殿下急坏了。” 楚肖看向魏福,魏福立马不敢碎嘴了。 如此一来,灯会是逛不成了,蓝颜未能尽兴,略有遗憾。 钻进软轿,蓝颜坐到楚肖身旁,并从魏福那接来暖手的汤婆子。 楚肖忽然说:“中秋节,还有灯会。” 蓝颜怔了怔,心中的暖流激荡。 楚肖递来一样东西,蓝颜定睛一看,是一支镂花木簪。 很普通的木簪,无论价值和精美的程度,都无法跟她平时佩戴的比,胜在别出心裁。 方才吃糖人之时,摊位上贩卖的,她不过多瞧了几眼…… “殿下。”蓝颜迟疑良久,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臣妾贺殿下千秋诞辰。” 楚肖看过来,蓝颜立即感到紧张,有点想打退堂鼓了:“臣妾粗手笨脚,恐怕这贺礼不堪入眼,殿下若不喜欢,拿去丢了就是。” 鲛绡并无特别,可贵的是上面的花样。 “这是石榴花?”楚肖问。 蓝颜心中暗喜,忙解释道:“正是石榴花,臣妾绣的,殿下瞧着可好?” 楚肖评价道:“寻常帕子都绣竹叶,茉莉这种淡雅的花,这个过于艳丽了。” 蓝颜早就预料到楚肖不会中意,但她当初私心作祟,还是绣了。 “因为石榴花有寓意。” 这让楚肖生出几分好奇。 蓝颜说道:“殿下知道吧,臣妾在家中排行十六。” 楚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不止这些。”蓝颜细细抚摸着绢帕上的花卉,说,“臣妾诞生在石榴花盛开的季节,石榴花色彩娇丽,不艳俗,不夸张,美的恰到好处;石榴果红如玛瑙,饱满圆润,甘甜可口,极具富态。” 蓝颜回想起年幼时光,眸中亮晶晶的:“殿下必然不知,我的乳名叫小石榴。” 楚肖嘴唇微微勾起,眼底却没有笑意:“倒是跟苏侧妃不谋而合了。” 蓝颜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苏婉香诞生在桂花盛开的季节,所以乳名叫秋香。 现在她又诞生在石榴花开的季节,所以乳名叫小石榴。 是说她东施效颦吗? 楚肖怕是以为她铺垫了这么多,只为装出不经意间、顺理成章的告诉他自己的乳名? 可是,这确实是她的乳名啊! 苏婉香可以出生在初秋,她蓝颜就不能诞生在春日吗? 片刻前还温馨的气氛,随着彼此的沉默而冷下来。 楚肖本就不爱说话,蓝颜若不主动开口调节气氛,那必然是死气沉沉的。 直到抵达东宫,蓝颜手里拿的帕子被楚肖抽走,他说:“娇艳瑰红,倒也好看。” 蓝颜曾羡慕苏婉香的心灵手巧,她见过苏婉香绣制的香囊,花样别致,针脚细密,寒酥都赞不绝口。 跟苏婉香比绣工,蓝颜是自残形愧的。 本不指望楚肖能收下帕子。 再者,帕子她绣好半年了,也心有自知之明,送不出手。 只是气氛烘托到这儿了,恰逢上元节,楚肖诞辰,他还先送了木簪,所以…… 蓝颜望着楚肖的背影,心中到底是欢喜的。 冬去春来,雪融花开。 蓝颜这日醒来,精神不太好,倒是碧鸢一早守在床边,抢在第一个跟她报喜:“奴婢贺公主殿下十八岁诞辰!” —— 又是一年生辰,操办起来和往年也并无不同。 蓝颜一大清早盛装打扮,先进宫给皇帝和皇后行礼,然后回到东宫,接受皇子公主命妇的贺礼,忙碌一天,蓝颜这个小寿星累的腰酸背痛。 宴席过后还有戏台唱戏,缠绵婉柔的昆曲儿甚是悦耳,楚瑭最喜欢听了,一边啃桃子一边跟着哼。 年幼的皇子和公主们可就听不懂了,几个小家伙围在一起玩双陆。 天晓得,端坐首位的蓝颜多想加入他们! 昆曲儿是很好听,但坐久了屁股好麻,头顶的凤冠也好沉,她多想冲回飞霜殿把这些枷锁全都卸掉,然后叫上孩子们坐上热炕头,大家一起吃甜瓜,玩游戏。 别提多自在了! 蓝颜在心里长吁短叹,面上别提多雍容庄肃了。 与此同时,魏福携两名内侍从垂花门进来,一路行至蓝颜跟前,笑着朝内侍吩咐道:“打开。” 两名内侍一左一右,合力将画卷敞开。 听戏的众人纷纷留意,好奇的观望,楚瑭压根儿不客气,直接凑到蓝颜边上瞧。 “我的天,这是青瓷先生的大作!”惯会一惊一乍的六皇子先嚷嚷起来,众人一听,肃然起敬,更是争先恐后的围过来看。 蓝颜的瞳孔因为剧烈的震撼而一点点扩大。 这幅画提名《晏神都》,绘制的乃是西昭神都的自然风光和繁华美景! 画卷约有九尺长,绘有各色各样的人物,还有牛、驴、马、轿、大小船只、亭台楼阁,各具特色。 看那鳞次栉比的西昭建筑,茶坊酒肆、庙宇公廨、有看相算命的、有耍把式卖艺的、各行各业,欣欣向荣。 充分体现了神都的繁盛昌隆。 整幅画长而不冗,繁而不乱,大手笔的写意与精细的刻画相结合,无论是细小的人物还是磅礴的建筑,皆一笔不苟,细致入微。 全卷浑然一体,一气呵成,将西昭国都描绘的淋淋尽致! 即便是不懂书画之人,也会为此旷世之作叹为观止,五体投地。 等蓝颜反应过来之时,她屁股早就离了席,望着这幅画痴迷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魏福开口说话,她才仓皇意识到自己热泪盈眶,竟不知何时开始,早已泪流满面。 18、第 18 章 碧鸢扶住蓝颜的手臂:“殿下。” 蓝颜后知后觉,忙用袖子擦拭掉眼泪,回身望向楚肖,泪水险些再度决堤。 六皇子咂舌道:“太子殿下,您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臣弟简直服了!” 楚瑭狐疑道:“传闻名贯九洲的“青瓷先生”,是一个性格孤僻行踪不定,隐居深山的高人,太子哥哥是怎么把他找到的?” 六皇子才不管那些,心急如焚道:“臣弟恳请太子殿下引荐引荐,不然臣弟抱憾终身啊!” 楚肖故意卖关子似的,把这些全当成耳旁风。 过于沉默寡言的楚辰笑了笑,道:“太子对太子妃的宠爱,臣弟是见识到了,真真是大开眼界。” 远处静坐的苏婉香脸色一白。 众人全都跟着起哄。 传说青瓷先生性情不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若有兴致,一天画上个十张八张也不成问题,若没了兴致,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楚肖是如何能说服青瓷先生绘此长卷的? 蓝颜也想问,她实在太激动,也太感动了! 无论楚肖用了什么办法,她此时此刻都感动的泪流不止。 不仅仅是因为她喜欢青瓷先生的画,而是这副《晏神都》,对她来说意义深重! 故乡的云,故乡的风,那一草一花都是故乡的味道,她仿佛能透过熟悉的亭台楼阁看见里面的人,仿佛能看见阿爹在提笔御书,阿娘在窗前刺绣。 “臣妾,臣妾太喜欢了。”蓝颜已经擦掉了眼泪,可嗓音还是哽咽的。 她看着楚肖,好似从男人眼底看见了柔光。 她没有看错,那真的是温柔。 向来只给苏婉香的温柔,如今终于施舍出了一半给自己。 蓝颜不敢再开口,怕自己泣不成声。 她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恨,埋怨,失望,似乎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若不是有外人在,她势必要扑上去抱住楚肖。 画卷被收起,昆曲儿还在继续,蓝颜收拾好情绪,回到楚肖身边坐下。 与此同时,下首的苏婉香拿着酒杯,盈盈起身道:“臣妾祝姐姐芳容永驻,福泽万年。” 蓝颜温声道:“苏侧妃体弱,还是少饮些酒吧!” 苏婉香感谢挂怀,却还是举杯一饮而尽,窈窕身姿纤弱柔美,面上些许的落寞苦涩恰到好处,我见犹怜。 “臣妾失礼了,只因这一首《牡丹亭》……”苏婉香若有似无得看了楚肖一眼。 楚肖柔声说:“明知自己心思细腻,还点这么伤怀的曲目。” 苏婉香红着脸说:“殿下是觉得臣妾多愁善感么。” 碧鸢直皱眉头。 等宴席结束,众人陆续离开东宫,回飞霜殿的路上碧鸢才说:“苏侧妃好没规矩,明知殿下生辰,还在席上勾引太子。不过她勾引也没用,今日太子定要陪着公主的。” 蓝颜今晚的心情实在太好了。自从来到北黎,她心情舒朗的日子并不多,今天能排进前三名。 哦不对,是前二名。 蓝颜卸下繁重的头饰,脱去衣衫,浸泡在放了牛乳和玫瑰花瓣的浴盆里。 碧鸢也开心极了:“太子这样用心,公主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蓝颜甜甜笑了。 是呀,先苦后甜,苦尽甘来。 她没有看错人,楚肖虽有时尖酸刻薄又凶神恶煞,或许确实做了些让她难以接受之事,但换个角度想,楚肖毕竟是太子,是一国储君,岂能没个脾气?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早已习惯了我行我素,唯我独尊。 让楚肖低头,那是不可能的。 蓝颜从不指望他的道歉。 他能做到如今这一步,蓝颜已经很知足了。 “那幅画……” 碧鸢受不了了:“您都问第七次了,放心放心,画好着呢!” 蓝颜喜不自胜,懒洋洋的趴在浴盆边沿,捧起一汪清水,吹散上面漂浮的嫣红玫瑰,芳香馥郁。 她感慨道:“小时候,我最喜欢过生辰了。” 碧鸢忍俊不禁:“因为这一天您最大,连圣上都得听您的。” 是啊,西昭最宝贝的小公主,也是西昭百姓交口称赞的传奇。 神都城内到处种着石榴花,每到十六公主的千秋节,满城石榴花开,火红一片,绚烂如霞。 “也不知阿娘在做什么,会不会对着满园的石榴花伤心。” 碧鸢心尖一颤,安慰说:“公主,皇后定有圣上陪伴。” 蓝颜看她一眼,笑着点头。 沐浴过后,宫婢为她呈上被熏香烘烤过的衣裳,清香扑鼻,沁人心醉。 蓝颜走回寝殿时,发现楚肖不见了。 寒酥说:“太子妃,方才翠云来了,将殿下叫了去。” 碧鸢一听就恼火了:“定是苏婉香装病扮可怜!” 蓝颜没说话。 也不能说装,毕竟苏婉香确实有病。 ……就算她真的假装,也得楚肖情愿上当不是么。 凭苏婉香的手段,蓝颜感觉楚肖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熄灯睡下,魏福突然在外喊道:“太子妃,太子殿下召您速往红袖馆!” 去的路上,蓝颜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等到走进红袖馆,看见这里的乱局,蓝颜心中有根弦狠狠颤动,震得她茫然无措。 楚肖单手负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苏婉香跪在殿内,面笼围纱,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 而翠云跪在主子身旁,同样哭哭啼啼的,手里拿着的东西让蓝颜脸色一变。 楚肖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 蓝颜生怕楚肖误会了,忙说:“不知殿下急召臣妾来,有何要事?” 楚肖:“那面霜,可是你赏赐给苏侧妃的?” 翠云适时地起身,双手呈上面霜。 蓝颜感觉有个看不见的力道掐住自己的咽喉,让她呼吸一滞。 “是。”她说,“臣妾若没记错的话,是去年苏侧妃进东宫的第二日,臣妾赐给她的。” 话音刚落,苏婉香嚎啕大哭:“太子妃,臣妾尊你敬你,你为何要这样害臣妾!” 蓝颜正一头雾水,苏婉香猛地撤掉面上的纬纱,蓝颜愕然,倒吸冷气。 她,她的一张脸起满了红疹,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有些红疹被抓破了,流出令人心惊的黄水来。 苏婉香哭得更凶了:“太子妃是西昭第一美人,生有倾国倾城之貌,即便放到北黎乃至外域也是冠绝千古,臣妾望尘莫及,您何必如此害臣妾啊!” 蓝颜简直没处说理了:“苏侧妃的意思,是指控本宫在面霜里下毒,害你毁容吗?” 苏婉香咬唇不语。 碧鸢急道:“今日太子妃诞辰,宫中设宴,别是苏侧妃误食了什么东西过敏,却赖在太子妃头上,好没道理!” 魏福从外进来,说路太医到了。 楚肖立即宣,路太医先给苏婉香看面容,诊断说并非吃东西过敏,而是外敷的东西造成的皮肤刺激。 翠云就等这句话似的,立即把面霜给太医过目。 太医端来闻了闻,又在指间捻了捻,道:“这面霜之中加入了枯矾,由于枯矾具有一定的刺激性,长期使用或使用不当,则会造成皮肤的红肿、瘙痒。” 苏婉香捂着嘴呜呜哭。 蓝颜活活气笑了:“苏侧妃故技重施,上回不惜摔断腿,这次不惜自毁容,本宫甘拜下风!” 楚肖:“太子妃,你可以为自己争辩,却不能无端构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蓝颜好像被人迎头扇了一巴掌,整个呆住了。 又是这样。 楚肖不分青红皂白,只一味的偏袒苏婉香,指责自己。 她以为他变了,在这种大事上会相信自己,哪怕只是一点信任,而不是仅听一家之言就盖棺定论。 蓝颜以为自己会像上次那样怒不可遏,但是没有。 她突然很想笑:“好一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蓝颜在殿下眼中,就是个善妒的毒妇,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 楚肖眸光凝定,那是蓝颜看不懂的情绪。 可能是厌恶吧! 他或许也觉得后悔呢,不该带这个毒妇去上元灯会,不该送毒妇簪子,更不该赐她《晏神都》。 《晏神都》。 他费尽心思找到青瓷先生绘此画卷,当真只是因为他宠太子妃,心疼太子妃的思乡之情吗? 或许有吧。 但是,太子和太子妃琴瑟和鸣的好名声、此宠妻之举传到西昭的影响,这些种种好处也不相左啊! 看哪!北黎太子多宠我们十六公主。比之“烽火戏诸侯”,比之“一骑红尘妃子笑”,西昭感念至深,昭帝昭后也心生慰藉。 蓝颜更想笑了。 她说:“这个面霜叫做“颜如玉”,是我西昭特产,在波斯吐蕃等外族多有流通,更被高丽奉为皇室御用。听说北黎和西昭即将通商,其中就有这个面霜,太子殿下若嫌它有毒,干脆不要引进了。” 蓝颜一把将面霜抢过来:“我外祖母研制的配方,经过多年改良,制成此物,最终由我阿娘命名“颜如玉”。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价值连城,我不知道怎么混入的脏东西。但是苏婉香,你不配用!” 她狠狠摔掉。 玉瓶粉碎,细腻的膏体溅了一地。 楚肖没有多说什么,可能是顾念她今日诞辰。 最终的结果定论为苏婉香皮肤娇嫩,不适合西昭的东西。 蓝颜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但她无所谓了。 与颜如玉一起粉碎的,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 “小姐,药煎好了,快趁热喝。” 苏婉香冲着手镜左看右看,确定比前日消下去不少,这才从翠云那儿接来药碗:“瞧这样子,还得十天半月才能痊愈呢!” 翠云安慰道:“路太医医术高明,再加上小姐这不过是小小过敏之症,将养几日便好了。” “为了显得触目惊心一点,我特意抓破了几颗。”苏婉香突然害怕,“哎呀,会不会留疤呀?” “不会不会。”翠云忙说,“不是还有夫人给的舒痕膏么,小姐放一万个心吧。” 苏婉香险险呼出口气。 翠云欲言又止,等苏婉香喝了药,她实在忍不住,说:“小姐这又是何苦呢!就算太子殿下当众赏她《晏神都》,不过是给她脸面而已,为了两国邦交和太子大业的权宜之计。若论太子最宠爱之人,那必定是您呀,您何苦争一时之气。” 苏婉香用帕子拭着嘴唇,眼底溢出的光芒是不甘,是怨愤。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19、第 19 章 一连数日,蓝颜皆郁郁寡欢,她自己倒没察觉出什么,还是碧鸢用忧心忡忡的眼神看她,变着法的逗她开心。 蓝颜不想叫碧鸢失望,就配合她强颜欢笑。 可惜碧鸢实在太熟悉她了,她是发自内心的真笑还是敷衍的苦笑,碧鸢一清二楚。 在晚春时节,蓝颜终于如碧鸢恐惧的那样,又病了。 这次的病不如以往,来势汹汹,蓝颜虽不曾发热,却咳疾不愈,每晚睡不安生,平躺时觉得呼吸困难,经常彻夜难眠。 白日寡欢,夜里少眠,精神自然每况愈下。 碧鸢为她更衣时,震惊的发现今年年初新做的衣裳,居然宽了整整一圈。 碧鸢骇的捂住嘴,不敢被蓝颜察觉分毫,只能咬牙忍住,自己跑到殿外偷偷哭泣。 桑榆看着她,碧鸢再也忍不住了,跟自己人抱怨道:“每次都是这样,在公主重燃希望时,他就给公主当头一棒。” 桑榆说:“太子并未处罚殿下,你莫要太悲观了。” “你不懂。”碧鸢用帕子试着眼泪,“一个女子,得不到夫君的爱,相敬如宾有什么用呢?公主正值妙龄,未能体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便罢了,偏偏嫁的人还厌她恨她,日后高墙深宫,寂寞悲凉,几十年岁月可怎么熬。” 嗓音听得惊诧,她一直以为碧鸢是个纯真率直,还有点傻的姑娘。 想不到她心思如此细腻。 听内侍通传,宫里头来人了。 碧鸢急匆匆回寝殿告诉蓝颜,蓝颜诧异起身,快步迎出飞霜殿接驾。 赵皇后在她跪下的同时,伸手轻轻将她扶起:“免礼吧,瞧瞧你,不过半月未见,怎变得如此憔悴了?” 蓝颜垂眸敛目的说:“儿臣不孝,让母后挂心了。” 赵皇后眼中满是心疼:“好孩子,这儿风大,快进屋说话。” 蓝颜落后一步,让赵皇后先行。 碧鸢比不上蓝颜的临危不惧宠辱不惊,瞧见赵皇后笑里藏刀的神色,她就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赵皇后上座,一边品尝着雨前龙井,一边对蓝颜嘘寒问暖。 蓝颜解释说:“谢母后挂怀,就是寻常风寒而已,左不过还是那些药,儿臣让婢女煎了去,按时服用,已经大好了。” 赵皇后面上染着笑,又是一阵千叮咛万嘱咐。 “本宫知道,太子给你委屈受了,你心中郁结,这才叫病症拖累,一直不好。”赵皇后喘了口气,蓝颜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你身为太子妃,心胸当开阔,岂能因为这等小事就郁郁寡欢?有容乃大,海纳百川,这才是国母。”赵皇后语重心长的道,“容人之量,宽己之心,这八个字你可懂?” 蓝颜深深拜下:“母后教诲,儿臣谨记。” 赵皇后宽慰的点点头。 蓝颜司空见惯了,赵皇后一向如此,先当慈母,对她嘘寒问暖千呵百护;再化作严母,教导她身为太子妃该如何如何做。 不外乎是——温懿恭淑,克娴于礼。 归根结底一个字:忍。 通俗点便是——你是太子妃,不是寻常人家的主母,受点委屈算什么?让夫君独宠自己更是异想天开甚至大逆不道!况且,夫君待你真诚用心,请青瓷先生出山绘长卷解你思乡之苦,这份恩宠还不够吗?就算事后除了侧妃之事,夫君也并未苛责你,你还怏怏不乐悲观厌世,不仅矫情,还不知好歹! 她是北黎的未来皇后。 不是西昭选驸马的公主。 蓝颜知晓,蓝颜明白。 蓝颜扯出一抹春光灿烂的笑,好似豁然开朗一般。 赵皇后欣慰极了:“好生养着吧,本宫回去了。” 蓝颜起身恭送,赵皇后留步道:“凤仪宫的牡丹开了,等你身子好些记得来凤仪宫赏赏花,观得美景,心情便好了,心情好了,百病全消。” 蓝颜谢恩。 碧鸢在前,将赵皇后一路送出飞霜殿。 赵皇后临走前,叮嘱碧鸢照顾好蓝颜,碧鸢身体抖了抖,忙不迭称是。 老嬷嬷心里打鼓,说:“这婢女怎么回事,好像老鼠见了猫。” 赵皇后未动声色,走了一段路,猛地停下:“难不成,蓝颜怀疑……” 老嬷嬷脸色惊变:“娘娘?” 赵皇后猛地抓住老嬷嬷的手:“可她落水之祸,跟本宫无关啊!” 老嬷嬷忙道:“娘娘是心慈的菩萨,怎会做那害人之事,奴婢知道。” 赵皇后揉了揉太阳穴,道:“事出突然,她险些命丧湖底,对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娃娃来说,足够吓破胆了。她又惊又怕之下,误以为本宫是幕后黑手,本宫不怪她。” 老嬷嬷扶着赵皇后乘上凤辇,道:“话又说回来了,她能不去怀疑我们认定的容昭仪,转而怀疑“一心为她查案,主持公道”的娘娘您,可见太子妃并非表面上看着人畜无害,实则,也是个心有七窍的机灵鬼。” 赵皇后戴着护甲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膝头,眸底一点一点变寒。 —— 楚肖来看过蓝颜一次,蓝颜既不热情也不冷漠,中规中矩。 她没有多话,楚肖也没有多留。 之后的日子,听说楚肖都在红袖馆。 这日天朗风清,阳光温暖柔和,蓝颜接到中宫的邀请参加牡丹会。 蓝颜到时,凤仪宫正热闹着。 北黎的妃嫔们差不多都来了,深宫寂寞,这些妙龄女子的娱乐少之又少。 随着宦官通传,除赵皇后以外的妃嫔们尽数起身,朝蓝颜行礼叩拜。 凤仪宫的牡丹花最是娇艳,国色天香,雍容华贵。 诸多品种是耳熟能详的,还有一株见所未见的,几个妃子围着它讨论起来,皇后留意到,笑着说:“那株可是花中极品,去年西昭使团进京,特别献给本宫的。” 提及西昭,众人理所当然的看向蓝颜。 蓝颜解释道:“这是“银丝贯顶”,极为稀有的品种。虽为牡丹,可它的花瓣却像菊花一样千丝万缕,花朵从里到外呈现粉红到粉白的过渡,宛如水墨画晕染一般,清丽旖旎,是我娘珍爱的花卉。” 众人着实大开眼界,赞不绝口。 入了夏的上京气候炎热,有些弱柳扶风的宫妃遭不住了,结伴去亭中小坐,那里早已备好解暑的绿豆汤和各式点心。 西昭的环境冬寒夏热,冬天比上京冷,夏季比上京闷,蓝颜即便病未痊愈也比这些宫妃抗造。 只是碧鸢担心蓝颜体还弱着,让她去亭中歇歇。 左右也逛了多时,蓝颜走进孤芳亭,饮一口微冰的绿豆汤,清爽消暑。 赵皇后等人还在赏花,随着兴致高昂开始争先恐后的吟诗作对。 与蓝颜同在孤芳亭的是淑妃和贤妃,三人闲话家常,说起了儿女。 “本宫不求那些,只愿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足矣。”贤妃当然没要求了,她的儿子六皇子身有残疾,早就跟帝位无缘了。 至于淑妃么,膝下有十皇子和八公主,可惜都年幼,上有楚肖楚辰楚瑭都是难以撼动的高山,也没指望了。 “太子妃呢?与太子成婚两年,怎还没个动静?”贤妃问,淑妃也好奇。 蓝颜浅浅一笑:“本宫也想,但也急求不来。” 贤妃失笑:“太子勤勉克己,忙于朝政,难免冷落了殿下。殿下也要自己努努力呀,别净指着男人。” 淑妃掩唇笑,蓝颜被弄了个大红脸。 怎么努力?勾/引吗?算了吧。 两个娘娘苦于暑气扑面,邀请蓝颜前往淑妃的长乐宫中小坐。 蓝颜婉拒了,让二位先行,自己品尝着桌上栗子糕甚是可口,还悄悄递给碧鸢一块,碧鸢可不敢吃:“公主流汗了,还是进屋里歇着吧。” 蓝颜点头,好在长乐宫距离此处并不远。 宫中放有冰盆,才走进殿内便觉清凉,暑气尽褪。 倒是没看见两位娘娘。 蓝颜下意识找她们,路过暖阁时,从虚掩的房门看见淑妃和贤妃。 蓝颜正要进去,突然听贤妃说:“容昭仪早就解了禁足,皇后娘娘也邀她来牡丹会了,她却称病不出,可是躲着太子妃?” 淑妃摇着团扇道:“我若是她便大大方方的来,未做那亏心事,不怕影子斜。” 贤妃:“你也觉得容昭仪是冤枉的?难不成真是凤仪宫那位……” “皇后娘娘爱子如命,就算真有那心,也不会在楚瑭寿宴上动手的。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皇后娘娘稳居宫中这么久,又斗倒了先皇后,可不是个善茬。” “如此,还真是扑朔迷离。”贤妃苦恼的叹了口气,“妹妹愚笨,还真是想不出来了。好在万幸的是太子妃无恙,虚惊一场,多亏太子殿下抢救及时。” “及时?”淑妃突然乐了,用团扇遮住自己一双皓齿,笑的花枝乱颤。 “妹妹呀妹妹,你可真是天真无邪。太子不在宴席上应酬,怎么就那么巧的及时赶到,救了太子妃呢?” 贤妃脸色一白:“姐姐,你是说……” 蓝颜浑身战栗,眼前骤然一暗,下意识想扶住什么,却全身僵硬,寸步难移。 20、第 20 章 不可能,不会的。 那晚,她因为醉酒微醺,又觉得殿内气闷,这才出去透透气。她沿着宫墙走,穿过垂花门,绕过九曲回廊,漫无目的的走到了湖边。 楚肖需要在她之后立即尾随,并且跟她心有灵犀的走同样的路,然后碰巧也到了湖边,正出神时,听到扑通落水声,再正巧的救了妻子。 正巧。 明明身处盛夏,蓝颜却浑身发冷,她逃也似的大步流星的走,猛地撞上回来的碧鸢,碧鸢吓一跳:“公主您怎么了?” 即便不照镜子,蓝颜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定然比厉鬼还要恐怖。 “没,没事。”蓝颜嗓音沙哑的厉害,她告诉自己冷静,先冷静一下。 这样对楚肖有何好处? 她这个太子妃死了,楚肖就失去了整个西昭的支持,得不偿失。 他虽然喜欢苏婉香,但还不至于为了她,做出这种丢了西瓜拣芝麻的蠢事! 况且楚肖是知道她习水性的。 等等? 或许正因为知道,所以才…… 她这个西昭公主不能死,正因为知道她不会死,所以才用溺水这招。 如此一来,西昭的支持还在;并利用皇后对付容贵妃,贵妃着降为昭仪,连累秦王楚辰在前朝落了声势;而皇帝偏爱容贵妃,定会因此埋怨赵皇后的公报私仇,再加上帝王多疑的性子,说不定还要怀疑赵皇后自导自演。 一箭三雕! 蓝颜抓住红漆的黄花梨椅子扶手,她几乎连坐都要坐不住了。 不,不不不。 一切都是凭空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她不能听风就是雨,她怎么可以怀疑楚肖呢!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碧鸢快哭了。 蓝颜看向她,猛地将相依为命的碧鸢抱住。 深宫宛如囚笼,上京酷似猛兽。 这里尔虞我诈,充斥着黑暗至极的阴谋阳略,今日的同伴,明日的仇敌,哪怕是枕边人也…… 她唯有紧紧地抱住碧鸢。 —— 蓝颜拜别赵皇后,回到东宫。 她换了身衣裳就睡了,午膳没有用,晚膳也没有胃口。 碧鸢实在担心,蓝颜就宽慰她说自己吃多了栗子糕,有些腻。 碧鸢信以为真,去小厨房煮了碗清肺解腻的苹果炖梨。 蓝颜正吃着,寒酥通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不出片刻就听到魏福的公鸭嗓,蓝颜在殿前接驾,盈盈下拜。 再看楚肖,蓝颜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愧疚。 她曾埋怨楚肖不信任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跟苏婉香沆瀣一气。 如今,她不也偏听偏信,对楚肖起了怀疑之心? 哪怕怀疑只是一瞬间的,那也是怀疑。 她就连“怀疑”两个字都不该产生。 这不仅是对楚肖人品的侮辱,也是对自己的侮辱。 她不信自己心中光风霁月的少年郎,会薄情寡义,不择手段。 那个名冠各国,为人宽容大度,足智多谋,高风亮节,深受民众爱戴的北黎太子,不会是这样的。 楚肖在这里,蓝颜传了晚膳。 锅烧白菜、盐水肘花儿、鸳鸯双飞、百合青笋羹、香汁醋肉,还有蓝颜向来喜欢的水晶紫米粥,等十二道菜系。 蓝颜只喝了半碗粥,吃了寥寥几口白菜。 楚肖看着她:“不合胃口?” 蓝颜端起清茶抿了抿,把敷衍碧鸢的话原封不动搬来:“晌午在皇后宫中吃多了栗子糕,有些发腻。” 楚肖说:“茶虽解腻,这个时辰也莫要多饮。” 蓝颜低声应着,身旁布菜的碧鸢没忍住,说:“殿下有所不知,太子妃她夜间不得卧,往往到四更天难寐……” 蓝颜:“碧鸢!” 碧鸢咬住下唇,不敢吭声了。 说这些干什么,又要被楚肖当做扮可怜装病了。 有苏婉香那个真柔弱,她无论是真是假,都显得是在东施效颦。 况且,蓝颜也是自幼养在宫里的,深宫之中那些明争暗斗和算计,她见多了。 主子不方便说的话,假借丫鬟之口说出来,主子再装模作样的喝止,这是最低级的招数。 楚肖心有城府,必然也对这些如数家珍。 蓝颜看楚肖的脸色,心顿时凉了半截。 天晓得,她真的没有耍花样。 她心中无奈极了,包括最后喝住碧鸢那一下,反倒欲盖弥彰,完成了“算计”的闭环。 楚肖眼底沉浮着似笑非笑:“孤留下来,可能医治你不寐之症?” 蓝颜好像被当众扇了一耳光,顿感无地自容。 她露出一个难堪至极的微笑,道:“臣妾只是偶尔失眠,殿下不必挂心。” 楚肖没有留宿,就算他想留,蓝颜也会将他撵走。 碧鸢跪地请罪:“都是奴婢口无遮拦,害公主又被太子误会了。” 蓝颜无所谓的一笑:“什么误会不误会,用他的话来说,是他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公主……” 蓝颜身心俱疲:“熄灯吧。” 碧鸢燃了双倍的安神香,这一夜,蓝颜睡得很沉。 她梦到了西昭,梦到了坐在石榴树下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今年最先结果的居然不是自己院中的石榴树,她提着篮子,前往芙蓉园。 芙蓉园乃是皇家禁苑,里面种满了西昭皇后最喜爱的银丝贯顶。 随着十六公主降生,园中一半的面积改为栽种石榴花,每到五六月份,瑰红似火,万艳同春,迎风矗立时光耀满城。 在那里,蓝颜初见楚肖。 她犯了跟初识风映秋同样的错误,误以为楚肖是宗室里的公子,差使人家帮自己摘石榴,这还不算,她还嫌人家笨手笨脚,摘的果子半生不熟。 从日上中天忙到夕阳西下,勤劳的小公主和他一起摘果子,流下的汗就随便用袖子一抹,弄得白净小脸上魂儿画儿的。 少年愕然,她问怎么了,少年摇头。 她估计少年是被自己的活泼不拘吓到了。 事到如今,她猜出少年是异国人了,毕竟他的衣着打扮不一样。 少年说他来自北黎,姓楚名肖。 蓝颜恍然大悟,难怪楚肖会被自己惊到。素闻北黎国女子端方静娴,以娇弱为美。而她呢,身为公主,却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难怪楚肖咂舌。 她问楚肖的名字是哪两个字,蹲在地上用树枝写。 少年冷了片刻,看不下去了,握着她的小手写出自己的名字。 楚肖。 真好听,也真好看。 他所居住的皇家驿馆,距离芙蓉园很近。而蓝颜垂涎这里的石榴果,干脆住下。 他们经常碰面。 第二日,蓝颜使唤他摘石榴。 第三日,蓝颜继续使唤。 第四日,不用蓝颜使唤,他主动提过箩筐,摘起了石榴。 她明明可以吩咐碧鸢摘的,可是她没有。 他明明可以吩咐魏福代劳的,可他也没有。 第七日,楚肖没来。 蓝颜问过内侍方才得知,楚肖病了。 他得了天花。 那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疫病,无论种族、年龄、性别、只要是人都会被感染。而一旦感染,存活的可能基本没有。 北黎太子在西昭得了烈性传染病,若死在西昭,该如何向北黎交代? 满朝文武心如火灼,圣上只能下令太医署拼尽全力。 楚肖身边需有人照顾,而天花之险,伺候的宫婢无一例外全都被感染了。 就在这时,蓝颜主动请缨。 她出过天花,是最适合照顾楚肖的人。 有她这个最佳人选,何必再让无辜的宫女太监犯陷? 尽管圣上和皇后异口同声的反对,但她还是去了层层守卫的驿馆,寸步不离的照顾他。 一个时辰洗一次冷帕子,敷额头;半个时辰喂一次水,水要温的。 她又累又困,拄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突然想起楚肖,猛然惊醒,赶紧摸摸他额头。 退热了。 她又惊又喜,大声喊太医。 窗外阳光明媚,原来已经过去三天三夜了。 西昭的十六公主有三大传奇,一为降生之时,平定内乱,大军高捷;二为东渝进犯,兵临城下,一舞定乾坤;三为北黎太子生死关头,力挽狂澜,拯救北黎国本。 圣上大悦,说她是当之无愧的国宝。 她不懂那些,只伏在爹爹膝上问:“北黎这下是不是欠了儿臣一个大人情,相当于欠了西昭一个大人情。” 爹爹朗声大笑,在她嫩呼呼的脸蛋上亲了又亲。 痊愈的楚肖再度现身芙蓉园,她到时,他已经为她摘好了石榴。 她说,不急着吃,宫里有热闹看。 她左手拿着石榴,右手牵着楚肖,不由分说的拉着就跑:“我长姐择婿,比武招亲。” 大公主巾帼不让须眉,非得是鲜衣怒马的豪气男儿,方能与之相配。 蓝颜边吃石榴边观战,顺便跟楚肖说:“人人都道我是你的福星呢!” 楚肖:“嗯。” 得到楚肖的承认,她笑得更开心了:“你要怎么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呀?” 楚肖幽幽望着比武擂台,回眸,莞尔一笑:“待我迁居东宫,娶你做太子妃。” 她怔鄂,红如宝石的石榴籽落了一地。 “你,你欺负人!” “我没有欺负你。” “就有!你明明不喜欢我,还说要娶我。”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了?” “你,你你你你说真的?” “你真的喜欢我……吗?” “问你呢,干嘛不说话!” “喂,楚肖!楚、肖!楚肖楚肖楚肖楚肖楚肖。” “嗯。” “你“嗯”了对不对,你承认了是不是?” “……那,那你不许失言哦。” 誓言与谎言的区别在于,一个是说的人当了真,一个是听的人当了真。 21、第 21 章 蓝颜晨起时,听到碧鸢在外面说话。 过了会儿,碧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那是什么?”蓝颜好奇问。 碧鸢笑着给她看:“回殿下,是石榴的种子。” 蓝颜:“弄这个做什么?” 碧鸢兴致勃勃的说:“奴婢想在飞霜殿院子里种上石榴树,大约三到四年就能开花结果了!” 蓝颜心中微动,情不自禁的望向窗外,好像能看见满园绽放石榴花的灿烂美景。 蓝颜神情恍惚了一下,只见一朝秋意浓,十里桂花香。 长于净土,生来纯洁。 碧鸢心底窝火,忍着恼怒恨恨的说:“把这些破玩意铲了去!” 蓝颜被她气成包子的模样逗笑:“干嘛,你要因为一个苏婉香,迁怒全世界的桂花吗?桂花好生无辜。” 碧鸢笑了:“殿下还会开玩笑,看来身子大好了。” 蓝颜叫了声寒酥,寒酥很快进来了:“太子妃?” 蓝颜道:“叫上些人,把飞霜殿的桂花树都铲平了。” 寒酥怔鄂,碧鸢解气的挺起胸膛。 方才碧鸢在外跟人说话,估计就是在跟寒酥说,寒酥僵了半晌,道:“太子妃,您可要想清楚……” 就算蓝颜并无泄愤之意,可传出去难免不落人口实。 全京城人都知道,苏婉香乳名秋香,代表了桂花。 而蓝颜要把桂花铲平,这…… 碧鸢不服气道:“怎么地了,就因为她苏婉香一人,全京城的桂花都不能铲了?怕是皇后娘娘都没这个谱吧!” 寒酥无言以对。 蓝颜温婉一笑:“寒酥姑姑好意提醒,本宫知道。只是这飞霜殿院内的事,本宫还是有权利定夺的吧?” 寒酥欲言又止,瞧着蓝颜面不改色的微笑,她最终还是福了福身:“是。” 寒酥的劝解蓝颜岂会不知。 苏婉香若闹腾起来,楚肖必然找她算账。 但蓝颜不在乎。 总归她在楚肖心目中已经如此不堪,不怕再恶劣一点。 当天正午开始施工,伐木,挖根,掘土。 两个时辰后传进红袖馆,苏婉香才睡一觉起身,听到这消息,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你,你没搞错吗?”苏婉香难以置信,那西昭的公主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 翠云说:“千真万确,折断的桂花树就堆在飞霜殿外。” 苏婉香猛然起身:“欺人太甚了!” “小姐,您要去飞霜殿吗?”翠云脸色发白,急切切的拦住怒火中烧的苏婉香,“太子妃凶悍跋扈,小姐会吃亏的,还是去找太子殿下做主吧!” 苏婉香如梦初醒:“我们去清幽殿!” 快走几步后,苏婉香突然顿住,朝翠云说:“不急,先去小厨房。” 一个时辰后,苏婉香提着食盒走到清幽殿,莲步款款,步摇亭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劳魏公公通报一声。”她底气不足,声若柳絮,话尾压抑着咳喘。 魏福很快回来了:“您快请。” 苏婉香进殿,只见楚肖端立案前,轻扬长眉:“找孤何事?” “无事,臣妾就不能来找殿下了?” 苏婉香笑着依过去,将食盒放到案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一碟金丝桂花糕,还有一碗香醇浓郁的杏仁露。 “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请殿下品尝一二。” 那桂花糕晶莹剔透,金黄诱人,彰显着秋韵与诗意。 楚肖略有出神,忽然意识到,之前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书房的参汤,已经很久很久没再来了。 她不善厨艺,却硬要鼓弄这些。 每晚送来的参汤都不一样,里面填了许多楚肖看不懂的东西,他自然不会拿起就喝,等太监试毒,再叫来略懂医术的魏福查验,魏福会报上参汤之中的所有食材。 楚肖从一开始的皱眉,到后来的困惑,再到无语,到最后的哭笑不得。 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让魏福查验了,自己端来参汤细斟慢酌,仿佛探索未知的事物,里面暗藏着惊喜。 不知不觉,乐在其中。 “殿下?”苏婉香端着杏仁露,怯怯的唤他。 楚肖回过神来,笑道:“你手巧,无需品尝便知其美味。” 苏婉香羞答答的笑了,眸子低垂下去,似有难以启齿的忧伤淡淡划过。 “怎么了?”楚肖温声问她,“可是身体不适?” 苏婉香忙不迭矢口否认:“臣妾好着呢。” 而后垂着眼帘道:“就想让太子哥哥多吃一些这桂花糕,以后怕是……” 楚肖:“你在说什么?” 苏婉香眼底水光涟漪,偷偷抹去:“没事,殿下恕臣妾失仪之罪。” “殿下!”翠云顿时忍不住了,扑通跪地,“侧妃心里又怕又哭,所以才……还望殿下莫怪。” 楚肖才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放下:“说清楚。” 苏婉香急忙拦着翠云,翠云一心护主可顾不了那么多:“太子妃将桂花树都铲平了!” “翠云!让你住口住口,你还多嘴!”苏婉香气急攻心,当场呛咳起来。 “不过是几棵桂花树,太子妃不喜欢,铲了就铲了,你在这里多嘴乱说,好像我背后怨恨太子妃,跑来跟太子殿下诉苦告状一样!” 翠云想去搀扶弱不胜衣的小姐,又不敢,只能哭着磕头:“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小姐您生辰将近,太子妃却在这个当口砍伐金桂,奴婢替您委屈,替您害怕!” 苏家千金,生来体弱,从小就泡药浴,吃各种又酸又苦的汤药,家中长辈都暗暗说过,唯恐这丫头活不过十五。 偏偏她自个儿争气,倔强,愣是熬过来了。 苏母每日求神拜佛,只盼女儿康健长寿。 楚肖凤眸微眯,朝外喊了声:“魏福。” 魏福立即哈腰进来。 楚肖:“太子妃伐了金桂树?” 魏福反应了一下:“是。” 等了许久没听到下一步指令,魏福斗胆试探:“殿下可要奴婢去召太子妃过来?” “殿下。”苏婉香身体左摇右摆,愣是没倒,咳了一会儿说,“您莫要责怪太子妃,桂花不如牡丹雍容,不如春桃明艳,不如寒梅峥嵘,太子妃不喜,想种植些别的,臣妾深以为然。” 苏家有女,通情达理,秀外慧中。 “只可惜,臣妾不能用新鲜采摘的桂花,为殿下做金丝桂花糕了。”苏婉香眼圈发红,嗓音哽咽。 楚肖清冷的视线落到她俏丽的面容上,立即添了几分溺人的温柔,“怎又多愁善感了?太子妃至多只敢砍伐飞霜殿的金桂,外面的那些她不会动。” 苏婉香愣了愣。 楚肖笑着逗她:“满东宫的金桂树,还不够你做几盘桂花糕的?” 苏婉香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殿下说的是。”苏婉香唇边绽放出笑意,“臣妾想得多,总是悲春伤秋的,殿下莫怪。” “孤怜惜你都来不及,怎会怪你。夜深了,你快回红袖馆歇下,不然熬坏了身子,可叫孤心疼。” 温软的情话依然如故,可苏婉香不知为何,心里慌得很。 她总觉得有些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 “殿下何时来红袖馆呀?” “最近有些忙,得空便去。” “……好。桂花糕殿下记得吃,凉了就不好了,臣妾告退。” 魏福把苏婉香送到殿外,回来时,发现桌上的桂花糕和杏仁露原封未动。 而楚肖早已起身,说:“摆驾飞霜殿。” 22、第 22 章 碧鸢仓皇进屋:“太子殿下朝咱们这边来了!” 寒酥脸色一白:“糟了,定是来问罪太子妃的。奴婢说什么来着,要殿下您三思三思,您干嘛主动往炮口上撞?” 蓝颜慢悠悠的起身,从容的理了理袖袍:“接驾吧。”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降临,楚肖神色如常,进殿后说了“平身”,非但没有兴师问罪,反而让人去传了晚膳。 蓝颜不明白什么情况,最近几日,但凡楚肖得空,他都会跑来飞霜殿用晚膳。 蓝颜是根本没有胃口的,可楚肖在,她不得不跟着一起吃。 小半碗燕窝粥下肚,蓝颜放下筷子,饮茶漱口。 楚肖看她一眼,嗓音冷淡:“你曾说民以食为天,能吃是福,如今怎么也学起了小鸟胃。” 蓝颜用帕子轻轻擦拭嘴唇,抬眸道:“这不是殿下所喜欢的吗?不止是殿下,整个上京城的女子都这般。” 她嗓音虽恬润,话说的难免有些呛人,楚肖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了。 “西昭十六公主坚持己见,锋芒毕露,何时如此乖顺了?” “臣妾不愿遵守北黎的规矩,殿下嫌我骄纵跋扈,顾盼自雄;我现在愿意照着你们喜欢的样子捏自己,殿下又说我逆来顺受,怀疑我居心不良?”蓝颜起身,朝楚肖拜了拜,“臣妾究竟该如何做才能使殿下满意,请殿下明示。” 楚肖一语未发,好像被噎到了。 蓝颜长身玉立,淡淡望着男人:“想必苏侧妃早就跟殿下告了状,殿下发落吧。” 楚肖白皙的五指收紧,眉间似有雷霆万钧一闪即逝:“你放肆!” 蓝颜面露不解:“臣妾主动请罪,哪里放肆了?” 楚肖说不出来,他头一回有种束手无策、无处着力的空虚感。 他挥出乱拳,希望听到个回响,可全都打在了棉花上,他自己怄个半死,对方却毫发无伤。 “为什么砍树?” “臣妾要种别的。” “什么?” “石榴。” 楚肖的眸光有一瞬间的柔和。 他起身,握住蓝颜垂在身侧的手腕,在蓝颜试图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用嘴唇狠狠封住了。 她就是骄纵跋扈,傲霜斗雪。 放眼整个上京,乃至全国,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敢这样对他讲话! 她屡屡顶撞,甚至还敢…… “你,你放开我。” 反抗! 楚肖眸中兴起一抹疯狂的占有欲,他反手掐住蓝颜的腰,珠钗滑落,墨发流淌一身。 “楚肖!”她胆大包天,直呼其名。 男人没有降罪,而是更激烈的吻住她,直把她吻的上气不接下气,面颊潮红,仿佛酒后微醺,娇贵旖旎。 蓝颜避开楚肖的目光,扭过脸去:“你去红袖馆,去找你的秋香。” 楚肖眼底的强势宛如一团熊熊烈火:“你才是孤的太子妃。” 蓝颜很想笑。 太子妃,她算什么太子妃。 清泪顺着眼角滚落,被男人柔软的嘴唇吻去。 以前,她多么盼着跟楚肖共进晚膳,多么期盼楚肖能来飞霜殿,多待一会儿。 如今,她却将楚肖往外推,甚至往红袖馆那边推。 蓝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这一夜睡得很沉,无梦。 之后的几天,皇帝陛下微服出巡,太子监国,楚肖公务缠身,连东宫都没回。 苏婉香差人去问候,而蓝颜居然有种解脱的放松感。 顺带一提,解除禁足的容昭仪,迅速的复宠,虽还未恢复贵妃的尊位,但皇帝出巡带她陪伴圣驾,风光无量,恨得赵皇后牙根痒痒。 至于谋害西昭公主这回事,好像随着蓝颜的活蹦乱跳而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整个北黎朝堂都默契的“失忆”了。 石榴树已经种上了,蓝颜每天晨起都会到院子里看一看。 碧鸢笑说哪能那么快,等发芽也要好些日子呢! 蓝颜自然晓得,却还是风雨无阻,每天都看。 白日里身体虚乏,到了夜间却又睡不着,路太医来过一次,只说她休息不好导致的这些症状,给她开了好多好多安神补脑的药。 左右没什么大碍,蓝颜就不让人再去请太医了。 或许是新的药方起了作用,蓝颜入睡的时辰越来越久,精神看起来也好多了。 寒酥提醒蓝颜,苏婉香的生辰要到了,该怎么个筹备法。 蓝颜不假思索的说:“我病着,就不管这些了,魏福会按照规章制度置办的井井有条,轮不到我操心。” 寒酥没什么可说的了。 土壤里的石榴种子终于发了芽,蓝颜的心情仿佛雨过天晴般焕然一新。 她让碧鸢把古琴拿出来,端坐琴案前,玉指拨弦,曲声袅袅。 突然,回廊尽头的身影撞碎了静谧的美好。 蓝颜起身行了一礼:“殿下回来了。” 连日的奔波忙碌,使得楚肖面色略显憔悴:“近日可好?” “臣妾一切都好。”蓝颜说,“苏侧妃日夜思念殿下,恐忧思成疾,殿下去看看她吧。” 楚肖进殿的脚步一凝,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面上划过诧异,稍纵即逝。 他问:“那你呢?” 蓝颜抬眸,又轻轻落下:“自然也是想念殿下的。” 楚肖伸手,蓝颜往后躲了躲。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断裂。 他的手还停驻在半空,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微颤。 “何意?”楚肖的面上犹如结了层寒霜,阴鸷逼人,“你厌倦孤的触碰?” 蓝颜跪了下去:“殿下。” 楚肖却将她狠狠拽起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孤,把孤往外推,蓝颜,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一直都叫她太子妃,太子妃,太子妃。 终于在情急之下唤出她的名字,却是这样的境地。 “臣妾没有。”蓝颜敛着眸子道,“身为太子妃,应当娴雅端庄,柔明毓德,海纳百川方能母仪天下。臣妾要为北黎的社稷着想,劝殿下雨露均沾,为皇家开枝散叶,岂能生出独占之心?殿下钟爱苏侧妃,苏侧妃身体羸弱,臣妾理当多加关怀。” 楚肖怒极反笑:“好一番凛然大义的“歪理邪说”,还真是面面俱到!太子妃果真冰雪聪明,学的多快——” 他语气一顿,余光无意间撞到桌上的古琴。 刹那间,楚肖瞳孔紧缩成针:“秋风词,风映秋。蓝颜,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 蓝颜错愕,猛地看向楚肖。 “不是,这是两样毫无相干,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蓝颜虽然心凉,却也不能平白被冤枉,弄这么大个误会。 “它名秋风词,是臣妾祖母命名的!更是太皇太后传给祖母,祖母传给我娘,我娘又传给我,跟风映秋无关!” 楚肖冷冷狞笑:“是么!“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倒是很符合你跟风映秋之间的处境啊!你每每弹琴,心中都想着他,他远在西昭,你人在北黎,抚琴思君是不是!” 蓝颜惊愕的浑身颤抖:“你竟如此想我?” 楚肖眼底充血,昔日月朗风清的斯文儒雅早已不在,他宛如一只暴怒的猛兽,目眦尽裂:“你们在宫道上偶遇都说了什么?上元节那日你走丢了,你去见了谁,跟谁说了话,你当真以为孤一无所知吗!!” 蓝颜瞪目结舌,心下大骇。 他的模样,和那晚如出一辙。 阴鸷如恶鬼,癫狂,近乎失控。 她本能的畏惧,胆寒,只能任泪水夺眶而出。 她以为自己不会好过了。不想,她只是被楚肖扔到地上。 楚肖头也不回的振衣而走。 蓝颜全身颤抖,止不住的颤抖,碧鸢吓坏了,抱着她无助的哭。 23、第 23 章 蓝颜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屋的。 她再度有意识时,天色大亮。 楚肖没有再来过,听说他当晚回了清幽殿,把自己关在殿内,谁也不许进,连魏福都跪在院子里噤若寒蝉。 整个东宫仿佛都蒙了层阴云,沉寂的可怕。 对于宫婢内侍来说,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简直跟地狱没两样。 又过了半个月,好似守得云开见月明,因为那个最受太子宠爱的苏侧妃生辰到了。 就算太子有气不顺,随着大喜之日的到来,也该消气了。 蓝颜清早在正殿接受苏婉香的跪拜,她除了成婚那日例外,其余时间包括生辰之日,都是一身素净的打扮,并不张扬。 苏婉香本人也适合淡妆,一身嫩黄色绣金桂的长裙,一支白玉镂花的簪子,发髻花了些心思,面上未施粉黛,只点了红唇,更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 有了颜如玉的教训,蓝颜挑了两个孤本、一幅书画赏赐她。 画是之前楚肖送的,正是挂在楚肖书房里,青瓷先生的作品。 苏婉香也是喜爱字画的风雅之人,这两样生辰贺礼正称了心,她跪着谢恩道:“恕臣妾夺爱了。” 那两个孤本或许会被丢到库里积灰,但青瓷先生的画作,每一幅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品,量她也舍不得此等墨宝受潮发霉。 打发走苏婉香后,蓝颜回寝殿补个觉。 一觉睡醒刚好到午膳时间,蓝颜才坐下来饮口茶,突然听魏福朗声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蓝颜本能一哆嗦,茶碗打翻,温烫的热水溅了起来。 她没空在意这些,将湿了的袖子往手心里掖了掖,等楚肖走近了,下跪叩礼。 上次的不欢而散犹在眼前,蓝颜心惊胆战,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朝头颅急速流动,胀的她两侧太阳穴传来打鼓似的阵痛。 楚肖什么都没说。 蓝颜也从善如流的没提。 他当然不会失忆了。 蓝颜扒拉着米饭,碧鸢为她布菜,虾仁玉米蒸蛋、酒酿琵琶蟹、酱香酸黄瓜、炝茄丝。 “今日胃口甚好。”楚肖突然开口,吓得蓝颜一激灵。 低头一看碗里,原来她心不在焉、不知不觉的吃完了一碗米饭。 楚肖眸色清浅,面色悠然。 蓝颜心中顿悟,难怪楚肖今日心情甚佳,因为是苏婉香的生辰啊。 依照规矩,他午膳陪着正妃,晚膳就该跟苏侧妃一起用了,然后顺势宿在红袖馆。 愣是抢了苏婉香一顿饭,真是沾了“正妻”身份的光。 宫婢奉茶,楚肖轻抿一口,无意间侧目,撞见墙上一片空旷,立即问:“那幅画呢?” 蓝颜如实说道:“臣妾把它送给苏侧妃了。” 楚肖目光登时一寒。 蓝颜说:“侧妃过生辰,臣妾没什么好送的,忽然想起她也是善于丹青的才女,必对青瓷先生的画作求之不得。” 楚肖冷哼一声:“你倒是会借花献佛。” 蓝颜感到莫名其妙。 那画是青瓷先生的,他阴阳怪气做什么? 再说了,他珍藏的书画到了心爱的女子手中,他不该感到高兴吗? 蓝颜闷闷喝茶,说:“那宣纸和颜料总不会让苏侧妃过敏吧。” 楚肖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蓝颜在心底暗爽,目送着太子爷气咻咻的走了。 午时一过,蓝颜还不能歇下。 因为楚肖恩准安国公夫人进东宫,看望苏婉香,而这前提需得到飞霜殿拜见太子妃。 蓝颜乏得很,三言两语打发走人,不耽误她们母女相聚。 入了夜,寒酥提醒蓝颜,别忘了去沁馨园听戏。 为给苏婉香庆贺芳诞,东宫召了戏班子进来,除了唱昆曲的还有表演杂耍的。 楚肖和苏婉香你侬我侬,蓝颜才不想去碍眼,那边多她一人碍事,少她一人正好。 寒酥劝道:“太子妃,这种场合,您还是不宜缺席的,恐落了太子殿下后院不睦的传闻。” 蓝颜心说哪里传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罢了,家丑不可外扬。 人人皆知皇帝后宫鸡飞狗跳的,可表面功夫谁都肯做,做的一个赛一个好。 今日苏婉香生辰,虽是太子妾,却也是有品级在身的太子侧妃,加上母族的势力,前来恭贺芳诞的人着实不少。 蓝颜若称病不出,难免叫楚肖面子上不好看。 无奈之下,蓝颜去了沁馨园,和楚肖坐在一起。 寿星苏婉香只能坐下首。 蓝颜想起两年前,自己站在北黎皇宫的大殿之上,没有任何扭捏和身为女子的矜持,坦率大方的说:“我心属太子殿下楚肖。” 她心匪石,坚定不移,只想实现当初的诺言。 我来了楚肖,我来嫁你了。 她……的一厢情愿,到头来,毁了三个人。 终究是她多余,她错了。 桂花酿入喉,好像剧毒入腹,呛得她咳嗽起来。 有人关切的投来慰问,蓝颜笑着说没事。 明明心里忧伤到了极点,为何还要笑呢? 她已经忘了什么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就骂。 那种感觉叫做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对了,除夕之夜,碧鸢许愿让她自在。 这对曾经的她来说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却成了遥不可及的愿望,需要在逢年过节时向神明祈求。 蓝颜枯坐一个时辰,总算可以借口离席了。 “咱们慢慢走回去吧。”蓝颜牵着碧鸢的手,回头朝仪仗说,“你们别跟着。” 那些内侍停下,蓝颜和碧鸢慢悠悠的朝前散步。 “桂花酿很好喝,你真该尝尝。” “奴婢才不喜欢呢,奴婢喜欢石榴酿的果酒。” “哎呀,你故意的是不是?明知我喝不到,还说这个馋我。” “公主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碧鸢笑着,像哄宝宝那样拍拍蓝颜的背,“不急不急哦,等再过两年飞霜殿的石榴树开花结果了,奴婢给您酿酒。” 蓝颜被逗得笑出声来。 “碧鸢,咱们去那里吧。”蓝颜手指雪月楼,那是整个东宫最高的地方。 碧鸢点头。 二人不疾不徐的走,一步一步登上高楼。 在飞霜殿,她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天。 在这里,视野一下子开阔了。 她看见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看见巍峨连绵的辉煌宫殿,甚至看见波光粼粼的护城河。暮色低垂,那层层叠叠的重檐飞角被灯火渲染,勾勒出震撼人心的北黎盛世。 可她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西昭。 碧鸢说:“公主,这里风大,咱们下去吧。” 蓝颜却舍不得走,明明看不见家,但她只要朝着家的方向望去,仿佛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家的味道。 “你说,现在打在我们脸上的风,会不会是从西昭吹来的?” 不等碧鸢说话,蓝颜就被自己蠢笑了:“这好像是东北风呀!” 碧鸢笑着说:“那就等吹西风的时候,咱们再来。” 蓝颜颔首,和碧鸢走下雪月楼。 “小时候,阿娘总说我淘气,要是被她知道我刚刚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肯定要吓坏了。” 碧鸢失笑:“公主从小就喜欢登高。” 蓝颜怀着几分得意说:“站在高处,心旷神怡。” 幼时总觉得皇宫太小,神都也太小,她向往外面,向往风映秋说的辽阔世界。 现在,她只想回家。 泪水打湿了眼睫。 碧鸢紧张的唤她,她愣了愣,下意识揉揉眼睛,惊诧。 奇怪,怎么又哭了? 她打小皮实,抗造,从马背上摔下去瘸了也不哭,掉水里险些淹死也不惧,被夫子打手板也不恼。 究竟是何时变成一个爱哭鬼的? 蓝颜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用力抹眼泪,却莫名其妙的越抹越多。 阿娘,长大真的好苦啊! 24、第 24 章 翌日晨起,蓝颜精神萎靡,身子也觉得懒懒的。 坐在梳妆台前,蓝颜昏昏欲睡,听碧鸢在身旁念叨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昨夜太子殿下并未留宿红袖馆。” 蓝颜脑子嗡了下,为之一振:“什么?” 碧鸢满脸的幸灾乐祸:“那姓苏的坏事做尽,遭报应啦!” “嘘。”蓝颜食指竖起,噤声,环顾左右,瞪了眼碧鸢,“口无遮拦。” “在飞霜殿还不能有什么说什么,那奴婢要憋死了。”碧鸢说完才知道犯了忌讳,忙呸呸呸三声,“活活活,公主万福,公主千秋。” 蓝颜被逗笑:“别闹了,你快说苏婉香怎么了。” 碧鸢兴致勃勃的说:“她那小身板,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昨日生辰太兴奋,怕是耗多了精气神,听完戏回去就倒了。太子殿下就让她好生歇息着,自己回清幽殿睡了。” 既是劳累过度,那便不打紧的。 碧鸢好像看出蓝颜的想法,道:“奴婢瞧着可不是单纯劳累,听宫婢说她上吐下泻,闹了大半宿肚子痛,啧啧啧,可折腾着呢!” 蓝颜没多在意:“她身子虚,恐吃坏了东西吧。” 头发梳好了,人也跟着精神不少。 蓝颜用过早膳,和碧鸢在院子里逛逛,照例再看看石榴树的萌芽,很快又累了。 伺候的宫婢笑着说:“太子妃近日贪睡,多休息休息也是好的,可食欲一直不见好,甚至比之前更差了,连一贯喜欢的水晶紫米粥都不喜欢了。” “是呀,胃口差了,口味变了,以前只爱吃甜食,现在喜欢吃酸的辣的,真是奇……”碧鸢猛然一愣。 那宫婢也惊住了,两个丫头大眼瞪小眼,徒留蓝颜一人莫名其妙:“怎么了?” 宫婢欣喜不已:“太子妃该不会是……” 蓝颜再迟钝,被提醒到这个地步也该明白了。 她先是怔住,然后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不,不会吧。” 碧鸢激动的差点窜起来:“十有八九!公主大喜,奴婢恭贺殿下。” 蓝颜脑子懵成了一锅浆糊。 她是怀孕了吗? 此时此刻,她的腹中有一个婴儿,是她跟楚肖的孩子? 她要当阿娘了? 蓝颜一把抓住欢腾的碧鸢:“别别别,不忙,若是闹误会就不好了。” 蓝颜从懵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尽量让自己冷静,心平气和:“你也知道,我最近一年的月事都不准的。” 碧鸢都快喜极而泣了:“这有何难,奴婢去太医院走一趟。” 路太医伴驾出巡去了,来的是他一手栽培的得意门生,复姓欧阳,年过三旬却两鬓皆白,留着颇有气势的山羊胡,给人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感觉。 欧阳太医先下跪叩首,然后为蓝颜诊脉。 蓝颜一手搭在迎枕上,一手紧紧攥着帕子,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飞到九霄云外去。 碧鸢也绞着手帕,焦急等待,和蓝颜对视一眼,双双皆有些狐疑。 虽然她们对诊脉一窍不通,但区区怀孕的脉象,不至于如此复杂,需要诊这么久吧? 碧鸢眼见欧阳太医凝重的面色,心下紧张起来,问道:“太医,可是我家殿下的身子有何不妥?” 欧阳太医撤回手,往后退两步,说道:“太子妃的脉象远比微臣以为的羸弱,但问题不大,从此刻起好生将养着便可。” 碧鸢松了口气:“我家殿下从来北黎就一直生病,又是水土不服,又是伤风受寒,奴婢真担心……” 欧阳太医笑了下:“保持心情愉悦,百病全消。微臣恭贺太子妃,您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此话一出,无疑是泼天之喜砸在飞霜殿顶上! 碧鸢笑得合不拢嘴,连一贯严肃的寒酥都喜不自胜,二人默契的双双跪地,一起朝蓝颜道贺。 蓝颜自是最最欢喜的,她情不自禁的抚上小腹,在这里有一个新生命,正在成长。 欧阳太医当场浇了桶冷水:“阴在于下,虚涩燥急,脉沉细无力,濡养无源。太子妃胎像不稳,养胎为宜。”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着手开方子了。 这位是路太医的高徒,蓝颜还是相当信赖的。 论性格,比起路太医的迂回婉转,他就显得耿直坦率,不藏不掖,愈发心直口快了。 蓝颜就喜欢这样的人。 “劳烦太医将此事严格保密,暂勿声张。”蓝颜看向碧鸢和寒酥,“你们也是,不要说出去。” “为何?”寒酥不懂,“这是大喜呀!” 25、第 25 章 “你也听到了,我胎像不稳,现在就欢天喜地的到处宣扬,再冲撞了孩子,有什么意外就不好了。”蓝颜忧心忡忡道,“等胎像稳一点,咱们再说,免得他空欢喜一场。” 碧鸢和寒酥了然,她们自当守口如瓶,蓝颜相信。 但欧阳太医…… “身为医者,自当以病人的意愿为主,微臣知晓了。”欧阳太医拜道。 蓝颜笑了,知道此人必定言而有信,君子一诺。 好生送走了太医,碧鸢和寒酥又兴奋又紧张,一个端水一个拿软枕,唯恐蓝颜磕了碰了,更担心书脊尖锐硌到她的肚子。 蓝颜心中无奈,怎么就如此娇气了? 也是,不知道的时候没什么,现在知道了,便总是情不自禁的去抚小腹,难道这就是身为人母的本能? 既是一个月的身孕,算日子,便是她折了桂花树惊动楚肖的那晚。 激动过后,蓝颜不知怎的生出一阵忧伤。 孩子,她腹中孕育着孩子。 她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即将诞生,来到这个世上跟她作伴,与她同悲同喜,做她的依靠。 感到眼眶发热,蓝颜努力的忍下去。 太医说了,要保持心情愉悦,以后可不能哭了,到时孩子有样学样,不也成了个没出息的爱哭鬼? 蓝颜想着想着把自己逗乐了。 午时一过,不用蓝颜开口,碧鸢就催促她去补觉,多吃多睡才能身体好,身体好了孩子才壮实。 以前想做什么都是凭自己的喜好,现在不一样了,做什么之前都会下意识的想对孩子好不好。 蓝颜美滋滋的入睡。 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的她回到了西昭,回到了母后身边。 她笑着趴在母后膝头,说自己也要当阿娘了,还抓起母后的手搭在小腹上,说:“您感觉到了吗,您的外孙儿在动。” 母后掩唇轻笑,一边戳她脑袋一边数落:“才一个月身孕,孩子都没成型呢,怎么动?” 她也被自己蠢笑了,笑着笑着,梦醒了。 已是掌灯时分,蓝颜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 “碧鸢。”她叫一声,没人,“碧鸢?” “殿下。”碧鸢从外间匆匆回来,蓝颜见她神色不对劲,问,“出什么事了?” 碧鸢却是笑了笑,说:“不干咱们的事,殿下要传晚膳吗?” 蓝颜最讨厌人故弄玄虚,藏一半露一半,刚巧桑榆进来,蓝颜果断问她。 桑榆:“是红袖馆那边,两个时辰前请了刘太医李太医和张太医过去。” 一下子去了三个,其中的张太医是跟路太医平级的,担任右院判。 蓝颜知道苏婉香的体弱之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每次犯毛病都很凶险,废话也不必多问,只说:“太子去了吗?” 桑榆迟了一下才道:“太子殿下……一直未曾离开。” 蓝颜忽然想到自己夜半高热,病魔缠身之时,只有碧鸢一人作陪。 换到苏婉香身上,他衣不解带,寸步不离。 蓝颜掀被子下床,让碧鸢为自己梳妆。 闹那么大动静,她这个太子妃再装聋作哑就不像话了。 哪怕只是走个过场,假意关心,她也要到红袖馆点个卯。 蓝颜到时,两个太医正在交流会诊,婢女翠云亲自端来汤药,一路快跑:“药煎好了!” 蓝颜尾随她进入寝殿。 楚肖坐在床边,眼下泛着熬夜欠眠的乌青。看见蓝颜时,颇为意外。 蓝颜朝他拜了拜,目光落到昏睡的苏婉香身上,委实一惊。 这才一天一夜,苏婉香怎就这副模样了? 昨个儿还是朵我见犹怜的出水芙蓉,今个儿就变成油尽灯枯的残花败柳。 她脸色惨白,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要不是细看之下胸口有微微起伏,蓝颜都要以为那是具尸体。 宫婢合起伙来给苏婉香灌药,整个过程看得人极度不适,她宛如一块烂肉,没有尊严和体面,叫蓝颜都忍不住可怜起她。 等药灌下去,苏婉香很快就有了反应,弓着腰干呕,吐了些一言难尽的水。 张太医立即接过去,用银针沾了沾,放到光下观察,脸色大变:“果然不出微臣所料,苏侧妃之症,是中了毒!” 翠云手一哆嗦,药碗坠地,“啪”的一声粉身碎骨,震得众人耳膜巨响。 苏婉香披头散发,唇边挂着污血,浸着泪的双眸又惊又恨:“太子妃,太子妃下毒害我!!” 若方才太医的诊断是惊涛骇浪,那此时此刻苏婉香的指控便是天崩地裂。 “放你娘的屁!”碧鸢一时暴怒脱口而出,恨不得扑上去活撕了苏婉香。 桑榆素来稳重,跪地请示道:“苏侧妃无凭无据诬告太子妃,以下犯上,按照北黎律法,该当何惩?” 楚肖的面色难看至极,眉间隐隐的雷霆之势,叫满殿的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 苏婉香三条命被折腾的丢了两条半,奄奄一息的哭着,连抬手指向蓝颜都做不到:“是你,一定是你,只能是你!” 蓝颜是最后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人。 不是她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而是她第一时间抽丝剥茧的复盘,从最后一次接触苏婉香往回推,一幕接着一幕。 蓝颜问她:“苏侧妃说这话,有何证据?” 苏婉香泣不成声:“这还需要证据吗?整个东宫唯一有动机害我的,除了你还有谁!” 寒酥说道:“苏侧妃,你这样就显得无理取闹了!” 苏婉香怒不可遏,撑着一口气坐起来,狠瞪蓝颜:“不是要证据么!昨夜沁馨园听戏,我食的那碗桂花圆子就是证据!” 碧鸢怒喝:“这算什么证据?桂花圆子人均一碗,又不是只有你吃了!再说那是大厨房做的,太子妃怎么下毒?” 翠云:“太子妃是东宫的女主人,想下毒还不容易?” 碧鸢气急:“厨房那么多人盯着,怎么下毒?你当是神仙吗!” “有心作梗,总会成功。” “你!” “够了!”男人的声音并不严厉,却如同惊雷压顶,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翠云扑通跪地,泪水汹涌:“殿下,我们小姐苦呀,本来就病体支离,又遭歹人毒害。” 苏婉香扑进楚肖怀里失声痛哭:“殿下,臣妾好怕!臣妾自入东宫以来,谨言慎行,不敢不敬重太子妃,臣妾只求安稳度日!可太子妃容不下臣妾,屡屡暗下黑手,臣妾……” 苏婉香顿时咳嗽得撕心裂肺:“臣妾福薄,怕是不能再侍奉殿下了……” 楚肖急道:“休要胡说!有孤在,你不会有事的。” 蓝颜凝望着楚肖的脸色,退后半步,提着裙摆跪下。 该说的话,碧鸢桑榆和寒酥都替她说了。 该质疑的都质疑了,该争辩的也争辩了。 当她听到楚肖说:“你下毒谋害苏侧妃,可认?” 那颗悬着的心彻底坠下去,坠到万丈深渊。 26、第 26 章 所谓指控,可笑之极。 所谓证据,牵强的都不好意思再提。 可是那又如何?楚肖信啊! 只要楚肖愿意信,成心偏袒,哪怕是无中生有,都可以变成确凿的证据。 楚肖是个蠢笨之人吗? 他是东宫太子,在前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乃四海九州交口称赞的当世之杰。 有出色的一面就有拉垮的一面,到了后宅,他偏听偏信,不分皂白,愚不可及? 不,其实不是的。 他只是懒得思考,不愿深究,顺水推舟。 又或许是“在意”剥夺了他的理智。 被毒害之人是他的软肋,死穴,是他此生挚爱,他只想为挚爱报仇。 怎么做呢?杀了她是不可能的。 “将太子妃押回飞霜殿禁足,待太医为秋香解毒后,另行处置!”楚肖的嗓音决然,冷酷无情。 蓝颜并不感到任何意外。 一贯如此的不是吗? 苏婉香从阁楼上摔下来,说是她推的,楚肖信。 苏婉香过敏毁容,说是她在面霜里动手脚,楚肖也信。 如今她莫名其妙中毒了,睁眼第一句话就是指控自己。 其实早在苏婉香指控的刹那,结局已定。 果然不出所料,看吧,又是这样。 第一次她感到怒不可遏,愤然又委屈。 第二次她感到心如刀绞,痛的难以呼吸。 第三次,她既不生气也不伤怀,她好像麻木了,什么都感觉不到。 回到飞霜殿时,夜色已深。 就像浓稠的墨,晕不开,也透不进一丝光亮。 沉重的宫门并拢,横栓落下,整个飞霜殿都被金吾卫围起来,铁桶一般。 她坐在软塌上,静静的望着窗外死气沉沉的夜景,一语不发。 碧鸢蹲在她膝盖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等转眸过来,发现碧鸢的脸上全是泪:“别哭了。” 碧鸢也想忍住,却泪流不止。 蓝颜虚弱的笑着,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为碧鸢拭去眼泪:“没关系,我还有孩子,我们不是一无所有。” 碧鸢重燃斗志,用力擦干眼泪,笑着说:“是,公主还有小殿下。公主,您不然把身孕告诉太子,您现在情况特殊,岂能被关在飞霜殿呀!” 蓝颜摇头:“好像我拿身孕求可怜,卖惨一样。别担心,我又没被废,吃穿用度不会缺。” 碧鸢知道她的性子,意已决,便再难撼动分毫了。 桑榆端一杯安神茶给蓝颜:“苏侧妃又是故技重施吗?” 蓝颜捧着茶暖手,沉思道:“无论从阁楼摔下来还是过敏毁容,她都有把握伤不到自己,不过是花些时间治疗罢了。” 桑榆惊讶:“公主的意思是,苏侧妃这回是真让人给害了?” “你们也瞧见了苏婉香的样子,若是做戏,那也太狠了。”蓝颜扶着额头淡淡一笑,“本来就是病体支离的柔弱女子,再服毒,她是多嫌命长?” 碧鸢认同的点头,又匪夷所思:“那会是谁?” 桑榆说:“昨日她生辰,前往红袖馆祝贺之人杂多,保不齐谁跟她有新仇旧怨,暗下黑手。” 碧鸢愤愤不平:“晦气东西,自己招来祸端,却赖在公主头上!还有太子殿下,薄情寡义,竟这样对……” 桑榆:“碧鸢!” 碧鸢猛然惊醒,当即抬手扇了自己一嘴巴。 蓝颜抓住碧鸢的手,无所谓的笑笑:“多思无益,咱们睡吧。” 彻夜难眠。 —— 楚肖下令禁足,只是让飞霜殿的人不许出,没让外面的人不许入。 三日后的傍晚,飞霜殿的角门被人从外打开。 碧鸢正在院子里给石榴树苗浇水,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如临大敌:“你们来干什么!” 翠云扶着苏婉香,直接忽略了碧鸢,闯入正殿。 碧鸢快步撵上去,张开双臂拦住:“苏侧妃,你放肆!” 苏婉香脸色煞白,气喘吁吁:“我身中剧毒,光是站着就很吃力,还能冲进去打太子妃不成?” 碧鸢:“你这只黄鼠狼没安好心!” 翠云:“你!” “碧鸢。”蓝颜手捧着琉璃罐子,从内殿迎出来,淡淡道,“不得无礼,莫要让人说我西昭国人不知礼数。” 碧鸢应了声,让出路。 苏婉香朝前走着,走着,走到蓝颜跟前,柔弱无依的面孔瞬间变得凶神恶煞,猛地扬起手—— 巴掌没有落下,被蓝颜身旁的桑榆死死抓住,僵持在半空中。 “毒妇!”苏婉香咬牙切齿,盛怒之下再度咳嗽起来。 蓝颜真怕她背过气去,两腿一蹬死在飞霜殿。 桑榆甩开苏婉香,苏婉香哪里经得住这力气,顿时摔倒在地,咳的更厉害。 寒酥闻声进殿,怒目圆睁:“苏侧妃,你休得放肆!” 苏婉香:“我放肆?太子妃,你下毒害我缠绵病榻,日夜咳血,你好恶毒,你不怕遭报应吗!” 蓝颜定定看着她:“本宫问心无愧,遭何报应?” “呵呵,你可真会装蒜!” “论演技,自是比不上娇滴滴的苏侧妃。”蓝颜多看她一眼都嫌烦,正考虑让桑榆把人请出去,突然听到从殿外传来的呼声—— “秋香!”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苏婉香,顿时化作了戚戚哀哀的泪美人:“殿下。” 她刚巧保持在摔倒的姿势,连加戏都省了。 楚肖三步并作两步,俯身在苏婉香旁边:“你来这儿做什么?” 好像她的飞霜殿是什么污秽之地,浊了苏美人的仙气儿。 蓝颜冷哼,下意识扶住小腹。 苏婉香泪眼楚楚:“臣妾不明白,臣妾不甘心,偏要当面问一问太子妃!” 她看向蓝颜:“臣妾与殿下从小情谊,太子妃已经当朝夺走了殿下,臣妾不如您身份尊贵,臣妾愿意伏低做小。求太子妃宽厚,放过臣妾吧!” 真的很会火上浇油啊!蓝颜在心中感慨。 当朝夺走楚肖,她是罪魁祸首。 这一切的悲剧苦难,全是她造成的。 “是我的错。”蓝颜说。 楚肖猛地抬眸:“错在何处?” 蓝颜轻笑一声:“苏侧妃不是说了吗?至始至终,我便是那罪魁祸首,千古罪人,一切的起点都源自我当朝宣称心属殿下。” 楚肖眸中结了层冰:“你后悔了?” 蓝颜失笑:“悔啊!臣妾从未像今日这般后悔,真是悔不当初,悔之无及!” 楚肖,我错了,我承认我真的错了。 错在不该把儿时的玩笑话当真,错在不该钟情于你,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我悔了,如你期望的那般对自己悔恨至极。 今后的每个日夜,都将对“拆散你和苏婉香”的罪孽进行忏悔,无休无止。 你该满意了吧? 蓝颜感到头重脚轻,一呼一吸间肺部撕裂般的疼。 她后跌几步,被一只手扶住,以为是碧鸢,结果是……楚肖。 而苏婉香失去平衡,歪了一下。 蓝颜正要甩开楚肖,手里突然一轻,琉璃罐子跑到楚肖手中了。 蓝颜当场头皮一紧,心脏狠狠颠了颠,本能要去抢。 楚肖将手臂举高,一双凖利的眸子、恨不得将装满纸鸾的罐子戳穿个窟窿:“所以,你才会后悔?” “楚肖,你给我!” 楚肖猛地把罐子抛给魏福:“烧了!” 蓝颜脑子一震,如遭雷轰:“你敢!” 楚肖唇角勾起冷凝的笑,狰狞可怖:“烧!” 桑榆要帮忙抢,被柳旭横刀拦下,二人过了数招。 魏福抱着罐子要走,楚肖厉喝:“在这里烧!当着太子妃的面,让她看清楚!” 蓝颜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嗓音,大呼“不要”,大呼“住手”。 宫婢端来火盆,魏福打开罐子,数百只纸鸾尽数葬身火海! 蓝颜眼睛烧的通红,拼命的挣开内侍,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掀翻火盆,用袖袍拍打烈火。 只剩下一片烧焦的死灰。 纸鸾烧了,没了。 它回不去家了。 蓝颜感觉腹中绞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生生的从体内脱离…… 是她的灵魂吗? 是的话该多好啊! 眼前一暗,她多想就这样一睡不起,再也不要醒来。 27、第 27 章 她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梦见自己还是个胖乎乎白嫩嫩的奶娃娃,伸着小肉手去抓拨浪鼓,欢喜的咯咯笑。 阿爹如释重负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谢天谢地,朕的小石榴终于笑了。” “既然开心了,那就听话,乖乖喝药好不好?” “喝了药,病就好了,病好了,小石榴就能继续吃好吃的了。” “来,拿着爹爹给的拨浪鼓,阿娘喂你喝药,乖,张嘴。” “碧鸢求您张张嘴吧!” 咦,不是阿爹阿娘吗? 她困惑了,怎么好像听见碧鸢在哭,还有别的声音,很吵。 她不想听这些,只想努力看清爹娘的样貌,眷恋的躲在娘亲的怀里,即便那药再苦再难喝,她都愿意。 “喝了喝了!碧鸢,快点继续喂!桑榆,你帮忙扶着点这里。” “咳,咳咳——”蓝颜被呛得难受,五脏六腑火烧般疼,眼前模糊的光景渐渐清晰,她看见了碧鸢,桑榆,还有寒酥。 阿爹阿娘呢? “殿下您终于醒了!”碧鸢泣不成声。 这里不是她的闺阁,而是东宫的飞霜殿。 这里也不是西昭,而是相隔千里的北黎。 蓝颜从未这样体虚乏力过,连动一根手指都是奢望。 记忆逐渐回流,她想起什么,猛地睁大眼睛:“孩子呢,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一片沉默。 碧鸢捂住嘴无声地哭,寒酥握着她冰凉的手,轻声安慰:“您还年轻,以后还会有的。” 蓝颜感觉有把刀,一下一下死命的剜着心,血肉模糊。 她的腹中,什么都没有了。 她又变成了孤独一人。 寒酥:“太医说了,您刚刚小产,切不可过度悲伤,要把身子养好了,来日方长。” 蓝颜没有悲痛大哭,更没有碧鸢所害怕的那样崩溃绝望,她只是翻了个身,默默流泪,安静极了。 可这样,更叫碧鸢心如刀割。 她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大亮,阳光灿的晃眼。 蓝颜端着刚刚煎好的药,木然出神。宫婢跪在一旁为她捏腿,可能是想让她开心,宫婢说起了楚肖。 她说楚肖在这里守了一夜,全神贯注,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还说楚肖大发雷霆,险些将隐瞒不报的欧阳太医拖出去斩首。 她最后说,楚肖因有要事要忙,南下去了豫州,临走前千叮万嘱,让欧阳太医照顾好太子妃,不容有失。 宫婢:“太子殿下还是在意您的。” 蓝颜没有反应,好像全程都没听。 既然在意,为何没有撤掉她的禁足? 既然在意,他的亲生孩子刚没了,他就能面不改色心不慌的去豫州,去忙朝政。 他哪怕悼念三天,哀痛五日,掉一滴眼泪! 至于那句不容有失,呵,她是西昭的和亲公主,当然不容有失。 蓝颜闭上眼睛,让那碎嘴的宫婢下去。 午时方过,欧阳太医提着药箱来了。 见到他,蓝颜心中溢满歉疚:“先生君子之心,遵守与本宫之间的约定。不曾想,险些害了先生。” 欧阳太医只是笑笑,没有任何矫情。 蓝颜将手腕放到脉枕上,碧鸢大气不敢出,紧张的绞着手指。 欧阳太医的面色越来越沉重,眉头越皱越紧,碧鸢胆战心惊,终于在她快要吓哭之时,欧阳太医说:“微臣早就说过,太子妃身体羸弱,久病不愈,长年累月积存于体,本就难调理。如今更是遭遇小产,元气大伤。” 蓝颜听不懂这冗杂的专业话术,道:“太医直说吧。” “殿下可有咳症?” “有,断断续续的,时而轻时而重。” “殿下可有不寐之症?多久了。” “有,一年多了。” “殿下精神颓靡,通体不畅?” “是。” “多久了?” “也一年多了。” 欧阳太医颔首:“对身体的亏欠,迟早要还的。” 蓝颜失笑:“本宫欣赏先生率直坦诚,先生莫要学你师父那套啊。” 蓝颜敛起笑意,认真道:“我大概明白了,自己的身体很糟糕对不对?其实我心里有数,我只想问一句,这次小产对我的身体影响很大吗,以后还会不会再有孩子?” 欧阳太医:“比起子嗣,殿下首先该关心的是自己的性命。” 蓝颜一愣,碧鸢脸色大变:“太医,你你你什么意思?” 欧阳太医面色凝重:“气虚气滞,脉象缓涩而弦,沉取若有若无,气血不通;且肝郁日久,邪热闭遏,乃久病而虚之证。” 碧鸢听不懂,急的眼睛通红。 一旁的寒酥却明白,脸色随着太医的话一点点变白:“这脉象,像极了先皇后……” 蓝颜心头一紧。 先皇后柳氏,楚肖的亲生母亲,薨时年仅二十八岁。 蓝颜看着雪色绣梨花纹的衣角,竟出奇的冷静:“还请太医直言相告,我是否,时日无多?” “殿下宽心,远不到油尽灯枯之时。”欧阳太医收起脉枕,道,“微臣为您调理,但殿下切记,万不可多思多虑,最忌大悲大喜。” 蓝颜温声应着:“有劳太医了。” 欧阳太医写完药方,看了蓝颜一眼,欲语还休。 不等蓝颜说什么,碧鸢先含着泪意追问:“可是还有哪里不妥?求您了,我家殿下到底如何,您坦言相告吧!” 欧阳太医却笑了笑,将药方收入袖中,说:“并无不妥。” 蓝颜明显感觉到他有所隐瞒,估计自己追问也得不到答案,便差了碧鸢将太医好生送出去。 碧鸢回来时,眼眶通红,不知是否偷偷哭过。 蓝颜勉强挤出一丝笑,安慰她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况且太医也说了,好生调养,远不到油尽灯枯之时。” 碧鸢:“呸呸呸,公主必定长命百岁,哦不,是千岁!” “活成千年的王八?我才不要呢!”蓝颜故态重萌,惹得碧鸢破涕为笑。 寒酥没有纠正她言语上的“放肆”,也跟着碧鸢傻傻的笑。 她们都知道,蓝颜是装的。 假装释然,假装开朗。 丧子之痛,旁人难以感同身受。 而楚肖的冷酷无情,旁人更加难以体会。 碧鸢就怕蓝颜不开心,太医说了,最忌讳多思多虑,所以她每天都陪蓝颜聊天解闷,没话找话说。 蓝颜有时会给点反应,配合着笑一笑;有时安静的坐在那里,如同一座雕塑,几个时辰下来,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飞霜殿允许外人入内,可这几日频繁出入的也只有欧阳太医一人。 京中的命妇,还有那些皇亲国戚,都深知她下毒谋害苏婉香,乃戴罪等候发落之身,深得楚肖厌恶。与之划清界限还来不及,又怎会上门探望。 唯一没心没肺跑来飞霜殿看她之人,居然是楚瑭。 既意外,也在情理之中。 楚瑭是个闹腾的孩子,已到束发之年,却丝毫没有其父兄那样的稳重自持。 开口玩,闭口吃,围着蓝颜讲东家长李家短的趣事,又说起跟人打马球,自己惨遭暗算输的屁滚尿流的糗事,一整天下来口若悬河,逗得蓝颜娇笑连连。 碧鸢多盼望宁王殿下能常来坐坐。 可惜,楚瑭回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该是赵皇后吩咐过了,不让他再来。 不来就不来吧,有赵皇后夹在中间,楚肖和楚瑭的关系本就微妙,而她又是楚肖的妻子,也该“避嫌”。 没了楚瑭来这儿聒噪,偌大的飞霜殿冷的如同冰窖。 蓝颜也早就习惯了。她的飞霜殿比不上门庭若市的红袖馆,一贯如此。 听说苏婉香中毒之后,京中有头有脸的、能去的都去了,热闹非凡。 虽然苏婉香的身体还是不见好,但楚肖恩准她的母亲住进红袖馆。 有母亲的精心照料和陪伴,相信苏婉香很快就能康复吧! 蓝颜早起又有些咳嗽了,午膳实在没胃口吃,又怕碧鸢担心,勉强咽了半碗粥,结果又全吐了出来。 碧鸢吓坏了,要去请太医过来。蓝颜拦住她,道:“只是肠胃不适的小毛病,别大动干戈的请欧阳太医过来了。这样好了,你让人去外边请个大夫来,随便哪家医馆的都行,顺便……我想吃糖葫芦了。” 最后那句话差点让碧鸢喜极而泣:“奴婢这就去!” 碧鸢也是飞霜殿的人,不能出去,但她可以使唤金吾卫去跑腿。 “糖葫芦?”那金吾卫愣了愣,一句“不行”已经冲到嘴边,被突如其来的男声打断:“我去吧。” 碧鸢大吃一惊。 柳旭居然在东宫,她还以为他跟着太子南下去了呢! 蓝颜浅歇一会儿,精神好多了,身子也爽利不少,觉得没必要请大夫过来了。 与此同时,碧鸢领一个身着布衣的白胡子老头进来,只观其面容,便给人一种世外高人深藏不露的感觉。 老人家给蓝颜下跪磕头,蓝颜连忙请他平身。 她也知道自己该端庄一些,可瞧见碧鸢手里拿的冰糖葫芦,腹中馋虫大闹,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手给老人家搭脉,一手拿着糖葫芦,只盼老人家速战速决,自己能狠狠的咬上一口酸甜香脆的山楂。 碧鸢代为介绍蓝颜的情况,老人家边听边诊脉,忽然“嘶”了一声,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 碧鸢一激灵:“老先生,怎么了?” 老人家没说话,让蓝颜换另一只手。 过了一会儿,老人家说:“殿下是胃气虚证,因饮食不节,久病失养,致使胃气亏损所致。草民为您开一张方子,您服用几日便可缓解。” 蓝颜微笑着说:“有劳。” “不敢不敢。” 和老人家一起来的小药童打开药箱,伺候笔墨。老人家却没起身,面色凝重的捋了捋霜白的胡须:“方才听这位碧鸢姑娘说,太子妃殿下刚刚小产?” “是。”提起那个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的孩子,蓝颜神色落寞,眼含悲痛,“宫中御医说我气虚体弱,这才导致的滑胎。” 老人家点头:“确实如此,您的身子羸弱,不适孕育。但……” 蓝颜怔了怔,从中窥出了不寻常:“怎么了?” 老人家神色复杂,将满腔的疑问说出来:“草民从您的脉象中诊出,您似是服用过避子之类的药物。” 蓝颜神魂骤颤,如坠冰窟! 她手一软,糖葫芦掉到地上,融化的冰糖在地板上粘腻流淌。 碧鸢和桑榆双双傻眼,连寒酥也惊呆了,猛地看向蓝颜:“太子妃,难道您……” “这怎么可能?!”碧鸢打断寒酥的怀疑,“我家殿下从未服用过那些东西,她盼着孩子都来不及!” 老人家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得不行。 蓝颜却不顾体统,一把擒住老人家的手腕:“很,很多吗?”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老人家干脆坦诚相告了:“不止一次,也不是短时间内的。” 桑榆震惊失色:“那就是无数次和长年累月?!” 碧鸢当场怒不可遏:“是哪个黑心肠的家伙给殿下下药?苏婉香,对,一定是那个贱人!” 蓝颜浑身发冷,连牙齿都控制不住的颤抖,她紧紧抓着老人家的胳膊,仿佛那是万丈惊涛中的唯一浮木。 “老先生,您只管告诉我一件事。”蓝颜的面色惨白,嗓音发颤,“我此次小产,和服用过避子之类的药物有关系吗?” 老人家道:“您虽服用过此类药物,但药量并不多,且避子汤只是叫女子无法受孕,按理说并不会造成小产。太子妃您本身贵体孱弱,这就歪打正着……” 蓝颜嘴唇上最后一抹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她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无形之中似是有根绳子缠住她的咽喉,死命的绞,让她濒临窒息。 耳边传来碧鸢等人惊慌失措的呼声,那样遥远,那样模糊。 她浑身虚软倒地,突觉嗓子紧涩,喉中腥甜,她难以抑制的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咳得肝肠寸断。 素白的手帕上,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碧鸢被吓哭了,连声唤着“公主”。 寒酥也红了眼眶,不住的拍揉蓝颜后背,为她顺气。 桑榆咬牙说:“殿下莫要被毒妇气坏了身子,亲者痛仇者快!” 碧鸢擦干眼泪愤愤道:“是啊公主,您一定要保重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了您,为了小殿下,咱们早晚让苏婉香付出代价!” 苏婉香……不,不是的。 关人家苏婉香什么事啊! 众所周知,避子汤需要在行房事之后的一天内服用。 苏婉香又不是手眼通天的神仙,能每天都盯着吗?她就算眼线多,又岂能将手伸进飞霜殿,在膳食上做手脚?还做的不留痕迹,长年累月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可能吗? 小厨房的婆子虽有怠慢,但他们不傻,这种杀头诛九族的死罪,他们不敢做! 好像有一把刀,正在蓝颜的心脏上凌迟。 圆房的第二天,魏福送来的那碗治风寒的药。 她留宿清幽殿的书房,次日早膳喝的那碗补气血的汤。 她曾以为那是楚肖的体贴。 却不想,那是一碗又一碗,每次和楚肖春宵一度之后,必由魏福亲眼盯着她喝下的避子汤!!! 他可真是个温柔心细之人,为了不让她伤心难过,把避子汤做成各种色香味俱全的美味汤羹,让她怀着感激涕零的心去喝。 喝的热泪盈眶,喝的心甘情愿,喝的一滴不剩! 她曾认为楚肖谦和知礼,宅心仁厚,刀子嘴豆腐心,是一位面冷心热的皎皎君子。 原来他是这世上最残酷,最无情的男人。 她是异国公主,终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不会让她诞下孩子,不会允许她怀有嫡子。 她是北黎雍容华贵的太子妃,将来储君继位,她会顺理成章的母仪天下,坐拥中宫皇后。 但她不会有子嗣。 永远也不会。 28、第 28 章 “待我迁居东宫,娶你做太子妃。” “你明明不喜欢我,还说要娶我。” “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了?” “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 你明明“嗯”了,你答应了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骗子! 原来这世上没有绝望,因为比这更残忍的绝望还在后头。 她这一辈子都将会是孤独一人,现在是东宫,将来是禁庭,形单影只,无依无靠。 阿娘曾说,皇宫里的女子晚年凄凉,当容颜不再,盛宠衰弱,能依靠的只有子嗣。 血脉相连,相依为命。 可是她不会有了。 为何,那个当初在西昭明媚她整个盛夏的少年,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那个光风霁月的温柔少年,为何这样薄情寡义? 又或者,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随口的一句话,让她当了真。 虚伪的一段情,让她迷了魂。 她对他而言,只是出使西昭看过的一道风景,看过就完了,没有留恋。 而她不知好歹,一心想着兑现承诺,嫁给他。 甘愿折断自己飞天的翅膀,亲手把自己锁进囚笼。 自食恶果。 她病了,这次一病不起。 期间,有人强行扒开她的嘴灌药,被她任性的全都吐了出去。 她会悄无声息的死去吗,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 碧鸢跪在地上泪流不止:“公主,您要想想圣上,想想皇后呀!” 她这是劝自己不要自暴自弃。 碧鸢说得对。 蓝颜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喝下去。 奇怪了,以前明明很怕苦的,现在为何尝不出来苦味了? 碧鸢递来蜜饯,她含到嘴里。 这东西,不该是甜的吗? 怎么如此苦呢! 听内侍说,楚肖从豫州回来了,今晨回了东宫,这会儿可能在清幽殿,也可能在红袖馆。 桑榆从外进殿,神色匆匆:“太子朝这边来了。” 蓝颜手一颤,琥珀制成的棋子跌落在地。 太子殿下浩浩荡荡的仪仗停留在院子里,蓝颜一动不动。 寒酥心中焦急,小声提醒蓝颜不能拒不接驾。 蓝颜还是不动。 过了片刻,着一身玄色圆领锦袍的楚肖,走进殿中。 蓝颜这才慢悠悠的起身,朝男人的方向拜了拜。 她只穿了件单薄的素白衣裙,因殿门敞开而随风轻舞,衬得身姿若仙,细骨伶仃。 “蓝颜。”上首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说你病了?” 蓝颜抬起眸子,直视这位熟悉的陌生人。 从西昭到北黎,从年少到如今。 这个男人承载了她所有的少女梦,那样的刻骨铭心。 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越来越陌生? “我真病的时候,殿下说我装的;我现在真装了,殿下又深信不疑了。” 楚肖:“你说什么?” “字面意思。”蓝颜淡淡道,“殿下看见了,臣妾好得很。” 良久的沉默,楚肖说:“三日后,有人负责护送你去个地方。” 蓝颜只听着,不言语。 碧鸢心急如焚,原来太子来此,不是“赦免”她家公主禁足的,而是换个地方继续囚禁吗? 连飞霜殿都不配住了吗? 楚肖说完这话就走了。 当院门再度关上,横栓落下,碧鸢心痛难当,扶着蓝颜说:“太子要把您弄到哪里去呀。” 寒酥:“您明明病了,为何还要逞强?” 蓝颜面无表情,一语不发。 不然怎么样? 说自己病的很严重,求太子殿下怜悯吗? 以前是一身傲骨,不屑如此。 现在是恶心。 她早早歇下,却彻夜难眠。 晨光微熹,明亮的晃眼。 蓝颜望向窗外,道:“下雪了?” 碧鸢边给她梳头边说:“是啊公主,从昨个儿就开始下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蓝颜慢条斯理的起身,被碧鸢搀扶着走到窗前。 院中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片清透绝尘。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红墙黛瓦,折射出熠熠灿辉,美不胜收。 碧鸢缩了缩脖子:“公主,外面冷,别出去了吧。” 蓝颜痴痴地望着瑞雪,忽的一笑:“屋里闷热,陪我去廊下透透气吧。” 她愿意出去吹吹风,晒晒太阳,赏赏雪景,也是好的。碧鸢不再劝,为蓝颜穿上保暖的氅衣,里外三层,又特别拿了那件石榴红的披风,最后再添上手炉,让蓝颜捧在怀里保暖。 寒风卷着细雪打在脸上,分外清凉。 蓝颜望着一尘不染的积雪,再望向白云悠悠的晴空,说:“东宫地势最高的地方,叫雪月楼。” 碧鸢一听就知道蓝颜想说什么:“咱们西昭的神都有个别称,叫雪月城。” 蓝颜出神的念道:“神都雪月城。” “太子妃说什么新鲜事儿呢?”寒酥从远处过来,掀开帽子,掸了掸身上落雪。 碧鸢满脸骄傲:“在说雪月城。” “啊?” 碧鸢笑道:“讲的是冬天的雪,夏天的月,那可是名冠各国的美景。” 寒酥了然失笑:“奴婢确实有所耳闻。” 蓝颜也开朗的款款而谈:“北黎上京的景色确实很美,但若比起雪景和月色,西昭的神都不谦,愿居那天下第一。” 寒酥自然不怀疑,倒退个几十年,西昭可是诸国之中的佼佼者,繁华盛世,八方来朝。 古往今来,无数文人雅客奔赴神都。冬季,一睹那豪迈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夏日,一望那寒凉的浩空皎月,璀璨星河,吟诗作赋。 寒酥知道,太子妃又想家了。 她不由得忆起蓝颜初到北黎那年,还是个年仅十六岁,天真烂漫的少女。 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了。 可她也不过才十八岁而已。 寒酥心中酸酸的,面上笑着安慰:“论美景,上京或许比不得神都,可若比起美食来,咱们北黎也要忝居天下第一了。” 太子妃是个贪吃的小丫头。 蓝颜望着四四方方的晴空,喃喃道:“他乡纵有当头月,不抵家山一盏灯。” 寒酥心里针扎似的。 她犹记得初见蓝颜时,蓝颜一身石榴色齐胸襦裙,风华绝代,明艳动人,展颜一笑,娇俏柔美。 她笑着说:“你叫寒酥?” 寒酥点头。 她眼底的笑容更灿烂了:“寒酥是雪的意思,我们西昭的雪是全天下最美的。” 寒酥天性排外,对这个异国公主本能没有好感。 再加上她是伺候先皇后的老嬷嬷了,先皇后喜欢苏婉香,她爱屋及乌,便对这个半路杀出破坏人家姻缘的公主反感的很。 最重要的是,这位公主丝毫不懂何为礼义廉耻,竟在朝堂当众说出对楚肖的喜爱。身为女子这般没羞没臊,更何况是公主之尊,成何体统! 她不喜欢这位太子妃,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倚老卖老的偷偷闲。 却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心疼起了这个当初讨厌的姑娘。 “公主!”碧鸢急切切唤了声。 蓝颜走出回廊,绣花鞋踏在绵软的雪地上:“今天天气这样好,回屋里闷着岂不辜负了。” “可是公主……” “来玩儿雪吧!” 碧鸢愣了愣,和寒酥对视一眼。 倒也在理,回屋闷着要憋出病来的。 公主愿意玩儿,说明有兴致,有兴致说明振作了,她们盼着都来不及,哪敢扫兴? 碧鸢立即跳出去,寒酥也笑着撸袖子,还朝远处喊人:“桑榆,桑榆!快过来打雪仗了!” 碧鸢笑呵呵的说:“寒酥姑姑,您越来越亲切了。” 寒酥被闹了个大红脸,蓝颜回眸笑道:“可不是么,寒酥姑姑越来越可人了!” 寒酥抓起一把雪朝碧鸢扬去:“你们就会取笑我!” 碧鸢大笑着躲开:“哈哈,我要跟公主一伙儿,桑榆你过去!” 蓝颜躲得远远的:“谁跟你一伙儿呀,咱们各自为营。” 桑榆直接无差别泼雪:“大混战才好玩呢!” 雪花纷飞,明灿的笑容比阳光更暖。 她们玩着,闹着,欢声笑语洒满了庭院。 “公主累不累?”碧鸢气喘吁吁地。 正在兴头上的蓝颜将雪花抛上天空:“我正在状态呢!” 寒酥退出战圈:“奴婢先去小厨房熬上姜汤,待会儿太子妃玩累了就喝一碗,可别着凉才好。” 投入的蓝颜没听见,蹲在地上捏起了雪球。 桑榆去帮寒酥的忙,碧鸢看出蓝颜想堆雪人,于是跳过去帮着滚雪球:“殿下的雪人是所有皇子公主中堆得最好的,每回都被圣上夸。” 蓝颜失笑:“遗传了我阿娘。” 碧鸢:“每到雪季,公主都兴奋的不行,吵着皇后领您到院中堆雪人,再吃御膳房送的糖葫芦。” 糖葫芦,家喻户晓的民间小吃。 蓝颜始终没尝过,直到楚肖给她买了一串…… 从那以后,冰糖葫芦这道吃食,成为了御膳房每到冬季必做的美味。 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沉,蓝颜用力的往前推,执意不让碧鸢帮忙。 她喘着粗气,面颊红扑扑的,玩的不亦乐乎。 “公主,当心累着。” “我一点都不累。碧鸢,晚膳我想吃水晶紫米粥了,你去小厨房给我做点好吗?” “是。”碧鸢欣喜若狂,忙不迭去了。 蓝颜着手滚第二个雪球,恨不得将满院的雪都收集起来。 披风太碍事了,外衫也很沉重,拖拖拉拉的不便于玩耍。 蓝颜将其解了去,丢走。 终于,雪人的身子做好了。 她抱住雪球,使出吃奶的力气端起来,摞上去。 然后,她又去捡了枯树枝和石子,作为雪人的眼睛和手。 一只雪人太孤单了。 蓝颜继续做第二只,得有个伴儿才好。 第二只做完了,还是很孤单,需得一家三口才欢欢喜喜。 第三只好了,可也很孤单呀,还是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可是,父母终将老去,兄弟姐妹也将各自成家,到最后还是自己一人孤零零的。 还不够,雪人不够多。 她要堆好多好多,堆得院子里都是雪人,堆得放不下为止。 鲜血一滴一滴落在雪上,宛如朵朵绽放的红梅。 奇怪。 天色好暗,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她透不过气来了。 一切都离得好远好远…… 她倒在林立的雪人之间,温柔的雪花接住了她轻飘飘的身体。 红梅绽放的到处都是,好美啊。 “公主?……公主!” “蓝颜!!!” 原来那不是红梅,是她的“心头”血。 那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又是什么?听着好凄厉,好痛苦。 是那个早已死去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