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无天》 老三 天黑得像几百年没擦过的锅底,乌云翻滚,一点星月光亮也没有。 远山黑黢黢的,冷风阵阵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山脚下的村镇有些零散的橘黄色的光透出,与村镇隔着一、二里的一处院落也隐隐透出一点豆大的火光。 张仙姑捏着一把瓜子儿倚在门框上慢慢地嗑着,边吐瓜子皮儿边说:“老三,你摆弄这些做什么?屋顶不是才修过?” “老三”是个十二、三岁的修长少年,正将斧头、雕刀、短刀、细锯等物一样一样地摆在陋庭中一张粗糙的石桌上,取了一盆水,抄了一把淋在磨刀石上,边磨边说:“给花姐做几根簪子,头先她拿她家小郎几本本子书给我看……” 张仙姑瓜子儿也不嗑了,门框也不倚了,跳过来走到“老三”跟前说:“你且住住手!” “老三”却并不停手,只抬头看了张仙姑一眼。张仙姑急道:“你又忘了!你是个小郎!是个小郎!” “老三”道:“我记得的。她帮我,送我东西,我总得有点回礼的,不能光收人东西不还的!” 张仙姑骂道:“短命鬼!一处不说一处不行!你要记住!你是个小郎,越来越大了,不能再跟年轻小娘一处玩儿了!花姐有男人的!怎么好再收你个小郎的东西?还是簪子!仔细露了馅儿!将你两个一道沉了塘!”一面絮絮叨叨,对“老三”说了许多“男女大妨”“还会给花姐惹事”的话。 “老三”只管一样一样磨好家什,又将一块挑选好的木头破开,眼见得就是在做簪子了,将张仙姑急得不行!正要再说什么,“老三”却将手下的家什一放,说:“有人过来了。” 张仙姑嗤了一声:“少给我混说!三更半夜的,天这般黑,眼瞅要下雨,你爹又城里去了,谁会来咱家?”话虽如此,她还是拿起扫帚将满地的瓜子皮儿扫了一扫,又理理衣裳,心里嘀咕:这时节,怕不是真的有事儿找我?那可是一注大买卖了! 他们家是跳大神的,张仙姑自己个儿就是与村里妇人讲个鬼怪故事烧点香灰念个咒掺进点符水混点钱,“老三”他爹朱神汉干的多些,凡唱祷词、做法事、请神、送神,有个庙会上扮神鬼杂耍、与邻村“斗法”等事,都是他来张罗。“老三”小小年纪就身兼父母之长,不出意外将来也是干的装神弄鬼的营生。 这样的人家,村里人除非有事,是不会愿意与之交往的,故尔他们家住得就离村里略远些。三更半夜天要下雨还跑到神婆家里,要么是想害人,要么是有不能明说的话要求鬼神。可不是一笔大买卖?! 张仙姑理好了衣襟,问道:“我怎么没听着声音?你别是听错了吧?还是你爹回来了?” “老三”却皱了皱眉,直起身来,拧身一跃,跳到了屋顶上,凝目看去,只见一点灯笼光远远地晃过来,他跳下了房顶:“是有人来,没错的,是村儿里的人,看步子提灯的是朱六,他旁边不有一个人,他们喝醉了酒。” “你又知道了!”张仙姑嗔了一句,又吩咐,“快把你那些东西收起来,别坏了我的事儿。真要是他,必不是好事!” “老三”也不与她争辩,真个动手将家什拢到一处,说:“娘,他们不好,别帮着他们害人。” 张仙姑道:“我倒是想!我要是有那个咒死人的能耐,还在这里混?!边屋里呆着去!” “老三”抱着东西去了边屋,又点了盏灯,慢慢地削着木头。这会儿张仙姑也听到了一点说话的声音,心道:老三这耳朵是灵,眼睛也是尖的,他说是朱六,就是朱六,那可不是个好人,得仔细应付。 ———————————————————— 来人果然是朱六,也果然是喝了酒了,身边果然还有一个人。两人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一递一递地说话。 身旁那人道:“六哥,真个有好事儿?张仙姑长得虽标致,可是个泼辣货,她男人虽不在家了,还有个半大的小崽子长得比人还高,都是一个祖宗,闹起来怕不好看。” 朱六大着舌头:“呸!谁与他们一个姓儿?他们家原姓祝,哪年逃荒过来,因咱们都姓朱,才改的姓朱。哪就是一家人了?老九,我跟你说,她那个男人犯事儿了!嘿嘿!不趁这个时候耍她,以后可就轮不到你我啦!” 老九道:“怎么说?” “我才从城里回来,她男人头先上城里坑蒙拐骗,这回掉坑里,说是什么咒死人的事儿事发了!正锁在牢里呢!眼瞅就要死!咱们且去诈她一诈,嘿!便宜你了,她那个小崽子才多大?到了你看到小崽子,我先快活快活,完事儿也叫你尝尝味儿!” 老九道:“真不是咱们家人?” “你好啰嗦!不愿意,你自回去,我自快活!” “别呀,六哥,哪有不愿意的?不过,说起来,大屋里那个也快要死了,他的媳妇花姐可也是个……” 朱六斜了他一眼,冷笑道:“那可是正经咱朱家人呢,你这会儿倒不忌讳了?!那是四阿翁他们碗里的肉,他们吃肉,肉虽肥美咱们连汤也喝不上,顶多闻个味儿,哪比得上张仙姑这块肉就在口边?” “嘿嘿。都听六哥的。” “那就跟我来,进去我先吓她一吓,说她男人要问斩,我有门路能活命,不过得……嘿嘿……” “六哥,你真能?” “屁!不这么说,她能听话?” “嘿嘿,好好!” 两人一路商量好,墙矮壁薄的小院子也就在眼前了,朱六咳嗽一声:“仙姑在家吗?!” 张仙姑心里犯起了嘀咕,边去开院门儿边说:“是谁?”她其实已经听出来是朱六了,朱六这个人,村里有名的无赖,踢寡妇门、刨绝户坟,偷鸡摸狗拔蒜苗的主儿,被朱六敲门,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过老三正在长个子,张仙姑想给孩子做身新衣,也就打算赚他这注钱,于是开了门儿。 门儿一开,便被朱六推进了院子里,朱九在后面掩上了门。 张仙姑先惊后怒,叉腰骂道:“你个千刀万剐的……” 朱六涎着脸:“仙姑莫恼,难道不想知道你汉子的消息?”说着,将手里的灯笼往张仙姑脸上一照。 张仙姑就着灯笼的光看到朱六一张油腻的笑脸,心里一突,脸上却带上了笑:“怎么?什么事儿?我不知道你却知道了?” 朱六道:“好叫仙姑知道,你家大哥在外头有了相好。” “呸!他倒想!哪里来的钱?没钱谁个理他?” 朱六将脸一板,道:“仙姑明白人儿,大哥是没个相好,他自己还坏了事呢!他在城里头跟个师傅帮陈家咒人,事发了,叫人押在大牢城就要问斩了!仙姑要你汉子的命,便从了我,不然……哼哼!” 张仙姑心里愈发愤怒,脸上还是笑着,道:“那可要从长计议了……” 朱六哪里有耐心与她多说,撇了灯笼,与朱九一边一个拽了张仙姑的手就往正屋里去,冷不防蹿出一个人来,照朱九背上便是一记:“什么东西?!” 朱六酒吓醒了大半,扭脸一看,笑了:“老三?长大了啊?以后管我叫爹好不好?”一面伸脚踢踢朱九,朱九爬了起来,就要扭住“老三”。张仙姑大急:“老三,快跑!” 朱六与朱九都笑道:“跑不了跑不了,仙姑晓事些,他便没事,还要多个爹!” 张仙姑一手按在脖下的钮扣上,道:“你们别动他!不过是要我罢了,老娘又不是黄花闺女没见过男人……” “这就对了!”朱六大赞。 话音才落,朱九却捂着手腕大叫起来:“刀!刀!好小子,他有凶器!” 朱六骂道:“怕他怎地,你拿住他!” “我的手,我的手!” 朱六还要骂,“咔嚓”一道闪电划破黑夜,他看到“老三”毫不客气地扬起了手上的家什——斧头!却不是劈向他,而是又朝朱九招呼过去!朱九往边上一滚,老三追着他又砍了过去。 一声雷响,震得朱六心里也慌了,拖起朱九就跑,边跑边骂:“等着!你们都得被发卖!” 一道烟地跑了。 “老三”默不作声地就着油灯照了照手里的斧头,刃上都是血,叹了口气,抬步往外走去。张仙姑脸上十分难看,默默地将领口捏紧,声音发涩:“老三,你干嘛去?” “打水,”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斧头和地都脏了,洗洗。” “哦哦,放着吧,我来……” “两个人干,快些。” 二人默默地干完了,老三抱了自己的薄被扔到了正屋的床上,张仙姑没说话,娘儿俩一道听着雨声。老三忽然说:“屋顶我修好了,不怕漏雨。” “哦。” 一夜无话。 张仙姑听着老三呼吸渐沉,心里却想着朱六说着自家丈夫下了大牢的话,总也睡不着。直到东方天明,才渐渐睡去。 张仙姑这一觉睡得不稳,一时梦到朱六又来,一时又梦到丈夫真的下了大牢,最后竟梦到了最怕的事儿,朱六来家里与老三撕打的时候忽然叫了起来:“好哇!你居然不是个小子,是个丫头!嘿嘿……” 张仙姑一下惊醒,从床上坐起来时发现已是正午,身边老三已经不见了,顿时一吓。披衣下床出了屋子,见老三正在院子里削木头,急急走了过去,扯着老三的衣服将她扯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对上老三疑惑的目光,张仙姑讪讪地说:“我看看你。” 老三点点头,又坐下来接着削木头。 张仙姑没话找话:“你昨天那身衣裳呢?” “才做饭,燎着了,烧了。饭在锅里,我给娘端来。” “哦,不用,我自去拿,你吃了吗?烧了就烧了,本来就小了,你这时候长得快,赶明儿集儿扯块新布再做一身儿,我对你讲,不要再与花姐一处了……” 老三也不反驳,继续稳稳地削她的木头,张仙姑忍不住又絮絮叨叨,才说到一半儿,老三又停了手:“来人了。” 张仙姑心里一突:“什么?不会又是……” 这回来的不是朱六,却是来请张仙姑:“六哥昨晚吃了酒,不防下雨滑了脚,跌在一根树枝上。如今要入殓发送,请仙姑帮忙……” 张仙姑懵懵地跟着来人去了村里,只见朱六正被放在一块门板上,一根坚硬的树枝从朱六左肋最末一根肋骨穿入,自喉咙斜穿出来,他竟是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的,这是新一章。现码的! 本来是想先放个预收,然后存几章稿子,选六一这个好日子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文案直接发出来了!我只好现赶一章出来,就是现在这样的。 所有的基友都在哈哈哈哈,说今天的快乐是我给的! 本文无CP哈!相信大家也看出来了,老三是个姑娘。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招赘 给死人做法事,敷衍潦草是不行的,朱六的丧事却是个例外。 朱六此人,人缘极差,同族人。……里也没人惋惜他的。狐朋狗友如朱九,自家心里有鬼,还伤了手,也只过来蹭些殡事的吃喝,并不真心帮忙。朱六平日里也好吃个酒,天黑路滑挂在树枝上戳死了又有什么可疑的?族中寡妇还要拍手叫好。 张仙姑心神不宁,朱家合族也没人挑她的不是,更没人去分辨她哼的什么拜神的歌儿。 乡下人家,也不用填什么尸格。朱六父母早亡,无人管教,家里不余几个钱,由族中老人做主,都拿来置了丧事。胡乱找套他的旧衣衫裹了,同族凑了一副透光的薄皮棺材,抬往坟地里一埋,自家人便借这个名头凑一处吃喝起来。 张仙姑哼哼完,将披散的头发重新拢起来,叉着腰将朱九堵在了墙根下面,冷笑着:“你倒好!” 朱九心里有鬼,暗道:别是她咒死了六哥吧?脸上却堆着笑:“仙姑,仙姑,大人不计小人过!” “哼!与你计较,你早死了!”张仙姑略吓他一吓,见他脸上变色,道,“我有话问你,你且赌个咒,要有半句谎话,就跟这死鬼一样死!” 朱九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好仙姑,你问,你问,再不敢不说的。” 张仙姑道:“朱六说我家当家的下大牢,这混话是谁教的?我当家的好得很,谁在咒他?!你说出来,我便只与那个人算账,不与你相干!” 朱九松了一口气,努努嘴:“不就是六哥么?他就是为了吓唬你,好占……” “呸!”张仙姑啐了一口,“滚!” 朱九如蒙大赦,一道烟跑去席上连喝了三盅压惊。张仙姑心里却越发的不安起来,明明朱六是个不可信的人,她却总觉得心里慌。 照例,帮厨、神婆能多得些酒肉,张仙姑也不与他们争多少,只将朱家给的几百个钱装在一个褡裢里,仔细背好就将老三扯到僻静处,说:“咱们家吃去,不与他们一道吃。”她的心里总惦记着她丈夫的事儿,想打发了老三去城里探听探听,这几百钱就是盘费。 老三点点头:“城里我也跟爹去过两三回,庙会的路也熟,和尚、道士也知道几个,我就去。城里吃饭也不用这许多钱,二三十个就够了。” 母女二人正低声说着,忽然间场面却静了下来,棚子下头席上人都停下了筷子,母女二人扭头一望,只见两个女人径直走了过来。张仙姑拍拍老三的胳膊,迎了上去,冲领头的文静少妇福了一福:“小娘子,小娘子万福金安。” 老三认得这小娘子正是花姐,对她点了点头,花姐也只点了一点头,对张仙姑福了一福,带点愁容说:“仙姑好。有件事儿要请仙姑帮忙,烦请往家里坐一坐。” 席上忽然骚动了起来,人们低声交谈着。张仙姑却一口答应:“好!” 花姐对身后人说:“小丫,帮仙姑提家什,去咱家。” 小丫就是个小丫髻,梳着丫鬟,上来相帮张仙姑将一套铃锣之类卷在包袱里背着了,一行人慢慢地走到了朱家大屋。 一行人才走,白事酒席上就炸开了锅!人们窃窃私语:“大屋里的小郎/侄儿/小叔叔怕是不好了,不然定是请郎中,不是请仙姑瞧。”女人们则感慨“大娘子命不好,年轻时没了丈夫,如今又没了儿子……”更有人说“我看是花姐命硬,克夫!” 又有人絮絮地说起大娘子不但克夫还克子哩,与她相争的人则说“那花姐还没养个一儿半女,命更是硬的了!” ———————————————————————— 这一些话都没有传入走远的人的耳中,花姐等人各有心事,默默地走到了大屋。 “大屋”是全村最好的住宅之一,是全村少数几所砖砌的宅子,三进院子只有三个正经主人,倒有两三个佣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屋”了! 大屋的主母自然是大娘子,年轻时便守了寡,幸而有个儿子傍身,又养了个打小就过来一道过活的童养媳花姐。才将儿子与媳妇收拾圆房了没几个月,儿子又一病不起,也不曾给她养下个孙子。 打县城请来的郎中不下三四个也没瞧好,如今请了张仙姑过来,约摸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张仙姑心里打着稿子,想着这一回糊弄过去不太容易,寡妇没了儿子,生怕大娘子把气都撒在自己身上。大娘子一个妇道人家,能在这村里守着这片家业,盖因她有个得力的娘家,她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在县衙里还做小吏,几辈子都干这个,有些势力。实在不好得罪! 进了门,花姐就亲自掩了门,对小丫说:“你将仙姑的法器放好,再去洗了手,烧热水煮了茶招待仙姑。” 小丫答应一声,花姐才对张仙姑道:“仙姑,里面请。”将娘儿俩领到了最里一进院里的东厢房。 张仙姑进了一看,里面旁人没有,只有一个大屋的大娘子,以及一个……白帕覆面,躺在床上的……人。 大娘子对花姐点了点头,花姐重又掩上了门,将扇门,将室内五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来。张仙姑一看这阵仗,心里也有些慌,这床上躺着的人怕是已经死了!一天见着两个死人,张仙姑有些撑不住了。 老三也是悬着心,手摸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大娘子缓缓地站起身来,道:“仙姑,当年这孩子是吃了你的符水才养下来的,一事不烦二主,如今他走了,还要再劳动仙姑。” 张仙姑也结巴了,道:“大、大娘子,这、这……我可不会这个……” 大娘子慢慢走过来,张仙姑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大娘子却只是拉住花姐的手,对张仙姑道:“我这花姐,是打小养在我家里的,就如我女儿一般,我如今情愿立下书契,将这女儿与这片家业招你家三郎做女婿!待生下孩子来,我只要头生子姓朱,延我儿香火,余下的随你们怎么样!我拼上一把老骨头,总能将孙子养大的!” 一个大雷炸在张仙姑头上,张仙姑什么事没经过呢?忙不迭地推辞:“这怎么行?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您是什么样的人家?要招女婿,什么样的人才招不到?非招他个毛孩子……” 大娘子一字一字说得很慢:“休要装不明白,我们两个寡妇失业,再不招个男人,就要被他们活吃了。依旧招他们家的人,是送羊入虎口。当然要招个外姓人。我有计较,情愿再舍些家业与他们分,剩下的也足够咱们过活。总比你们在这里田无一亩地无一垄的强。我宁愿与了三郎,也不交给这些算计我的人!如何?” 不如何! 张仙姑直摇头:“不敢不敢!”老三,老三她是个女孩子呀!如何再娶个妻?娶来了如何能让花姐生孩子呢? 张仙姑将老三当做男孩儿养本是出于无奈,当年大娘子讨她的符水时,问过灵验不灵验,张仙姑当时自己正怀着老三,指天咒地说是灵的,自己生的一定是个儿子。且家里又穷,生个女儿养不活就要溺死,只好骗丈夫生的是个儿子,暂将老三养活了过来。等丈夫发现的时候,头前的儿子不幸折了,无法继承丈夫跳大神爬高爬低的事业,也只能认了将女儿当儿子养,叫她学些神神道道的本事了。 她只管女儿叫“老三”,从来不敢像别人那般叫“三姐儿”“三娘”之类,就为防着叫顺了口被戳破。如今十二年过去了,想改过来也没个由头了。 张仙姑心中暗暗叫苦。 大娘子却又说出一番话来:“仙姑恕罪了。仙姑也知道寡妇失业是个什么下场,不但家业保不住,命且要没呢!我现在是在挣命!” 张仙姑忙说:“我们一个字也不敢透露的,只求……” 大娘子摇摇头:“仙姑已经知道了这屋里的事,断没有叫仙姑袖手旁观的道理。仙姑答应了,从此是亲家,三郎就是我的儿子,我为他安排一切,包管万事不用他操心,也不必再受辛苦,想读书就读书,不必去窗根下偷听,我给他请先生。我已送信与我侄儿,唤他来做个见证,决不叫三郎吃亏。若不依我……我这儿子就只好是仙姑咒死的了。仙姑想,他们是信我,还是信仙姑?愿不愿意吃了我们娘儿俩时,顺道踩仙姑一脚呢?我退一步,只管带了这孩子去县城投靠娘家,舍了这里的家业,想必他们也不会追杀于我,却只好拿仙姑出气了。我死,也要拖个垫背的,气不顺,也想要那令人不顺的人倒霉。仙姑以为如何?” 张仙姑听得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还是上午十点更新哈。 昨天我过了一个充实而充满(基友的欢笑)的晚上,现在脑瓜子还嗡嗡的。 本文重新体验一把刚在晋江开坑的岁月,无预收裸奔,跑得像只歪头斜眼吐舌头的二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说话 都说张仙姑是个伶俐人儿,干神婆这一行的大多讲究个察言观色、机灵百变。 可遇到了眼前的事儿,张仙姑再也机变不出来了,只能讪讪地搬出自认唯一说得过去的理由:“她爹还不知道呢。这样的大事,怎好不叫当家的拿个主意?我们也只剩这一个孩子了,我妇道人家,可不敢自家就定下来了。”心里暗骂大娘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娘子笑道:“怎么你家当家人会不愿意?我只借三郎生个孙子给我,又不必得将他扣在我家一辈子。” 张仙姑将心一横,心道:你朱家自家的官司,我们何苦蹚这趟浑水?哪怕老三是个儿子,也不该接你这个摊子!不如先应下来,离了这门儿就带老三出去躲几天,顺道儿打听打听死鬼的下落,等事情了结再回来。 大娘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比张仙姑也不差多少,看张仙姑眼珠子乱转就知道她有别的心思,脸又挂了下来。她也是逼不得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看着风光,实则被逼到了墙根儿了!大娘子将脸一挂,冷声道:“你也不必拿瞎话哄我!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这话说得实在是没有道理了,张仙姑陪了这一套小心,大娘子还不放过她女儿,她也不再客气,将脖子一梗,昂起头来:“我好好的,凭什么陪着你?你家四阿翁要的是你的钱,才顾不上我们!与你合谋,才是要上贼船哩!你打听打听,我张仙姑是个傻子吗?!闹开来,看谁先死!” 两个女人各不相让,两个都是刀架在了脖子上,再退不得半步。花姐心里一团乱麻,悄悄看了眼“三郎”。花姐固然知道这般逼迫张仙姑没道理,更知道婆媳俩的处境,劝的话到了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大娘子的眼神也利了起来,她冷冷地看着张仙姑,张仙姑更是半分不退。 两人正对峙,老三忽然皱了皱眉,说:“有人来了。”花姐也说:“是有些吵闹。” 大娘子道:“花姐,你叫小丫去看看……” 话音未落,前门便被拍响! 几人隐隐听到了一句:“张仙姑!老巫婆,出来抵命!”、“还我六哥命来!” 大娘子道:“这可不是我的事,我便不说什么,你也摘不出去了。花姐,把后门栓好,将这屋子窗子关严了,门锁了,咱们去会会四阿翁!” 张仙姑彻底走不脱了,她心里也纳闷呢,朱六死了,与她有什么关系? —————————————————————— 四阿翁来得这般急,也是有道理的。据盯梢的小子回报,张仙姑进了大屋之后,大屋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四阿翁人老成精,深觉不对! 踌躇间又得了个信儿——大娘子的侄儿、在县衙里当差的于平得了大娘子的信儿,要带人往朱家村来。 这怎么行?!不能叫于平搅了好事!他匆匆找了个借口,就带着族人到了大屋来。至于张仙姑因此会有什么遭遇,倒不在他考虑之内了。 哪个庙里没几个冤死鬼,不是么? 大娘子等人到了前院堂屋里,四阿翁已经在堂上坐定了,堂下院子里满是持着锄头棍棒的朱氏族人,还有一些个妇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大娘子先与四阿翁打了个照面儿,问道:“四叔,哪怕是自家人,你们这么闯进我家里来也是不好吧?是欺负我孤儿寡母没个倚仗,无人会替我出头么?!我男人死了,爹娘死了,兄弟也不在了,就好欺负了,是不是?打量我侄儿不会来给我出头了,是不是?” 四阿翁道:“并不是冲你来的,是这个妖孽!”说着,一指张仙姑。一群朱氏族人就持械要往前打张仙姑。 张仙姑心里正气,心道:这破地方是不能再留了,索性趁机大闹一场,带着老三找她爹去!她将眼睛一瞪,对四阿翁道:“呸!谁个是妖孽来?求我给你家上吊的媳妇送灵的时候,咋不说我是妖孽?!个老不死的!你儿媳妇为什么上的吊?!你个老花棍!” 四阿翁眼见她又要说出更不堪的阴私来,当机立断,喝道:“放屁!放屁!放屁!老九,你来说!” 朱九哆哆嗦嗦走了上来,道:“昨天,我与六哥去仙姑家……” 大娘子心里明镜似的,她儿子的尸身正在后院,四阿翁就坐定前院断案,哪有侄孙不来拜见叔祖的?这哪是找张仙姑的麻烦?分明是冲自己! 她上前说:“四阿翁要审案,不必在我这里,我着人给衙门里我侄儿送信,送你们报官去!且老六是怎么死的?不是天黑路滑跌跤被树枝子戳死的么?” 四阿翁将脸一沉:“我与你妇道人家说不着!叫你家大郎出来说话!” 底下一片“对啊,大郎呢?怎地躲了起来?”“是呢!这家本该他出来说话的!”“男人干事,哪有女人说话的份儿?” 大娘子越发明白了,这就是冲自己来的! 张仙姑心里隐隐有点快意:叫你坑我!一面使眼色给女儿,示意母女俩趁乱跑路! 那一边,四阿翁与大娘子二人四目相接,彼此心知肚明。 大娘子一面示意家里两个长工护住己方四人,一面高声说:“你们在我家里闹,是要造反了吗?看我饶得过哪一个!二十年来得罪我的哪个有好?!” 四阿翁也扯着嗓子叫:“休要走脱了妖孽!把大娘子看管起来,别叫妖孽伤着了!” 眼见几只铁耙一样的手就要伸到张仙姑身上,几声惨叫响起,几只手上现出长长的血口子,创可见骨。 场面静了一下,朱九连滚带爬滚到墙角,嘶声喊着:“我说不来的,这小畜牲他会杀人!” 老三掂了掂手里的斧子。 四阿翁跺脚大喊:“反了!反了!小杂种敢伤人了!” 朱氏族人群情激愤,举耙执棒大叫:“打死这个小畜牲!” 四阿翁正要指挥众人,冷不防被一只手猛地往旁一拽,四阿翁惊怒不已,待要破口大骂,又将一篇脏话统统咽了下去——带血的斧刃正架在他的颈间! 四下一片寂静。 老三慢慢地说:“来,说点人话。”少年的声音仍带着点奶乎乎的稚气,比庄户人家白净许多的俊秀脸蛋也很是青涩,可现在,谁看着他都有一丝害怕了。 四阿翁哽住了,老三还要逗他:“说,人话。” 朱九抱头疯一样地跑了出去。 还是大娘子见过世面,稳得住,心里虽已惊讶得要命,脸上还勉强维持着平静,对老三说:“三郎,你手稳些,别生气。”一面对老三轻轻摇头,使眼色示意老三不要放下斧头。又让四阿翁说话:“叫他们都散了吧,我也不计较,等我侄儿来,叫他做中人,与你二人说和说和,四阿翁也为诬了仙姑赔个礼,三郎也说句软和话。我那侄儿,应该也快到了。三郎,好不好?” 老三无可不可,一丝没动,好像还在等着四阿翁说人话。张仙姑已凑了过来,整整衣服将褡裢背好,说:“叫这老没脸的送咱们一程,咱们就走!你们不许跟来!”朱氏族人也不敢动,更不敢散去。 两下僵住了。 直到天黑了下来,又一阵喧闹打村口传来—— 于平终于来了! —————————————————————— 于平是个三十上下的精明汉子,方脸,身后带着一班穿着衙差服色的男子,或佩刀、或持铁链、或扛新漆的水火棍,透着股子官家的威势。 朱家村的人登时像见着了救星,求他:“来拿贼人!” 大娘子于氏也露出笑来,这笑是放松的,与之前待张仙姑母子时的笑截然不同。于氏款款上前,与于平搭了个话,姑侄二人耳语几句。 于平笑嘻嘻地对四阿翁,道:“老人家好,事情我尽知了,您老人家老糊涂了,怪错了好人。我与你们说和说和?” 四阿翁情知打了两个月的盘算要落空了,又是失望又是恼怒,更是恨于平:你倒是叫这小畜牲把斧头移开! 于平却不让老三把斧头移开,反是对朱氏族人说:“都散了吧!待事情了结了,我将老人家送还家里。你们在这里,我倒不好说和了。”一班衙差又开始鼓噪:“再不听话,都锁了去关牢里!” 于平对四阿翁道:“您老说个话?” 形势比人强,四阿翁只得示意族人退下:“我没事,回家烧了水等我回去烫脚。” 朱氏族人渐渐退出大屋,却又不散去,都围在外面。 大娘子命人将大门关好:“上顶门杠!我不发话,谁都不许开!” 于平道:“太小心了,我都来了,有甚好怕的?小兄弟?歇歇?” 老三这才收了斧子。 于平笑咪咪地道:“老人家,累着了吧?您且坐下喝口茶,我叫他们陪着你,待我见了表弟,再来同老人家吃酒。” 四阿翁铁青着脸点了点头,又狠狠地瞪了老三一眼,却见这小畜牲又将斧头抽了出来,惊得四阿翁半跌下了椅子,惹得张仙姑一阵大笑! 大娘子请侄儿于平、张仙姑、老三:“到后面说话。”小丫办好茶饭宽待衙差。 张仙姑道:“你们家的事儿,我们外来户可挨不着,我们这就走!” 于平看看姑妈,笑吟吟地道:“娘子好,娘子且不急,天也黑了,道儿也不好走,外面又都是乱人。纵要走,不如等天明,我安顿好姑妈家,才好送娘子回家不是?” 张仙姑被他一提,想起来朱氏族人可都在外面呢!老三又是个半大孩子,恐是应付不了这些凶顽,只得携了老三与他们同去后院。 花姐在前面打着灯笼,就着火光,大娘子往于平颊边摸了一把。于平忙捂住了左脸:“猫、猫、是猫干的!” 张仙姑闷笑一声,被老三看了一眼,她又忧愁了起来——于平正经当差的人,可比大娘子难对付多了。于平是来帮姑妈的,可怎么能从他这里把这门亲事推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重写了一下文案,我尽力了QAQ 我宁愿再写三千字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祝三 还是白天那个屋子,开了锁,还是白天那几个人——只多了一个于平。 于平比大娘子亲和得多,揭开帕子看了看,叹息几声,放下帕子依旧盖了表弟的脸。转过头来先对张仙姑和老三做了个长揖,说:“累你们受牵连了。多谢兄弟今日仗义相助,不然等我来怕是什么都晚了。” 张仙姑被他的大礼吓了一跳,忙说:“不不不,没什么。”她也不大敢与公门中人叫板的。 “小兄弟今天可是把人得罪死了,他们要算计我姑妈也不会放过你,”于平说,“你们一个是外来户,一个是寡妇,都不容易,相逢便是有缘,合该相帮才是。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我也是义不容辞的。我带来的这些人不能久留,须得回去当差。再者,表弟的尸身也留不住,须得尽早入土。顶好今晚就将事定下来,你们两家才能安稳。实在等不得小兄弟府上老先生的主意了啦!好在有娘子在,母亲自可做得儿女婚事的主。” 他显然是想过的,说话很有条理:“姑妈散些家产与族里当族产,余财以花姐儿招小兄弟为婿,举家迁往县城依侄儿居住。表弟的丧事无法大操大办,尽早入土,不可使姑妈等人在此地久留。族里拿了好处,不再计较今日小兄弟的‘冒失’。他们怕我在衙门里拿捏他们,咱们也须防着他在这一方阖族势力大,彼此都有顾忌,这样的安排最妥贴。” 说完只问老三:“兄弟,你说呢?” 老三说了一个“是”字。 张仙姑道:“你要死!大人说话,你插的什么嘴、逞的什么能?几时轮到你了?” 大娘子本也同张仙姑一个意思,她起先就只与张仙姑“商议”,三郎别说只有十二、三岁,就算二、三十岁,爹娘定下的婚事,他也只有听命的份儿。可现在不一样了,三郎好像有主见了!这与大娘子原本的盘算不合,可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大娘子缓声问道:“三郎想说什么?” 老三道:“于大官人说的是。大娘子想好好活命,我们也想好好活命,不能只就着一头。” “你……” 老三续道:“人心都一样。先小人后君子,我说这些是为与大娘子说明白,大娘子自家事自家知道,你遇着难了,在求人。没有求人办事,倒欺负别人亲娘的道理。大娘子是结亲呢,还是结仇呢?我便现在答应了你,两下写了契书,我年纪越长越有力、你越衰老,于大官人也有照看不到的时候,我长大了要报复,你能怎样?怨气憋得越久,心就越毒、手就越黑。平白将花姐饶在里头!” 张仙姑初时点头,次后听了话音不对,忙插了一句:“可不能答应!” 老三看了她一眼,又对大娘子说:“可我又记得那年我生病了,阖村都咬耳朵,说这一家子神婆神汉养下的孩子也会生病还要吃药,怎地不请个神、吃符水?都笑话我家。娘来求大娘子,花姐与大郎……”她看一眼张仙姑,又看一眼花姐,最后将目光落在床上的白帕子上,“花姐与大郎相帮着说好话,是大娘子舍了几吊钱给我请医问药我才得活。这份情我得还!” 大娘子婆媳姑侄一颗心落在肚里,张仙姑却急了起来:“你娘为你磕碎了膝盖骨,你却只念别人的好!” 老三道:“大娘子,我是有心报答你的恩情,但现在不成了——我爹下大狱了。我答应了你,反是坑害了你。” 于平一直含笑听着,此时说:“我并不听说有这样的事。若有,我也是断不能叫你们结亲的。” 张仙姑母女松了口气。 于平道:“既然没有这样的坏事,那就还请兄弟帮这个忙了。” 张仙姑的心又悬了起来。 老三想了一下,道:“大娘子与花姐都要守孝呢,我也还没长大。大娘子择我,也不过是因手头没有个合适的人又要应付眼前的事,大娘子想签契书也好,立约誓也罢,要拿我迷外人的眼,我也不在意,都依大娘子。等安顿下来,仔细择拣必有好后生可以托付花姐。我愿拜大娘子做干娘,认花姐做姐姐。对外说是女婿,关起门来还当是手足。” 大娘子一想,正合心意,她初时看中老三无依无靠年幼文静,现在实有些怕老三这一言不合就刀斧加于他人身上的脾气,急急说:“好!以往是我看走了眼,我也不会叫你白辛苦你一场!我与你钱两百贯,田……” 老三摇了摇头:“别许这么大,我不占寡妇便宜。我是还人情,只请暂给两间房子让我家住两年,等你们孝满,我就搬走。” 于平却是个周到的人,笑道:“也不能叫你吃亏!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物!当是做哥哥的心意,非但是田地房舍,就是你一家三口的户籍,我也给你们办妥了,不叫再落在这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哪个敢找你们麻烦?” 张仙姑冷冷地说:“真是大户人家,摆布起人来手段多哩!”心里也确实不打算在朱家村住了,又没别的去处,只能认了。 大娘子心中一件大事办妥,也不与她一个神婆计较,只当没听到。 于平起身道:“那便这么定了。我去与老狗聊聊去。” 又提了四阿翁来吃酒,四阿翁一肚子的气,还要与他做个“见证”,往大娘子与张仙姑招婿结亲的契书上画押。 虽有了一些好处,比起将大娘子的财产都拿走,可又少了许多。四阿翁阴恻恻地说:“都是一家人哩,哪有隔夜的仇?况侄媳妇房儿也在这里,侄儿的坟也在祖坟里埋着,哪有就拆开的呢?” 他不过说些气话,也知于平在县衙当差,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暗中做些手脚也够朱家受的。彼此竟是互相辖制,终究了结了此事。 老三慢悠悠地说:“你家也都在这里,我认得路。” 将四阿翁一套刺人的牢骚话统统憋了回去。 大娘子开始有心哭儿子了:“我可怜的儿啊!”为防事情有变,她的儿子到底没能正经大葬,匆匆抬到了祖坟里埋了,第二天一大早,大娘子便带着花姐、小丫,与张仙姑母女俩坐了一辆骡车,跟同于平到了县城。 —————————————————— 张仙姑母女俩便与大娘子搬到一处临街的二进小院里居住,婆媳俩人住里一进、母女俩往外一进。张仙姑与大娘子有些不对付,却也得承认大娘子持家有一套,也不曾苛待了她们母女——张仙姑这辈子就没住过这么舒服的房子。 大娘子不但拿了些料子给母女俩裁了新衣,又置办了些家什,还张罗着买书籍、纸笔等,要送老三去念个书。又在家摆起酒来,以于平做见证,认了干亲。 至如家业田产变卖一类的事情,都交由于平去办了。他在县衙当差,精通文书,又熟谙诉讼等事,别人求他办事是千难万难,他自己要办几件文书,真是抬抬手便拟就,觑个县令心情好的空儿,往上一递,盖了印就算办成了! 唯一的问题竟是在老三的名字上!于平特意来问,张仙姑母女俩被问住了,老三生下来就没个正经名字。 老三道:“不要姓朱就行。”张仙姑道:“胡说!哪有就改了姓的?你爹也姓朱,你怎么能不姓朱呢?” 还是大娘子知道些掌故,说朱神汉家原是姓祝,为了怕被姓朱的大族欺负才附会改的姓。张仙姑道:“可也没少挨欺负呢。”又起不出好听的名字来。 于平说:“不急。三郎行三,我且给写上祝三郎,等三郎读书进学了,想到喜欢的雅致名字,再改。这样改过两次的名字,姓也改了,旁人要想从文书上再找你的源头就难了,也好与那庄子、那些装神弄鬼的事儿撇清了。从此是个清白正经的小官人啦!恭喜恭喜。” 过不几日,于平带了办好的户籍来,笑道:“你们本不在册的,如今有了户籍,倒要交租税了。” 大娘子道:“啰嗦!我自会办,不用你管!”她安顿下来之后便有闲心将事情细细地想一想,倒觉得祝三是个好人,不能光看他拿斧子时的凶悍。祝三说得对,先小人才能后君子,当时话不中听,可他要真的有心答应了娶花姐,丈夫摆布起妻子、岳母来,可比干儿子谋算干娘、姐姐容易得多了。可见是个有良心的人。 别人对她不坏,大娘子也没那个心情害别人,祝三一番打扮下来,真是个清俊的小郎君,看着真叫人喜欢。闲来无事,将他养大,设若有了出息,也不失为善有善报了。 而张仙姑却有一件心事:至今没有朱神汉的消息,户籍都办下来了,人却不见了。少不得央了于平查找,可千万不能叫朱神汉不明就里一头再扎回朱家村,那可就麻烦了! 于平道:“娘子放心,这个却是容易的,回朱家村必过十里亭,叫那里人见着尊夫就告诉他过来就是了。” 张仙姑千恩万谢,一个家里,总是要有个顶门立户的男人才能少被欺负,哪怕是个神汉呢?又在心里把朱六骂了无数遍,咒他永世不得超生,居然说朱神汉被下大牢了!县城大牢都打听过了,哪里有朱神汉了?白叫她心神不宁这些日子。 于平也高兴,一个有家有业的姑妈,可比一个叫人吞得什么都不剩要他扶养的姑妈省心多了! 高兴地喝了半斤酒,于平不敢回家,怕家里老婆嗔他醉酒打他,转回衙门值房里住下。半夜口渴起来找水喝,却发现桌上有一叠新公文,随手一翻,不由神色大变—— 朱六这个死鬼没有说谎,只是那个“城里”不是他们县城而是府城!两百里外的府城里,正有一桩巫蛊诅咒的案子,如今案情审理到一半,发文到县里叫协查朱神汉有无同党! 于平的酒彻底醒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打算 于平生怕自己看错了,忙将灯芯又挑亮了一些,细细将公文看了一下。见上面盖的不是州府的大印而是钦差的印,登下放下心来——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事反而好办了。再看一字一字读了里面所言,心自庆幸:亏得叫我先遇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也不难圆过去。 要他将朱神汉救出来是千难万难的,要将自己从里面摘出去却不太麻烦。眼珠子转了几转,于平已经恢复了平静,将公文揣在怀里,又取了串钥匙,掌着灯,轻手轻脚地往存放籍簿文档的屋子走去。 于平避开了巡夜的差役,开了锁,就着微弱的灯光进去寻了几件文书,或删或抽,累出一身细汗。干完这些,又将明天要回县令的话从头想了一遍,自觉再无疏漏了,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于平匆匆梳洗过了,揣着公文去见县令。 县令将公文一看,道:“我记得谁家亲戚姓朱的?” 于平陪笑道:“大人好记性!正是小人的姑母嫁给了姓朱的,不过与是个乡间农户,与神汉不相干的。如今姑父也死了,小人接了姑母来赡养。” 县令夸了他两句,说:“既这样,叫他们去查一查这个朱神汉。” 于平道:“且慢!这朱神汉小人倒知道的,他祖上是逃荒过来的,也不算本地人氏。他没有户籍,若是据实报上去,不免要问您辖下还有隐户逃户,对您在部里的考评不利。反正没户籍,就报本地并无此人。何苦将自家卷进这巫蛊的案子里?” 县令道:“胡说!这姓朱的神汉,在本县就没人认得吗?设若钦差派人追查下来,岂不是要治个其瞒之罪?” 于平赔笑道:“大人想,这要真是桩要案,来的就不是文书而是钦差了!哪怕钦差人手不够,也能支使州府派差人来。既然只是泛泛行文,可见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大人治下民风淳朴,断不会有这等会使诅咒的恶毒之人!” 县令的治下,不能有隐户不办,也不能有破坏教化的人,否则是县令的责任。县令当然不想担此责。那就要把这事儿糊过去。 县令一捋须:“倒有几分道理,你拟个文书来我看。”于平已打好了腹稿,一挥而就,县令边看边摇头:“你这文墨究竟差了些,要多读书。”抬手改了几个于平故意留下的破绽词句,命于平:“这就用印发了出去,不要耽误了钦差办案!” 一切如于平所愿,此事在公家便算抹平了。反正朱神汉人在州府,与县里不相干的。过几天再听听风,如果事情不难,就搭把手将朱神汉捞回来,卖个人情给祝三。如果事情不好办,那就听天由命,于平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儿。也就是死一个朱神汉,与大娘子家姓祝的女婿没关系! 日后翻出来叫祝三知道了,只须讲自己真的不知情,许是旁人经办的,也就过去了。祝三哪有本事找县令对质? 于平越想越觉得再无纰漏,招了个差役过来命他将公文送去州府,又嘱咐他:“去了州府别乱逛,小心打听一下钦差在办什么案子,回来说与大人和我听。”回来又如此这般回复了县令,县令也很满意。 于平应付完这一件事,已是过午,他也不回家,就在值房里摆几碟小菜、灌一壶酒,自饮自酌,酒意上来时,想:祝三少一个爹,对姑妈反而是件好事。祝三也不亏,这样诅咒巫蛊的案子,必会连累妻小的,将祝三母子摘出来,也是救了他们。都捅出来,才是要一家子倒霉呢! 我可真是办了件好事! 心情一好,他又喝醉了,依旧宿在衙里,这一夜却再也没什么能让他惊醒忙碌的事了。 ———————————————— 于平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时候,他姑妈于大娘子也没闲着,她正跟张仙姑掰腕子。 于大娘子是个死了儿子的寡妇,纵使回到了生长的地方,街面极熟,也不得不关起门来安静些时日。 这也正合了于大娘子的盘算,她对祝三母子说:“三郎以前也在城里走动过,还在庙会上扮过童子,总有几个人见过他。不如只在家过活,除开去念书,不往那些人多眼杂的地方跑。过上两三年,他也长大了,模样与小时候总会有些不同,叫人再认不出来跟脚才好。三郎、仙姑,你们说呢?” 张仙姑虽与于大娘子新生出些芥蒂,却赞同她这个主意,很快赞同,又要劝说女儿,却见女儿只在门边坐着,拿眼睛往街上看着人来车往,连人拴在路边的驴子她都能盯着驴蹄看好久。 于大娘子又问了一声,张仙姑道:“这样最好的!老三啊,别总往街上瞧了,熬过这两年,你想同谁玩就同谁玩,不用再巴巴瞅着别人,怕他们不带你了。” 于大娘子轻轻叹了口气:“阿平说的是啊,咱们一个寡妇,一个外姓人,他们都不肯带咱们玩呢……” 祝三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于大娘子多少知道一些。穷外姓家的独子,家里跳大神的,长得还比村童们好看些,三样叠在一块儿,他又不会蹭前擦后的捧村人臭脚装丑讨好,自然要被排挤。原有几个天真顽童贪他好看不计较这些的,又要被家中大人告诫,挨上两顿打也就不再与祝三玩了。 祝三是十分孤单的,既无玩伴又无朋友,除了“练功”也就是学着跳大神、帮家里做各种活计,就是偷听课,再闲下来,就剩下远远坐在一边,看着村里人玩耍、游戏、热闹。 看着祝三白净漂亮的脸,于大娘子心里又多了一点对新认的干儿子的怜惜,说:“三郎,别看那个了,你来,我与你讲一讲这街上的事儿,你好心里有个数儿。” 既然祝三不是个软面团子,于大娘子待他就与原本的打算不同了。立意叫他多学些东西,也好帮衬己等。 祝三闻言转过头来:“好。” 张仙姑心里发酸,自己辛苦生养的女儿,以前只对自己这样,现在又添了一个“干娘”。看这新晋的“母子”二人相处融洽,张仙姑悄悄剜了女儿一眼,心里骂一句:小没良心的! 咬咬牙,张仙姑回了自己房里,将藏在铺下的一只小罐子刨了出来,揭开封住罐口的花布,伸手进去摸出了几串钱来——这是她几乎全部的私房了,原预备着给老三裁新衣、家里买盐米之类。 翻来覆去数了几遍,才拿出了一半——两串钱,将剩下的依旧藏好,抱着这两串钱再去找于大娘子。 于大娘子已教了祝三分辨户籍文书,由此说开来,讲些家长里短的官司,她的父祖兄弟侄子都是吃的公门饭,她自幼耳濡目染也粗通县衙里的一些事务,择要给祝三说了,好让这个敢提斧砍人的干儿子知道县城的王法还算管用,叫他行事再谨慎些。 张仙姑“噔噔”地抱着钱走过来,于大娘子和气地说:“妹子,有事?” 张仙姑将两吊钱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说:“大娘子寡妇失业,也不容易,咱们互相帮衬,总不好吃穿住用的都花大娘子的钱。” 于大娘子道:“三郎还管我叫一声‘干娘’,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的?你们帮了我的大忙,我怎么能没点意思?你这么算账,就是生份啦。” 两人十分推让,客气得仿佛亲姐妹一般。 花姐在一旁看了暗暗摇头,又偷看祝三一眼,祝三似有所闻,回看了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正在争执的两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齐停了下来,于大娘子道:“三郎,你说呢?” 祝三道:“干娘,收下吧。” 于大娘子嗔了一句:“你这孩子!”也不说什么生份不生份的话了。张仙姑心中微有得意,清咳一声:“这就对了嘛,咱可不是那些丧天良的只好占便宜的鬼!” 于大娘子让花姐将钱收好“都做家用”,却又派了小丫去外头买了好些肉食糕饼一类回来给祝三吃。又说要为祝三在衙门里谋个差役的活计,好有份安身立命的活计。张仙姑脸上不免带出些焦虑来,于大娘子只当没看见。 祝三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晚上,看于大娘子等人院里灯灭了,祝三悄悄起身,将张仙姑的门板敲了两下。这节奏张仙姑极熟悉,祝三在家的时候就这么敲门,张仙姑披衣起来,将门打开:“有事?” 祝三道:“嗯。” 张仙姑将女儿让进屋里,祝三摸出火绒火镰点着了油灯,张仙姑小声问道:“干嘛?这会儿不睡觉,倒想起你亲娘了!是看过你干娘了?你还记得你是谁不?与外人走得近了,叫人看出破绽来,你可怎么好?!”说着,往床上一坐。 祝三将灯放好,在桌边坐了,问张仙姑:“我看娘不大喜欢干娘,咱们现在就与干娘散伙,娘有什么打算?” 一句话把张仙姑问住了,她还真没个什么计较。祝三又问:“娘把我装儿子十几年了,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没有的!张仙姑咬着牙轻声骂道:“来拷问我来了!我不说你是儿子,你死鬼爹当时就淹死了你!我能扯谎留下你的命就不错了,你还问我要什么打算?你这是怪我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养下你这个白眼狼,就会逼亲娘,倒亲近个半路来的干娘!” 骂到最后也灰心忧愁了起来,是啊,孩子一年大似一年了,要怎么收场?!总不能叫老三就这么过一辈子吧?等自己死了,老三可怎么办?再看女儿一脸死人样,半点儿表情也没有,张仙姑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了。 祝三从腰里摸出一块坚硬的物事来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张仙姑看过去吃了一惊,将东西拿过来对着灯火仔细把看,又咬了一口:“你哪里来的这个?” 祝三道:“娘没打算,我有。” “啊?” “娘也不用焦心我亲近干娘,我心里都明白。” “你又明白什么了?” “没有干娘这件事,我也没想在那乡下熬一辈子。” 张仙姑没想过女儿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大的主意,不由吃了一惊:“什么?你什么时候有的这样的念头?你怎么有这样的念头的?” “不记得了。”祝三知道,有些话是不宜说出来刺亲娘的心的。她只说:“要离开乡下就得要钱,我就攒一些。娘的钱给了干娘,这些就都放到娘这里。” 张仙姑白天的酸意全被熨平了,心里暖洋洋的,又心疼女儿,说:“我晓得事儿,我不与大娘子那个母夜叉再吵嘴就是了!免教你难做!你心里有个数儿,别看她现在给你又是裁衣裳又是买肉吃,她要是个真正的老实人,现在早连骨头都不剩了!她舍过药钱救过你,行,咱也认,你这回也帮了她,扯平了!你说花姐人好,也不用将自己折在里头,她有她自己的命!别看她这样,她比你命好。”至少花姐能光明正大嫁人。 “嗯。” “等你爹有信儿了,咱就与她们分开过。大娘子心眼儿忒多,我可不想与她歪缠。” “嗯。” 张仙姑又想起丈夫来了:“杀千刀的!也不知道浪去哪里了!可别死在外头!一个家,还得要个顶梁柱才行,还得求于大官人给打听打听,也不知道大官人什么时候得闲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变化 打张仙姑房里出来,祝三站在中庭,月光洒在地上,整个院子仿佛一个小小的池塘,如果是个文人对着此情此景必能有一篇佳作。可惜站在这里的是个粗识文字的祝三,她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接下来怎么办? 祝三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只是轻易不与人争执,所以连张仙姑也不知道她的想法,只当她是个“听话”的孩子。而离开朱家村,则是祝三长久以来的想法。 其实,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有离开朱家村的念头是在四岁的时候,又一次被村童们讥讽嘲笑“外来户,来咱们这儿讨饭来了”、“他娘是个搞破鞋的,脏死了!别理他!”,她忍不住气咻咻地对张仙姑说:“咱们走,不在这里受他们的气。讨饭也不讨他家的!” 张仙姑一口否决,还在她背上扇了好几巴掌,连打边说:“你发的什么疯?人离乡贱!咱家就在这儿了,你要去哪里?离了这儿到哪儿你都还是个外来户!还要再从头受一回气!”朱神汉也是这个意思,这个地方他已经熟悉了,没有特殊的原因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祝三小时候也会跟父母说些心里话,一次两次的,说了心里话就要被说“古怪”、“胡说”,就要挨打,几回下来就什么也不对他们讲了。自己心里的主意却越来越坚定——单看父母的日子过成这样,他们的人生就不是她的好榜样。父母既无可模仿,祝三便依着自己的内心自由地生长,面上还装得像个老实孩子。 越长大,经历越多,彻底离开朱家村到县城去的想法就越坚定——哪怕依旧跳大神、受欺负,也比在同姓同族聚居在扎堆的地方当外来户谁都能踩两脚要强得多。何况她还未必就一辈子钉死在跳大神这件事儿上呢!干什么不能养活自己? 她还有一块心病:她是个女孩子,却被张仙姑瞒称作男孩。张仙姑天天像有鬼跟在后面要害她似的提醒:你是男孩儿啊,记得你是男孩儿!不能叫人知道你是女孩儿!要出事儿的!张仙姑这么神神叨叨的,得有一半儿是因为这个。 她不能不管张仙姑!那天,张仙姑打完了她,拿出点压箱点的私房钱买几根带肉的骨头回来煮了,拆了肉给她吃,张仙姑自己却将骨头嚼得吱吱响。懂事的人简直不能回想当时的情景,想多了得发疯! 祝三立意要将母亲拽出那个破烂地方。 离开朱家村,到县城里是第一步。 然后是户籍。那一年上县城庙会,她听人说官府惯例每过一段时日就会让人自报户籍。只要存够一笔安家费,往县城里先赁间房,到时候报个户籍,盖上鲜红的大印,清清楚楚写上她是个女孩子。她自认不比别人差,攒钱也比别人快些,凭她一双手、一身本事,怎么也能攒下点小小的家业养活家人且不用受乡民的气。到时候一家三口凭本事过个温饱日子,岂不是好? 现在可好,一步一步阴差阳错,户籍是落到县城了,可是…… 看了一阵儿月亮,祝三回了自己房里,翻出那张麻纸写的、于平新给办下来的户籍页来,望着上面的“中男”二字按住了额角。 一张白纸好作画,画龙是龙、画凤是凤,可要是一幅已经画成五爪金龙的画,非要改成个七彩凤凰,除非来个神仙吧! 祝三用力戳了戳“中男”两个字,戳到第三下,祝三就定下了主意:等到朱神汉有了消息,再探探于大娘子口风,能讲明白自己是个女孩儿不好娶花姐,那是最好。大家依旧在这城里住,互相有个照应。如果口风不对,一家三口就离开这县城,弃了这狗屁“中男”的户籍。到邻县去!重新报户籍!哪里水土不养人呢?她不是好好活到现在了? 明天就去央于平帮忙再打听打听她爹朱神汉的行踪!臭老头总不至于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吧? 祝三又翻出一个简陋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小块银子来,她打从四、五岁上就跟着爹娘跳大神算命打卦打下手,她长得好看,时常能多得一点额外的好处。她又会些乱七八糟的手艺,趁点零钱,居然攒下来一些银钱,大半刚才给了张仙姑,她还留了一丁点儿。 倒也够买点烧鹅、猪蹄、打一坛酒、再买两盒胭脂,备齐四样礼去于平家走一趟。 盘算好,祝三将银子依旧收在荷包里,也吹灯脱衣睡了。 —————————————— 第二天起来,祝三还没来得及出门,才办了件“好事”的于平已忍不住提了几匣子点心来探望姑妈。 到的时候他姑妈于大娘子正在给祝三讲故事,张仙姑手里拿着个锥子正在纳鞋底,花姐在一旁安静地写着些家用开支,都在一处聚着。张仙姑看着女儿,恨不得马上把人拉到一边问一句:“晚你还没说呢,那几两银子你从哪里攒下来的?!” 张仙姑自己跳大神卖符水□□,又能说会道,只因要养家,这些年也没比这多攒几个钱!她唯恐女儿走了邪路,愁得不行。那可是个女儿! 于平来的时候一脸的笑意,问了张仙姑等人好,又特意问祝三:“三郎住得可还惯?我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是一刻也坐不住的,必要往外跑,可挨了家里好些打!真是连累你见天闷在家里。再忍忍,过几天出门上学就能稍稍散一散闷儿,我这里谢过了。千万千万,拜托拜托。” 祝三道:“我坐得住,不闷。” 于大娘子问侄儿:“你今天不当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的?是有什么事儿?” 张仙姑心里一千一万个盼着于平是真有事儿,这个事儿顶好巧了是朱神汉回来了。不想于平说:“我今儿不当值,来看看姑妈,不行么?” 于大娘子道:“行。” 几人说些闲话,全是不着边际的闲聊,一句正事也没有,连小丫都觉得奇怪:大官人怎么有空来闲磨牙? 于平见张仙姑母子都换了新衣,虽不能穿红着绿,也是崭新整齐,人也比在乡下见到的时候精神漂亮了好些个,直觉得自己压下了朱神汉的消息真是办了一件大大的好事! 见他心情好,张仙姑存不住话,陪个笑脸儿,向他询问有无朱神汉的消息。于平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勉强说:“哪里就这么快了?正打听着呢。” 于大娘子道:“你记得有这件事儿就好——你到我这里来,你娘子知道不?” 于平飞快接了姑妈的话:“我到姑妈这里来,又不是去别处,她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 “嗤,”于大娘子笑了一声,“小丫,去对娘子说,我把官人留下来陪我说话了,请她一同来用饭。” 于平跳起来:“罢罢罢,我这就家去。” 惹得于大娘子又大笑了起来:“别跑跑跳跳的,走慢些显稳重。”亲自把于平送出门去,转身让小丫把门关上,对张仙姑道:“妹子,这小子怕是遇上什么麻烦的公事,找我这儿来散闷儿的呢,你莫急,等他忙过这一阵,我问他。” 张仙姑也得赞一声大娘子真是会来事儿,不再追问。祝三更是沉下心来,等大娘子口中的公事了结。 于大娘子依旧好茶好饭养着祝三与张仙姑,间或教祝三一些县城生活,丝毫不见焦急——她如今正在数月以来最惬意的时光里。 直到三日后,当日与于平一同下乡的一个差役过来急急拍门:“大娘子,不好了!你家于大官儿遭了事儿了!” 祝三住在前院,第一个过去开了门:“进来喝口茶,慢慢说。” 那差役一个闪身进了院里,说:“不能慢说了,哟,大娘子!” 于大娘子疾走了来,问道:“怎么回事?”花姐极有眼色地已拎了个茶壶过来了。 差役对着茶壶嘴儿灌了半壶凉茶,说:“还不是那个什么狗屁钦差!人在州府里呢,却将癫儿发到咱们这里来了!有个前年被于大官儿教了点好歹的人跑到他跟前告状,又有一些个穷鬼告了几个名声在外的衙门书记,钦差一听就说什么‘小吏可恶’,拿了几县十几个与于大官儿一样的人,命——拿到州府行刑反而不能震慑群獠,叫革了职、就在各自县衙门前剥去衣服重打二十大板,再押往州府问罪。现正敲锣叫大家伙儿都去看,打完了就要上枷钉好,押往钦差行辕!大娘子快给大官儿收拾个行李吧!” 于大娘子大惊失色:“你可有什么门路可以……” “我要有办法,就自己办了,好叫大娘子知道,连于大官儿的岳父听了信儿都接了于大官儿的娘子家去了,指望不上了!于大官儿的舅舅也叫拿下来打了!都指望不上了!” 于大娘子问道:“一丁点儿人情也行不得吗?怎么也是这县衙的人,县令大人就干看着?也不护一护手下人?钦差大人也不给本地留点脸面?” “嗐!那可真是个冷面的阎王!不敢说,不敢说!听说他在州府里拿了一家子咒人的,连同作法的都下了大牢!天天过堂打板子!内里还有一个姓朱的神汉,招供说是咱们这儿的人呢。县令大人说这里没这人,钦差就恼了,要县令大人给个交代!” 来人报完了信,拉开门便跑:“我还得去衙里听差呢。” 风吹得敞开的大门“呯呯”地撞着门框,祝□□手把门拴上了,转身要问大娘子的看法,却见全屋上下,连主带仆,都在看着她。 豁! 于大娘子说:“三郎,来,咱们合计合计。” 作者有话要说:祝三不是穿越的哈,是一个资深的中二少女。从小就有中二病的那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报应 于大娘子只有一个念头:我得救侄儿! 她这一生经历过太多的磨难,也不多这一件了,于大娘子顾不上哭泣很快拿定了主意。她的目光定在了祝三的身上。 满屋上下,假儿子也好真女婿也罢,账面上就只有这一个男子了!祝三对官司知之甚少,一应托人情走门路都要于大娘子自己去张罗,好些个事情终究得是带着一个男子出面更方便。 于大娘子开口叫祝三的时候,心里已经打了一轮的算盘了,唤过祝三母子俩到后面上房去坐下商量事儿。开口便是:“都是命!现在咱们都遭了难,须得设法过了这一关才好。妹子,你说是不是?” 张仙姑虽然是个不通晓官府事的神婆,常识还是有的,“巫蛊”的案子比于平的事要严重得多得多。她素来要强,也忍不住带上了嚎哭的音儿:“个杀千刀的,怎么在这个时候犯死罪哎~”好歹等闺女有个着落再作死呀! 祝三皱了皱眉,不等于大娘子开口劝,先说:“娘,先别哭,办正事要紧。” 张仙姑道:“什么狗屁正事哟~要怎么办哦!”那是真的不知道! 于大娘子心道:她也就是小事上掐尖,遇着大事没半点儿主意,恐怕没什么见识的。 不再理会张仙姑,于大娘子沉着嗓子问祝三:“三郎,你看怎么办?” 祝□□问道:“干娘有什么主意?” 于大娘子伸出两根手指,道:“如今两件事,一是你表哥,二是令尊。两件事都落在州府,咱们恐怕要去一趟州府了。州府,你们熟么?” 张仙姑道:“谁没事儿去那里?也不晓得州府的门朝哪儿开呢!大娘子,你家不是在公门的么?还要问我们?” 于大娘子苦笑道:“说是公门人家,几辈子都在县城有些熟人,州府?那可不是我家的事!不过我年轻时倒去过几次见过世面,说熟,也是谈不上的。说不得,硬着头皮去吧。花姐原是州府人氏,因父母去世、家道败了,她舅舅带到县里来的,后来她舅舅死了,才到了我家做媳妇,也没什么熟人了。我们只是认得些路。” 张仙姑心里轻了两分:“那……去?”她又犯起愁来,从县城到州府,吃穿住行哪样不得钱?到了州府想问朱神汉的官司,又是一注钱,她家根本没钱!没个几十上百贯,去了有什么用?白花路费对着大牢的墙根哭吗? 可要是不管,自己母女二人的日子恐怕要更艰难了。 张仙姑愁肠百结,最后也只有一句:“走一步看一步?” 那就是没主意了?于大娘子稍稍放心,对祝三道:“三郎说呢?” 祝三道:“干娘有话直说。” 于大娘子道:“这里我打算留这一所房子,其他的变卖些,再取些钱,往州府去,你去不?” 祝三点点头:“去。”朱神汉关在牢里,想打听也得去州府。现在也没那个时间让祝三自报新户籍,更没有一个于平帮她办种种文书了。 时间紧急,她只能顶着现在的男子户籍,去州府! 张仙姑也抢着说:“大娘子安排。” 于大娘子便不迟疑,说:“那好,我在县城的熟人总不至于都叫人拿了去。叫花姐与你娘在家打点行装,你与我走一遭,先见你表哥,送些吃的、用的,再见些长辈,打听消息、讨主意。既要押解上州府,咱们也就往州府去。两个官司都是从钦差身上来,正好并作一处,往行辕那儿打听。” 她又给祝三解释,钦差出行能带的人手再多,到了地方上也须用些本地的人手。旁的不说,本地的厨子、粗使的仆人还是会用一些的,这些都是可以打听消息的门路。 祝三陪着于大娘子出门,先去药铺拿了些膏药,又往食铺拿了酒食,牢里看着乱糟糟的,于大娘子管看门的叫一声“张二哥”,“张二哥”说一声:“嗳,你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县令刚走,你快去看看吧。” 祝三搀扶着于大娘子进去,于大娘子说:“瞧见了吧?就是这样。别小瞧了咱们这些人。官人们瞧不起小吏,哪会细管这里面的门道呢?” 于平的囚室里面除了暗些、潮些、气味发霉,其他竟还可以,有床有被。于平人趴在薄被上,听到开锁声转过了头来,看到于大娘子顿时一喜:“姑妈!” 于大娘子心疼地说:“吃苦了吧?为的什么事儿?他们也没说清楚。快些说明白了给我听!有什么主意也告诉我,我好去办!你娘子回娘家去了,我还没见着她。先来看看你。你家现在能去么?我去给你打点些衣裳。” 边说边准备给于平上药。 于平道:“还是姑妈可靠!姑妈莫慌,二十脊杖而已,我还能坐起来呢!打到臀上腿上的人,坐都坐不得。嘿嘿!三郎也来啦?好兄弟!你只管相帮着你干娘,我回来必忘不了你。我家自从我高祖开始,几代都在这县衙当差,你算算这是多少年?一个县令能在这儿干几年?三年?五年?十年顶天了!钦差就更加不用说,他能在州府驻几个月都算出长差了。等下任县令来了,依旧要人做事,我忍这一时,照旧回来。……” 祝三默默听着,也不说话。于大娘子给侄儿上完药,嗔道:“快别说嘴了,说说,眼下怎么办?” 于平道:“姑妈要是不放心,就雇车跟我到州府去。我伤成这样,哪怕钦差放了我也不方便挪动,养伤的时候身边得有亲人帮我一把。到了钦差那里,我自有话说。这些事儿,没有上峰用印,哪是我一个书吏能办成的呢?嘿嘿!三郎,家里都是妇道人家,你多上上心。” 祝三道:“放心。” 于平还有闲心问他:“你的话怎么少了?那天在朱家村,你话又多又有道理呢,一套一套的。怎么?被这大牢吓着了?那可不成!等我回来,还想给你也在衙门里谋一差使,着你领一份钱米,也算有个生计。” “好。” 于平道:“姑妈,你这女婿怎么这么腼腆的?” 于大娘子道:“你少说两句吧!自己的事儿先了结了再说他!” 于平毫不在乎地道:“那有什么?”又问祝三为什么当时话多、现在话少。 “说话要费力气的,当时因为有事要办,才多说的。” 惹得于平笑了起来。 于大娘子道:“你少发癫,我这就去办了,你有什么话要带给你娘子么?” “不用啦!等我回来再与她算账!我这儿有枚私印,姑妈拿着去城东老董家,我在他那里有一注银钱,姑妈取了来用。” 于大娘子道:“也好,上州府手头宽裕些总是好的。还有一件事——报信的人说,钦差拿了你这兄弟的爹,你头先说不知情,究竟怎么回事?” 于平动了动,扯到了背上的伤,疼得呲牙咧嘴:“哎哟,许是,哎哟,文书来得晚,与我岔开了吧!怎么回事?真的是巫蛊?” “你不知道?” “姑妈看我现在这样儿。” 于大娘子道:“那好吧,你有什么法子不?” 于平想了一下,说:“劳动钦差的案子怎么会小?必不止他一个案犯,旁人看他又是外乡人又没个户籍亲友的,都推到他头上、叫他顶缸也未可知!三郎照我这个意思说给令尊,叫他千万别认!再有,三郎也不要贸然与令尊相认,你如今是祝三郎,也不姓朱,户籍文书齐全的,牵连不到你。一旦相认,连你也拿了去,再叫哪个去救令尊?令堂岂不是要无依无靠了?” 祝三道:“好。” 于大娘子道:“你好生将养着,我们去收拾。” 于平又嘱咐:“县令也得去见钦差解释为何朱神汉没有户籍的事哩!我看他多半要押解我们一道走,就在这两天,姑妈要上州府,就赶快,你们的车跟着他的队伍,免得路上遇到剪径强盗。” 于大娘子道:“好!现在办通关文牒的是谁?去州府投宿客栈要用。” “张成。” ———————————————— 时间紧急,于大娘子出了牢门就带祝三先去董家取了钱银,再去找于平的好友张成拿了一家几人的过所。于大娘子原来叫个于妙妙,张仙姑的名字大家都不知道,就写成个张大娘,祝三也终于知道了花姐原来姓许,还有个正式的名字叫许冠群。 于妙妙说:“花姐妇道人家的名字,你知道就行不要宣扬。” 雇了两辆车和一头大青骡,顺路看了一下于平的家,已贴了封条。祝三一路陪着于妙妙,又去成衣铺拿了两套男子衣衫才转回家里。 花姐与张仙姑已经将行李包袱收拾妥当,张仙姑母子没什么家当,两个包袱卷儿、两套铺盖就得。花姐却于铺盖外又收拾出了三个大箱子、两只大竹篓出来。于妙妙分派任务,安排一个长工看家,另一个长工与小丫都陪着她们去州府。 眼下却派看家的长工:“去县衙看着,县令启程,咱们就跟着走!” 她又分派车辆,祝三骑大青骡,行李、箱笼放在一辆大车上,长工押车,女眷们坐那辆更舒适的马车。 次日一早,长工来报:“大人他们动身了!” 于妙妙急忙带着一行人追上了县令的队伍,县令骑马,身后跟着几辆囚车,于平也在囚车里坐着,看着精神倒还不错。 囚车走得慢,沿途要得在驿站住两晚,县中衙差互相有些争竞的关系,在此时却还都算厚道,县令歇下了,便无人去管于妙妙又带着祝三探望于平。花姐收拾的大篓子里原是带的一些米面菜蔬肉食之类,问驿馆借了火,收拾了一餐极妥贴的饮食,拿来给于平吃。 于妙妙又拿出钱来分给押解的差役们,差役们也笑嘻嘻地拿着了,还跟于妙妙问好。于平还有闲心给祝三再讲一点衙门里的行事门道,他说祝三话比初见时少,他的话却比初见时多很多,说了半夜还不肯停口。于妙妙让他休息他也不听,祝三倒听得津津有味。 一切都很顺利,第三天午前一行人就到了州府。眼见县令带人进了衙门,祝三才拨转了牲口同于妙妙一起打听个大些的客栈投宿,预备稍晚些再去牢里探望于平。 花姐是州府的人氏,还依稀记得大些客栈的位置,一行人一路走,一路被各色目光打量着。花姐稍有不安,张仙姑安慰她说:“咱们是生人,他们看稀奇呢。” 到了地方一看,店家还没改行,依旧是客栈,祝三就先进去与掌柜的订房。这客栈进门是个饭堂,楼上、后院才是住宿的地方。客栈里的人也忍不住打量他们,祝三挡在女眷前面,问道:“州府喜欢看生人?” 掌柜笑道:“小郎君是不是家里人吃了官司才来的?因为钦差?府上有尊亲被告发收人贿赂包办诉讼是不是?或是篡改文书夺人田产?欺男霸女?诸如此类?告诉小郎君一声,钦差前天已经打死三个这样的人了……” 于妙妙大吃一惊:“怎地不定罪、不报部里定谳就擅自打死了?问了死罪也要等秋决的吧?” 掌柜一脸神秘地摇摇头,不再说话了。于妙妙又惊又恐,饶她在妇人里已算是有主意有成算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张仙姑心里也发慌,但自觉祝三、花姐都是孩子,义不容辞地抢话:“先住下!” 于妙妙在这一声下回过神来,向掌柜的说:“包个院子,要上等的!还劳你引路。” 掌柜笑着躬身:“娘子,请。” 到了小院儿,于妙妙请掌柜坐下:“叫他们卸车收拾吧,我有事要请教掌柜。好酒好菜上一桌来,三郎,你陪掌柜吃酒。” 掌柜的说:“不敢,小人还有买卖。大娘子有话要问,小人只管站着伺候就是了。” 于妙妙还是叫来了酒菜,祝三就成了主人家,与掌柜对坐,于妙妙、张仙姑等人反而不上桌,于妙妙在一边的椅子上坐着,问她关心的问题:“怎地这么突然?钦差怎么会发这样的狠?不经部议就杀伤人命?” 掌柜给祝三和自己都斟了酒,向祝三举一举杯,“吱”一声自己喝了一杯,说:“这位娘子既然知道这许多道理,那可知道,府上有没有过将人打进牢里关到死的事呢?那样的人报部定罪了?还是秋决了?不也是白死了的?一饮一啄!” 于妙妙问道:“拿来的都打死了?” 掌柜的说:“那倒没有。不过这个案子的起因有些麻烦,大娘子或许知道,有大户人家子弟犯了死罪,就买个替身替死。做个李代桃僵。不想人押送到了京城,叫人看出破绽,这才下了钦差来问案……” 合该于平倒霉,钦差下来就是冲着这些小吏的阴暗手段来的,用钦差的话说,查的就是这一类的“鼠辈”,并不只针对这一个案子,是要整顿一下风气来的。 祝三忽然说:“那他还有心情管什么巫蛊的案子?” 掌柜道:“这个事儿小郎君也知道了?他倒是没想管来,是他来了之后撞到他手里的!巫蛊大案,怎能不管?还是本州的名人,现在京里做官的陈相公家的事。” 张仙姑听得脸都绿了。 掌柜的见她们也没什么可问的,也不贪这酒菜,起身道:“娘子好生安歇,小人还要照顾买卖。有什么要办的,只管吩咐小二。” 于妙妙要办的事哪是小二能办成的?她也没心情吃喝,站起来道:“不能这么干坐着!三郎,带上钱,你同我去探探路。” “好。” 于妙妙坐上大青骡,祝三给她牵着骡子,才到钦差行辕前于妙妙就从骡子上跌了下来,祝三险险地扶住了她! “干娘?” 于妙妙虚弱地说:“完了!” 祝三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却是一溜扛着重枷的人一字摆在行辕前,个个两股鲜血淋漓站在那里,人人呻-吟不止。 那枷是重枷,硬木做枷包上铁,一面轻的也有几十斤,重的上百斤,打完板子再这么站上几天,不是死刑也是死刑了!原是公门中的阴暗手法,竟用在了这些惯下黑手的书吏身上! 于妙妙低声说:“这个钦差是个什么阎王呐!” 身边看热闹的百姓却看着这群小吏的惨状指指点点,又津津有味地评着这些人做过的恶事,不时说一句:“报应!现世报!他们活着有报应可真是叫人痛快!” 于妙妙的心一路往下沉。祝三用力搀起她:“回去再商议,别在这里招人眼。”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失财 于妙妙与祝三回到了客栈小院里,张仙姑与花姐正在焦虑的等待。花姐还能坐得住,张仙姑在小院里转着圈儿的疾走。 见两个回来,花姐抢上去扶住婆婆,长工牵了大青骡去喂,张仙姑扑到女儿身前将她拉过去上下打量,见祝三完好,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见到你爹了吗?” 祝三摇摇头,看一眼于妙妙,低声将方才的事简要说了。张仙姑还没如何,于妙妙闪身回了卧房,将门插上后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个刚强的女人终于显露了一点脆弱。张仙姑与花姐面面相觑:“这可怎么办?” 祝三道:“我去打听打听。” 花姐道:“那我去看看娘。” 张仙姑却要祝三:“累了这大半天的,刚才也没吃什么东西,吃了饭再忙。” 三人各说各的,包院的门被叩响,店小二来了:“大娘子和小郎君在么?有人寻你们说话。” 小丫去开了门,于妙妙也眼圈儿红红地从屋里出来。祝三问:“是什么人?” 店小二摇摇头,道:“他们只说见面便知。” 祝三等人都是惊疑,于妙妙点点头,祝三道:“有劳,请进来吧。” 店小二答应了,须臾便引了高矮胖瘦几个人来,这些人都穿着长衫,还有挂着香包玉佩的,当先个紫色面皮的中年男子,后面跟着个长须的老者,再落后是几个面目普通的中年人。 张仙姑与花姐都在内室偷听,祝三被顶在前面,后面站一个于妙妙,“母子”二人来应付这几位客人。来人脚步匆忙,面带焦急之色,进门对店小二说:“你去吧,把门带上。” 院门关上了,有一个出来递了一叠名帖,祝三接了递给于妙妙。于妙妙道:“倒是正经帖子。”交给祝三,示意他看一下,长些见识。 长须老者先介绍,他们或是本州、或是本县、邻县有些不清楚官司的吏的家人。祝三将他们的脸与名帖上的名字一一对应上了。紫色面皮的中年男子自己便是本州有名的书吏,姓黄,他倒还没被抓进去,不过看他能亲自过来,估计离进去也不远了。 长须老者道:“闲话不多讲了,大家都是一路人,都遇到了为难一事儿,亲人在受苦,要快些将他们救出来才是!”说着落下几滴泪,他自称是儿子折在里面的。 于妙妙也想起了侄儿,又落下泪来:“我妇道人家,孩子又小,您老人家有什么主意,只管说。” 长须老者便说出一番话来:“我们几个家里的被押解到案的早,这几日我们费了无数力气打通了关节,钦差身边有个穆先生,钦差对他言听计从。我们打算共同凑些银钱与他。反正犯事儿的那个是救不了了,再凑些钱与他家里、答允照看他的妻儿老母,叫他将一应官司都扛下,只要能定案,缺什么证据都补给他!主案既明,又有穆先生说项,咱们这些人家也好早些解脱。算来不过是革职回家待命,过不几年又能再进府当差。咱们如今花的银钱,到时候都能加倍找补回来!娘子以为如何?” 这番打算再周到不过,也是小吏们惯常会干的事。 于妙妙想了一下,也没想着有什么破绽,她又急着救侄儿,早一刻救出来于平就少受一分罪。忙说:“要多少银钱?怎么凑?你们这就取走么?要见什么?我与你们同去。” 紫脸的中年人道:“也不要现在给我,你去那边西街上一个铺子那里,挂着个红色的幡儿,上头写着“潘记”,去那儿买幅画儿,不要讲价买了就走。后面的事,自有我们来办。现在就去!我衙里还有旁的事要办,不能久留。” 祝三道:“且慢!钦差还有巫蛊的官司没有说法,怎么能就走了么?那可也是个大案呀!” 紫脸的中年人脸更黑了:“哼!小郎君这是信不过我了?告诉你,朝廷另派了人来接巫蛊的案子!朝廷官员各有职司,他手伸得太长了,有人巴不得他滚蛋!” 祝三心道:原来你们也是借力打力!我们这钱也不是很必要出的。 后面一个灰衫的中年人道:“好心带上你们,你们却这般疑神疑鬼!罢罢罢,既有疑心,不去买画就是,谁还能抢了你不成?不过还请你们念在彼此家里都是一样人的份儿上,不要叫破这件事就是了!” 于妙妙忙说:“原打算给他也谋个差使的,正在学门道的时候,这才遇着不明白的事儿就请教前辈。还请不要计较小孩子好奇。” 紫脸的中年人点点头,一行人匆匆离去。 长须老者好心留下一句话:“你们孤儿寡妇太艰难,别买那最贵的画,有二百贯也就够了,若是带的银钱不够,拿些细软来抵也可。剩下的我们凑吧,我宁愿多出些,只求孽子早些回家。” 于妙妙赶紧要打点银钱,她们带着一笔钱过来的,装了大半个箱子,有钱有银,总折差不多正是二百之数。都拿出去,她们可就只剩在客栈柜上存的几贯钱了,恐怕连于平放回来之后的汤药费都不够。于妙妙婆媳将一顶小金冠、一套金头面拿了出来抵价,留下些钱应急花用。 张仙姑母子从未见过这许多钱,张仙姑看傻了:“这要怎么背过去?连箱子一道?太招眼了吧?路上招抢了怎么办?”一面想,我家那死鬼又得多少钱才捞得出来?我到哪里找这一注钱去? 于妙妙道:“三郎、我、阿旺都去!总能看得住一个箱子的。”长工阿旺看她们女流的女流、孩子的孩子,慨然道:“有我呢!” 祝三却说:“等一下,我先去,让他们带着画来取钱。” 张仙姑道:“这样也行,省得路上出事儿。” 祝三摇了摇头。 花姐轻声问:“怎么?” 祝三道:“说不上来,我看着他们总觉得哪怕不对。要说证据也是没有的,只说眼前这事,咱们只见了这几个人,真正办事儿的人呢?好比买东西,没见着卖家就把钱撒手了?” 于妙妙苦笑道:“好孩子,你是个仔细人,可是这等人办这样的事,是断不会送上门来的。你这一来一去,就是疑心他们,他们岂会痛快?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他们一旦生出事端,你表哥就坏了,连你爹的事儿他们恐怕也要下蛆。阿旺,套车!” 当下将钱箱子装到车上,阿旺驾车,于妙妙与祝三同去。祝三对张仙姑说:“娘,我去去就回。” 张仙姑想着“于平都要两百贯,我家那个死鬼得多少钱?我哪里有这些钱?”连这一声都听得模糊,心不在焉地摆摆手,想:死鬼要真是出事了,我们娘儿俩可怎么办哟…… 祝三同于妙妙坐在车上,问了去西街的路。祝三是个神棍人家出来的孩子,很人有几分神棍算命骗钱时的察颜观色的本领。到了西街一眼扫过,就看出来这条街上的人不正派的居多,估摸着坑蒙拐骗的不少。巧了,他们现在要做的,也是一桩不大正派的买卖。 车到了铺子前,发现这是一间很小的门脸,祝三先进去问明了是这地方,扶于妙妙进去。那里伙计仿佛是个哑巴,听说要买画,指了墙上一排让他们选。祝三一看,这些破画,画得还不如她画的好,但是张张标价奇高!祝三直觉得这间铺子阴气森森,低声对于妙妙说:“干娘,我瞧着这儿不大对劲儿。” 于妙妙道:“我有道理的。” 她心里,这干儿子是很有灵气也有狠劲的,然而,毕竟年轻小、出身低微、见识也浅,似这些事情,祝三恐怕也是第一次接触。 “回去我再好好对你讲授这些。”她说。 于妙妙指了一幅两百贯的,伙计点点头,两下开始交割。祝三年纪尚小,力气不大,是伙计与阿旺两个人抬箱子,祝三就站在一边看着。冷不防她耳根一动、半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身子往旁边一扭,抬手捏住了一只黑瘦肮脏的小手! 一个黑煤球儿一样的小乞儿仰着脸儿抽着嘴角陪笑:“大官人,饶了我这一遭吧。”说着张口往祝三的手上咬去,祝三手上一转,将小乞儿的手反剪,小乞儿这一嘴便落了空。小乞儿道:“别光顾着我,你也顾顾你自己!你带着好大一个娘子!” 祝三将他按在墙上,扭脸看于妙妙,她已经抱了个字画匣子站在车边上了,潘记已经关了门。祝三问道:“收字据了吗?” 于妙妙指指长匣子,又对祝三道:“咱们新来,不要生事,放了他吧。” 祝三将手一松,小乞儿一溜烟跑到三丈外,于妙妙道:“咱们回去等信儿吧。” —————————————————————— 回到客栈,才洗了把脸,店小二又来说有人求见。 张仙姑嘴快,说了句:“邪了门儿了,这又是什么人?” 店小二道:“都是本地的官人们。”小二说着,将一沓帖子递了过去,祝三接了,问道:“都是什么来历……” 店小二笑嘻嘻地说出了一番话来:“都是与您家差不多的人家,家里也有人正在枷着受苦,他们这些日子以来上下串连,许是知道了您家来的消息,所以来探望。” 于妙妙心道,这些人来得好快,钱才送出去呢,人就来了!祝三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于妙妙忙说:“快请。再请上些茶果来。” 店小二得了赏钱,办事愈发利落,这次回来得更快,殷勤地介绍领先一个白净面皮的长须男子,说:“这就是府衙的黄先生了!” 于妙妙愕然:“什么?” 张仙姑问道:“小二哥,府衙有几个黄先生?” 店小二道:“还有有几个?有这一个就足够啦!” 于妙妙问道:“那刚才那个黄先生不是府衙的吗?” 店小二失笑道:“刚才那个也姓黄?可是巧了,但是这里府衙配称得上黄先生的,可就只有眼前这一位,大娘子可千万别认错了。” 于妙妙如遭雷击!失声道:“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解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于妙妙已经知道自己被骗了。 可她还是不死心。 她刚刚赔出去两百贯钱呢!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凭谁,只要出去这一笔钱,心里都会存着些侥幸的。她颤声问:“那县衙有黄先生么?就是刚才那个黄先生,他是不是附廓州府的县衙里的……” 白净面皮的黄先生皱眉道:“什么‘这个黄先生’、‘那个黄先生’的?” 祝三看于妙妙已经有点懵了,于是上前抱拳问道:“不知您来有什么指教?” 黄先生身后一个人皱眉道:“不请客人先坐吗?”祝三想了一下,道:“请。” 店小二见缝插针,说一句:“诸位先坐,小人这就上茶果来。”一道烟儿溜了。 宾主坐下,还是那个问“不请客人先坐”的开口,说:“为的咱们各家的亲人来的,要合计合计,有什么门道,哪怕花些银钱,也要将他们捞出来。怎么?你们不愿意?” 于妙妙等人都不作声,黄先生看出不对来,问道:“怎么了?” 双方互相盘问,黄先生等人费了些周折才证明了身份,祝三又说了于妙妙的遭遇。 黄先生等人都说:“这是遇到骗子了,拣那遇到官司的人家,趁着人心慌,伪称可以帮忙却骗人钱财。” 于妙妙的声音里有点绝望:“我也懂一些衙门里的行事,我听他说得条条在理。” “骗的就是你这样半懂不懂的‘懂行人’!”黄先生说,“你们早些有盘问我们这么谨慎也不至于失了救命的钱财!条条在理有什么难的?要是听起来没道理,还能骗得到你?纸上谈兵谁不会?!什么都是真的,只有他这个人是假的,又有什么用?他有本事能干得成事?只有真正干得成事的,才是真的呢!” 于妙妙苦得跟什么似的,张仙姑看她都觉得可怜,说:“您老有主意就拿,现在埋怨谁也没用了……” 祝三一闪身,挡在了她的面前,止住了她的话,对黄先生一拱手道:“她们的心乱了,有失礼的地方我代她们赔个不是。不知道您有什么指教?” 还能有什么指教呢?黄先生道:“这节骨眼儿上,别再上蹿下跳的啦,好好等着。” 张仙姑插了一句:“那钱就这么白喂了狗么?怎么讨回来才好办事……告官,州府管么?!” 张仙姑是个泼辣人,说话也快,还带点口音,黄先生等人本就心烦,现听她说话爆豆一样更心烦,脸上色又难看了几分:“哪来的憨婆娘?!要死么?自家正在官司里,还要告诉官府你打算行贿被骗了?你想自己投案?” 祝三对张仙姑道:“把干娘带回屋里,外面交给我。” 张仙姑不大放心女儿,她养这女儿养得矛盾,一面当男孩使,一面又不放心她是个女孩子,十分拧巴。祝三用力将三个女人都推进了内室,让花姐:“大姐看好她们两个!”将门一扣,转身对黄先生道:“见笑了。” 黄先生看她好歹也是个半大男孩子了,且行事还有点果断,埋怨一句:“你也不小了,怎么就由着她们妇道人家胡闹呢?”然后说,“我看令堂这模样不太好,你还是照顾好她吧。我们凑钱,事情若办得成时,能顺手捎带就将于平捎带出来,如果不能,或他们按人头点钱,就看他的运气了。什么告官讨回钱财的话,眼下先不要讲,不要节外生枝!” 祝三道:“道理我都懂,分得清轻重急缓,我们不会叫破,坏了大家的正事。” 黄先生勉强笑笑,从袖子里摸出半锭银子来:“出来不及多带,你们手头必然是不宽裕的,先应应急。我们还有事,告辞。” 祝三道:“先生且慢,再耽误几句话的功夫。还有些事情要问,好叫妇孺安心。不然我一个人看不住这一屋子。” 黄先生道:“你想说什么?” “请教几件事儿,因怕外头打听的他们以讹传讹说错了,反而误事。” “想问什么?” 祝三道:“听说州府有两件大事,都与钦差有关,想问这两件。我们平常想见县令都未必能够,钦差这么大的官儿竟能为了这些人跑这一趟?怕别有原因。还有,巫蛊是大事,别再因为巫蛊的事,又妨害了咱们要办的事。” 黄先生因祝三问的有点道理,耐心也多了一点:“因为他是刑部的主官,还是潜邸旧人。” “诶?” “怎么还不明白?刑狱本是他的份内之事,替换死囚的案子也是报到京里经他的手的。他名也签了,案也断了,人也验明正身了,直到在上刑场前才被发现囚犯掉了包!这是光天化日之下往他脸上抽了个大嘴巴,如何能忍?” 下来之后所有的雷厉风行,是犯事之府吏、县吏罪有应得,也有他赌气的原因在内。 至于巫蛊的事情,是陈丞相前后有两位夫人,前妻本是门当户对的结发元配,可是娘家犯了大事,前妻很快死掉了,长子受牵连回家乡看坟读书。后娶的妻子也生了一个儿子,陈丞相往上报的嗣子是这后妻生的儿子。 风水轮流转,元配娘家一派又得势平反了!则论起嫡长来,还得是前妻所出之子继承。后妻之子用尽各种方法阻挠无果之后,想到了杀手锏——诅咒!以重金厚利招了一班道士、神汉之流摆了大阵想咒死前妻之子。 黄先生道:“这些都是上头的事,不是咱们该问的。钦差与陛下亲厚,陈相公是重臣,钦差有心为陛下多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你说得对,别在这个事情上犯他的忌讳。” 祝三想要知道的都知道了,也不接黄先生的银子,只说:“眼下的花用还有。不禀母亲就拿了您的钱,恐怕母亲责怪。” 黄先生也不跟她客气,一行人匆匆离去。 ———————————————— 祝三回到屋里,于妙妙坐在床上发呆,花姐忧心忡忡地握着她的手,张仙姑瞪着眼睛看女儿,想说什么居然忍下了。 就在刚才,她恨恨地说了句:“讨债鬼!长能耐了!”被花姐说了一句:“三郎长能耐才好,要是没了能耐,咱们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把张仙姑说哑了。现在祝三回到里间,三个女人都看了过来。 祝三道:“都看着我干嘛?”她其实一肚子火,怒极反笑,张仙姑看她这个样子与平时迥异有些担心,说出来的话却不太中听:“你疯了还是傻了?笑的什么?” 花姐劝道:“大家都是心急,本没有坏心的,咱们在儿耽误着,倒叫表哥和朱家伯伯指望谁去?” 张仙姑道:“爱谁谁!”话是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担心丈夫,又担心女儿太上心营救的事儿反受苦。 于妙妙之前哭了一阵儿,现在一眼眼泪,问:“三郎,黄先生怎么说?”祝三复述了一回。 于妙妙道:“不能等,回去,卖房、卖地,也要再凑一笔钱出来。不拿出钱来,我不安心,没有两百贯,再凑一百贯也要凑的。三郎,咱们先回去……” 于妙妙不算穷人,可家财多半都在房屋、田产、压箱底的细软之类上,手上的现钱是不多的,已被骗了两百贯,要她再拿出两百贯现钱出来,要么借、要么就得变卖东西了。 张仙姑劝道:“大娘子,要不你再想想?这么花钱,以后不过啦?” 于妙妙道:“妹子,人是最要紧的。刚才是我失了计较叫人骗了钱,弄得阿平和三郎他爹的事耽误了。放心,你家的事,我也会出钱的,不叫三郎白忙。” “大娘子,你把话说清!咱啥时图过你的财?!招婿是你要招,不招不行!可不是我娘儿俩上赶着求你的!咱们避嫌,你自家的钱怎么花,我们可什么也没说过!” “就我那个男人也吃了官司,要十贯,我砸锅卖铁给他弄出来,二十贯,我上街讨饭。过了二十贯,我连一文钱也不会给他花!我拿镰刀后山割点草,我自己编张席子裹了他埋了!你也莫要说嘴,我如今也没很指望你,你自家侄儿的事儿还没平,哪有本事再操心我家那死鬼?”张仙姑激动得双手真比划,是真的气着了! 花姐劝道:“莫说气话。” 张仙姑气苦,对花姐道:“好姐儿,我们穷人命不值钱的。家底儿全扒拉了也就顶多值二十贯,过了这个数儿,咱就不配拿钱买命了!” 她扯过祝三:“可我这孩子,给多少钱我也是不换的。你带着老三,是为了壮胆、拿她顶前头当门面。咱们来的时候为啥跟着囚车走?这一来一回,路上遇个劫道的,你的钱丢了我不说什么,那也不是我的钱。我的孩子可是亲生的!不能这么使他!我是惦记着当我男人,可要是孩子有个闪失,还是叫那个死鬼有事自己顶着吧!死活都是他的命了!” 于妙妙道:“好妹子,我并不是防备你们,是……唉,这些钱也本是我在打理,我熟些。你疼孩子的心我都知道,我也是当娘的人,三郎难道不是我的孩子?可现在,阿平和三郎的爹那是咱们的倚靠呀。要没了他们,三郎现在还没长成,这一大家子要倚仗谁去?咱们就算不理他们,回县城关门过活,又能讨着好了?” 说得张仙姑也丧气起来:“是啊,得有个倚仗……” 花姐轻轻叫了一声:“三郎?” 祝三无声地咧咧嘴。好么,她爹和于平,是各自家的顶梁柱啊!是倚靠! 可如今他们两个非但不能成为别人的倚靠,反要外面这几个人去救。外头这几个人里,于妙妙头先主意最多,现在也蔫了。 黄先生刚才的话不期然冒了出来,“只有真正干得成事的,才是真的呢!” “谁倚仗谁呀?”祝三说,“不过如此!” 近日来束缚她的一根无形的绳子寸寸断裂。 “老三?” 祝三站了起来,说:“天黑了,现在也走不了。天亮我自有计较。” 花姐又叫了一声:“三郎?” 祝三道:“不会不管你们的。” 还是得我来啊……祝三想。 作者有话要说:解除封印了233333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高手 祝三说天亮自有计较,可除了她,别人没一个能睡得着的。 张仙姑第一个跟着她进了房间,反手插上门,将女儿拉到床边娘儿俩坐下。一看她这回执就知道她要“长谈”,祝三道:“我有数儿,没打算傻跑。” 张仙姑点点头:“是哩!我早就说过,咱也不必依着大娘子过活的。这些天,净问她侄子的事儿,你爹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房钱、饭钱咱也给过她了,咱们又不欠她家的!大不了,脱了这身衣服,依旧穿咱自家旧衣裳,各自过活去!” 祝三道:“也没打算跟她过一辈子。” 张仙姑道:“就这么走了,又好像不大厚道。她们两个女人家带着家财上路,就是块肥肉。哎哟,你爹那个死鬼也不知道……” 祝三道:“我自有计较。” “你有什么计较,倒是说呀。我是你亲娘,你有事得跟我说。” 祝三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再不上你这个当了!小时候没少跟你说心里话,然后呢? 她说:“还不一定,说了就不灵了。” 张仙姑还要问,房门被扣响了,是花姐来替婆婆转圜来了。 张仙姑母女俩对花姐印象极好,祝三对花姐也很礼貌:“大姐,进来坐。” 张仙姑道:“哎哟,花姐儿,都不是冲你。” 花姐道:“娘连着遇到的都是倒霉事儿,她心里着急,可是人又不能不救,这才催促的。并不是没有想到三郎的安危,也绝不是疑心什么谋财的事儿。真正谋财的人,我们见过的。” 祝三道:“没什么。”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祝三道:“大姐回去先劝一劝干娘,让她别急着走。想想在老家的时候,她那些个房儿、田地,有于大官儿帮忙还弄了多少天才弄完。她现在就算回去了,几时能办完?除非贱卖,那又能有几个钱?等筹完钱回来了,于大官儿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花姐什么也没问到,回去对婆婆一说,于妙妙道:“唉,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三郎心地不坏,可……” 花姐道:“我看三郎怕是真有什么主张,只是不好对娘说。” 婆媳俩又去敲了祝三的门,张仙姑还没走,四人又在一间屋子里聚齐了。于妙妙将姿态摆得很低,说:“今天遇着了事儿,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三郎提醒过我,说那伙人不太对劝儿,是我心急,没有在意,才失了这一注财。以后我再不这样啦。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郎有什么主意只管说出来,咱们也会共同去办,免得各有心思办岔了,互相绊了脚。” 张仙姑也是没什么可行的办法救丈夫的,又看于妙妙低眉顺眼的样子,也问女儿:“老三?” 祝三道:“明天我先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儿把那笔钱找回来。”不管是马上散伙也好,还是共渡难关救完人再分手也好,尽快把这笔钱找回来都是破局的办法。 不料此言一出,张仙姑和于妙妙都反对了起来。两个女人做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一个说“你要死!把你能的!那些地头蛇也是你能挑的?”另一个讲“你小小年纪未必就能办得到,还耽误了时间。纵使找着了他们,咱们正摊着官司,也不能声张,他们岂有痛快拿钱出来的?再闹出来,传到黄先生耳朵里,又得罪了他们……不妥,不妥。” 艹!你们都是一个样儿!骗人说了心里话,反口就说别人的想法是发癔症,必要人“改了”。还道于妙妙跟亲娘会有点不同,结果并没什么不同!才被人骗了钱,还能理直气壮地觉得她们自己洞悉一切。 祝三在心里抽了自己八个大嘴巴:叫你嘴贱!叫你不记着教训!这回可记牢了吧? 好在也不是第一次被长辈这么坑了,祝三默默听了,忍了。两个娘又千叮万嘱,叫她别起歪念头。祝三一直不说话,二人以为她听进去了,各自回房。 张仙姑盘算:明天我去大牢门前问一问死鬼是不是关在那里了,总不能跑一趟就陪着大娘子,自家人都没见上一面吧? 于妙妙盘算:明天就要说动三郎一道回家。 两人一夜也没睡好,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都是眼底青黑。祝三这一夜倒是睡得挺好,她已经穿戴整齐了,打声招呼就要出门。 两个娘都是措手不及:“你要干嘛?” 祝三沉默地看了她们一眼:“你们别出去,算了,反正谁也不听谁的。” 两个娘这才明白,她是铁了心的要去找钱。于妙妙还想劝,张仙姑又想拿出哭骂的杀手锏,不想祝三一个闪身,不见了!再想要找,又要去哪里找? 阿旺自告奋勇:“我去!” 张仙姑还不放心,也要去,花姐道:“别她回来了,又找不着您,再去找。就没完没了了。”张仙姑也不听花姐的,要出客栈,却被小二拦住了:“小郎君吩咐了,让小店看住几位娘子,要是几位走失了,他要与小店没完的。” 将张仙姑气了个倒仰。 —————————————————————— 祝三走出客栈,府城里闲逛,边逛边看,看街景、人街上的行人车马,连大街路面都要看一看。时不时停下来问路边各种物价,还好奇府城的小巷子里藏着什么好吃的小店。逛到天黑了,也只走了小半个府城。 天擦黑,她回到了客栈,却发现张仙姑和于妙妙又姐姐妹妹一团和气地商量事儿了。 张仙姑不搭理女儿,只管对于妙妙说:“在这儿什么都要钱,不如把这房儿退了,另住便宜些的……” 于妙妙道:“不可!” “大娘子,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眼看于大官儿就算出来了也没了进项,又打坏了得养伤,又是一注钱,要省些的。” 于妙妙道:“不是我非要端这个臭架子,而是这个架子不能倒!贼人胆虚。内里空了,有个装出来的架子,也能唬得贼人不敢动。要是连架子都没了,就是告诉贼人,我已无用,尽管欺负了。人呐,要么真的不好惹,要么,装也要装出个不好惹的样儿来。” 祝三安静地听着,她们三个互相不说话。花姐对祝三使个眼色,两人往僻静处站了。花姐道:“你出去一天,怎样?” 祝三道:“有点眉目了。” “没与人起争执吧?” 祝三摇摇头。 花姐道:“你,对娘和干娘好好说说?别怄气了,还有正事要办呢。” 祝三心道,还是算了,别说两句真心话,赶明儿她们又拿这个来刺我。 “睡吧,逛累了。” 第二天早上又出门,又是闲逛。 路过行辕,却发现于平等人没有被枷在路上示众了。略一打听,却是被收押了,听说还有郎中来给看伤。祝三将这个消息带回,于妙妙稍稍宽心,她比张仙姑对祝三客气,此时已想明白了:祝三这是不再相信她们,不想跟她们说实话了。 虽后悔,一时却也无计可施。 张仙姑忍不住问:“你爹呢?就不管了?” 祝三道:“看到一个在大牢外头打听的,张口就被军士给抓了。” 张仙姑愁眉不展:“坏了。” 于妙妙和花姐又安慰她。祝三没吭气,第三天依旧闲逛。 这天过午,她终于来到了那个有潘记的西街。一到街上,又被许多双眼睛看着,她脸上带点笑,凭着记忆走到了潘记的门前,那店铺的幌子已经收了起来,门也锁了。 连当时那个乞儿也不见了,祝三并不着急,又逛了几个铺子,问东西、问价钱。路过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将刚才顺手买的一包蜜饯递到小丫头的面前,小丫头吓了一跳,轻巧地跳开了:“做、做什么?” 祝三道:“请你吃。拿着吧,做人情也好呀。那天那个在我这儿失了手的,心情一定不好。要是还没出师呢,还得受罚饿饭。捎给他垫垫肚子也是好的呀。” 小女孩脸色大变,旋即又恢复了一脸的无辜:“你这小子好生无礼,说的什么呀?” “大前天,这儿,那个讨饭的。” “呸!你才认得讨饭的呢!” 附近很快围了一圈人来看热闹,这小女孩儿虽是布衣,身上有两个不显眼的补丁,但是干净整洁头发也梳得齐整,看起来与失了手的乞儿小偷八竿子打不着。 祝三遗憾地将递零嘴的左手收了回来,将右手拿着的东西在小女孩眼前晃晃。小女孩儿脸色大变!“我的!” 她往腰间一摸,摸出一只朴素的荷包来,捏了一把,脸色再也好不起来了。她确实认识那天想偷祝三的乞儿,而她自己也是个在街上施展空空妙手的。今天,她在街上摸了几个有钱人,两颗珠子、几块碎银、一个玉佩……收获都装在自己的荷包里,如今荷包还在,里面的东西都在了祝三的右手上。而她的荷包里仿佛还有个石子儿一样的东西! 小女孩儿打开荷包,捏出来一看,哪是什么石子,分明是一颗梅子蜜饯! 小女孩哆嗦了一下,梅子在地上滚了几滚,滚远了:“遇着高手了,我认栽!这些都是孝敬您的了!还请放过。那天那个,师父已经罚过他了。晚饭都没吃上呢。” 祝三道:“我不为难你,我们来办事的外乡人,也只想当个过路人,事儿办完了就走。你们地面熟,请你们给潘记带句话。我不喜欢威胁人,就不放狠话了——他们昨天在我那儿当了幅鼠吃虫咬的破烂画儿,叫他们明天带钱来赎当。” 说完,将蜜饯与一百钱递到小女孩面前:“这是捎话的酬劳。话能带到吧?” 小女孩点点头,道:“成。”乖巧地接了蜜饯和钱。祝三与她擦身而过,拍了拍她的肩,扬长而去。 小女孩下意识想躲,没躲开,还是被在肩上拍了两记。围观的人笑道:“丫头,遇着硬点子了!倒没看出来这小白脸有这本事。” 小女孩朝四下翻了个白眼,又叹了口气,将铜钱往荷包里装,道:“是长钱……日!” “怎么了?” 小女孩咬住系蜜饯纸包的纸绳,手指微颤拉开荷包的口,只见刚才还躺在小白脸手心的她今天的“收获”们又都安静地躺在了她的荷包里,新得的酬劳塞不进去了。小白脸又把东西放回了她的荷包,而她并没有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儿童节快乐鸭! 老三开始放飞自我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闲逛 随着于平不用再扛枷罚站,于妙妙情绪好了一些,将祝三把她们软禁在客栈的事暂且放在一边。 吃晚饭的时候,她对祝三说:“咱们在这里的柜上存的钱还剩一些,我这里还有些首饰,拿去当了,给阿平捎些吃食、衣裳去吧。有伤药也拿一点。” 祝三道:“干娘不亲自去?” 张仙姑没好气地说:“你把我们当囚徒,还问这个?” 祝三摇头道:“娘这是什么话?什么囚徒?” “你没叫店家看住我们?” 祝三一脸无辜:“啊?他们肯听我的?” 张仙姑犹疑地打量着她,祝三奇怪地看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昏话。张仙姑恨得戳她的脑门儿:“罢罢罢,我也看不透你!明天你干娘她们去看于大官儿,你同我去牢外看一看,有没有你爹的消息吧。” 祝三说:“好。” 于妙妙道:“你看柜上的钱还有多少,要用就可着取。” 祝三道:“且不用。” 祝三吃饭很快,她扒拉完了,花姐和于妙妙才吃了一半,此时店小二却来敲门:“小官人,有人求见。” 店小二的声音有点古怪,带了些从未见过的谨慎。小丫去开了门,店小二很规矩地站在门外说:“小官人,方便么?有几个人求见,是您见过的。” 于妙妙现在听到“见过的”就心惊肉跳,很担心又来个骗子要图谋坑害她们,放下碗筷也站了起来,紧张地问:“是什么?” 店小二瞅瞅祝三,见她点头了,才说:“小官人您知道的,就是您今天见的那个孩子,她家大人带着她和她兄弟来赔罪来了。说有事要来禀您。” 祝三道:“人在哪儿?” “就在门外头。” 祝三抬步就要去见他们,于妙妙和张仙姑都很担心,张仙姑说:“什么人呐?不能在这儿见么?” 花姐道:“是什么我们不方便见的外客么?” 于妙妙道:“那我们去里间,给你们腾地方。”说着就动手和张仙姑、花姐一起把碗碟拿到里间去,打定主意要旁听一下了。 祝三问小二:“你们这儿大约也没有让我会客的地方了?” 店小二道:“有倒是有,大堂有的是桌子,就怕您见他们,不方便。” “那就请来吧,有孩子,就上些茶果。” 小二答应了,麻利地把桌子先收拾干净,转身去请了人来,手里还托了一只托盘,上面摆着四碟糕点一壶茶,安静地在祝三面前的桌子上摆好,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 他带进来的一老一壮两小这才动了起来,一老穿件绸衫,一壮穿着新布衣,两小便是今天的小女孩与之前的小乞儿——这小东西今天看着好像更瘦了些。 老者自称姓李,一拱手:“不知是何方神圣到来本地?小徒有眼无珠,冒犯了,带来请罪。你俩过来!跪下!”壮年男子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孩儿往前一提一送。 两个小孩儿老实跪着,一齐说:“我们不认识高人,冒犯了,以后再不碰您的东西。” 祝三也拱手道:“您老这么客气是折我的寿了,请坐。”提起壶来斟了茶,推给老者。老者看看茶杯,握住了,心中有点诧异,他以为双方要暗中较量一番“手艺”。不想这小子竟然一点手段没施展,就是平平常常给他倒了杯茶。 祝三道:“您是有年纪的人,别跟我小孩子计较才好。我也不懂什么规矩,也摸不着门儿,只好用这法子请您过来了。” 老者道:“老汉也不想装糊涂,小官人的来历老汉也知道一点儿,可是为了尊亲来的?” 祝三点点头:“您老什么都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老了,不如年轻人了。道上规矩还知道些罢了,他们遇着高人失了手,咱就认了,至于旁的咱什么也不知道。” 祝三直截了当地问:“您老真这么狠心,就不能代传个信儿?” “不瞒小官人,您与大娘子遇到的事儿老汉也听说了一点儿。外头看起来都是捞偏门的,实不是一路的,他们是骗,我们是偷。便是偷儿,也有飞贼、有土贼、有黑潜等等,互相也不晓得所有的事呢。小官人要是有旁的法子,只管施展手段就是了。老汉是委实不知的,只请饶过小徒。” 祝三笑道:“到底是大地方的人,这般讲究。在我们小地方,人少钱少,单干一样得饿死。” 老者道:“小官人是高人,什么都懂。” 祝三道:“生计所迫罢了。我丢了钱,又得吃饭,亏得还有点手艺,罢了,不逼您老了,都怪不容易的。” 老者刚要道谢,只听她说:“那就掏几个老鼠洞吧,老鼠洞里粮食多。” “诶……” 祝三道:“我这几天在城里胡乱逛着,也不知道看得对不对?西门街上第三家、东市二条街数第六个门儿、南城下漆成绿色柱子的小酒馆儿,这里头哪个是您老的地方您先告诉我,免得弄到您老的头上,倒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老者脸色变得难看:“小老儿在小官人这般大的时候曾听人说过,公门有个神人,最能辨踪查迹。算一算,那时候他都有六十岁了,到现在该有百年了,不知……” 祝三笑着摇手:“我可没那么打眼的来历。为了混口饭吃什么都自己琢磨点儿,不小心蒙对了罢了。这几个地方没有您老的?要是没有,那我可就去补贴家用了。” 老者站起身来,拱着手苦笑,连连讨饶:“小祖宗,饶了我吧。我带话就是了。”这三个地方都是他的藏匿之处,其中一个是道上的人都知道的,另两个连他的徒弟都不知道。真要让他给掏了老鼠洞,这半辈子就算白偷了!这小白脸就瞅他是个贼好欺负,反不敢直接威胁那骗了几百贯钱、做大买卖的人! 祝三也站了起来,说:“您老又这样了。我找您老,不是为了为难您,我看来看去,本地将有风雨。一番风雨过后,只有您老才是能在这儿呆得长久的人,特意央了您老的。” 老者道:“小官人,话我给你带到。别的事儿不必告诉小老儿。” 祝三的口气十分无奈,道:“您老可真是……害!您看这么着,我欠您一个人情,成么?以后您有什么事、要找什么人,我尽力帮忙。” 老者之前的苦相多少有些作戏,听完她的允诺之后,神色才正常了一些,像个正常的当家老爷子的样子了。他仔细打量了祝三一回,仿佛在掂量祝三的份量,最后点点头:“好。我只管带信,至于他们怎么样,我却管不着他们了。” 祝三道:“您肯带个信就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了的。”又让老者等人喝茶,又让两个孩子吃糕点。老者看祝三也是个半大毛孩子,脸上稚气未脱,自己两个徒弟也大不了几岁,心道:人比人得死!我这两个徒弟也都是机灵人了,与这小官人一比,差得远了! 不过这样的一个小官人,居然也被骗了钱去,可见人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他积年老偷,本是十分敏锐警觉的,起初有点轻视祝三,实是因为知道了这家人被骗了两百贯,认为祝三不过尔尔,只因祝三找到了他的人,他才不得不来一趟。 他们的规矩,在一个人身上失了手,如果双方不是结仇,那以后就得避开这个人不再对这个人出手,被人找上了门,就得认这个错。 哪知祝三居然能够摸准了他几处藏匿的地点,可见十分厉害了!回想一下打听到的消息,这小官人带着女眷来,八成是女眷被骗了,小官人出来善后的。 害!败家娘们儿!就知道拖后腿!老偷儿想。她们要不被骗,小官人就不会去查找钱财,小官人不查找钱财,也不会找他的麻烦、摸出他的藏匿之处。 他娘的!害得老子还得赶紧另找妥当地方,这几处不好再用了! ———————————————————— 这老偷儿跑去找骗子捎口信,屋里几个女人冲了出来。 张仙姑当先说:“你又干了什么了?我跟没跟你说过?不能干不正经的营生!你都干什么了?嗯?你要走邪路,我这些年图的什么呀?说!什么偏门?!”想到女儿给她的银子,又听什么飞贼、土贼、骗子之类的。张仙姑想死的心都有了!神婆神汉虽然也被鄙视,总是她卖力气,陪笑脸儿,别人给她钱、赏口饭,这一行比杀人放火抢劫偷盗还是要正经得多! 祝三无奈地道:“我连门儿也没有,更别说什么正门、偏门了。” 张仙姑将信将疑。 于妙妙心里也没个准,还是说:“三郎,二百贯虽然多,不值当你犯险。” 祝三道:“我有数儿。” 张仙姑大惊:“你上回说有数儿,就去找了个贼头。这回说有数儿,又想干什么?” 于妙妙想说什么,又不敢教训这个干儿子,带着一颗忧虑的心回房里打算:看走眼了,祝三非但不文静,很暴力,心眼还多得不得了!我怕是辖制不住他的,花姐也是个腼腆媳妇,怕也难降伏他。这可怎么是好?我只想要个老实女婿养老送终,怎么弄了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到家里来了? 张仙姑又拖着女儿回房说话:“你这是干什么呀?我竟不知道,我养出你这么个能人来!你!”她咬牙逼近女儿,小声地、恨恨地说,“你是女孩儿,又不是真的男孩儿,不能就为了个媳妇这么下死力吧?” 祝三哭笑不得:“又想到哪里去了?咱们迟早拆伙,大娘子没个侄儿当倚靠,咱们也走得不安心。还真给她当女婿吗?娘生的是什么,自己不知道?” “也对,钱给她找回来,还叫她依她侄儿吧。哎,钱真能找得回来吗?” 祝三道:“差不多。” “你真的没走邪道?” “我不干没出息的事儿。娘,睡吧。” 张仙姑就算不信也没旁的办法,现在城里还闹巫蛊的事儿,她也不敢出去摇铃跳大神赚钱。闷闷地回房睡觉,生闷气去了。 祝三一夜好眠,旁人继续失眠。 次日一早,老贼头亲自来送信:“小官人,小老儿没脸,人家不给这个面子。” 于妙妙在里间听了,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却听祝三说:“有劳您老了。我答应您的话照旧算数。您要不要一道吃个早饭?一会儿看个热闹?” 老贼头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还有买卖呢。” 祝三道:“不看可惜了,现在不看,等会儿在一边偷着瞧岂不没趣?算了,我也不吃早饭了,咱们走。” 老贼头打算被他说破,也不脸红,笑道:“小老儿是贼,当然净干些不光明正大的事儿啦。”硬是没答应与她同行。非但不同行,临走前还要问:“小官人,这是做什么?” “我有只老鼠丢了,得去抓回来。” “小官人又说笑了,老鼠跑了不是正好?还抓?” “是只钱鼠。” 老贼头不信她有这本事,笑着离开客栈却又不走远,不远不近地跟着,只见祝三七弯八拐在城里四处乱蹿,一不留神被她带到了东门大街的一条小巷子里。老贼头跟着她转,此时忽然惊觉:她还真的找着了?! 祝三去的地方,正是其中一个骗子的住处。老贼头知道,但绝没有对祝三讲过,他还禁止手下对祝三说。现在祝三竟真的找到了,他有耳报神吗?!不能够啊!看来他不止是要掏我的老鼠洞,连这伙人的也要掏了。可他只有一个人,我且看他怎么办! 祝三到了门前,礼貌地敲了敲门,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又闲走了一阵,到了另一家门前,也是这么敲门。敲到第四家,还没人出来见她,跟在她后面的老贼头却被两个人截住了:“好你个贼头,敢卖我们!” 老贼头苦着脸:“不是我,不是我!我要卖你们,不是这么个卖法!他是自己找着的!你道我为什么肯送信?他也不知怎么的,就弄到我的地方了。你们也有一两处旁人不知道的藏身之处吧?他八成已经知道了。我这两天也忙着找地方搬家呢!听我老汉一句劝,咱们这是遇着硬点子了!认栽吧,别犟,小心吃大亏!听说,钦差有心放过一些掉鬼的文书戴罪立功,想想你们干过什么事儿。再得罪了他,带人追捕你们,你们逃得过?善财难舍,可也不要为财不惜命。你们这一趟总赚了有千贯了,破财消灾,退回他这几吊钱有什么损失?” 他苦劝半天,对方才松开手,紫色面皮的中年人瞪了他一阵,老贼头神情不变回看他。中年人又跟着祝三走了一阵,见他走向第五处时才有点心慌——这是他一个隐秘的住处,同伙且不知。 紫色面皮的中年人抢在祝三敲门前拦住了他:“小官人!小官人叫我好找!前几日在小官人那里当了张字画,如今筹了钱想赎当,不想小官人不在家。还请小官人回去准备好字画,小人等这就抬钱去赎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赎当 紫脸中年人走过来的时候祝三已然察觉,他此时出声祝三也就顺势停下了手,含笑道:“黄先生,你好。” 中年人道:“小郎君,你是真的好呀。” “先生这几天生意不错吧?” 中年人颊上抽搐了一下:“托福,托福,还请小郎君高抬贵手。在下这就去赎当。” 祝三道:“不急不急,别耽误了先生的正经生意。” 中年人道:“赎当就是我的正经事了。” 祝三不再与他磨牙,道:“那我就回去等着了。” “您慢走,小心脚下。” 祝三举目四望,老贼头早就不见踪影了,她就慢慢走回了客栈,路上还顺手又买了一包糖。 她一离开,紫脸的中年人就叫手下:“都他娘的回来吧!将二百贯将箱,再另备二十吊钱装作一袋,一同放到箱子里。”她寻找的老贼头却在她走后闪到了紫脸中年人的身后,抄着手望着她消失的巷口说:“老王,你这利息给的够高呀!” 紫色面皮的中年人老王阴阴地看了老贼头一眼,冷冷地说:“你家送神不得烧点纸吗?” 老贼头笑了:“你这一次赚得也够多的啦,差不多了,快收了手躲一阵儿吧。”两人是认识的,老贼头知道,这骗子老王之所以骗完二百贯没走,是因为被钦差抓来的文吏不少,老王还想多骗几家。否则,一得手就携款远遁,近期想在城里找到他们可是不能够了。 “哼!”老王没回答他,老贼头也不生气,蹓蹓跶跶地走了。 那边老王的手下也装好了车,老王看了一眼,心疼地别过头去:“走吧。” 一行人到了客栈,店小二迎上来时吃了一惊:“客官,哎哟,您……” 老王心烦地摆摆手:“去去。” 店小二缩了缩肩膀,躲到一边去了。老王上回来过,熟门熟路地敲响了祝三住处的院门。院子里,正在围着祝三的人都很惊疑:“这回又是谁来了呀?” 她们真是怕了敲门的人了! 虽然祝三说没让人看着女眷,于妙妙等人也没了再出门的想法,倒不是不想,而不是知道出去能干嘛。真的黄先生现在肯定是没空的,她们在府城也没有任何的熟人。于妙妙就派阿旺出去,回来说于平没有再示众,去打听了一下,正关在行辕里,没有收到牢里去。 阿旺又带回来一个消息——县令要回去了! 县令来见钦差,挨了好大一顿骂,跑了几天门路,终于得回去了,他在县里还有公务。钦差将他一套骂,命他回去整顿户籍,再有什么没有户籍的朱神汉之类的事情就要县令好看。 县令也不敢耽搁,挨完骂就去收拾行李,预备明天一早就启程。他也没为于平等人求情,统统交由钦差发落去了。 于妙妙听了阿旺的回报,就想跟着县令的队伍回去筹钱,这样起码回去的路上安全。祝三一回来,她就又旧话重提。张仙姑则不想走,就说:“既然大娘子回去有着落了,我们娘儿俩就打扰了,我们家当家的还在牢里关着呢,没道理叫老三不管她亲爹的!” 这两个女人的主意就不一样,祝三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不吐,一个花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地劝,说轻了不行、说重了更不行! 直到门被敲响。 听到说“求见小郎君,赎当的来了”里头才停止了争论,张仙姑问道:“你们当什么东西了?哪有钱赎当的?” 祝三道:“不是要我们赎当,是有人来向我们赎当来了。干娘,那幅画儿呢?拿来给人家吧,阿旺,开门。” 阿旺蹿过去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紫色脸庞的中年人,身后两个伙计,抬着一口大箱子。打门里看到祝三就拱手:“小郎君,在下特来赎当。请小郎君清点。” 张仙姑分辨了一下才认出来:“好哇!是你!你个骗……” “娘!”祝三果断叫了一声,一把将人按了回去,对于妙妙道:“干娘,那幅画儿呢?” 以于妙妙钱财被骗的心,当时就恨不得把画儿撕了,画儿被她扯到一半儿又停了手,她要留下这些东西当物证,万一能抓到贼呢? 此时于妙妙心中既惊更喜!大声答应:“哎,花姐,走,取画儿去!”这下可真是太好了!不用回去了,可以依旧在府城里等于平的案子了结了!也不用因为去留与祝三母子发生争执了!钱是人的胆,于妙妙的精神头又来了。 张仙姑目瞪口呆:“赎当?” 花姐很快抱了画匣子同于妙妙出来了,于妙妙道:“在这里了。”花姐将长匣子递给了祝三,于妙妙打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据递给祝三,她去买画的时候竟真的拿了张收据。祝三心道:厉害。 祝三拿了这两样,递给老王:“先生,请验看。” 老王将两样都接了来,也不看一眼就将画扔到了车上,再将字据袖了,一抬手:“小郎君,请点看。” 伙计们将箱子打开,装箱的时候祝三和张仙姑避嫌没跟着点,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收钱的时候她也索性叫一声:“干娘。” 于妙妙道:“哎~你点就成了,叫我们妇道人家做什么?” 祝三往后退了一步,于妙妙十分推让,最后与张仙姑一道去数钱。她是装箱的人,瞅一眼就说:“这……多了吧?” 老王道:“大娘子说笑了,赎当么,当然要付利息的。”他提起袋子:“这是二十贯利钱。”二十贯,是个超过了就让朱神汉自生自灭的数目,张仙姑一口气梗住了。于妙妙也大吃一惊:“这么多?” 于妙妙知道当铺的行情,以当铺之普遍的心黑程度,一样东西当了二百贯,一个月后赎回利钱也就是二十贯。这才不到五天就给二十贯? 老王心道:这两个娘们儿真是没见过世面!他叫了一声“小郎君”,于妙妙才重又品过来:我这几天怎么糊涂了?先叫人骗了,现在又真的当这人是来赎当的了?这分明是三郎的本事了! 忙开了匣子看金首饰还在,又看钱,确实是正经的官铸铜钱而不是以私铸荚钱以次充好。她对祝三道:“三郎,收下么?” 老王道:“您收下了,我才安心呐!” 祝三笑道:“早前托了那位老先生递话给您,我们真就是路过来办事的,并不想再节外生枝。先生也是。咱们都见好就收,怎么样?” 老王勉强笑笑:“小郎君以后一定不是凡人。” “那不成妖精了?可不好。先生,暂时且收手吧。” 老王道:“心领了。” 祝三见他自有主意,也就不再当好心人了,说:“先生不会不会真的姓黄吧?” 中年人无奈的说:“敝姓王。” “好。王先生,我记下了。” “您把我忘了才好。” 祝三道:“好,那我先忘一下。” 老王一点也不想再跟这个小崽子周旋了,他儿子都比这小崽子大,这个年纪的崽子最是不知天高地厚、拿自己当个人物的,凭你是什么英雄好汉,小崽子看你都是个中年肥仔。尤其眼前这小崽子还一肚子坏水儿,刚刚占了上风,就更当自己是个人物要指点江山了。 老王头也不回地走了,心说:咱们走着瞧。 —————————————— 走着瞧只能是心里说狠话,实则老王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将祝三怎么样——他看不太透祝三的深浅,且现在府城情况有些乱,钦差性子有点狠,知府也憋着火正等着拿人煞性子,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生事。 于妙妙、张仙姑等人就不一样了,本以为要折掉两百贯的,现在钱回来了,不但别来了,还有利息!她们都有点激动。 于妙妙是喜,张仙姑还带一点忧。于妙妙将自己的钱收了,就不肯再将“利钱”收下,推给张仙姑收了。张仙姑则是十分担心,就怕女儿这是真的走了邪路了,也没了见钱眼开的心喜,胡乱推拒着,眼睛钉在祝三身上。 祝三往她们身上一看,两个人都消停了。 张仙姑到底憋不住话,问:“他这么好说话?就还回来了?你没做什么吧?” 祝三道:“我找到了他的地方,他就来还钱了。放心吧。” 于妙妙喜道:“你这几天出去,原来是找他?没遇到难事儿吧?” 祝三道:“嗯,守规矩的人都是这样的,被戳破了,就得认栽。娘,我什么都没干,这骗人的局有点大,我也攒不起这么多的人、这么合适的时候。” 张仙姑叹了口气,她有一种属于母亲的直觉——这女儿长大了,自己管不住了。罢了罢了,我活一天就看着她一天,大不了,刀山油锅我陪她一起。 祝三道:“钱都收好了,再丢了可就找不回来了。” 几人一齐答应了,于妙妙更是对阿旺和小丫说:“嘴都给我缝起来!别再叫贼给盯上了!”然后又问祝三,“那,咱们去见一见黄先生?真正的那个黄先生。” 原本她该先同祝三好好聊一聊,消一消芥蒂,但是事情不等人,不给真黄先生送点钱,她心中总是不安,担心人家忘了于平。 祝三道:“好。” 于妙妙又问:“你看带多少钱合适呢?” 祝三道:“听干娘的。” 于妙妙无奈,只得先装了五十贯钱放到一只大竹篓里,上面放了些菜蔬盖着,又让阿旺去打听黄先生的住处。祝三闲逛这几天,已知黄先生住处,她又不说,等于妙妙安排好了一切,也陪着于妙妙出去,往黄先生家去。 路上,于妙妙想跟祝三再说点话,祝三骑在大青骡上,却没有说话的意思。 到了黄先生那里,黄先生又不在家,黄娘子道:“府里有事,如今我也不敢半道叫他回来。”于妙妙道:“那我再等等。”黄娘子无奈,只得坐陪。于妙妙家里遭了事,黄先生头上悬着个钦差,大家都没心情说笑,黄娘子只好说一些州府的风物。于妙妙见祝三感兴趣,也就坐住了,间或接一两句话,让黄娘子继续说下去。 天黑之后,黄先生才回来,与上次见面不过隔了几天,他却憔悴了不少,眼珠子都抠进去了。 匆匆打过招呼,黄娘子耳语几句,黄先生道:“你寡妇失业的,又筹什么钱、凑什么热闹?他们就快放出去了,回去等着吧。”也不问有多少钱。 于妙妙忙问:“这就放出来了?” 黄先生冷笑道:“都别高兴得太早了!戴罪听差呢!连我都一样,不过没打我罢了!帮同钦差办案,办得好时减了罪过,办得不好一道罚!” 祝三上前拱手,道:“多谢先生。” 黄先生喘了口气,略缓和了一点,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你们县里,有个朱神汉么?知道的赶紧盘出他的底细来,也好立功!” 于妙妙与祝三都吃了一惊:“怎么?他能有什么事?” “不但是他,十几个人的底细都要细细的盘出来!你们县令今天被撵回去就是要干这个事,查不清楚,你看谁能饶过他!他一个县令,能查出多少事来?还不是要我们这些人来干?回去让于平老实着点儿,谁能查出点什么来,钦差必有赏的。” 祝三道:“还请说得稍明白些,我们才好出力。查谁,都一样的细查还是分了主次,怎么查僧道不问主人家呢?我想,拿主意的还是主人家吧?打蛇打七寸,拣着尾巴梢儿撩算什么呢?” 黄先生道:“你这小子话忒多,以后见着长辈可不要这样了。要不是我也有疑惑,你说这许多话,我就该赶你出去的。陈相家,是我们能查的么?那个自有钦差在办!去吧,明天接了于平回去,养着伤、查着人才好。我看你小子也有几分机灵,你帮着办这件事,办好了,也给你谋份差使。” 于妙妙心里诸般心思翻腾,祝三却问:“那些僧道神汉,没打死几个?” 黄先生道:“说来奇怪,还真没有!”他的同僚都被收拾了好些个,没道理僧道更禁打、更金贵呀。想不透…… 祝三道:“干娘,咱们回去吧。” 谁都没提钱的事儿,一只竹篓就这么静静地留了下来。 回到客栈,张仙姑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了?”祝三道:“于大官儿明天就能放出来,爹还活着。”张仙姑念了声佛:“还好还好。那你爹也快出来了。”于妙妙张张口,张仙姑察觉了,问道:“大娘子,有事?” 于妙妙勉强笑笑,心道,让她儿子对她说吧,答道:“想着怎么给阿平养伤。” 当下两边分开,婆媳、母女各自说话。婆媳俩商议着,这一趟祝三帮了不少,不能干没良心的事儿,要怎么劝劝于平别管朱神汉的事。县令完不成差使,干于平何事?这个县令真要免职了也没什么关系,换了下一个,反而是于平的机会了。 母女俩商议的又是另一件事——等于平回来了,帮他们安排回去,于家一上路,他们就拆伙。母女俩依旧在州府里,怎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不管朱神汉。 祝三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手上如今也有了点钱,母女俩换个便宜点的住处,倒也能耗些时日。县城里查朱神汉,实在是不宜回去的。 两边都议定,却都忍着不说,直到接回于平。 作者有话要说:当铺的利息,我编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报信 于平这辈子没遭过这么大的罪!虽然没打死也没给腿打折,却是狠吃了一番皮肉之苦。肩颈上、腿上、臀上都是伤,于妙妙心疼得不行,让店小二去请了郎中来治,又张罗着鸡鸭鱼肉给于平补身子。 郎中来得快,打药箱里拿了几包药放下就要走。祝三道:“这就完了?”郎中道:“从行辕里抬出来的?以前在衙门里当差的?没白拿你的钱,这两天都是瞧这个伤的。” 祝三哑然,松开手,郎中头也不回地走了,大概是赶下一场。 于妙妙又张罗于平的新衣,祝三与张仙姑便先退了出来。那边于妙妙忙着,她们也不去打扰,正好收拾自己的行李。母女二人的行李还是那么些个,把钱分作几份,两人身上也带一点,包袱里、铺盖里都裹一点。除此之外也就添了点祝三在街上闲逛时顺手捎的针头线脑。 很快就打包好了,张仙姑看了一眼整洁的房间,说:“哎哟,这真是跟做梦的一样。” 祝三道:“以后凭自己也住这么好!” “放屁!别给我想歪门邪道!我还没说你呢……” 祝三翻了个白眼:“要说什么呢?没干!没干!那样的事儿,干了就回不了头了,一辈子也不能光明正大的了,我都明白着呢。” 张仙姑勉强放过了她,又叨叨:“哎呀,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样了。” 祝三道:“我正要说,钦差让县令、于平他们一定要细查爹他们这些事,案子可能很大了。” “什么?” “所以我才说要散伙呀,一来别拖累花姐她们,二来我不大信得过于平,三来县令就更会狠查了。严查下来,于平也瞒不住,何必连累他们?我总觉得于平瞒了咱们些什么,又说不上来他究竟瞒了什么事儿。” “那可不能指望他们了!”张仙姑说,“晚上吃个散伙饭,咱们就走。” 正说着,门被扣响,张仙姑开了门:“花姐儿?你这是怎么了?一头的汗?快擦擦。” 花姐一把将她推进了屋里,将门关上,说:“干娘,你和三郎快些走吧!听表哥说,钦差让他们查你们家!表哥说,瞒不住的,县令问过他,他……” 原来,于平回来之后才对姑妈说了实话,他早就知道朱神汉的事,之前代为隐瞒游说县令。现在钦差给县令下了死令,查不清楚就要参他,让他革职滚蛋。县令当然不会再听于平的话了,于平回到县里之后县令肯定还要问他!且他们还不知道朱神汉在牢里招了些什么,就更加难以掩饰。 于妙妙劝他,问他有没有保全的法子,于平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对县令、对钦差说实话。因为他现在还是“戴罪办差”要看表现,一个不小心,钦差现能打死他!他对于妙妙说:“是可惜了三郎,不过……也是他的命!姑妈一定要咬死了咱都不知道他姓朱,他就是姓祝的!咱们才招的女婿。朱家族谱上,想必是没有他们一家的名字的。” 反正,骗人也是朱神汉一家在骗。 于平让于妙妙婆媳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告发的事由他去解释。还许诺给于妙妙,等熬过了这一关,一定赔姑妈一个来历清白的好女婿。最后又加了一句“那个钦差,他是真的敢杀人啊!” 花姐听了这些,想祝三和张仙姑对自己也不坏,一路还伴着过来,实在不忍心,跑过来报了个信。她从怀里掏出一帕子物事:“我这儿还有些体己,你们带上,赶紧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张仙姑跳起来就想骂街,被花姐和祝三一边一个拽下了,她鼓着气好歹没说出声来。花姐将体己塞给祝三:“快走!” 花姐先开了门,不想看到于妙妙正往这儿走,她心里咯噔一声,手背在身后摇了摇,又上前来迎于妙妙。于妙妙看了她一眼,花姐觉得,这几天经常垂泪的婆婆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刚强的样子。 于妙妙也将一帕子东西交给花姐:“喏,给他们。我什么都没看见。” “娘?” “不是说了么?咱们娘儿俩,什么都没看见,走!快走!” 张仙姑听了,出门来叫了一声:“大娘子。” 于妙妙撇过头去不看她,手却去拽着她往外推:“走!” 祝三将包袱往地上一放,就地拜了三拜,起身扛了包袱,与张仙姑两个飞快地离开了小院。 ———————————————————— 张仙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一门心思往外冲,祝三拉住了她:“娘!来!” “干嘛?” “就这么出去,整条街都看出来了。”祝三从腰间捞起银五事,挑出牙签,通开了隔壁院子的锁。客栈也不是每个包院都时刻有人住的,母女俩进去插上门,祝三又推开一间偏房拉张仙姑进去。 张仙姑道:“咱们住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等会有人来住,不就露馅儿了?” 祝三道:“谁要留下来了?赶紧换身衣裳。要拿咱们,也是拿母子二人,娘不是总想我当女孩儿吗?现在改妆,给我扮成女孩儿。” 这个主意好!张仙姑也有主意了:“这身衣裳不能穿了,于平也认得!来,改改!” 张仙姑将自己的包袱打开,包袱里有两三套衣服,她把衣服配色也打乱了,先比划拿了一件绿上衣,又找了条白裙子,给祝三换上:“这套小点儿,没事儿,等会儿收收针。”自己也换了一身。 又给祝三梳了头,看着镜子里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张仙姑眼圈儿红了。祝三道:“娘,你的头也重梳一下。”张仙姑道:“我还能梳成什么巧样儿?”倒把头上的簪子和花拔了,取块帕子包了头。 张仙姑问道:“走?先出城吧,城外应该有破庙什么的能凑合一宿。可千万不敢走夜路。等风声松了,咱们再回来,听听你爹的消息。真要不行,也只能等着收尸了。” 祝三道:“咱们不出城。” “什么?” 祝三狡黠地一笑:“东市那儿三道牌坊下面常聚一群人,他们是没有长久主雇的短工,或一两天、或三五天,最多两个月,干完就走,专供那些一时人手欠缺的活计。有些要技艺,有些就是卖力气的粗活。咱们随便应付一个,避过了这个风头先。总不能真的跑路吧?得设法留在城里,才能探听爹的消息。” 张仙姑也觉得她这个主意不错,笑骂道:“你可真是个机灵鬼儿!” 祝三道:“短工有些活计就是搬个东西,就半天时间,搬完领了工钱就走,好些都不会细查来历。正巧咱们也没有身份文书,这个最合适。就说来投亲,盘缠花完了,亲戚也不见了,只好先做些短工糊口。铺盖也不要带,藏在这里。只带随身的包袱去。” 张仙姑道:“行!只是铺盖扔了可惜,又怕他们发现。” 祝三在桌子上一借力,蹿上房梁,将铺盖卷儿在梁上寻了个安稳地方放了,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好了,走吧。” 重新将院门锁上,母女二人悄悄地从客栈后门离开,直奔东市三道牌坊。后门僻静,可一旦转过两个巷口,祝三就开始浑身不自在。张仙姑跟着女儿走,发现女儿越走越快,低声道:“怎么了?有鬼撵着你?” 祝三皱眉道:“奇怪,总觉得哪里有对。”她又小心地四下看了看,开始时,她怀疑是有人盯梢,又走了一阵儿很快发现了端倪,确实有人往她身上看,却不是盯梢,而是有些男往母女俩身上瞟,目光十分可恶!这是以前所没有的。 祝三道:“那些人老是这么看着人,真讨厌!” 张仙姑却无所觉:“这些东西,不是一直这样的么?” 祝三不吭气了,拖着张仙姑抄近路到了三道牌坊。 ———————————— 三道牌坊人来人往的,有来雇人的,更多的是等着人雇的短工。男一堆、女一堆的,母女俩挎着胳膊,在女一堆站着。张仙姑伸手按到女儿头上,让她头别抬那么高:“你就站我身边儿,别说话。要有个黄花闺女的样子。”祝三依言挨着她。 她们穿得比大部分人好些,有人看着她们,也有人排挤她们。这里也有头儿,也分几个小团伙。有什么好事,既由雇主决定,也由这些小头目推荐。小头目并非什么官方指定,乃是占了这块地盘收点保护费的。 张仙姑在这里如鱼得水,祝三默默地看着周围的人,张仙姑已经很快与周围的几个妇人攀谈上了。 她性情开朗,同于妙妙在一起住的这些日子衣食住行好了不少,总觉得憋闷,直到了这里,才有了熟悉的感觉。不多会儿,她已经与人打成一片了,诉说自己的艰难的同时,还给旁边一个干瘦的妇人看回手相,说这妇人家里有事,家里人病。这还让她说中了! 张仙姑很快有了面子上的好人缘,看了五、六个手,相了三、四个面,就有人告诉她要小心:“你们生得好,别叫人骗了去。也有些丧良心的,到这儿来找长得白净的女娘去干脏事的。” 等有雇主来的时候,她们的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不断地有妇人被雇主带走。也有人看中张仙姑母女的,不过有的是单看中张仙姑泼辣能干,又或者单看祝三年轻,张仙姑都拒绝了必要在一起,这也是许多人在被雇或者是被买卖的时候的要求,并不显眼。母女俩也在心中估摸着合适的雇主。 直到一个穿布衣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你们两个,会做什么?” 张仙姑道:“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还会做些杂活,茶饭也会办一些。” 女人笑道:“看你们还算干净,就你们吧。先去给娘子看看,娘子相中了才能留下。先干三天,干好了才能多干几天。放聪明些。” 张仙姑忙问:“那要相中不呢?” 女人又笑了:“所以要放聪明些,将聪明相收一收。” 行吧,已经到后半晌了,午饭都没地儿吃,先扒个窝凑合一宿吧,不然半夜没个落脚的地方被巡夜的看到,岂不是等着衙门来抓人? 张仙姑看这女人也算整齐干净,面相也不像有什么歪心眼,道:“哎,您放心,跟您走后我就是没嘴的葫芦。” 张仙姑问了女人的姓名,女人道:“我家男人姓赵,就叫我赵大娘就得。”张仙姑心满意足地带着女儿跟着赵大娘走了。 越走,祝三越觉得不对劲儿,这破地方,怎么好像是府衙?!府衙,后衙的规矩肯定大,出门都不容易,还怎么去查明真相?前衙就更操蛋了,黄先生等文吏都是府衙听差的,都见过她呢,这不是自投罗网?祝三站住了,张仙姑不明就里,但也跟着站住了。 赵娘子见母女二人看着府衙的外墙就不迈步了,一股骄傲之感油然而生:“就是里啦,又不会吃了你!别小家子气!能不能留下来且两说呢!快走啊?!” 走个屁啊!祝三当场就想拖着张仙姑跑路,然而已经到了府衙前的街上,已经有衙差看过来了! 母女俩对望,祝三点了点头。张仙姑对赵娘子道:“那大娘您多看顾。” 赵大娘矜持地笑了:“跟我来吧。” 三人从小侧门进了府衙的时候,一队人冲进了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张仙姑抽了张SSS卡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灯下 赵大娘因是自己去选的人,虽然只是应急的短工,仍然将该说的说了:“低头,别四处看!大娘子最恨人不守规矩了!”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母女俩都记下了。赵大娘满意于她们的识相,将她们带去见知府的大娘子,嘱咐了最后一句:“短工哪值得大娘子亲自理会的?也就是大娘子看家里看得严,才会拨空见你们一见。你们长得白净,可要安守本份。” 到了后院正房,赵大娘先去通报,然后才是叫她们进去。 趁她进去时,祝三对张仙姑说:“娘,这儿是府衙,黄先生他们见过咱们,咱们得小心些,少说话少露头,过两天得空就走。” 张仙姑道:“还用你说?” 赵大娘很快就出来了,叫她们进去。母女二人从未见过样好的房子、这样好的陈设,于妙妙家跟这个一比都显得寒酸局促了。赵大娘咳嗽一声:“傻看着干什么?这就是大娘子了!” 祝三差点给她做个长揖,亏得是张仙姑拽了拽她的衣襟,扯她跪了下来。大娘子说:“抬起头来。”祝三抬头一看,这大娘子插金戴银,五官也端正,只是带点焦虑的狠相,有点像于妙妙当时的样子了。 看清母女二人的长相后,大娘子的脸拉得更长了,剜了赵大娘一眼。赵大娘凑上前说:“咱家的佣人,也不能太上不了台面不是?要她们做什么,还不是大娘子一句话?我安排她们去灶下帮忙,您看?” 大娘子点点头,笑得很浅:“也好,叫什么?” 张仙姑脱口而出:“我们是于家的。” 大娘子道:“去吧。” 赵大娘又领了母女二人去厨下,边走边说:“告诉你们,因上头有人病了,又拨了一个去照顾她,这才缺了两个人,等她好了,依旧是要回来的,你们要是伺候得好,大娘子开恩就能留下来,要是干得不好就要退出去啦。厨下除了厨娘就只有你们两个了,你们听她的。” 厨娘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也是母女,穿得不比张仙姑母女差,还能戴上金簪银镯,看得张仙姑心中惊叹。赵大娘管厨娘里的母亲叫徐大娘,女儿叫大姐儿:“她们两个是新来的短工,也是娘儿俩,是于家的。” 大姐儿笑道:“您老又来难为我们了,才教好了两个熟手,就要调到前头去伺候。” 赵大娘也笑道:“就你牙尖嘴利的,当心说不到婆家!看人家姐儿多斯文呐!” 大姐儿道:“好,我带斯文人去安顿。” 张仙姑看了一眼徐大娘,徐大娘笑道:“你们快去快回,快到晚饭时辰了,放下行李就要做活计了。你们穿成这样可不成,找两件围裙去!” 大姐儿带着她们到了厨房边的一间屋子,大姐儿指着另一边更宽敞些的屋子说:“我们住那儿这一间原是她们住的,现在她们去前面伺候了,就搬过去了,你们住这里。” 张仙姑看她年纪小,趁机问了点:“都要我们做什么事?厨房就我们几个忙不忙得过来?”之类的问题。大姐儿道:“前头衙门里的人不归咱们管,你也不要打听。咱们家里,大官人带着大娘子还有个小郎君在任上,家里下人拢共十二个,算上你们俩,十四个。” 带她们到了屋子,这屋子里只有沿墙根一张大床,一张桌子、一个盆架,两条凳子。大姐儿又问:“你们没妆匣?” 那是没有的! 大姐儿东拼西凑,拿了自己一个旧的过来,梳子张仙姑倒是有,手巾也是有的,再拿个盆也就差不多了。最后一拍脑门儿:“还有铺盖。”最后给她们淘了两套旧的。 张仙姑母女也不在乎铺盖新旧,看这铺盖还算干净就拿出去晾了,包袱一放,门一锁,去厨下烧火、洗菜去了。一旦忙起来了,也就顾不上说话了。 祝三和张仙姑只能干些烧火之类的粗活,祝三头一回知道,这有的人家里吃茄子是将皮全去了的,她们家恨不得连茄子蒂都吃了。再看徐大娘母女俩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大鱼刮了茸来做丸子,还掺了猪油一类。连煮饭用的都是白米。真是……于妙妙那样的富人都吃不上这些。 知府这里却是平常。 四个女人要准备十几口人的饭,其中主人家的饭食还要精致,祝三累出了一身的汗。仆人的饭要简单得多,一饭一菜一汤,都是大锅饭。 到了晚上,四个人凑一桌,除了仆人的份量汤饭,徐大娘又笑着从碗柜里拿出预留的好菜来:“来,迎一迎你们娘儿俩。” 一顿饭准备下来,徐大娘也在冷眼看着新来的,见她们手脚利落,是干活的样子,所以对她们也稍稍亲近了一些。祝三和张仙姑都是饿狠了,吃得很快,知府家的饭极香,张仙姑赞道:“好手艺。” 徐大娘不动声色,将碗筷往一边挪一下,笑道:“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在这里啊,要斯文些。”大姐儿看祝三不说话,问道:“还吃得惯么?”祝三点点头,大姐儿笑了。 张仙姑脸上一红,也慢咽下了饭,小心打听:“主人家,难伺候不?好伺候就多干几天,不好伺候,结三天工钱就走。” 徐大娘道:“你们在这儿,别往前头蹿,没什么好不好伺候的,饭菜有我做呢。” “哎~” 张仙姑离了于妙妙等人,女儿又不说话,她就觉得自己有义务出头,又说:“路过这儿,觉得这街面上的人有些怪,急吵吵的,跟有什么事儿似的。” 大姐儿道:“还不是钦差的事儿!钦差一来,害我们缺了人手。” 张仙姑道:“官人们的事,与女人有什么干系?” 徐大娘骂女儿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张仙姑讪讪地陪笑,徐大娘道:“害,别瞎打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咱们大官人把自己的一个伶俐丫头派去钦差那儿伺候,哪知这丫头不老实,叫人打了二十板子扔了回来。又拨了人去照顾她!大官人跟前少了伺候的人,就依次递进,厨房的两个丫头到前院扫地去了,你们就到厨下来帮忙来啦。” 说着,徐大娘叹了口气:“哎,都是苦命人。说给你们知道,是叫你们别往前凑,没的害了自己。” 张仙姑连声答应了。 大姐儿道:“娘,你没吃酒就说这一套来了,快些吃了好歇歇吧,明儿还要早起备早饭呢。” 四个人很快吃完饭,张仙姑和祝三又洗了全家的锅碗瓢盆,大姐儿又教她们:“哎,荤菜碗烧点热水,烫一烫才好洗得干净。”张仙姑家有点荤星都恨不得舔碗,哪用得着这样的本事?少不得一一学了。 ———————————————— 这一天过得紧张极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张仙姑才感慨:“谁能想到咱们现在能在府衙里头呢?” 祝三这一天也着实累着了,含糊道:“嗯!” 张仙姑一个翻身,跟祝三脸对脸:“不过,你是得学学女孩儿的样子啦,不能那么大大咧咧的拽大步!还有……” 张仙姑从“女孩子”又说到了朱神汉:“杀千刀的,要不是他,咱们也不用来这里!这里讨生活可够贵的,赁房子也贵、吃饭也贵,还是县城好些……” 她唠叨着,祝三却在想自己的心事,她想的是:既然都来到州府了,我干嘛还回县城去呢? 不过,得先把亲爹捞出来。等等,钦差还在查,就是还没结案,那我把案子弄明白不就行了?!于平那样的小吏是怎么糊弄上峰的,钦差指望着像于平那样的人查案,且得查到猴年马月去。 想个办法去陈家宅子看看,能不能从邻居那里打听出什么来。 她愉快地决定了! 祝三道:“咱们现在吃住都不要钱,还没抓,这叫灯下黑,我看挺好。” 张仙姑笑了:“也对。”唠叨了半晌,她也累了,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不亮,府里就有人起身了,徐大娘母女起得比祝仙姑母女还要早些。祝三以前练功的时候也不用跟伺候全府吃喝的人似的起那么早,仿佛一闭眼,就被大姐儿拍门叫醒了。 张仙姑连忙陪不是:“有了落脚的地方,昨晚太高兴了,半宿没睡着。明天再不会晚了。” 大姐儿说:“快着些,先把水烧上,大娘子起身后要洗脸的。” 又是一套忙。祝三很乖觉,也不跟徐大娘蹭前擦后偷师,只管闷头干活。张仙姑也只在厨房里跟徐大娘聊天,又拿出看手相的胡说八道的本事,跟徐大娘成了个萍水相逢的朋友。母女俩都很紧张地呆在厨房,一步也不敢往外走,就怕不小心撞上黄先生之流,到时候一家三口一起下狱,外头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在后厨呆了两天,母女二人就看明白这府里的规矩了:前衙的人根本进不了后衙,她们担心的黄先生之流根本不会进来!不但外人,主人家也不到厨房转悠,知府更没功夫问厨房添没添人,他只要在饭点有合口味的饭菜就好了。 对母女二人而言,整个后厨安全得不得了。 三天一过,赵大娘又过来,说:“大娘子说,叫你们还在厨下帮几天忙,干不干?” 张仙姑想三天还是太短,怕外面的搜查还在继续,道:“干!” 赵大娘笑道:“哎,这就对了。往后还照这样干,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也别满府乱蹿往大官人、小郎君面前蹭前擦后的,长久留下来也不一定。天已有些冷了,等我回了大娘子,赏你们两套夹衣。” 张仙姑忙谢了她。母女俩就算是在州府衙门里暂时落定了,府外搜拿她们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们居然跑到了这里的。 只有一样:在后衙是安全的,但是想出去干点自己的事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一是活计忙,新手上工要做的事也多。二是祝三被徐大娘按着开始练刀工了。 于徐大娘,她需要有熟手打下手,比如切个菜什么的。祝三年轻又老实肯干,不用教她什么独门秘技,就让她上手切菜、配菜,切得好,就是给主人做饭的食材,切得不好看也不打紧,投到锅里煮一大锅,就是全府仆人的饭了。 能省徐大娘不少事。 祝三学得极快又不说话,最是师傅喜欢的那一种学生。 徐大娘看了确实喜欢,又想让她安下心来帮忙做活,就对张仙姑说:“当娘的可得为闺女打算哟。要不说与娘子,就长久在我这儿学着吧!别小看这厨下的活计,学会一门手艺才是一辈子的倚仗,手艺比男人可靠!她只要学会两手,哪怕是个丑八怪,到时候有个富户内宅请去整治厨下,就是吃穿不愁的。这活计要是不好,我还叫大姐儿学么?别像她们,仗着生得好些,往大官人面前凑,都叫大娘子打发了!惨哩!” 张仙姑却动了心思:还真是!总比跟着我和她爹跳大神好呀!趁这功夫,多学点不吃亏!她忙说:“那得求您教教她。” 徐大娘笑眯眯地:“嗯。” 从此,徐大娘与张仙姑各有打算地相处融洽,只有祝三在思索怎么才能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偷溜出府,到陈府附近打探消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