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新娘[快穿]》 1、第 1 章 宋游从集市上回来,脚步急匆匆的。 妻子见了丈夫这副脸色刷白的模样,心中跟着“咯噔”了一下。 她赶紧拉住丈夫,紧张的问:“怎么样?” 宋游抖着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不停的粗喘着,好半天才顺下了心中那口气,这才颤颤巍巍的说:“阿……阿眠的婚事,成了。” 妻子罗安闻言松了一口气,连肩膀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她抬起手来,重重在宋游的肩上拍了一下,然后埋怨着说:“既然成了,你还做出那副样子给谁看,存心吓唬我,是不是?” 宋游连连摆手摇头,他说:“你不知道,今天东街那边有个特别邪门儿的事!” 罗安少见丈夫紧张成这样,见此便又问:“什么事?” 宋游咽了口口水,然后说:“就今天早上,杜掌柜家的大儿子失踪了!” 罗安根本没当回事,摆了摆手说:“杜掌柜家那个,成天在外头跟一帮文人书生喝酒作诗,一夜不回家有什么大不了的!” 杜掌柜家的小儿子从小就长得白净,天生有福贵人相,且头脑聪明,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人都说他是个办大事的,偏最近开始不务正业,爱上了喝酒,不回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时甚至能看见杜掌柜的一家上街找人的场景。 “不不不……”宋游面色愈发严肃的打断了妻子的话,“这次不一样,这次都惊动衙门了,那杜亦生的床上还有没干的血迹,肯定是被什么歹人给害了!” 罗安闻言,果然吓了一跳,她惊讶道:“当真如此?什么歹人敢跑到家中害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宋游严肃的说:“我们要多注意,晚上睡前再把门窗关严实些,阿眠马上就要出嫁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事。” 事不关己,旁人就能高高挂起,一听丈夫说起女儿的婚事,罗安果然又高兴了起来,她兴奋的搓了搓手,悄悄附在丈夫耳边问:“那……刘家人打算出多少聘礼啊?” 刘家人是这岷子县的大户人家,刘老爷是生意人,有一整条街的商铺,多少姑娘都巴望着能跟刘家做亲家呢。 只可惜刘老爷一直没孩子,他纳了许多小妾,看了无数名医,一直年过五十,才巴望来一个儿子。 刘公子也很聪颖,只可惜先天不足,是个药罐子、病秧子,十五岁之后就一直卧床不起,眼看着那命数比年迈的老父亲还不如了。 于是刘家人又开始四处求医,不知从哪找到了一个四处云游的老道士,老道士给刘公子算了一卦,紧接着,枯瘦的手握笔,写下了一个生辰八字,叫刘家人去找这个姑娘,将姑娘娶回家,公子的病准能好。 为了这唯一的儿子,刘老爷那是什么都能豁出去的,更何况只是找一个女子了。 很快,刘家人就找到了宋游的家中,打探到了宋眠这个人。 宋眠是宋游与罗安的二女儿,长得貌美水灵,从小就人见人夸,只可惜这么好一个姑娘,却不像旁人家的那样心灵手巧,没有一手好厨艺,也没能跟母亲学会绣花,甚至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一下地干活就生病,喝药还得花更多的钱。 宋游是个穷读书人,这个岁数也没考上个秀才,只能帮人抄书赚点钱,罗安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但也至多侍弄侍弄地里的活儿,或者缝缝补补,宋家并不富裕,眼看着家中大儿子的亲事就要因为拿不出聘礼而告吹,刘家的人来了。 宋游两口子那心情,简直就能用飞上云端来形容。罗安从来都说宋眠得的是懒病,她就指望着这个脸蛋漂亮的二女儿能够嫁个富贵闲人家,多得些钱,这样,大儿子娶亲的钱有了,小儿子和他爹的读书考试的开支也就有了着落。 宋游今天就是去商量日子的,刘家那边的意思是,尽快办,毕竟刘公子那身体,也不能一直拖着,这一点,倒是与宋家两口子一拍即合。 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宋家两口子在堂屋兴奋的讨论着,紧挨着的西面小房间里,一个模样娇俏的少女打着瞌睡,将一个话本子塞在了自己的枕头下面,翻了个身,打算睡一会儿。 昨天买来的新话本子实在太过精彩,一不小心就熬了个通宵,现在,她那双水灵的眼睛有点无神,眼下也挂了明显的乌青。 刚要睡着,后窗就鬼鬼祟祟冒出一个瘦小的影子,阿樱手里捏着一根草,在宋眠的鼻尖扫了扫。 宋眠打了个喷嚏,睁开了眼睛。 阿樱赶紧紧张的说:“你还有心情睡觉啊,我听我娘说,你家给你订了门亲事,也不好好选个良辰吉日,过几天就要出嫁啦,这事你知道吗?” 宋眠无奈,被阿樱搅得睡不着,只能又撑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说:“知道。” 阿樱震惊的瞪圆了眼睛:“知道你还睡觉?你不着急啊!” 宋眠说:“那家人挺有钱的,我不着急。” 茅草房不隔音,就算她不想听见,爹娘商议的话还是落在了她的耳朵中,宋眠早就知道她要嫁人了,自从她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快要死掉的病秧子,她就格外的淡定。 她娘早就想把她给嫁了,她反抗不了,她在这个家里没什么地位,只因为一干活就生病,要花更多的钱,所以如今才这么清闲。 而现在,对方只是一个爬不起来床的病人,连圆房的力气都没有,她有什么可担忧的? 那家人很有钱,所以等那年迈的家主寿终正寝,病弱的丈夫也去世,所有的钱就都是她的了。 被告知自己要嫁入刘家的当天晚上,宋眠的算盘珠子就到处乱蹦了,现在,直接崩到了阿樱的脸上。 阿樱震惊的看着好友。 她一直都知道宋眠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但是她万万想不到宋眠对待婚事都这样大胆。 她苦哈哈的劝:“我觉得你还是找婶子他们说说吧,这件事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嫁给一个快要死掉的病秧子冲喜,她想想就觉得可怕,那女人的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宋眠被阿樱用草扫来扫去,实在是没办法睡觉,只能又睁开眼睛说:“没用的,我大哥娶亲需要钱,小弟也到了要上学堂的年纪,家里需要钱。” 宋眠知道,世道就是这样,就算跑,她也跑不了,她一个女子,跑出去,情况只会糟糕,不会更好。 阿樱还是不甘心,她自己抓耳挠腮的扒着后窗想了半天,还想再辩驳,但是宋眠已经睡着了。 阿樱觉得生气,还想叫醒宋眠,继续跟她说道说道,结果还没开口,娘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她娘叫她回去把衣服洗了。 阿樱无奈,只能愤愤将那根草扔在宋眠的身上,然后离开。 她一直都知道眠眠聪明,所以她以为她不会像寻常女子一样稀里糊涂就把自己嫁了。 但她也知道,既然说定了,对方还是那样有钱有势的人家,那这事儿大概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很是为好友的幸福发愁。 但她又有种诡异的感觉,眠眠从来都是这样,什么事都不大惊小怪,总是跟被冲上河岸也不挣扎的死鱼一样,连扑腾一下都懒得扑腾,一想到这里,阿樱就苦笑着,又觉得宋眠的反应并不反常。 * 谈妥了婚事,罗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欢天喜地开始筹备起来。 宋家的事情传开来,许多那不知内情的,全都震惊于宋眠找到的好人家,这可把罗安给骄傲坏了,外出的时候腰板儿都挺的格外的直。 很快,刘家的人依照乡里的习俗送来了聘礼,从天刚亮起的时候就敲锣打鼓,别提多热闹了,罗安高兴,连带着看宋眠依旧是那副没骨头的模样,也就没那么不顺眼了,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拉着她数落个不停。 就只是抱怨说:“快起来,搽个脸,要给自己缝嫁衣了。” 宋眠打个哈欠说:“娘,别说婚期在即,就算我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现在准备也晚了,您不说那刘家阔绰么,直接叫他们想办法就是了。” 果然,不用罗安说,刘家人很快就送来了一身红嫁衣,由江南绣娘亲手缝制的,色泽鲜亮,上面的绣纹都栩栩如生,宋眠穿上那身嫁衣,简直叫平时看她习惯了的爹娘都目瞪口呆,差点认不出自己家的姑娘。 只有宋眠的表情有些古怪。 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她,那是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视线,让她有一种黏腻的不适感。 可是屋中站着的,就只有宋游、罗安,和她那个成天只想着村长家翠兰的大哥,他们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宋眠觉得,大概是她熬夜太狠,出了幻觉。 罗安见她神色奇怪,便开口问:“怎么了?” 宋眠慢慢摇头:“没事。” 剩下的许多事都如同这件嫁衣一样,不需要宋眠操心,就有人利落的办好,没人管的宋眠愈发的无法无天起来,甚至因为接连熬夜开始头晕眼花,待到一大早被喜婆拎起来梳妆打扮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天是她大婚的日子。 “哎呀,怎么搞的,少夫人怎么这么瘦?脸色也不好,快上点胭脂,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可要漂漂亮亮的。” 罗安被刘家找来的喜婆给数落了好几句,这才发现,宋眠的脸色不是一般的差。 她心中“咯噔”一下,连日因为办喜事而涌出的喜悦之情没有了,她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拉着宋眠,语气不太好的说:“怎么回事?是不是又偷看话本子了?” 原本昏昏欲睡的宋眠,听见她娘这话,心中悚然一惊,连原本猫儿一样眯起来的眼睛都瞪圆了。 罗安见状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我告诉你,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可别搞砸了,否则我把你那些话本子全都扔到灶台里去!” 宋眠真的很震惊,她一直以为,罗安不知道她悄悄干的那些事。 有了这个威胁,她终于打起了精神,开始任由那几个人摆弄。 她如瀑的黑色长发被盘起,缀以金灿灿的凤冠,清晨的曦光将金饰折射出粼粼的碎光,光拢在一起,为女子娇美的脸镀上了一层堪称圣洁的光。 大红的嫁衣穿在她的身上,金色与红色并没夺去她那张脸蛋的光辉,她站在那里,那艳色无双的模样,像是一只站在鸡窝里面熠熠生辉的金凤凰,叫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一直到外面传来声音,催促着不要耽误了吉时,喜婆才忙为她盖上了红盖头,扶着她上轿。 宋眠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的,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给绊住。罗安在后面看得愈发着急,生怕这个不争气的闺女掉链子,但现在,她是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宋眠并不是故意的,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像那天试嫁衣的时候一样。 那种时而轻时而重的目光,总叫她有种在梦中的朦胧错觉,每当她睁大眼睛环视四周,她都只能徒劳的看见一大圈再普通不过的人。 宋眠那张娇美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她心中却升起了警惕。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是她心中微弱的声音已经被喧天的热闹给盖了过去。 她蒙着红盖头,世界变成了一片红色,在乡亲们热闹的起哄声和吹奏队伍咿咿呀呀的乐曲中,她走进了红色的喜轿,摇摇晃晃的,一路出了村子。 留下了许多歆羡的目光,唯有人群中的阿樱,盯着好友里去的方向,眉间还带着化不开的愁。 轿子里面没人看见,宋眠直接没骨头似的靠在了后壁,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终于蹙起了眉。 她猜想,大概是因为没休息好,轿子又太晃的缘故,她眼前一阵一阵得发黑,快要吐了。 那种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宋眠终于忍不住扯下来了自己的红盖头,将那昂贵的绸缎捧在手上,吐了个昏天黑地。 然后,她就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送走了女儿之后,罗安心中一直惴惴,在屋子里面焦躁的踱来踱去。 宋游不像她,他满面红光的,刚刚从乡亲们恭贺着的包围中走出来,就要拉着大儿子去村长家议亲。 所谓好事成双,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现在宋家一飞冲天,连村长家也得巴结着他们了。 “大喜的日子,你在这里走来走去的干什么呢,晃来晃去的也不嫌烦!” “你懂什么!”罗安有点生气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我这心里啊,总有点不好受。” 在送嫁的队伍没到刘家之前,她这口气,估计都要吊着了。 宋游刚要说她想太多。 就在话要脱口的时候,一个人凄厉的喊着叫着,颠颠撞撞的就闯进了宋家—— “不好了!!不好了!!!” “送……送嫁的队伍出事了!!” 宋游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罗安更是惊呼了一声,拉住了来人的衣袖:“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那人面露惊恐,结结巴巴的说:“那……那些人在过山路的时候被突然窜出来的野兽咬伤了,新娘子……新娘子她……” 罗安几乎尖叫出声,“新娘子怎么了?” “新娘子她……不见了!!!” 而宋眠,悠悠转醒。 她已经坐在了喜床上,床上铺着红色的柔软被子,她的头上还是顶着红绸,就好像轿中那一幕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好像,已经到了刘家了。 2、第 2 章 四周静悄悄的,与她出门的时候大相径庭。 宋眠抬起头,只能看见一片红。 那种呕吐的感觉没有了,可是她却愈发的感觉怪异了起来。 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悄悄动了动自己的手指,还默默的伸了伸自己有些酸麻的腿,还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宋眠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她伸出手指,捏起了红盖头的一脚,慢慢将红盖头给掀了起来。 随着盖头落地,房间的布景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宋眠慢慢睁大了眼睛。 这个喜房是她在话本里面都没见过的豪华。 屋顶高高挑起,其上雕梁画栋,又有昂贵的红色绸缎挽成的大片花朵长长垂下,屋中摆件无一不精美,足见主人家的阔绰,也足见其对婚礼的重视。 ……重视。 忽然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宋眠自己也吃了一惊。 很快,她就又自己释然了。 那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重视也正常的。 她慢慢忘却了晕眩呕吐时的那种感觉,开始变得放松,同时,肚子的位置诚实的发出一阵响声。 娇美的新娘子淡定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四下寻找着,果然就见摆在中央的桌子上有香喷喷的饭菜和一叠叠点心,正中间是一个红色的彩绘酒壶,托盘里面放着与壶身文着同样花纹的两只小酒盏,这大概是用来给他们喝交杯酒的。 宋眠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了桌边,桌上的饭菜还有没散去的香气,那股浓郁的香气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从桌子上拿起筷子,然后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瞬间,经过昂贵香料精心腌制过、又用油炒出来的肉片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香味,让人着迷的霸道香味不讲理的在唇齿之间爆开,立马安抚了正在抗议的肚子。 但是,当美味下肚,饥饿这个妖怪就开始愈发的不满足起来,在她的身体中叫嚣着想要更多。 宋眠一口又一口,每道菜都尝过了,吃得非常满足。 良久,她放下筷子,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终于有心思想别的事情了。 房中很静,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有可能是因为这间房子距离设宴的地方比较远,毕竟那位公子重病,一定是需要静养的。 宋眠又打量了一圈,确认这间屋子里没有别人生活过的痕迹,那说不定,从明天开始,她将独自拥有这样一间大房子,不同于原来翻个身都要掉下去的木板床,她在那张铺满了柔软锦被的大床上的打滚都没问题了。 在房子里面转了一圈,她又静悄悄的坐回了床边。 恰好,大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宋眠心中一动,赶紧又给自己盖上了红盖头。 与此同时,那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停顿的打开了房间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门走了进来。 …… 罗安和宋游狼狈的跑到报信人说的山路的时候,这处狭窄小路上的受伤者已经被衙门赶来的人给运走了,黄色的泥路上只剩下了几大滩刺目的血迹。 罗安尖叫了一声,差点晕过去。 她踉跄了几步,拽着宋游的衣服才能勉强让自己不摔倒下去,看着这样的场景,宋游也是面目惨白,他不死心的拎着自己的衣袍跑到了歪在灌木上的轿子的面前,先开已经被尖刺划破的轿帘,里面空空如也,果然没了新娘子。 宋游惨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又去拉粘在树林旁的衙役。 因为抄书的活计,他与这个衙役偶有往来,杜家那个杜亦生的事情,就是他从这个衙役口中听来的。 那衙役伸手挡住了他往前的脚步,冷声呵斥他再次往前。 宋游白着脸急切的说:“官爷……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关天化日之下就敢把新娘子劫走,这……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孙衙役看了宋游一眼,那一眼饱含同情,还有好几分的无奈,他指着自己后面那块地说:“这事儿邪门儿得很,我们现在也一点头绪都没有,你看这里,你能看出哪有蹊跷吗?” 宋游赶紧朝那一大滩已经融入泥土的深红色血迹看去,他先是被那血腥的味道劈头撞了一脸,勉强镇定下来之后,学着孙勇的模样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茫然的摇头。 孙勇无奈的说:“是足迹,你下雨天出门,地被水打湿,总会留下一串足迹,但你瞧这地上,什么也没有。” 孙勇是真觉得蹊跷,案发之后他是最快速度来到这里的,这里也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可就是太干净了,才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经过孙勇的点播,宋游愣了一下,下意识又朝那一大摊红色看了一眼,别说是野兽了,除了几个人躺过的模糊形状,就连一个清晰的脚印都是找不到的。 宋游抖了一下,一股凉意从他后脊窜了上来。 孙勇看他那模样也是于心不忍,他退后了几步,又离人群远了一些,这才拉着宋游,压低了声音说:“悄悄给你透个底,你女儿这桩案子,与杜家那位很像。” 宋游愣了一下,本能的追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马上,也不等孙勇再说,宋游就想起来了,这事儿他几天前还跟妻子提到过,杜亦生失踪的时候,现场同样是除了一滩血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宋游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和杜家那位,全都是被同一个人给掳了去的?” 说到这里,孙勇的表情甚至带上了怜悯。 他说:“昨天晚上,我们找到杜亦生了。” 宋游精神一振,赶紧追问:“在哪找到的,抓到凶手了吗?” 孙勇说:“找到了。” 他说:“找到了他的尸体。” 为了不继续刺激宋游,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若不是杜掌柜认定了落在那玉佩是杜亦生随身携带的,他们根本就不会认定那个尸体是杜亦生。 因为根本认定不了。 那具血尸,被人生生剥掉了一层人皮,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 宋眠确实不害怕成亲的,她早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嫁人。 她看的话本子多,但她是不信什么“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那一套的,她觉得,想要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人,简直比她娘不啰嗦她还要难。 她仔细的想过,如果按照她的想法,最好的情况就是找到一个长相不丑、家境也不算潦倒的老实人,他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行了,最好别让她干活。 现在的情况有些出入,但起码嫁给这个丈夫,她绝对不用干活了。 宋眠想,反正这个丈夫是个病秧子,她不用圆房,再加上不需要干活这项,她的愿望也勉强算是实现了吧。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转瞬即逝,也就这几息的时间,那个人就走近了,他拿起了放在床边凳子上的喜秤,宋眠看见,他的手很好看。 修长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有些瘦弱,有不正常的病态苍白。 那个人将细长的喜秤抬了起来,慢慢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随着红色的盖头被揭落,宋眠也抬起头来,她黑色眼中的红慢慢落下,紧接着,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 看清那人的脸后,宋眠的呼吸滞了一下,然后,她忘记了反应,难得开始发傻。 原因无他,她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长的实在是太好看了。 这人面冠如玉,有一双狭长凤眸,剑眉斜飞,红色束带与黑色长发交织,衬得五官愈发深邃迷人。 只是,与那双手一样,这人的脸苍白得可怕,有那么一瞬间,宋眠甚至怀疑,他是否还是一个活人。 她的新郎将喜秤慢慢放下,一只手抓在那张红色的盖头上,慢条斯理将红色盖头整齐对折,然后与喜秤一起放在了凳子上。 宋眠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重新将目光转向她,然后露出一个带着病气的温柔笑容。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一缕黑发,黑色的长发缠绕在那跟好看的手指上,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中立刻弥漫出了一种浅淡的暧昧。 宋眠的脸很不争气的红了。 她垂下了眼去,不再看她的丈夫。 “你就是我的丈夫么?”她的声音很小。 哪怕她已经知道答案,她还是想再问一遍。 她承认,她已经被美色迷晕了眼睛,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她的丈夫长的不但好看还有钱,这种事居然让她给摊上了。 她甚至还想,如果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就凭这张脸,让她圆房也是没问题的。 如果不能圆…… 叫一个病秧子吃那些壮阳的东西,会不会虚不受补? “眠眠,”那人轻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很好听。 男人带着笑意,说:“我叫刘宗。” “是你的夫君。” 3、第 3 章 刘宗…… 宋眠默默在心中讲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大概是那个爱儿子的父亲刘老爷亲自给取的。 刘宗站在她面前,咳嗽了两声,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能晕倒的模样。 这声咳嗽像是一根手指,一下子突兀出现,戳破了她与这个未曾谋面的丈夫的隔阂,让宋眠脑中那些随着对方那张脸而涌现的无数不可描述的话本子内容全都消失了。 她赶紧站起来,然后搀扶着刘宗坐在床上,刘宗唇上那点血色马上就因为并发而消失不见,他随身的小厮从外面听见了主子的咳嗽声,赶紧从外面跑了进来,吩咐着下面的丫鬟将一直温着的药端上来。 宋眠接过药,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履行一个妻子的义务,于是她亲自将药喂给刘宗,看着他一点一点服下。 这碗药是棕黑的颜色,味道有点苦,但却不像她印象中的汤药,那点轻微的苦涩,是她不会皱眉的程度。 大概是常年吃药的缘故,刘宗的身体上也有一股淡淡的药香,靠近了闻很舒服。 完了。 宋眠想。 她竟然觉得对方的药味闻着都很舒服,她真的被这个丈夫的美色蛊惑了。 刘宗依靠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起身要下去,宋眠即使拉着他,然后问:“你休息吧,还要去哪儿?” 刘宗抬手将她头顶上沉甸甸的金冠给取了下来,然后轻笑着说:“不能休息,还有一件事没做呢。” 宋眠纳闷,能有什么事,不会还有人来闹洞房吧? 一瞬间,她的心脏就提了起来。 闹洞房这个事儿呢,她是听说过的,但在她们乡没有,她平时不外出,朋友少,能算得上朋友的大概就只有住在隔壁的邻居阿樱,三个月前,听阿樱说,他们乡里一个女人嫁到了外地,闹洞房闹得厉害,新郎新娘甚至都没能在新婚之夜圆房。 宋眠很讨厌这种礼俗。 不过,也确实是她多想了,并不是有人要闹洞房。 见她的脸色越变越奇怪,刘宗终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一笑起来,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生气,一下子又将宋眠的视线给勾走了。 刘宗说:“想什么呢,脸色那么难看?我是说,我们还没有喝交杯酒。” 今天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当然得有交杯酒。 而说到交杯酒,宋眠忽然想起来,她直接在轿子里面晕了过去,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坐在喜房里了,所以,他们不但没有喝交杯酒,更没有拜堂吧? 这么想着,宋眠也就这么问了。 谁知,听到她的话,刘宗反而还笑了,他说:“眠眠,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已经拜过堂了。” 说完,还叹了一口气,道:“许是当时身体不舒服,所以你没记清。” 宋眠看着他纯黑色的眼睛,又开始晕了,她仔细回想自己在出嫁路上的细节,还是想不起来。 宋眠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刘宗看见她皱眉,伸出自己微凉的手指抚平了她的眉间,然后说:“不记得也没关系,找个机会补回来就是了。” 宋眠倒不是觉得遗憾,没拜堂有什么遗憾的,她摇摇头说:“没关系,这次我清醒了,咱们把交杯酒喝了吧。” 刘宗唇角的笑意加深了。 宋眠主动站起来,将两只红色的精致酒盏斟满,不过她倒的是茶,她没那么不知好歹,亲眼见到过刘宗的身体情况,她怎么可能还给对方喂酒呢,就冲这张脸,他能多活一阵子也是好的。 两个人在摇曳的烛光下喝了交杯酒,然后就准备睡觉了。 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了,按理说,屋中应该要烧上温暖的炭火才不会冷,宋眠刚才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这会儿要睡觉了,她左右打量,开始觉得奇怪了。 她在这屋中呆的够久了,但是既没人进来添碳,她也没觉得屋中冷。 默默手下的床褥,她心中一动,将锦被掀了开来,看见了下面莹白温润的玉。 一个微凉的躯体从后面贴了上来,声音有种带着困意的倦懒,刘宗给她解释说:“这是暖玉,是天然的热源,对人的身体也有好处。” 宋眠这下子就明白了,房中不冷并不是因为烧上了昂贵的碳火,而是因为这一大块暖玉。 她沉默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现在睡在一块玉上。 宋眠觉得,这跟躺在金子上睡觉也没什么区别了。 自己可以发热的玉,这在话本子里面也是没有见过的,她算是长了见识了。 刘宗见她发呆,就催她睡觉。 他并无任何想要圆房的意思,和衣在床侧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宋眠躺在温软的热源上,见到了丈夫,心中隐隐悬着的一块大石落地,她也开始困了。 她是个非常随遇而安的主儿,没有因为这不是自己的家而睡不着,非但没有,甚至还因为面前这个帅哥是个病秧子而遗憾。 这样的长相,这样的家境,放在哪个姑娘身上,那都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宋眠又想,如果这男人不是病了,那么刘夫人这个位置,大概也是轮不到她这样的人家的。 这么想东想西的,宋眠很快就睡着了。 梦中,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她站在一个屋子里,有一道视线在盯着她,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猎物,无法逃脱对方的视线牢笼,浑身都觉得不舒服。 她蹙了蹙眉,心中开始不安。 长长的睫羽下,眼珠在不安的乱转。 就在她快要醒来的时候,那种叫人不安的视线忽然消失了。 于是宋眠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得非常早,刘宗已经醒了,他穿戴整齐的坐在床边,见宋眠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她黑长的头发,贴心的问:“还要再睡一会儿么?” 宋眠摇摇头,坐了起来:“我要给娘敬茶。” 她虽然懒,但是一些礼数是非常清楚的,出嫁之前,罗安也在她的耳边念叨了好几遍,宋眠听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所以记得格外牢靠。 谁知,刘宗却轻笑了一声,然后跟她说:“你昨天不舒服,所以不知道,我娘很早就去世了。” 宋眠惊讶了,下意识问道:“那刘老爷……” 刘宗也没纠正她的称呼,而是又回答说:“父亲今天一早就离开了,要去外地做生意。” 生意人就是这样,走南闯北,不在家才是常事,宋眠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一种轻松的感觉在她心中萦绕,要不是刘宗还在这里,她恐怕已经笑出来了。 不过她还是很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原因无他,她饿了,正好与刘宗一起起来吃早饭。 吃完了早饭,刘宗去喝药,宋眠觉得身体疲软,于是不想待在屋子里了,想去逛逛。 现在她是少奶奶了,没活儿给她干,她只能无聊的在这近乎占了一个山头儿的大宅里面散散步。 小丫头还算机灵,是专门留着伺候她的,她带送面来到了前院,指着不远处用平整的砖石铺好的大片庭院说:“昨儿这可热闹了,老爷大方,宴请宾客的全都是山珍佳肴,我们这些做事的也跟着沾光,得了不少赏赐和吃的呢。” 现在,小丫鬟指的那块地干干净净,连脚印都没有一个,一点都看不出来是昨天刚摆过酒的,宋眠跟着小丫鬟逛了一大圈,感慨刘家下人的办事效率。 紧接着,小丫鬟又带她去了刘宅的后花园,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温暖的照下来,晒的人身上暖融融的,宋眠坐在亭子里面,慢慢就开始觉得有点累了,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了泪珠,透过一滴小小的眼泪,世界都开始模糊了起来,站在她面前的小丫头忽然变成了一个鲜红的影子,站在那里,没了脸皮。 宋眠一下子清醒了。 “少夫人,您怎么了?” 宋眠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猛地清醒了过来,心有余悸的朝小丫鬟看去。 对方清秀白皙的面庞满是担忧,水灵的大眼睛中还带着惊恐,生怕自己没有伺候好宋眠,少爷会惩罚她。 宋眠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咱们走吧,我累了。” 小丫鬟赶紧应声。 主仆二人往回走,正好看见带着一群仆人,搬着一箱箱的东西,往他们院子的西厢房走。 宋眠走到刘宗身边,还没开口问他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婉转啼叫。 宋眠循声看去,原来是庭廊上挂着一直金丝笼,里面有一只好看的雀鸟。 这只小鸟通体白的像雪,唯有眼下有一团红,像是被上了一团胭脂,圆头圆脑,娇俏可爱。 刘宗见宋眠盯着那只小鸟,浅笑着将手指放在了金丝笼上。 刘宗个子高挑,里面穿了一件暗红色的绸缎长袍,倒是显得没那么苍白了,大概是因为身体底子不好,所以还没落雪,他就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袍,这身打扮,倒是显得没那么瘦削了。 他逗弄着金丝笼里面的鸟儿,宋眠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只可爱的小鸟儿,没有注意到她的丈夫变得有些诡谲隐秘的目光。 刘宗漫不经心的说:“眠眠,你看,我给它打造了最漂亮的金色笼子,它每天醒来就有最好吃的食物,不需要像外面的鸟雀一样,挨冻受饿,它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但是它只能呆在这里,除了我的笼子,它哪里也不能去,如果你是它,你会快乐吗?” 宋眠问:“我不能离开外出吗?” 真的不需要去外面跟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吗,就整天待在家里看话本子也没人说她懒的那种吗? 刘宗的那双黑色眼睛,好像愈发的幽邃了了。 他说:“你不能离开,换取这些的代价就是自由。”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他嘴角的浅笑似乎很温柔,但若细看,那却是一种恶劣的温柔,那种想要将对方包围的恶劣几乎要凝成实质,弥散开来,将其付诸行动。 但是宋眠还在看那只鸟。 听了刘宗的话,她眼睛亮了一下,“刷”的转过头,不确定的问: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刘宗似乎是凝滞了一下。 然后脸上的表情,没反应过来—— 僵住了。 4、第 4 章 刘家被抢婚的事情很快就在县里面传遍了。 刘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人都说官商一路,那是有道理的,事关刘家,官府的人格外重视,派出不少人手寻找有用的线索,但一整天下来,还是无所收获。 刘老爷为此勃然大怒,在府上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 对于刘老爷来说,失去一个儿媳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更何况那儿媳的出身不好,并不能为刘家带来更多财富,他看中的,是那个女孩身上的八字,那事关他唯一血脉的性命。 一天一夜,经过大夫的救治,那些送嫁路上被袭击的人悠悠转醒,但这些人有的被吓破了胆,只要一问起送嫁那日的事情,他们就像突然疯了一样,大呼小叫的,神经都不正常了。 更有那严重的,已经辨认不清人脸,将面前的人们当做了袭击他们的野兽,抄起身旁的药碗就乱砸,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什么收获也没有,叫人很是着急。 索性,这场不幸中,没有人死去,那个劫匪的目标似乎很明确,就只有宋眠一个。 没法破案,孙勇被县官劈头盖脸一阵臭骂,还不等那人将心中怒火发泄完,另一衙役又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 孙勇与县官刘仲春一同朝那衙役看去,刘仲春面上阴云笼罩,孙勇的表情也不好看,但这前来报信的与他关系不错,他一眼就看出,恐怕又是什么糟糕的消息了。 果然,就听那人说:“大……大人,杜亦生的事情……不知被什么人给传了出去,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说,是咱们这出了一个会剥人皮的妖怪,专门抓那些长相好看的人去剥皮,百姓们都说,那刘家未过门的儿媳与杜亦生一样,全都被那妖怪给抓去了!” 刘仲春勃然大怒:“这是什么混账话!什么妖怪神鬼那都是假的,这话是从谁的耳朵里面传出去的,给我查清楚!!” 孙勇的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他很快就想到,自己与宋游透露过杜亦生的消息,但是他又想,自己可没把全部事情告诉对方,这肯定不能怪他。 但孙勇还是对刘仲春说道:“大人,我觉得这事儿还是要从内部查起。” 孙勇能想到的事情,刘忠春怎么可能想不到,他们找到一具面目全非的血尸不假,但是那尸体除了衙门里几个断案的人,没人见过,甚至是那刘掌柜,他不过也只见过落在血尸旁边的随身之物而已,现在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那个血尸就是杜亦生。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登时,刘仲春也顾不上骂人了,赶紧又叫了人出去。 * 宋眠醒来的时候,外面天不过微微亮起,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身体的本能让她还以为自己在家里,因为平时在家里,一到了这个时间,宋眠就该被罗安给叫醒了,罗安知道女儿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比不得那种嘴甜又会做活的姑娘,但她从没因此放弃将自己的女儿变成一个适合嫁人的姑娘,早起是必要的,哪怕不去炸厨房,也能帮忙摘个菜什么的。 宋眠迷迷糊糊的,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罗安大嗓门的数落,她感觉有点不对劲了,足过了一刻钟,她才清醒过来,啊,她现在并不在宋家。 这个时候,身边立刻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搂住了她的腰。 宋眠登时就清醒了,不但清醒了,她还差点把旁边的人给推下去,幸好她脑中很快就浮现了刘宗那张好看的脸,身边的病秧子夫君才免遭一大早就被妻子推下床的人间惨剧。 刘宗好像是被她吵醒的,他还没有睡够。 不过,男人的语气中也并没有被吵醒的不耐烦,他声音有些沙哑的用手臂收紧了宋眠的腰,问她:“怎么醒这么早?” 宋眠呼了一口气,侧过身来近距离欣赏他的脸,开口叹了一下:“习惯了。” 刘宗很温柔的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抚了抚她鬓间的头发,然后说:“再睡一会儿吧。” 说完,自己就先闭上了眼睛。 宋眠本来就喜欢睡觉,现在室中一片安宁,只隐约传来几声鸟儿低鸣,还有好闻的清新松木香气,宋眠非常放松。 她只是有点可惜,从成亲那天晚上到昨天晚上,他们睡觉的过程非常朴实无华,刘宗一点也没有要跟她洞房的意思,他们的睡觉就真的是……一人一床被子,盖被纯睡觉。 宋眠几度欲言又止,是的,她确实想过,她的丈夫如果是个快要死掉的病秧子,那么她就免去了与陌生男人圆房的苦恼。 结果现在,苦恼的反而成了她。 她的丈夫有着比话本子里面的贵公子还英俊好看的一张脸,这张脸对于她这种看过许多暗含春宫图的话本子的姑娘来说,实在是太可带入了。 所以她的心境发生了变化,如果非要给这种冲动取一个名字,宋眠大概会叫它见色起意。 但是她又不敢,如果她的病秧子丈夫真因为她的霸王硬上弓而加重病情,她岂不又成了话本子里面吸人阳气的妖怪了? 一大早总是令人蠢蠢欲动,宋眠的脑子里面塞着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就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临睡的时候,她又想起她娘了,罗安以前总说她太过懒散,以后在婆家绝对不好过,婆婆会教她规矩,遇到那种心眼多的,还会恶意刁难她。 结果,宋眠现在嫁人了,但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她又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然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是日上三竿,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 她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不知道刘宗是什么时候起床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外面一直守着的小丫鬟听到动静敲了敲门,进来了。 小丫鬟叫小芝,是刘宗找来专门伺候宋眠的。 她说:“少夫人,午饭已经备好了,您是下去吃还是在床上吃?” 正在与起床做着艰难斗争的宋眠:“……” 宋眠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个选项,她只做了一瞬的抗争,就彻底投降,选择了后者。 于是,小芝就笑吟吟的在床上放了个小桌子,然后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到了桌子上。 宋眠拿起筷子,刚要吃饭,忽然想起刘宗,于是就抬头问小芝:“少爷不跟我一起吃么?” 小芝说:“少爷的药很特别,而且很多食物他都不能入口,少爷怕您觉得扫兴,所以叫您自己吃。” 宋眠说:“不扫兴,一会儿我去跟他说,以后一起吃。” 刘宗对她很好,不管从哪个角度说,她都要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一些善解人意。 小芝就笑了:“少夫人跟少爷的感情真好。” 她年纪小,话多,很活波,刘宗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所以才将她调到宋眠的身边来的。 宋眠的话少,但是她很愿意听别人说话,刘府当家的人常年不在家,人也少,所以下人们都比别家府上做事的日子过得轻松,小芝跟宋眠说,能来刘府做事,是她的福气。 宋眠的午饭吃的有些撑了,终于决定下床走走,她不喜欢在府中闲逛,只拿一次就够了,于是她就问小芝刘宗在什么地方,小芝带她去了刘府的书房。 刘宗的书房非常大,里买藏着许多珍贵的书籍,光是站在里面抬头看,就叫宋眠眼花缭乱。 出了各种难寻的书籍,平常人家用不起的笔墨纸砚也是应有尽有。 刘宗正懒洋洋的躺在一张摇椅上读书,这会儿阳光正好,他被晒得很舒服,已经快要捧着那本书睡着了。 宋眠盯着他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他那慵懒的模样像一只正在晒太阳的猫儿。 刘宗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宋眠的视线,她的目光一直都在书房里面转个不停,似乎很感兴趣的模样。 于是他问:“在家中学过认字么?” 宋眠摇摇头,不过马上又说:“去父亲的窗边偷听过,能读书。” 刘宗挑了一下眉,笑了:“要是想看这里的书,尽管拿去看吧。” 宋眠眨眨眼睛,不确定的问:“哪本都行吗?” 刘宗点点头,似乎有些疑惑:“还有不能看的?” 宋眠说:“大家都说,女子不适合读那些。” 刘宗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一样,眼中疑惑一闪而逝,不过马上,他又说:“女子读了会怎样呢?” 宋眠很肯定的说:“会变得比说这话的人聪明。” 她很肯定,她哥哥和弟弟不是读书的料,就像她不擅长女红一样,就是注定的。 她就算是趴在窗边偷听,到头来认得字也比她大哥多。 刘宗就笑了。 他指着桌子上的工具对宋眠道:“既然你是喜欢的,那桌子上的东西也随便用。” 宋眠摇头:“我写字不好看,只画过画。” 没人教她写字,她写的字像是一只只的软脚虾,倒是画画,她天赋异禀,在学成才,并有一种很奇特的画法,很早以前就暗中与话本铺子的老板合作,画一些本子里面的插图赚钱了,当然,只能是一些不入流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叫罗安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在外面给人画春宫图赚钱,罗安肯定会把她也塞进灶台里,一把火烧了。 她与老板是分成的形式合作,本子卖的好,她赚的就多,偶尔赚的多了,她还能悄悄塞到家里的钱柜子里面,补贴一下家用。 也不知道罗安到底有没有发现,家中的钱总是对不上账,其实是因为她的贴补。 听说她还会画画,刘宗一下子来了兴趣:“眠眠还会画画,画景还是画人?” 宋眠下意识说:“画人。” 刘宗很有兴致的追问:“什么样的人?” 宋眠:“……” 5、第 5 章 宋眠可疑的沉默了。 出乎她意料的,面对她的迟疑,刘宗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宋眠的脑子飞快转了一圈,原本已经找好搪塞的理由了,对于这方面,她脑子里一直都是有预案的,因为她怕宋家人发现。 结果她等了半天,刘宗只是看着她笑了一下,然后在桌子边给她让出一个位置,让她画来瞧瞧。 宋眠看看桌子上散发着昂贵木香的毛笔,很诚恳的对刘宗说:“我是不用毛笔和墨汁画画的。” 刘宗手下一顿,总算是来了点兴趣,他挑了挑眉,问宋眠:“那用什么画?” 宋眠说:“木炭。” 她的画风很独特,又有一种莫名的写实感,一开始拿给话本铺子里面的胖老板看,老板说奇怪,但是看久了,又有点顺眼,加之用木炭画画的成本很低,所以老板就答应让她试试看了。 宋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学会那种奇怪的画法的,那东西就好像是天生装在她脑子里一样,就好像胖老板一直纳闷,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为什么可以面不改色的画春宫图。 宋眠自己也答不上来,问就是天生的,她看了些露骨的话本子,就顺理成章的想到了其中种种。 刘宗不肯罢休,又去叫小厮找工具。 宋眠握着炭条,开始安静认真的画了起来,刘宗抓了把蜜饯,坐在她旁边,一边看她画画,一边悠闲的吃东西,时不时还王宋眠的嘴里送一颗,宋眠也张口都吃了。 这个蜜饯闻起来就很香,吃起来也酸酸甜甜的,宋眠嘴里含着蜜饯,左边脸颊鼓起一个小包,刘宗单手托腮,看着看着,目光就不在画上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左边鼓起的脸颊,宋眠这才吞掉了蜜饯,看刘宗。 她手下笔没停,但是看刘宗的眼神带着控诉。 刘宗被她那双冒着小火苗的漂亮眸子看得心痒,立马举起双手无声表示投降,不会再打扰她了。 时间一点点流过,宋眠笔下的场景也终于逐渐完整,刘宗看着看着,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就停在了脸上。 这张画的视角非常独特,刘宗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看明白,宋眠这张画是第一视角,画的是成亲那天晚上,她被揭开红盖头看见的他。 刘宗慢慢坐直了身体,然后将那张画从桌子上拿了起来,细细的欣赏着,半晌笑出声来:“有点意思。” 确实与他见到过的毛笔画不一样。 他在欣赏那幅画的时候,宋眠在看他的表情,刘宗好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就好像他不过是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发现了一朵不一样颜色的花。 刘宗欣赏够了,问她:“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 宋眠点点头。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这画的就是刘宗,就连纸都是他的。 刘宗好像很高兴,是那种眉宇都舒展开的开心,宋眠很纳闷,就刘家这样的人家,身为少爷的刘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他犯得着为一副奇怪的画这么高兴吗? 不过宋眠也只是私底下纳闷,她并没有直白的说出自己的疑惑,刘宗能因为一幅画就开始是好事,这说明他对她是有好感的,反正她是因为对方那张过于好看的脸,对他生出了不少好感。 既然都是要在这里过日子的,夫妻的感情能好一些,那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刘宗叫来自己的贴身小厮,叫他把画拿出去裱起来,以后要挂在书房,然后他又笑吟吟的转回头来,拿起毛笔,在黑色的墨汁里面蘸了蘸,说要教宋眠写字。 能学一项新技能,宋眠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她很虚心的认了这个老师。 刘宗是一个非常负责人的老师,他会从最基础的笔法讲起,还会亲手指正宋眠握笔的错误手势,叫她的手腕放松下来。 他的字并不工整,有一种飘逸的潇洒之感,可是宋眠却不像他,哪怕这字是他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两个人将整个下午都耗在了书房里,练字练累了,刘宗就跟她说刘府内外的大小事,刘府没什么妾室勾心斗角的故事,刘宗给宋眠讲的大多是刘老爷出门在外与那些官商斗智斗勇的故事,宋眠听的津津有味,甚至对刘老爷这个人也起了浓重的好奇心。 一直到被外面候着的小芝提醒了要吃饭,她才惊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而这一回神,她的肚子也委婉的叫了起来。 刘宗的耳朵还挺灵,听见了隐约的声音,低低的笑了出来。 宋眠嗔怒的瞪了他一眼,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刘宗捏了捏她的手,说:“走吧,吃饭。” 两个人相携离开书房,就好像是一对感情深厚的亲你小夫妻。 ——她真的嫁了一个难得的好人。 宋眠是这样想的。 回门这天,刘宗准备了足有一辆马车的厚礼,只等着带宋眠回娘家。 宋眠看着那精致的雕花木盒,看着那在太阳光下光泽尽显的绫罗绸缎,真的很想跟刘宗说,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但是在他们这里,是很重视孝道的,这话她不能说。 她心中隐隐不认同卖掉女儿换回添加彩礼给儿子娶亲这种行为,她也反感任何盲婚哑嫁,但是看看周围,大家好像有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解释不清楚心中那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宋眠与刘宗坐在马车里,临走的时候,在府中神出鬼没的管家悄悄叮嘱过她,不能随便将帘子掀起来,少爷病弱,见不得风。 宋眠谨记这个叮嘱,一路都跟刘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任由马车颠簸,慢慢走着不算平坦的路。 一直等到车子停下,她才往外看,看见外面那一大片人群的时候,宋眠差点晕过去。 刘宗从后面扶了她一把,不解的问她怎么了。 宋眠小声跟刘宗说:“这些人为什么全都在我家门口啊?” 人都是她熟悉的人,是村子里的相亲,这些人跟看杂耍似的在宋家的房子外面围了一大圈,正喜气洋洋的说着恭喜。 宋眠受不了人这么多的场面,她真的快晕过去了。 一直被人围在中间高傲仰着头的宋游的罗安见宋眠不舒服,这才驱散了看热闹的乡亲们,把宋眠给迎进了屋子里。 宋眠被她娘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她娘对她热情得像是被人掉了包一样。 “二妹呀,饿不饿,渴不渴?娘一大早就起来给你做好吃的了,你不知道,你出嫁这几天,阿诚天天在家说想姐姐呢!” 刚上了学堂的小弟应声而来,堆了一脸的笑,宋眠与他对望,这个成天在外头偷偷花钱吃独食的小崽子,连她出嫁那天都没来送她的小弟,会说想她? 宋眠想,刘宗给的,果然还是太多了。 一群人叙了旧就开始吃饭,宋眠在宋家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热情中吃完了一顿丰盛的饭,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与家人告别,然后打算与刘宗一起离开。 但是离开之前,她想去看看阿樱。 她在这个村子的朋友就只有阿樱一个人,出嫁之前,她还在为她担心。 刘宗脸上的笑意小了一些,他伸手捻起宋眠垂落在鬓边的发丝捻了捻,然后问她:“很好的朋友?” 宋眠点点头。 刘宗沉默了一下,还是体贴的放了手,他说:“让小芝把人请到家里来吧。” 宋眠想了想,点头。 因为两家挨着,所以,阿樱很快就来了,她好像不怎么高兴,脸上常挂着的笑浅淡了不少。 宋眠和阿樱两个人在房间中,手拉着手坐在床边。 阿樱没有立马紧张的捏着她的手问她过得好不好,而是歆羡的看着她说:“眠眠,你身上穿的衣服真好看,你丈夫是不是对你很好?” 宋眠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怪异,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她婚后与刘宗是怎么相处的。 她说:“刘宗教我写字,让我看他书房里的书,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阿樱点点头,说:“看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宋眠很关心的问:“那你呢?” 阿樱耸耸肩,说:“我还是老样子,平时在家里干干活,然后等着嫁人。” 宋眠看着她,直到把对方看得很奇怪,才终于开口:“等嫁人?” “是啊,”阿樱说,“如果运气好,嫁一个像刘少爷这么好的人,跟你一样幸福,就更好了。” 宋眠握着阿樱的手,忽然开始想不通。 她思考的时候,本能的低下头去,目光触及阿樱放在膝头的手。 宋眠僵住了。 那双手白皙,不算细腻,但是却不私一双常在家中干活的手。 她伸手,握住了阿樱的手。 阿樱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赞扬着她与刘宗的缘分,忽然停了口,奇怪的问她:“怎么了?” “没事,”宋眠不露声色的翻开了她的手,没有在掌心找到那颗熟悉的红痣。 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四周漆黑的夜瞬间将这座小屋吞没。 阿樱将手从她的手中挣脱开来,说:“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你也早些与丈夫回去吧。” 宋眠心不在焉的应声,藏在袖间的手一点点变凉。 他们在门口送别阿樱,华丽的马车随着消失的人影一点点走到她的面前,站在她身旁的刘宗笑着握起她的手,轻声说。 “眠眠,咱们也回家吧。” 6、第 6 章 刘宗握着她的手,奇怪的低下了头,他将宋眠拉进了怀里,用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将她包裹,疑惑的问:“这是怎么了,手这么凉。” 宋眠呆愣了半晌,然后嗫嚅着说:“没事,可能是风太冷了。” 刘宗抬头看了看冰白色的残缺月亮,低下头说:“是凉了,咱们回家吧。” 他牵着宋眠的手,将她带上了马车。 宋眠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上了眼睛,外面是漆黑的,里面亮着一盏煤油灯,随着车子的摇晃,灯影在车壁上飘飘摇摇,隐约现出男人藏在黑暗中的半张脸,灯光加重了他的轮廓,令那双眼睛在深夜中显得幽邃。 原本,宋眠已经被美色迷晕了头,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觉得她的丈夫好看,不管怎样都好看,但是现在,喜爱欣赏美色的她竟有些不敢直视那双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眼眸。 刘宗似乎也累了,他斜倚着,眼睛微阖,看着是快要睡着了,但是宋眠总感觉他在看她。 黑夜中,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嘈杂的响声,但是宋眠却觉得自己的双耳像是被糊上了一层膜。杂音统统不见,只剩下轰隆作响,仿佛是从她的脑中想起来的一样。 为了不让自己失态,她佯装睡觉,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若不是车中太过昏暗,别人一定可以看见她颤个不停的睫毛。 宋眠根本就睡不着,她在绞尽脑汁儿的想,这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在做梦。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逼真的梦呢? 阿樱为什么不是阿樱,如果阿樱不是阿樱,那么今天她在家中遇到的所有人,还是真的吗?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个人是如何做到的? 数不清的谜团在宋眠的心中拧成了一个绕也绕不开的疙瘩,她脑子里乱糟糟的,额头又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肩膀突然传来的力道将她吓了一跳,宋眠猛地睁开眼睛,刘宗那张英俊的脸近在眼前。 见她一副惊恐的模样,刘宗脸上的笑意浅了一些,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问:“做噩梦了?” 宋眠想,这可不就是噩梦吗。 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刘宗将她的手握住,说:“下车吧,到家了,喝口参汤,休息一下。” 两个人下了马车正往里走,刘府道路两侧亮着精致的雕花灯盏,沿着蜿蜒曲径汇成一条灯河,灯与园中的花树交相辉映,随处都是一副令人迷醉的夜景。 但是宋眠此时却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夜景,她还是魂不守舍的。 走到岔路的时候,白天守在书房的小厮朝俩人跑来,然后恭敬的对刘宗说:“少爷,少夫人的画已经裱好了,您看挂在什么地方合适呢?” 刘宗转头看看宋眠,问她:“眠眠来选个地方么?” 宋眠的喉咙发紧,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她一点都不想去,她想躺回床上去,继续梳理这诡异的一天,但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却与脑中的想法截然相反,她点了点头。 刘宗看起来是很开心的模样,拿起那副画在房中左右比划,最后还是转回头来看向宋眠,一副等着她出主意的模样,俨然一个宠妻的好丈夫。 此时,宋眠已经将指甲掐进肉里,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看向正对着书桌,对着那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大气山水图一指,轻轻说:“我想挂在这里。” 为了掩盖自己沙哑的喉咙,她还故意咳嗽了好几声。 刘宗半点犹豫都没有,大手一挥,直接将那幅昂贵的山水图给从墙上扯了下来,然后谨慎的将宋眠随手的涂鸦给挂在了那里。 连画的大小都不一样,相较于原本的布置,实在是有点滑稽了。 宋眠看刘宗,刘宗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看都不再看地上那幅用了许多鲜艳名贵的宝石材料做成的山水图,跟宋眠说:“回去喝参汤,千万不要感染风寒。” 宋眠就任由他抱着,离开了书房。 临走的时候,她留意到了桌子上的物件儿,要不是那东西真的很像算盘,宋眠根本就想不到,这东西是个算盘,因为那上面的算盘珠子怎么看都像是白玉。 见宋眠的目光落在那把玉算盘上,刘宗笑着说:“是刚叫人从库房里面找出来的,我觉得你该是对算账感兴趣的,以后得空了教教你,府上的账就交给你来管了。” 宋眠没说话。 夜晚,她躺在刘宗的身边辗转反侧。 宋眠想,不管躺在她身边的丈夫到底是不是她的丈夫,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都不是想伤害自己的人。 否则,依照他着诡谲莫测的本事,他有能力将她杀好几个来回的,他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但是,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宋眠真的想不通,她没钱,一穷二白,甚至在家中都是个不讨喜的老二,还是个被父母一心想要嫁出去多换些钱的女孩,她实在想不到,刘宗到底图她什么。 宋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来想去,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刘宗图她的脸。 她真的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拿出手了。 紧接着,宋眠就开始思考她现在的境况。 首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所以不可能说逃跑就逃跑。 其次,退一步来讲,就算她能逃跑,她要去什么地方?跑回自己的家里么? 出了这样的事情,刘家那边是否会改变主意暂且不说,如果真的回到家去,她的父母亲一定会再把她卖一次。 平心而论,就算是真的去了刘家,她也不一定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她不一定有这么好的吃的喝的,又这么好的衣服穿,也不会有人教她写字,有人教她算账。 宋眠将所有都在心中罗列了一遍,最后发现,暂时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 起码,起码在这里,她是自由的,可以做想做的事情,还有人教她有用的东西,这样,将来逃离这里,原来的家庭回不去,不想再嫁人,她也有更多本事养活自己。 宋眠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格,骨子里就懒得为没发生的事情乱担心,所以处理好这个情况之后,她便开始犯困了。 迷迷糊糊,当月亮在空中慢慢模糊,黑蓝色的天空慢慢被光涂浅之前,她终于沉睡了过去。 当她的呼吸逐渐均匀,一直睡在她旁边的男人终于睁开了双眼,在黑夜中,他的目光贪婪的在身旁之人的身上流连。 刘宗纤长的手指捻起了女孩一缕带着香味的黑发,慢慢的把玩着,尚未完全消失的月光悄悄顺着床帐的缝隙钻进来,调皮的落在女孩若凝脂一般的脸蛋上。 那只一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刘宗几乎要在着寂静的深夜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很想将手指放在女孩的侧脸上,轻触这张令他无比着迷的皮囊,但却又惟恐惊扰了她。 于是他只是安静的看着。 一直到床张缝隙的那一丝月光变成黎明的第一次曙光,那道光更低了一些,照在了刘宗的脸上。 那张完美到令宋眠无法抗拒的人脸上,出现了如玉瓷龟裂一般的裂纹。 裂纹是青紫的颜色,在苍白的面皮上,显得十分狰狞可怖,再也不见任何谦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而脸的主人也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将目光从宋眠的身上抽离,没发出任何声响的下了床,走出院子,走至宅邸花园之后。 刘府的清晨,刘宗口中哼着悠闲的曲子,顶着那张快要烂掉的脸,旁若无人的在园中行走,路过的家丁丫鬟全都视而不见,各自做着自己的活计,就仿佛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安宁清晨。 刘宗走到了花园的尽头,先开了长长的藤萝绿帘,走入了一个被山洞半包围的池边,池中盛开着红到发紫的妖冶花朵,长而尖的花瓣,硬而粗的尖刺。 昨日为他裱了画框的小厮手捧着一个水壶,正在往池中浇水。 那壶中的水相雨滴一样洒在花瓣上,是血红的颜色。 刘宗附身,一只手抓在最近的花朵上,长刺扎进手心,却没流出血。 他撕下一片花瓣,一口一口的将它嚼碎,吞下。 当最后一片花瓣被吞入口中,刘宗那张龟裂的脸已然如最完美的玉,又是那副英俊迷人的模样。 他手中我这带刺的画,偏头问旁边僵硬着脸浇花的小厮:“厨房做了什么汤?” 小厮低下了头去:“少爷,今早做的是枸杞鸡汤。” 刘宗不耐烦的看着他:“没见昨天的甜汤,少夫人多喝了半碗么?” 她明显是爱吃甜的。 小厮吓得几乎要将手中的水壶扔出去。 刘宗阴郁的转身,扔掉了手中已经变成一杆枯径的花朵,冷冷的留下了一句话,抬脚便走。 “叫厨房重做。” 7、第 7 章 宋眠这一夜睡得并不如新婚那一夜安稳,她还做了些梦,梦里看见很多人,她在大街上走着,那些熟悉的背影与她一样,也在大街上走着,宋眠是个很懒的人,才走了几步她就觉得有点违和。 周围很安静,按理说,这么多人,该是闹哄哄的才对。 她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就加快了脚步,想要追上那些人。 宋眠不擅长这些体力运动,所以跑了几步就开始喘粗气,宋眠不死心,越是追不上前面那些人,她就越是想追。 于是,在她玩儿了命的奔跑下,她总算是追上了走在最后面的阿樱。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去,想要拍一下阿樱的肩膀。 就在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人就像是有预感一样,在她的手落下之前就转过了头。 宋眠被那张脸吓得花容失色,连退了好几步。 这根本就不是阿樱,而是一张没有脸皮的人脸!!就像她那日在花园恍惚之中看见的一模一样!! 面前的“阿樱”似乎很恼恨自己被人发现了真面目,狰狞的朝她伸出手来。 宋眠被她推了一下,像后面倒去。 一股失重的感觉袭来,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扑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 “怎么了?”刘宗的声音中带着担忧,他坐在床边,帘帐半开着,温暖的太阳光照进来,照在她的身体上,她的眼中有了光,身体也感觉到了一丝温暖,这才恍惚觉得自己又回来了人间。 见宋眠始终沉默,刘宗有些担忧的捧起了她的脸,凑近了问:“做噩梦了?” 宋眠的意识还停留在那个梦中,刘宗那张总叫她看不够的脸凑近了,她却还以为是那无脸的怪物在给她设套,让她从一个怪物的手里逃到了另一个怪物的手里。 宋眠下意识伸手,想要推开面前的人,可是…… 根本推不开。 刘宗见她双眼无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又捏了一下她娇嫩的脸蛋,宋眠感觉到疼痛,双眼终于可以聚焦了。 刘宗问她:“做噩梦了?” 宋眠摇了摇头。 见她不愿意开口,刘宗似乎有些无奈,也不逼她说,只是转而说道:“看来吃饭吧,饿不饿?” 饿了。 宋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已经睡了一个上午,所以是有点饿了。 宋眠披了衣服,跟刘宗一起来到了吃饭的小厅,紫檀木雕花的小圆桌上摆了好几盘精美的菜肴,她看了一眼,都是她这些天吃的比较多的。 看得出主人很用心,记住了全部她爱吃的东西。 宋眠不知道这是小芝还是刘宗。 因为一早起来就吃到了自己喜欢的食物,所以宋眠是开心的,吃了几口,食欲就上来了。 而刘宗,他坐在她的对面,自己手中的筷子始终就没怎么动,他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宋眠香喷喷的吃东西,就好像这样就能填饱肚子了。 宋眠一开始的注意力全都在食物上,可是刘宗的注视实在不加掩饰,她想要装作不存在都困难,于是宋眠只能沉默着咽下口中食物,然后抬起头来看刘宗。 “你怎么不吃,这些全都不能吃么?” 她还记得小芝跟她说过的话,说刘宗因为身体的缘故,许多食物都无法入口。 刘宗摇摇头,说:“小芝跟你说什么了?” 宋眠就把小芝的话给复述了一遍。 刘宗笑着说:“那不是真的。” 这下,宋眠终于停嘴了,她反问:“不是真的?” “嗯。” “那是因为什么?” 刘宗似乎非常苦恼的模样,他说:“是因为从小吃了太多的药,所以味觉已经乱了,吃不出食物的真正味道。” 看着对方垂眉失落的模样,宋眠的心脏止不住的软了一下。 她震惊,继而在心中大骂自己没出息。 明明知道她的丈夫不对劲、有古怪,却依然会因为那张过于和她胃口的脸而心软。 宋眠犹豫了一下,又抬起眼睛看刘宗,然后,她拿起筷子,给刘宗夹了几样她爱吃的东西,然后跟他说:“那也要吃一点,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不吃饭是不行的。” 她还没摸清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对他好点总没错。 果然,刘宗的笑更好看了。、 他跟着吃了小半碗饭。 大概是宋眠吃饭的样子太香了,所以他竟也开始觉得饭菜有滋味起来。 吃完了饭,宋眠跟刘宗一起在书房里面学写字,刘宗给了她一沓字帖,叫她临摹,宋眠吃撑了,躺着也不舒服,干脆就拿起笔开始写字,写字静心——从前总听宋游这样在家里说。 但是宋眠觉得,这是对有钱人才适用的说法。 像是宋家那样还在为生活奔波的人家,宋游写字就紧紧是为了赚钱而已。 一开始练字的时候,她脑子里面确实有乱七八糟的想法,比如刚才想到宋游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在想,自己现在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样的地方来,那么真正的刘家没有得到为儿子冲喜的新娘子,会不会怪罪于宋家,要把那笔丰厚的彩礼收回去。 她不见了,爹娘会不会难过。 宋眠想了半天,觉得她那对一心想要把她嫁出换钱的爹娘应该是难过的,但更多的应该是没了钱,没法为大儿子凑出成亲的礼钱、以及小儿子没法去学堂的那种难过。 她又想,哪怕是这样,起码她的爹娘不像村头张大婶那样,随便打骂子女,她起码是平安的长到了这么大。 可是一旦感受到过脱离那个家的自由,宋眠就不愿意回去了,就算是逃出去了,也不能回家。 罗安一定会说她为家里人蒙了羞,被人掳走的新娘子,就算她清白的回来,别人也不会觉得她还是清白的。 宋眠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世人的嘴就是最利的刀,那将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极大的困扰。 她会被逼着再嫁一次,一定不会被刘家好,说不定再嫁人,就只能嫁给村中的赖子。 她还是要趁现在,多学一些本领,争取将来有养活自己的本事。 宋眠脑子里有时,字就写的歪歪扭扭,但她本来就是生手,所以刘宗并没看出什么异常。 宋眠有心试探刘宗对她的底线,所以写了一张,就放下了笔,撇起了嫣红的唇,可怜兮兮的看着刘宗,说:“宗宗,我手疼。” 刘宗被这突然的亲昵称呼给弄得僵了一下,转过头来,脸上有些不自然。 他说:“累了就歇歇。” 宋眠眨眨眼睛,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演戏的痕迹,但是她没找到,所以她又凑近了一些,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了男人的胸口,然后可怜巴巴的说:“我手好疼,你给我揉揉吧。” 于是刘宗捏起了她的手。 宋眠的手很软,比刘宗的手掌小了一圈,捏起来没有骨头似的。 原来在宋家也不怎么干重活,所以宋眠的手心没有茧子,捏起来很舒服。 刘宗给她揉了几下,然后宋眠又说她想吃冰碗。 冰是一种奢侈品,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 刘宗眼都没眨就答应了。 宋眠又提了很多要求,刘宗还是那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就算是她不想写字了,他也不勉强她。 刘宗说:“你不是想学算账么?我教你。” 宋眠眨眨眼睛,说:“这玉石这么漂亮,做算盘珠子也太可惜了,不如拆了给我首饰吧。” 可以说是很无理取闹了。 这算盘上面还有精致的雕花,而且是浑然一体的,看着就是个稀罕物件儿,哪怕它只是个算盘,但谁会把这样的东西给拆了? 果然,刘宗说:“拆了它做什么?” 宋眠心想,来了,难不成财务就是这个人的痛处么,她试探对了? 结果就又听刘宗说:“这也不值几个钱,给你拨弄听响儿也就算了,库房里面想要什么样的金玉宝石没有,你想要首饰去那里挑。” 宋眠:“……” 宋眠迟疑着说:“那我明天再去。” 刘宗干脆把库房的钥匙直接给了她。 宋眠:“……” 折腾了一整天,宋眠得出了一个结论——刘宗确实是不在乎钱的。 刘宗什么都没想,他觉得女孩子爱漂亮是正常的,只要宋眠想要,他可以把世界上所有昂贵的黄金宝石都搜罗来给她,只要她觉得高兴,他是根本不在乎钱的。 他觉得宋眠的笑太少了,不像小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样笑起来仿佛万物与之一起朝气蓬勃的生长的模样,是他最想看见的。 不过他不着急,他们多的是时间。 刘宗不知道宋眠的那些花花心思,宋眠却在那边鬼点子一个接着一个。 夜晚时分,她跑去了挨着后山的房间,小芝说,那里有个天然的泉眼,如果她想,她可以去那里洗澡。 宋眠嫌远,一直没去,都是随便在院子的小房间里随便洗洗就睡的,要知道,在原来的宋家,连随便洗洗的条件都没有呢。 烧水就要用柴,木柴都是□□捡来的,都是留着烧饭用的。 宋眠叫小芝选了味道最暧妹的花露,她将自己泡在水里,把身体都舒展开,然后在氤氲的水汽中躺下来,让小芝把花露抹在她的身上。 她要色右。 8、第 8 章 刘宗外出办事,一直到夜晚才回来,他原本以为,宋眠会像以前一样,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结果,等他推开门,却发现床上是空的。 刘宗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不见了,他的脸阴沉下来,连眼睛都是阴沉的,站在昏暗的房间里面,死一样的寂静。 就连灯中的烛火似乎都开始胆怯,变得闪烁。 半晌,屋中人转过身去,推开了门。 * 小芝红着脸看着宋眠。 宋眠那张本就娇嫩的脸蛋被热水氤氲得泛着好看的粉红色,像是一朵正在羞涩开放的小桃花,那双总是因为困倦显得有些无神的眼睛,此时也含着盈盈水光。 她的黑发是半干的,乖巧的披在身后,只留下几缕还俏皮的贴在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颗快要成熟的水蜜桃,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等不及她的熟透,便伸手摘下品尝。 此时,刚刚出浴的小美人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轻纱白衫,轻纱浅浅一层挂在她的身上,曲线若隐若现,在淡香缭绕的云雾之间,像是刚从天上坠落的小仙。 刘宗的手僵在了门把手上。 小芝规规矩矩的站在少爷的后面,门的一侧。 她从一开始就守在这里,因为宋眠说,她不需要别人帮忙,所以小芝现在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况,她很怕刘宗,所以当刘宗就站在近前的时候,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自然更不敢往里面看了。 刘宗僵硬着,因为他听见了里面的水声,当水声响起的一刹那,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就从门缝中调皮的钻了出来,香气撞在刘宗的脸上、衣料上,调皮又欢快的,在男人还反应不及的时候,飞快逃窜开来,化成几把小勾子,勾着人想要推开那道碍事的门。 一想到里面的人是宋眠,刘宗那张英俊的脸就瞬息变幻,险些没能维持住脸上属于正常人范畴的表情。 宋眠已经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她稍微扬起声音问:“小芝,是宗宗回来了吗?” 这是宋眠给她丈夫的新称呼,鉴于对方暂时成迷的诡异身份,所以她好不太想承认她是他的丈夫,但她又不想在对方面前表现得过于生疏,所以宋眠决定叫他宗宗,她觉得这样叫也挺可爱的,而且刘宗也没表现出排斥的意思。 小芝张着嘴吧,张了半天也没能说出话来,刘宗轻咳了一声,说:“眠眠,是我来了。” “哦,”宋眠惊了一下,私下看看,然后又无声的后退一步,走下台阶,趟着水回到了温泉中,她这才说:“那你进来吧,顺便帮我把衣服带进来。” 小芝的头埋得更低了。 脸也红了。 她只是一个不经人事儿的小丫鬟,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呢。 雾气随着门被打开慢慢变得浓烈起来,里面的一切都白茫茫的若隐若现,刘宗被翻滚的白蒙了一脸,一阵一阵的香气也随之而来。 那只抓在门把手上的手已经将木质的把手抓出了裂痕,刘宗一只手揉着抽痛的太阳穴,扭曲着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表情的脸,问小芝:“少夫人的衣服在哪里?” 小芝结结巴巴的说:“在……在那……” 她指了一旁的雕花衣架,刘宗拿了衣服,深吸一口气,终于走了进去。 宋眠趴在泉边,两只湿漉漉的藕臂交叠放在岸边,刚擦干的头发也湿了,整个人像一条刚摸到岸上的小美人鱼。 宋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进来水里了,她真的没什么勾引人的经验,所以有点慌了。 但是下水之后,她想了一下,觉得还是水下好,因为刚才在岸上听见刘宗的声音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该往什么地方放了。 一步一步,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慢慢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轮廓,从下往上看去,刘宗好像更高大了。 刘宗也看见宋眠了,这处泉池小而精致,是他特地寻找来的地方,由于从没想过这栋宅邸还会住进别人,所以才早得这样小而精致。 宋眠慢慢抬起头来,然后有叹了口气,伸出手往下招了招,撒着娇说:“你能不能蹲下来呀,我这样看不见你的脸。” 刘宗把她的衣服放在了旁边的凳子上,然后蹲了下来。 宋眠扬着那张嫩粉色的脸蛋跟他说:“你去哪里了呀,要不要也下来泡一泡?” 刘宗伸手,手指在乳白色的水中划了一下,然后在水中挑起了她一缕黑色的长发,在手心里把玩着说:“我就不用了,这里太热了。” 宋眠不解的歪了歪头,开始对自己的样貌产生怀疑了。 阿樱说,如果她想要博得男人的好感,只要用脸,就一定会成功的呀,难道对这个男人就不管用么? 所以这个人将她囚在这里,并不是为色? 宋眠想,也是了,就凭这个人的财力和本领,他想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何必大费周章的来劫走她呢。 那么他到底想要什么? 宋眠再次对这个问题产生了疑惑。 宋眠的表情有点呆,她又走神了。刘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居然连这种时候都会走神,他用手不轻不重的在宋眠的肩膀上捏了一下,然后说:“是不是累了?别泡太久,当心头晕,快出来吧。” 宋眠被刘宗给捏回了神,被他这样一提醒,她也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了。 她扶着刘宗的胳膊,又从泉水中站了起来,相当沉默。 这跟她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因为浸了水,所以那层曼妙的轻纱全都贴在了她的身体上,滴答滴答,水流顺着轻纱和身体淌下,站在了刘宗的黑色衣袍上。宋眠正在想,要不要直接倒在刘宗的怀里,最后再试一次,结果,比她更快的,一件袍子刮着烈风,带走了他们周围嗳昧淡香的水汽,直接披在了她的身上,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把她的小算盘都给刮没了。 宋眠:“……” 宋眠引以为傲的身姿全都被刘宗裹进了黑漆漆的袍子里,没了。 宋眠真的有点生气了。 真的有人夸她漂亮的呀! 甚至还有人说她是整个镇子上最漂亮的姑娘!! 如果不是她平时不喜欢出门,那么她觉得,这个范围可以再大一些!! 这人怎么能这样!! 发现自己来错地方了,宋眠没有生气;发现刘宗并不是她的丈夫,这一切都是全套的时候,宋眠有点害怕;但是现在,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去试探刘宗,结果这人还无动于衷,那宋眠真的愤怒了。 她被刘宗用衣服裹成了一个粽子,脸都给盖上了,视线也被遮挡了大半,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捂着东西,所以连说话都是瓮声瓮气的。 她说:“刘宗,你干什么呀!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刘宗一只手轻松的就能将她给抱起来,他用单手托着自己的小新娘,然后另一只手盖住了脸,那张完美的脸就像是融化的蜡液一般,因为主人的情绪失控,而一层层开始脱落,露出了里面的血红色。 听了宋眠的话,怪物的声音还是很有耐心,他说:“不这样,你一会儿出门就要受风了,你想喝药么?” 他是知道宋眠的痛处的,宋眠最讨厌药的苦味,果然,一听见他这样说,宋眠就老实得不扑腾了。 可她还是气呼呼的。 刘宗直接推开了门,冷风呼呼的从外面灌了进来,彻底将屋中的水汽吹散,外面依然是如墨的黑夜,唯有天空的半轮月亮,撒下了一点清冷的光,清冷的月光将那片血红照得发灰,配上那双暗沉如水的黑眸,显得有些诡异。 宋眠也感觉到了外面的冷风,冷风刮到了她侧脸露出的皮肤上,但是因为这件黑色的衣服太过厚实,所以她竟没觉得冷。 罢了,她想,起码这人不会让她感冒。 宋眠心里骂骂咧咧的,还要不停的找理由安慰自己。 她心里不痛快,就想找事,大概近些天试探刘宗底线的结果就是他好像没有底线,所以宋眠自己都没发现,她有点娇纵了。 她在袍子里面扬着声音跟刘宗说:“我肩膀疼!” 于是刘宗就将那只手放下来,两只手抱着她。 他们走了好一段路,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宋眠说:“泡温泉真舒服,就是太远了。” 刘宗说:“那我把温泉旁边的院子腾出来,咱们搬到那里去住。” 宋眠沉默了。 刘宗好像还是这样没有底线。 他们真的走了很长的路,长到宋眠以为刘宗其实走错路了,在绕来绕去,他们好像经过了花园,来到了一个全是花香的地方。 就在宋眠要起疑心的时候,他们到了。 她被放在床上,宋眠毫无形象的像个蚕宝宝一样扭着身体,终于从那件严实的大袍子里钻了出来,她鼓着腮帮子说:“我头发还是湿的。” 刘宗就好脾气的拿来布巾给她擦头发。 宋眠就倚在他的身上,任由刘宗折腾她的头发。 她沉默的斜过眼珠,去看刘宗。 她觉得,这人肯定不是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宋眠的肩膀抖了一下,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不会是……不行吧。 9、第 9 章 宋眠的眼神变得诡异了起来,无法克制住的诡异,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在刘宗面前这样表现,所以她一直低着头,索性这个时候,刘宗已经帮她擦干了头发。 两个人在床上躺下来,宋眠很快就在舒适柔软的床上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让她再回去睡闺房里面的小床板,她想她肯定是适应不了了。 宋眠因为刘宗“不行”的事情辗转难眠,刘宗原本已经睡着了,结果还是被宋眠翻身的动静给闹了起来,刘宗问她怎么了,宋眠想了想,忽然抬起头,拉着刘宗的袖子说:“成天在家里呆着太闷了,我想去街上逛逛。” 黑暗中,刘宗眼中的笑意慢慢没了。 他用指腹碰了碰宋眠的脸,然后问:“你不是最喜欢在家里待着了吗,为什么又突然想去逛街了。” 宋眠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但刘宗的反应让她愣怔了一下,刘宗想来都喜欢惯着她,不管她提什么要求,都毫不犹豫的答应,现在,宋眠随口一句话,却叫他开始犹豫了。 宋眠仗着黑夜,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刘宗的胸口,然后撒着娇说:“我想去嘛,我想去外面逛逛,买几个话本子来。” 刘宗摸着她的头发说:“你想要什么,叫下面的人给你买,不好么。” 刘宗越是这样,宋眠就越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于是开始撒娇。 她说:“我得自己逛逛,才知道想要什么。” 耐不住她一直磨,刘宗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了。 宋眠并没有很开心,她躺在那里,一只手抓着刘宗的衣服,刘宗无奈的说:“这下开心了,可以睡觉了?” “嗯。”宋眠在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她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 刘宅。 刘丹阳的病情愈发的重了起来,哪怕是刘老爷前阵子才刚从名医那里求来的药方,对他也没什么用了。 今夜风大,气温骤降,刘丹阳本就薄弱的身子经受不住,从天黑开始就一直不听的剧烈咳嗽,那就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的撕心裂肺,叫人听了就忍不住的揪心。 随身伺候的小厮将刘丹阳的血衣端出房间,随着冷风吹过,带起一阵血腥之气。 刘老爷就守在放门口,焦急的踱来踱去。 他非常生气,他旁边一道士模样的中年男人,那副总是淡然的面孔上也染了几分忧心。 刘老爷看见小厮端出去的血衣,差点白眼一翻晕过去,他颤抖着手指指着那团血衣,说:“少爷……少爷是不是又咳血了……” 刘丹阳每次咳血,病情就会加重一分,到了现在,他的白衣上染了红,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道长……你快想想办法,到底怎样才能救我的儿子!!” 刘老爷是真的急疯了,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因为儿子生命的凋谢而快要发疯的老父亲,他已经不是哪个县里受人尊敬的刘老爷了。 那道长被刘老爷一个瘦小精悍的男人一阵摇晃,到头来只能摇头叹气的说:“贵公子现在的情况……哪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 他没说下去,因为刘老爷也没打算让跟他说下去。 刘丹阳还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咳嗽,他咳出来的并不是血,血中有肉眼可以分辨的血沫,他的内脏已经破裂了。 原本风光无比的刘家少爷从出生就没享几天福,现在更是被病魔折腾得惨叫连连,生不如死。 “杀了我吧!!快杀了我,我受不了了!!” “求求你了,杀了我吧!!” 一声巨响,房中的两个大夫从里面跑了出来,额头上还有没擦干的汗水,再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叫人忍不住的打颤。 两个大夫对急火攻心的刘老爷连连作揖,谁也不肯先开口,让他准备后事。 最后,还是站在一旁的老道长开了口,他叹了一声,然后说:“刘老爷,这恐怕就是令郎的命数。” 刘老爷憋红了眼睛,不想相信。 他说:“叫我知道了是哪个杀千刀的劫走了宋家的姑娘,我一定会杀了他!!” 宋眠曾经是刘老爷的救命稻草,他以为,只要将宋家哪个命格特殊的女儿娶回家,他的儿子就会痊愈,哪怕他依然没有正常人一样的健康体魄,但他起码会痊愈、会继承家业,会子孙满堂。 但是现在,全都没有了。 道长也叹气:“那姑娘也是个命苦的,被贼人掳了去,现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衙门现在都没找到真凶,且那些见过贼人的伤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些人真的还会留下宋眠的性命么? 他们见过这样的事情,他们知道那些姑娘都是什么下场,就算能侥幸活着回来,那她的一辈子也算是毁了。 刘老爷还是只冷哼了一声。 那宋家的人会如何关他什么事情,他只知道,他现在连唯一的儿子都保不住了。 道长不忍心看刘老爷这样愁云惨淡的模样,刘老爷早年于他有恩,他这一趟也可以说是来报恩的。 心中的想法转了两圈,最后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他想,这主意有损阴德,更何况还是只能用给死人的,现在刘丹阳还没死呢,他要是说出来,那刘老爷不得跟他拼命? 结果李道长万万没有想到,才过了一夜,刘丹阳就真的咽气了。 第二天,天还不亮的时候,在房中打坐的他就听见了一声哀嚎,他猛地睁开眼睛,心中一沉,外面立马开始出现喧闹的声音。 李道长匆匆推开大门,听见了刘老爷悲痛欲绝的哭喊。 他暗叹了一声罪孽,拎起衣袍飞奔到刘丹阳的门前,只见刘丹阳院中那些丫鬟小厮全都走出门来,哭倒了一片。 终日紧闭的房门大开着,屋中的病气全都在外面的新鲜空气与阳光之下散开,明亮得过头的太阳照进了屋中,照在了刘丹阳的身上。 刘丹阳的尸体已经冷了,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深陷,青色的血管从苍白的皮肤下面透出渗人的颜色,从未有过的安静。 他终于摆脱病魔的纠缠,得到了安息。 但是刘老爷却心痛如刀绞,他没有形象的扑到了刘丹阳的尸体上,不管不顾的哭嚎着,大喊着儿子。 李道长站在旁边看了半天,看见总是威严的人变成这副模样,实在于心不忍,想了半天,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刘老爷的肩膀,然后说:“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必再难过,你是瞧见过阳儿生前多痛苦的,孩子现在也算是解脱了。” 可是刘老爷看不开,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了能够让他活下去,他是废了多大的心力。 可到头来还是换来了这样一个结局,他怎么可能甘心啊? 刘老爷双眼血红的看着李道长,开口的时候声音中已然发狠:“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父子缘分这样浅薄,李道长,有没有办法,能叫阳儿再投胎到刘家来?” 李道长连连摆手,苦笑着说:“我只是个修道的,可不是大罗神仙……不过,我倒是想起来,有个法子可以给阳儿的亡灵祝祷,叫他来世平安,不受病魔之苦。” 刘老爷过于心痛,现在让他为刘丹阳做些什么,就可以缓解他的丧子之痛。 刘老爷平生最大的执念就是刘丹阳的先天之疾,他自然希望最爱的孩子来世不要受病魔的烦扰,他抬起头来,声音已然发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要再让我儿受这样的苦楚了!” 李道长犹豫着说:“不过这法子实在有损阴德,依然需要借来那宋姑娘的八字,将宋姑娘与令郎一同下葬,借天改命。” 用无辜之人的命数去换另一个人来世喜乐,这听来就是邪招,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刘老爷已然管不了那么多了,听还是需要宋家姑娘,颇是有些怨怼的说:“您是不是忘了,宋家那姑娘已经被人掳走了,找不到了。” 若不是这样,这冲喜的婚礼完成,他儿子说不定现在已经好了。 一想到这里,刘老爷就恨,恨不得将那些作乱的贼人抓起来碎尸万段才好,同时,哪怕知道这件事上,宋家同样也是受害一方,可刘老爷还是忍不住迁怒宋家。 李道长说:“无碍,衙门现在都没找到犯案的人,那姑娘怕是凶多吉少,只需找她的父母要来她的衣服和八字,做个傀儡与丹阳一同下葬即可,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办。” 刘老爷需要这样的事情作为他的情感宣泄口,于是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他轻蔑的想,不过就是出些钱罢了,宋家人贪财,他们又不懂这些,不会不答应的。 转天,他就亲自去了宋家的小村子,见了宋家人。 乡里处处都是恶鬼吃人的传说,所以近日来,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不出门来了,尤其是那家里有年轻姑娘的,更是谨小慎微。 刘老爷一向气派,这次出门也是,他的马车是村里人没见过的豪华,上面挂着的绫罗绸缎与这村中土房土路格格不入。 这些天,罗安和宋游简直要愁白了头发。 好好的闺女,说了门那么好的亲事,他们宋家眼看就要一飞冲天了,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到手的天价彩礼没了不说,姑娘下落不明,名节也是不保了,更可恨的是,村长那家人居然说宋家人晦气,所以才摊上了这样的事情,当即叫翠兰与大儿子断了联系,从此再也不想干,这婚事就算是黄了。 宋家大哥气得一天没吃饭,书也不读了,天天在家里发脾气,宋小弟去学堂的事情也要泡汤,罗安所有美好设想都被打破了,简直不知道该先愁哪件事比较好。 就是在这个时候,刘老爷上门来了。 宋游和罗安这辈子见过得最体面的大人物大概就是刘老爷了,那态度说句诚惶诚恐也不为过,俩人恭恭敬敬,又是愧疚又是忐忑的迎出来,宋游意欲弯腰作揖,却被一脸和气的刘老爷给扶住了。 刘老爷笑得满面春风,从商多年,神鬼都见过,这点模样他还是拿得出来的。 但是他不知道,他的笑容不但没有让宋游两口子如沐春风,甚至还叫人差点起了鸡皮疙瘩。 无他,因丧子之痛,刘老爷这些天满脸疲态,精气神本就不好,现在眼中还有几分化不去的戾气,所以当他那张布着好几道褶子的老脸和气的笑起来的时候,宋游竟有一种面前之人只是挂了一张人皮的感觉,那张与眼神违和的脸皮之下,也不知藏了什么鬼算盘。 刘老爷说:“宋老弟啊,我儿这些天的事情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哎,看来是这两个孩子没缘分啊。” 刘老爷说这话,那不明显就是要将原先送来的财宝全都退回去么? 宋游的腿一软,几乎就要求情了。 要知道,过了这些天,宋眠就算被衙门的人找到,那名声也坏了,现在这年头,坏了名声的闺女是嫁不了好人家的! 谁知,刘老爷并不是过来要钱了,他将李道长的法子与这夫妻两个人说了,但是他并不傻,他自然隐去了自己的目的,只说这是刘家一直以来规矩,是为了给死者祈福。 一听不是来要钱的,宋家两个人简直被过大的喜悦给冲晕了头脑,后面的话,他们谁也没有听进去,不管对方说什么,他们都一叠声儿的答应着,最后,刘老爷自然是得偿所愿,心满意足的带着从宋家拿来的东西离开了,离开之前,他还好心的又给这对夫妻塞了两张钱票。 这边,宋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爹娘给卖了。 刘宗同意让她出去逛街了,条件是他也要跟着,宋眠只是想去买几个话本子,有刘宗跟着,她就不用从自己的钱袋子里面掏钱,她自然是没什么不愿意的,临走之前,她特地挑了一件好看的衣服。 换上衣服,来到门口,管家牵着两匹壮实漂亮的骏马,正等在门口。 上车之前,老管家依然笑眯眯的殷切嘱咐着宋眠,并在末了加了一句:“少爷身体弱,受不得风,所以少夫人半路千万别掀帘子。” 宋眠应声。 表示她记住了。 10、第 10 章 千万别掀帘子…… 这是老管家第二次这样说了,第一次说,宋眠也牢牢的记住了,不过她是认真在记的,她并不希望刘宗生病,但是,这一次,这句话却让宋眠格外的在意。 直到上了车,她也忍不住的在想,为什么不可以掀开帘子?因为目的地是假的吗? 如果目的地是假的,那么他们坐车会经过什么地方? 宋眠的心里有数不清的猜测,但是经过这些天的沉淀,她已经不会像最开始那样在黑暗中花容失色,只能依靠闭眼来掩盖自己的情绪了,她知道,刘宗不会要她的命。 宋眠靠在车壁上,手里摆弄着从库房中刚拿出来的红宝石手串,据刘宗所说,这串手串是刘老爷在一个偏远的贸易城帮与一个波斯人做交易得来的,所以它的样式非常特别,有一种特殊的异域风情。 宋眠对这串手串的兴趣非常浓厚,一直缠着刘宗给她讲更多波斯国的事情,刘宗见她这么有兴致,也有意哄她开心,于是说了很多。 听着听着,宋眠一个平时不喜出门只爱睡觉的人竟也开始向往了起来,想要亲自去看一看。 刘宗说:“眠眠,这世间比你想象的还要大,有许多咱们从未听过从未见过的稀罕事情,你知道大海么,大海不像这里的许多河流,它是有浪的、是看不到尽头的,里面的鱼很鲜美,海底还有许多会发光的神奇花朵。” 宋眠听得两眼发直,忍不住说:“我也想去看看。” 刘宗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当然可以,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宋眠一愣,看着刘宗的眼睛,那双眼中盛满了笑意,显然是在真心这样提议的,哪怕知道她身处的是假的,可这一瞬间,宋眠还是被那种眼中全都是她的炙热给打动了。 她闭了闭眼睛,“嗯”了一声。 刘宗的心情好像更好了。 宋眠坐在那里,听着马儿的蹄子踩在地上的声音,听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忽然抬手,开始揉自己的额头。 刘宗的注意力始终都在她的身上,当她开始不舒服,刘宗立马问道:“怎么了?” 宋眠说:“有点晕车,想吐。” 刘宗的眼睛沉了一下,从车壁上扯下丝绢,然后说:“吐在这上面。” 宋眠捂着嘴,摇了摇头。 刘宗说:“这个东西不值钱,不要忍着,听话。” 宋眠还是摇头。 为了逼真的演出这样的效果,她捂着嘴拼命的干呕,终于将眼中憋出了泪花,然后装作一副快要喘不过气的模样,转身,在刘宗反应不及之前,飞快掀起了身后的帘子。 刘宗没来得及阻止她。 宋眠看见一片黑。 那种不同程度的诡谲黑色在外面爬行交融,慢慢杂糅在一起,拼凑出了奇奇怪怪的形状,像是一团团张牙舞爪的烟雾,又像是黑夜中流动的水流。 她被那种黑色冲击得头晕目眩,真的开始想吐了。 头晕目眩之中,好像从那黑色里走出许多人影,人影一开始被黑色笼罩,并没有办法看清楚。 但是他们动作僵硬、速度不快不慢的往她的方向走着。 宋眠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些人走近了,就露出了与背景的黑不一样的颜色,他们是红的,像是血迹干涸的暗红,那种叫人不适的暗红将人从头到脚的包裹,未经人皮遮盖的五官狰狞宛如恶鬼,他们僵硬的扯着笑容,一步一步走出黑暗,朝她走来…… “啊……” 宋眠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刘宗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才让她免于一头磕在车壁上的悲剧。 刘宗好气又好笑的说:“做什么?是不是傻了?” 宋眠捂着自己的额头,靠在刘宗的怀里,缓了好一会儿,茫然的眼睛才重新聚焦。 她抬起头来,看向刘宗,说:“那是什么?” 刘宗奇怪的问:“什么?” 宋眠指指已经垂落的帘子,问:“是黑色的。” 她想,这次算是被她出了个正着,刘宗会不会直接跟她翻脸呢? 刘宗笑了一声,然后自己倾身过去,手指一挑,掀开了那道帘子。 宋眠一愣。 帘子后面并不是窗户,而是一块漆黑的木板。 刘宗说:“这里什么都没有,是个假窗子,管家怕我出门受到风寒,所以把这里封起来了。” 宋眠长了张嘴,盯着那块黑色的木板,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倒是刘宗,见到她这幅愣怔的模样,又担忧的问道:“眠眠,你不舒服,我们还是回家吧。” 宋眠打了个激灵,然后想要从刘宗的怀里钻出来,刘宗病弱,体温一直都是低的,待在他的怀里一点也不暖和。 宋眠说:“不回去,我还要逛街呢,就是坐车晕的,一会儿下车就好了。” 宋眠的心脏不正常的跳动着,她觉得自己刚才没有看错,刚才在她面前的,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块模板而已,但是她又说不出来,谁叫她自己刚才在装晕呢,刘宗大可以说是她头晕眼花所以看错了。 宋眠沉默着,在心中不断给自己打气,自己说服自己,要相信自己,不要深陷于幻象中。 刘宗那他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 马车又走过一段路,才终于彻底停下来,刘宗跟宋眠说,他们到了。 宋眠掀开帘子,与刘宗一起下车来,宋眠抬起头,朝热闹的街口望去,这里比她去过的街市还要繁华得多,还没走进去,只站在这里,就能看见好几个小摊位,卖的全是她从没见过的东西。 宋眠看着那些来来往往讨价还价的人们与站在摊位前大声吆喝的商贩,什么异常也看不出来,就好像这里真的只是普通的集市。 “别愣着了,进去看看。”刘宗咳了一声,推着她往前走。 宋眠转过头来对他说:“你是不是不舒服了,不如你就在马车里等我,我下去逛逛就回来。” 刘宗摆手说不要紧,他看着宋眠,半开玩笑是的说:“自从娶了眠眠,身体好像越来越好了,眠眠就是我的福星。” 宋眠沉默了。 刘宗非要跟着她,宋眠也就只能带着他,很快,她就想开了,带着刘宗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像是随身带了一个钱袋子在身上一样,走到哪里都不用自己掏钱了。 宋眠一路走过去,逛到不少没见过的小吃,她全都停下来,买了一份,有刘宗给她分担一半,所以她还不用担心自己吃两样就饱。 只不过,叫宋眠有些不适应的是,来这里做生意的人全都太热情了,只要逮住她,就非要拉她去摊子前面看看,为了招揽客人,甚至还会塞给她一些小玩意儿。 宋眠总觉得哪里奇怪,但是她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奇怪。 很快,她就被一个摊位上的烤肉串给吸引了,只不过这家的生意太火爆了,所以供不应求,摊子上寄了不少人,老板忙得脚不沾地。 宋眠也想尝尝,她难得有兴致凑热闹。 刘宗怕人挤到她,所以叫她站在一旁等,他去前面帮她买,宋眠只纠结了一会儿就点头答应了,她想,不是她非要使唤病秧子,她丈夫是有病还是装病,这都还是个值得讨论一下的问题呢。 宋眠等的无聊,眼角余光瞥见了旁边的摊位,那个小摊位在太阳光下散发着亮晶晶的光,全都是一些异域风格的特殊玩意儿,往摊主坐的地方看去,小摊的老板正如刘宗口中描述的那样,是一个充满着异域风情的外邦人。 宋眠被他摊位上那些新奇的玩意儿给吸引了,看看正在排队的刘宗,也没吱声,直接朝那个摊位过去了。 因为这里人多,她没注意看,刚迈开一步去,就撞上了一个小孩儿。 这样的小孩儿她见多了,是小乞丐,没人要的孩子,他们无家可归,只能在外面捡些别人丢弃的食物。 可这两年年景不好,食物是很珍贵的东西,所以乞丐们不但要运气好,还要有可以打败对手成功将食物强抢夺到手里的能力。 宋眠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面相凶狠的孩子不是好惹的,他看着瘦弱,但是破袖口露出来的线条很利落,刚才被他撞了那么一下,宋眠竟真的有点晕了,可见那一下着实不轻。 她想,完了,这小孩儿要跟她拼命了,就这短暂几息的功夫,那半块发干的馒头已经被来往的人群给撵成了粉。 宋眠的手揣在自己的荷包里,下一秒就要把钱给掏出来了。 这事儿是她的错,是她撞上了人家,所以她赔钱是理所应当的。 宋眠的荷包已经掏出来了,就要将铜板拿出来的时候,面前的小乞丐忽然朝她堆出了一个笑脸。 那个笑脸热情得就像是刚才每一个积极像她推销美味小吃的老板。 那个小乞丐说:“这位贵人,没伤着您吧,是我没长眼睛,没看着路。” 宋眠一愣。 这才想到,如今自己身上这身华服,叫她看起来确实与从前那个灰扑扑的姑娘不一样了。 所以小乞丐没有发难,反而堆满笑脸,倒也正常。 可宋眠还是觉得有股寒风吹到了她的身上。 她想。 她好像知道了,知道这个地方,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这大街上,这条挤满了人的大街上,原本该有嬉笑怒骂各种声音的大街上,却没有一丁点儿的不和谐。 所有人…… 都在对她笑。 11、第 11 章 心中有了这样的想法,宋眠再去看那小乞丐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透着些诡异,她忍不住别开眼去,再看自己周身的人与物,一切忽然都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她好像从困住了自己的梦中醒来,拨开了迷住心智的一层轻纱,再去看那些人的表情,便从那其中看出了乔装的虚伪——至少宋眠觉得虚伪,他们的笑让她头皮发麻。 宋眠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把那小摊子给忘到了一边去,刚退了一步,就撞上了一个不算结实的胸膛。 刘宗一只手捏着一个油纸包,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便担忧的问:“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宋眠沉默着,觉得放在她腰上那双手像是有刺一样,但是她却不得不忍受。 她现在不能拆穿他。 这里有那么多人,他们全都是他的人,她没有胜算的, 宋眠想,好像从被骗来的一开始,她就是没有胜算的。怀疑的洪闸被彻底打开,以往一切被她压在心中的细节全都争先恐后的浮出水面。 比如她晕倒之后完全没有到来这里的记忆,比如刘宗说他们已经拜过堂,但是她完全不记得,比如,她从没见到过刘家宅邸的其他主人。 他们,或许并不是远行了,而是自始至终就不曾存在过! 宋眠觉得天旋地转,呼吸都不顺畅了,她又想起了那个所有人都对她友好的家,家人对她那样好,并不是因为她嫁入了一个阔绰人家,所以父母高兴,而是因为,他们都是装的…… 记忆中,阿樱的脸浮现眼前,那颗不存在的红痣像是长在了她的眼睛里一样,她现在看什么都是血红的。 那边,刘宗见她萎靡不振,神情恍惚,便猜测她是身体不舒服了,于是说:“走,咱们回去吧,找个大夫好好给你瞧瞧。” 宋眠沉默着任由他搂着转身,上了那辆马车。 可是这一次,宋眠却觉得她这样坐以待毙是不行的了,她非要离开这里不可,这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呆的时间久了,她会怀疑自己的脑子是否还清醒,是否还能辨认出现实。 就算她没什么大理想、大抱负,一心只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那她也得清醒着混吃等死,起码要保证自己所处的境地是安全的,而不是这样,不明不白,说不定哪天忽然就被这只手段神秘的妖邪给杀了。 宋眠有了心事,晚饭都少吃了一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一夜无眠,到了夜半时分,她忽然察觉到了床上悉悉簌簌的动静,她的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僵硬着身体,不敢再动了。 又等了好长一会儿,依然没听见任何别的动静。 宋眠终于没能忍受这长久的死寂,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只见身边空空如也,刘宗已经离开了。 宋眠急忙起身,朝外面跑去。 她的目光在夜色中乱转,试图寻找到破除迷局的出口,深夜,宅邸中格外的安静,只有为她照亮了前路的灯盏在风的吹动下轻轻的摇晃。 宋眠一路走到大门前,伸出手来,刚要推开那道门,忽然,她心口一阵剧痛,“呜”的喷出一口鲜血,双眼一翻,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 刘宅。 刘丹阳已经僵化发青的尸体躺在一口昂贵的棺材之中,宽大的棺材可以容纳下两个人,他安静的闭目,猎猎的风吹进棺材里面吹动了他的一身华服,还吹动了旁边的纸张。 用纸扎成的假新娘就躺在他的旁边,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乍然听去,竟像是哀婉的笑。 李道长用咬破自己的手,用染了血的手指在刘丹阳的额头与假新娘的额头分别画了一个晦涩难懂的字符,红色的鲜血慢慢渗透进皮肤,刹那间,假人身上的八字骤亮,那是一种阴森带着鬼气的寒光,风慢慢变得阴冷森然,吹在人的身上,渗进骨头缝儿的冷。 刘老爷站在远处,焦灼的朝李道长的方向望,李道长曾叮嘱他,一会儿阴气太重,他一个普通人会受不住,但是刘老爷就是固执得不肯放弃,非要跟来看一眼才肯罢休,现在,他被那不似凡间的风吹得浑身发僵,头脑发晕,终于放弃了,艰难的一点点后退开来。 阴森的风越吹越大,几乎要吹掉假新娘身上的衣袍。 如果不看新娘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容,那么,哪怕是阿樱来到这里,恐怕都要觉得面前的人就是她的眠眠,无他,这个假人是按照宋家父母的描述一点点扎起来的,上面还写了她的生辰八字,这就是宋眠。 “咯啦咯啦……” 平放在地上的棺材忽然剧烈抖动了起来,里面的人也开始跟着晃动,在这样酷烈的晃动中,刘丹阳惨白僵硬的面容发生了变化,他脸上的青色慢慢退了下去,变得健康红润,如果不是知道他已经死去,那么旁人恐怕只会觉得他是在睡觉。 而反观他旁边的假人,纸人慢慢由苍白变得灰败,像是已经燃烧之后化成的灰一样,空白的脸上慢慢龟裂,风一扬,随时都会散落在天空里。 李道长掐着手诀,额头上已经滴下豆大的汗珠,眼看着刘丹阳的尸体慢慢被福祉笼罩,他心中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就在他要终止咒语的一刹那,阴冷的风不但没有变小,反而刮得愈发的大了起来,那股阴风有一股血腥的味道,它召来了密布的乌云,瞬间将整座后院压在了乌云之下。 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险些将李道长熏了一个跟头,这种他无法掌控的态势忽然让他心中不安了起来。 随着愈发浓重的乌云层层覆盖,这处被封闭起来的院落不再能见到一点光明,李道长暗道一声不妙,心中巨震,喃喃着不可能,但是手中的剑却已经“哐”的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浓重的妖邪之气。 那种从未有过的恐怖之气让他的双腿不停的发颤,差一点就软着跪了下来。 他五岁就被师傅选中,随师傅一起上山修道,而后又开始远游,这半辈子不说已经参透人生真相,那也绝对可以称一句见多识广,他是见过那种修成了精怪的小妖的,小妖们诡计多端,还有些难对付的本事在身上,他们修成人形,有大多都是狰狞丑陋,扔进人堆儿里也要被人唾弃,它们坑蒙拐骗,甚至杀人,没有一个不是害人精,他遇见过那些成了精的小怪,遇见了就够叫人喝一壶的。 正是因为与那些怪物打过交道,所以他熟悉这种气味。 可他从来都没想过,那种妖邪之气浓重起来可以化作实质,就只是威压,也叫人喘不过气来。 李道长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死死的瞪着自己的眼睛,试图从这浓墨一样的漆黑之中找到妖邪所在之地。 忽然,纸张被撕裂的声音从风中隐隐传出,李道长心中一惊,暗骂声不好,也不顾不得暗处还有什么危险了,急忙拎起自己的衣袍,朝棺材的地方奔去。 可是,刘丹阳的旁边已经空了。 方才还安静躺在他旁边的纸人早已腾空而去,被空中的狰狞的风一半一半的撕碎,风撕烂了纸人身上的喜服,露出了属于宋眠的衣物,然后衣物一层一层被剥开,直至最里面的一团白色,白色因为刚才的术法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半,一点正在吞食着白纸的盈盈火光终于为李道长照亮了如墨一般的漆黑。 李道长下意识看向空中纷飞的纸张,他已经感觉到了面前之物的不可战胜,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还躺在棺材中的刘丹阳了,拎着自己的衣袍,拔腿就想跑,结果,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跤,他直接就摔在了地上,正好磕在刘丹阳的棺材沿上,磕破了下巴。 登时,血就流了一地。 李道长惊惧交加,下意识朝地上看去,只见周围的土地上,黑色的土壤被不明之物顶开,那东西有力的破土而出,尖刺刮破了他的皮肤,暗色的花瓣散发出尸体一样的腥气,李道长被吓了一跳,本能用两只胳膊朝地上匍匐着,想去拿那把被他丢在旁边的长剑。 也就是这眨眼间的功夫,那东西已经拔地而起,抽长出了粗而壮的根茎,以及大而秾丽的花朵。 李道长看也不看的,挥剑就朝那朵花的方向砍去,就在那一刹那,那硕大的花朵彻底开放,花瓣一瓣一瓣散开,露出了里面一张没有人皮的血脸. 李道长的手抖了一下,砍歪了,砍在了根茎坚硬的刺上,这致命的失误给了妖花可乘之机,花芯里的人脸立马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野兽一般的尖利牙齿,朝着李道长撕咬而来。 与此同时,他的周围,围绕着棺材为中心的空地上,一颗一颗硕大的人脸花朵拔地而起,很快就密密麻麻的将他们全部包围,李道长的腿和胳膊全都被咬中,血脸人长而尖的牙齿穿透了男人的皮肉,扎进了坚硬的骨头,骨头碎裂的声音在血与肉中响起,令人的耳根都跟着战栗。 密密麻麻的花朵像是一群饿极的活死人,僵硬的在泥土中游弋,朝着棺材而去,用自己的牙齿咬破尸体的皮肤,一点一点的咀嚼着他青紫的血肉。 李道长迫不得已,终于用自己那只尚还完好的胳膊掏出了师父临终前给的保命符,保命符在这森然的黑暗中发出温暖的光,靠近他的妖花感觉到不适,桀桀嘶叫着稍微推开了一些,不甘的冲着李道长,血肉模糊之中仿佛有一双双怨毒的眼睛,依然不死心的盯着眼前的猎物。 李道长这才得了机会,拼死从花丛中爬了出来。 而当他转过身去,那被花丛彻底包围的棺材处还可以听见撕咬皮肉与骨头的咀嚼之声,就好像是野兽在撕咬它的猎物,一阵一阵的尸臭与血腥气钻进李道长的鼻间,他的胃袋中剧烈翻腾,终于是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而风暴与乌云之外,刘宗冷然的看着这一切,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 他低下头来,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将那套从假人身上剥下来的原本属于宋眠的衣物小心折好,收拢妥当。 他是不会任由宋眠的东西与那些腌臜之物一起下地狱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去,信步闲庭的走出了刘家的后院。 12、第 12 章 宋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的身体撕裂一样的疼痛,仿佛有一双手将她的灵魂从身体中一点点的剥离开来,然后将她抛弃,掉进十八层地狱,替人忍受折磨。 虚幻的几乎成为残影的视线之下,她看见罗安与宋游亲手将她曾用过的衣物整理好,交给了一个打扮富贵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带着衣物从宋家离开,上了一辆华丽的马车,一路回到了一座偌大的宅邸。 那本该是宋眠没有见到过的豪华,但是她这阵子在刘宗的宅邸住得久了,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所以她的目光并没有因为刘府的豪华而停留。 她看见一个长着白胡子的男人糊了一个与她等身大小的纸扎人,他在那个纸人的身体上写下了她的生辰八字,又为她套上了自己的衣服,最后给她换上了一件大红色的喜服,与她出嫁那天……一模一样的喜服。 宋眠浑身发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朝着房中的棺材看去,只见那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双颊与眼窝全都已经凹陷下去的男人,男人显然已经死去,身体有着常人不该有的青紫与僵硬。 白胡子的男人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纸人,一边与守在尸体旁的男人讲话,宋眠听见他叫他刘老爷。 刘老爷并没有出门远行,他一直都待在府中。 是她没有待在刘府。 宋眠看见那被唤作是道长的男人将穿了喜服的纸人放在棺材中,他催动咒语,开始了一种古怪的仪式。 她看见纸人中飞出一抹灵魂,与她的长相一模一样,他们被搅碎,然后散成祥瑞一般的金光,统统注入尸体的眉心…… 而她飘零在半空中的意识,也像是被风刮着一样,不讲道理的朝那尸体的眉心送。 宋眠剧烈的挣扎着。 剧痛袭来,将她折磨得险些失去理智。 她心中剧震,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已经陷入某种圈套之中,哪怕心中因为丈夫的诡异行径对这些常理难以判断的未知之术有了些心理准备,但是那种不安全感还是在心中飞快的放大。 宋眠发誓,她知道了生命一点点在体内流失是什么感觉。 求生的本能激发出了巨大的恐慌之感,让她想要拼了命的逃离。 就在她几欲绝望的时候,黑如墨的乌云笼罩过来,盖住了她的视线。 而她,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在那样的痛苦之中挣扎着,最后被门口的冷风一吹,惊醒了过来,她的身体都被汗给吹透了,但因为醒来,宋眠便觉得连夜风都是暖的。 自从知道自己深处谎言之中,宋眠就尽一切所能的将宅邸中的下人都远离自己,包括她的贴身丫鬟小芝。 小芝只有在白日她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 宋眠浑身虚软,真的像是被狠狠折磨了一通一样,甚至有点走不动路,但是只要一想到这是难得的好时机,她咬了咬牙,还是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伸出了手去,义无反顾的推开了院子的大门。 在一路的琉璃灯盏下,她努力回想着通向宅邸正大门的路。 路过小厨房,她犹豫了一下,拎起自己的裙子,悄悄走进了厨房,从里面选了一把趁手的小刀,将其藏在了自己的袖子里面,这才又继续离开,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宋眠觉得自己的喘气声都很大,在这样安静的院落中,就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宋眠的心跳越来越快,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在害怕什么。 前院太大,因为没人,所以平时是不点灯的,唯有被遮掩在厚重云层下面的一点月光将银华洒在地上,才得以让她在黑夜中继续前行。 但是走着走着,宋眠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她觉得,大门口的位置站着一个人,但是那个人正好站在月光的阴影中,那里一片黑暗,她非常怀疑,其实是自己因为恐惧看错了。 宋眠握紧了袖中的刀,屏住呼吸,一步一步的朝大门的方向走去,走得近了,那片阴影也就看得更清晰了—— 那真的是一个人影,一个高个子的人不声不响的站在阴影中,随着月光一点点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露出更多的银霜,他那双安静的眸子也被照亮了,黑色的眸子中染着冰,叫人看了发冷。 宋眠拼命咬住嘴唇,不停的在心中给自己打气,这才忍住没有双膝一软直接坐在地上,她颤颤巍巍的又朝那个影子走了一步,细声询问——“宗宗?” 阴影处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传出男人的声音—— “眠眠,你怎么跑出来了?” 那声音很轻,带着疲惫,但是无奈又宠溺。 宋眠想,如果他们这段对话发生在卧房,而不是漆黑的大门口,可能会更温情一些。 经过那样的噩梦侵袭,宋眠脑子里乱极了,她生怕自己继续待在这样叫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地方回丢掉性命,她迫切想要离开这里,去寻找一个真实的地方,去寻找一个能够看见正常人的地方,以此来确认,自己依然活着。 他为什么要在深夜离开,又去了什么地方? 宋眠咽了咽口水,尽量维持着镇定说:“我醒来之后没看见你,所以出来找你。” 对面的人不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说辞。 宋眠见他不说话,就开始不安了起来,她试探性的又朝男人走了一步。 刘宗终于再次开口:“眠眠,你撒谎。” “你想逃走,是不是?” 黑夜中,刘宗的脸死人一样的苍白。 像是用光了力气,已经油尽灯枯的尸体。 但好似是生怕吓到面前的人一样,他说话还是那么温柔。 宋眠抖了一下,下意识要否认。 但是随着她那一步的走进,她也终于看清了阴影中的男人的样貌。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但是那张本该完美的脸上却有苍白而诡异的龟裂,就像是一件完美的瓷器密布上了碍眼的裂纹,在月光的笼罩之下愈发的阴森起来。 刘宗的身体有些虚弱,他被贪婪的花朵掏空了身体的养分,现在能够站在这里与宋眠平静的对话已是极限。 他静静的注视着宋眠。 他早已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他并不觉得惊讶,眠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呢? 宋眠咽了一口口水,双腿软的不能再走半步,但她还是努力想要从喉咙中发出声音—— 她说:“宗宗,你没伤害过我,所以我也不想伤害你,你让我走。” 阴影中的男人一声轻叹,似乎有些惋惜的说:“眠眠,你撒谎了,你说你愿意做那笼中的金丝雀,可是现在,你却想逃了。” 听到这样的话,宋眠的情绪忽然就激动了起来,大概是刘宗对她过于纵容,已经把她的胆子给养肥了,又或者,经过那么多思索,她依然觉得刘宗不会要她的性命,所以宋眠才敢这样大声的跟他说话。 她愤怒的说:“笼中的鸟雀即便没有自由,起码也还知道自己被关在笼中,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这才是她愤怒与不安的地方,她愿意清醒着沉沦,但是她害怕在一层一层的假象之中再也不分黑白,甚至忘记自我。 宋眠带着胸中积压已久的怨愤吼出了那句话,怪异的是,她再去看刘宗那张恐怖的脸,竟也没觉得那么害怕了。 她是设想过的,能够为她编织这样大的谎言之网,他恐怕就是那种手段莫测的鬼神。 现在,面前的现实完美的印证了她的猜想。 只不过,这人现在的模样有些不对劲。 刘宗久久的看着宋眠,看着那双不安的眸子,看着那张脸,他慢慢伸出手来,说:“眠眠,你过来,我可以告诉你什么是真的。” 宋眠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惊恐的说:“你不要过来。” 刘宗伸出去的手凝滞在半空中,黑眸中倒影的银霜一点点消散。 宋眠说:“你让我走。” 刘宗的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奇怪的笑声,他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宋眠惊了一下,看向那道门,想要冲出大门的欲望愈发的强烈。 她知道,她不能一直在这里跟刘宗耗下去。 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畴,如果不能一鼓作气离开这里,她一定会失去反抗的勇气,又或者……面前这人会恢复正常,到那个时候,她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各种念头同时萦绕在宋眠的心间,她打定了主意,握紧了袖间的短刀,奔向刘宗身后的大门。 刘宗意欲阻拦,直接伸手,像原本的无数次一样,将宋眠抱进了怀里,却不料,黑月夜之下,他清晰的察觉到,自己的脸上发生了更加骇人的变化。 刘宗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朝阴影的更深处躲去,彻底将自己隐匿于黑暗之中。 他伸手,拿过了宋眠手中的刀,刀刃攥在他的手里,皮肤立马被割破,流出了血。 宋眠气喘吁吁,吓傻了,眼圈也已经急红了。 刘宗说:“别拿着这个,你也不怕割伤自己。” 刘宗的血滴滴答答顺着冰冷的刀刃一点点滴在地上,他低下头来,看着宋眠。 宋眠的身体在发抖,她长这么大,从没亲手伤过人,她连罗安在家杀鸡都不忍心看,更何况是人。。 “我……不是故意的……” 她摇着头,解释不出一个字来。 她想不通,都这样了,刘宗为什么要伸手去握她的刀。 不管她怎么解释,刘宗现在受伤了,这是事实。 他现在很虚弱,又受了伤,哪怕并不是致命伤,他也没有办法再阻拦她了。 宋眠飞快远离面前的人,因为惊吓,她越推越远,自然也就再也看不见刘宗再次出现变化的脸。 可她知道,面前的人,再也不是那个俊朗温柔的丈夫。 宋眠人忍不住心中发慌,对这未知的一切都慌乱不已。 自由的大门近在眼前,宋眠看看双眼愈发如墨般漆黑、面容已然不像是人类的刘宗,终于再也没忍住,扔下手中的刀,推开大门,冲了出去。 刘宗回过头来,黑暗中,脸上的人皮再也挂不住,像是融化的蜡液一般一滴一滴落下。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着她离开。 他那逃跑的新娘。 黑眸幽邃,顽固而偏执。 13、第 13 章 宋眠一口气冲出大门,“砰”的一声巨响,声音让她一震,宋眠已经将嘴唇咬出了血来,大门后面并不是整洁的街道,也不是繁华的大街,而是漆黑的树林。 星空与月亮的映衬之下,深林中的树愈发显得张牙舞爪,它们就像是这黑林中的妖邪,伸出如五爪般的触肢,朝宋眠扑来—— 当然,这些都是宋眠的幻象,宋眠心中太害怕了,所以才将面前所有狰狞的景象想象成了妖魔。 不止如此,她还总感觉后面有东西跟着她,好像刚才脸裂成无数碎片的刘宗已经变成了没有脸的怪物,急匆匆的朝她追过来,下一秒就要将她扑倒吃掉。 宋眠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的脚还在林中崴了一下,又红又肿,她拖着受伤又疲惫的身体,终于看见了路边一家亮着灯的驿站。 她咬着唇走过去敲门,老板打开门,一脸狐疑的打量着她。 这深更半夜的,这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眠见老板对她充满警惕,反而放了心,虽然这样讲话有点奇怪,可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对她这样不友好的人了。 宋眠恍然,有一种回到了现实的感觉。 宋眠扯了个谎,说她是跟家里人一起上林中游玩,然后迷了路。 她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看着就不像是个说谎的,店家信了她的话,给她安排了一间房子。 宋眠匆匆洗了把脸,和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不敢睡觉,生怕自己睡着之后,再睁开眼睛,又回到那个地方。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宋眠开始琢磨起自己的以后的打算。 她想,她现在是不能回家的,就算是想回家,也要先悄悄打探一下外面的情况,家里现在如何了。 她首先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来,住在距离村子最近的小镇是不行的,刘家就在那里。 宋眠想了一整个晚上,想得头发疼,天一亮就撑着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离开了小店,她租了一辆马车,沿着老板指的路一直往前走,没一会儿就到了通州城。 宋眠还没靠近城门,就闻见了一阵浓郁的花香。 此时正是中午,城门大开着,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就能看见街道两旁争奇斗艳的鲜花,娇嫩的鲜花迎风招展,被吹落的花瓣随风飘零,卷起一阵香风。 宋眠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话本子里面的神奇世界。 不同于她原本所处的小村子,通州城是个繁华的大城,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在这里,宋眠看见不少慕名前来赏花买花的外地人,甚至还有特殊的大胡子以及蓝眼睛的人,她这样的外来人一点都不显眼。 宋眠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城里走了进去。 走进大门,视野变得宽阔,道路两旁的花看不到尽头,宋眠细细分辨了一下,很多品种她见都没见过。 她不远不近的跟着几个结伴入城的旅客一起来到了一家客栈,大概是因为客栈中几乎都是外来的人,所以店小二熟练又热情的再给店中的客人们答疑解惑—— “这位客官也是来咱们通州城买花的?嘿,那您可来对地方喽,通州城的花可是一绝,许多喜欢花草的人都得来一趟。” “咱们城中有不少养花大户,在这临街都有店铺,如果您想看,小的可以给您推荐几家……” “不过若您想见见花中珍品,那就得想办法去拜访黎王或者祁公子,这两位都是酷爱花草的贵人,那一双手……也不知是怎么长的,能养出那许多听都没听说过的花儿来……” 宋眠辗转客栈与茶馆,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黎王是掌管这座通州城的主子,他是个王爷,这位王爷不爱读书,也不爱舞刀弄剑,就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也有一手侍弄花草的本事,曾将一株罕见的双色兰花带去京城,令龙心大悦。 通州城家家户户都养花,与黎王是脱不开关系的。 大家都想养出一株独一无二的鲜花来,将其献给黎王,然后被赏赐一生都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除了黎王爷,城中最有本事的就是祁公子,这位公子年纪轻轻,也有一身养花的好天赋,那一双巧手不但会养花,还能调配出罕见的精油,这是他的不传之术,据说,京城中最受宠的贵妃,都是他的座上宾呢。 宋眠走出茶楼,按照店伙计说的,走到了一条专门卖花的大街。 她与那店伙计说,她喜欢这里的花,喜欢城中的氛围,所以想要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但是身上的钱又没带够,所以她跟人打听,哪里可以找事做。 有这种打算的人有很多,所以那伙计就习以为常的让她来这条大街上,街上有许多店都招帮忙侍弄花草的帮手,其中黎王府和祁宅的待遇最好,报酬也最优厚,活计也轻松,那伙计见她长得好,就劝她去试试,黎王和祁公子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这年头,有一张好看的脸,哪怕不会什么本事,也能得到优待。 宋眠思考了一下,又观察了街道两旁的店铺。 那些从外面招来的临时工在店中是得不到重用的,一般就干一些搬东西搬水的力气活儿,她也打听了一下,店中最下等的伙计只能睡在下人房的通铺,十多个人挤在一起。 而黎王府与祁宅那些男侍女侍则穿着整齐的白色衣服,穿戴干净的像是哪家富裕人家的公子小姐一样,排着整齐的队伍从大街上走过,一眼便能看得十分清楚。 宋眠不是傻子,闭着眼她都知道应该怎么选了,她仔细看了看那些侍女们的脸,觉得自己应该也能行。 于是她朝祁宅的门店中走去。 至于为什么不是黎王府……实在是有点远,懒得费那个功夫。 果然,那伙计说的没错,管事的一见宋眠这标志的长相,当即拍板,直接将她带去了祁宅。 宋眠被管事的带着,一边走一边被告知着祁宅的注意事项,祁公子是祁家最尊贵的人,也是主子,见了他要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其余的,只需要听从指挥,干好手下的活儿就好了。 施肥挑水这些粗活轮不到她,她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宋眠伸手摸了摸衣料,很软,不及她在刘宗身边穿得金贵,但是却比原来在宋家时穿得更好。 换好了衣服,将头发梳起来,宋眠就被送到了吕青的手下。 吕青是个小管事,管理着她们这些侍女,宋眠被分了给花儿浇水的活,拎着一个带有精致彩绘的小瓷壶,跟着另外两个女侍一起朝花园的方向走。 今天是个大日子,祁宅上下都很热闹,几个女侍也很高兴,凑在一起聊着八卦。 宋眠没兴趣凑热闹,她本也不是自来熟的性子,见那些人没有避着她,她也就跟着一起听。 挨着她的那个大眼睛女侍看着年纪最小,也最藏不住心情,她满脸的开心,眼睛都跟着笑眯了起来,她说:“听说公子今天就要回来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旁边更成熟一些的绿萝说:“是真的,我刚才听吕管事说的,不过你也别瞎激动了,公子肯定有一堆事要忙,你见不着他的。” 丁香不服气,她梗着脖子说:“公子一回来,肯定要先看看他的花儿吧,只要咱们待在这,肯定能看见公子的。” 绿萝点了一下她的脑袋,笑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要我说,你这就是话本子看多了,开始做白日梦了,咱们公子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还能看上你这样的小丫头?” 绿萝不服气,还要辩驳。 这时,吕青去而复返,严肃的朝她们走来。 “王府里面来了贵客,公子要在后花园里待客,你们先把手里的活放一放,去帮忙。” 吕青一来,俩人立马停止了说笑,丁香闭紧了自己的嘴巴,拎着裙子跑去忙了。 宋眠被指派着跟绿萝一起端点心,在处处是花的祁宅,就连点心都被做成了花朵的形状,一道一道,用木头雕刻的假树做支架,上面错落有致的放了一个个小碟子,小碟子上面放点心,看着新奇又讲究。 宋眠将小碟子放在架子上,目光落在了客位那个人的脸上。 据吕青所说,这次来的贵客不是别人,就是黎王爷。 黎王爷穿着一身锦绣银丝袍,面容端庄如玉,举手投足颇有一股儒雅之气。 不过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眉宇间染着病气,大概是身体不好。 宋眠现在对这种模样的人有点敏感,刚才瞧见黎王正脸的一刹那,她差点以为是刘宗站在了她的面前。 就这么恍惚走神的功夫,她的手歪了一下,差点没拿住自己端着的盘子。 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头顶传来一个略沉的声音:“小心一点。” 宋眠一怔,赶紧放下手中碟子,退到了一边去,那人也随之收回了手。 面前的男人面容如画,眉长而黑,眼透而亮,眼尾狭长,嘴唇殷红,笑起来令人神魂颠倒,却又身形高大,穿着一身严肃的黑袍,黑色压住了他的艳,看起来协调又让人移不开眼。 这就是祁公子了。 14、第 14 章 这人一定非常适合穿红色。 也不知道穿了那样的艳色,这人会妖孽成什么样。 ——这是宋眠心中下意识的想法。 等不及她脑补更多,吕青就赶紧心惊胆战的上前去,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旁边,压着她躬身,慌不迭的给祁公子与贵客道歉。 这点小事儿,一旁的黎王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只是抿了一口茶,然后又去看祁宅的主人祁公子。 祁公子摆手让吕青离开,吕青应声,又告了一声罪,这才拉着宋眠急匆匆的走了。 一直走出距离待客亭很远的距离,吕青才转过身来,又要把宋眠给训一顿。 宋眠就知道,吕青这么严格,肯定轻易不能饶她,她自己皱着眉头,咬着嘴唇,一副愧疚难受又可怜巴巴的模样,也不为自己辩驳,就低着头,绞着自己漂亮的手指,乖乖任由她教训。 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什么地方,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只要拿出这副模样,家里的人就都不会再教训她。 果然,见了她这副模样,吕青心软了。 她在通州城的祁宅做事多年,各种各样的美人儿都看过,但是宋眠……宋眠不是那种有攻击性的美,也并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觉单纯可爱的美。 她静谧而安宁,那双眼睛通透得让人着迷,尤其是这样做些生动表情的时候,那可真是像春天盛开的一朵小桃花悄悄贴了贴你的心窝,让你觉得整个心尖儿都跟着发颤发痒,你根本就不舍得再教训她了。 吕青的嘴张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个“下次注意”,就打发她去忙了。 两个女孩在不远处的一举一动统统落进了亭中两个男人的眼里,黎王眼睛一瞥,最后还是笑吟吟的说:“祁兄这里的美人儿可真够养眼的,不如送我几个吧。” 祁公子并不为他的请求而惶恐,他极其自然的收回目光,在黎王对面坐了下来,“黎王别笑话我了,你那王府里要什么没有?” 黎王温润的笑了一声,仿佛刚才那句话就是与老友开的一个普通玩笑。 笑完,他终于说起了正事。 他说:“听说祁兄在秘密花园里面培育出了能够可以入药的奇花,不知我是否有幸瞧一瞧?” 祁公子单手撑头,斜倚在座位上,手里捏着一个玫瑰花形状的精致点心,眼皮也不抬一下的说:“这又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我要真有那本事,这王爷也该换我来当了。” 黎王已经习惯了他讲话的口无遮拦,也不指责他这是大逆不道,还是好脾气的说:“那过阵子圣上南巡途经通州城,祁兄打算献上什么宝贝呢?” 祁公子说:“打算献我园子里那盆养得最好的满堂春。” 黎王很温和的笑着,心中觉得这人是在糊弄他。 谁都知道这人在养花上始终胜他一筹,怎么可能只有一盆满堂春呢。 但是黎王没有戳破,他笑着点点头,说:“我最近得了个宝贝,祁兄今年没有胜算了。” 祁公子随口追问了两句,狡猾的黎王还是跟他打太极,再问,他就起身要走了。 祁宅管家这才走上来,老管家是个笑面虎,不管心中有什么情绪,面上都是和颜悦色的,他纳闷的看着黎王离去的背影,小声跟祁公子嘀咕:“主子,您说这黎王……不会就是故意过来显摆一圈儿吧……” 现在总有几张嘴在私下里乱传,说他们祁宅培育出了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药花,他觉得,这谣言八成就是这位王爷散播出来的,只是,他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 人总说黎王爷温润儒雅,是个偏偏如玉的公子,就这私下的小心眼儿做派,真该叫成日花痴他的那些姑娘们看看。 黎王沿着祁宅门口的路往外走,也不上马车。也不责怪祁公子无礼不送客,迎面遇到了几个低头拎着水壶往外走的女侍,他的目光落在了最末尾的宋眠的脸上,然后笑着叫住了她。 他说:“你是不是刚来的?” 宋眠被他吓了一跳,别人看见拦人的是黎王,知道他身份尊贵,谁也不敢拦。 宋眠说是,她想,大概是因为她动作生疏,所以被看出来了。 黎王纳闷儿的说:“想找事做,怎么不去黎王府?” 宋眠沉默半晌,还是实话实说:“祁公子的门店更近。” 那意思就是说懒得再往里走了。 黎王大概也没想到他会得到这种答案,都听愣了。 呆了一下,他低低笑了一声,眉宇间的温柔舒展开来,看着宋眠,眼神亲昵,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恋人。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太阳照在身上都是温暖的,可是宋眠却被黎王那种温柔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黎王贴近了她,凑在她的耳边说:“小心你家主子,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也不看宋眠是什么反应,径直站直身体,离开。 宋眠捂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拼命平复着那种叫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她奇怪的看了看黎王离开的背影,低头看看手里的水壶,才想起来她现在只是为雇主做事的女侍,她想追上前面几个女侍的脚步,结果,后面又有人叫住了她。 祁公子站在大门口,也不知道刚才的事情,他看了多少去。 宋眠心中暗骂这些人走路没有声音,嘴上还是温和的应声。 祁公子走到她面前,笑着问她:“王爷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宋眠看看祁公子,实话实说:“他说公子您不是好人。” 她可不傻,现在是这位祁公子给她发月钱,这才是她的顶头老板,她疯了才因为一个外人去得罪自己的老板。 再者了,刚才看两个人聊天那随意劲儿,就知道这祁公子根本不怕黎王。 前朝商人地位轻贱,女人也不得入朝为官,但现在早就没那种规矩了,不少大富商的地位都是与当地官人平起平坐的,宋眠读过书,明事理,偶尔也觉得这样不妥,可她想不透其中道理,不过她也不愿意费力去琢磨,毕竟她不是有钱人也不是官,这些人如何都跟她关系不大。 但她觉得女子能做官是好的,可惜原本的观念太过深入人心,要想改变很难,到现在为止,朝廷就只出了一位厉害的女官,除了那位女官,天下最有名的女人就是皇帝身边的贵妃了。 如果贵妃与她这位主子关系匪浅,那祁公子不怕黎王,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有靠山嘛。 大概是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实诚,祁公子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出来。 他心情好像不错,他看看谢棠,纳闷的说:“你们认识?他为什么特地这么提醒你?” 宋眠摇头:“不认识。” 这时候她就庆幸自己刚才说了实话了,这会儿自己说什么,可信度都更高一些了。 也不知道祁公子有没有信了她的话,他看了看她,然后一抬手,说:“你把这壶放下,别干这个了,跟我走吧。” 他转身就带路,转身之前还对宋眠促狭一笑:“总不能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吧,你就在我身边待着,嫌疑洗脱之前哪里都别去了。” 于是,短短一天,宋眠就坐着火箭升职了,从最低等的杂活女侍变成了主子身边的女侍。 要知道,祁公子这人光长了那副招人的皮囊,其实并不近女色,这么多年,身边也不过就带了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和一个男孩,而那小丫头也并不是贴身伺候他的,祁公子只是看中了她的天赋,把她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她养花罢了。 宋眠被带去与吕青交接的时候,吕青那张向来严肃的脸差点裂开,安静站在她身后的绿萝和丁香两个人,没有那么强的定力,已经把眼珠子给瞪圆了。 宋眠顶着一群小美女的注视,跟祁公子走了。 祁公子给管家的理由与原先带的那个小徒弟一样——“她有天赋,带她去花房选盆花,留着我慢慢教。” 嘱咐完,他就出门办事去了。 在皇帝来通州城之前,城中还有一个盛大的赏花会,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老管家从不质疑自己的主子,恭恭敬敬的带着宋眠走了,能被宅邸主人带在身边的人自然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主子还吩咐他带人去挑花儿呢。 宋眠跟着老管家穿过曲折小径,一边走一边疑惑的问:“要领什么花呢?” 管家笑眯眯的跟她解释说:“公子爱才,每一个有天赋的人都会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小姐一会儿去挑一盆和眼缘的花,以后在府中不需要干别的,只需要伺候这盆花就好了。” 宋眠心中打鼓,想说这花要是被她养死了可怎么办,但是“不需要干别的”这件事实在是诱惑力太大了,一看这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美差事,特别适合她,左右现在拒绝不了,所以宋眠咽回了口中的话,沉默着跟着老管家一起来到了花房。 这处花房与她在花园里见到的那些不一样,花园中的各色花朵怒放着,尽情吸收着天地间的雨露阳光,生命力旺盛又美丽,一看就价格不菲。 但是花房阴暗潮湿,不见阳光,里面的花颜色单调,有的甚至连花骨朵都还没结出来。 宋眠可不会因此就小瞧了这些花,它们肯定比花园里面的花金贵多了。 管家默默退到一边,让她自己选。 宋眠不懂养花,正打算随便选一盆和眼缘的就算了。 她正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了一声细碎的呼唤…… 15、第 15 章 那声音模模糊糊的,远到她根本就听不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但是那声音又好像很近,像是趴在她的耳边在呢喃。 那种细碎又极具蛊惑性的呼唤让宋眠忍不住想要掏耳朵,她不太喜欢那种尖细的声音。 她安静的站在那里站着,管家虽然奇怪,但是也没有打扰她。 宋眠站在那里仔细听了一会儿,才终于确定了那不是她的幻觉,是真的有声音,可她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子,也不会大喊大叫着跟老管家说闹鬼了,观对方平静的神态,就知道他一定没有听见那声音。 宋眠沉默着往前走去,两旁的花送来沉闷的香味,越是往前走,那声音就越近,终于,她在一株黑色的花朵面前停了下来,面前这株花通体的黑色,只不过黑色的花茎上还附着许多蜿蜒缠绕的白色细丝,它们就像是人身体中的血管一样,攀附在花茎中,若隐若现。 这朵花的花骨朵紧紧的闭着,像是一只怪物闭紧嘴巴,藏起了自己口中锋利的牙。 当宋眠站在它面前的时候,它却忽然安静了下来,那种急躁狰狞的声音统统都消失了。 这花实在古怪,它像是从阴森沼泽中长出的怪物,半点没有花儿该有的美丽与可爱,但是宋眠看了看旁边已经开得灿烂的白色不知名花朵,斟酌了一下,还是捧起了黑色花朵的花盆。 宋眠将花捧到了老管家的面前,问他:“这是什么花?” 老管家看了看说:“这个得问主子,我不懂这个。” 这是主子的私人花房,除了他没人懂。 宋眠说:“就要它吧。” 管家带宋眠离开,带着她一路穿过祁宅的前庭,来到了只有主人家才能踏入的后院。 这里蜿蜒曲折,比她住过的“刘宅”要大得多,要是没人带着她,宋眠非要在里面迷路不可。 走近了,她慢慢听见了笑声,一个模样娇俏可爱的女孩子看见宋眠,眼睛一亮,扔掉手里的蹴鞠,就朝两个人跑了过来,女孩穿的是利落干练的裤装,看着英姿飒爽的,跑得也快,一看就是个身手矫捷的。 “蓝伯,这个小姐是谁呀?” 蓝伯笑眯眯的说:“这是宋眠,是主子叫我把宋小姐带过来的,以后宋小姐就跟大家一起住在后院儿了。” 傅洁听了,非常高兴,她赶紧去拉宋眠的手:“你好呀,这是你选的花儿么?怎么长这样,我之前都没见过。” 宋眠抱着那盆花,当傅洁的手快要触碰到花盆的时候,那种桀桀的低声私语又在宋眠的耳旁出现了,她下意识的抱着那盆花避开了傅洁的手,然后说:“我也没见过,所以想弄来看看。” 被躲开了,傅洁也不生气,她知道有的爱花人就是这样,把自己的花当宝贝,别人碰一下都不行的,宋眠那张脸实在是招人喜欢,傅洁爽朗的笑了一声,说:“好啊,那就等你把它养开花了……蓝伯,您回去吧,这里有我呢,我带眠眠去睡觉的地方,让她睡我隔壁。” 老管家征得了宋眠的同意,然后任由她被傅洁给领走了。 傅洁一边给她带路一边高兴的说:“可算是盼来个能给我做伴儿的朋友了,你不知道啊,我自己成天待在后院儿里,成天除了吃就是睡,不知道多无聊。” 宋眠沉默了一瞬,真的很想反问傅洁,怎么还有这种好事儿啊,可她没问出口。 她运气好像真的不错,原本被一个不明底细的妖怪给哄骗了,那个妖怪也没对她做什么,她在混吃等死,结果逃出了那个虚幻的世界,终于回到了现实,居然还能过这么安逸的日子,宋眠无法与人来疯傅洁共情,已经开始期待以后的无聊生活了。 可是见傅洁一直热情的喋喋不休,她还是问道:“祁公子不让你出去么?” 祁公子不像那样的人啊。 傅洁笑着说:“不是公子不让我出去,这不是快到花节了么,我想把我的水蝴蝶送去花节参加花王评选,所以我一直寸步不敢离开的照顾着呢,也就这几天了,忍忍就过去了。” 宋眠不解:“水蝴蝶?” 一说到傅洁的得意之处,她的话就更多了,还要拉着宋眠去看她的花。 傅洁的水蝴蝶是一株水生花,花朵是嫩粉的颜色,花瓣盛开的时候像是一只一只可爱的小蝴蝶,像极了它主人一般的活泼可爱,这朵小花很漂亮,但是也很娇气,所以傅洁一直都寸步不离的照顾着, 看完傅洁的花,宋眠忽然也对自己手中那盆花起了点好奇,不知道它如果开花,会长成什么样。 她的房间很宽敞,不及在刘宗那里住过的讲究,但是却比在宋家住的小房间要好得多,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下人专门负责她的起居。 宋眠对这些倒是不在意,看完自己的屋子,又将自己那盆花安置妥当,她开始朝傅洁打探起祁公子的事情。 傅洁笑得很揶揄:“怎么,你是不是看上咱们家公子了?” 宋眠说:“我就算了,他应该很受女人得欢迎吧。” 傅洁重重得点头:“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公子对咱们这些人都很好,可他这个人就是不近女色。” 宋眠惊讶:“不近女色?” 长了那么一张找女人稀罕的脸,结果对女人没有兴趣么? 傅洁撇了撇嘴,然后说:“你在这后院儿里转了一大圈,没发现连一个女人都没看见么……我说的是暖床的女孩子。” “这院子里面,除了公子,就住了三个人,除了你,还有我的双胞胎哥哥傅朗,他出门替公子办事去了,现在不在这里,别说是正室了,连个小妾都没见过,你说他这个年纪,正常么?” 宋眠不知道祁公子多大,但是看那模样就知道不是小孩子了,这确实不正常。 傅洁大概是真的自己在后院儿给憋坏了,吐槽起祁公子那真是滔滔不绝,说许多看上他那张脸皮的女人都试图下手,将他的人给弄到手,就牡丹楼最漂亮的花魁,还曾设计脱光了衣服去勾引他,结果祁公子愣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宋眠听着傅洁的话,脑中诡异的想到了刘宗,那个诡计多端的妖怪。 她也曾脱光了跳进温泉里去勾引对方,结果他不也无动于衷么,难道祁公子也不行? 这个造孽的想法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身后忽然就响起了脚步声,傅洁吓了一跳,赶紧仅仅闭嘴,然后埋怨的看着来人,抱怨他走路没有声音。 朝他们走来的,正式祁公子。 男人似笑非笑的用目光将两个人扫视了一下,然后懒洋洋的开口:“在说我的坏话呢?” 傅洁讨好的笑:“哪儿能啊,公子您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您有什么坏话可叫我们讲的?” 祁公子哼了一声,转而看向宋眠:“管家跟我说了,你把那盆美人面搬走了。” 宋眠说:“它叫美人面?” 她想起那盆花灰扑扑的模样,实在无法将它与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去。 祁公子也没跟她解释这花到底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心情好像挺不错的,就抬手招呼傅洁和宋眠一会儿一块吃晚饭。 傅洁很高兴,宋眠不理解。 傅洁说:“祁公子自己院儿里的东西可好吃了,他平时是不跟咱们一起吃饭的,今天是沾了你的光了。” 大概因为今天是宋眠第一天住在这里,所以才搞特殊的。 宋眠和傅洁很快就来到了祁公子的院子,精致讲究的九菜一汤被端上桌,请客的主人姗姗来迟。 傅洁低头猛吃,倒是祁公子,开始问起了宋眠的事情,祁公子说:“听说你是从外地过来的,原来在家是做什么的?” 宋眠知道,祁公子肯定私下查过她的底细了,但是被他查清楚了多少,这她是摸不准的,她懒得费劲撒谎,毕竟撒一个谎,后面就需要在撒无数个谎,面对这样深不可测的男人,她不如实话实说。 但是被妖怪掳了去这事儿还是得瞒着,你说出来人家也不一定就信啊,毕竟这太邪乎了。 所以斟酌了一下,宋眠说:“原来在家什么也不做,就等着嫁人。” 祁公子好像来了兴趣,也不吃饭了,就但手托着下巴追问:“哦?说好了人家?” 宋眠说:“说好了。” “那你丈夫现在在什么地方,你怎么是自己一个人来通州城的?” 听见宋眠说她已经嫁人了,连傅洁都开始惊讶了,一时间,餐桌上的两个人都盯着她。 宋眠沉默了一下,说:“我嫁的不是家里找的丈夫,我嫁给了别人,是他把我从花轿里抢走的。” 傅洁傻眼了。 祁公子也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他问,“私奔么?” 宋眠没回答他的问题,开口继续道:“不过后来嫁的丈夫,我们分开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傅洁忍不住了,她“啪”的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跑了?因为什么?” 有这样一个大美人妻子,谁家男人傻疯了,会丢下妻子跑路? 宋眠默了一下,试图为那人辩解:“他有自己的难处,我们的夫妻关系并不好,或许不是跑了,只是出事了,我不知道。” 傅洁义愤填膺:“不管有什么难处,他也不该丢下你跑了,这都是借口。” 祁公子问:“那他到底有什么难处?” 这可难倒了宋眠。 刘宗真的挺好的,除了他是一个摸不清底细的、吓人的妖怪。 跑路的另有其人。 宋眠硬着头皮,面对两双探究的眼睛,张了张嘴,一句话脱口而出—— “他……不行。” 16、第 16 章 餐桌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连一直笑盈盈的祁公子都沉默了。 傅洁狐疑的看了一眼宋眠,大概是没想到这恬静的姑娘不鸣则已,一说话就要吓死人,傅洁咽了咽口中的食物,然后指着宋眠大声地笑了起来:“行,我可太喜欢你了,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对我胃口的人了。” 祁公子还是那副微妙的表情,嘴角是笑着的,可怎么看都有点僵。 粗线条的傅洁没有发现,又拉着宋眠开始说话,问她家里的事情,宋眠说到自己现在不知道家里情况的时候,傅洁摆了摆手说:“这多简单啊,叫管家差人给你打听打听。” 吃完了饭,宋眠就开始犯困了,她就这点好,不会有太多的愁绪。 她看了看安静待在花盆里面的花,凑近了,想要听听是否还能听见白天那种声音。 此时已是深夜,祁宅本就人丁稀少,此时更显安静,宋眠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还是有点不耐烦,但总归不像白天那样急躁暴戾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听见这朵花的声音,但她觉得这是好事,如果她有与花交流的能力,那她就肯定能把这株花养好。 她坐在桌边,双手托腮,对着面前的美人面自言自语:“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说的话,你现在需要喝水吗?” 没有花搭理她。 宋眠的心中有点不舒服,盯着这朵花看得久了,她有一种心慌的感觉,她总觉得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怎么回事。 宋眠闭了闭眼,闭眼的一刹那,眼皮盖住眼珠,在烛火的照亮之下,她的面前出现一片粉红的颜色,那是眼皮的颜色。 但也就是这一瞬的眨眼之间,那片有模糊组织轮廓的肉色粉红中,出现了一个笑脸。 那笑脸的五官极不协调,嘴几乎咧到了眼角,有一种撕裂开来的错觉。 宋眠的心脏剧烈一跳,猛地睁大了眼睛,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再看去,面前原本燃着的烛灯熄灭了一个,而花还是那朵花,安静的待在花盆里。 宋眠依然能够听到它那种声嘶力竭的渴求,那尚算稚嫩的声音发出的贪婪无礼的情绪,像是一个不晓人事只会任性胡闹的孩子,用刀子将身旁的大人捅了个血口子,大人因为疼痛在地上打滚,落了一地的红色血污,而孩子却还以为是大人在跟他玩闹,继而发出开心的笑,那样的诡异。 宋眠不舒服,她默默的后退了几步,离得远了,就听不到声音了,她打算睡觉了。 由于昨晚没休息好,而今天一整天有都在奔波,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所以宋眠睡得很快,又快又沉,深夜中,她一直都在沉睡,一直到临近黎明的时候,她开始做梦了。 她梦见了刘宗,她梦见她的花轿被抬到了刘宗的家,宽阔漂亮的院子里面,他们两个牵着喜庆的红色绸缎,在大家热闹的声音中拜堂,他们随着高声激昂的唱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最后刘宗送她进入洞房。 她自己一个新嫁娘开心羞涩又忐忑的待在喜房里等,等了很久,才听见脚步声,是她的丈夫回来了。 刘宗没有说话,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沉重,她被红盖头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隔着红色的绸布,借着外面明亮的灯光,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朝她靠近,越来越近。 宋眠放在身侧的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了手边的床单,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 她太紧张了,期待着看见她丈夫的模样,她的丈夫伸出一双手来,那双手修长白皙,十分好看,他拿起喜秤,慢慢挑起了红盖头。 随着红盖头掉落,丈夫的脸也慢慢映入她的眼帘—— 宋眠慢慢抬起眼睛,表情慢慢由羞涩期待变得惊恐。 她面前的脸,是一张没有人皮的脸!! “啊!!” 一声惊呼,她顶着满头的冷汗被吓醒了,即便看见外面的阳光,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的回想刚才的画面。 宋眠长呼一口气,靠在床边坐了起来,真的开始忍不住想刘宗了。 她想,也不知道刘宗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分开的时候,他的手被刀子割破,还受了伤。 刚做了噩梦醒来,她的脑子乱糟糟的,想东想西,想到这些,她又忍不住想,刘宗抓她到底是想干嘛。 她想,至少在她逃跑之前,刘宗都还没做过伤害她的事情。 可宋眠又摇了摇头,她在那里待着的时候,都已经快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虚幻了,她这个人,确实没什么大志向,但她也不想不明不白,甚至突然哪一天,就丢掉这条小命。 外面小丫头的声音担忧的传来,在询问宋眠是否需要她进去。 宋眠没让她进来,自己收拾好自己,就出门了。 意外的,祁公子出现在了早饭的餐桌上,俩人见了面,宋眠主动朝他问了好。 昨天宋眠的注意力没在食物上,所以也就没有注意到,祁公子吃饭心不在焉的,好像这一桌子的食物根本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宋眠真的很难以理解那种对美味食物无动于衷的人,她又想到刘宗了。 刘宗说他自己不爱吃东西是因为药喝多了,味觉被麻痹了,尝不出食物的味道,那祁公子是因为什么呀,是因为不爱吃饭,还是因为只是今天胃口欠佳? “啪!” 一声响指如炸雷一般在宋眠的耳边炸开,她像是个受惊的兔子一般,差点跳起来。 祁公子笑着说:“怎么一直看着我,还走神了?” 宋眠这才惊觉,她刚才是盯着祁公子看的。 被对方这样调侃式的提醒了,她也没脸红,只是转回头去喝了一口甜粥,然后说:“当然是看公子你好看呀。” 这是真话,她第一次看这人就觉得他好看的像是一只妖精一样,那如画的眉眼,是最厉害的诗人都吟诵不出来的精妙,像是上天最得意的造物。 祁公子大概也没料到宋眠是个不会害羞的姑娘,他愣了一下,低低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宋眠到底戳到了他哪里的笑点,他笑起来像个神经病一样,没完没了了。 宋眠默默喝着甜粥,觉得莫名其妙。 等到祁公子笑够了,他终于重新理好了自己的衣衫,然后跟宋眠说起了正事:“收拾一下你的行李,下午出发去湖心岛。” 宋眠抬起头来。 她昨天听傅洁提到过,花节是在湖心岛举办的,那是通州城最漂亮的地方,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宋眠听傅洁吹嘘的那些即将到场的大人物,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去不成了,去不成也挺好的,没什么能比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放舒坦的了。 宋眠的眼中装着疑惑,毫不掩饰,祁公子不是傻子,也看出来了,他说:“本来,确实没你什么事儿,但是我需要你帮忙,所以你还得跟我走一趟。” 宋眠小声问:“你需要我帮你什么呀?” 祁公子咧嘴,笑得让宋眠发毛:“给我挡桃花。” 宋眠:“……” 祁公子需要挡桃花,宋眠可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可她还是试图挣扎一下:“祁公子,管家当初把我招进来,可没说我还需要干这种活儿。” 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站在他得身边,那可就成了一个活得箭靶子,如果可以不去,她还是不想去。 像是早就料到她不会这么痛快的同意一般,祁公子在她开口推拒之前,就懒洋洋的堵住了她的话:“我给你钱,一天一片金叶子,按天结算。” 于是,宋眠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17、第 17 章 宋眠是与祁公子乘坐同一架马车到达凤栖湖堤岸的,当他们手挽着手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如同一早料到的那样,宋眠立马就被许多陌生的注目给包裹了。 宋眠沉默着倚靠在金主的怀里,默默告诉自己,这一切全都是为了金叶子。 只要一想到口袋中那片已经到手的沉甸甸金子,她就觉得这些目光也不是那么不能忍受了。 堤岸边的人很多,大家都是在等着乘船前往湖心岛的,除了通州城本地人,还有不少外地来的富商来参加这次的花节,就等着淘到什么稀罕物好带回去装点门面,或者收藏起来,当然,最重要的,如果能在这里结实到更多的有钱人,那就更好了。 大大小小的船只中,就数黎王的那只船最有派头、最豪华,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大家讨论得最多的,也正是黎王的船。 “年年都是黎王这里的船最气派,我上次还跟张员外说起过呢,明年非得叫他也来,到这里来见识见识。” “那你是不知道,这艘船可比去年的好好看,听说是黎王为了接待贵客特地建造起来的,从前我们也没见过呢。” “还有这事儿?黎王要接待什么么贵客?” “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大人呢……” 宋眠被一群好看的女孩子包围起来之前,听了几耳朵黎王爷的八卦,有的说他那客人是从京城跑出来的大人,也有的说是从宫里跑出来的皇子,还有的人拍着胸脯保证,说他看见了,那贵客是个长得像朵娇花儿一样女人…… 当然,大家也看见了祁公子身边的宋眠。 “我说祁公子,你也忒不厚道了,把这么标志的美人儿给藏起来,到现在才让我们看见……” “就是呀就是呀,是不是舍不得给我们看呀,专等这个时候拿出来炫耀!” “怪不得您连香楼里面的花魁小姐也看不上,原来是早就私藏了个更漂亮的……” 宋眠被漂亮的美女们包围,你一言我一语,美女姐姐们说出的话娇娇软软,抬手舞袖间阵阵香风带过,迷得她晕头转向,心中也开始觉得她的金主不知足起来。 这么多好看的美人成天在他身边打转,他不但不知足,居然还要找挡箭牌,这人的脑子是不是傻的? 她看着这些美人儿,都要心动了。 祁公子依然是笑盈盈的,被人这么给打趣了也一点都不羞赧,还大大方方的跟人一起夸耀起宋眠来。 祁公子搂着宋眠的腰说:“是啊,舍不得带出来叫你们瞧见,恨不得她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宝贝才好。” 他以这样说,周围立马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揶揄声,大家纷纷表示,想不到向来不近女色的祁公子还是这样的人。 宋眠作为话题中心的任务,表面上依然淡定,但是内心里其实已经忍不住想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她真不明白她这金主是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幸好他不像是黎王那样讲究排场,也不需要接待客人,他们的船很小很简单,甚至依照祁公子的身份来说,都可以用不起眼来形容,也就是这样的船,所以才没有多余的地方让别人也上来,等到上了船,宋眠才终于清净。 船上没有外人,宋眠立马就从祁公子的身边溜走了。 船上最大的房间让给了傅洁,傅洁是带着她的宝贝水蝴蝶来的,水蝴蝶被养在一个青花瓷的大水缸里,水缸底铺满了花朵蜿蜒的藤蔓,蝴蝶形状的花儿茂盛的开着,随着船在湖中轻轻的晃动,也跟着慢慢的晃着,将水面滑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通州城的凤栖湖后面是苍茫的大山,湖心岛更靠近山的一边,距离岸上颇有一段距离,宋眠有点晕船,被傅洁发现之后,傅洁将人摁在了床上,叫她好好休息,宋眠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 她轻轻掀开了窗帘,入眼就是黎王那艘豪华的大船,甲板上站着几个人,最左边的是黎王,黎王身旁站着一起气宇不凡的男人,虽然身姿挺拔,可依然能看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听说宫里年纪最大的皇子不过也才十八岁,宋眠心中立刻划掉了这人是皇子的说法。 再往那个男子的旁边看,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宋眠呆了一下,然后眼睛就像是黏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一样,再也挪不开了。 那女人穿着一身粉红色长衫,娇俏妩媚,眼波流转之间勾心夺魄,能吸了别人的魂儿一样的貌美,像是画里才有的人物。 宋眠真的看傻了,她觉得那个女人美得不真实。 但是马上,就有人将她拉回到了真实之中,她的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宋眠惊了一下,转过身去。 是祁公子。 祁公子见她这副模样,眯起了眼睛,学着她刚才的姿势,一只手撑在窗框上,探出头去看:“什么东西那么好看,眠眠都走神了?” 这亲昵的称呼被对方那样自然的叫出口,宋眠本能的抖了一下,几乎是马上的,她就想起了刘宗。 因为刘宗也是这么叫她的。 但也就那么一息的功夫,宋眠就摒弃掉了那种想法,她觉得那是不可能的,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现在她是在现实的世界里,周围的人会嬉笑怒骂,这是正常的,这里不会有那样诡谲莫测的妖邪。 宋眠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到了祁公子的怀里。 祁公子顺理成章的将手放下,揽着她的要往外走:“看来那些人说的真不是瞎话,黎王确实请来了贵客。” 宋眠听他这么说,就好奇的问:“你认识那两个人?” 祁公子笑笑,还在卖关子,他说:“也不算认识,不过确实是大人物。” 宋眠问:“做官的?” “嗯。” 宋眠就不继续问了,自己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离当官的远一点,不管那个美女多好看都不能再看了。 她这种平头小老百姓,最怕跟当官的打交道了。 祁公子拉着宋眠就要往船下跑,宋眠立马止住了脚步,跟他说:“我的花还没带下来呢。” 傅洁说,只要认养了属于自己的花,那么就要对它负责到底,必须每天都让它呆在眼皮子底下,不能出一点儿闪失。 祁公子挑了挑眉,放开了她,让她去拿自己的花。 于是宋眠又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那株美人面给捧了出来。 湖心岛上的大客栈是黎王的父亲出资建造的,只在花节这天开放,由于祁公子在通州城的身份不凡,所以给他安排的房间大而宽敞,宋眠是需要跟他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所以她将自己的美人面捧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靠近这株美人面,宋眠就能隐约的感知到它的情绪,这株美人面一直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时刻都能感受到一种压抑的愤怒,弄得宋眠都跟着止不住的心悸,但是她又不能不管它,这是她自己选中的花。 更何况,傅洁说,她的水蝴蝶是被送去参加花王评选的,如果赢了,能得一大笔钱呢,所以宋眠也指望着自己养大的花能给她换些钱。 她掐着时间给花浇了水,看着水浇在花根上,然后那些盘绕在花茎中的白色“血管”反应飞快的吸收了水分,慢慢变得透明,宋眠觉得这花儿应该是喝饱了的,但是她却还是能感觉到那种歇斯底里的焦躁情绪。 宋眠搞不明白。 她也问过傅洁,养花的时候是不是能够听见奇怪的声音,但是傅洁并没有这种情况,她说她肯定是太紧张,只要好好学习精心照料,花儿总会开花的,没必要想太多。 宋眠没被她安慰到,还是有点犯愁。 但是外面有人在等她,她也不能在这里耗太久,所以宋眠将窗子关好,就出门了。 路上浪费了半天的时间,此时已经是晚上了,宋眠要跟她的金主一起赴夜晚的百花宴。 夜晚天气转凉,出门之前,祁公子往她的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斗篷,斗篷上面滚了一圈毛茸茸的边,她披上斗篷的时候,巴掌大的小脸被毛茸茸的滚边包围着,显得有些乖巧可爱。 宋眠披着斗篷与祁公子一同走在路上,天色黑了下来,没了白天的日光,原本苍茫的大山变成了墨一样的黑,在深蓝色的映衬下像是半个身体都沉睡在湖中的怪物,宋眠盯得久了,忽然就有点不舒服起来。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朝祁公子问起了美人面的事情。 宋眠说:“我一直按时给它浇水,可它看着还是有点蔫,是不是水浇的太多了?” 祁公子想了想,然后说:“花房里面的花全都是稀罕品种,我从不同的地方搜罗来的,许多都是第一次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养。” 宋眠纳闷:“那怎么办?” 男人转过头看着她,咧开嘴笑了,明明是很好看的笑,但是在那湖中丑陋巨兽的衬托下,莫名让宋眠觉得有些瘆人。 祁公子说:“既然你说你能听见,那你就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水对它没用,不妨试试其他的。” 宋眠的手抓紧了袖子,不确定的问:“其他的?” 男人耐心的教她:“比如……血。” 18、第 18 章 宋眠惊了一下,本能的后后退了一步。 但还不等她远离旁边的人,祁公子就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恶劣的笑出了声来:“我跟你开玩笑呢。” 宋眠沉默了,好半天都没说话。 祁公子捏了捏她的手说:“生气了?” 宋眠说:“不,我是在思考,需要什么样的血。” 这回,轮到祁公子不会反应了。 宋眠也不是真的不害怕,可她看见男人那欠兮兮的模样就止不住的手痒,她不想让他那么得意。 其实宋眠自己也挺惊讶的,她现在居然都不会被这种话吓到了,不管她想不想承认,这都跟她上一段无疾而终的“婚姻”有不小的关系。 祁公子又笑了起来,他说:“你胆子还挺大。” 宋眠觉得她胆子一点都不大,如果她胆子大,她就该当着刘宗的面,质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了。 可当时她太害怕了,只想马上离开那个地方。 她又想起刘宗了,真的很奇怪,她又想起刘宗了。 离开那里之后,宋眠有更多的时间去回想了,她开始纳闷,刘宗费力将她骗到那个地方,为什么又那么轻易放她走。 但是这些问题,得不到他的回答,她自己是想不明白的。 湖心岛的大客栈独具特色,它被建造成了一艘巨轮的形状,远远望去,像是一条搁浅在岛上的大船,因为宾客们的到来,“船上”灯火通明,走在船里,宋眠可以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有的窗子中飘出咿咿呀呀的温软歌声,有的窗外可以听见男女的调小声,还有隐没在嘈杂中的小声交谈…… 越往里走,乐声就越清晰,高高的吊顶是鲜花扎成的,花衣舞女的舞蹈有一种不同于寻常的开放与热情,尤其是领舞的姑娘,祁公子说她是通州城花楼里的头牌,这次是专程来这里为卫大人献舞的。 水袖掀起香风,带着顶上的花瓣如雨般坠落,飘飘摇摇的落在了桌上的酒杯里,慢慢在醇香的酒液中摇摆荡漾。 宋眠坐在酒杯前,坐在了祁公子的旁边。 祁公子的身份在通州城中毋庸置疑,所以他是挨着黎王坐下的,黎王的另一边坐着他今日接待的贵客。 黎王对祁公子介绍说:“这是卫大人和卫夫人,这两人是从京城来的。” 听了两个人的来历,距离他们不远的人已经开始腿软了,一刹那间,看向那对夫妻的眼神也诚惶诚恐了起来,唯有宋眠旁边的人,依旧保持着面上那副笑容,热情的与卫振峰与他的夫人打招呼,就好像黎王介绍来的并不是什么大官人,而不过就是最简单的朋友。 卫振峰人到中年,但是保养得当,他高兴的朝祁公子举杯,中气十足的对他讲话,与他碰杯。 宋眠因为晕船,所以一直没什么胃口,祁公子往她面前推了一杯花酒,让她尝尝。 这种酒是香的,酒的味道并不重,也对身体无害。 可是宋眠却摇了摇头,她现在身体不舒服,就连闻着这里面的香味都头晕,更喝不下酒。 祁公子纳闷的说:“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么,这个应该合你的胃口。” 宋眠一怔,狐疑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的?” 祁公子笑笑:“上次你喝了不少甜粥。” 宋眠沉默了。 宋眠不是伶牙俐齿的人,也懒得去附和奉承,她蔫哒哒的坐在祁公子的旁边,始终都没有说话,祁公子见状,就要让她回去休息。 宋眠说:“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就行。” 祁公子不太赞同。 这时,卫夫人笑盈盈的说:“我看宋小姐投缘,不如我陪她去休息吧,都是女人家,也更方便。” 卫夫人是真的很美,她那双含着一汪春水的美丽眸子朝宋眠看过来的时候,宋眠觉得自己都快要爱上她了。 她忍不住想,京城大人物的夫人都是这副模样,那号称京城最美的贵妃该是什么模样啊。 祁公子看了她一眼,说:“那劳烦夫人了。” 卫夫人客气的朝他点头,然后站了起来,搀扶着宋眠往外走。 宋眠确实不舒服,但也不需要这位美丽的夫人对她体贴到这种程度,几乎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但这时候,她又不好说自己不用,只能道谢后硬着头皮任由卫夫人带她往外走。 刚走出热闹的宴厅大门,宋眠就感觉到自己被香味熏到混沌的脑子开始清明了。 看来花太多,也不见得是好事。 这个时候,她再看各处挂满的鲜艳花朵,竟觉得就还不如自己那盆灰扑扑的邪门花骨朵了,没有味道,没有颜色,除了难伺候一些,没有别的毛病。 卫夫人心细,见她脸色好了不少,就猜她不见得是多难受,只是不喜欢那样的场合,于是笑着提议两个人一起去甲板上看月色,宋眠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点头同意了。 卫夫人说:“其实我也不喜欢那种闹哄哄的场面,这次倒是托了你的福。” 宋眠摇头:“是我该谢谢您。” 卫夫人说:“哎,你这样把我都叫老了,我也不比你大多少,咱们平辈相称就行了。” 宋眠不同意,再怎么说,卫夫人都是京城来的,就算她再不通宵俗世,“黎王热心招待”以及“京城”这两样,也足以让她知道,卫氏这对夫妻必定身份不简单了,她怎么可能敢拿卫夫人当普通人? 但是卫夫人对她太热情。 这是什么人物啊,这可是常年浸淫在京城夫人小姐社交圈的大人物,她四两拨千斤的就搞定了宋眠,宋眠晕晕乎乎的,叫了一声姐姐。 卫夫人眉开眼笑。 宋眠被她笑得心惊胆战。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个词来形容,不过,美人在这灯影斑斓的夜色中如此近距离的对她一笑,那种面对面的美颜暴击,让宋眠晕头转向的,就仿佛夜色之中,卫夫人成了唯一的颜色。 她开始心跳加速,甚至开始面颊绯红。 宋眠默默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诡异。 她觉得卫夫人那种秾艳之美,简直到了不真实的程度。 那张让她觉得秾丽的脸蛋,仿佛在她加速的心跳中逐渐变成了虚影,模糊成了几种色彩。 色彩在黑夜中交织,慢慢将迷人的颜色汇聚成了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河流,吸引着人往下跳。 一股失重感袭来,宋眠一惊,清醒了过来,她趔趄着顺着腰上的力道后退了几步,靠上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因为太过熟悉,所以宋眠的脑中本能的出现了一个名字——刘宗。 但是,头顶上的完全不同于刘宗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宋眠的臆想。 “卫夫人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了。” 原来是祁公子。 宋眠抬头回望,问:“你怎么来了?” 祁公子笑盈盈的说:“你生着病在外面乱跑,我不放心。” 宋眠说:“我没事了,就是刚才在里面被花的味道熏得不舒服。” 卫夫人也笑着说:“是呀,公子怎么这么紧张,妹妹已经没事了。” 祁公子看了一眼笑盈盈的卫夫人,丝毫不为那张脸买账。 他只是低头,用询问的口气重复:“妹妹?” 宋眠扯了扯祁公子的衣袖,说:“外面冷了,姐姐身上没穿厚衣服,有什么话明天再讲吧。” 卫夫人朝宋眠点了点头:“妹妹这么体贴,那我就先走了。” 卫夫人转过身去,朝着宴厅的方向走,宋眠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卫夫人的步履有些匆忙。 卫夫人走了,宋眠才从祁公子的怀里退出来。 但是腰间的手臂像是钢铁一样,一动不动。 宋眠忍不住为祁公子的小心而沉默。 都没人还这么演,难不成害怕有人在暗地里悄悄看? 祁公子喝了点酒,眼睛有些迷离,在灯盏辉映之下,黑眸中像是被泼了一瓢璀璨,他的手臂箍着宋眠的腰,像一只大狗一样从后面压在宋眠的肩膀上,要不是没有用上全部的力气,宋眠非要被他给压倒在地上不可。 他说:“眠眠,去坐船么,坐小船,这次你不会晕船了。” 宋眠不想坐船,宋眠想睡觉。 她说:“太黑了,我害怕水。” 祁公子不以为然:“水有什么好怕的。” 宋眠说:“白天的水不可怕,可现在是夜里啊,夜里水面都是黑的,也看不见下面有什么,多可怕啊。” 男人好像挺不以为然的:“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些小鱼小虾,那些玩意儿还能吃了咱们不成。” 宋眠真的想吐槽一句你还是太年轻,这个世界上是有妖怪的。 而且,她虽然已经从那里逃离,可是她的心依然还是像一块大石头一样紧紧的悬在心头,宋眠常常有一种感觉,她并没有逃离在哪里,妖邪始终都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看着她。 “而且,” 她听祁公子继续说:“你可以看见水里的东西,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么,这里是通州城,这里是有许多奇异花草的地方,你不知道,湖心岛往东的一处浅滩上,有许多发光的花和草,白天看不到,你不知道那里有多漂亮。” 宋眠讶异的看了男人一眼,他的眼中全是她,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喜悦,是想与她分享秘密的喜悦。 宋眠真的很难想象发光的花草是什么样的,她抵不住好奇心的诱惑,被祁公子给拉上了小船。 他们俩在小船上相对而坐,祁公子两只大手握着桨,轻松的划着船。 小船晃晃悠悠的,在水中徐徐前行。 宋眠也是这才发现,原来水上的人并不少,有不少未被黎王邀请无法赴宴的人和前来通州城游玩的散客,这会儿都在水上寻欢作乐, 这么热闹,她一下子就放心了。 船渐行渐远,慢慢远离了人最多的地方。 随着船儿越飘越远,周围的灯光也少了。 四周过于寂静,唯有船中一盏灯照亮了他们中间一小片的地方,宋眠朝四周望去,全都是漆黑的水,她心中又开始犯嘀咕了。 寂静中,她又开始忍不住的瞎想,生怕水中忽然冒出怪物来,直接掀翻这艘小船,把她掀到水里去。 男人察觉到了她有些不安的情绪,安慰着说:“没事儿的,不要害怕,水里什么都没有,不信你把灯提起来,仔细看看。” 宋眠拎起了船上的灯,朝水下照去。 橘黄色的幽暗灯光将漆黑的水面照得发绿,惨白的绿并未被灯火染得温暖,因为隔着一个指节的水层下,一张惨绿色的人脸,随着船儿推开的水波—— 飘飘摇摇。 起起伏伏。 19、第 19 章 宋眠没动。 她没动,并不是因为她不害怕。 她的脑子已经懵了,完全忘记了怎么反应。 灯影倒映在水中的灯光摇摇晃晃的,将橘红的影子晃过人脸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眶,随着水波的晃动,那双眼睛像是燃起了一团被诅咒的鬼火。 “啪”的一声,宋眠的手松了一下,灯在船上磕了一下,她眼疾手快的捞了一把,才没能叫它直接掉到水下。 “怎么了?” 四周乍然变得一片漆黑,只留下对面人那双在黑夜中暗芒流转的眸子。 宋眠马上镇定了下来。 啊……这只是一张完整的人脸,她看过更可怕的东西。 宋眠如是想。 就这短暂的反应时间,祁公子已经重新将那盏灯给点燃了。 他拎着那盏灯,也朝湖面下看去。 宋眠想,那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自从遇到妖邪之后,她总会看见一些幻象。 但是,她对面的人“咦”了一声,竟也不划船了,男人将木桨抽出来,探进水里,在宋眠忍不住的惊呼声中,直接将那张人皮从水里挑了出来。 祁公子看了宋眠一眼,顾及着她,到底还是没有将那张完整的人皮直接挑到船上来。 宋眠拢着自己的斗篷,忍不住的往后缩。 能镇定下来是一回事,但是直面这么真实的一张死人皮,她还是被那苍白的颜色和真实的纹理给骇得心惊肉跳的。 祁公子刚才虽然没有将那张人皮给直接挑到船上来,但是外面的水珠还是随着他的动作溅落到了船上,溅到了宋眠的衣角。 一想到这水里有死人,再去看自己湿透的衣角,宋眠真的想掐死对方的心都有了。 祁公子好像也不害怕尸体的模样,他只是惊讶的看了一样那张人皮,然后还上手摸了一下。 如果现在不是在船里,宋眠恨不得再离这人远一点。 “刚死不久。” 他说。 宋眠张了张嘴,半天才成功发出声音:“你的意思是说,她就死在这附近么?” 祁公子的眉这才皱起来:“这么多黎王的人守着,什么贼人这么大胆,敢在这里杀人?” 祁公子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过于凄惨,宋眠听了都忍不住一抖,而且这声音是从他们刚才经过的湖面发出来的,那里有不少人,难不成凶手就在就后面? 祁公子飞快落下船桨,朝他们来时的路划去。 此时,湖面上已经乱了套了,尖叫声此起彼伏,夜晚出门游船的,不论男女,全都被吓得惊叫惨嚎起来,听得宋眠头皮发麻,靠得近了,她才发现,原来,这里也发现了一张被剥掉的完整人皮。 最开始发现另一张人脸的男人已经掉下了船去,他摇桨划船的时候,发现船桨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那人觉得奇怪,还以为是水草一类的东西,于是将把木桨拿上来,想要把水草拿掉。 结果他摸着黑,借着岸上的灯光在桨上摸索了半天,忽然觉得那东西不对劲儿,不像是水草。 坐在他对面的女伴觉得奇怪,就拎着灯给他照亮,借着灯光,他们才看清,那果然不是水草,而是头发。 甚至,因为如墨的长发全都缠在木桨上,头发下面还能看见一块血淋淋的头皮,上面尚未被水冲刷掉的组织黏黏糊糊的粘在男人的手上,让两个人不约而同发出凄厉的惨嚎。 男人甚至因为惊吓,急着甩掉手里的东西,直接翻身掉进了水里。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所有的宾客全都上了岸,宋眠站在人群中,被祁公子搂着肩膀,还能听见身边有人的哭声。 很快,最后一个人也上岸了,那个年轻的男子带着落水的人,是他跳下水救了他。 宋眠朝那个男人看去,这男人穿着一身银灰色的利落衣裤,头发高高的束着,一副少年意气的利落模样,朝宋眠看来,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 宋眠惊讶了一下。 并不是因为她被少年那张脸给迷住了,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傅洁。 不过是更英气一些的傅洁。 少年放下落水者,就大步朝他们的方向跑来,宋眠这才反应过来,这少年刚才不是在看着他笑,而是在看着她旁边的男人笑。 “公子!我来了!!” 祁公子问傅朗:“你怎么跑水下去了?” 傅朗挠挠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重归于平静的湖面,然后凑近了祁公子,小声说:“这个等会儿再跟您说。” 说罢,又看了一眼宋眠,那笑中带着揶揄,说:“宋小姐跟我姐姐说的一样漂亮。” 显然,他已经从傅洁哪里听说了宋眠的事情。 宋眠还来不及回傅朗的话,就被宽大的袍子遮住了脸,祁公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然后半拖半抱的将她往后面拉。 隔着一层衣服,他听见男人在跟傅朗讲话。 “既然这里不方便,那就回去说。” 刚走出人群,黎王带着卫振峰夫妻姗姗而来。 作为湖心岛的主人,他显然已经听到了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威严被人挑衅,让他在贵客面前没了面子,也让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所以此刻,黎王那张脸简直黑的要滴出水来。 黎王看见祁公子,一脸歉意,祁公子则摆了摆手,说:“眠眠受了惊,我得带她先回去,什么人胆敢在这里杀人,黎王可一定要好好查清楚才是。” 受了惊的宋眠被包着,只能配合着金主演戏,朝他的身上倒。 黎王愤怒的说了两句话,祁公子便又继续走了,一直到回了房间,宋眠才被放开。 显然,事情已经传开了,原本专心在照看水蝴蝶的傅洁也听说了事情,一早就等在了大门口,看见弟弟和公子是一同回来的,立马担忧的问:“你们有没有受伤,看见那杀人的长什么样了吗?” 傅朗打开门,一边推着姐姐往里走,一边没了方才那轻松的表情,说:“没受伤……” 傅朗心惊胆战的看了看大门,确定房间的门窗都关严实了,这才转回头来说道:“我看见凶手了!” 傅洁一惊。 祁公子和宋眠不约而同的,也朝傅朗看了过来。 傅朗摸了摸鼻子,然后说:“我办完事回家发现你们都不在,就追了过来,比你们晚些上岛的,然后先去看了我姐。” 他指了指傅洁。 他跟傅洁一起吃了饭,又听傅洁说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祁宅发生的趣事。 傅洁悄悄跟他嘀咕,不知道这次大家都拿了什么稀罕的宝贝出来参加比赛,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赢。 傅朗见她这么担忧,就自告奋勇的说要帮她去看看。 傅洁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就是城中一个叫刘显的年轻人,这人平时阴阴沉沉的,不喜出门,就喜欢在院子里面摆弄那些花花草草,他曾拒绝过黎王的招揽,因为自己的好手艺,过得还不错。 去年的评选,傅洁就是败给了这个人。 刘显不算是贵宾,所以没能住在最大的客栈里,而是被安排在了岛上的其他住所,傅朗有点路痴,加上现在天黑,他很容易走错路,所以从傅洁哪里离开,绕着绕着,他就走丢了。 他独自跑到了一排无人的破落空房附近,听见了细碎的声音。 傅朗登时警觉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傅朗有一身好本事,身穿梭在林中也能身轻如燕,那些人做的太投入了,所以没能立即发现他。 黑影们像野兽一样蹲在地上,像是一群蹲在河边杀鱼的渔夫,他们沉默着不交谈,只能听见黑夜中闪着寒光的刀子的磕碰声。 傅朗躲在暗处看了半天,才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在宰杀牲口,而帮厨房整理食材,他们是在杀人。 傅朗当即大喝一声,跑出去就要抓住那些凶手,可是那些人比他想象中的要灵活,他们飞快将尸体推进了河里,然后自己也调和逃跑了。 凤栖湖太大了,天太黑,尸体在湖中云开浓稠的血雾,傅朗根本追不着人。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傅朗毫不意外的被祁公子抬手揍了一顿,男人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丝绸扇子,把傅朗抽得嗷嗷叫,在房间里面乱爬。 祁公子指着家里着不争气得玩意儿说:“知道是凶手,你还打草惊蛇?” 傅朗很没有形象得躲在桌子底下,抱着桌角,回忆起那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说:“可是公子,我觉得没用啊,我一开始就觉得那些人的姿态不对劲儿,寻常凶手杀人也就杀了,哪还会剥人皮啊,我觉得……那八成是怪物!!” 说完,傅朗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瞪大了眼睛,赶紧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公子,那确实不是人,那是妖怪!!” “你不知道,我出门在外办事,总听说一些传闻,说是有剥人皮的妖怪常跑出来害人,不少官府里的捕头都见到过没有人皮的血尸呢!” “我前阵子路过一个地方,那镇子上死了一个年轻人,是从家里消失的,什么蛛丝马迹都没留下,等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血尸了!我真的看见了,当时他们的大人也在,还嘱咐手下不许把这件事传出去!那阵子不远的小村子也丢了人,有个正出嫁的新娘子,也被那妖怪给掳走了!” 傅洁没听过这样的事情,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傅朗一拍巴掌:“错不了,一定是妖怪!!” 20、第 20 章 听见傅朗说被包围的新娘子,宋眠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跳开始加速。 她一直都很想知道自己出事之后,外面是怎么传的,她也早就想过,外面的人找不到她,恐怕早就该觉得她死了,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宋眠的心中还是有些怪异。 她忍不住的在想,也不知道家里人有没有担忧她。 她忍不住看了祁公子一眼,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将她与那新娘子对上号。 但是,祁公子现在的注意力却全都在死人身上,他没有看宋眠,而是皱着眉问:“别的地方也有这样的死人?” 傅朗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啊,外面都说是妖怪干的……” 说着,他似乎有回忆起来在阴影处看到的那几个姿势诡异的人影,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傅洁本就心里打鼓,现在又见傅朗在这里疑神疑鬼的,就忍不住伸手打他:“你乱说什么,哪来的妖怪,那都是话本子里面写出来骗人的!!” 傅朗一边躲一边为自己辩解:“大伙儿都这么说!肯定是妖怪吃人了,否则寻常人哪能把人皮都给剥下来,那不是变态吗!” 傅洁一听“剥人皮”,打了个哆嗦,撇着嘴缩在那里,不说话了。 祁公子一直在思考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宋眠也不说话,她也在琢磨这件事情。 她在想,这件事情,不会是刘宗干的吧…… 他不就是那种手段诡谲的妖邪么…… 就在房间陷入寂静的前一秒,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房中逐渐诡异起来的氛围,是黎王的手下。 那手下对祁公子说:“王爷有令,凶手冲撞了贵人,所以在抓到凶手之前,任何人不准在出入这座岛。” 鉴于祁公子的身份不简单,所以那人说的还算客气,但从那态度便可知,任何人都必须遵守这个命令了。 祁公子问那送信人:“找到凶手的踪迹了么?” 那人显然是认识祁公子的,闻言肩膀松了一下,苦笑着摇头说:“没找到,凶手太狡猾了,直接跳进了河里,只在河边留下了几个不成形的脚印,淤泥太软了,什么看不出来。” 祁公子又问死者的身份。 这倒是已经查明了,宾客名单里的两个姑娘不见了。 宋眠听那两个名字眼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上船之前在岸上与她闲话过的两个姑娘,那两个人见她与祁公子在一起,便娇笑着调侃了两句,还与她一起说了卫大人和卫夫人的八卦。 不久之前还生龙活虎的嬉笑打闹的姑娘转眼间就变成了狰狞的血尸与冰冷僵硬的人皮,这种身边人惨死的巨大冲击远比外面的传闻来得更叫人惊悚。 宋眠感到后脊发寒。 她想,这确实不是普通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这未免太残忍了。 送信的人走了,傅朗赶紧问:“贵人是谁,这里还有比黎王和公子更尊贵的人么?” 傅洁说:“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咱们也没听说过。” 傅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见祁公子一直沉默着,忍不住说:“公子,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们也发现了一张人皮,你觉得凶手是岛上的人吗?” 祁公子瞥了他一眼,然后说:“是岛上的人又怎么样,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完全可以借着水路回去城里了。” 傅朗挠挠头:“那王爷这么做不就一点用都没有了吗?” 祁公子摸了摸下巴,说:“不一定。” 他说:“既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了,那他说不定还会再犯,如果他真的被困在岛上,待他再杀人的时候,就能省下不少力气。” 傅洁忍不住嚷嚷:“这要闹到什么时候,我的花过两天就要谢了,比赛是不是也要延迟了呀!” 宋眠看了傅洁一眼,充满同情。 她知道死去的姑娘很可怜,但是水蝴蝶也是傅洁千辛万苦呵护下来的心血,她盼了又等,等了又盼,好不容易盼来了花节,结果却要延迟了。 深夜漫长,原本该通宵纵情歌舞酒席的湖心岛上一片死寂,街上点着灯,客栈也依然烛火通明,但是除了巡逻的士兵,街上路上回廊里,全都再没有一个人影,大家全都将自己严严实实的关在房间里,不敢出声。 这样繁华却又死寂的孤岛,像一颗镶嵌在无边无际的深夜里红里透着黑的宝石,又像是黑皮野兽身体上一块溃烂流血的伤口。 宋眠一直都跟祁公子待在一起,许是对方悠闲的模样将她给感染了,她竟也没那么慌了。 祁公子催她早早睡觉,否则明天眼下会生出难看的乌青。 他们住在一处,但是独属于男人的大房间里有两个耳房,宋眠睡在偏房里,与祁公子隔了一道墙。 宋眠睡不着,她还对今天在水里看见的那张人皮心有余悸,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那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又出现了。 宋眠恍惚的觉得自己还身处幻觉之中。 这样的想法一旦冒头,她就更睡不着了,宋眠从床上爬了起来,警惕的借着床头还在燃烧的微弱烛光环视四周,总觉得那个东西就在自己的周围,她所经历的这一切只不过又是一重幻觉。 一想到这里,宋眠困意全无。 她坐了起来,耳边有隐隐约约的嘶叫,那声音像是已经病入膏肓没有力气却依然在狰狞着哭泣着的猫咪,尖细又让人觉得耳道发痒,宋眠又点了一盏灯,然后看向桌子上那朵花。 这朵邪门儿又任性的花喝不下水,也用不得寻常的肥料,现在已经快死了。 它的花骨朵蔫哒哒的,已经开始萎缩,叶子也垂头丧气的,沿着花茎遍布的白色“血管”发着青黑,俨然一副要干涸的模样。 宋眠双手托腮坐在桌边,借着灯光看着这朵有点邪门的花。 它不像是一朵花,倒像是一个小怪物。 宋眠总觉得它是生命,这是她养的第一株花,她不想让他这样死去,不想让祁公子觉得她是一个没有用的人。 她想,如果她将这样难养的花给养活了,那么她在通州成的地位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她能赚更多的钱,养活自己,以后,说不定她还能攒钱开一个属于自己的话本铺子,写很多想写的故事,画更多有意思的东西。 这样想着,宋眠心中那点慌乱消失了,她开始认真的想办法。 她想起了祁公子对她说的话,那个恶劣的男人让她试试血,可是,别说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她对血觉得恶寒了,就是平常,她也接受不了那种味道。 宋眠翻来覆去的想,最终在长夜将尽的时候拎着一盏小灯,跑去了客栈的后厨房。 途经祁公子的门口,她悄悄朝里面看了一眼,大门正对的床上,床帐没又落下,被子整整齐齐的叠着,上面没有人。 宋眠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她来到了后厨房,此时,这间大客栈的厨房已经开始为宾客们的早饭做准备了,宋眠也不劳烦别人,找打下手的烧火小丫头要了些食材与调料,自己做了一碗鸭血粉丝汤。 嗯……谁说鸭血不算血呢? 宋眠的手艺不怎么样,天色快要亮起来的时候,她收了小灯,端着那碗汤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那朵花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低低的口申口今夹满了歇斯底里的戾气。 宋眠端着那一碗鸭血粉丝汤,走到了那盆花的面前,耐心的自言自语:“你别叫了,也别哭了,我知道你难受,你瞧,我给你做了汤,既然你喝不下水,那不如试试这个?” 宋眠总觉得这邪门的花是有灵性的,它能听懂她在说什么,果然,话音刚落,那歇斯底里的低吟戛然而止,恼人的声音消失,空气都仿佛跟着凝滞了一下。 宋眠不知道这朵邪花已经被她给整不会了,她拿起勺子,往花根上浇了一勺汤。 这要是被傅洁看见,肯定会尖叫着骂她是疯了。 宋眠又不自觉,为了表达自己对小妖怪的关心,还苦口婆心的劝:“这是我亲手做的,就算你不喜欢喝,你也千万不要死,大不了我再想办法……” 她絮絮叨叨的,在活人面前没这么多话,没人的时候,倒是对一株花没完没了了,而这株本该由热辣滚烫的浓稠鲜血浇灌开花的冷艳美人面,也不知道是被她的那句话给安抚了,竟然真的止住了自己的声音,变得安静了下来。 宋眠眨了眨眼睛,看着那朵花。 它好像并没有很开心。 但是它起码…… 不叫了。 宋眠说:“我喜欢甜味,所以我在里面加了糖。” 她虚心请教:“你喜不喜欢甜的?我下次给你熬甜汤。” 21、第 21 章 宋眠就这样跟她的美人面一起喝掉了一碗鸭血粉丝汤,被刘府和祁宅的厨子给养叼了胃口,她觉得自己做的鸭血粉丝汤很难喝,她实在难以理解那朵美人面是怎么在喝了几口刷锅水一样的汤底之后不但不发疯,反而还老实下来的,宋眠觉得她要发疯了,她必须去找点好吃的才能治愈自己。 她离开的时候,看见傅洁原本紧闭的房间大开着,很显然,她也出门了。 宋眠想了想,在房间里面留了一张纸条。 她端着那只只剩下一个底子的碗,看着东方红彤彤的太阳,慢慢走上大路,迎面是两个穿着很贵气的年轻女孩子,宋眠从他们的对面走来,即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朝旁边的女人撞了一下。 “哐”的一声,瓷碗落地,在地上摔成了碎片,那汤底也溅了几滴,到了女孩子的衣服上。 “哎呀!” 路上响起一声娇呼,她的同伴立马朝宋眠瞪了过来:“你没长眼睛啊!” 她的话有点抱怨,但语气算不上是恶劣,显然也是个有眼色的,看见宋眠穿戴华贵,不像是这里的下人。 “对不起对不起……” 宋眠马上道歉,态度十分诚恳,还从身上摸出了钱财,塞到了女孩子的手里。 见她态度这么好,又赔了钱,两个人的心气这才顺了一些,转身离开。 宋眠看看地上的瓷碗碎片,又看看远去的两个女孩子,神经病一样的咧开嘴笑了。 刚才那连个女孩子对她发火了,与她遇见的小乞丐不一样,这说明,这里是真实的。 一瞬间,宋眠的肩膀松了一下,突然觉得就算是死了人,这里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这里是真实的。 她松了一口气,朝吃饭的地方走,昨天就听傅洁说了,湖心岛这里宴宾客的餐食很有意思,所有的餐食都会摆放在竹林前的空地上,种类很多,客人拿着自己的碟子自取喜欢的食物就行了,宋眠很想尝试一下,她觉得这种吃饭的方式又新奇又好玩,还避免了因为需要保持礼貌而吃不到一些食物的困扰。 由于昨晚的命案,这里没有那么热闹,宋眠在一个侍女那里取了稍大一些的小碟子,望着热腾腾又琳琅满目的食物,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想了想,她先吃了一个鲜花饼开胃,然后又给自己装了八宝饭和卤肉浇头,寻常的漂亮姑娘是不会这么吃的,早上就吃得这么油腻,很容易长胖,但是宋眠现在很有胃口,她不在乎那个。 吃完了小份的卤肉饭,她正要再喝一碗甜粥,就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叫声惊动了林子前的宾客们,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许多人都放下了手上的食物,朝动静传来的地方跑。 宋眠看了看不远处的骚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食物,叹了口气,也放下了碟子。 从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脑中忽然就开始闪现祁公子的床上空空如也的画面。 宋眠加快了脚步。 这次的死者是昨日在宴厅跳舞的头牌,这个姑娘是花楼里最能赚钱的姑娘,要不是黎王砸了大价钱,老板娘是绝对不舍得放她离开花楼,来到湖心岛跳舞的。 身为花魁,女人有自己单独的小房间,身份也比寻常的舞女高一些。 今天早上,她带来的小丫鬟来敲门,想要叫她起床排练。 湖心岛上有不少大人物,每一场舞都要用心对待。 小丫头胆子也小,听说了昨天晚上死人的事情,一夜都没睡好。 她想,她的主子昨晚太累,所以早早睡下了,现在恐怕还不知道昨晚死人的事情。 她敲了门,又叫了几声,不见里面的应答。 小丫头心里打鼓,一咬牙,就推开了门。 昨晚黎王命人将河边一代全部封锁,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河里发现的尸体究竟是什么模样,这个小丫头也不知道。 但是她现在知道了。 房门大开,晨曦送来缕缕舒心的清风,清风像一双温柔的手,饱含深情的拂过吹落的丝绸床帐,床帐光滑细腻的纹理上开着一朵一朵白色的水仙暗绣。 银丝的绣线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之下泛着粼粼的光,光华流转,随着清风舞动,与圣洁的银白格格不入的红随着舞姿掀开,铁锈的血腥之气像是一股劲风,将温暖的阳光都吹得阴冷。 床帐上的红色已经凝固,再也无法滴到地上,但是地上却有一只垂落的胳膊。 纤细的身体血淋淋的躺在那,身下的被子已然被暗红染透,暗红的尸体上寸寸斑驳模糊,姑娘那光滑美好的皮囊被整齐剥下,只留下了僵硬与冰冷的一团血肉,以及一双瞳仁散开,惊恐到极点的双眼。 “啪!” 小丫头手中的水盆落地,她声嘶力竭的叫了出来。 …… 宋眠跑得慢,她赶到的时候,屋子外面已经围满了人,宋眠气喘吁吁的,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和穿着铠甲拿着长枪的侍卫,心里不停的打鼓。 她往高处站了站,使劲踮起脚尖,看见了床上的血和散落的床帐,尸体已经被带走了。 傅洁在人群后面看见了她,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朝她凑了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快回去吧,女孩子可别看这个,太吓人了。” 宋眠问:“住在这里的姑娘死了?” 看那房间的布置就知道,这里面住的是一个女孩子。 ……又是女孩子。 宋眠皱起了眉,忽然,她看见了祁公子,那人就站在黎王的旁边。 此时,黎王的面色简直可以用黑如锅底来形容了。 昨晚死了人,所以他特地加强了守卫,本以为那跳河逃跑的贼人不会再敢来犯,却不想,临到头来,还是没有防住,湖心岛上又死了人。 宋眠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的一瞬间,就像是心有所感一样,祁公子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不知他与黎王说了一句什么,黎王也看了宋眠一眼。 黎王的身体不好,被这件事一觉和,从早晨开始就咳嗽个不停,那张脸高峰时如纸的苍白,他原本是个美人,可因为那副病态的苍白,宋眠竟觉得他笑起来有点可怕了。 忽然,她的脸颊疼了一下。 宋眠“啊”了一声,祁公子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来,还伸手捏住了她的脸蛋。 宋眠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从他的手下挣开。 祁公子眯着眼睛说:“看见什么好东西了,看的这么入迷?” 宋眠觉得这人实在心大,居然在这样的场合开起了玩笑。 她说:“这个姑娘,是与昨日那两人一样的死法吗?” 男人说:“是。” 宋眠又问:“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祁公子大概有点纳闷她为什么问这个,但他还是老实回答说:“昨晚。” 宋眠的心脏狠狠往下坠了一下,她抖着嗓子,瞪着眼睛,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问,那你昨天在哪。 他也是昨晚就消失了呀。 宋眠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才勉强阻止住了自己的冲动。 这里人太多了,她私下质疑祁公子可以,但若不小心让旁人给听了去,哪怕没有证据,这人也会立马成为人们宣泄心中恐惧的对象。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他不管在做什么,都像是在为自己的谎言辩驳。 所以宋眠没有冲动。 但祁公子还是通过她闪烁的眼神读到了他眼中的怀疑。 他单手搂着宋眠,将她带离了人群,离得远了一些,才悄声在她的耳边问:“你怀疑是我做的?”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那种若隐若现的低喃,让宋眠觉得头皮发麻。 凑得近了,这人身上那股浅淡的香气也随着话语慢慢将她包裹了起来,宋眠瞬间出现了一些晕眩的感觉。 她的眼睛失焦了一瞬,世界变得模糊的时候,她仿佛对上了那双总在暗处窥伺自己的眼睛。 如此之近,伴随着那股香味,她好像看到了那双眼睛下面潜藏着的,基于喷薄而出的浓厚欲望。 宋眠推开了他,祁公子非常配合的松开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叫宋眠离开他的怀抱,从远处看去,两个人就像是在打情骂俏一样。 既然话是他主动说开,宋眠忍不住,干脆也不再克制自己。 她捏着祁公子的袖子,低声问。 “你昨晚去了什么地方?” “人……” “……是不是你杀的?” 22、第 22 章 祁公子愣了一下,他对上宋眠那双包含怀疑的眼睛,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一下。 在外面当着外人的面,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将自己的脸埋在宋眠的颈窝上笑个不停,笑得宋眠头皮发麻,不停地转头去看黎王和那群正站在死者门口的人,生怕他们看见这个精神病的举止,而开始怀疑他。 怀疑归怀疑,她现在跟祁公子是绑定的,如果真叫人怀疑祁公子杀了人,那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宋眠捂住她的嘴,低声说:“你别笑了,我问你正事儿呢。” 祁公子终于不笑了,宋眠开始将他往外面拖,这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宋眠沿着他的目光一直看向黎王的方向,宴席上见过的卫振峰与卫夫人也站在人群里面,他们站在最前面,就站在黎王的旁边。 发生了这种惨绝人寰的时间,卫夫人那张花儿一样的脸也是惨白的,她那副模样,连宋眠见了人忍不住想要轻声安慰她几句。 祁公子说:“卫大人很生气,悄悄告诉你,他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黎王都怕他,有这二位下令封锁整个湖心岛,谁也不敢反抗。” 宋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卫振峰。 卫振峰那张脸长得还算周正,看着就正气,但是他左边站了黎王,右边站了那位貌美如花的夫人,在两个人的衬托之下,他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可宋眠还是盯着卫振峰的那张脸看。 此时,卫振峰正严肃着一张脸,听手下的人向他禀报屋中的线索。 凶手是个很厉害的人,哪怕不是在那种泥泞的河边,他都没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痕迹。 宋眠看得出来,很多人都开始害怕了,尤其是女孩子,接连死了那么多人,死状那么凄惨,还全都是姑娘,这些人大概已经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去了。 但是黎王有命令,岛上所有出口都被重兵把守,加之那位神秘的大人坐镇,这些人有口难言,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住在这里。 宋眠打算回去了。 即便尸体已经运走,可是那股血腥之气还是没有散去,在这里待着让人不舒服。 男人就任由她拖,无赖一样的趴在她的肩膀上,娇小的宋眠差点让他给压吐了,她不得不大着胆子在他的腰上拧了一把,他才稍微收敛一些。 宋眠恨不得现在就咬死他,但在外人看来,这两个人就是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两个人一路回到了住处,关上门,宋眠快要累死了,她翻着白眼儿给自己倒水喝,祁公子这才终于发现她离开之前给她留下的字条。 他用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夹起那张纸条,他看着上面没有一点风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圆乎乎的字,笑了一声,随意道:“一点长进都没有。” 宋眠猛地看向他。 祁公子放下字条,被宋眠那种幽幽的目光看得发毛。 宋眠慢吞吞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写的?” 对方被这个问题问的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傅洁的字好看多了。” 更何况,傅洁也不会给他留字条。 可是宋眠没有善罢甘休,她又问:“那你又没见过我写字,你为什么要说我没长进。” 祁公子一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慢悠悠的说:“我见过你在管事那里签的名字,有问题吗?” 宋眠微微一笑:“没问题。” 可是她只在那里摁过手印。 这人是真的不过问宅中的事情,他到底是怎么把祁家这偌大的家业撑到现在的。 宋眠心中始终埋在湿润土壤中的怀疑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开始发芽了。 就像宋眠对“怀疑”的一贯理解一样,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人们就会将怀疑对象的一举一动都对号入座,他的表情、他说话的习惯、他与她暧昧时候的小动作,他懒洋洋的歪在她的身上,一句话都没说,那副安静的模样,让宋眠觉得他像是一只正在晒太阳的慵懒大猫。 他的一举一动,她全都看在眼里。 真的,真的很像刘宗。 想到这里,宋眠悚然的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这人在通州成的身份尊贵,所以这些天来,她没遇到一个直接唤他名字的人。 那么,祁公子这个人,他叫什么呢? 宋眠几乎脱口就要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但是她生生止住了。 一开始,掉进妖怪的全套,就是因为对方知道的太多,而她一无所知。 现在,她绝对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下午,宋眠趁着祁公子午睡,偷偷出了门,她要去找傅洁。 但是湖心岛太大了,傅洁又不是她这种能在一个地方窝很久的性子,所以宋眠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 她走累了,就随便走进了路边的凉亭,找在里面值班的小丫头要了一碟点心喝一壶茶,打算歇一会儿。 现在,黎王将湖心岛全面封锁,人们不敢有怨言,只能苦中作乐,凑在一起说话,反正,现在没人敢落单了,也随处都可见巡逻的士兵,这多少让人心中有点安慰。 亭中还有个常在黎王身边的幕僚,他与几个通州成开花店的老板们围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声音挺大的,所以宋眠也听见了。 他们当中有人说:“要我说,这杀人凶手就是个无耻的采花贼,否则死的人怎么全都是貌美的女子呢?” 另一个马上反驳道:“胡说,怎么可能是采花贼,你见哪个采花贼有这种手段,再者说了,那好色之徒图的只不过是色相,他们不敢杀人,杀人也不会用这样毒辣的手段!” 大家各执一词,争论了半天,又有一人说:“那贼人也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门作案了,要我说,咱们现在都在一起也是好事,不但白天要在一起,晚上也要凑在一起,大家都到一出去,点上灯,周围还有士兵把守着,就任凭他有天大的本事,都是不敢出门作乱的,只要他敢出来,咱们人多力量大,一人一脚都能把他给活活踩死!” 这个人的话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 是呀,人多力量大,只要他们晚上全都凑在一起,不要落单,还有士兵保护着,任凭那贼人有什么手段,那么多人,他总不敢动手了吧? 赶紧就有人撺掇那位幕僚道:“吴先生,您是黎王身边的人,不如您去劝劝黎王,想个办法,把大家伙儿全都给凑起来吧,您看,现在岛上有这样的事情,就算到了晚上,大家也睡不着的,不如就全都待在一起,这样多安全!” 吴先生觉得大家说的有道理,于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也开始思考了起来。 其中一个胆子挺大、身材壮硕的花店老板说:“我看这样挺好,因着这件事,咱们的花节都取消了,不如就把它挪到晚上去,到时候大家都凑在一起,顺便把今年的花王比出来,也不枉费大家这一年的辛苦,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嘛。” “对对对,说的有道理……” 连宋眠都觉得这些人说的有道理,反正大家也无法离开这里,不如就重开花节,放在晚上,让大家能够放松一下。 反正这样的情况,大概也没几个人能睡得着觉了。 那个吴先生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这群人说到性头上,吴先生一拍大腿,就走了,说要去找王爷商量商量。 宋眠喝了茶,又吃了点心,在这里坐着无聊,就站了起来,打算继续去找傅洁,湖心岛太大,宋眠七拐八绕的,走了半天,越走发现人越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这是迷路了。 宋眠心中有点慌乱,但是她又觉得,现在是白天,应该不会出事。 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握紧了自己袖间的匕首。 这个小匕首带在身上刚刚好,是逃出刘宅之后,她花钱找客栈的老板买的,现在,只有带着个防身的武器,她才能有安全感。 宋眠仔细辨认着路,忽然听见了人调笑的声音,她觉得那笑声有点怪,不像是人的笑,似哭似笑的,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愉悦。 宋眠心中打鼓,握着刀的手都开始发酸了。 但是那声音的主人也是一个女孩子,所以她有非常担忧。 她不希望再死人了。 宋眠暗示自己一下一下的做着深呼吸,慢慢平复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四下看看,这处布置得考究的园林没有侍卫,她现在喊一嗓子,很可能不但没有招来侍卫,还会打草惊蛇,让那个人逃跑。 所以宋眠没有声张,握着刀,把自己的脚步放得极轻,慢慢朝声音的方向挪。 她的脚步比常人还要轻,因为与话本铺子的老板有来往,她都是悄悄的溜出去,这就很考验人了,宋家的屋子太小,偷溜的时候很容易弄出声音。 宋眠站在一处高墙下,那声音更清晰了,是从高墙里面传出来的。 于是她卷起了自己的袖子,将自己的裙摆也撩起来,在腰上系了一个结,然后开始爬树。 宋眠爬树的速度很快,这是小樱教的,小时候,身边的男孩子总欺负人,她和小樱就会爬到树上去,爬到那些人扔石子都够不到的地方。 一开始,她还有些恐高,到了后来,她就慢慢发觉了在树上的好。 真的很清静,而且登高望远,做在树上的时候,可以俯瞰整个小村子,不但能看见罗安把家里好吃的都藏起来,悄悄分给大哥和小弟,还能看见谁家的女人凑在一起闲聊,带能看见谁家的赖子又在悄悄偷邻居的鸡……总之就是很有意思。 宋眠稍微有点走神,她只是想到了小樱,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怎么样了。 她想,如果家乡全都是她的死讯,那么最难过的,大概就是她了吧。 宋眠飞快爬到了树上,利用茂密枝干的遮掩,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这一看,她呆愣了一下,继而双颊爆红。 她看见了卫振峰和卫夫人!! 很显然的,这两个人在躲起来偷偷亲密,做一些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而宋眠,不管她看过多少话本子,画过多少春宫图,她的经验都依然是“纸上谈兵”,要么是话本子里面看来的,要么就是跟大大咧咧的话本铺子老板娘聊天听来的。 所以当她听见那样似痛苦似快乐的声音,才没反应过来。 宋眠脸蛋爆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粉色。 但她到底不是那种寻常的姑娘,即便是发现这是一个大乌龙,她也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不要紧,宋眠也顾不得害羞脸红了,她的手一抖,睁大了眼睛。 墙后花丛中的两个人衣衫半褪,卫夫人的一双眼睛被丝带蒙着,所以她看不见。 可是宋眠刚见了。 刚才,隐隐约约的,她看见卫振峰的侧颈有明显凸起的血管,那血管像是凌乱的蛛网,将皮肤分割成了不规则的形状,让宋眠瞬间就想起了逃离了刘府那晚,在刘宗的脸上看到的裂纹。 且,在情动之时,卫大人的眼睛突然变得很奇怪,像是黑色瞳孔慢慢吞吃掉了两旁的眼白,他黑色的眼睛变的贪婪而诡谲,竟不再是正常人的眼睛了。 偏被蒙上了眼睛的卫夫人什么都不知道,她娇笑着,好像非常快乐。 清风吹来,在这艳阳高照的时刻,宋眠却被这温暖的风吹得浑身发凉。 忽然,她眼前一黑。 她的背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这人真的很有先见之明,如果他没捂住宋眠的嘴,那宋眠现在恐怕真的会失声尖叫出来。 宋眠的慌张在下一刻戛然而止,因为她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气息,她下意识以为是刘宗。 但是当那个人将头磕在她的肩膀时,她才看见,这不是刘宗,这是祁公子。 对方一只手箍着她的腰,一只手捂着她的嘴,津津有味的往里面看。 他的眼中全是盎然的兴致,没有一点不怀好意,不知怎么的,宋眠的耳根又开始发烫了。 很快,祁公子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他朝宋眠挑了挑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在宋眠温软的耳垂上捏了一下。 宋眠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直接从树上跳起来。 她一只手朝祁公子的腿上拧去,男人佯装痛苦,身子歪了一下,眼看着,两个人就要一起从树上掉下去。 宋眠这才心惊胆战的收手,一只手抓着旁边的树干,一只手本能的抱紧了他的腰。 祁公子笑了,宋眠觉得他笑得很欠揍。 她瞪着眼睛,一脸威胁的指下面,这一次,祁公子倒是老老实实的下去了。 走远了,宋眠终于敢说话了,她气呼呼的说:“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好整以暇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说:“我是来找你的。” 说罢,他还恶人先告状的戳了一下宋眠的额头:“你怎么这么不老实,不是叫你好好呆着么,我就睡个懒觉的功夫,你就不见了?” 宋眠纳闷:“你才睡了多久,怎么就醒了?” 祁公子靠在假山边,掏了掏耳朵,说:“是黎王哪里派来的小子把我给吵醒了。” 宋眠好奇:“黎王派人来做什么?” 祁公子说:“他派人来通知我,花艺比赛安排在今晚,让大家都去。” 宋眠有点惊讶。 这黎王的人办事效率还真快。 不过转眼,她又想,这也合理,毕竟死人的事情压在这里,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确实是一种安全的做法。 但是比起这件事情,宋眠更关注另一件事情。 她说:“那小洁就可以参加比赛了。” 祁公子懒洋洋的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为她开心。 宋眠又问:“那小洁现在在花房吧?” 晚上就要比赛了,她肯定要寸步不离守着她的花。 “嗯。”祁公子应了。 宋眠拎着裙子就跑:“我要去找她!” 她这趟出来,就是为了找傅洁的呀!! 宋眠也不管祁公子在后面喊她,自顾自的跑了。 傅洁果然就守在自己的花旁,她双手托腮,盯着自己的花,表情并看不出来高兴。 宋眠问:“怎么了,这下可以继续比赛了,怎么不高兴呢?” 傅洁叹了一口气,喜忧掺半:“我自然是高兴的,但是……” 那可是死人啊,想想就害怕。 宋眠拍了拍她,安慰说:“别琢磨了,晚上大家都在一起,肯定不会再出事了。” 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傅洁狠狠的点了一下头,她语气不好的说:“那个王八蛋,要是抓到他,一定要把他斩首示众才解恨!不……也扒了他的皮才好!!” 宋眠找傅洁是来问事情的,同时也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宋眠状似不经意的问:“你把水蝴蝶养的这么好,祁公子是不是教了你很多有用的东西?” 果然,一提到祁公子,傅洁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撇了撇嘴说:“我把水蝴蝶养这么好可跟他没关系,我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他几次,公子总在外面跑,没人知道他去哪,想给他写信都不知道往哪里送,别提了!” 宋眠心中微动,追问道:“他总在外头吗?” “是呀,”傅洁说,“他也不过是刚回来,跟你是同一天回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跑什么地方玩儿去了。” 宋眠继续问:“那……你没给他写过信,他夸过你的字吗?今天他说我的字写得很难看。” 傅洁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会写的字不多,我跟傅朗是孤儿,都没正经读过几天书,后来,公子收养了我们,送我们去上私塾,但是我读书没天分,就回府上帮管家打理花了,傅朗手笨,不会侍弄花朵,就读了书,然后在外面帮公子跑腿,其实,我的字一直被傅朗笑是狗爬呢。” 傅洁是拿祁公子当亲人的,但是,她总觉得,祁公子的心是冷的。 他表面上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跟谁都是笑眯眯的,但是这么多年,傅洁始终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傅洁真的不了解也看不透他。 宋眠的心脏越跳越快。 她咽了咽口水,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祁公子,他叫什么呀?”她轻声说,“总听人唤他公子,那他的名字是什么呢?” 傅洁双手托腮,只当宋眠是起了好奇心,她“啊”了一声,然后说:“他啊,确实很少有人唤他名字呢。” 以至于宋眠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想起他的名字,傅洁竟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傅洁说。 “宗,公子他,叫祁宗。” 宋眠咽了咽口水,忽然想起了那天的离魂梦。 哪个躺在棺材中的刘公子,道士和刘老爷,都叫他刘丹阳。 23-30 第 23 章 宋眠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登时觉得自己灵魂出?窍,□□与精神分?离,耳边出?现尖锐的嗡鸣。 她扶着自己的头, 有一种头昏脑涨的感觉。 她闭上眼睛,可是依然?没能阻挡住那张脸出?现在?眼前?,眼皮上带着组织的模糊黑粉色像是一张怎么都甩不开的蛛网, 带着皮肉都撕裂开来的声音, 一点一点在?她面前?张大, 然?后将她严丝合缝的囚住,让她无路可逃。 “眠眠……” 忽远忽近的, 有声音在呼唤她。 “眠眠……” 恍恍惚惚的, 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宋眠!!” 终于, 在?傅洁不停拉高的声音中,她把宋眠的魂儿给叫了回?来。 宋眠被傅洁给吓了一跳, 她瞪着那双大眼睛朝她看,傅洁被她看得翻了一个白眼, 说:“你瞪我干什么!你自己走?神了,我刚才叫你什么你都听?不见一样,你想什么呢?” 说罢,还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 要不要叫大夫?” “我没事, ”宋眠拍开了傅洁的手,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傅洁是个粗线条,她印象中的宋眠就从来都是一副激不起波澜的模样,所?以她也没觉得宋眠有什么地方不对, 接着说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不跟公子在?一起待着, 自己一个人乱跑什么?当?心杀人凶手也把你给抓了去!” 傅洁说这话可不是吓唬人,她是真的害怕,就连她自己,都不敢自己呆着呢,所?以一直叫傅朗躲在?角落里?面保护她,现在?这种情况,哪还有女?子敢落单啊。 傅洁没有亲眼见过那些模样可怖的血尸,但?是宋眠确实亲眼见过的,许多人是在?湖心岛第一次见那骇人的东西,但?是宋眠早就在?别处见过。 她在?刘府见过。 所?以,当?得知了那个人的名字,她的脑中非常自然?顺畅的就将那剥人皮的怪物,与祁宗联系在?了一起。 她早就该想到的,那么多相似的地方,那种熟悉的感觉,还有那种无条件的好,就像是梦一样。 果真是场梦么? 宋眠默默在?心中自己问自己。 “乱跑什么?” 宋眠的后脖颈被人给拎了起来,是熟悉的声音。 祁宗找过来了。 宋眠下意识伸手将自己的后衣领从他的受伤解救出?来,然?后说:“我没乱跑,我想来看看小洁。” 傅洁对上祁宗轻轻眯起的眼睛,瑟缩了一下,连连摆手说:“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跑过来的!” 宋眠:“……” 宋眠觉得自己被嫌弃了,气鼓鼓的转身就走?。 傅洁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于是扯着脖子问:“你别乱跑,你又去干嘛?” 宋眠说:“我也有花要养,我要去看我的花!” 她跟那株美人面说好了,要亲手做东西给它吃。 祁宗大概也是真的很闲,就像一个跟屁虫一样追着宋眠去了厨房。 他一言难尽的看着宋眠将花瓣和红枣、米粒、桂圆……各种各样的食材混合在?一起,然?后加上很多的盐,将所?有食材都过滤,留下了一小碗黄色的汤,要端给里?屋那盆花。 祁宗问她:“谁教你这么养花的?” 宋眠端着那碗大杂烩过滤出?来的汤,理所?当?然?的说:“你啊。” 祁宗生气的轻扯了一下她头饰上的白色羽毛,然?后说:“我什么时候教过?” 宋眠说:“你说它喝血,我上次给它煮了鸭血粉丝汤,它很高兴。” 宋眠的逻辑很简单,她不会为了那朵花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既然?鸭血粉丝汤可以,那么说不定别的食物也行。 祁宗那张好看的脸迅速扭曲了一下,然?后又试图保持平静,祁宗心平气和的跟她说:“如果没有人血,你有没有想过,找厨房要些热鸡血?” 宋眠的后脊寒毛都要炸起来了,一想到这朵花还是需要用?热腾腾的鲜血浇灌,她就不太舒服,但?是怎么办呢,这邪物是她自己挑的,她也很好奇,这东西究竟会长成什么模样。 于是在?祁宗的建议下,她硬着头皮去客栈的后厨找到了一只刚杀的鸡,要来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血。 那鲜红的颜色和腥热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想吐,她捏着鼻子,在?祁宗调侃的注视下,将其浇灌在?了那盆花的身上。 霎时,那枯瘦萎缩的白色细丝被献血浸润得成了极具蓬勃生命力的红色,那凋谢的黑好像也开始发亮,像是有生命在?其中不停的流淌。 宋眠惊奇的盯着那朵花,看着它肉眼可见的变化。 她问祁宗:“只要把水换成血,它就能开花吗?” 祁宗拨弄着美人面的黑绿色花叶,笑着说:“它看碟下菜,不一定谁这样弄都开花,至少我就不行。” 宋眠没忍住看向那朵花,那朵花很安静,没有再像一个吃不饱的小妖怪,发出?那种难听?的声音。 “所?以,”男人出?声,打破了此刻的安静,他拨弄着那碗汤,说,“这个东西不能浪费,不如你把它喝了吧。” 宋眠看向那碗汤。 除了颜色有点奇怪,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因为食材过于高级,所?以还能闻到一种花的清香。 宋眠没拿勺子,仰起头咕咚就是一口。 “唔……” 咸苦的味道像是黑色的锋利爬虫一样飞快攻击并?占据了她的味蕾,宋眠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将那一口汤给喷出?去。 她把盐错认成了糖,放了好几勺进去。 宋眠忍住了把那一小口东西都给喷出?去的冲动,她含泪咽下了汤,然?后将那碗汤递到了祁宗的面前?,眨了眨眼睛。 挑剔的祁公子一脸拒绝。 宋眠说:“很好喝,你尝尝。” 祁宗一点都不为她的真诚表情所?动,他本就对食物没兴趣,这会儿见宋眠对他这样客气,更?是不会上钩了。 可是宋眠一脸诚恳的说:“这是我第一次下厨……不,除了上一次的鸭血粉丝汤,还没有人吃过我做的东西,公子,你给我个面子,尝一口。” 不知哪句话说动了祁宗,他真的接过了宋眠的碗,端起来喝了一口。 宋眠期待着那张连露出?一些狼狈得足以让人铭记终生的有趣表情,可惜这厮直接将碗里?剩下的汤全都喝了,也没有出?现让宋眠拍掌称赞的反应。 祁宗将空碗放回?了桌子上,问她:“你在?看什么,难不成想看我笑话?” 宋眠笑笑:“哪儿能呢?” 她在?强颜欢笑,所?以笑容很大,露出?了右颊那颗藏的很深的小酒窝。 祁宗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惊奇的盯着那一闪而逝的小酒窝,将手指戳在?了她的有脸上,逗弄宋眠的模样就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他说:“笑得真好看,再笑一个。” 宋眠伸手,想要把他拍开,但?是这次,祁宗却没有让她如愿,他攥住了宋眠的手。 宋眠怒了,生气,却又害怕自己真的得罪了他,本能的做出?了后退一步的动作:“放开我!” 祁宗认真观察着她的表情,疑惑的说:“眠眠,你在?怕我。” 宋眠好像还是跟平常一样,这样与他说笑。 但?是祁宗明显可以感觉到,宋眠在?躲他,她的表情变得丰富了起来,一颦一笑都带着刻意的痕迹。 他总在?看她,他的眼睛总是向着她的,所?以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宋眠没有办法大胆的回?视那双黑色的眼睛,她有些心虚,害怕自己会出?现幻觉,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被那样大力的攥着,心中的恐惧一点点从心中滋生而出?,宋眠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本能,转身就想跑。 祁宗并?不想吓到宋眠,所?以他的声音放的很轻很柔,他墨黑细剑一样的眉蹙了起来,微凉的指尖贴在?她的脸上,担忧的问:“眠眠,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可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在?宋眠的眼中,他就越像是一只想要伪装自己的妖邪。 宋眠拼命从他的手中挣开,一转身,看见了桌上那朵刚刚被她浇灌过的美人面。 那朵花相当?满足,花骨朵正冲着她的方向,黑中透着如干涸颜料一样枯萎的红,总是紧闭的花瓣依然?蜷缩着,可是花骨朵已经裂开了几道缝隙。 缝隙之中,有暗红的颜色在?静悄悄的流淌,烛光之下被照得晶亮,亮点流转之间,像是黑暗中悄悄窥伺她的一双双眼睛。 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宋眠忽然?爆发出?了一股很大的力量,她躲开了祁宗再次朝她伸过来的手,急匆匆的朝门外跑去。 花朵裂隙中的浓香令人的头脑开始变得不清醒,她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砰”的一声,大门打开,面前?的路就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美人面,它们的裂缝一点一点变大,砰然?炸裂成了强壮艳丽的花朵,花瓣是黑色的,花芯却是红色的,一眼望去,很像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的怪物。 宋眠被人从后面蒙上了双眼,一个男人,很熟悉的男人,宋眠的大脑一片混乱,根本就再也没法去想他到底是刘宗还是祁公子。 她的脑中只有一句话:是他,他来了。 不管那个人是谁,都是他。 她摔倒在?花丛中间,凶狠的长着尖刺的花连她的衣角都没有刮破,甚至因为她的摔倒,大片怒放的鲜花被她压在?身下,流淌出?了香甜黏腻的花汁。 令人致幻的香味在?花汁中飘荡,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越靠越近,那只大手握在?了她的腰上,宋眠的衣服已经被花汁浸透,隔着湿衣被陌生手指触碰的感觉让她头皮发麻,尤其现在?,她看不见那人,这令她的感官分?外的敏锐,甚至因为未知而生出?了羞耻,她因为奔跑与摔倒大口喘气,但?敏感警觉的皮肤上还是勾勒出?那人手指的形状。 他的手指细长苍白,每一寸骨节都凸起来,看似瘦弱不堪,却充满了力量。 “眠眠,你到底为什么要跑?” 身后的妖怪似是在?无奈的叹息,宋眠几乎可以想象到对方那悲悯的表情,那种堪称是慈祥的姿态,配上那张妖冶诡谲的面容,和唇角的微笑,让宋眠觉得不寒而栗。 那只苍白的手染上了暗红色的花汁,红色填满了细腻的皮肤纹路,宋眠趴在?地上,摔了一下,就再也爬不起来,因为腿软了。 宋眠觉得那人终于要跟她摊牌了,她狠狠心,闭了闭眼睛,一鼓作气,转过头去,想要看看那个人的脸,不管是刘宗也好,不管是祁公子也好,她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冰凉的黑色发丝扫着她的皮肤,宋眠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那个人。 此时,她头上的天不是天,而是一片深灰色的混沌,她脚下的地也不是地,而是大片大片铺满了美人面的温床。 美人面张牙舞爪的开放着,裂开的花瓣露出?鲜红的花蕊,娇嫩薄如蝉翼的花瓣随风舞动的模样就像是一个人在?摆弄他的五官。 他好像是第一次变成人的妖物,不知道如何调动自己的面部神经露出?一个正常的笑脸,所?以五官乱飞,还觉得有意思,在?越刮越大的风中笑弯了腰,甚至发出?“咯咯”的声音。 风也吹乱了宋眠的头发,她努力透过脸上凌乱的发丝去看身后的人,她努力睁着眼睛,风将眼泪从眼中狠狠拽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努力的眨着眼睛,水一样的迷雾慢慢淡出?之后,一张艳美如画的脸终于在?这昏暗又令人绝望的空间之中,成功的映入了她的眼帘。 宋眠的呼吸狠狠一滞。 那是祁宗的模样,或者是,这是一张比祁宗还要精致一些的面容,宋眠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会有人长成这幅模样,他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有一种不真实的美貌。 这样诡丽的脸已经无法让她沉醉,她看着那张脸,眼中出?现若隐若现的虹,他像是勾魂夺魄的恶鬼,下一秒就要隐忍陷入癫狂。 那眉眼鲜艳入画中精怪的恶鬼蹙着眉靠近她,因为捞着宋眠的腰,所?以他的手上沾了血,他固执的看着宋眠,将她轻轻一提,就提到了自己的怀里?。 宋眠浑身发凉,僵硬着身体靠进他的怀里?,不敢动作。 “眠眠……”见宋眠终于不再逃跑,他终于满足了,他笑了笑,将自己的头埋进了宋眠的怀里?,捏着她的衣角,看着她那已经被花汁染透的一身红衣,忽然?想起了宋眠穿起一身红色嫁衣的模样。 宋眠抖着嗓子问:“是不是你……刘宗……祁公子……一直都是你……” 男人早已预料到,毕竟他早就引起他的怀疑了,他从未刻意伪装。宋眠如此反常,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并?不惊讶,只是痴迷的看着宋眠的脸,然?后叹气道:“我骗了你,我说我们已经成亲了。” “可我们还没有。” 男人靠得越来越近,像是撒娇的呢喃,可宋眠不但?没有因为这股带着委屈的撒娇而心软,反而还想摸出?自己袖里?的匕首给这危险的妖邪来上一刀,然?后逃跑。 浓重的花香味中,宋眠依稀闻到了一点墨香。 不过她并?没在?意这一点味道,因为眼下,明显有更?麻烦的事情在?等着她。 宋眠的心脏突突突的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一样。 她伸出?手去,想要把男人从她的身上推下来。 咽了咽口水,宋眠抖着嗓子说:“我……本来就不是要与你成亲的……” 她的丈夫,本该是刘家真正的公子,尽管她也不愿承认这门亲事,可那位刘公子虽是个病人,他起码还是个正常的人! 不像是他,那贪婪的眼神总会让她想起阴暗潮湿的角落;冰凉的触碰总叫她想起无边粘稠的血河;诡丽如画的皮囊不真实得像是一张令人掉入迷幻梦境的蛛网,处处都是陷阱,处处都是危险。 听?了她的话,男人的眼睛在?昏暗中乍现凶戾的光,他这幅脸做不得表情,时刻都需要保持那恰到好处的微笑,只要稍微狰狞,就要像是松散的皮或者融化的蜡油一般慢慢脱落,所?以他还是笑着的,他耐心的说:“他们是要你去送死的,我是在?救你,眠眠,你要相信我。” 宋眠当?然?记得那个真实得像是发生过一样的梦,那个道士不怀好意,那种灵魂都从身上硬生生剥离的痛苦,她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了,只是她想不通,为何他也知道。 祁宗的脸越来越近了。 宋眠向后压着自己的腰,想要重新拉开两个人中间的距离,但?是这个人紧追不放,一点一点重新压向她,挤压着他们中间的空气。 宋眠的腰已经弯到了极限,在?摔倒与平衡之间徘徊,她只能两只手都抓在?祁宗的衣服上,重新依靠向他。 祁宗殷红嘴角的笑好像更?明显了几分?,因为宋眠的主动靠近而兴奋。 宋眠紧紧扒着祁宗,在?他微凉的怀里?,感觉不到一点人的气息,但?奇怪的,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她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居然?很想向他靠近。 祁宗收紧箍在?她腰上的手臂,低头,舌尖碾磨过她的唇角,堪称细致地将她唇角与颈侧沾染的暗色花汁抹掉。 宋眠的唇是浅色的,唇形是上扬着的娇嫩模样,有一种圆润的肉感。 她瞪圆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这艳美得像是鬼怪一样的男人用?那双殷红的唇瓣贴上她的唇,一瞬间,宋眠觉得自己被麻痹了大脑。 他们的呼吸全都融在?这种诡谲又氤氲着日爱日未的氛围之中,像是喝了一大壶花酿,飘飘然?醉于一股秾稠艳丽的温柔中间。 宋眠想,她被一个妖邪给勾引了。 她的理智在?抗拒,但?是她的本能在?靠近。 待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趴在?祁宗的怀里?,手指摁在?他坚硬硌人的肩膀上,贪婪的攫取着花蜜一样的甜。 她浅色的唇已经被殷红染透,那副天生无辜纯洁的面容也被危险的颜色衬得多了一分?妖异,湿透的衣服已经有了对方的体温,暴露出?一小片皮肤的腰间也因为那双有力的手多了几道指印。 妖怪的身体是凉的,那副皮囊是凉的,但?是因为与宋眠的亲密接触,他竟也有了人的温度。 祁宗紧紧抓着宋眠的衣袖,看着她的眼中有说不出?的迷恋,就好像宋眠才是那只蛊惑人心的妖怪。 宋眠悚然?惊觉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她迅速抽回?手来,但?是那人腰间的绸带已经被她解开,随着她的动作,衣服松松垮垮的垂落。 祁宗今天穿的是红衣,鲜红的丝质衣袍与黑色的外衫搭配在?一起,让他这个人也像是一朵正在?开放着的美人面。 宋眠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祁宗从那片被压到的花丛中起身,不满的将手握在?她的脚踝上,让宋眠腿一软,又坐回?到了他的怀里?。 祁宗细致的用?手指梳理她凌乱的发丝,像是在?哄孩子一样的说:“眠眠,不要走?,我不会伤害你。” 宋眠从他的眼中看见了某种堪称是固执的渴望,他们会拜堂,会成亲,会在?红帐烛光里?亲吻对方。 宋眠不明白这人对她的执念从何而来。 她的腰上,被她默默掐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宋眠没有再次被那双眼睛蛊惑。 她说:“你放手。” 她需要想一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宗没放手。 他的温度在?慢慢变凉,他在?努力维持着温柔的表情,可是宋眠看着那张僵硬的美人脸,又开始骇然?。 她毫不犹豫的爬了起来,朝花丛外面跑。 那些美人面像是被抛弃的孩子,用?尖刺刮破了她的衣服,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叫,试图阻止她离开。 宋眠的指甲掐进掌心,舌尖都咬出?了血,这才一点点,越跑越远。 “砰!” “你没事吧?” 宋眠撞上一个人,那人一声娇呼,又紧张她。 宋眠定睛一看,她已然?已经跑出?了祁宗的院子,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卫夫人。 卫夫人被她吓的花容失色,但?倒也接住了她,她看了一眼由?远及近的祁宗,又看了一眼宋眠,眼中划过恭顺,低下头去,柔声问:“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宋眠的脸很红,但?现在?外面已经黑了,灯照在?脸上也是红的,所?以现在?没人能发现她的脸已经红透了,唇也红透了。 她的腰很软,只能被卫夫人撑着才能不摔下去。 宋眠的唇火辣辣的,脑中不听?的回?放着祁宗亲吻她的画面,一想到自己被他给蛊惑了,她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祁宗姗姗来迟,歉意的对卫夫人说:“眠眠在?跟我闹脾气呢,让你见笑了。” 宋眠抓着卫夫人的衣袖,回?头看了一眼祁宗,然?后对卫夫人说:“卫夫人,我能去你那喝杯茶吗?” 卫夫人下意识就去看祁宗,祁宗在?看宋眠。 可是宋眠没看他。 卫夫人张了张嘴,娇嫩的唇拉出?一个弧度,对宋眠说:“当?然?好,你跟我走?,不要跟他们男人计较……祁公子,我把你的宝贝疙瘩带走?了,你好好反省一下吧。” 说着,她转身,拉着宋眠就走?。 宋眠被卫夫人拉着,忍不住回?头看,祁宗还站在?那里?,只不过因为他们的远去,灯光也一点点走?远,只给那个站在?原地的人留下了笼罩而去的黑暗。 宋眠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就只知道,他一直都站在?那里?。 这一次,那目光再也不隐匿,而变得肆无忌惮了起来。 宋眠恍惚觉得刚才的一幕幕,以至于那个吻,全都是一场梦,毕竟,她的衣服是干的。 卫夫人带她回?了自己的住处,卫大人的院落比祁宗的要气派得多,卫夫人心细,一下子就发现了她衣角的破损,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过一样,她说:“哎呀,你这衣服不能穿了,换一件吧,没不然?一会儿怎么去赴宴呢?” 宋眠这才想起来,今天晚上,大家要在?客栈举办百花宴。 她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卫夫人的衣服大多颜色艳丽,她给宋眠挑了一件桃花粉的裙装,然?后她就走?到了屏风的后面,烛灯能够将她的影子照在?屏风上。 卫夫人说这样保险一些,非常时期,她不能丢下宋眠自己离开房间。 宋眠自然?是感激的,她脱下自己的衣裙,开始换衣服,原本的衣物退下去之后,宋眠又觉腰间一痛。 她低下头看去,后腰的位置有明显的指痕。 宋眠深吸一口气,还是将那套衣服给套上了。 卫夫人的衣服很软,穿在?身上也很漂亮,这种桃红的颜色将宋眠衬得更?水灵了。 宋眠没穿过这么招摇的衣服,走?起路来有点别扭,身上的纱又细又轻,让她觉得自己简直跟没穿衣服一样。 卫夫人却笑眯了眼睛,说她这样很好看。 得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称赞,宋眠觉得她实在?受之有愧。 外面,卫大人派来的人已经在?催了,卫夫人这才同宋眠一起离开。 卫振峰还是那么气派,他大概已经被告知了宋眠的存在?,所?以看见宋眠,也没有多问什么。 这叫宋眠松了一口气,她不会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的脑子里?面还是祁宗的事情,她就这样突兀的与真实的祁宗相见了,她现在?都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那大概是自己总归没有逃出?对方手掌的惊惧。 哪怕已经身处现实,可是那个妖怪还是不声不响的来到了她的身边。 宋眠又开始思索了。 她真的不确定,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没有注意卫振峰走?的路,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不是去往客栈的方向。 但?是宋眠没有出?声,她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质疑对方的决定,对于对方来说,她只是一个客人。 卫振峰去来找黎王,黎王正看着他的小徒弟呵护着一会儿要参赛的花,宋眠看了看那株花,黎王府的人执着于花朵的颜色数量,今年,他的徒弟养出?了一株三色花,比当?年黎王献给皇帝的花朵还要厉害。 可宋眠觉得,厉害倒是厉害,就是没什么新意,不像是傅洁的水蝴蝶,那鲜嫩的花朵在?水里?飘摇的样子,就像是花朵已经活了过来,真的变成蝴蝶了一样。 但?是她可没忘记,这是黎王的地盘儿,就算她觉得傅洁的更?好,她也不能就这样说出?来。 黎王恭敬的与卫振峰说了两句话,才像是终于看见了宋眠一样,挑了挑眉,调侃的说道:“宋小姐,祁公子不是把你看得跟宝贝一样,怎么舍得放你出?来了?” 卫夫人笑吟吟的搂过宋眠,亲热的拍了拍她的手,然?后说:“这不是我想找她说说话么,所?以就把她给叫过来了。” 卫大人兴致不错的模样,笑吟吟的转身,眼睛从宋眠的身上流连而过,最?终又看向卫夫人,他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瞧瞧黎王私底下养的宝贝。” 卫夫人嗔怪的说:“什么宝贝连我都不能看呢?” 黎王赶紧抱拳:“因那花朵娇贵,尚未完全成熟,恐会因为见多了外人被破坏了灵气,所?以还请夫人在?这里?稍等片刻。” 卫夫人只是撒撒娇,并?没有真的要缠着丈夫进去看,闻言点到即止,收住了表情,叫他们去了。 “这群臭男人,一天到晚秘密还真不少,眠眠,咱们别理他们,在?这喝杯茶。” 宋眠被卫振峰那一眼看得很不舒服,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村中的地痞流氓也曾吹着口哨,用?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她。 只不过,卫振峰给她带来的那种会反胃感更?强烈,那大概是一种出?于上位者的自信,他打量着她,像是在?打量一个刻意任他拆卸玩弄的人偶。 宋眠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蛆虫给爬过了一遍,非常恶心。 这个时候,她就想起那妖怪总是在?她身上流连的目光。 尽管那眼神因为毫不遮掩的欲望而显得贪婪,可是却不沾染任何肮脏的晴欲,那目光黏在?她身上的时候,像是渴望,像是依赖,但?唯独没有那种像上位者一样高傲的褫夺。 宋眠忽然?就想明白了,她为何会被他蛊惑。 因为在?他的身边,她感觉到了危险,却没感觉到伤害。 祁宗是美丽的恶鬼,但?是这只恶鬼,却从不曾将獠牙对准她的脖颈。 “哎呀!”茶水泼洒在?了卫夫人的衣服上。 “夫人……我……” 随身的小丫鬟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跪下来磕头。 卫夫人脸上的笑意没有了,但?她忍耐着没有发火儿,只是拎着裙子站起来说:“罢了,别耽误时间……” 说罢,她就歉意的朝宋眠一笑,说她要去换衣服。 卫夫人走?的太急,宋眠刚要起身跟去,黎王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及时出?声叫住了她—— “宋小姐留步。” 宋眠转头,而门外,卫夫人与她的随从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宋眠忍不住开始怀疑这是一个圈套。 她转身,尚算镇定,那一刻,宋眠甚至有些沧桑的觉得,她也算是见过了大风大浪,以至于现在?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再惊讶了。 黎王温润的对她笑笑,今夜的夜风有些凉,所?以他的咳嗽又重了。 宋眠真觉得这人咳嗽起来很要命,他本就薄的像是一张纸片,那接连撕心裂肺的咳嗽叫他整个人都像是随时要散架一样。 宋眠忍不住转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黎王接过那杯茶水,顺了顺气,这才对她露出?一个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宋眠摇了摇头,望着黎王,似乎是真的很关心他的情况,也觉得此时的局面完全是意外。 黎王放下茶杯,问了两句她与祁宗的事情。 宋眠都回?答了,一提起祁宗,她就有点不自然?,就好像还在?生气。 宋眠原本就不是活泼的人,所?以她演起戏来也很简单,她不需要做出?多么夸张的表情。 黎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他压低了声音,慢慢对宋眠道:“宋小姐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说祁公子是个危险的人,你要离他远一些,他将你留在?身边,是有目的的。” 宋眠狐疑的看黎王。 她没说,但?她觉得这两个男人都不是好人。 黎王对她的表情非常满意,此时屋中寂静,四?下无人,连守门的都不知何时退了下去。 宋眠试探性开口:“王爷为什么要旧事重提,说祁公子不好,是否有什么证据?” 黎王看了她一眼,然?后似笑非笑的说:“原先是在?祁宅,说这些并?不方便,但?现在?,我确实有了新的线索。” 他说:“你是知道的,自从岛上发生地一起杀人案,我的人就一直在?调查,其实我们早就已经查到了凶手,但?对方并?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宋眠瞪圆了眼睛,表情很惊恐,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但?还是看着黎王,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黎王说:“想必你也听?到一些传闻了,死了那多人,又是那般惨绝人寰的杀人手法,那并?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凶手是一个会奇术的妖怪,他是一个以剥人皮取乐的怪物!” 宋眠适时做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惊讶倒不全是装的,她赶紧追问道:“你找到证据了么?” 黎王咳了好几声,但?是越说,表情就越严肃,这种肃穆得表情让他那单薄得身体都多了几分?庄重,他说:“我自然?是找到了证据,但?那些证据还不足以给他定罪,宋小姐,你是一个好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宋眠张了张嘴,问他:“我能做什么?” 黎王见她松口,从自己的随身口袋中地来一件玉佩,那玉佩是个玉葫芦的形状,其上有个暗扣可以打开。 黎王告诉她:“这是真言药水,还得厉害的道长开了光,你要想办法让他喝下,到时,道术会化掉他的妖力,让他无所?遁形。” “那便真相大白了。” 宋眠惊惧交加,似乎真的被他吓住了,犹豫了半天,她才接过了那只玉佩。 黎王的愁绪似乎少了一些,他安抚她说:“这件事情你知我知便好,千万不要泄露给别人。” 他叹了口气:“你在?做正确的事,不能再死人了。” 那么多无辜的人都这样惨死,他愁得夜夜睡不好觉。 卫夫人回?来了,卫振峰也回?来了,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 卫夫人换了一身水红色的纱裙,卫振峰对黎王私下养的宝贝赞不绝口,直呼没法参加比赛是可惜。 黎王笑着说:“那是要献给圣上的宝贝,一点也不可惜。” 宋眠将玉佩戴在?了自己的腰间,与他们一同离开。 客栈一楼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除却一楼,二楼到三楼的包房里?,贵客也早已就位,挑高镂空的圆顶上落下花藤,高台上有布置好的展台,只等着大家的花被拿上去参选。 祁宗似乎早就来了,他的位置与黎王的挨着。 见宋眠是与黎王一同过来的,他的不高兴已经写在?了脸上,一看见宋眠就伸着手说:“眠眠,过来。” 卫夫人看着宋眠,打趣一笑。 卫振峰也难得对祁宗调侃:“祁公子把人看得太紧了,就走?这一会儿也要舍不得么?” 黎王则是完全没在?意祁宗的敌视,笑了一声,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祁宗没搭理卫氏夫妻,就只看着宋眠,宋眠磨磨蹭蹭的,但?还是乖乖的他走?了过去,坐在?了他的旁边。 悦耳的琴声响起,婀娜的舞娘翩翩起舞,人们谈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宋眠坐在?祁宗的旁边,椅子是被他拉过一把的,她虽然?坐在?椅子上,却是差不多已经坐在?了祁宗的怀里?。 在?悦耳的歌舞声中,宋眠先他开口了:“你先不要叫我,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祁宗看着她,真的没说话。 宋眠说:“你说你不会伤害我,这个作数么?” 祁宗的身体松弛了下来,他单手撑着下巴,黑色外袍松垮的挂在?身上,模样颇有几分?不羁,他点了点头。 宋眠也觉得那大概是作数的,否则,祁宗早就可以杀她了。 宋眠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她需要慢慢想这个问题,她有很多事情想问他,但?不知道从何说起,所?以她要先想清楚。 以及,黎王到底想做什么。 那瓶药又是什么。 宋眠在?想事情,旁边的男人就一直盯着她瞧。 宋眠被他几乎化作实质的目光瞧得受不了,她真的有点生气了。 她愠怒的说:“你老盯着我做什么?” 祁宗凑近了,问她:“那我能说一句话吗?就说一句。” 宋眠没好气的说:“你想说什么?” 很奇怪的,终于戳破那层窗户纸,她反而成了给人脸色那个。 祁宗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凑近了她,语气中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果真就问了一句,这下,宋眠便知道,她再也不用?费口舌去亲耳听?他的答案了。 这便是真正的承认了,他曾就是在?大婚之日掳走?她的丈夫。 他说:“我就问一句,眠眠。” “你为什么说我不行?” 第 24 章 宋眠缩了一下脖子, 心中憋着的气登时就泄了。 她知?道,祁宗这是再也不打算跟她装了,可?当时她那只是随口一说, 哪还能想到会遭到“丈夫”本人的死亡质问。 在家中与罗安做对的浅薄经?验告诉宋眠,越是这种心虚的时候,她就越是不能胆小, 她不必努力撇开自己, 她只需直接反过来指责对?方, 就算没理也要尽量理直气壮。 宋眠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吓唬我, 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 祁宗没想到宋眠会这样犀利的问他问题, 他以为依照她这样问问吞吞的性格, 这种问题不会出现。 他被宋眠给噎住了。 宋眠也不着急要答案,见他果然忘了刚才的问题, “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不说话了。 她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已经?出了一手?心的汗。 宋眠从前待在家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一定会嫁人的,她想过自己可?能会遇到苛刻的人家, 设想过如果真的不幸深陷泥潭, 她要如何自救,如何脱身。 如果是好?一些?的人家,她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适应。 但她就是没想过, 有一天,她会和一个妖魔坐在一起, 她还不知?道他的目的。 宋眠理?着自己的思绪,她决定过了今晚再说,至少也要等到私下里再说,这里人多眼杂,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很快,在花娘热情洋溢的声音中,今年的花节终于开始了,客栈被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这里,谁也不想落单,谁也不想成为凶手?的刀下亡魂。 宋眠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从上往下看,总觉的那画面有些?诡异。 花娘的脸色是白的,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脸上搽的粉太多了,而台下的观众们卖力的鼓掌着,大声的叫喊着,他们笑着,但是宋眠却?怪异的从这笑容中看到了一些?恐惧。 很多人的心中都是不安的,而现在在这里,却?又只能用笑来掩盖心中的不安。 在这里,真正敢放松下来的没几个人,祁宗算是一个,他对?评选没什么?兴趣,正在桌子上搜罗好?吃的,然后把那些?精致的小碟子全都划拉到宋眠的面前来。 宋眠被面前的精致食物给迷花了眼睛,看看展台又看看桌子,一时眼花缭乱,不知?道眼睛该往什么?地方放好?了。 很快,她看见傅洁抱着自己的水蝴蝶上台了,依照她之前告诉宋眠的,她身后那个瘦削的男子就是刘显了,宋眠朝刘显的花盆里面看,这一看之下,屏住了呼吸。 只能说,不愧是小洁,被她看重的对?手?确实实力强劲。 刘显抱着的是一盆蓝色的小花,那盆花实在是小,每一朵大概都是她的小拇指甲盖那么?大,一大簇凑在一起,是深浅不一的蓝色,最妙的是,这株花朵在灯下会闪闪发光,像是什么?珍稀的碎宝石一样。 宋眠的眼睛都快要黏在那株花上了。 虽然她跟小洁的关?系很好?,但是她觉得,她手?里这一票恐怕是要投在刘显的身上了。 不出意外的,刘显的花一登场,就博得了许多惊讶的感叹,主?持比赛的花娘甚至还调侃刘显是把家里的宝石给拿出来了,调笑着要凑近了看看他是不是作弊。 刘显不善言辞,在这种场合更沉默了,他脸上也没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就后退了一步给花娘腾地方。 花娘握着手?里的扇子,一步一步摇曳生姿的走到了那盆花的面前,笑着说:“是我没见识了,这果真是真花,近看更漂亮了,刘公子,你这花儿叫什么??” 刘显说:“它叫梦星河。” 宋眠砸么?着这几个字,只觉得花美,名字也美。 “喜欢它?” 身旁传来祁宗的声音。 宋眠点点头,是喜欢的。 祁宗说:“那我把它买下来送给你。” 宋眠说:“这是他的心血。” 看傅洁对?自己那盆水蝴蝶的宝贝程度就知?道了,养花人到底多么?珍惜自己的花,怎么?可?能轻易把它卖给别人? 大概是从宋眠的表情里面读懂了她在想什么?,祁宗嗤笑了一声说:“你以为这些?人到底为什么?来参赛?还不都是为了把自己的花卖个好?价钱。” 傅洁那样不愁吃穿真就憋着一口气与人一较高下的,那在少数,没见那刘显身上的衣服都破到打补丁了么?。 若真是他宝贝得不舍得出手?的花,他自然要把这东西?捂在家里,否则,这地方这么?多有钱的达官显贵,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保住那盆花? 祁宗不屑,但是他不会跟宋眠这么?说,他告诉她:“他往年也总将自己培育出来的花卖人赚钱,这没什么?稀罕的。” 于是宋眠又开始期待了起来。 宋眠有点心虚的将票投给了刘显,这是匿名投票,这让她的胆子放大了些?,虽然从没亲口保证过一定会把票给傅洁,但是宋眠还是很心虚,甚至不太敢看傅洁的表情。 接下来,就是热热闹闹的唱票时间,选手?们抱着自己的花紧张的等在站台上,傅洁、刘显,以及黎王的徒弟,票数遥遥领先?。 最后,傅洁以两票之差输给了刘显。 宋眠一直都很紧张的盯着花娘,在花娘笑盈盈的声音中,宋眠的身体狠狠一震。 她心虚的低下了头,结果旁边的祁宗没有眼色的去捏她的手?指,问她还喜欢哪一盆花,正好?全都买下来。 见宋眠不说话,他的头压低了一些?,撩起了宋眠垂落的长?发,看见了她心虚的表情,了然了。 祁宗笑着说:“你知?道那两票是谁投的吗?” 宋眠知?道,肯定有一票是她,但是她摇了摇头。 祁宗摸着下巴说:“其中一票是我投的,但我不知?道另一位是谁。” 宋眠:“……” 宋眠终于忍不住朝展台的方向?看去,傅洁只拿了一个第二名,她拿着金子雕刻的牌子,笑的很好?看,但是宋眠知?道,她肯定是失落的。 选手?的失落与群众无?关?,经?过这一番笔试,刚才热闹中略显僵硬的气氛终于缓和了过来,很多人都真正的放开来了,开始喝酒吃菜。 坐在宋眠另一面的卫夫人安慰她说:“不用害怕,这里这么?多人呢,不会出事的,那歹人胆敢出现,卫兵就会拔刀把他杀了。” 一直觊觎着卫夫人美貌的王员外喝得醉醺醺的,卫大人周身气质平和,没有黎王那种通身尊贵不好?接近的气势,所以喝的多了,他的胆子就更大了,见卫夫人这样说,打了个酒嗝,笑着说:“是啊,不必害怕,没什么?可?怕的,那人就只会杀一些?低贱的女子。” 宋眠听见这话就不太舒服,她忍不住跟那人呛声:“您这么?了解凶手?,那不成您见过,或者您就是同伙儿?” 那人直接被宋眠的话吓得醒了酒。 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黎王有多痛恨那个凶手?,那人一旦被抓住,那定是要被极刑处死的,这种话也不能乱说啊!王员外急得头上直冒冷汗,偏偏忌惮宋眠旁边的祁宗,什么?也不敢做。 宋眠头一回觉出了仗人势的好?处,看见对?方那狼狈词穷又不敢回怼的模样,轻哼了一声,下巴都扬起来了。 祁宗少见她这幅神采,看得津津有味,嘴角也挂着笑。 宋眠的心里还是不爽的,她不明白怎么?有人会这么?恶毒,对?死者也有这么?大的恶意。 其实她也不明白,凶手?为什么?只杀女人,这里明明也有很多皮相不错的男人,就拿刚才胡言乱语的王员外,就长?了一副好?皮囊,听傅洁说,这王员外原本穷小子一个,就是凭借着一张脸入赘了有钱的岳丈家,他装的好?,在岳丈死前一直都是一副好?丈夫好?女婿的模样,才叫人家死前将所有的家产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谁知?这厮前脚拿了财产,后脚就把自己悄悄养的外室给接到了家,宠妾灭妻,好?吃懒做,挥霍无?度。 尽管许多人都在背地里不待见他,可?他还是凭借着那副好?皮相在外面招惹了无?数桃花。 宋眠只是在心里想想,她可?不希望那凶手?继续杀人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半个时辰过后,宴厅中的气氛愈发热烈了起来,许多人喝了酒,因为酒意,那点拘谨彻底不见了,人生能有几回可?以享受王爷的亲自招待?有这样的机会,谁也不想谨小慎微的过。 宋眠喝了点酒,没醉,但是觉得身体很暖和,她在这里,又开始有点不舒服了,因为这里又开始香了。 那种那浓重的花香,闻久了就让人不舒服。 始终安静跟着姐姐的傅朗被同龄的几个小伙子灌了几杯酒,也开始神志不清了起来,眼中迷离的,嘴角也有傻兮兮的笑。 祁宗看了很嫌弃,宋眠却?觉得傅朗武艺高强,实在不该只喝了这几杯酒就醉成这样。 喝了几轮,陆续有男女抱在一起,勾勾缠缠,开始做一些?亲昵的小动作,更有那胆子大的,直接躲到了包厢或者屏风后面去,也有那胆小的还不放心,提醒着旁人不要落单,但是情致上头,酒意昏沉,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宋眠有幸看见这些?自诩“高人一等”的大人们放浪的模样,她竟觉得这些?人现在的模样跟被本能支配的野兽也没什么?区别。 登时胃中就开始不舒服了起来。 祁宗在她旁边百无?聊赖的一杯一杯喝着酒,宋眠没有在喝酒,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站了起来。 祁宗拉住了她:“你要去哪?不许自己乱跑。” 宋眠心中有鬼,勉强与他对?视,正好?那份不舒服也不是装出来的,就让她这么?半真半假的给蒙混过去了。 宋眠小声说:“我要去小解。” 谁知?,她完全低估了祁宗。 祁宗站起身来,说:“我跟你去。” 宋眠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憋出一句:“变态!” 祁宗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不想让你落单,你看看这群登徒子……啧……” 被祁宗这么?一提醒,宋眠心中也怯怯了起来,她的目光随之看去,正好?看见醉醺醺的王员外拉着一个美丽的舞姬往屏风后面靠,王员外是个很会享乐的人,他用一根绸带将舞姬的眼睛蒙了起来,两个人调笑着消失在薄薄的一层屏风后面,就只能勉强看出两个模糊的人影。 王员外确实生的一副好?皮相,虽然已经?年近三十,最新汁源加群一五贰二七五贰八一可?是那副豁达清朗的面相总让人觉得他不过是个英气勃发的年轻小伙子,就只那双浑浊的眼睛,让人一瞬就能回到现实,意识到他是什么?样的人。 宋眠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厨房和解手?的地方全都在后面,那里不偏僻,有几个厨子和下人在来回的忙活,这里比前面安静了不少,耳边没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也没了花儿那股香味,宋眠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她上了茅房,返回又经?过厨房的时候,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她跟祁宗说:“你等一下,我想喝点酸的东西?,我胃里不舒服。” 祁宗皱眉看她,发觉她脸色还算红润,这才没有出声教训,抬脚走进了厨房。 他找到了厨子,开始跟他吩咐做汤。 宋眠慢慢吞吞跟在后面,跟祁宗拉长?了一段距离。 几个上菜的下人从他们中间急匆匆的走过,正好?阻挡住了祁宗的视线,宋眠猫着腰朝另一个方向?溜了。 祁宗实在是太敏锐了,所以这一路她都很担心自己被发现,宋眠溜的很快,很快就找到了厨房外面的一个小房间,她是循着血腥味找过去的,这个屋子里面专门?杀鸡鸭鱼,是为大厨房提供肉食的地方。 宋眠心里也很害怕,害怕自己落单之后会遇到剥皮的凶手?,可?她现在谁也不敢相信,所以她只能悄悄的做,自己一个人做。 墙角还堆放着几个编织的笼子,笼子里面有活着的鸡和鸭,宋眠打开了最旁边的笼子,一咬牙,从里面逮出了一只大公鸡。 她虽然不擅长?做那些?女人家的活计,但到底是在小村子里面长?大的,不像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看见鸡鸭就害怕。 宋眠铆足了力气抓了一只获得大公鸡出来,那只大公鸡很不甘心自己被轻易选中,直到被拽出笼子之后都玩儿了命的扑腾,这里有屎尿的味道,混合着杀鸡后留下的腥气,多待一秒都是折磨,宋眠还被那不甘心的大公鸡抽了一下胳膊,抽得她差点收回手?去。 宋眠被那味道熏得快要掉下眼泪来了,才终于咬着牙制服了那只大公鸡。 她气喘吁吁的捡起地上染血的绳子,将那只大公鸡绑好?,然后摸着腰间,摸来了那只玉葫芦模样的玉佩。 * 祁宗吩咐厨房的厨子给宋眠熬一碗清爽解腻的甜汤,里面要放红果,那是个好?东西?,酸酸甜甜的,正好?解腻,宋眠肯定也爱喝。 祁宗很少来厨房,依照他自己的身份,他并不需要来这种地方,所以他不习惯这里的杂乱,另一正热火朝天的掂着锅的厨子并没发现厨房里面来了贵人,还忙忙碌碌的吩咐着手?下几个小徒弟上菜去。 一群下人从他旁边经?过,将他与宋眠给分开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离着他不远的宋眠不见了。 祁宗脸上那点笑意顷刻消失,脸阴沉了下来。 宋眠不在身边,祁宗那双眼睛很快变阴沉可?怖了起来,刚才还要找他确认口味的厨子与他对?视一秒,腿软了一下,闭上嘴,不敢再多嘴了。 每当祁宗没了那副笑模样,露出阴沉的神情,那张完美的面容就总想是勉强贴合在脸上的一样,狰狞着扭曲,一副随时会碎裂掉落的模样。 祁宗心思百转千回,但他是个怪物,根本无?法冷静的控制住自己的所有举止行动,所以他几乎就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就在这时,隔着一条长?长?的回廊,无?数惨叫的声音传来。 宴厅之中,屏风后面,被一条绸带蒙住眼睛的女子娇笑着,已经?衣衫半褪。 她的身体慢慢热了起来,正等待着男人的触碰。 她的头发散落在榻上,感受着眉心落下的一点冰凉。 她以为男人在往她的身上浇灌酒液,于是贪婪的伸手?去触碰自己的眉心,然后将手?指放入口中。 可?是入口之后,那液体并不是酒业的醇香。 女人一怔。 这短暂失神的功夫,一股温热的铁锈之气在她的口中蔓延开来。 她颤抖着、犹豫着,拉开了自己眼睛上的绸带。 短暂的黑暗之后,她对?上了一双睁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瞳孔已经?完全散开,僵死的黑色瞳仁距离她不到一指宽的距离,眼眶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五官的样貌。 滴答、滴答。 在仅隔着一张屏风的外面,丝竹之声愈发靡乱,那血滴落在娇嫩皮肤上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落在女子的耳中,却?像是炸雷一样。 她没能马上分辨出面前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到底是什么?,因为那个人被剥去了一整张的人皮,整个人被倒吊在铺满了鲜花的顶上,垂下的头正好?落在她眼睛的正上方。 女人的脑子一片空白,虽然没看清这是什么?东西?,却?本能的、歇斯底里的尖叫了出来—— “啊!!!!!” …… 宋眠颤抖着,不顾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的手?里握着那只小巧的玉葫芦。 而她的面前,那只刚才还生龙活虎玩命扑腾的大公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 是那一整张皮在脱落。 那张皮就像是人身上穿的一件松垮衣服一样,不借助任何外力,就轻松落了下来。 唯留一具淋淋血尸。 第 25 章 “噗呲噗呲……” 明明周遭该是很嘈杂的, 但是宋眠还好像听见了皮与肉分离时那种微不可闻的声音。 她看着那泛白?的外皮粘连着红色的组织一点一点从肉上分离,连自?己的身体都开始一阵一阵的发疼。 鸡皮已经脱落,但是那血尸还没死透, 她眼睁睁看着那一团血肉模糊的红色在地上翻滚扭曲着挣扎,发出?痛苦的嘶鸣,那嘶鸣已经完全不再属于动物的范畴, 在宋眠听来格外刺耳。 血尸不过也只是挣扎了那几下, 可在宋眠的眼中, 这几息却好像是几百年那样的漫长,那种惨绝人寰的场面让她心?脏跟着抽紧, 刺鼻的血腥味几乎当场就要把她刺激得晕过去。 但是宋眠并?没有两眼一翻就晕倒在地, 连她自?己都惊讶。 不知不觉中, 她已经遇到?了太多离奇古怪的事情,她的心?脏也变得格外的坚强了。 宋眠抖着自?己的双腿, 扶墙让自?己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 试图冷静下来。 没什么可怕的,她身边就纠缠着一直疑似会剥皮吃人的妖怪,她根本不怕!! 可是宋眠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脑中浮现的却?是黎王那张脸。 看着那么弱不禁风的一个人, 笑?起来的时候温和又无?害, 可是他顶着那张好看的人皮,做出?来的却?是这种妖魔才会做的事情,宋眠觉得恶心?。 很快,喧嚣的声音由远及近, 宋眠终于?被吵得清醒了。 “杀人了!又杀人了!!” “血……有血,救命啊!!” “不要慌, 不要乱,你们不要动!” “啊!!凶手?又杀人了!!” 宋眠的心?脏被震了一下,她总算真正清醒了过来,她用力将玉葫芦拧好,重新把它挂在自?己的腰间,而面前那只血淋淋/明显不是被正常宰杀的鸡,被她匆忙拎起,顺着小?小?的后窗直接扔了出?去。 难闻的味道已经顺着小?房间开始往外钻了,但是因为厨房乱作一团,所以也没人再在意那点不寻常的味道了。 宋眠一冲出?来就被乱跑乱窜的下人给撞了个倒仰,就算她并?不是娇小?姐,但她的力气也不如那些常年干粗活的下人来的大,眼看就要后脑勺着地,幸好背后有双手?即使接住了她。 落在熟悉的怀抱里,宋眠乱如麻的脑子里本能的蹦出?了几个字—— 是他。 不管是刘宗还是祁宗,总归,是他,自?己不会摔倒了,也不会被匆忙的人踩在脚下了,宋眠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但是祁宗就没那么放松了,他的脸还是阴沉的,可是他永远不会对宋眠凶,所以他放轻了声音问她:“眠眠,你怎么又乱跑?” 说罢,他又皱起了好看的眉,将她强行拉到?角落,躲避了来来往往的下人。 宋眠心?虚着,颈侧凑来一张好看的脸,他像一只幼兽一样在她的皮肤上闻了好几下,然后语气忽然沉了。 “怎么有这么重的血腥气。” 宋眠慢慢吞吞的说:“我刚才想喝鸡汤,就去找厨子,没想到?误入了杀鸡的地方。” 祁宗没再追问,他们正好就站在杀鸡房的不远处,他大概是信了。 保护祁宗的暗卫给两个人开路,离开了乱糟糟的后厨房,手?下对祁宗说:“方才宴厅里死了人,那几个下人正好进去送菜,所以看见了尸体,才被吓成这样。” 这群人吵嚷着回来,将死人这件事宣扬了出?去。 大家原本对晚上的花艺评选非常看好,所有人都觉得,人多力量大,他们全都聚在一起,凶手?肯定就不敢再出?现了。 在这样所有人都以为安全的时刻,还是死了人,而且他们连死者的影子都没有捞到?,所以,这就意味着,这里还会死人,就算他们所有人都在一起,就算他们全都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说不定在顾及不到?的地方,又会有人死去。 什么样的人可以做到?如此?? 除了妖怪,除了那人们口中的剥皮妖怪,还有谁能做到?? 这世?界上真的有妖怪? 祁宗带宋眠逆着人群往宴厅的方向走,宴厅已经戒严,所有人全都惶惶的凑在一起,那个先前与死者亲热的女子已经吓得晕了过去,直挺挺的躺在榻上,面容没有一点人色,宾客中一个懂医术的姑娘在给她诊脉,其?余人全都默契的远离了那个地方。 祁宗和宋眠一出?现在宴厅中,就成了所有人关注的那对象,那种警惕谨慎的表情让宋眠觉得浑身不舒服,她知道,他们这是被人怀疑了。 三?五个王府手?下正小?心?翼翼的蹬着凳子往上够,试图将倒挂在上面的血尸给拿下来。 直面如此?恐怖的东西,尽管不是第一次,这些人也依然是恐惧的。 那血糊的一团晃晃悠悠,僵死的面容直怼士兵的脸,那人因为恐惧,手?下的力道松了,那倒挂的尸体就这样掉了下来,直接掉在了士兵的身上,那人与血尸脸贴着脸,鼻梁与眉骨沾了血,对上那双黑洞洞的僵死黑瞳,竟来不及叫喊,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黎王气得连咳了好几声,在一众人的惊叫声中失去仪态的骂了句没用的东西,其?余人回过神来,赶紧慌张的将自?己的同伴与那具尸体分开。 宋眠的眼睛忍不住的往黎王的身上瞟,这人总是一副白?衣,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那件玉葫芦的挂饰也讲究,这样式她见都没见过,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温和的笑?着,打着正义的名号要她给祁宗下药。 如果她将那无?色无?味的药掺进祁宗的酒里会怎么样? 她不敢想。 祁宗会当场变成一具血尸么? 然后距离他最近的人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凶手?。 好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宋眠的后脊一阵一阵的发凉,要不是靠在祁宗的怀里,她根本就无?法稳住自?己的身体。 她这惊惧的表情放在这里并?不突兀,因为很多人甚至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哭了。 祁宗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不同于?警惕的人群,那道视线更加不善,他望过去,发现卫振峰正皱着眉,在打量他。 卫振峰在京城中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常年的威压是黎王都敌不过的,当他那张本就严肃周正的脸严肃起来的时候,许多人吓得连哭声都小?了一些。 多有钱的老板,也怕当官的。 见祁宗不但没有心?虚,反而还这样不避让的回视他,卫振峰沉沉的问:“你刚才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在这里?” 祁宗一点也不慌,他一字一句的说:“眠眠不舒服,我带她去厨房找碗解腻提神的汤。” “你胆子还真大!”卫振峰立马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是把命令当耳旁风?你不知道没有允许是不可以私自?离开这的吗?事发的时候你并?不在这里,我若说你是凶手?,你该拿出?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话是相当有力道的,卫振峰一出?现就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目光郎正清明,自?带一股威压,此?时众人正是恐惧到?极点的时候,卫振峰这带有引导性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祁宗的身上,那么多怀疑猜忌的目光,把宋眠吓得双腿发软。 她的猜测果然是没有错的,这种时候,就算只是怀疑,那个人也定会成为所有人宣泄恐惧的出?口。 祁宗说:“这有什么的,我只是去厨房,又不是去杀人,我还与厨房的厨子说了话,厨房那么多人都可以证明。” 卫振峰将信将疑的说:“是么。” 他转头对手?下吩咐道:“把厨房的人都给我叫过来。” 场中寂静无?声,甚至落针可闻,灼灼目光朝两个人打来,宋眠明明还好好的站在那里,却?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挨了审判的鞭子。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出?声,向来在丈夫面前说得上话的卫夫人只是躲在卫振峰的后面,一脸担忧的看着祁宗与宋眠,一直到?监督着手?下安置好尸体的黎王去而复返,看见这架势,才来为祁宗求情。 他委婉的对卫振峰说:“大人,这其?中肯定有误会,我与祁公子是老友,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有了黎王的开头,那些仿佛被点穴一样的人们才重新“活”过来,有那常与祁公子打交道的也回过神来,心?中暗暗觉得有道理。 祁公子就是通州城的人,他为什么要杀害通州城的人呢? 他不是这样的人呀! 可是卫振峰无?法与这些人共情,他一挥手?,打断了黎王想要求情的话,对他说:“不必多说,如果他是无?辜的,自?会有人为他作证的。” 宋眠在人群中看见了傅洁和傅朗两兄妹,两个人站在人群中间,傅洁已经面无?人色,傅朗尚算镇定,但是眼睛死死盯着宋眠与祁宗两个人,一副随时都要冲过来的模样。 宋眠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大家的神经本来就紧绷着,原本他们是有礼的那一方,只要厨房的人做了证,他们就是清白?的了,如果傅朗这个时候动了,说不定这卫振峰还要说他们这是心?虚,想要逃跑,更加坐实了他强加给他们的罪名。 很快,厨房的下人就全都被押送了过来。 这些人瑟缩着,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 宋眠心?细,主?动站出?来,指了好几个人。 她说:“这些人都能证明我们两个去了厨房。” 他们两个穿着与忙碌的仆人不一样,刚一出?现在厨房的时候,许多人都朝他们看,宋眠对这些目光非常敏感。 她指出?的那些人里,还有最开始与祁宗说话的厨子。 这些人在卫振峰的面前跪成一排,卫振峰盯着宋眠的脸,一直到?她说完,才慢慢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低头去看脚边的厨子:“她说的是真的么,你见过那个祁公子,他还与你说话了?” 那厨子一张胖脸上面滴着油汗,不知是因为室内气温过高,还是因为害怕卫振峰。 闻言,他战战兢兢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祁宗,然后转回头去,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大……大人,我没在厨房见过这位公子……” 胖厨子的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将宋眠的耳膜炸得嗡嗡作响。 她震惊的看着那个胖厨子,惊慌的跑到?他的面前,拎起了他的衣领:“你好好看看,是我们俩,我们俩当时一起去的,还有你……和你……” 她一连指了好几张脸,然后急匆匆的说道:“你们肯定看见我们了。” 胖厨子为难的说道:“小?姐,我们不敢说谎,我们只在厨房看见了你,当时是你身体不舒服,想找我们要一碗汤……” 宋眠的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头晕,又开始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才是虚幻了。 她茫然的看着地上跪成一排的下人,他们众口一致,全都说在厨房只看见了宋眠。 人群中出?现了骚动,那些惊疑的人全都看着祁宗,这人到?现在也依旧不见慌乱,那样直挺挺的站着,没有开口求饶,没有要为自?己辩解。 宋眠真的急了,她现在觉得祁宗这样的表情有点可恨了,她恨不得将他那张好看的脸撕下来,叫他不要再笑?了,这种时候,这样的表情,就算他是无?辜的,别人也会将他看作是嚣张的凶手?呀! 宋眠的眼圈都急红了,她拽着祁宗的衣领子,哆哆嗦嗦的说:“你……你不要再笑?了,你倒是解释呀……” 祁宗悲悯的看着抓着她一副的姑娘,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说:“眠眠,我只能笑?。” 宋眠根本听不懂。 那边,卫振峰将下人们盘问了一遍,最后怒而拍桌:“来人,将祁宗带下去好好调查,他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不能放任他在外面乱跑!” 抓到?了凶手?,众人一哄而散,傅朗却?真的急了,他撩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拼着抢也要把祁宗从他们的手?上抢回来。 还好傅洁比他有理智,她拼命拉住了傅朗,然后说:“你不要冲动,你双拳难敌四手?,那么多人,你本事再大都没用。” 少年急红了眼睛,他不甘心?的说:“难道就让他们这样把公子抓走么?” 傅洁说:“你糊涂了,公子肯定是清白?的,但当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帮手?,咱们找到?证据,就能证明公子的清白?了!” 好说歹说,傅洁把傅朗拉走了。 嫌疑人已经找到?,这种时候,人多反而又不方便了,于?是卫振峰马上叫手?下来驱散了人群,岛上的禁令也解了,大家随时可以离开。 花艺大赛办过了,岛上还出?了人命,没人愿意在这里多留,马上就回去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连夜坐船离开。 离去的路上,这些事不关己的人们又开始说起刚才的事情。 一人说:“人就是祁公子杀的,我早就猜到?了,那人不正常,总是那副笑?模样,平常能说他是和气,但是你们知道么,那舞姬与我的住处近,案发的时候,我到?得很快,结果到?了那里的时候,那祁公子也站在门口了,脸上还是笑?着的,你们说这种人可不可怕?” “这么说来,我也有印象,每次,祁公子都是到?场最快的,第一次发现死人的时候,那尸体就是他捞上来的……嘶,他这招可真毒啊,好一招脱罪的妙计,我们差点就被他给骗了……” “……别说了,咱们还是快走吧,我总觉得这地方凉飕飕的,不吉利。” “说的也是……” 码头上,一个姑娘迟迟不愿意上船,这姑娘也是泛舟游湖的时候在水里发现人皮的人,她总觉得这水里阴森森的,好像随时都能窜出?食人的怪物一样,不愿意上去。 她对自?己的丈夫说:“要不……咱们还是等天亮了再走吧,我心?里发慌……” 丈夫则不同意,他觉得夜长梦多。 傅家姐弟藏在阴影处,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心?里不是滋味,墙倒众人推,话是这么说,但这些人是不是太冷漠了一些? 就刚才讨论的热火朝天的那群人里,就曾有被傅朗行侠仗义帮助过的人,还有曾百般讨好傅洁的人,现在这些人全都换了一副嘴脸,傅洁甚至都要认不出?他们了。 傅朗生气的对她说:“这就是一个圈套!他们冤枉公子,把他关在这里,他们也就能使这样的雕虫小?技了,否则回了通州城,那就是咱们祁家的天下,到?处都是咱们的人,还能容他们这样……唔……” 傅洁不悦的说:“小?点儿声。” “……” 卫振峰原本对祁宗带来的所有祁宅人都起了疑心?,所以想将这群人一起控制起来,奈何祁家人训练有素,趁着大伙儿全都匆忙离开的间隙混入人群中,很快就消失无?踪了,所以卫振峰只能就此?作罢,将宋眠和祁宗控制了起来。 黎王大概也没想到?祁宗会杀人,记得险些病发,他想给这位老对手?求情,奈何卫振峰动了火气,此?时油盐不进,直接把祁宗押进了大牢。 宋眠的待遇比她好一些,她被关在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布置得很华丽,一看就是给女人准备的,但只要一想到?那个将她关在这里的人是卫振峰,她就一点都踏实不下来。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看见过什么。 卫振峰是不是妖怪? 黎王到?底是不是人? 这些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中,理不出?头绪。 宋眠浑身发冷,只能把自?己蜷在角落,她试图慢慢的思考。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卷进了这件离奇的事情里面,再也无?法脱身了。 那么,她就要站队。 她对儒雅的给她递毒药的黎王感到?恐惧,这种背后捅人刀子的笑?面虎,指望他是不安全的。 而卫振峰…… 虽然这人长的一身正气,但是宋眠只要一想起她,就会皱眉头。 在为数不多的选择里,宋眠发现,她只能选择祁宗。 这可太讽刺了,她现在居然分不清谁是真正的人,谁是真正的鬼,并?正要想办法去救一只危险的妖邪。 那厮被抓住的时候也一点不见慌乱,就说明他还是有办法的吧? 宋眠一脸复杂的从角落站起身体,看向紧闭的大门。 * 卫振峰从关押着嫌疑犯的牢房中走出?,走过潮湿脏污的地面,走到?空气清新的牢房外。 拐角处,黎王身披厚重的披风,咳嗽着。 听到?脚步声,他敏锐的转身,轻笑?着迎向卫振峰。 若细看,黑夜中,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睛带着狡诈毒辣的暗芒,卫振峰笑?着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对他说:“皇弟待在这通州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但这装神弄鬼的本事倒是不小?,有几次差点把我也给骗了去,以为这世?上真的有妖怪了。” 黎王笑?了笑?,恭顺的说:“兄长说笑?了,一切都是人为,哪来的妖怪一说,那都是编出?来愚弄下人的。” 牢房中,手?脚被栓了链子的祁宗透过几根铁栅栏眺望窗外,牢房在河边,透过这里,可以看见河上的灯火。 那是陆续离开湖心?岛的人们。 现在他不笑?了,没人看见的阴暗牢房中,蜘蛛从自?己编织的网上慢慢下坠,落在了冰冷的人身上,然后,这毒虫似是被什么可怖扭曲的鬼人面吓住,滚落在地,慌忙而逃…… 夜色将尽。 黎明之时。 最快的一艘船终于?看见了陆地。 后半夜湖上起了大雾,他们只能凭感觉往前走,索性,他们成功回来了。 那人松了一口气,正要叫里面的人出?来,他们终于?回到?通州城了。 但船渐近,雾色也淡了,待他看清那迷雾之后的岛,岛上的船形客栈,登时面无?血色,险些跌进湖里。 他们…… 没有离开。 他们…… 还在原地。 第 26 章 宋眠看着那?道门?, 又?开始思考,为什么那群厨房里的下人要撒谎,他们到底是哪里的人。 如果他们没撒谎, 那么就是自己的幻觉? 不对,那?个妖怪已经跟她摊牌了,宋眠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再骗自己。 宋眠思来想去, 还是决定先试试卫振峰的态度, 是她把自?己关起来的。 结果, 她还没想办法把人喊来,门?外就出?现一个人影, 宋眠后退了一步, 然后觉得那?影子有点眼熟。 她站在那?里, 看见门?外的人挥退了跟在旁边的小丫鬟,然后自?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看见宋眠, 卫夫人柔柔一笑,然后说:“吓坏了吧, 不要?害怕,大人他不是故意要?把你关起来的。” 因着卫振峰干出?来的这?件事?情,宋眠现在对卫夫人的观感也开始变差,哪怕她有一张那?么招人的脸蛋都不行?, 她现在就是觉得这?人与卫振峰是一丘之貉。 宋眠心思再怎么转, 她都敌不过?卫夫人这?种见多了牛鬼蛇神的女人,在卫夫人的眼里,宋眠这?个小丫头的心思简直全都写在脸上。 她柔柔的一笑,然后说:“你不用那?么防备我, 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不信你瞧, 我给你带吃的来了,如果我真的想对付你,我大可以饿死你,是不是?” 宋眠:“……” 话是这?么说,但这?卫夫人是不是也太直接了。 她还是不愿意靠近对方,她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夫人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娇贵的女人,托盘端久了就觉得累了,所?以她先将东西都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自?己坐在一端,拿起了碗筷,对她说:“来吃点东西,饿着肚子可不行?。” 说着,她也不等宋眠,自?顾自?的拿起了其中一副碗筷,给自?己添了吃的。 她的举止都是被精心调教?过?的,有股浑然天成的贵气,可惜宋眠没什么眼力见,阅历太浅,看不出?来,就只是觉得她这?副模样很优雅。 她能猜到卫夫人的目的,不就是让她放心,这?食物里面没放毒吗。 宋眠心里觉得他们虚伪,但是身体却很诚实,毕竟卫夫人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不能饿着肚子,得先吃饱,才有力气想办法。 卫夫人看见她吃东西,非常高兴,甚至还主动给她夹菜。 宋眠纳闷的问:“你跟卫振峰不是一伙儿?的么?” 她知道,她没法在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面前玩心眼,干脆不如直接问出?口?就算了。 卫夫人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她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宋眠头皮发麻,笑了半天才堪堪止住,一边微微抬头,用指尖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说:“你可真有意思,怪不得大人喜欢你。” 宋眠背上的毛都要?竖起来了。 哪个大人?? 卫夫人笑够了,还轻轻揉了一下自?己的酸疼的脸,她说:“你放心吧,有我在这?里,我就不会让你出?事?。” 她笑着,红唇一开一合,没有发出?声音,但是宋眠却从口?型中读出?了意思。 卫夫人说:“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宋眠信了,但是不敢全信。 她想问问题,但是卫夫人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了,她跟宋眠讲起了故事?。 她问起了宋眠的事?情,宋眠实话实说,说她只是村中书生与农妇的孩子,出?嫁之后才算是真正的走出?来。 卫夫人饶有兴致的问:“那?你的丈夫呢?” 宋眠沉默了一下,“分开了。” 卫夫人就没再追问。 她又?说:“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么,想继续留在通州城吗?” 宋眠摇摇头,她暂时还没有关于以后的打算,但如果得了自?由,她大概也不会再回到家里去了,要?是可以,她想继续写话本子,甚至开一个话本铺子,养花并不是她的爱好?。 可是这?些?,她都没必要?告诉眼前的卫夫人,这?些?隐秘的事?情,她连小樱都没说过?,她只告诉过?刘宗而已。 宋眠怕自?己多说多错,一不小心就被卫夫人给套了话去,所?以话很少,卫夫人也不嫌她闷,自?顾自?的说话,还跟她说起了通州城的故事?。 “你知道通州城为何有这?么多花儿?吗?” 宋眠摇摇头:“我才来这?里不久,并不了解这?个地方。” 卫夫人眯起眼睛笑着说:“我来过?好?几次了,也听?人说过?这?里的故事?。” “当年这?里打仗,攻进城来的大将军对城中胭脂铺子的老板娘一见钟情,据传,那?老板娘长得倾国倾城,她的美貌在周围的几个城池中都是最好?的。” 宋眠眨眨眼睛,她想象不出?那?种容貌,但是说到这?么美的人,她觉得面前的卫夫人算是一个,祁宗也算是一个。 她能对一个妖邪容忍至此,那?张脸当记头等功。 “将军对她一见钟情,可奈何人家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伴侣,这?位大人物求而不得,而将军夫人心生妒忌,那?位美人为了躲避他带来的困扰,就带着自?己的家人逃到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此后,将军伤心欲绝,他久寻不得,于是便说,通州城这?个地方该有最漂亮的花,为了博得他的欢欣,百姓和?达官显贵便开始种花,到了现在,最美的花全在这?里。” 宋眠忍不住问:“那?他现在还在通州城吗?” 卫夫人笑着摇头:“那?种了不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一直都待在小小的通州城呢。” 卫夫人的表情很陶醉,好?像在醉心于这?个爱情故事?,为那?位深情不悔的将军着迷,但是宋眠心底却有点不屑。 卫夫人口?中这?其中三言两语,便知那?位美人一定被欺负的很惨,否则人家的胭脂铺子经营的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拖家带口?离开生养自?己的这?片地方呢? 既然已有妻室,为何还要?招惹别的女人,尤其是已经有了心上人的女人。 她感动不起来。 两人聊了许久,大多数时候都是卫夫人在说,卫夫人还说她的皮肤有点干,用花露保养一下才好?,看得出?来,她是那?种很在乎容貌的人。 聊到宋眠都开始累了,外面的小丫鬟才敲敲门?,探头进来对她说:“夫人,您该回去了。” 卫夫人说了一声好?,然后站起身跟宋眠道别。 卫夫人说:“我家大人一直睡不好?,得有我在身边伺候着才行?,那?我就先走了,你不要?害怕,好?好?休息。” 卫夫人离开了宋眠的房间,朝小院正中的房间走去,推开门?,却发现卫振峰并不在屋子里。 她纳闷的问小丫鬟:“大人呢?” 小丫鬟说:“大人在黎王的院子里,还没回来呢。” 卫夫人闻言,那?副端庄的姿态立马就泄了,她没骨头的倚在塌上,然后打了个哈欠:“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黎王那?里藏了不得了的美人儿??” 小丫鬟笑了笑:“夫人,您说什么呢,这?世上还有比您好?看的人么?” 卫夫人很受用,这?是她身边最受宠的小丫鬟,她不是最能干的,但却是嘴巴嘴甜的,所?以这?次出?门?,她把她给带了出?来。 即便心中高兴,可卫夫人嘴上还是不放心,她说:“那?不一定呢,毕竟……” 毕竟什么,她没往下说。 而此时,卫夫人看不见的地方,阴暗潮湿的石室中,毒虫嗅着一股陈旧的腐烂腥气悄悄爬过?嶙峋的石头和?黏腻的土地,爬往最深处。 越过?猩红的泥土,黑洞洞的前方,奇异的开始传出?阵阵幽香。 毒虫的动作在这?种温柔的幽香中慢慢变得迟缓,在身体近乎凝滞后又?忽然癫狂,最终,在它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中,它被粘在了角落的蛛网上。 常年吸食着这?种异香长大的蜘蛛格外的健硕,八只有力的勾爪整齐的用力,身上的红色绒毛根根竖起,像是危险的刺,它飞快顺着蛛网移动到猎物掉入陷阱的地方,然后将自?己的毒牙插进虫子坚硬的外壳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其变成了一具半透明的空壳。 “吱嘎、吱嘎……” 更深的室内,异香弥散的源头,一纯白色衣袍的男人站在石案前研磨着药物的粉末,石案旁有半人高的废物堆,若细看去,其上褶皱交叠,干瘪的五官蜷缩着,全都是发灰发暗的人皮。 昔日美人现在像是被污染又?揉皱的废纸,毫无价值也毫无美感的堆砌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冤魂在低矮的石室中环绕,冲天的怨气几乎汇成猩红色的凶光,一下一下冲撞着室中人的面门?。 但是卫振峰毫无所?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石台正中已然半开的花朵。 若宋眠还在这?里,一定会震惊的发现,那?花朵与她选中的一模一样,那?是一朵美人面,但是那?一朵硕大的美人面,足有半人那?么高,半开的花朵像是野兽半开的血盆大口?,粗壮的花茎上面缠绕着无数红色的细丝,像是血管一样,是通红的颜色,石台下面,好?几个形容枯槁的活人被拴着,细瘦的手脚戴着沉重的铁链,上半身的筋络中,一只蜿蜒到花根的白色“血管”随着根茎一直插进他们的皮肤中,扎根于血管里,饥渴的汲取着这?些?血奴身体中的能量。 血奴是这?株花最特殊的养料,这?些?人不吃五谷杂粮,他们只喝特殊的香水,那?香水用美人皮做主材,经制香师的蒸煮焚烤,加入珍惜药材,统统成为硕大花朵的养料。 卫振峰眯起眼睛看着台上那?朵将要?盛开的花,闭上眼睛,他的鼻尖仿佛都能味道那?股销魂的异香。 卫振峰说:“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子逍,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这?花的?” 黎王笑了笑,将提炼出?的透明液体放在石案上,然后说:“这?还要?归于我那?好?王妃。”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随便说,毕竟他的兄长高居在京城,他们之间只能通信来往,若这?些?机密被有心人看了去,会给他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今天,黎王的心情很好?,难得兄长也在这?里,于是他就慢慢向他道出?了自?己发现这?种神花的经过?。 “兄长是知道的,我那?王妃美则美矣,却先天不足,从小体弱,因着得病,连带着容貌都受了影响,脸色蜡黄,双眼无神,年纪轻轻,那?一头黑亮的秀发就慢慢斑白了。” “我自?然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妻子这?样消沉死去,于是便开始想办法为她找大夫,甚至还写信去京城,寻求您的帮助。” 卫振峰听?了不住的点头。 他确实收到过?子逍的求助,也派了经常最好?的大夫跋山涉水来到这?里,但是那?王妃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谁来了都说是治不好?的。 据黎王所?说,他们请了那?么多名医,甚至是见多识广的江湖大夫,全都没能治好?王妃的病,就在他们要?放弃的时候,奇异的,王妃的病好?了。 她的先天顽疾不但痊愈,原本枯瘦下去的脸颊也重新焕发光彩,美貌慢慢回复如初,甚至较之从前更胜一筹。 黎王还纳闷是哪个大夫治好?了她的病,但是他日益娇美的妻子却浅笑着告诉他,那?并不是大夫所?为,她是被花神给救了。 黎王不解那?花神是什么东西,但是王妃却神神秘秘的告诉他,花神只在她的梦中出?现,花神在她的心里。 他的王妃很快就成了通州城中最美丽的女人,身体也格外的健康,通州城中瘟疫肆虐,甚至连他都中了招,可她依然是那?副鲜活貌美的模样,此后十年,黎王自?己都无可避免的有了细纹,身体每况愈下,常年都挂着一副苍白的病容,甚至有几次,差点就走过?了鬼门?关去,但是他的王妃依然貌美健康的像是个少女,甚至怀上了孩子。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王妃开始做噩梦,说她受到了花神的惩罚,花神不允许她诞下那?个生命。 但是他的妻子很固执,她想给他生一个血脉相承的孩子。 所?以,花神便开始找上门?来,让她噩梦连连,还要?夺走她的孩子。 黎王妃几欲癫狂,成日神神叨叨的,可那?个时候,黎王因顽疾卧病在床,气息奄奄,根本就顾不上她了。 在黎王妃中日祈求之下,花神还是没有生出?怜悯,夺走了她的性命,王妃暴毙于自?己的房中,死后三天,尸体不但没有腐烂,反而还散发着浓重的异香,她没有任何腐化的迹象,安静的躺在那?里,就像是个睡着的活人。 只不过?,她的衣服下生出?了碎瓷一样的裂纹,剥开衣服,那?些?裂纹呈树根的形状,全都朝着心脏的位置,而心口?地方的血肉已然溃烂,从中钻出?了半朵美人面。 王妃曾向他形容过?花神的模样,所?以黎王一眼便认出?,这?就是有着堪称起死回身功效的花神。 那?时,他的身体已支撑不了多久,于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他收集了那?两瓣凋落的花瓣,一瓣入了药,一瓣给了他远在皇城的兄长。 第二天,他就奇迹般的从床上爬起来了。 虽还是体弱,一直咳嗽着,但是,黎王再也没有陷入那?种将死的困境。 黎王将那?株神花从王妃的心脏里面挖了出?来,脱离人体后,那?株花朵便飞快闭合,隐隐有要?枯萎的迹象。 黎王吓坏了,不敢再轻举妄动,将那?株花带回到了王妃的身边。 没有了花神庇佑,王妃的身体在慢慢凋谢,花儿?将根扎进她的皮肤下,她的皮肤变的干瘪如皱纸,花儿?也被救活了。 此后,为了养活这?株神花,延年益寿,返老还童,他杀了许多人,后来,他发现,这?花神偏爱美人。 卫振峰听?罢点头,颇多感慨。 他紧紧盯着那?株花朵,像是在盯着一个绝世美人。 昏暗的空间中,他的目光诡异的发亮,连声音都带上了潮湿与阴冷,也不知他是在与黎王对话,还是在独自?呢喃。 他说:“快了……快了……” 有他那?貌美的夫人,还有那?位祁公子,这?朵花吃得满足,他们也早日享受昔日雄姿。 黎王也赞同的点头。 天知道,为了抓住在通州成手眼通天的祁宗,他费了多少功夫,他将他带到这?隔绝了外界的孤岛,设计了那?样大的圈套。 他本以为,依照祁宗的聪明,他不会这?样轻易中招,结果这?人却一次次的自?己往圈套里面跳,让他的成功甚至来得有些?不真实。 不过?,黎王将其称之为喜悦,并不以此为意。 * 宋眠将整个屋子里都搜索了一遍,最后找到了几件金子做的首饰,这?可都是好?东西,拿出?去能卖不少钱,所?以她全都不客气的将其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面。 然后,她将床上的床帐还有床单全都取了下来,将其系在一起,做了一条绳子,她站在凳子上,对着后窗悄悄的看,这?些?人大概只看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所?以只在门?口?安排了看守的侍卫,后窗是一片漆黑的小树林,距离湖面很近,看着阴森荒凉,没什么人。 宋眠暗自?庆幸后窗没有安装铁栅栏,她长呼出?一口?气,然后踩着凳子,双臂用力,爬上了后窗,她骑在窗框上,将自?己的“绳子”绑在距离最近的树枝上,然后缒着绳子慢慢往下滑,不敢发出?一点声息。 下落的时候,树枝因为压迫在没有虫鸣的寂静深夜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一样。 宋眠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去,双脚成功落在地上之后,腿都是软的。 她心惊胆战的站在墙根下,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树林,觉得自?己的脚下很软,不像是踩了泥土,那?触感滑不溜秋的,像是肉。 她安静的站了一会儿?,待到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才蹲下看去。 距离她最近的一棵树上露出?了两双幽亮的绿眸,宋眠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踩到了动物的内脏,大概是被野猫叼过?来的食物。 宋眠前脚走出?小树林,后脚,房屋的方向就传出?了骚动,外面的守卫已经发现她逃跑,举着火把追了上来。 宋眠惊慌失措,不知该往何处去,眼看着几个人影飞快朝她这?边跑来,宋眠匆忙划拉了旁边的枯树叶掩盖住了自?己在泥泞土地上的脚印,然后深呼一口?气,直接钻进了水里。 水面波澜轻轻推开一圈,然后重归于寂静,待到追兵赶上来,只看见了啃咬着动物内脏的野猫,以及平静无波的湖面。 宋眠依照记忆中的小岛模样不远不近的沿着岛的轮廓往另一边游,为了让自?己省些?力气,她脱去了自?己的外衫和?衣裙,只留了一层里衣,此时已接近黎明,湖水冷得让人牙齿打颤,泛着鱼肚白的东方,她隐约看见了船只。 但是她已自?顾不暇,自?然没注意到这?船只的朝向,她只以为那?是离岛的船。 宋眠害怕那?些?人也是黎王的爪牙,所?以不敢露头,只咬着牙使劲往前游,被熹微晨光照亮湖中高地,她看见不少飘摇的黑色头发与被与啃食的残肢断骨,宋眠全都忍了下来,直到看见无人的岸,才敢露头。 这?一排岛边的房屋低矮简陋,墙皮脱落,荒草丛生,一看就不是那?些?贵人会来的地方。 宋眠拖着又?薄又?湿的里衣上岸,被黎明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正当她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的时候,忽见那?其中一间破屋后窗的铁栅栏颤了一下,然后被一只大手轻松掰开,一颗头探了出?来,突兀的有点吓人。 宋眠双手抱臂,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看去,只见祁宗目光晶亮的从窗后探出?头来,一脸的喜悦。 “眠眠,你是来救我的么?” 祁宗笑着说:“眠眠来英雄救美了。” 英雄漠然的看了美人一眼,然后伸手:“袍子扔过?来。” 第 27 章 祁宗真的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 然后扔给了宋眠,他?皱眉看着下面的人,问?:“眠眠, 你?衣服呢?” 宋眠将那件外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才感觉自己被湖水冻透的身体好受了些,她仰起头来, 头发湿哒哒的贴在额头, 脸色发白的说:“脱在水里了。” 但幸好她把从房里顺出来的那些首饰都戴在了身上, 那几个首饰可比自己身上的衣服值钱多了。 祁宗的眼神深了一下:“他们对你不好?” 宋眠的待遇应该比她好才对?,所以?他?才放任宋眠被带走。 宋眠摇头。 说什么好不好的, 那种人把她关起来, 好也是不好了。 她用?祁宗宽大的外袍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然后刚要开口,让他?下来, 他?们一起逃出去,结果, 一队举着火把的人由远及近,朝这边牢房的方向走了过来,为首那人身形十?分单薄,宋眠只看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个人是黎王。 她登时一抖, 朝后面的枯草丛躲去,还给祁宗打眼色,让他?退回去。 祁宗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慢慢吞吞的退了回去, 宋眠努力想要透过晨光照应出来的婆娑树影看清他?的表情,看看他?有没有在害怕, 但是她没看清,她快自顾不暇了。 那群人匆匆走过,很快,到处搜捕宋眠的队伍也来到了这里,这些人的手里牵着好几条半人高的恶犬,离宋眠越来越近。 宋眠有点害怕那种大狗,她在家里的时候听?宋游说过,那些有钱人家或者是官家都喜欢养一些恶犬,这些恶犬都是吃生肉长大的,可以?咬死一个强壮的成年人。 宋眠觉得她甚至是算不上强壮,如果被发现?了,她都不够这几只大狗塞牙缝的。 那些嗅觉灵敏的恶犬寻着微弱的味道在距离宋眠不远的草丛徘徊,宋眠努力屏住呼吸,连口水都不敢咽。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着,祈祷这些人不要发现?自己。 一只大狗在草丛中?钻来钻去,然后钻到了宋眠的附近,它将灵敏的鼻子贴在地上,嗅到了她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衣袍一角。 还不等宋眠恐惧的惊呼出声来,那沾了一下黑色衣角的恶犬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怪物一样?,惊得连连后退,吓得不敢吠叫,只断断续续的呜咽着,飞快逃窜了开来。 宋眠默默地缩得更里了些,然后抽回那落下的衣角,把自己裹得更紧了。 原本她找祁宗要来衣服只是想御寒,可她又知道,刚才那恶犬表现?出那副模样?肯定不是因为自己。 宋眠的身体有点发烫。 她现?在觉得自己的身上沾满了祁宗的味道。 等到声音远了,她才敢探出头去,眼睁睁的看着黎王走进低矮的牢房。 黎王一步一步走向祁宗所在的房间,祁宗果然如他?所想,即便是到了这样?的境地,也没有露出窘迫的表情,但他?一向看不惯他?脸上那种无?所谓的微笑。 一开始觉得这人总笑着,大概是性格随和,后来,他?又觉得他?是个精明的笑面虎。 而?今天,现?在,牢房中?只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角落地上的油灯将快要熄灭的光努力往上铺开,遇到牢中?那人苍白立体的五官,在脸上投出浓重的阴影,怎么看都有种阴森的感觉。 黎王觉得不太舒服,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一甩袖子,干脆不去看他?的脸了。 他?说:“老朋友,我?是来听?你?遗言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如就趁现?在说出来,你?放心,我?只要你?的命,我?不会针对?你?收下的人。” 可那人还是安静的笑着,他?说:“我?一直觉得你?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黎王是来看这人落魄的狼狈样?的,结果站在这里,反而?他?像个傻子,一股羞怒从心中?升起,只冷冷的转头对?手下吩咐道:“把药给他?。” 说罢,也不再去看祁宗,径直离开。 他?已经走出老远,那心中?发慌的感觉却还是没有停止,,他?总觉得祁宗悠闲的模样?不对?劲,还总觉得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诡异。 黎王止住了脚步,又折了回去。 回到角落那间小牢房前,地上只剩下一滩烂肉血水,那东西滩在地上,像是含着毒一样?,噗呲噗呲的冒着细小的泡泡。 黎王吓了一跳,失声问?:“这是怎么了?” 那手下也没见过这种场面,骇得腿软跪坐在地上,连有毒的血水已经腐蚀了他?的衣角都没有发现?,听?见上官的失声质问?,这才回过神来:“王……王爷……这……” 黎王已经顾不上哪里不对?劲儿,他?问?:“东西呢?” 那手下战战兢兢的指着不远处的棺材说:“已……已经收好了……” 他?说:“小的不知道……我?们就按照往常那样?,把药给他?喂了,他?没反抗,就……就……” 前几次杀人,他?们都将毒掺进饭食酒水里面,这次,他?们明晃晃的给犯人喂毒,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没想到那男人连问?都不问?,居然直接主动接过玉酒杯把东西给喝了。 那手下心中?下意识觉得这位祁公子是心中?太过自信,所以?没多想。 很顺利的,那张美丽的人皮慢慢从身体上脱落下来,他?的手捏着那层还能感受到体温的软皮,将其安置在了一旁棺材中?放置的假玉人身上,做完这一切,他?本想叫来帮手来将尸体处理掉。 结果一转身,那血尸已经化成了血水。 这人从小就跟着黎王,帮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来,为了养那朵神花,他?更是做尽了恶心事,就连岛上谈之?色变的血尸,他?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他?还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尤其,那烂成一团的血肉中?,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黎王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本能的后退了几步,额头已经蹦起了青筋。 半晌,那团血肉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它慢慢干涸在了地上,像是一块身体上的疮疤。 “王……王爷,咱们怎么办?” 黎王这才回过神来,他?收敛了自己眼中?的疑惑,强行镇定下来对?手下说:“先把东西带走。” 说不定是祁宗的体质更差一些,又或许给他?的剂量太重了,所以?才会这样?。 否则还能因为什么呢? 黎王自嘲的笑,笑自己胆子小,不管如何,祁宗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根本不需要害怕了。 手下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有些狼狈的出去叫人抬棺材。 黎王站在那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伸手,稍微将地上木棺的盖子抬起了一角,看见了里面的“人”,那张整块剥落下来的人皮完整又贴合的覆盖在下面的假人上,在棺中?,就像是一个死去的人一样?。 忽然,棺中?开始发出细小的声音,像是有虫子慢慢从这小块黑暗里面慢慢爬过,幽光一闪,里面的人倏然睁开了眼睛,翻着眼睛,露出了大片的眼白,阴冷的笑着,朝头顶被掀开的棺口看来。 黎王扶着棺盖的手抖了一下,手中?力道松了,“啪”的一声,木棺严丝合缝的重新合上,将那双眼睛隔绝在了黑暗里面。 “王爷,您怎么了?” 那手下带人回来,看见黎王本就挂着病容的脸白到透明,好像还流了两?滴冷汗,以?为他?是病发,开始不舒服了。 黎王看见喘气的活人,总算镇定了些,他?揉揉自己的头,也以?为是自己发病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叫几个手下开棺。 几人虽然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的依照黎王的话,将木棺的盖子给打开了,里面的人皮没有血色,死气沉沉,眼眶处是空洞的黑色,并没有什么睁开眼睛一说。 黎王觉得,他?果真是病情加重,出现?幻觉了。 他?用?手帕捂住嘴,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安静下来,走在手下的后面,离开了牢房。 宋眠见这些人空着手进去,离开的时候却抬了一个棺材,心脏直直的往下坠去,宋眠站起来,将宽大的衣袍用?里衣的带子扎起来,整理成合身的样?子,然后蹑手蹑脚的搬着大石头,朝刚才祁宗出现?的那个小窗口探进头去。 里面没有一个人,黝黑的地上有一滩脓烂的血肉,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宋眠的心脏突突的跳着,飞快缩回头去,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她大口喘着气,心中?倒没有悲凉的感觉,她不相信祁宗已经死了,所以?她没有这种感觉。 她觉得,自己一个弱小的普通人,实在没有必要为一个妖怪担忧。 心中?不断这样?安慰着自己,宋眠捂着自己坠坠的心脏慢慢往外走,她觉得祁宗的这件衣服太扎眼了,她得去外面找一件不起眼的粗布麻衣,把自己给乔装起来。 * 新鲜的养料在神花的面前开棺,卫振峰就站在那朵硕大美人面的面前,自从他?来到通州城,第?一次看见这朵花,他?就着了迷一样?,得了空就盯着它看个不停。 黎王想要提醒他?的兄长退后,他?要将祁宗的人皮也提炼成新鲜的养料。 谁知,他?的话还没出口,意外就发生了。 那朵美人面似乎察觉到了面前的新鲜养料,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原本没什么精神的叶子忽然竖起,安安静静扎根在血奴身体中?的根开始野蛮生长,粗细不一的弯曲根茎野蛮的穿透了血奴们的身体,将血管撑得爆裂,台下几个枯瘦如柴的血奴发出了微弱的口申口今,很快含冤而?死,而?那错杂的根茎依然在不知餍足的生长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到了棺口。 黎王和卫振峰惊愕的看着这一切,眼睁睁看着那张人皮未经提炼就被花神吸食得干瘪,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黎王默然的咽了一口口水。 卫振峰抖着嗓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黎王想了很久,只能将其归咎于?特殊,祁宗的美貌毋庸置疑,这种情况他?是见过的,那就是他?的王妃。 还不等石室中?的两?个人一番感慨,那吸食了新养料的花朵开始动了,原本半开的花瓣开始朝外舒展,黑色的花瓣张开,露出了里面鲜艳的红。 两?个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花朵热烈盛开的奇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黑色的美人面在昏暗潮湿的空间中?盛放,张开了血红的唇,散发出迷人的浓烈香气。 那香气勾魂夺魄一般迅速染透了整个狭窄的石室空间,开到近乎荼蘼,然后两?片花瓣飘然而?落,花朵似乎开始萎缩。 黎王打了个冷颤,终于?回过神来,急切的跟卫振峰说:“皇兄,快!快把贵妃找来!!” 这场景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这花又要凋谢了。 这么难养的神花,如果再等这么久,他?恐怕已经病死了。 所以?,这花不能凋谢,至少?在他?的病痊愈之?前。 不是喜欢美人吗,美人都在这里,祁宗,容贵妃,甚至是那模样?不错的宋眠。 卫振峰被黎王叫回了神,他?又看了一眼神花,转身大步离去。 “砰”的一声,两?个皇家死侍踹开了卫夫人的房间,可是那房中?并没有他?们想要的人。 卫振峰的脸色很难看,匆忙之?中?,卫夫人随身的小丫鬟被扭送到了这里,小丫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面对?发怒的卫振峰,大脑一片空白,性命被危及之?下,小丫头吓得顾不上伪装,磕磕巴巴的说:“陛……陛下,娘娘她一直都待在房间里,奴婢半步都没离开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卫振峰,不,被称作是陛下的当今皇帝夏侯阳脸色铁青的看着空荡的屋子,下令道:“给我?找!!!” * 宋眠原本想摸到下人房,找一件青布衫穿上,可是太远了,她只能躲进了一间被一个商人住过的小院子,从里面找到了这家夫人穿过的衣裳。 由于?岛上人跑得匆忙,所以?很多衣物都没来得及带走。 宋眠看着桌子上的胭脂水粉,正想着要不要把自己乔装一下,镜子中?忽然冒出一个女人,那张光艳四射的脸存在感实在是太强,宋眠被吓了一跳,但也马上就认出来了,这是卫夫人。 卫夫人笑吟吟的握着宋眠的肩膀,问?她:“要我?帮忙吗?” 宋眠转过头去,纳闷的看她,疑问?全都写在了眼睛里。 与此同时,外面出现?了嘈杂的人声,脚步沉重的士兵带着长枪闯进了院子。 卫夫人抓着宋眠,示意她噤声,然后将她拉进了旁边空荡荡的衣柜里。 卫夫人将杂物胡乱的仍在宋眠的头顶,两?个女人身材娇小,藏进柜子里面并不突兀,那群人搜得并不仔细,发觉院子是空的,很快就离开了。 宋眠再次从柜子里面冒出头来,将头上的杂物顶落了出来,她确认人都离开了,这才低声问?卫夫人:“怎么回事?” 卫夫人叹了口气:“不知道呀,我?趁着陛下不在身边,悄悄溜出去泡温泉,结果老远就听?见好几个卫兵闯进院子的动静。” 卫夫人的话信息量太大,宋眠的脑子差点被烧干。 她结结巴巴:“你?……你?叫谁陛下??” 卫夫人还在皱眉思索,大概是真的挺纳闷。 她早就知道这个男人有秘密,但是她一直猜不透到底是什么。 夏侯阳是个心机深沉的皇帝,哪怕她是他?身边最受宠的人,可她还是看不透他?。 见宋眠那副表情失控的模样?,蓉贵妃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说:“你?也不必这么紧张,难道你?就没发现?么,大家都说贵妃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你?觉得我?配不上吗?” 宋眠:“……” 宋眠的脸部表情扭曲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蓉贵妃提着裙子从柜子里面爬出来,然后说:“你?想问?什么以?后再说,帮我?也找件衣服换起来……这帮大老粗,把胭脂都摔碎了……” 蓉贵妃将地上的胭脂水粉全都捡了起来,然后对?着镜子就开始抹脸,宋眠不过是找了件衣服的功夫,再回来,站在镜子前的已经是另一个人了,这女人颇有几分姿色,那双眼睛含着秋水,但是跟原本的贵妃比起来,可差远了。 要不是衣服还是那身熟悉的衣服,宋眠就要以?为她被人给掉包了。 蓉贵妃丝毫不避讳的当着宋眠的面把衣服给换了,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开始给宋眠抹脸。 她的手法很好,很快,宋眠看自己都觉得陌生了。 她木着脸,自诩自己已经是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所以?趁着这个功夫,已经消化掉了蓉贵妃口中?炸裂的事实,待到蓉贵妃帮她乔装完毕,宋眠问?:“所以?,贵妃娘娘,那些人为什么要抓你??” 蓉贵妃笑了一声,然后说:“你?还是叫我?姐姐吧,当心在人前也叫错。” 她说:“我?也不知道那狗皇帝为什么抓我?……但他?八成是想要我?的命。” 宋眠听?见贵妃对?皇帝的称呼,眼皮跳了一下。 “他?为什么想要你?的命?”宋眠快晕了。 贵妃翻了一个白眼:“我?不知道,这男人成天神神叨叨的,一把年纪身体不好,但是能折腾的很,八成是发神经。” 她见宋眠那小脸儿又开始止不住的扭曲,笑着说:“别这样?,我?跟着他?是有所图的,我?图他?能给我?尊贵的地位和享不尽的荣华,他?图我?的美貌,我?们是各取所需。” 宋眠无?言以?对?,贵妃的坦诚叫她无?话可说。 她只能继续过滤着有用?的信息,然后说:“我?知道他?们抓你?做什么。” 贵妃一挑眉。 宋眠说:“那些死掉的人,全是黎王杀的,如果卫大人跟他?是一伙儿的,那他?八成是要……” 把你?也给杀了。 蓉贵妃先是惊讶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难怪……” 宋眠忍不住问?:“难怪什么?” 蓉贵妃朝她笑笑,然后说:“大人叫我?想办法将夏侯阳带上岛来,但还不等我?想到办法,夏侯阳忽然就带着我?来通州城了。” 依照夏侯阳原本的南巡计划,距离到达通州城,原本还有一段时间,她还愁自己没法完成大人的指示呢。 宋眠麻了:“大人?” 难不成着贵妃还是个间谍吗? 蓉贵妃笑吟吟的点头:“我?一开始不就跟你?说了么,我?跟你?是一伙儿的。” 宋眠都不用?再想了,她也没认识几个大人物,这个大人八成就是祁宗了。 所以?,祁宗要蓉贵妃把皇帝引来湖心岛,而?夏侯阳主动将蓉贵妃给带来了湖心岛。 为什么都是这座岛?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蓉贵妃看宋眠衣服想破头的表情,会错了意,警惕的说:“你?不是想要叛变吧?” 她想了想,觉得这倒也正常,宋眠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哪家百姓对?皇室都带有骨子里的忠诚。 但是蓉妃说:“妹妹实在不必如此,夏侯阳可不是好人,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故事么,那个惦记上胭脂铺老板娘的将军,你?当那打天下的将军是谁?至于?我?跟你?说的,那都是史书里面写的。” “那老板娘一家只是平头老百姓,哪里能逃出去?当年,那一双壁人被将军夫人……也就是后来的皇后直接剥了皮,尸体挂在城门上,被晒成了干尸,最后,血肉都被秃鹫给啄了去,那对?夫妇有个孩子,美貌随了娘亲,当初那孩子悄悄逃走,将军夫人就下令搜城,非要把人抓来杀掉不可。” “你?说,这样?的人,他?值得你?惋惜?” 说到这里,蓉贵妃有些得意,想当年,那后来成了皇后的将军夫人,还是被她亲手毒死的呢。 她向来是个欲望分明心狠手辣的女人,她用?寿命与大人交换来了绝世的容貌,就只是为了荣华富贵,为此,她可以?杀掉所有挡了她路的人,就只可惜,那黎王妃是个傻子。 她选择归顺大人的时候,明明答应得很好,她要献出三十?年的寿命,要献出自己的心与忠诚,她的身体从此归她们的神所有,她是不能诞下生命的。 结果那拎不清的女人非要给丈夫生孩子,惨遭反噬,暴毙而?亡,她太贪心了,既想要生命与容貌,又想要孩子。 她的牺牲换来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她连命都没了,蓉贵妃看不起这种软弱的人。 宋眠想说她并没有惋惜,但是此时,惋惜并不是重点。 宋眠深吸了一口气,迅速从蓉贵妃的话中?找到了重点。 祁宗要杀了皇帝。 这就是他?的目的么? 可他?都被抓住了,他?要怎么杀? 第 28 章 得知自己的手下跑出去一趟, 但是一无所获,夏侯阳开?始生?气了。 黎王面上那焦急的表情不是假的,连带着夏侯阳都跟着焦急了起来。 他气得大骂自己那些手下:“都是废物, 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 黎王拦住了夏侯阳,然?后说:“皇兄,没有贵妃, 宋眠也是可以的。” 夏侯阳朝手下?看。 为首那人战战兢兢:“大人, 我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宋小姐她?也……” 夏侯阳被气得七窍生?烟, 恨不得把这些饭桶全都拉出去给斩了。 黎王正欲说话?,只见石案上两片花瓣蜷缩了一下?, 似乎马上就要凋零。 他惊了一下?, 慌忙拾起托盘上的金筷子?, 将花瓣放进了旁边的药酒壶中。 花瓣落在?透明的琉璃酒壶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在?浅绿色的酒液之中。 “皇兄, ”黎王的面色有些严肃,“快把它喝了, 花朵一旦凋零,药性就要没了。” 夏侯阳登时顾不得那群人,转身拿起黎王递来的酒杯。 当年这株神花从黎王妃的尸体中露出头来的时候,黎王用了一瓣, 另一瓣快马加鞭的送到京城, 到了夏侯阳的手里,夏侯阳用着,虽然?重振当年雄风,但大概是隔的太久, 花朵已经凋零,所以出现了一些副作用, 他的皮肤和脸会在?晴欲缠身的时候发生?一些变化?,所以这么多年,与女子?欢|好的时候,他最欢在?黑夜,或者干脆蒙上对方的眼睛,宫妃们都以为这是他的癖好。 但是夏侯阳一直对神花深信不疑,因?为黎王的母亲也是早逝,死的时候不过二十五岁,那位夫人的母族皆是如此,就像是一个诅咒,可黎王现在?已经成功活过了那个年纪,他还会继续活下?去。 药酒下?肚,微酸又微苦,夏侯阳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热了起来。 黎王的脸上有了笑意,面色都跟着红润了几分。 他心里高?兴,便劝着夏侯阳先不要责罚手下?,当务之急,是先把落跑的两个女人给找回来。 夏侯阳听了黎王的话?,这才?将人都给放走了。 也就是那最后一个人退出石室之后,室中两个男人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那种令人舒适的温暖慢慢变得灼烫,开?始叫人不安。 “怎么回事,我怎么这么痒?” 夏侯阳皱起眉头,长着粗茧的手在?身上抓来抓去,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黎王的面色也开?始不好看了起来,他的面色呈现一种病态的潮|红,身体中像是烧着一团火一样,那内火很快就烧透了皮肤,脆弱的皮肤承受不住这样的温度,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水泡。 “怎么回事!!夏侯启,这是怎么回事!!”夏侯阳真的急了,甚至叫起了黎王的大名,要知道,在?夏侯氏的王位争夺战之中,就数这两人的关系最是要好,从一开?始,夏侯阳就亲切的称呼夏侯启皇弟,甚至连他的字,子?逍,都是夏侯阳亲自取的。 但是夏侯阳注定无法?从黎王的口中得到答案了,因?为黎王已经自顾不暇。 夏侯阳很快就抓破了自己的皮肤,一串一串触目惊心的血痕出现在?他的身上,自从做了皇帝,他就再也没受过这种罪了。 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很快就让夏侯阳想起了一段往事。 他被一个孩子?这样伤过,那个阴狠的孩子?长了一口利齿,差点咬烂了他的脖子?。 他带兵打仗那么多年,被刀伤过,被剑伤过,但是一个孩子??说出去都不够别人笑掉大牙。 恍惚之中,夏侯阳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孩子?的脸,那个孩子?随他娘,虽然?只是从小胭脂铺子?里面长大的孩子?,可却聪明伶俐,面软心狠。 现在?,这个孩子?长大了,除了眉宇间的英气,能让人轻而易举的知晓他是个男人,那面容的精致与瑰丽真是像极了他一眼看中的女人。 那是他喜欢到尽管对方已经嫁人、有了一个孩子?,他依然?想要霸占的女人。 只可惜她?不识好歹,非要与自己作对,叫他的妻子?钻了空子?,直接把人给杀了。 夏侯阳依稀记得,那个孩子?逃了,他长了一张辨识度太高?的脸,没法?轻易出城去,所以他咬伤他,用一把小刀划烂了自己的脸。 夏侯阳至今都不知道,他怎么会下?得去手,他还是只一个孩子?! 别说是一个小孩,就算是他这样在?战场上见多了血腥的人,都无法?对自己下?那样的毒手。 但是那孩子?就是做了,他混进了乞丐堆里。 那年城中瘟疫,乞丐是重灾区,为了不叫城中百姓得病,染病的人都要被赶出城外。 夏侯阳以为那孩子?早就混在?里面染病死了,他还曾可惜过。 他一次都没梦到过自己魂牵梦绕的女人,那是连蓉贵妃都取代不了的女人,哪怕他已经有了天下?最美的女人,他还是忘不了她?。 夏侯阳痴迷的看着那张脸,恍惚中以为回到了从前,从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从前,那女人也还活着。 但是那女人对他笑了,她?嘴唇猩红,笑着笑着,居然?就变成了男人的脸,那男人与她?有七分相?似,但是他面容阴沉可怖,逐渐狰狞,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啊!快来人!!” 夏侯阳咆哮出声。 *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最开?始回到岸边的人沿着湖心岛的水岸线一直往前,很快就找到了更?多靠岸的人,大家茫然?的面面相?觑,难得抛开?了岛上发生?过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聚到了一起去。 “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夜里的风向不对?刘员外,你们一家怎么也回来了?” “王大人,我觉得八成是晚上太黑,船夫没有看准方向,这才?把船给划回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这些人都是有钱人,回程的路不需要自己划船,他们不愿意待在?这座岛上,所以决定大家再次出发,这次结伴走,人多力?量大,这次总不会发生?意外了。 宋眠和蓉贵妃躲在?大树后面,看着那些船队慢慢变成湖里的一个小点,蓉 忆樺 贵妃说:“咱们也找艘船,下?水去。” 宋眠不解:“为什么?” 蓉贵妃说:“这样就能混进里面了。” 宋眠说:“你是不是知道,祁宗想做什么?” 蓉贵妃笑笑:“我不知道大人想做什么,大人的心思我怎么会猜得透?” 蓉贵妃提到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来也是一脸轻蔑,可到了祁宗这里,她?又恭恭敬敬的。 宋眠没有恶意,但是她?真的很想管贵妃娘娘叫一声反贼。 俩人说干就干,他们很快就在?码头找到了空船,码头距离客栈非常近,宋眠顺路回去,打算取回自己落在?客栈房间里面的美人面。 客栈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打扫的下?人偶尔来往,宋眠轻而易举的躲了过去,然?后溜进了自己与祁宗曾经住过的房间, 她?原本以为蓉贵妃会反对她?这样胡来,结果蓉贵妃并没有。 宋眠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放轻了脚步,刚走进去一步,忽然?,一股劲风直冲面门,那飞掌在?她?肩膀前堪堪停住,宋眠没有被吓懵,趁着这个功夫飞快朝旁边躲去,再回头定睛一看,是傅朗。 紧接着,乔装过的傅洁也从床帐后面冒了出来,看着宋眠惊讶道:“眠眠?” 宋眠纳闷:“你怎么认出来的?” “真的是你啊眠眠!” 傅洁高?兴的蹦了出来,然?后去拉宋眠的手。 傅朗急迫的看着宋眠,问她?:“宋小姐,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公子?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宋眠对兄妹两个说:“我逃出来的时候看见祁宗了,那个时候他还好好的,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依照那人的邪门程度,他大概是不会被怎么样的。 宋眠摸不准这傅家两兄妹对祁宗了解到什么程度,所以没有多说。 三个人短暂交换情?况,宋眠拿了花,傅洁给宋眠解释了原因?。 傅洁说:“这是公子?教的,公子?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一个人到底好不好看,并不是那张皮决定的,看人要看骨相?。” 蓉贵妃虽然?改变了宋眠的脸,但是宋眠还是那个宋眠,所以傅朗一眼就认出了她?。 宋眠捧着自己的花,蓉贵妃等在?外面,见宋眠出来的时候不但带着一盆花,还带了两个人,登时喜笑颜开?。 “居然?还有帮手啊,这太好了!” 这下?就不用她?亲自动手划船了。 她?见过这两个小孩,他们是大人身边的仆人,她?不敢使唤大人的情?人,但是仆人是没问题的。 宋眠不用解释,这对兄妹既然?可以认出宋眠,那么他们自然?也可以认出卫夫人。 傅朗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上去就要在?这女人的脸上来上一刀,叫她?的丈夫抓走了公子?,他也得叫她?好好知道厉害。 但是傅洁比他沉稳一些,傅洁拦住了他。 陆续有船靠岸,又陆续有人重新离开?,因?为害怕黎王的命令和那些骇人的命案,所以没有人在?岛上休息。 宋眠他们四个人的小船也飘飘荡荡的来到了河上,傅朗成了船上的主力?,俩人早就托人回去送信了,希望祁宅的老管家接到信之后,能够搬来救兵。 结果宋眠告诉他们,那些人全都回来了,傅家兄妹心中生?疑,跟着就来了。 傅朗摩拳擦掌的说:“水上认路有什么难的,给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傅朗常在?外面办事,东奔西跑的,确实学了不少?本事,他果然?是认路的,来的路上也记了路,很快,宋眠就看见了水上的其他船只。 他们慢慢划着,蓉贵妃恶趣味的逗弄了傅朗几句,把傅朗给闹了个大红脸。 傅洁对蓉贵妃没有好感,还在?怀疑她?跟卫振峰是一伙儿的,所以根本不说话?。 宋眠将鸟笼一样带着提手和顶的花盆上面的布掀开?,露出了里面的一株美人面。 蓉贵妃始终都坐在?宋眠的旁边,见她?揭开?那层布,也好奇的张望过去。 这一看,蓉贵妃登时吓得面无血色,手中握着的小镜子?都“砰”的一下?直接掉在?了船上。 宋眠怕她?掉进水里,扶了一下?,然?后纳闷的看她?:“怎么了?” 容贵妃的嘴唇张张合合,眼睛是肿都没能从那株美人面的身上离开?,她?哆哆嗦嗦的,最后终于将一句完整的话?给说了出来:“你……你……为什么……这花儿……” 宋眠听了半天才?听懂,她?跟蓉贵妃解释说:“这花是从祁宅带过来的。” 蓉贵妃捂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十分的难受,她?看着宋眠,眼中装满了震惊与复杂,宋眠还是不太理解。 宋眠这些人不像是黎王,见过这朵花儿从人的心脏里面钻出来的模样,她?不知道,蓉贵妃的身体里也有这样一株花,她?将这株花奉为神明,也相?信,这株花需要血肉蕴养,她?实在?没想过,这朵花会在?花盆里面长出来,宋眠还胆敢将它囚在?这鸟笼一样的地方。 蓉贵妃的质问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在?发疼,像是第一次被种下?花朵时那样。 宋眠用手贴了贴蓉贵妃的额头,想要关心她?一句,忽然?,一直门头划船的傅朗奇怪的“咦”了一声。 船上的人就全都被他吸引走了注意。 傅朗的眉头皱了起来,傅洁问他怎么了,傅朗疑惑的说:“我是沿着咱们来时的路走的,按道理说,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看见对岸了,可现在?,你看这周围,全都是水,好像是咱们刚才?经过的地方。” 宋眠不会认水路,但是她?也始终盯着前面,他们的船一直是朝外的,没有掉头,回想一下?他们来时用的时间,确实应该要到了,就算速度不如当时,现在?也应该隔着老远看见水岸了。 傅洁想了一下?,说:“可能是被风向影响了,咱们是逆着风的。” 说完,也拿起了船桨,说:“咱们一起划,这样可能会更?快一些。” 宋眠也加入了划船的队伍,而蓉贵妃,她?还是恍恍惚惚的,宋眠不会主动让宫里娇生?惯养着的贵妃干活儿,她?觉得蓉贵妃可能也根本不会划船,所以就由着她?继续在?那里发呆。 三个人划了一会儿,傅朗才?终于笑了起来,他说:“我看见了,咱们靠岸了!!” 傅朗直接从船上站了起来,他笑着,用手遮挡了太阳,朝岸上望过去。 然?后,少?年的笑容慢慢消失,眼睛慢慢睁大,变得惊愕无比。 傅洁纳闷的问:“你怎么了?” 说着,也站了起来,朝他看着的方向望过去。 兄妹俩就像是石雕一样,被定在?了那里。 他们喝许多人一样,看见了船行客栈。 此时,岸边已经聚集起了许多人,这些人都是下?了水路,又被送回来了。 宋眠朝左右张望,零星有船只在?慢慢忘岸上靠,像是她?和蓉贵妃第一次看见的一样,这些人全都是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脸色不太好。 就在?这个时候,岸上一个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他看向宋眠,然?后指着她?的方向,惊叫到:“后面,后面……” 宋眠很纳闷,她?回头看去。 就只见,他们的船后,有什么东西慢慢从水面上浮了起来。 那一团黑色的东西摊成一片,从水里冒了出来,傅洁以为那是海草。 但是宋眠的心中却忽然?“咯噔”了一下?。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下?过水,看见过冰冷湖水下?面的东西。 那个东西,它不是海草…… 很快,傅朗就印证了她?的想法?。 傅朗单手握着木质船桨探出船去,将那黑色的一团挑了起来。 这下?,那团东西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中,露出了黑色下?面盖着的一大块头皮。 大概因?为过了太久,所以头皮上附着了很多凹凸不平的水虫。黑色的头发黏成一团,滴滴答答的淌着水,傅洁和蓉贵妃已经惊声尖叫了出来。 很快,惨叫声此起彼伏响起,那一大把黑色的头发就像是某种信号一样,湖面开?始接二两三的浮起更?多的头皮与骸骨,那些残肢断臂飘在?水面上,太阳的光甚至都开?始变得苍白阴冷,湖面在?光的照射下?浮现出一层厚重的颜色,那五颜六色的一层缠绕在?一起,色彩比油花更?浓烈,浓烈亮丽的颜色让人产生?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盯得久了,便开?始眩晕,想要一头扎进湖里去。 宋眠差点就中招了,因?为有一个声音在?叫她?,本闻由鹅君羊一五二而七屋耳爸一整理那声音也是阴冷的、细碎的,但是她?再熟悉不过,是她?怀里那朵花在?叫她?。 宋眠猛然?清醒过来,看着双眼发直、随时都有可能跳下?去的傅洁,猛地用手中船桨敲击了一下?船壁,然?后说:“清醒一点,先上岸。” 宋眠连敲了好几下?,用力?用到胳膊发酸,才?终于叫醒了这周围的人。 岸上的人也听见了宋眠的声音,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朝水上的人大喊:“快上岸!!” 几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将船划到了岸边。 一直到下?船,宋眠才?发现,她?的手指被船桨上的木刺给划破了,口子?不大,这会儿才?感觉到疼。 船一靠岸,蓉贵妃飞快的扑进了王大人的怀里,这男人从刚才?开?始就站在?这群人的前面,身后还跟着侍卫,她?看人是很准的,一下?子?就挑到了身份最高?的。 蓉贵妃的容貌不如从前,但是那双带着钩子?的眼睛和那水蛇一般的身段可不是寻常女人能比的,王大人受不住这种美色的勾引,很快就被迷的五迷三道了。 宋眠盯着蓉贵妃,压根就不相?信蓉贵妃一点都不知道祁宗的计划。 她?这么做,肯定是有目的的。 果然?,就听蓉贵妃梨花带雨的趴在?王大人的怀里说:“大人,我是从外地来通州城做生?意的,对这地界不熟悉,这湖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怎么全都走不出去了呢?” 他们是从湖面上来的,刚才?又受了一番惊吓,这些人全都将他们当做是与自己一样的,完全没有起疑心。 那王大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但是他不能在?这样的美妇人面前说自己不知道,于是搂着她?的香肩,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故弄玄虚,说自己已经派人去找王爷问情?况了。 宋眠站得不远不近,她?的目光落在?湖面上,此时,原本清澈的水面上已经飘满了尸骸,这么多的残肢和头发,她?不敢想象,水底到底有多少?被残害的冤魂。 宋眠的身体一阵一阵的发冷,手指也开?始疼。 她?低下?头去,只见自己怀里,花盆的黑布被顶起来一个小包,一片嫩叶趁着她?走神的时候,悄无声息的从里面探出了头来,打着卷儿的枝叶已经绕上了她?那受伤的手指,茎叶下?的白色细丝状“血管”竟然?直接从茎上探了出来,绕上她?那根受伤流血的手指,将那溢出的两滴血珠贪婪的吸食了干净。 那蛛丝一般细的白色“血管”被血染成了红色,似乎是吃饱了,它们连回缩的动作都变得缓慢,当那根根细丝回缩到原本的茎叶之下?,两滴红色的血顺着细小的管道慢慢流向主干,这株总是安静得仿佛一不高?兴随时有可能就死掉的花,忽然?震了一下?。 宋眠生?怕这花又抽风,于是背过身去,掀开?了黑色的布,朝里面看去。 就只见,原本的黑色花朵竟变成了紫红的颜色,正株花都在?微微的颤抖着,像是喝了什么沁人心脾的美妙酒业一样,陶醉又激动。 然?后,在?这样的轻颤中,“砰”的一下?,那朵始终含苞的花,居然?开?了。 原本只有花芯那一片是鲜艳红色的美人面,此时通体都成了深红的颜色,开?了花,也依然?在?轻轻的颤抖着。 宋眠纳闷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它的叶子?。 结果,那叶子?就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飞快的蜷缩了起来。 然?后…… 红的更?明显了。 宋眠:“……” 什么毛病。 第 29 章 宋眠纳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原本还在冒血珠子?的地方光滑平整,那条细小?的伤口?已经不见?了。 她又看看那慢慢通红的美人面,耳边再次听见?了它的声音, 那声音少了阴冷,像是尖细的鸣叫,鸣叫声断断续续的, 宋眠觉得自己一定不对?劲儿, 她居然从中听出了一些……害羞的味道。 她被自己这忽然冒出心头的感觉噎了一下, 回过神来,将黑布重新放了下来。 岸边的人们再次聚集, 这一次, 他们的表情?都带着凝重, 尤其,此时的湖面上还飘着那么多邪门的东西?, 有那胆小?的看看飘满残骸和?黑色头发的湖面,又看看这座岛, 只觉得从前觉得这里风景宜人空气清新全都是错觉。 太阳好像比往日走得更急一些,残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了红色,傅洁看着,竟觉得那一层是血雾。 她的脸色有点难看, 在这里却并不突兀, 因为这里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蓉贵妃没有管他们几?个人,自顾自的,已经与王大人打得火热, 只这短短的时间,就?让那个男人相信了她是一个会做些小?生意、胆子?却很小?的美妇人, 同意将她带在身边庇护她。 “我?看咱们也?不能?一直在岸上傻等着,要不还是回客栈?” “回客栈?你忘了,那里是死过人的,你还回去干什么,说不定那里也?有鬼呢!”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真的受够了,当初就?不该凑热闹到这鬼地方来……” 众人的恐惧全都转换成了对?这座小?岛的怒气,显然,说这话的人已经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求爷爷告奶奶才?得来这个资格的了。 有人问王大人,王爷到底有没有派人回消息来,王大人说没有。 说着,其实?他自己也?挺纳闷的,按照常理来说,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黎王的守卫或者?是心腹应该早向他禀报了才?是,为什么黎王到现在都没动静呢? 蓉贵妃没骨头是的歪在男人的怀里,因为受惊,眼?睫毛是湿漉漉的,她咬着自己的红唇,说:“这岛这么邪门儿,王爷会不会也?中招了……要不,咱们去看看?咱们这也?是关心王爷呀,还有京城来的那位大人,如果那位大人在咱们的地界儿遭了罪,上面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这倒是说到了王祯岭的心头上。 他是黎王手下的属官,但是他并不受黎王的喜欢,始终都没法儿成为对?方的心腹,久而?久之,他心底难免会对?王爷生出些怨怼的情?绪来。 若不是王家父辈打下来的底子?厚,王祯岭现在早不知道在哪了。 现在可是个好机会,岛上发生了这么邪门儿的事情?,说不定王爷也?遇到了困难,如果这个时候,他能?出现在那里,在王爷和?那位京城来的大官面前表现一番,那么…… 这人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显然是还在心中衡量利弊。 蓉贵妃垂下头去,然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抬起头来,又是那副娇滴滴的模样。 王祯岭被蓉贵妃的一颦一笑迷得晕头转向,为了在女人面前表现自己的男子?气概,当下手一挥,做了决定:“走!咱们去王爷的院子?瞧瞧,咱们人多……王爷不会怪罪的。” 眼?见?着就?要天黑了,许多人心中跟着犯嘀咕,大多数人都选择跟随王祯岭,一起去找黎王。 黎王平时对?百姓很体恤,相信他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 宋眠就?跟在蓉贵妃的身边,她太想知道蓉贵妃要做什么了。 傅洁姐弟安静的跟在宋眠的后面,他们保持着沉默,一群人朝小?岛东走,越往东,湖面就?越干净,宋眠心道难怪这边的人都没反应,原来是根本就?没看见?。 但是,很快,她就?不这么想了。 越是走近黎王的院子?,那股不对?劲儿的感觉就?越明显。 宋眠觉得空气中弥漫的味道很难闻,但是又很陌生,她反应了一下,才?终于想起来,这不就?是血的味道么? 很快,耳边传来蓉贵妃的惊呼,黎王的院落大门敞开着,一滩秾稠的血从门里流出,已经凝固成了深红的颜色。 有那胆小?的,见?到这种场景,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恐惧,已经哭了出来,人群开始骚动,王祯岭比这些人强一些,他见?的风浪算多的,此时皱着眉,放开了怀里的女人,带着自己的手下上前查看。 宋眠也?跟在王祯岭的身后,傅朗见?状,也?跟了上去。 他脸色不好,但到底没露出恐惧的神色,他也?是见?过死人的,刚才?那样离奇的场景都见?过了,难不成还会害怕死人么? 傅洁下意识的伸出手去,但是手又缩了回来,她的脸色像纸一样的白,显然是害怕的。 她虽然是孤儿,但早早就?被祁宗给带回了家,养在祁家,比一些富人家的小?姐过得还好,她是没见?过死人的,她已经被这一个又一个的诡异现场给吓傻了。 看见?门口?那滩血,和?这安静得过份的大门口?,傅洁脑中只有恐惧和?担忧。 她在想,出了这样的事情?,公子?到底还活没活着。 随着走近,宋眠终于看见?了门后的场景—— 那血是从院子?里面流出来的,拉得很长很长,在残阳红光的照耀下,弯弯延延,光影闪动,像是一条在黄昏暮色下爬过院子?的毒蟒。 流血而?死的那名守卫躺在地上,瞳孔已经散开,有一种死人才?有的僵直,但是那张脸还残存着恐惧到窒息的表情?,不知他生前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院中的其他尸体与他大抵相同,他们一个个面露惊骇,在看过了湖面那诡异的场景之后,真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某些鬼怪之说。 宋眠垂眸,看着地上的死人,忽然弯下腰去,伸出手,将那人的衣服给撕开了。 王祯岭被宋眠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正蹲在其中一具尸体边,要去扒开这个人的眼?皮,旁边“嘶拉”一声,衣服已经被扯开,大片的溃烂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皮肉向外翻卷着,血红中露着白,伤口?纵横交错,可以看见?皮肉下面黄色脂肪、已经停止运转的脏器。 “啊!” 院门口?,不知是谁悄悄跟了上来,在黑色的大门后面探出了头,看见?这人堪称是“开膛破腹”的死状,吓得失声惨叫。 然而?,这人尚算幸运。 得了宋眠的启发,王祯岭的手下干脆也?撕开了另一具尸体的衣服,黑色的衣服掩盖了上面大片红色的血迹,血迹已经快要干涸,所以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里的不对?。 然而?,撕开衣服,这人肠穿肚烂,像是被野兽刨食过的一样惨不忍睹。 那手下也?是帮王祯岭杀过人的,可他还是被这种死法给刺激到了,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王祯岭的脸色也?不好,但是他强忍住了胃中那阵令人不适的翻涌,又去看别的尸体。 一路往里走,里面的人也?倒成了一片,院中明明有这么多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因为这里的人全都成了死人。 王祯岭走到里面,看见?了被自己派来送信的下属,这下属脸色惨白晕倒在地,面容扭曲着,身体也?是一副诡异姿态,王祯岭差点就?以为这人也?死了,但是傅朗却先他一步走上前来,在那人得穴位上精准得点了几?下。 随后,那人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呼吸声,时而?轻时而?重,像是被拉破的风箱一样的刺耳。 终于,在漫长、沉重又粗噶的吸气声之后,那个人猛翻了一下白眼?,从地上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可他还是一副受惊的模样,口?中不停的喃喃着什么。 这人的反应把王祯岭想要问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 傅朗离他最近,他听见?了这人的话,这个人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有鬼……有鬼,别害我?,不要过来……” 王祯岭也?走近了些,听见?了这个人的话,他心中本就?因为院中的场景打鼓,此时听见?手下这么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掌就?要落下,想要把他拍醒。 但是宋眠出声更快,宋眠说:“等一下!” 于是,傅朗就?出手,拦住了王祯岭。 王祯岭不悦的说:“怎么?” 宋眠说:“他受刺激了,现在这副模样,您再打他,他说不定就?要没命了。” 王祯岭虽因宋眠不惧怕这样的场面而?高?看她一眼?,但是宋眠的话却让他更烦躁了,他说:“你没听见?他在胡言乱语吗?” 宋眠的眼?神一下子?飘忽了起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平日有股清新的感觉,但许是黑色的瞳仁映照着此时院落中的血色,所以那眼?睛竟像是透着一股血光,她慢慢开口?道:“您怎么知道他是在胡言乱语,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王祯岭一点都不信,他的声音都大了一些,仿佛是要说服自己一样:“这世上哪来的鬼?” 宋眠的话让王祯岭后脊冒出了一阵一阵的寒气。 她说:“如果不是鬼,这些人肚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们的伤重成这样,可衣物是完好的。” “……” 傅朗也?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 院中再次死寂了下来,没有人再辩驳,也?没有人说话。 宋眠的目光慢慢由外转向里面,里面的小?门也?是开着的,她朝里面的门走去,走近了,听见?了微弱的喘息。 宋眠以为自己幻听了,毕竟她听到的奇怪声音太多了。 她还注意到了身后几?个人诡异的目光,显然,在这种时刻,胆子?最大的人居然是一个粉嫩的小?姑娘,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别说是旁人了,就?是宋眠,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她就?是不怕了,因为见?的太多了。 很快,王祯岭的手下也?反应了过来,他又看了一眼?尸体身上的伤口?,那分明像是野兽撕咬出来的伤口?,可是人的一副却是完好的,他真的没见?过这种情?况。 阿武跟在宋眠的后面,紧接着,是傅朗,王祯岭跟在最后面,四个人朝里面走去。 傅朗两三步就?跑到了宋眠的旁边,伸出一只胳膊来,以一个保护的姿态,将她挡在了后面,他跟那两个男人不一样,他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叫宋眠做他的肉盾。 宋眠朝里看去,里面的人也?倒了一地,地面看不见?任何杀人的痕迹,就?好像这些人的身体忽然从里面被攻击,然后倒地而?亡一样。 傅朗很纳闷这些人看见?了什么,临死之前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同时,他的心也?在沉底。 这些人都死了,公子?不会也?死了吧? 他们走至最里间,这已经是黎王的卧房了,王祯岭一开始还有些不安,但是到了现在,他迫切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黎王的房间与外面一样,两个守在外面的人已经死了,傅朗伸手推开了房门,房中倒是没有尸体,但是地下有个很明显的暗门,是半开着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阿武问:“大人,咱们……要下去么?” 王祯岭皱着眉头说:“下去,必须要下去,发生了这种事情?,王爷说不定有危险!” 这人嘴上和?脸上全都是为王爷焦急的模样,可是宋眠看着那人的眼?睛,分明从里面看见?了一股对?权欲和?禁忌的渴盼窥探。 于是,他们排着队伍,慢慢走下暗道,傅朗在最前面,阿武在其后,越是往里,那微弱的声音就?越是明显,四个人走进石室,一股血腥味冲头撞来,撞得宋眠差点吐出来,这不是那种新鲜的血液味道,而?是那种长久积累下来的血肉味,让人一下子?就?想起杀牲口?的屠宰场。 “这……这都是什么……” 傅朗看见?了石台上如枯藤搬萎缩干瘪的绿植,那本就?黑绿的颜色在昏暗的石室空间里面愈发叫人分辨不清本来面目,石台中空,枯萎的根再也?挂不住铁质的锁链,锁链脱落,掉在台下已经死去的尸体上。 傅朗傻了眼?。 宋眠一眼?就?看见?了石台下面的尸体,这些尸体的伤与外面的人们不一样,他们的血管全都被撑破了,身体被这种碎裂的血管分割成一块一块,死的时候形容枯槁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麻木。 他们的身体非常瘦弱,并不是那些强壮的侍卫,也?不是这里的仆人。 他们保持着蜷缩在低矮石台下面的姿势,更像是被随意丢弃在那里的奴隶。 王祯岭看见?了黎王,因为他对?黎王的华服印象深刻,而?倒在黎王旁边的,应该是王大人。王祯岭根本没在去看别的,他眼?中幽光一闪,便急匆匆的拎起自己的衣袍,吩咐着阿武说:“快来,黎王和?卫大人还活着!” 阿武听了大人的命令,立刻就?动了起来,上前去看贵人的情?况。 王祯岭一出声,宋眠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地上,这两个人却是还活着,但是,他们却像是中毒了一样,裸\露出来的皮肤溃烂起了脓包,上面有很多触目惊心的抓痕,手从袖子?里面露出来,指甲里面能?看见?抓下来的血肉。 王祯岭真的有点害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连黎王都这样了? 傅朗在窄小?的石室里面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祁宗的踪迹,他的脸色很臭,但还是帮阿武一起将地上的两个人扶了起来,没找到祁宗之前,这两个人不能?死。 他们自然也?看见?了那些褶皱的皮,要不是经验老道的阿武,傅朗根本就?认不出来,那是人皮。 所有人都沉默了,宋眠也?沉默着,哪怕她已经知道真相,她从未想过,幕后真凶会这样简单直白的暴露在大家的面前。 宋眠伸手,想要拿起石台上的酒杯,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毒药,但是手伸到一半,就?谨慎的缩了回来。 最终,王祯岭嘶哑的说:“先离开。” 显然,他现在也?迷惑又混乱。 四个人将两个气息奄奄的人带了出去。 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太熟悉,就?连蓉贵妃都差点没能?认出与她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男人。 看见?这两个受伤的人,人群一下子?爆发了骚乱,连王祯岭都差点没控制住。 “这是谁,这是不是王爷?” “王爷和?卫大人?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就?说呢,这岛上真的有鬼,完蛋了……我?们都要死了……” 众人七嘴八舌,脸上惶惶,眼?中尽是不安,王祯岭听着那些神鬼之说,心中不安愈发膨胀,最后,他愤怒的说:“住口?,哪来的鬼,我?看多半是有人装神弄鬼!” 这时,一个人怯怯的问:“大人……那咱们怎么办……” 如果连王爷都变成这样了,那他们…… 王祯岭揉了揉自己抽痛的额头,然后说:“天快黑了,今晚怕是走不成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 看了一眼?地上那两个奄奄一息的人,王祯岭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这里可有大夫?快给王爷和?卫大人看看……” 他们幸运,这里还真有个大夫,那大夫战战兢兢的从人群里面出来,然后扒开两个人的眼?皮看了看。 他是通州城中最大药堂的老板,能?上来这座湖心岛的,全都不是普通的平头老百姓,尽管是这样,这大夫给黎王看病的时候,心里还是犯嘀咕,他怕自己把人给看坏了,他心里还想着大多数人都在想的问题,连王爷和?卫大人都落得这副模样,他们真的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很快,黎王和?卫大人就?被安顿好了,岛上闹鬼,但是食物和?草药都是有的,那大夫帮两个人处理了外伤,然后又写了药方,让下人拿着方子?去抓药,接下来,众人凑在一起,开始商量晚上要在什么地方安顿。 有人说回客栈,但是那里死过人,即便是大家聚在一起,人还是死了,所以有的人就?不愿意回去,但是客栈不安全,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王祯岭也?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众人凑在一起商量半天,也?没有商量出什么章法来,最有威严的人手下全都死光,本人也?躺在那里昏迷不醒,人心散乱,有的人想住自己原来的小?院子?,觉得那里最安全,有的人觉得外面更安全,没有墙壁的遮掩,是人是鬼都能?看清楚,及时防范,有人觉得距离湖边最远的靠山最安全…… 一直到夜色降临,众人才?终于决定了,朝靠近大山的方向走,没人敢下水去将那些东西?打捞起来,那自然是眼?不见?为净。 宋眠跟着大部队,中途路过一排低矮的牢房,傅朗又进去找了一圈,依然不见?祁宗的影子?。 宋眠安慰他说:“找不到是好事,说不定他是躲起来了,总比看见?一具尸体要好。” 傅朗闷闷不乐的,傅洁攥着宋眠的手,不愿意撒开。 夜晚,在一人的提一下,大家围坐在一起,在中间点起了巨大的篝火,这些柴本是用来庆贺花节而?准备的,现在,它们倒是派上用处了,红火的焰光照亮了人们的脸,但是这些脸全都是衣服如丧考妣的模样,谁也?没有篝火晚宴该有的开心和?喜悦。 黎王和?卫大人被围在中间,药效慢慢发挥了作?用,黎王不停的咳嗽,没一会儿就?睁开了眼?睛。 王祯岭很高?兴,黎王醒来肯定要记他的头等功,最重要的是,终于能?有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黎王神情?涣散,双眼?久久没有对?焦。 王祯岭试探的叫他:“王爷?王爷,您能?听见?我?说话么?” 黎王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半天也?没能?吐出半个字,但是眼?睛却愈发的惊恐。 王祯岭有点纳闷,他将耳朵凑到黎王的嘴边,想要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火光的红色也?映在黎王黑色的眼?瞳之中,但是那红色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飘飘荡荡的,在随着夜间的凉风摇摆着。 “啊!!!” 身后传来一声尖叫,蓉贵妃惊慌失措的摔在地上,手在地上,被尖锐的石子?给划破了,但是她依然不管不顾的往王祯岭的方向爬。 “大人……大人……” “怎么了?” 王祯岭回头。 蓉贵妃不管不顾的扑进了他的怀里,甚至都不顾他旁边的黎王。 她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头顶。 冲天的火焰哔哔啵啵的烧着,嶙峋的山石上面有疯涨的野草和?矮树。 探出头的短枝上面,柳叶在摇摆。 不对?,这里没有柳叶,那是什么? 许是冷风一直在吹,所以短枝承受不住那东西?的重量,“啪”的一下,被吹落了下来。 那东西?滚落到地上,落在了火堆边,黑色的发丝在高?温灼烧之下开始蜷缩,很快就?传出了焦糊的味道。 亮光之下,他们看清了,那是头发,很长很长的头发,连接着一块烂掉的头皮,也?不知挂在上面飘飘荡荡的吹了多久,已经被吹得干涸。 “啪!” 又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砸在了那看病大夫的身上。 这人低头看去,对?上了一颗死人眼?球。 “啊…… “啊啊啊啊!!有鬼!!!”” 原本还算安静的场面顿时乱作?一团,人们不顾阻拦,慌忙逃窜。 王祯岭想要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聚集在一起的人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少了大半。 宋眠好像在乱窜的人群中看见?一个弯弯折折的黑影,那黑影的体态不像是正常人,却有高?大细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于是她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想叫上傅家兄妹,可是慌忙之中,他们已经跑散了。 眼?见?着那黑影就?要消失在前方的黑暗,宋眠一咬牙,自己追了过去。 越往前跑,人就?越少,宋眠肚子?追到了林口?,望着漆黑的树林,听着里面悉悉簌簌的声音,宋眠忍不住问:“祁宗,是不是你?” 没人回答她。 宋眠皱起了眉。 她不愿自己一个人走进漆黑的林子?,于是沿原路返回。 谁知,待她回去,篝火已经熄灭,地上是潮湿的,像是被水浇过一样。 她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低头看去,只见?地方散落许多黑色的头发与残值骸骨,这些东西?湿漉漉了,有的还在发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忽然,好像有一只手握住了宋眠的脚踝,那冰冷隔着一层衣料沁入她的骨头,宋眠打了个冷颤,想回头,想抬脚把脚上的东西?甩开,但是她却动不了了。 “祁宗,是不是你……”宋眠身体发冷,声音都不确定了起来。 长久的沉默,沉默之后,身后断断续续发出脚踩在叶子?上的声音。 身后有人嘶哑的开口?,那声音没有来自头顶,而?是来自脚下。 “眠眠……” 阴冷的声音像是一道风,带着轻\喘和?叹息,好像还是笑着的。 宋眠却笑不出来,她真的生气了,她说:“你出来,你不要装神弄鬼!” 那声音断断续续的笑着,像是宠溺,但是那森冷的声音却听不出半点宠溺的味道,宋眠只听出了哀伤。 那脚下的声音说:“眠眠,我?碎掉了。” “很疼。” “不想让你看见?。” 哀伤中,有迷人的花香。 第 30 章 宋眠头皮发麻,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什么叫碎了? 为?什么声音那么低,像是从脚边发出来的? 难道?,现在是一块肉块在跟她说话吗? 宋眠简直想象不到一块肉是怎么跟她说话的?。 她不合时宜的?想要质疑, 她努力想要调动自己身体的?神?经?,让其牵扯着自己回过头去,或者低下头也好, 低下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抓着她的?脚踝。 但是连这么简单的?动作, 她都做不到, 只能直挺挺的?,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样?, 在这里站着。 握着她脚踝的?那只手动了, 那只手沿着她的?脚踝一路往上, 握住了她的?小腿…… 宋眠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沿着她的?身体往上攀爬。 那只手落在她的?腿上、腰上、肩上、脸侧,不只是一只手…… 宋眠的?声音都抖了:“你出来, 你到我面前来。” 细细簌簌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响声没有脚步式的?停顿, 像是一条毒蛇蜿蜒不停歇的?从地上爬过,贴在她的?身上。 那手停停落落,背后有了重量,像是有人从后面亲昵的?抱了她一下, 可不管宋眠怎么努力, 都无法从其中感?觉到人的?轮廓与形状。 就在她以为?手还要再往上的?时候,附在她身上的?力道?忽然?松了。 同时,宋眠的?身体好像也摆脱了某种束缚,她身上的?力道?一松懈下来, 就急迫的?转过头去,想要看清楚, 但是,等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地上的?残肢断骨更多了,宋眠的?脚边就横着一条人的?小腿骨,骨头上面挂着没被鱼儿吃完的?腐肉,水淌了一地,宋眠心中生气,沿着自己身后的?方向一路寻找,这一路上随处可见尸体碎块,她已经?隐约猜到,这些?尸体八成都是黎王杀的?,这些?尸体碎块的?身上有标记,那些?标记跟石台下面拴着的?奴隶身上的?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让他杀了那么多的?人。 宋眠有心去找与自己失散的?人们,但是这一路走来,她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心中犯着嘀咕,不知不觉居然?就走到了湖边。 宋眠左右的?看,看见了人的?惊呼和匆匆的?影子。有的?声音很熟悉,那就是认识的?人,是刚才还在一起的?人,这些?人好像也到湖边来了。 宋眠的?手被人抓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看去,是傅洁,傅洁还跟傅朗在一起,两个人紧紧牵着手,大概是怕走散。 傅洁说:“抓紧了,别再走散了。” 宋眠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她看见傅洁的?衣服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刮破了,姐弟两个人都有些?狼狈。 湖边刮起了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宋眠用宽大的?袖子遮着脸,努力扬起声音问傅洁:“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她觉得不对劲儿,她原本?的?位置距离湖边是很远的?,没理由?才找了这么一会?儿就到了湖边。 傅洁扯着嗓子说:“有东西在追我们!我和阿朗一直逃,就逃到这里了!” 宋眠问:“什么东西在追你们?” 傅洁说:“太快了,根本?就看不清楚……” 可是那东西绝对不是人。 风越发大起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宋眠紧紧的?拉着傅洁的?手,但是水面却慢慢从她的?脚边爬到了膝盖,又爬到了她的?腰。 风吹着湖水,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风浪中的?一叶扁舟,只能随着水波摇摆,根本?逃无可逃。 宋眠大声的?叫着傅洁的?名字,但是她的?耳边,水声越来越大,慢慢盖过了人的?叫喊,水漫在她的?身上,又像一只又一只温柔的?手,穿透了那层衣料,从身体中慢慢滑过。 宋眠抖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不知不觉之间,水已经?从脚底涨到他们的?头顶,好似要把所有人全都淹死?在里面一样?。 她努力在水中撑开着眼睛,那片迷幻又熟悉的?黑险些?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嫁给刘宗之后,回娘家探亲的?花轿里。 那是圈套。 那是圈套。 全都是假的?! 宋眠将指甲用力掐进自己的?掌心,提醒自己清醒,在心中迫切的?呼唤着祁宗的?名字。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匪夷所思,但是她觉得祁宗是可以听见的?,那个妖邪骗过她,但是他却从没强迫过她。 他骗她是他的?新?娘,但是她要离开,他却从未出手阻拦。 宋眠呼唤着祁宗的?名字,想要那只化作无形的?妖怪出现在她的?面前。 哪怕…… 哪怕他的?身体真的?已经?成了碎块。 涌动的?水流从后面抱住她,暗涌的?水声中,宋眠听见了耳边的?叹息。 那声音愁苦又无奈,他说:“眠眠,你不要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见我。” 宋眠张口,话语竟从嘴中成功的?表述了出来。 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从后面抱住她的?人,但是四周除了水,什么都没有。 转过身去,只看见傅洁的?身体因为?溺水而慢慢坠落。 宋眠一惊,慌忙往傅洁的?方向游去。 月亮照进来,照进微红的?水,她看见了更多的?人,宛如失去生命的?鱼,放弃了挣扎,双眼紧闭,朝着湿润黑暗的?湖底坠落,仿佛要腐烂在这里,变成泥泞中的?那一部分,然?后永远与水草一起沉睡。 在那些?坠落的?身体中,宋眠还看见了蓉贵妃。 她另一只手伸出一抓,就抓到了蓉贵妃的?衣袖。 蓉贵妃似乎比旁人要好上一些?,她的?眼皮微微掀着,还有意识。 宋眠拉住了她们的?身体,但是她只有一个人,她的?体力业有限,她救不了所有人。 宋眠真的?开始生气了。 她说:“祁宗,你不要装神?弄鬼,你连傅洁都要杀吗?” 水流呜呜的?,像是有人在哭嚎,背后有什么又贴了上来。 宋眠只想伸手撕开背后的?东西。 但是如果她放手,傅洁就会?掉下去。 宋眠的?耳朵被那呜嚎的?声音吵得不舒服,她的?眼前仿佛看见了一张碎瓷一样?的?脸,裂纹将他无暇的?美?搅得粉碎,然?后顺着错杂的?碎痕流出血来。 血滴答滴答的?往下淌,新?鲜的?血迹将脸重新?分隔开来,血迹慢慢裂开皮肉,变成了横在脸上疤痕。 那张带着疤痕的?脸笑起来,不但毫无美?感?,宋眠甚至觉得触目惊心连带着她的?脸都开始跟着疼了起来。 宋眠说:“祁……祁宗……” “不管你现在有多疼,杀了这些?人,你都不会?变好……你是不是来报仇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只杀有罪的?人便好,你放过无辜的?人……” 她的?声音颤抖着,她想触碰那张受伤的?脸。 血红水中那张脸怪异又直勾勾的?盯着宋眠看了一会?儿,宋眠几乎虚脱。 紧接着,那张受伤的?脸慢慢变小……并不是形状变小,而是更幼态了一些?。 宋眠总觉得这长?脸很眼熟,但是她又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努力回想了许久,终于从记忆中翻找出一点碎片。 她从小就是存在感?薄弱的?人,她不受家中爹娘重视,他们对她冷漠,但她并没受到虐待。 因为?不受重视,所以没人找她,她就自己跑到林子里去玩,走丢过几次,但好在没有丢了命。 有一次,她掉进了山沟里,又走丢了,胡乱找路的?时候,找到一个简陋的?山洞,那里好像存在过别人生活的?痕迹。 但是什么东西都是破破烂烂的?。 宋眠在那里避雨,还想着,一会?儿要是有人回来,正好找他问路。 小孩子好奇心重,她悄悄看了山洞里面的?东西,这里没有像样?的?食物,只有一些?已经?干瘪了的?黑色干草,她是听说过的?,早年饥荒,人饿急了,连树根都啃。 她觉得这山洞里面的?人可怜,所以雨停了,离开之前,她把自己悄悄带出来的?干粮留在了里面。 她走出山洞,因为?滚落山崖而受伤的?胳膊还在流血,血沾在了外面那一圈黑色的?怪草上,她没有在意。 因为?她觉得有双眼睛在看她。 那双眼睛就藏在林子里,有些?怨毒,还有些?防备。 宋眠找不到那双眼睛的?来源,只想赶紧进离开,恰好,小樱叫大人来找她了,她听到了隐约的?叫喊声,于是赶紧抬高了声音呼喊。 从那之后,那股被注视感?就总似有若无的?跟着她。 宋眠小时候做过奇怪的?梦,她梦见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的?怪脸,她被对方那恐怖的?模样?吓哭了,还发气了高烧。 高烧之后,许多从前的?记忆都模糊了,包括那块经?历。 此后,她又变成了没什么烦恼的?小丫头,她偶尔也会?调皮的?钻到林子里面去,然?恐惧的?本?能还在,她不敢往深林里去。 而说来也是她的?运气好,每当她钻进林子里,总能从里面捡到吃的?。 要么是一头撞在树上摔下来的?小鸟,要么就是因为?受伤躺在地上流血而死?的?兔子。 宋眠总感?慨自己运气好,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悄悄叫来小樱,两个人躲在隐秘的?地方,架上火堆,分食这些?肉,不能带回家去,带回去,自己只能分块骨头了。 宋眠的?头很疼,好像想起了很多东西。 她身体中的?血液好像活过来的?一样?,每一滴血都有神?奇的?力量,赋予黑草以生命,赋予深渊之人以希望。 宋眠觉得有人在注视着她,她听见了一声轻叹。 那眼神?熟悉得让她起鸡皮疙瘩,让她想起了自己从幻象中的?刘宅逃走的?那一天,那一天,也有一个人,就站在原地,一直这样?看着她,看她慢慢远离,消失不见。 他会?听她的?话。 血红的?潮水慢慢退去,宋眠终于得以在岸上呼吸,她躺在那里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意外的?,她的?鼻间没有血腥刺鼻的?味道?,全都是花香。 那种花香像极了美?人面溢散而出的?花汁,浓而不腻,仿佛爱人纠缠的?怀抱。 “咳咳咳……” 傅洁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出了许多血水,血腥的?味道?令她极其不适,她跪趴在地上,要不是胃里什么食物都没有,她一定会?吐出来。 身旁很多人都陆续醒来,他们与傅洁大抵相同,傅朗的?情况要好上一些?,但是他的?面色非常难看,他不确定,他以前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是在这座岛上,自从公子出事,离奇的?怪事就一桩桩一件件的?冒了出来,让他一直坚信的?东西受到了全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啊!!” “这……这是……这是王爷吗……” “啊!!死?人啦!!!” 不远处传来人们受惊的?呼喊,宋眠一惊,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朝人群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去。 穿着华服的?死?尸躺在那里,皮肤溃烂得愈发严重,有的?伤口深可见骨,刚从水里浸过,有那常年在湖中吃食尸体血肉的?水蛭钻进了他的?身体里面,疯狂扭动着肥硕的?肉躯,试图多吸食一些?新?鲜的?血肉,溃烂的?伤口中有什么东西在鼓动,一下一下的?。 变成这副模样?,即便面前的?人是曾是尊贵无比的?王爷,也没有人敢靠近。 宋眠急迫的?想要看清楚,所以伸手拨开了人群,走到了最前面,她终于看见了黎王的?脸。 但是那张脸的?脸颊已经?凹陷,并不是干瘪下去,而是因为?脸颊的?肉已经?被啃了大半。 宋眠忽然?惊悚的?发现,黎王那已经?没了眼皮的?眼睛还在左右动着,那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其中写满了惊怒与恐惧。 但是没人敢靠近他,他这副模样?,简直比尸体还要可怕。 “啊!!!” 又是一声女人的?惨叫,这声惨叫比寻常人都要娇嫩,蓉贵妃的?嗓子并没有因为?呛水而变得嘶哑。 宋眠转过头去,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醒来,水把她的?衣服冲得松松垮垮,蓉贵妃香肩半露,乍泄一丝春光,她脸上的?脂粉没有被水流冲走,只是那张小脸盈着泪水与恐惧的?时候愈发楚楚动人。 她娇弱无骨、跌跌撞撞的?跑来,一头扎进了王祯岭的?怀里,王祯岭怜香惜玉的?用自己的?外袍帮她遮挡了身体。 蓉贵妃呜咽了好一会?儿,王祯岭脸色难看的?指挥着自己的?手下去轻点人数,看看有多少人刚才差点被淹死?。 “大人……”有人战战兢兢的?说,“这也太邪门?儿了,我们是怎么来到湖边的??” “莫不成……真的?有鬼?” 王祯岭的?嘴唇一开一合,好半天都没能给出答案。 这时,弱小的?蓉贵妃终于从他宽大的?外袍里探出了头,战战兢兢的?说:“……我……我知道?,大人,我刚才在水里看见鬼了,他们是来要人的?!!他们是来报仇的?!!” “有人杀了他们,所以那些?冤魂来索命了,我们全都是被牵连的?!!” 蓉贵妃的?眼中全是恐惧,说得情真意切,讲话的?时候娇躯还在颤抖,很难让人去怀疑。 而说到杀人偿命,王祯岭的?脑子里面立马就蹦出了自己在黎王的?地下暗室中看见的?东西。 若说杀人偿命,那—— 他的?目光转向躺在地上,依然?还在转动着眼睛,也只能转动眼睛的?黎王。 他还没死?。 人怎么可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死?,很显然?,有人在这样?报复他,有人在故意折磨他。 真的?是怨鬼来索命了,他们全都是被牵连的?!! 这个念头在王祯岭的?脑中打转,有那胆小的?,早就已经?被这一波接着一波的?诡异事件吓破了胆,那还分得清谁是他得罪不起的?王权贵胄,他自己在外头也是个人物啊。 所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那这怨鬼也索了命乐,就该放过我了吧,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看向岸上那还没断气的?人。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这仇若是报完了,是不是应该放过无辜的?人? 可脚下的?湖水是不会?说话的?,它的?表面还是一层一层的?涌着波浪,将殷红的?血水涌上来,将下面的?泥土慢慢染透。 宋眠撩起自己未干的?头发,看向天际,他们来过的?地方,在一群嘈杂又惶恐的?讨论?声中,忽然?开口:“恐怕不行。” 她的?目光落在被湖水冲到岸边的?残肢与白骨上,目光幽幽的?转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就算是匆匆逃命,王祯岭也没有忘记重伤的?黎王与卫振峰。 黎王虽众人一起被冲到水里又救上来,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但是,身上只有抓痕的?卫振峰还安静的?躺在那里。 王祯岭对上宋眠的?眼睛,眼中闪过沉思,显然?,他与宋眠想到了一起去,宋眠也是进到过石室的?,石台上面有两个杯子,这件事情是有同谋的?。 死?了一个,是不够的?。 好像是某种信号,那些?尚处在恐惧的?人们一下子将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卫振峰的?身上。 王祯岭尚存理智,他说:“这可是从京城来的?大人……” 蓉贵妃抹着眼泪,用很小的?声音无助的?说:“若他不死?,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被困在这里了……” 阿武也受了惊讶,他是一路被一个四爪着地的?野兽追到湖边的?,那野兽的?身形很像人类,他还被那怪物撕下了一块皮肉去。 他从来都是个硬汉子,但是他不怕人,却怕这些?难以言明的?邪门?东西,这时,他也忍不住的?说:“王爷的?手下都不在了,这位卫大人……” 谁能说清他的?身份呢? 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越来越多的?视线都落在卫振峰的?身上,那种胆怯、闪烁、又本?能的?求生之欲复杂的?交织在一起,让狼狈的?人们慢慢朝着地上那昏迷不醒的?人围拢了过来。 夏侯阳从噩梦中悠悠转醒,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群受惊但又眼神?赤\\\\裸的?陌生人。 那些?人将他密不透风的?围拢了,那种眼神?,唤起了他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恐惧。 他是最尊贵的?人,从他年轻当上将军的?时候开始,他就是权势滔天的?人,向来都是他动动手指,就能剥夺别人的?身死?,他哪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别人待宰的?羔羊…… 模模糊糊的?,他听见有人轻声说:“他是大官,就算咱们再有钱,都斗不过官,我相信各位都不是叛徒,咱们也是为?了活命,就算出去,这件事都要烂在肚子里,咱们要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要怎么一起保守秘密呢? 当然?是一起变成杀人凶手。 在夏侯阳惊恐的?目光中,包围了他的?圈子逐渐缩小,他的?喉咙里面发出“嗬嗬”的?模糊碎音,但却根本?没人知晓他想说什么。 哪怕是一句求饶。 宋眠没有围拢过去,好像也没人发现她,她望着那一片血染的?湖泊,试图从里面找出人存在的?痕迹。 裹着衣袍的?蓉贵妃慢慢朝她走来,夜风吹着她的?秀发,月光被湖水折射成了红色,映照在她的?侧脸,为?她的?容貌添了一丝绮丽。 蓉贵妃慢慢靠近宋眠,几乎要贴在她的?身上。 蓉贵妃悄悄趴在宋眠的?耳边,“我听见你的?声音了,刚才在湖水里。” 宋眠觉得蓉贵妃看她的?眼神?变了,变得更恭敬了。 蓉贵妃说:“大人好像手下留情了。” 大人好像听了宋眠的?话。 她真诚又渴切的?发问:“您是大人的?主人吗?” “……” 30-40 第 31 章 宋眠无言,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蓉贵妃是非常会看人眼色的,她眨巴着自己的眼睛,盯着宋眠看了?一会?儿, 然后就慢慢转开了?眼睛。 她不敢一直盯着宋眠看。 于是,她美目流转,慢慢将自己的视线挪到了人群的方?向。 血红色的湖水被夜风推着一浪一浪的往岸上涌, 岸上躺着的黎王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但是此时, 那双凸出得几乎一双眼球都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睛已?经不会?动?了?,他已?经死去, 他像一具血尸一样直挺挺的躺在那里, 身上的皮几乎都没了?, 那些吃腐肉生长的血尸将他得身体啃食得可?以?看见惨白?的骨头。 他曾是一位尊贵的王爷,但是, 现?在他像路边无用的垃圾一样躺在这里,没有人看他一眼。 而夏侯阳,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石室中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浑身像是在被虫子?撕咬一样的疼, 他想伸手抓抓自己的痒处,但是,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除了?眼睛, 他哪里都动?不了?。 夏侯阳只能绝望地躺在那里,看着那些平日如蝼蚁一般的庸民们一人一句的讨论他的死法。 按照常理, 这些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得罪大官,但是现?在的情况并不能用常理来解释,这些人已?经被湖心岛一遭又一遭的事情给吓破了?胆,求生欲在此时已?经攀上心中顶峰,渐渐盖过了?愈发微薄的理智。 更何况,他们现?在深处与世隔绝的小岛,这里,最大的黎王都已?经要死了?,谁能看见他们在这里做了?什?么?等到出去,这里的人就全都是被鬼杀死的,没有证据,谁能赖到他们的头上? 夏侯阳的喉咙有一股股的腥甜——他已?经被这些但胆包天的刁民给气吐了?血。 他想大声地告诉他们,他是皇帝,只要他说出自己的身份,这些人全部都要给他下跪求饶,看他到时候怎么收拾他们! 但是没有用,他只能发出无用又嘶哑的气音,没人能听懂他们说了?什?么。 最终,阿武一咬牙,看向地上的人,眼中闪过一抹总被他隐藏得很?好的阴狠,他是刀口舔血的人,他是杀过人的,他不害怕。 所以?他对王祯岭说:“大人,不如我们一人一刀,只要不捅在要害,他就会?流血过多而死。” 王祯岭皱着眉摇头说:“不行。” 这里的大多数人,他们没有杀过人,虽然封闭的环境和恶劣的遭遇让他们暂时跨过了?心中的道德底线,可?是不是人人都会?用刀的,万一哪个人捅到要害,这个人早早没了?命,后面没来得及动?手的人,就变成?了?无罪之人,这样可?不行。 最终,还是由王祯岭拍板,用石刑。 一块石子?扔在人的身上,好像不疼不痒,但是这么多人对一个人用石刑,这就是钝刀子?割肉,不但羞辱,还叫人极其难受——尤其是对夏侯阳这样的人。 王祯岭话音刚落,呜嚎不止的风声立刻就停了?,不知道那是不是人的错觉,就连不停翻涌的血色湖水,那渗人的颜色都淡去了?不少,就好像湖底那些枉死的怨鬼非常满意这些人做出的决定,终于肯安息并离开。 见状,王祯岭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登时就定了?下来,人群里面,更有那胆子?小的,直接便跪了?下去,朝着湖的方?向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直说着保佑。 既然这么做是有效果的,王祯岭便指挥着阿武和令两个高壮的汉子?将夏侯阳给从?地上抬了?起来,他被站立着绑到一根木头上,直挺挺的杵在湖水上。 夏侯阳刚才晕着,并没有感受到黎王感受过的那种折磨,可?是他现?在醒着了?,双脚一沾到湖水,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黏腻的蠕动?着,慢慢朝他的身体上爬了?过来,与此同时,那些东西开始顺着他的血管钻进?他的身体,那种又痒又疼的感觉,让夏侯阳非常崩溃的想要大吼大叫,但他现?在只是一块案板上的鱼肉,他不是那个叫人仰望的九五至尊,他也叫不出声来。 远方?一个小点由远及近,“砰”的一下砸在了?他的头上,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夏侯阳目眦欲裂,牙齿咯咯吱吱的响,把嘴都给咬出了?血。 他的脸变得猪肝一样的红,不知道到底是疼的还是气的。 然而,那些刁民并没给他反应过来的时间,那一块小石子?就像是个信号一样,紧接着,无数石子?从?四面八方?朝他砸了?过来,夏侯阳一时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吸血的虫子?在他的身体里面钻来钻去更疼,还是被这些石头砸更疼。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令人恐惧的地狱深渊,无时不刻都在忍受着煎熬。 有那么几瞬,他甚至在想,这样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宋眠转过头去,没有再看。 发现?真相的时候,她觉得这些作恶多端之人真是死千百遍都不够,可?是现?在,酷刑发生在她的眼前,她还是不忍心看,哪怕这其中还有她的推波助澜。 她跟其他人一样,希望尽早结束这一切。 湖水一波一波的朝岸上涌着,血红色慢慢退了?下去,她转过身,木柱上面的东西已?经看不出人的形状,湖水重新变得清澈了?,但唯有那一片是血红的颜色,是那个人的血。 贵妃藏在人群里面,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扔石子?,她还靠在王祯岭的怀里。 傅洁紧紧攥着傅朗的胳膊,双眼发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傅朗的脸色比她好些,他是杀过人的,他知道真相,他一点也不为这种人渣惋惜。 只是,傅洁好像受到了?惊吓。 傅朗在人群中寻找宋眠,刚才人潮太过拥挤,他努力想要找到宋眠,可?是连她的影子?都没有看见,现?在,他打眼望去,宋眠从?湖边慢慢走?了?过来,她走?到王祯岭的面前,对他说:“大人,咱们挖个墓,送这些冤死的人一程吧。” 望着湖上那已?经被虫蛭吸食得干瘪的尸体,王祯岭鬼神使差的点头,他现?在迫切需要做一点善事。 人多力量大,即便还是害怕,但是现?在已?是白?天,太阳的光慢慢消解着人们心中的不安,那些断肢残骸全都被搜集到了?一起,活着的人们全都沉默着,将他们集体火化,然后埋在了?湖边。 王祯岭抹了?一把脸,长舒一口气,带着阿武和其余手下再次登上的回去的船,人们争先恐后的跟着,为避免再次发生意外,不约而同的选择一起离开。 而这一次,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的看见了?通州城的码头河岸。 宋眠慢了?一步,她还没走?,蓉贵妃只剩自己一人,她也还没走?。 她知道死的那人是皇帝,皇帝不在了?,蓉贵妃一个人,她要到什?么地方?去? 宋眠以?为蓉贵妃会?跟王祯岭一起离开,没想到蓉贵妃却翻了?个白?眼儿说:“我可?是跟过皇帝的人,怎么可?能看上那种小官。” “说真的,宋小姐,”她柔柔的笑着,“我已?经尝过权力的滋味,不可?能再甘于平庸了?,我要回到宫里去。” 宋眠忍不住问:“难道你要当皇帝吗?” 这话说出来,把她给吓了?一跳,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 宋眠的头有点疼,一些陌生的记忆碎片一闪而过,那些画面似乎并不该是这个时空有的,可?是又让她莫名熟悉。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蓉贵妃愣了?一下,继而大笑了?起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这个主意好啊,我原本想着回去,怎么去勾引一下太子?呢。” 蓉贵妃的眼中冒着精光。 宫中的太子?不堪大用,她收养的六皇子?也是个庸才,现?在让她做皇帝,那是有点困难的,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垂帘听政的太后啊。 这样好,再也不用哄臭男人开心了?!! 蓉贵妃笑盈盈的说:“宋小姐,你真厉害。” 宋眠:“……” 宋眠不觉得她厉害,否则,她现?在就该知道一个问题——祁宗在哪? 她与傅家?姐弟找遍了?岛上的每个角落,最终,宋眠在自己的花盆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她在黑布罩起来的花盆里发现?了?一滴尚未干涸的血,宋眠抓起帘布,将其揭开,然后发现?花盆里面空空如也,她一直养得非常业余的那株美人面不见了?。 花朵的根茎上有咬痕,像是被人吃了?。 宋眠猛地回头,难得扬着声音喊了?起来:“祁宗!!” 屏风后面,男人款款走?出,龙章凤姿,那双轻佻的桃花眼流转着波涛,笑容几乎要将整个湖心岛融化成?春天。 宋眠根本不会?再上这个妖怪容貌的当,她指着空空如也的花盆,不高兴道:“你把我的花儿吃了??” 祁宗那副端着的姿态马上就没了?,他蹲在那盆花前,抬起头来,笑道:“我会?赔给你的,眠眠。” 宋眠哼了?一声,半晌又忍不住,纳闷的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妖怪?” 如果回忆中那个孩子?是祁宗,那他应该是人的吧? 祁宗摇摇头,拨弄着花盆里低矮残缺的花茎,对宋眠说:“其实我本该死在山谷里的,我染上了?病,伤口糊弄感染,原本活不成?了?。” 为躲避夏侯阳和他夫人的追兵,他一路狼狈逃窜,最终躲进?了?山里,躺在那一大片黑色的花里,等待着死亡。 可?是他的心中有股几乎冲天的不甘与愤怒,更多资源在企我鸟群夭屋儿耳七五耳爸一怨毒的想要将害的他家?破人亡的夏侯一家?都碎尸万段。 在那种极致扭曲的愤怒中,他听见了?细碎的呼唤,被他压出了?花汁的黑色花朵铺在他的身上,汁水浸透伤口,让溃烂坏死的肉重新恢复了?知觉。 他躲在山里,以?那种古怪的花朵为食,用那种古怪的花朵疗伤。 他慢慢熟悉了?山谷,某日为寻找更多食物,前往距离村庄很?近的地方?,然后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山洞。 美人面是很?挑剔的毒花,他需要将它栽种在不同的地方?,看看它会?不会?存活。 他的身体和心智发生了?变化,他变得像一朵花一样,就算四肢碎了?也能重新生长,他可?以?感受水的涌动?,风的呼吸,泥土的细语。 他的身上也有了?花朵的异香,能将人带入迷乱的幻象。 他在新的据点发现?一个奇怪的小姑娘,那个看着不太聪明的小姑娘给他在山洞里面留了?些吃的。 祁宗也解释不清,后来的他就像着魔了?一般,总忍不住去往她生活的村庄。 她生活得不好不坏,她是被家?中忽视的女娃娃,但是她没有像更不幸的孩子?一样,要干活,要挨打。 祁宗总忍不住去偷看她。 见罗安总把好吃的东西留给两个儿子?,他就从?山中打来肉食,投喂给她。 偏偏这小姑娘不爱较真,也不想为何次次都能撞上这种便宜事,每次都挺高兴。 后来,一次意外,他不小心被她看见了?。 她发了?高烧,害怕得整夜哭闹,此后他便离开,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他与那些痴迷于美貌的女子?们做交易,用人的寿命做美人面的养料,他真的变成?了?一只诡谲的妖。 直到听闻她要嫁人。 他还是忍不住了?。 他把她抢走?了?。 祁宗曾以?为那一株特?殊的美人面是意外,但是现?在他才知道,当年一株与盆中这一株一样,并不是意外,而是沾了?宋眠的血。 宋眠在等祁宗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这人并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让人头皮发麻,宋眠形容不出来那种眼神,但是她沉默了?一秒,居然感觉有些……习惯了?。 宋眠四个人一起离开了?湖心岛,老管家?给她送来了?宋家?的消息。 经历了?这么一遭,宋眠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差点就把那件事情给忘了?。 老管家?说,刘家?那桩买卖吹了?,刘公子?的尸体在做法的时候不见了?,李道长也被吓得连夜离开,再也找不到人影,刘老爷自己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讲怨气发泄在宋家?人的身上,那笔巨款自然是告吹了?。 村长家?听说宋家?老大拿不出那么多彩礼,还跟刘员外结了?仇,立马躲得远远的,宋家?现?在在村里可?不好过,他们卖女儿跟死人结婚、结果还阴沟里翻船的事情传了?出去,这一家?现?在都不太敢出门。 而村里的人说起他家?的女人,也是觉得怪可?怜,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就这样凄惨又无辜的死了?,就是命不好,下辈子?再也不要投在宋家?这样的人家?了?! 但是,人人都以?为宋眠已?经死去的时候,她正披着柔软的兽皮在华丽的林中宅邸睡大觉。 她睡了?个昏天黑地,最后是被祁宗黏黏糊糊的吵醒的。 祁宗喜欢抱着她,可?是宋眠不喜欢被他抱,她觉得祁宗没有柔软的兽皮手感好。 最初,宋眠以?为她曾住过的刘宅是幻觉,可?那是真实存在的,就在深林之中。 宋眠别提多喜欢了?,尤其现?在,祁宗不敢再骗她了?。 她在宅邸里面舒舒服服的住着,就养养花,看看书,写写字,她盘算着,等休息够了?,她就出门去盘个铺子?,开自己的画本铺子?,钱就由祁宗出。 反正他有钱,而现?在维持他生命需要的美人面全都是她亲手养出来的,那些花很?听话她的话,她一个月只需要拿出一滴血供养院子?里面的花,宋眠不许他再去交换别人的寿命。 她有给他续命的本事,她把他所有钱都拿走?也心安理得。 她住了?许多天,还是打算回去一趟,她的家?人可?能不会?在乎她的生死,但是村子?里还有她的朋友。 她想回去看看阿樱。 祁宗得知她想回去,那一张好看的脸拉得跟老黄瓜一样,但是他不敢不听宋眠的话。 宋眠眼看着他神出鬼没捣鼓了?好几天,最终拿出一张婚书,那是她跟刘公子?最初的婚书。 因着当初罗安怕她不嫁,所以?没给她细看这张婚书,宋眠那个时候连她丈夫的名字都没留意到。 祁宗手把手的叫她握着毛笔,蘸着兽血,写下了?一封休书,这才算彻底解了?那道士的婚契。 做完这一切,祁宗才算是满意了?,带宋眠回了?家?。 宋眠给阿樱报了?平安,塞给她很?多礼物,临走?的时候,她还给罗安塞了?点银子?,算是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不多,但是村中人看见她回来,对宋家?的偏见大抵也不会?那么多了?。 然后,宋眠又离开了?。 她已?经尝过外面自由的滋味,便不会?再继续待在这个地方?。 往后的余生里,她一直都跟祁宗在一起,他们没有再拜堂成?亲,祁宗知道宋眠不喜欢那种热闹,但是有宋眠在身边,他就非常满足了?。 几十年后,宋眠在祁宗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她看着祁宗眼底歇斯底里的血色,温柔的朝他笑着。 他知她不愿用邪术续命,便不会?对她用那种招数,宋眠素来难得能激起涟漪的心中也不平静,可?好像有一股力量拉扯着她,她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第 32 章 水声全都化成了雨声, 雨声淅淅沥沥的打在屋檐上,打在窗户上,送来深秋的凉意?。 宋眠是咳嗽着从床上醒来的, 她咳得?撕心裂肺,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外面候着的下人闻声匆忙赶到,手法熟练的给她倒水喂药, 轻拍后背, 按摩抽痛的额头, 然后又服服帖帖的将她安顿在床上,最后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把宋眠给折腾得?一愣一愣的。 她差点就以为自己又回来了, 是?祁宗对她用了延长人寿命的邪术。 可还不?等?她发火, 她就注意?到了这间屋子?里面?的装潢。 屋子?里面?的色彩以粉色和白色为主,一下就让人想起了柔柔弱弱的少女, 这不?是?她曾经住过的房间。 很快,屋中走?进一个女人, 那女人一副干练的模样,看着她的眼神却是?软的,女人三两步就从门?口走?到了她的床边,然后担忧的看着她问:“眠眠, 哪里不?舒服呀, 娘找大夫来吧。” 宋眠下意?识的摇头,一个劲儿的盯着面?前的美妇人看。 赵梦芝纳闷的伸出手在宋眠的面?前晃了晃:“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咳傻了?” 赵梦芝担忧的放下她的手, 出门?去找大夫了,只?留着宋眠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放空。 咳嗽的难受感觉慢慢退下去之后, 一些并不?属于她的记忆慢慢涌上了脑海,宋眠闭了闭眼睛,被记忆撞得?头脑发昏。 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死?,反而是?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但是?现在这个问题抛到一边去,她的处境有些难办。 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宋眠,她是?山庄里面?的娇小姐,宋老爷和赵梦芝就只?有她这一个孩子?,但因先?天?不?足,宋小姐从小就体弱多?病,几乎可以说是?在药罐子?里面?长大的。 宋老爷早早离开了人世,留下了赵梦芝撑着这偌大的家业,赵梦芝常觉自己是?个女人,总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她无法兼顾自己身体虚弱的孩子?和外面?的生意?。 于是?,她就动了给女儿选夫婿的心思。 选夫婿当然是?招赘,宋家这样的人家,哪怕是?入赘,也有一大堆家境不?好的优秀儿郎上赶着凑过来,更何况那小姐只?是?病弱了一些,长得?却是?一副天?仙似的好模样。 经过赵梦芝的精挑细选,元泰最后成了宋眠的夫婿。 两个人在赵梦芝的操持下很快拜堂成亲,成为了夫妻,只?是?赵梦芝怜惜女儿体弱,至今还叫两个小夫妻分?着床睡。 元泰对宋眠体恤入微,亲自煎熬她的药,还天?资聪颖,帮着赵梦芝操持外面?的生意?,总之,赵梦芝对这个女婿非常满意?。 而原本?的宋眠呢,她对这个夫君也还算满意?,甚至有时候还惋惜,没法与其圆房,生个孩子?。 宋眠又咳嗽了起来,这次,她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摸到了床边的水壶,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对着嘴喝了一大口,这才勉强压下胸口中的闷气。 这副身体十分?虚弱,身体中有不?少毒素。 她前世日日与祁宗凑在一起,不?止从他那里学了一手好字,她还学会了分?辨药与毒,宋眠总觉得?她是?有些奇特的本?领在身上的,她与普通的凡人并不?一样,但不?管怎么回忆,她似乎都是?一个凡人,于是?慢慢的,她便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可现在,那敏锐的直觉再次开始在身体里面?叫嚣,她身体中有很多?毒。 而且往前追溯,似乎就是?从与元泰成亲之后,她的身体就愈发的虚弱了。 她不?但受不?得?风,甚至还多?了嗜睡的毛病,一天?几乎都是?在床上睡觉的,清醒的时候很少很少。 刚才的宋家小姐,就是?在睡眠中死?去的。 宋眠刚刚躺下,赵梦芝去而复返,她的身后跟着大夫和她的丈夫,老大夫皱着一张脸,熟练的给宋眠把脉,元泰担忧的看着宋眠,跟赵梦芝说:“娘,我今早来看眠眠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没有这么白,她是?不?是?受风了?今天?的天?气不?好。” 赵梦芝看了一眼严丝合缝关着的窗户,然后疑惑的说:“不?应该吧……” 老大夫闭着眼睛摸着她的脉,半晌摇头叹气的说:“奇怪……我的药方应该是?管用的,这怎么……” 这怎么,他瞧着,这姑娘的身子?反而一天?不?如?一天?,甚至那口气就要断掉了似的? 赵梦芝心中着急,也不?敢追问大夫,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只?得?焦急的说:“大夫,您想想办法,什么药我都能找来,花多?少钱都没问题,只?要您能治好眠眠的病!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元泰安慰的说:“娘,您别着急,大夫会把眠眠的病治好的。” 说着,他弯下腰来,又握住了宋眠的手:“眠眠,你别害怕,都会好的。” 宋眠看着他,他是?赵梦芝一眼就为她相中的夫婿,长得?周正,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一副正气的模样。 但要说到底是?谁让她的身体中多?出了这么多?毒,这个人是?她第一个要怀疑的对象。 宋眠又难受的咳嗽了几声,送走?了大夫等?人,她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又要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宋眠想,就这样睡过去也挺好,起码不?用再难受的咳嗽个不?停了。 她很快就睡着了,带着一身的疲惫。 那种被病痛和毒药折磨的感觉不?见了,她像是?躺进了包容万物的水里,慢慢沉落进了黑暗,就在宋眠以为她会平稳淡然的睡着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鱼腥味,那股浓重的鱼腥味道让她极其不?适,以至于差点吐出来。 宋眠用力的扑腾了几下,终于在水里睁开了眼睛。 她的周围全是?鱼,这些鱼被笼在一张宽大的渔网里面?,在阴沉的天?空之下,灰色的鳞片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幽光。 她趴在黏腻湿滑的鱼上,睁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死?鱼眼睛,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光,但是?宋眠发誓,她在那双眼睛里面?看见了一种痛苦与绝望。 她打了个冷战,下一秒,就被人从网中拎了出来。 宋眠的眼睛被水模糊了,那股腥臭的气味熏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但这种不?舒服不?再是?因为身体虚弱。 宋眠咳嗽了好几声,伸手抹掉了自己眼睛上面?的水,这才让模糊的视线重新归于清晰。 她打了个冷战,并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因为…… 她被人围了起来,那些人多?半穿着褴褛,皮肤有一种久被风吹日晒的黝黑与红晕,这些人看她的表情有种病态的狂热,就是?因为这种眼神,她才浑身都不?自在。 水珠从她的身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宋眠慌忙低下眼去,入眼是?一片血红色的地面?,地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鱼的内脏与粘着血红色鳞片,不?知道这里宰杀过多?少鱼。 风飘飘摇摇,吹得?挂在半空的渔网轻轻晃动,粘着褐色干涸血迹的鱼钩与已经生锈的杀鱼刀摆在那层厚厚的鱼鳞上,黑色的苍蝇停在上面?,这些苍蝇吃了太多?东西,身体变得?肥大,有一种极不?协调的怪异之感,宋眠甚至觉得?,这些苍蝇背后的翅膀是?无法将那么肥硕的身躯给带起来的。 人们?围在宋眠的身边,他们?的眼神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狂热,尽管他们?已经激动得?双颊通红,可他们?还是?一言未发,只?是?用那双会欢呼的眼睛看着宋眠。 宋眠在空中扑腾了一下,背后那双拎着她衣领的手终于松了力道,将宋眠放到了地上。 宋眠浑身没有力气双腿站立不?稳,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那只?手又伸了出来,在宋眠的胳膊上抓了一下,这才扶着她,没让她摔倒。 抓在宋眠胳膊上的那只?手长满了粗茧,手背上的皮肤有鱼鳞状的干皮,宋眠见过这种皮肤,这好像是?一种病。 但是?这人的皮肤……她还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只?可惜那匆匆一眼,她看得?并不?清楚。 “呵呵……” 那个人开口了,声音从她的斜后方传来,就是?那长了鱼鳞皮肤的男人。 男人约莫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全都斑白了,他的嗓音很低,还很嘶哑,但是?声音却是?亮的,声音也大。 他笑得?很高兴,可是?宋眠却觉得?这人笑起来像是?送了阵阵阴风。 “好,好,二丫,真争气,活下来了。” 宋眠觉得?不?对劲儿,但这一次,并不?像是?她刚从宋家山庄的病床上醒来时一样,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有类似的记忆。 只?是?,当她双腿落地,视野也随之开阔起来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河面?,宋眠少有如?此震惊的时候,但是?这一次,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只?见那河面?之上,飘着好几个尸体,这些尸体的年龄只?约莫十几岁,都是?跟她一般大的年纪。 宋眠很迷惑。 仿佛是?看到了她这种疑惑,身后的男人拍着她的头,堪称慈爱的说:“乖丫头,不?用再看了,那些人不?得?河神眷顾的人都淹死?了,你才是?最后的幸运儿,你是?咱们?的希望。” 随着他这句话?音落地,那些围观的人也像是?得?了什么信号一样,凝滞在脸上的狂喜终于动了起来,有人发出了松口气的声音,有人朝着河面?直接跪了下去。 “河神保佑,保佑我们?吃饱穿暖,喜乐平安……” 宋眠被一群蜂蛹上来的女人摆弄着,不?多?会儿就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梳了漂亮整齐的头发,这些人扯到了她的头发,宋眠竟也没觉得?疼,她想,这大概是?梦。 一个诡异的梦。 于是?,她像一个旁观者,什么都不?做,任由这群人将她带到了村长的家里。 屋中布置很简单,只?有一些生活所需,其余的,全都是?渔具,渔网、鱼钩、鱼竿、鱼饵…… 院子?里有股久久都散不?去的鱼腥味儿,黑色的地面?上有一层清扫不?干净的银灰色鳞片,角落的水缸里,阴影将水遮得?幽黑,缸中隐隐有影子?流动,偶尔露出一点鱼鳍的形状。 宋眠很想吐。 她不?是?故意?的,但她就是?有些受不?了这股浓重的鱼腥味儿。 并不?是?她不?想反抗,这是?这地方是?在陌生又诡异,她是?唯一的异乡人,她不?敢妄动。 很快,夜就降临了。 人声嘈杂,男人们?大口的喝着酒,女人们?三五成群的讨论着。 宋眠安静的坐在那里,停了一会儿,总算听明白了。 这个小渔村的村民,在想办法请神,他们?的河流神圣不?可侵犯,活人下水必死?无疑,而她,就是?被选中的人,她沉浸在水中却还有呼吸,河神喜欢她。 所以,她将被送到河里去,她的任务就是?把河神请上岸,请上岸来供奉,让河神保佑他们?可以继续吃饱穿暖。 这里的人很怕饿肚子?。 鱼是?村民们?的主要食物。 今晚,为了庆祝,村中杀了一条半人长的大鱼。 大鱼被捞起来的时候还是?活的,它躺在脏污的案板上,大尾巴不?停的甩着,拍得?半个巴掌那么大的坚硬鳞片飞溅起来,像是?一把把锋利的武器。 村长是?村中绝对的力量所在,他叫三个壮汉用手臂粗的铁钩刺穿大鱼的嘴,将其倒吊起来,那只?鱼吃痛,拼命的挣扎着,鲜血和着一点水珠从上混合着慢慢落下,留在斑驳了鳞片的鱼皮上,顺着褶皱的纹路开出一朵朵鲜艳的血花。 宋眠坐在远处,眼睁睁看着那只?大鱼被挂在生锈的铁钩上,那混合了鱼血的水珠好像是?从大鱼的眼里流出来的,那双鱼目死?板、呆滞,可是?怪异的,宋眠从里面?看见了数不?尽的痛苦。 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可她还是?没有别过眼去。 村长用长长的弯刀在大鱼的肚子?上划了一下,这条半人长的大鱼当即被开膛破肚,内脏和着血,流了一地。 它的挣扎愈发剧烈了起来,甚至大尾巴扇起来,将旁边其中一个健壮的汉子?抽的晕头转向。 但是?它挣扎的幅度却逐渐微小,甚至慢慢消失了。 宋眠的耳朵有些疼,鱼是?不?会说话?的,但是?耳边那痛苦的叫喊却那么清晰。 她总觉得?那叫声很熟悉,可是?她想不?起来。 鱼是?这样叫的吗? …… 好像不?是?。 这是?人的声音! 模糊意?识到这一点的宋眠“刷”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而那些原本?背对着她在宰鱼和看热闹的村民们?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齐刷刷的回过头来,看向她。 闹哄哄的声音随机戛然而止,小院子?里面?,一时落针可闻。 那种白天?被围着的怪异感觉又出现了,宋眠被这么多?双眼睛看得?头皮发麻,只?得?又慢慢坐了下去。 她坐稳的下一秒,那些人又继续动了起来。 大鱼停止挣扎,它的身体被重新放回了案板上。 “砰。” “砰。” “砰。” 村长一刀一刀,剁碎鱼骨,剁开鱼肉,新鲜鱼肉暴露在空气之中,纹理细腻,颜色粉红,村民们?的眼睛亮着,一起烧火开锅,开始煮鱼。 鱼肉很快就在锅里变得?雪白,大家捧着自己的碗,排着队分?鱼肉。 空气中飘荡着鲜味和热气,鱼汤奶白,鱼肉爽滑,这该是?一顿丰盛美味的晚餐。 可是?宋眠的鼻尖只?闻到了一股腐臭的气息,锅下面?的火烧得?越旺,那股腐臭的味道就越是?浓烈,她脸颊惨白,差点吐出来。 桌子?上鱼油灯慢慢烧着,烛油一滴一滴的落下,像是?从不?曾干涸的眼泪,灯光照亮着人们?大快朵颐的面?容,却映不?透一双双空洞无底的眼瞳。 所幸这些人并没有要强迫她吃鱼肉的意?思,宋眠无比庆幸。 这群人吃饱喝足,才重新向她转过头来,为首的村长抬着布面?老茧的手,抹掉了嘴边残存的肉星,缓缓咧开嘴,露出黄色的牙齿,扯开了一个笑脸。 村长说:“二丫,你该去见河神了,你见了他,就要想办法把他请回来,知道么。” 打扮一新、穿着素白衣服的宋眠被这些人推上了船,缓缓驶向黑色的河面?。 在一群殷切的眼神下,船慢慢远离岸边。 宋眠坐在小船的正中央,船的四周摆了一圈蜡烛,照亮了水面?。 船没有沉下去,幽幽的烛光照亮了黑色的水面?,下面?黑漆漆的,像是?无底深渊,除了被河水倒影的金红色烛光,宋眠跟本?就没看见什么河神…… 等?等?…… 那金红色的光,好像并不?全是?鱼油灯照出来的。 她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那一点耀眼的金红慢慢从深水之中一点点往上。 夜微凉,吹着河水摇摇晃晃,红色金影也跟着摇摇晃晃。 近了,更近了。 金红色的鳞片在温柔的水下有细腻又整齐的纹路,深红色的鱼尾漂在水中,像是?最软的华丽绸缎,鱼鳍带着锋利如?刀的骨刺,美丽又致命,那漂亮的鱼尾摇摆着,掀着河水和一叶孤舟,越来越摇晃。 宋眠恍若从梦中惊醒,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东西是?想把她摇晃到河里。 “啪”的一声,船翻了,灯烛遇水,迅速熄灭。 在最后的亮光消失之前,挣扎之中,宋眠好像在水中看见了一张熟悉又危险的人脸。 “……”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猛地从梦中惊醒,她的心跳几乎蹦出胸腔。 宋眠咳嗽了半天?,才忍着泪意?喝了水,直到闻声而来的仆人们?全都离开,她还在恍惚的盯着房中昂贵的帐帘看个不?停。 是?梦。 那奇怪的村庄,奇怪的鱼。 全都是?梦。 她现在依然躺在山庄里,依然病得?卧床不?起。 宋眠忽然觉得?手下微凉。 她皱了皱眉,掀开被子?,手下,一颗流光溢彩的金红色鳞片,在雕花玉灯的光下,像是?最璀璨的宝石一样,散发着迷人的光。 第 33 章 宋眠傻兮兮的看着自己手掌中的金红色鳞片, 大脑有点空白。 是梦吗? 不是梦吗? 她无力的重?新躺倒了回去,对着床帐发了一会儿呆,小?丫头就又把大夫给带进来了。 大夫摸着宋眠的脉, 皱起?了眉头。 “还是不太好?……”他担忧的说,“我正?在跟学生一起给宋小姐研究新药方,希望到时候有用。” 宋眠扯了一下老大夫的衣袖, 让他离近了一些。 她轻声说:“春伯, 您跟我父亲是好?朋友, 我把您当成自己的亲人,谢谢您这样为我操心, 只不过, 有件事, 我想?,从前是被我给忽略了的。” 春伯手里有家自己的医馆, 他那已过世的师父是个?对徒弟相当严厉的人, 当时, 他的手下可不止一个?徒弟,能从哪些同样优秀的兄弟之中脱颖而出,成功继承了医馆,春伯自然也是懂得一些弯弯绕的, 只不过, 他有些迷惑,不知道宋眠在怀疑谁。 毕竟这山庄上?下,就只有赵梦芝这一个?夫人,也只有宋眠这一个?大小?姐, 谁会暗害她? 宋眠忍不住嗓子间的痒意,咳了好?几声, 这才又跟春伯说:“我丈夫原来是个?读书人,他不太懂得如何熬药。” 赵梦芝是十分满意元泰这个?夫婿的,毕竟他的演技确实好?。 元泰不过跟她成亲三?个?月,宋家山庄大小?事务就全被他给摸清了,别说宋眠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怀疑,就算她拿出证据,现在也并不是撕破脸的好?时候。 至于?赵梦芝…… 自从开始操持山庄之中忙不完的事务,赵梦芝的身体也变得不好?了,现在还在吃着药调养,宋眠不想?给她增加负担。 春伯果然是个?聪明人,就只说这一句话,他就懂了。 他给宋眠把了脉,然后就拎着自己的药箱离开了,当晚,宋眠的贴身小?丫鬟红俏从山庄的小?后门儿独自离开,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碗从和春堂熬好?的药。 药味被特殊的木盒盖着,一丁点儿都没露出来,宋眠倒掉了元泰差人送来的药。 这是后话。 而现在,送走了春伯的宋眠从床上?起?来了,宋眠的身体原本就不好?,又怕她感染风寒,所以房中的门窗一直都是紧闭的,宋眠喜欢窝在屋子里待着,但?是她不喜欢这么沉闷的地方,在者,总是躺着,身体骨越躺越酸,还是要适当出去走走的。 于?是宋眠从床上?爬起?来了,红俏不放心,拿来了并不影子的厚斗篷。 红色的斗篷上?面滚了一圈白色的绒毛,宋眠穿着非常可爱,活泼得像是小?辣椒一样的红色也将她苍白的病容衬托得更加有气色了。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的时候悄悄观察着山庄中的一草一木,走到花园的时候,正?看?见了赵梦芝穿得隆重?华丽,刚送走一波小?姐夫人。 送走了那些人,赵梦芝原本还扬着的笑脸慢慢就淡了,挺直的身姿也稍微佝偻了,一副疲惫的模样。 她不经意间转头,看?见宋眠,那副笑容却又重?新爬回了脸上?。 赵梦芝有些责怪的说:“眠眠,你这孩子怎么跑出来了,不是叫你好?好?在屋子里面躺着么?” “娘,一直躺着太闷了,大夫说我可以出来散散步,这样对身体也好?呢。” 宋眠搀扶着赵梦芝在旁边的亭子坐下,坐下之后,她才问起?来:“娘,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 赵梦芝揉了揉额角,说:“是城里那几家官太太。” “你啊,不用操心这些,你只管专心养病就行了。” 赵梦芝不愿意多说,宋眠也就不追问,但?是她知道,赵梦芝努力讨好?这些人,全都是为了家中的生意,做生意少?不得与官打交道,她一个?内宅里面的女人,丈夫死了,没法参加男人们的应酬,与这些夫人小?姐维持关系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更何况,他们宋家只是商人,只有钱,没有权。 夕阳照在母女两个?人的脸上?,宋眠安慰她说:“娘,我一定?会尽快好?起?来的,到时候,您就以可以只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宋夫人了。” 赵梦芝的唇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 她用自己的手帕拭了拭眼角,她没说,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孩子有点不一样了,原先,宋眠是一个?非常消极悲观的人,她确信自己的病不会好?,整日抑郁在床,所以赵梦芝才想?给她找一个?丈夫,这样也好?多出一个?人来,多陪她说说话。 她想?,自己这个?做法是对的。 也不知道宋眠若知道了赵梦芝的想?法,心中会作何感想?。 她身子骨弱,到底也没能在外面待多久,就又开始犯困了。 宋眠心中诡异,不太愿意闭眼,因为那个?奇怪的梦让她不舒服,那里的村民?们很诡异,说不出的诡异。 但?最终,躺在床上?的她还是抵不过睡魔的侵袭,沉沉的睡了过去。 宋眠意识到自己睡着了——当她发现自己还在水里的时候。 可是这梦开始变得有些不像梦,她发现自己的感官开始敏锐。 河水冰冷,如果她一直都待在水里,一定?会冻死,所以,求生的本能让她开始往船上?爬。 月光下,黑色的河水翻涌着,漩涡下面隐现一双危险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看?深渊一样的水下盯着她,像是盯准了猎物。 宋眠的水性还不错,她两只手都抓在小?船上?,拖着自己湿哒哒的衣服往里面爬,她自己的力气小?,所以眼看?着就要重?新划回河里去。 就在这时,背后贴上?一双大手。 那只手掐着她的腰,轻而易举的将她送到了船上?。 随着对方的靠近,宋眠的背贴上?了他的身体,她身上?的衣服很薄,被水打湿之后,近乎透明,原本冰凉的河水贴在她的身体上?,已经让她的皮肤发冷,但?是身后的东西贴上?来之后,宋眠却本能的战\\\\\\栗了一下,并不是因为她感觉到了热度,而是那微软、却又斑驳的触感。 薄而软的鱼鳞在黑夜中散发着宝石一般的光,金红的光揉碎了暗河,刹那间,仿佛整个?水面都被点亮。 他的胳膊上?覆辙一层有力的肌肉,肌肉之上?的皮肤在金红的碎光的闪烁之下,隐现蝉翼般的薄膜,非人生物的透明薄膜同样长?在他的手指之间,将细长?的手指连接起?来,组成搅动旋涡的危险武器,指尖的指甲微长?,抓着宋眠的腰时,那锋利的指甲透过一层衣服,浅浅嵌在肉里,抓出一道分明的指痕,如水般柔软的黑色长?发垂下来,穿过她的肩膀,垂落在她的胸前,宋眠低下头去,那一缕缕湿润的发丝蜿蜿蜒蜒,像是缠绕在她心口前的蛇。 他将她托举起?来,紧贴在她后背的肌肉随着动作微微鼓起?,每一下细微的搏动都连接着她敏感的神经,几缕黑色的头发随着他们之间距离与动作的变换轻轻划过她的胸前,让宋眠觉得皮肤发痒。 那只模样奇特的手终于?松开了她的腰,宋眠在船上?坐稳了,就迫不及待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匆忙转过头去,对上?了一双幽邃的黑眸,黑眸中映着她的脸颊,璀璨的宝石都成了她的陪衬。 被鳞光晃到眼睛的一瞬间,宋眠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只那一瞬间,水中修长?健硕的身影便消失不见,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船下只剩下一尾金红色的鲤鱼。 这是一条很漂亮的鲤鱼,宋眠想?,这可能就是村民?们说的河神了吧。 想?想?刚才那些诡异的村民?,宋眠丝毫不敢怀疑,如果她是空手回去的,她现在还不如直接淹死在河里。 于?是她弯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伸到河里,将那尾还在河里撒欢儿的金红色锦鲤给捞到了船上?,然后,水流就像是明白她的愿望一样,载着她飘飘摇摇的回到了岸上?。 还没靠近,她就远远的看?见了岸上?那黑压压的一片,那些村民?像是僵直站立的尸体一样,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直到看?见宋眠船上?那一缕金红色的光,就像是按下了什?么机关一样,所有人全都在同一时间复活了。 村长?激动的热泪盈眶,对着河流与天?空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感谢,感谢河神保佑。” “感谢……感谢和神保佑……” 一层高过一层的声音从岸边的方向传来,宋眠捧着金红色的鲤鱼上?了岸,村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绕着宋眠一圈又一圈的转,一顿抓耳挠腮之后,他最终说道:“是你把河神大人请上?了岸,以后你就是咱们村里的神仆了,快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于?是,宋眠被带回了老村长?的家,住进了老村长?家的祠堂,这祠堂占据了整个?后院,很大,为了迎接河神,祠堂整个?翻修,后院被几个?壮劳力挖成了池子,池子里面还种了荷花,为了迎接河神,整个?村子的人都费劲了心思。 宋眠作为神仆,在村中的待遇自然也不差,村长?年轻的儿媳给宋眠换了一身新衣服,宋眠抱着那条锦鲤,将其扔进了池子里面,似乎是力道重?了,那坏脾气的家伙不太高兴,用尾巴重?重?的拍在了水面上?,溅起?了一圈涟漪。 宋眠可从来都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变成一个?养鱼的。 夜深了,人们全都回去休息了,不是谁都有资格时时都待在河神的身边的。 这么晚了,宋眠却不困,她觉得,大概因为这是自己的梦境,所以她是不需要睡觉的。 她盯着河中那条金红色的鲤鱼看?了一会儿,那鱼影在水中浮浮沉沉,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宋眠撩开自己的衣摆,她的腰侧还留着清晰明显的指痕,可是,面前这条小?臂长?的鱼,他真的会变成人吗? 她见过妖邪,祁宗那样的妖邪,但?是她没见过大变活人。 想?到这里,宋眠的心中忽然震了一下,一张熟悉好?看?的脸映现在她的脑海中,久久都没有散去。 宋眠的眼神变的有些茫然,心里也空落落的,她想?起?祁宗了,但?是她再也不能跟那个?妖怪见面了。 她也说不清,当对方用那种祈求的眼神让她留下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点头,她本能的觉得自己不能沉溺在那个?世界里,不能为谁而停留。 冷风送来阵阵凉意,宋眠抱进了自己,最后看?了一眼水中鲜艳的影子,然后转身,朝着村长?为她准备的小?屋走去。 深夜的小?村庄格外的寂静,只偶尔可以听见一两声蝉鸣,宋眠往自己的小?屋走着,她关上?门,点上?了烛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叩叩叩……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像是人用手指的关节轻轻敲击着门板。 宋眠被那敲门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去,敲门的声音不见了。 可是当她坐下,那声音却又再次响了起?来。 “叩叩叩……” 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客人来串门一样。 宋眠听了一会儿,觉得那声音应该是从前院传来的,应该是大门,既然是大门,她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叩叩叩……” 声音持续的响着,最开始,这种缓慢的节奏并不让人心烦,但?是半天?没人搭理,这敲门的声音还保持着原来的耐心与节奏,就莫名让宋眠听出了一种偏执。 她有些毛了,还觉得那声音太烦。 村长?一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外面有人敲了这么半天?的门,却始终都没人搭理? 宋眠睡不着,在外面那始终都不停歇的敲门声中,她终是没有忍住,悄悄打开自己的小?门,朝着前院的方向走去。 她走出后院,就吓了一跳,因为,黑暗中,村长?一家四口全都站在窗前,隔着前面空空的院子,紧紧盯着被人敲响的大门。 见宋眠来,挺着大肚子的儿媳立马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 一贴进对方,宋眠就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是紧绷的。 宋眠纳闷,为什?么不开门,难不成是寻仇的? 寻仇的人会这样有耐心的敲门? 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头皮发麻了起?来。 如果是别人来串门,敲门的时候总会喊两声的。 为什?么外面那个?敲门的人,就只顾着敲门,却一言不发呢? 宋眠开始与那些人一样,紧紧盯着那道门。 “呵呵……” 许久,在叩叩叩的声音后面,响起?了一声冷笑,那声音中的恶意与阴冷溢出在深夜里,让人分外不安。 一家人都没敢点灯,只敢通过夜空洒下来的月光互相坐着无声的交流。 宋眠用口型示意村长?儿媳,外面那人是谁。 儿媳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说:“是我家小?叔子,春生。” 宋眠分辨了半天?,才读懂这句话。 所以,既然是家里人,为什?么不直接进来,反而是在外面开这种玩笑? “叩叩叩……”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大概门外那人也累了,一阵脚步声之后,门外重?归于?寂静。 而此时,天?空中已经泛出了鱼肚白。 村长?顶着一双黑眼圈,朝宋眠疲惫的笑:“二丫,让你看?笑话了,那孩子不懂事,河神在这里,他居然还敢回来。” 宋眠不懂,待到村长?带着自己媳妇离开,她才纳闷的问儿媳。 儿媳怀着孕,更容易疲惫,闻言,她对宋眠笑笑,然后说:“你说我家小?叔春生啊,你放心,没人给他开门,他进不来。” 天?快亮了,几户人家的烟囱上?已经冒起?了白烟,男人们吃了些东西,就拎着自己的家伙,三?五结队的,准备下河撒网。 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微笑,河神请到了村子里来,他们这趟必定?可以满载而归。 村长?一家,只有大儿子春晖要出门干活,他手里也扯着渔网,跟同伴们离开了,离开之前,男人从鱼缸里面捞出一条足分量的大鱼,叫他娘杀了给媳妇补身体。 “小?荷快生了,营养可不能跟不上?。”男人憨厚的笑着。 小?荷听了,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羞涩的低下了头。 他娘喜滋滋的应着,拎着那条大鱼放在案板上?,一棒子敲晕了鱼头,然后磨起?了刀,准备杀鱼。 宋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外面传来利刀一下一下剁在案板上?的声音。 她悄悄推开了门,然后按照村长?的嘱咐,从袋子里面抓了一把鱼饲料,撒进了池子里。 那金红色从池子里面跳跃而出,有力的尾巴在水面上?拍了一下,水珠溅得老高,全都落在了宋眠的身上?。 宋眠生气了,她转身离开,没看?见池中那尾锦鲤,对她洒下的鱼食半点也不感兴趣。 它的眼中有光,根本不像是一条没有开智的普通鲤鱼。 鱼食在水中扩散而开,水下涌上?几条黑色的身影,他们急哄哄的朝着水面的鱼食而去,没一会儿,就将水面上?漂着的东西哄抢了个?干净。 她循着声音走到了前院去,儿媳挺着大肚子,躺在院里的摇椅上?晒太阳,案板上?还有鱼的内脏,这种鱼的鱼卵和特别,听村长?媳妇说,这是不能吃的,里面是脏东西,宋眠没见过,一粒一粒的米粒大小?的透明颗粒中,有一块黑色的东西,盯久了让人有些不舒服。 宋眠别过了眼睛,问起?了昨晚的事情。 她说:“小?叔成家了么?” 那么晚,为什?么要回来? 儿媳捧着碗,整喝着鱼汤,明明是奶白色的鱼汤,可是当她抬起?头来,嘴唇却像是被血染过一样,成了鲜红的颜色。 小?荷笑着说:“春生啊,他已经死了,就埋在后山那片坟地里,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他就是想?家了,所以想?回来看?看?,过阵子就好?了。” “你放心的住,河神在咱们家,他不敢造次。” 宋眠的后脊,有凉风吹过。 第 34 章 宋眠沉默了。 就是沉默了, 倒不至于?惊讶,毕竟上辈子生活在一只妖怪的身边,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她是见?过的。 小荷以为她是被吓傻了, 于?是安慰了她两句,就又自顾自的开始喝起了鱼汤,村长媳妇翠兰招呼宋眠喝鱼汤, 鱼汤是乳白的颜色, 端到了宋眠的面?前, 还冒着?热气。 宋眠其挺纳闷,自己到底是哪来的, 是不是这个“二丫”与河里那些孩子的尸体, 全都是村子里的小孩呢? 既然是村子里的孩子, 他们死?了,没?人感到悲痛吗? 宋眠被高高升起的太阳照着?, 但是却?感觉不到温暖,再去看碗里的鱼汤, 上?面?原本漂浮出来的一块白色鱼肉,竟变成了带着?骨头的红色生?肉,那生?肉纹理?杂乱,冒着?血花, 红白相间?, 骨头像是被硬生?生?截断的,骨髓与蛆虫一起流出来,慢慢流进了白色的汤汁里。 宋眠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好在翠兰在和小荷闲聊着?, 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宋眠离那鱼汤远了一些,挪动板凳的声音才引起了那两个人的注意, 婆媳两个人齐齐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没?了,就直勾勾的盯着?宋眠。 “二?丫啊,这是怎么?了,是我熬的汤不好喝吗?” 宋眠猛摇头,端着?那碗鱼汤说:“我去后院喝,顺便看看那条鱼怎么?样了。” 一听说她是要去照看河神,两个人脸上?阴森的表情就全都消失不见?了,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翠兰赶紧站起来说:“哎呀,那你快去吧,汤要是不够,我一会儿再给你送去一碗。” 宋眠摇头表示不用,然后站起来端着?那碗汤就跑。 她一口气跑回了后院,直到看不见?前院那对婆媳,才停下来,然后她伸手,毫不犹豫的将那碗汤直接倒进了鱼池里。 乳白色的汤在清冽的水上?漂开一朵白莲花,随后花瓣像是烟雾一样打着?旋儿袅袅散去,宋眠定睛看去,那块生?蛆流脓的生?肉又变成了一块雪白的鱼肉,在挂着?暖阳的清晨和冰冷的湖水里冒着?最后一点热气。 忽然,深处浮现一个金红色的影子,一条漂亮的鲤鱼窜出了水面?,叼起了那块白色的鱼肉,又沉了下去。 宋眠吓了一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那条鱼叼走了一块鱼肉……或者说是别的什么?。 可不管是哪一种,哪有鲤鱼会吃自己同类的?? 宋眠朝河里张望过去,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那金红的影子在地浮了上?来,还恶作剧似的用尾巴排起水面?,将宋眠的衣服给拍湿了。 宋眠生?气了。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尊敬的管这尾锦鲤叫做河神,但是宋眠压根不信这一套。她觉得这东西是一个妖怪,还是一个男人。 为什么?不是女人? 因为昨夜在河里,他们贴在一起,她感受得很清楚,那个人硬邦邦的。 宋眠心中纳闷,又看看自己湿掉的衣服,觉得很生?气,于?是顺手就从?池子边拾起了一根长树枝,朝那只鱼打去。结果这只鲤鱼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灵活,躲开了她的攻击不说,那探进水里面?的枝条被一股大力拉扯了一下,然后宋眠再将它抽出来的时候,上?面?少了一截,还留下了一个齿痕。 她震惊的看着?水中那深深浅浅的金红色影子,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宋眠离开了池子,推开了村长家的大门,决定在这个村子里面?溜达溜达,在她的梦里,她的身体不会疲惫,就好像没?有病痛一样。 大概是因为那尾锦鲤的缘故,村中的人们见?了她都会主动问好,宋眠在村子里面?随便的走着?,偶尔听听人们聊天,偶尔朝门户大开却?没?有人的房屋张望。 有些人离开的太粗心了,门都没?来得及关。 旁边的婶子见?她朝那空房间?张望,就主动热情的给她解释说:“这家人离开啦,嫌咱们村子穷,离开的时候匆忙,所以大门都没?关好,风一吹,就把它吹开了,土全都落到里面?去了。” “他们不回来了吗?” “谁知道呢,不回来了吧。 这是个边陲小渔村,挨河近山,狭窄闭塞,平时不会有外人经过。 又走过一条小路,来到了一片稀疏的草地,村子里面?的人大多打鱼为生?,因为这里的土壤种不出好庄稼,只有野草有这么?旺盛的生?命力,在如此贫瘠的土地上?,还能顽强的生?长出来。 叫宋眠惊讶的是,她居然在这里看见?几?只羊羔,她还以为这里人人都下河撒网打鱼呢。 放羊的是一个老汉,那人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稀疏惨白,皮肤干瘪黝黑,他戴着?个草帽子,精神颓靡,呼吸沉重,一双眼睛只看着?前面?吃草的羊群,眼中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宋眠朝爱说话的大婶打听。 那女人看了老汉一眼,便说:“不用搭理?他,那个人不捕鱼的,他儿子在河里叫大鱼咬死?了,那天回家,他就把渔网剪破了,养了几?只羊。” 也是自那以后,村子里的人打着?他们的鱼,而这人就养着?他那几?只羊,他们再也不来往了。 大婶说:“你年纪小,天天呆在家里,平时不往这个方?向来,不知道也正常……别看了,一个臭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 宋眠盯着?那个人的眼睛,总觉得那个人的眼中有股浓烈的哀伤。 他早已察觉到了她们在看他,但是隔了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回看了她一眼,对视的一瞬间?,宋眠觉得他的眼中有东西,但是她描述不出那是什么?。 下午,打鱼的人们回来了,有河神庇佑,他们又开始大丰收了,晚餐依然是鱼,看着?那些人大快朵颐,宋眠却?没?有胃口。 她从?山庄的床上?醒来了,大概是换了药的缘故,这次醒来,她身上?并没?有那种浓重的疲惫感。 宋眠睡的太久,没?有力气,只能叫来红俏帮忙。 红俏说:“小姐,元少爷来过了,看您还睡着?,就没?有进来打扰,他说等您醒来,叫我派人找他,他来陪您说说话。” 宋眠并不想与那个心机深沉的男人打交道,所以什么?表示都没?有。 结果,她没?想到,元泰显然是在这院子里面?有自己的眼线,她刚醒来不久,对方?就回来了。 “眠眠,累不累?看我给你带了礼物来。” 元泰坐在她的床前,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小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银线搓起来的链子上?挂了一颗红宝石,模样相当昂贵,宋眠伸手接了,跟他说谢谢。 这可是花了宋家的钱买的,她不能不要。 元泰嘴角的笑意更重了,他说:“眠眠,今天我去了暖春阁,听说过阵子,那里要开琼楼宴,这是小将军死?在外面?之后,侯爷第一次在外设宴,不知道到时候,会是怎样的热闹。” 元泰口中的侯爷就是传闻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关侯,这是个传奇一般的人物,曾在战场上?屡立奇功,也不止一次从?刀口上?救下现在的皇帝。 皇帝曾亲口对外人说,若不是有镇关侯在,他的江山绝不可能坐得这样稳固。 镇关侯唯一的儿子也是个年少天才,十二?岁就带兵打仗,从?军八年,未尝一次败绩,只可惜这人薄命,带兵穿过一座大山的时候消失了踪迹,那几?千人的精锐全都没?了踪迹,连一匹马都找不到。 人都说这位小将军已经死?了,镇关侯和他的夫人全都伤透了心,很久都没?再出门。 没?了儿子,侯府就只剩下了唯一的嫡女,现在,人人都盯着?这个女婿的位置。 人们都说,这琼楼宴,就是要给侯府的嫡女选夫婿的。 元泰坐在宋眠的床头,跟她说了许多城中的新鲜事,宋眠听了一会儿,又在元泰的陪同下吃了点东西,元泰端来了药,看着?宋眠皱眉一口喝掉了,这才满意的离开。 他离开之后,宋眠叫来红俏,让她帮忙换了自己的衣服,刚才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她将药全都倒在了袖子的棉夹层里。红俏帮她做了事,又端来了大夫给的新药,宋眠这才喝了药,然后将元泰给的盒子打开,将那颗红宝石从?银线上?取下来,将东西送给了红俏。 红俏是跟着?她长大的,是个非常忠心的人,她不肯要。 她固执的跟宋眠说:“我伺候小姐不是为了这些。” 可宋眠还是把那颗红宝石塞进了她的手里,她说:“你拿着? 依誮 ,也给自己存在私房钱,别全都填到自己弟弟那里去。 红俏跟了她这么?多年,宋家很大方?,发得月钱并不少,可红俏穿着?衣服还是三年前她送给对方?的样式,她赚的那些钱全都贴补给家里了。 宋眠说:“你也要为自己打算,现在是我身子不好,等我以后好了,就带你读书认字,带你做生?意,那样你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画个又香又圆的大饼,人家才能对你更忠心。 红俏是没?想过这些的,她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宋眠。 但是宋眠又开始犯困了。 临睡之前,她鬼使神差的摸出了口袋里那颗金红色的鳞片,她将那颗鳞片穿了个孔,然后挂上?了那条银线,将这串新项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等她在村长家的后院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她始终待在后院,人们便以为她早早就睡下了。 宋眠躺在床上?,还没?起来,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寂静的深夜中,那叩叩叩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叩叩叩……” “叩叩叩……” 有节奏的响着?,不急不缓的响着?。 不同于?昨晚的沉默,今天晚上?,门外那个人居然开口说话了:“爸,妈,开门,我是春生?,我回来了。” 宋眠被那森冷的声音给吓了一跳,登时不敢动了。 门外的春生?叫了一会儿,敲了一会儿,见?始终没?人回应,便自己打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村长家的大门真的被门外的人打开了。 宋眠在后院,但很奇怪的,她居然可以听见?那轻巧的脚步声。 那个人一步一步的迈在地上?,不急不缓的节奏,从?容的走着?,他在前院绕了一圈,伸手敲了敲里屋的门,门的后面?是堂屋,堂屋东西分?别住着?村长两口子和春晖两口子。 春生?很有耐心,敲敲门,又叫道:“爹,娘,我回来了,我是春生?呀,你们给我开门吧。” “大哥,大嫂,来给我开开门。”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 大概春生?自己也觉得无趣,所以停止了敲门,开始在院子里面?转。 宋眠把被子捂在了自己的身上?,总觉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并不是她的错觉,那脚步声是朝着?后院来的,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了一股投向她的视线,是从?窗口的方?向投进来的。 宋眠对视线非常敏感,她感觉的没?有错,那目光阴森森的,带着?很多困惑。 宋眠没?有回过头去,她不知道跟这样一个会叫门的死?人对视会有什么?下场,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春生?的死?与她无关,她不想成为这家人的替死?鬼。 那道目光在窗口停留了很久,宋眠卷着?自己的被子,脸冲着?墙的一面?,僵直着?不敢动,甚至呼吸都不敢用力。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脚步声再次响起,那个人没?来敲她的门,脚步声渐渐的远了。 外面?的天亮起来,敲门的声音终于?停止了,春生?再次离开了。 这一次,院里的门被打开,宋眠发现,村长一家人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憔悴了,半点没?有了昨天那样的从?容。 “爹,怎么?回事,春生?昨晚为什么?进来了,仙姑不是说,他的魂已经散了么??” 小荷被昨天晚上?的声音搅得一夜没?睡。 春生?刚死?的时候,半夜总会来叫门,小荷胆子小,害怕,于?是村长就请来了仙姑,仙姑说春生?这孩子念家,魂魄不愿意散去,就给村长画了一张符,让他将符纸埋在门口,这样,鬼就进不来了,时间?一过,他自会去投胎。 仙姑说的没?错,村长依言将那道符埋在了大门口,后来,春生?果真没?能进来。 现在,按照常理?来说,春生?的魂也该去了,怎么?他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又能进门了呢? 春晖说:“爹,把门口挖开看看,不会有人动了那道符吧?” 村长觉得不太可能,但他还是与春晖一起把大门口的土给挖开了。 挖开一看,一家人大惊失色,宋眠也悄悄看去,只见?那黄土下面?埋着?一张明黄色的符纸,但是那道符四?分?五裂,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碎了。 被挖开的泥土有种不同寻常的湿润之感,碎掉的符纸下方?,还在一股一股的冒出水来,看着?很是令人费解。 村长一家人正惶惶不安着?,有人上?门来了,那人气喘吁吁的说:“忠……忠叔,不好了,有老虎下山了!” 那种凶蛮的野兽会伤人性命,但是村子里已经几?十年都没?遇到过这种事了。 村长一听就皱起了眉,他问:“哪来的老虎,它伤人了?” “是……是福贵的羊……他的羊被咬了……” 似乎是想起了那两只羊的惨状,那人竟不忍心再说下去,只叫村长去看看就知道了。 宋眠对昨天那个放羊人很好奇,于?是也跟了上?去。 还是那片稀疏的草地,昨天的四?只羊只剩下了两只,除了羊,那裸露的褐色土地上?还有两块被生?生?从?肉上?撕扯开的羊皮,沾了泥土和血的羊毛结成一块一块的脏污,血大片大片的撒在地上?,这两只肥羊的肉和油脂全都不见?了,团成一团的羊皮上?还落了几?块已经被啃碎的骨头,上?面?留着?利齿的齿痕。 老虎这件事可非同寻常,几?乎全村没?出门打鱼的村民都来了,宋眠还在羊皮的肉膜上?看见?了几?道爪印留下的痕迹,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自己腰上?的指痕。 村民们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两只羊的尸体上?,没?人注意昨天呆板木讷的福贵在抱着?什么?东西哭。 宋眠悄悄凑近了,就只听那老头喃喃着?:“儿啊,作孽哟,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宋眠很想问问,这老头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脚下就踉跄了一下,宋眠低下头去,将自己的脚从?一个泥坑里面?拔了出来。 这一看之下,宋眠开始觉得有些奇怪了,她蹲下身去,从?旁边找了一块个头较大的石子,然后用这块石头子朝那个小水坑挖去。 越往下,下面?的泥土就越是湿润,宋眠挖了好几?下,看见?里面?像是有水一样,在一股一股的往外跑。 和村长家大门口的一模一样。 宋眠丢了石头,左右看看,村子里的人全都聚集在一起,商量着?看见?老虎该怎么?办,但是宋眠却?开始提着?裙子往回跑。 她一口气跑回了村长家的后院,后院宁静安逸,水面?轻轻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宋眠发了神经一样朝着?池子里面?喊:“出来!” 她连喊了好几?声,水面?才终于?出现一个金红色的身影。 宋眠紧紧盯着?那条鱼,心中的怪异愈发的浓重。 良久,宋眠才一字一顿的问:“是不是你干的?” 那条金红色的身影在水中游来游去,仿佛不理?解岸上?的人类在说什么?。 宋眠觉得自己疯了,她居然在跟一条鱼说话。 但是,她又想起了那个水中的夜晚,她相信,那肯定是个男人。 宋眠心中憋着?一口气,愈发的不痛快,她跑了出去,跑到了福贵的家里,原本挤满了人的地方?已经空了,是村长把人都带走了。 福贵跟村里的人关系不好,这会儿根本就没?人在意他是不是还在难过。 宋眠大着?胆子敲开了那间?茅草屋的房门,敲了好几?下,福贵才出来开门,他怀里还抱着?那个东西,离得近了,宋眠才看清楚,那是一个牌位,大概是他死?去的儿子的。 宋眠气喘吁吁的说:“把你剩下的两只羊卖给我。” 那个老头儿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你有钱吗?” 宋眠愣了一下。 老头憔悴的面?容呈一股青灰的颜色,眼角耷拉着?,没?有活人的神采。 他定定的看了宋眠一会儿,然后忽然说:“你被他们扔进河里,活下来了?” 宋眠想了想:“嗯。” 老头又问她:“你把河神请回来了?” “嗯。” 老头长了张嘴,“你把它们牵走吧,不要你的钱。” 宋眠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老头凄惨一笑,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宋眠说话。 “都是报应……” “砰”的一声,他把门关上?了,因为力气太大,震得可怜的茅草屋不停的抖。 宋眠真的把那两只羊给牵走了,她没?告诉村长一家,将那两只羊从?后门带了进去,拴在了后院。 故意拴在了河边。 很快,夜深了。 宋眠听见?了熟悉的敲门声,这一次,门没?敲几?下,就“吱呀”的一声,被人打开了。 前院有断断续续的声音,春生?从?大门走了进来,开始敲里屋的门。 “爹,娘,春生?回来了……” 门声响了一会儿,男人轻轻的说:“爹娘不应我,那我就自己进来了……” “吱呀”一声,里屋的木门被推开了。 宋眠还听见?了别的声音。 像是野兽在进食。 前院的屋子里传来了女人的惊叫。 宋眠爬起来,推开了大门。 冰霜一样的月光下,池子中有个男人,他趴在岸上?,长发一缕缕的垂下,柔软得像是毒蛇,那条金红色的长尾在月色下闪着?璀璨湿润的鳞光,锋利的尾骨划开冰凉的水,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推开了绽放在池中的血花。 岸上?的羔羊被锋利的爪子开膛破肚,那双肌理?分?明又纤长有力的手臂轻轻一拉,羊尸的腿便与躯干分?离,肉中的纤维慢慢被拉扯开,红白相间?的羊肉被撕成一块一块,整齐的摆放着?。 池中的人好像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发现,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姿态优雅的进食着?。 只是红色的血将那双唇染红,红色映衬的那张精致却?惨白的脸愈发的像是在水中泡过的尸体。 宋眠在震天的惨叫声中,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她已经无暇去思?考前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再也不能动了。 这条鱼真的是妖怪。 但是…… 那张脸…… 那是祁宗的脸。 第 35 章 那一瞬间, 任何语言都再也难以形容宋眠的心情,她看着那张脸,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 记忆中?的祁宗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 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大多数时间,都是祁宗黏着她, 宋眠不需要费力去寻找, 随时都可以在自己的身旁找到祁宗。 而外面的人, 他们全?都知道,祁宗就是她的丈夫, 他们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 尽管宋眠从来都没?有说过, 但是她同样很感谢有祁宗在她的身边, 她是依恋他的。 离开他在的地方?,宋眠很不舍, 以至于就算到了新世界,她还是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可是没?办法,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现在还不能停下,否则事情就不会结束。 所以她在前进, 即便她根本没?有记忆, 不知道为何而前行。 其实在沉睡之前,她是有想?过的,会不会她的运气足够好,祁宗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但是她只梦到了这个古怪的村庄,和这些古怪的事情。 但是现在, 祁宗真的出现了。 就算是在一个古怪的村庄,一些奇怪的事情里面,但是他真的出现了。 宋眠有点呆傻的看着那张脸。 而那池中?的人,也停止了自己进食的动作。 他被这个姑娘看得有些不舒服。 他在冰凉的池水中?,他的体温应该是冷的,这也是最让他舒服的温度,但是现在,他却觉得这池水变得滚烫,烫得他开始不耐烦的用有力的鱼尾在水面上甩起波浪和水花。 “啪”的一下,他的力气可不小,溅起来的水花拍在岸上,直接将?宋眠从自己难得惆怅的回忆里面拉了出来。 宋眠有点生气了,她一下子又觉得面前的人不是祁宗了。 心中?生气,又见池面空空如也,那几片羊肉也被拽回了池子里面,宋眠干脆一转头,拎着自己的裙子就跑了。 前院的惨叫声一直都没?有停止,她好像还听见了小荷的声音。 刚才注意力全?都在池中?那个妖怪的身上,宋眠根本没?听见谁在惨叫,想?到小荷有可能会出事,宋眠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管这家人有多么不对劲儿,小荷肚子里面的都只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宋眠不愿意看见无辜的人出事。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前屋,闹剧已经停止了。 宋眠看见,堂屋的门口,村长的媳妇翠兰已经倒在了地上,她睁大了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但是额角磕出来的血已经汩汩流满了身下,染湿了衣裳,村长如临大敌的站在门槛后面,紧紧盯着小荷的肚子。 小荷受到了惊吓,脸色惨白,肚子好像也很疼,她惨叫着,抓着春晖的手,让他救她。 春晖很着急,他的手已经被小荷抓出了血,他问?:“爹,咋办啊,要不我?把?仙姑请来吧,小荷肚子里还有孩子啊!” 见村长不说话,宋眠将?小荷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问?:“村子里有没?有大夫?” 见宋眠来了,村长这才开始动了,他有些慌张的地下了眼睛去,对春晖说:“去吧,把?仙姑找来,让她给小荷开一份安胎药。” 春晖跑了出去。 对于村长一家来说,这一夜过得极不安稳。 小荷出了一身的冷汗,还在发烧,她不停的低低哀泣着,找不到丈夫,就抓着宋眠的手。 宋眠心中?着急,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医治孕妇,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擦掉她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 春晖匆匆去了,又匆匆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包药,是仙姑给小荷开来安胎药。 他还拿了一个药丸,小荷吃了之后,就安静的睡着了。 宋眠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心中?打鼓,不知道那仙姑到底会不会医术,毕竟从埋在门口的那道符纸来看,那女人似乎是个邪门的人物。 春晖去煎药了,宋眠再出来的时候,倒在门口的翠兰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淌在泥灰地面的一大滩暗色血迹。 春生来过了吗? 宋眠左右张望,没?有看见任何来人的痕迹,她转了一圈,担心小荷自己躺在那里出事,所以又折了回去。 小荷只安稳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做噩梦了,她的眼泪滚滚落下,神?情慌乱无措,即便是在沉睡中?,醒不过来,也扬着自己的手脚又踢又打。 宋眠想?要摁住她的手,但是小荷却像是受惊一样惊慌失措起来。 “别过来……春生,你别过来,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娘……娘我?错了,刚才是爹推你的,你去找爹,你们都别来找我?啊!!” 宋眠瞪着眼睛,已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她的脑中?回想?起了刚才翠兰那个老太太倒在地上晕死过去那一幕。 原来村长的老婆不是被鬼害成那样的吗? 看着这样的小荷,宋眠的心脏一阵一阵的猛烈跳动着,她觉得小荷不像是睡着了,反而像是喝了药之后醒不过来了,她觉得这是两回事。 宋眠抓着小荷的手,试探性的问?:“小荷,春生呢,他不是进来了吗,他在哪儿啊?” 仿佛是被一双有力的手攥着,小荷就感觉到了一点温暖,又大概是宋眠平静下来的声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小荷果?真稍微震惊了些,她不安的皱着眉头,重复宋眠的话,陷入了回忆之中?。 “春生……春生……” “对,”宋眠耐心的问?,“春生呢?他不是进门了吗,他现在在哪?” 小荷似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又重新变得痛苦了起来,她扭曲着一张年轻又恐惧的脸,把?宋眠的胳膊抓出了血痕。 “别……春生……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不要!!!” “你快出来!你别待在我?的身体里,你别动我?的孩子!!!” 小荷的嗓子都已经哑了,但她还是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 她紧紧闭着眼睛,仿佛陷入了刚才的场景之中?。 她和丈夫睡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他们被敲门的声音吵醒,那敲门的声音越来越近,春生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春生一下一下的敲着门,他轻声说,他要自己开门进来了,小荷简直快要吓死了,她紧紧抓着被子,甚至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但是她依然能听见外面那些细微的响动。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听见了春生的脚步声。 小荷不知道春晖如何了,但是她一动不敢动。 她只在门被打开之前,听春晖说,“千万别动,也别睁眼。” 她听见春生打开了她房间的门,她听见春生一步一步往他们床的位置走来。 春生就站在他们的床头,他们头的正上方?,他弯下腰,开口的时候,不属于人间的阴凉慢慢喷洒在他们的头顶,让小荷忍不住想?要打哆嗦。 她怕死了,但是她谨记着,她不能动。 “哥?嫂子?” 春晖茫然的叫着,语气中?,似乎非常无助。 但是小荷就是不敢动,哪怕她身上的冷汗,已经快要把?厚厚的被子给染透了。 没?有得到回应,春生似乎有点苦恼,他在原地走来走去,每一步脚步的声音,都像是踩在了小荷的心上一样,小荷不敢睁开眼去,也不敢大声尖叫出来。 春生没?有得到回应,似乎是无可奈何的离开了。 她听见他打开了对面的房门。 不同于他们房中?的安静,她的婆婆先叫了起来,紧接着,对面的房中?一阵混乱的响声。 听见自己亲娘的叫声,春晖终于没?法儿再装下去了,他一把?掀开了被子,跳下了床去,乍然有风侵入,已经浸透了的汗将?小荷冻得发抖,她也顾不上自己,匆忙爬起来,挺着肚子笨拙的朝外面跑去。 小荷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公公将?婆婆推到,她的亲人躺在血泊里。 而春生,那个鬼,他双眼黑洞洞的,没?有眼珠,却流下两行血泪。 小荷想?,她婆婆从来都是个沉不住气的,刚才,大概就是这个模样,所以才把?婆婆吓得叫了起来吧。 而那只鬼,茫然的盯着地上,又茫然的转过头来,看见挺着大肚子的小荷,忽然笑了。 他转过身来,直直朝小荷撞来,甚至又春晖的阻止,都没?有用。 那只鬼一头撞进了小荷的肚子里,紧接着,小荷就感觉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小荷的话又碎又混乱,但是宋眠好像听明白了,原来小荷变成这样,并?不是单纯的受到了惊吓。 她大概才想?出来了刚才的事情始末,门口拦着鬼怪入门的符纸破了,春生走进了家里来,敲开了里屋的门,惊慌之下,村长将?自己的老婆推了出去,翠兰不稳的踉跄几下,摔倒磕在了挨着门的椅子上,头破血流,当?场死掉了。 小荷吓得尖叫了起来,而春生……那只鬼,他又看见了小荷,他朝小荷冲过去,然后一下子撞进了她的身体里。 宋眠觉得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她也没?法找人去求证,她觉得村长和春晖不会跟她讲实话,这个村子实在是有太多秘密了。 春晖回来了,端着一碗黑绿色的药汤,有浓重的苦涩味道,那味道把?宋眠都惊得后退了一步。 春晖感谢了宋眠,然后礼貌的说:“二丫,你可以离开了。” 要不是她现在成了照顾河神?的神?仆,他绝对不会对村子里面的野丫头这么客气。 宋眠走了,她打开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春晖正掰着小荷的嘴,强行给她灌药。 说来也厉害,那药刚一灌进嘴里,小荷立马就安静了,不再哭也不再闹。 宋眠出了屋子,回到后院,此时已经将?近黎明,一层朦胧的蓝色笼罩在后院,一切都显得静谧,只是晨曦的光实在微弱,还没?来得及照到后院的池塘。 池中?平静无波,连虫鸣声都没?有,宋眠却站在池塘边,往里面看去。 她的心情较之刚才平静了不少,实在是因为刚才那人只是一张脸像极了祁宗,可是宋眠却不会这样轻易就上当?受骗,说不定对方?只是一个可以看透人心的妖怪,所以故意装成那副样子来迷惑她呢? 心中?正这么想?着,忽然就听一阵水声哗啦啦的响起,她的手腕一疼,人就一头扎进了水里。 宋眠惊呼一声,“噗通——”所有的声音就全?都消失在了水里。 一条金红色的长尾像是灵活的蛇一样在水中?搅动漩涡,宋眠被那条像是祁宗的鱼抱在怀里,她的小臂有点痒,穿过对方?浓密如海藻一般的长发,她才看见,他的舌头正在舔舌氏她胳膊上的血痕。 他好像很喜欢她的血。 但他只是那样轻舔,并?不像是对待那些羔羊,要撕开它们的皮肉,喝尽它们身体中?的每一滴血。 宋眠又开始迷惑了。 水中?的一些都像是隔了一层迷雾一样,有一种朦胧之感,在这样的水中?,对方?的容颜——那浓重的眉、危险的眼、高挺的鼻、鲜艳的唇……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一样。 宋眠恍惚的想?,她就是在梦中?,这不就是她的梦吗? 见面前的人类神?情呆滞,男人慢慢蹙起了眉,他模模糊糊的想?起来,人好像不能长久在水下呼吸。 他舔了舔唇,看着那瘦削一样的小臂,实在有些意犹未尽,可当?他那锋利的爪子抵在细嫩的皮肉上的时候,他又有些下不去手。 正当?他想?要把?这细皮嫩肉的姑娘重新放回岸上的时候,那个人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得一下子推开了他。 他有些不悦了。 但是宋眠却没?管他是不是高兴,她震惊的看着水底。 村长家的后院并?不大,而人力物力又有限,所以挖出的池塘很浅,宋眠却发现,这池子里面的水是活的,乌黑的池底淤泥上有好几个黑洞,那些黑洞也有汩汩的水流。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大门口碎裂的符纸,还有福贵家丢失的羊,那湿润的泥土,那冒着水的小洞。 宋眠的心跳加速了起来,迫切的想?要下水去查看,但是她在水中?待得太久,已经快到极限。 于是她急中?生智,捧着美丽人鱼那张脸,咬住了他的嘴唇,从他的口中?强行要了一口气,然后一猛子向下面扎去。 而那刚才看着还危险无比的生物,被咬了一下嘴唇之后,却如同僵硬的雕像一般,僵立在当?场,不会动了。 宋眠鼓着腮帮子,一直游到河底,黑洞幽黑无光,看不见到底通往什么地方?,但是她却明白过来了,是他把?春生给放进来的。 他为什么要把?春生给放进来? 宋眠思考着,开始往上游。 水底的洞太小,她可以钻进去,但是她无法在里面游动,她恐怕会窒息而死,宋眠想?了想?,她不会自己去找死,说不定她可以直接从这条鱼的身上得到答案。 肺中?的氧气再次耗尽,宋眠经过那条如雕塑一般的人鱼,故技重施,再次捧着他美丽的脸,从工具鱼的口中?要了一口气,这才继续朝上游去。 直到她破开水面,猛地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那一直僵立着不动的人鱼才回过神?来,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震惊不敢置信,随即他龇出了一口利齿,变得危险无比。 人鱼猛地伸出手去,抓着宋眠的脚踝,重新将?她拽下了水去。 宋眠一惊,人已经重新回到了水里。 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利齿咬住了唇瓣。 在水下,他们的唇瓣重新贴到了一起,宋眠受惊的瞪大了眼睛,并?不是惊于她被一个怪物给吻了,而是惊于那熟悉的感觉。 祁宗。 与他唇瓣相贴的一瞬间,她脑中?只想?到了这个名字。 宋眠眼中?有光颤动着,比晃动的水光还要漂亮。 人鱼微眯着眼睛,原本想?要狠狠吓唬一下这个娇小但是胆大包天的人类,想?要张口吃了她。 但是当?他把?人拉进怀里,他却又发现,他下不去口了。 那双嫩红的唇瓣很甜,他改变了主意,不想?一口全?都吞吃入腹。 他用牙尖撵磨着柔软的唇瓣,像是得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不肯停手。 可是宋眠的眼睛却开始冒火了。 因为她有点生气,祁宗虽然在这里,但是他变成了这样,还不认识她了。 她挣脱开了他的怀抱,朝水面游去。 那只人鱼不悦的跟了上来。 “我?问?你,”水面上,宋眠湿漉漉的,但是难得一副凶蛮的模样,扯着他黑色的长发,“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闹鬼,你想?干什么?”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但是人鱼却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就只是感兴趣的盯着她那双一开一合的红唇看个不停。 他双唇微启,学着宋眠的模样一开一合,他的声音很好听,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个悠扬的曲调,但……这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他的字符都是破碎的,根本就连不成完整的语句。 宋眠呆住了。 可是对方?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只是嘴唇一开一合,模仿着她说话的模样,他好似是会说话的,可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眠抓着他的胳膊,不死心的问?:“你不会说话?” 似乎理?解了宋眠的意思,人鱼显得有些不悦,他一口咬住了宋眠的唇,用舌尖和牙齿的形状描摹着她说话的模样,好像这样就能与她一样,讲出话来似的,宋眠的唇瓣被碾磨得成了嫣红的颜色,那一点红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惹眼,叫人鱼的心尖跟着发痒。 他很想?再往那迷人的朱红上再咬一口,但是那人类慢慢的蹙起了眉。 他的心跟着揪了起来。 虽然不悦于这种被人牵扯的感觉,但是他更不高兴于自己不能像对方?那样开口表达,他内心深处有个地方?让他觉得,他应该是会讲话的。 宋眠见这人的眉毛快拧成一个疙瘩了,心中?的气消了一些,她心中?在想?,这应该也怪不了他,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有很多不理?解和想?不起来的事情,就像她现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于是宋眠忽然好脾气了起来,她一字一句的跟面前的大家伙说:“你记住了,我?叫宋眠。” “宋眠。” 她又郑重其事的重复了一遍。 她不叫二丫,虽然她曾悄悄照过水面,这副身体的模样就是她自己的脸,她不知道那些人的眼里,她长什么样,但原本的二丫大概也淹死在里面了,或许她的尸体已经沉落到了湖底,又或许……宋眠也不知道。 宋眠睁着漂亮的眼睛,认真的看着那只鱼一张一合的,用生涩的语调重复着她的名字,说出口的,依然只是破碎的音符。 宋眠想?,着急不来,反正令人迷惑的事情也不止这一件了。 就在这个时候,宋眠的耳边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眠眠……” “眠眠……” 那是很熟悉的声音,随着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宋眠的眼皮也渐渐变得沉了。 人鱼时刻注意着她的变化?,他眼看着宋眠的脸变得没?有血色,眼皮慢慢闭合,身体也一点一点沉落,愣了一下,继而身上每一根神?经都被抽紧。 “眠眠,醒一醒……” 宋眠醒了。 赵梦芝笑着说:“还困吗,起来跟我?走一走,今天带你出去转转。” 宋眠有些茫然的看着帐顶,因为醒来的太过突然,所以她还停留在刚才,仿佛自己的身上,还有那条鱼冰冷的体温,冷冽的水香,以及手下滑软却暗藏锋利的鳞片。 赵梦芝见宋眠这副模样,便以为这样直接把?她叫醒,让她不舒服了,于是歉意的说:“眠眠,是难受吗?娘下次再也不莽撞了,只不过今晚实在重要,所以娘想?带你一起出去。” 宋眠张了张嘴,半晌呼出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 而池边,人鱼有些茫然的看着忽然闭上眼睛、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姑娘,他那敏锐的可以感知到水下每一颗微小生命的神?经安安静静的,再也感受不到怀中?人的脉搏。 安静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幽邃的竖瞳骤缩了一下,却还不死心的伸出手,朝宋眠的鼻下探去。 第 36 章 宋眠觉得, 赵梦芝还是一个很有手腕的人,否则她怎么可能?会混进?镇关侯的琼林宴中去呢?看来平时与那些桂小?姐贵太太们喝茶,可完全不是白喝的。 赵梦芝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念叨着跟宋眠说:“其实娘心里没底,所以这事儿一直捂着谁都没说,结果到头来周夫人赏识我, 还说侯夫人喜欢我送给周夫人那件衣裳, 夸咱家布装的花色好看?……哎哟, 幸好当时娘对他们大方,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赵梦芝口中的周夫人是镇关侯手下的夫人, 那周大人也是个能?干的将军, 深得器重, 连带着的,侯夫人与周夫人的关系也好。 宋眠心说, 去是去了,只不过他们家无权无势, 身份尴尬的摆在这里,去了难免要碰软钉子。 宋眠心里这么想着,却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她决定跟赵梦芝一起去, 就算她在那里被刁难了, 母女两个人在也多?少有个照应。 赵梦芝见宋眠从床上爬起来了,并且气色看?上去还好,终于是放心了,催着她 去梳洗打扮, 一会好出门去。 元泰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看?见宋眠母女俩打扮得漂漂亮亮, 一副正打算出门的模样,有点傻。 元泰的印象里,宋眠从来都只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身上也总是苍白的颜色,可是今天,宋眠穿了一件鹅黄的衣裙,活泼鲜艳的衣服样式把宋眠的气色都衬得更好了一些,她稍微上了点胭脂水粉,整个人就像是春日里盛开的花朵一样,朝气水灵,活泼动人。 听见响动,她转过?头去,看?见了元泰,这才想起来,她现在是一个有夫君的人,这个屋子中不止住着她一个人,虽然他们没有同?房,但最开始,是元泰先提出来的,住在她的隔壁,他们两个只隔了一道门,而这个人,随时随地都会推门进?来。 宋眠对着元泰皱了皱眉,这才叫元泰回?过?神来,僵直的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开。 “元泰,”宋眠说,“下次进?来的时候,请敲一下门,或者让外面的丫鬟通报一下。” 因为宋眠的语气过?于严肃,所以元泰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宋眠那种理所应当和坚定,在元泰眼中变成了高高在上。 他原本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他要爬上一个被有钱人看?到的位置,需要隐忍很?多?,付出很?多?。 所以当他触到宋眠那种眼神,元泰下意识就觉得,宋眠将他当做了一个下人。 近日来养尊处优的生活和对手下人颐指气使的权利让他心中产生了一股落差,他久违的有一种被羞辱之?感。 “嗯。”元泰微笑着低头,轻声?说,“我知道了,眠眠,这次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宋眠只是这样告诫他一声?,毕竟原先的情?况是原主默许了的,她不好反驳,见他这样答应了,宋眠“嗯”了一声?,又转过?了头去。 元泰很?快就从自己的情?绪中调整了出来,重新抬起头,又是一个温柔的笑脸,他走到宋眠面前,一边帮她递来一个首饰,一边问:“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他好像从来都没见过?宋眠出门呢。 宋眠旁边的红俏从姑爷的手中接过?了玉镯子,为宋眠戴上,然后?宋眠说:“跟娘出门走走,她很?久没带我出门了,去见朋友的。” “什么朋友?”元泰有些好奇。 赵梦芝每天都很?忙,日常的交际不过?是与那些夫人小?姐喝茶,那许多?人里面,很?多?都是官家的人,元泰不觉得赵梦芝能?与他们交上朋友。 宋眠含糊的说:“你不认识,下次有机会,带你也去。” 元泰笑了笑,看?着不是很?感兴趣的模样。 他是没兴趣往女人堆儿里扎的。 宋眠与他没什么话可说,自己收拾打扮好了,就与他告别,然后?去找赵梦芝了。 琼林宴在晚上,赵梦芝还在热火朝天的为各个小?姐夫人们准备见面礼,尽管有人并不会收,但她还是准备得周全。 丈夫去世之?后?,所有事情?都是她自己扛起来的,原本她是一个极容易害羞的人,但是后?来,惨痛的教训让她长了记性,出门在外,做生意的,就是得舍下脸皮去,所以赵梦芝现在很?豁得出去,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只要有机会,她就要抓住。 这是宋眠第一次出门看?这个世界,这里与她从前待过?的通州城相差不大,只不过?这里距离边关很?近,没有通州城的繁华。 宋眠看?见不少穿戴着盔甲的侍卫,听赵梦芝说,那都是镇关侯的人。 宋眠看?见了属于镇关侯的家徽,铁铸的圆牌中有一只四翼的鹰,那鹰威武雄健,四只翅膀锋利如钢刀,凶狠得仿佛随时都会见血的模样。 在路上的时候,宋眠还在想,这么锋利的鹰,也不知道长了一副多?么凶狠的模样。 结果,坐在琼楼宴上,宋眠隔着老远,看?见了那只老鹰,镇关侯果然长得一副凶神煞气的模样,但是宋眠坐得远,所以只远远瞥了一眼。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一旁如鱼得水的赵梦芝,只觉得自己想太多?,连琼楼宴都能?混进?来,赵梦芝大概没那么容易被欺负,赵梦芝只是带她过?来刷个脸,根本就不用她做别的。 宋眠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又开始犯困了,身体中的毒素在发挥这作用,让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但她也知道,不能?在这种地方睡觉,于是,宋眠悄悄站起来,决定走一走,去外面透透气,解一解困意。 今晚,西宁城最大的琼楼客栈只为镇关侯的琼楼宴服务,所以出了半露天的最顶层,其余只有回?廊中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忙碌声?,只要转过?弯去,就能?找到没人的角落。 西宁城的琼楼客栈是西宁城的首富之?家开设的,那家人原本是书香门第,即便后?面发达了,也时时不忘家中祖训,始终不忘记读书,连带着的,客栈中有很?多?放书的地方。 原本,这些地方旁人是不许随便进?入的,可镇关侯的客人非富即贵,在侯府的命令下,客栈今晚所有大门全部敞开,贵客们想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宋眠溜溜达达的,就来到了一间藏书阁,她对书很?感兴趣,于是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 屋中有一股好闻的书墨香气,这叫宋眠精神了不少,她的手指点在书脊上,随着自己的走动,她的指尖在一本本书上滑过?。 这里的书有新有旧,宋眠感兴趣的扫过?去,但是没找到自己喜欢的。 简单来说,就是这里的书都太正经了。 她喜欢看?那些奇奇怪怪或者曲折离奇的故事,再不济,狗血一点也行;又或者,春宫图也能?接受。 她现在已经够困的了,再看?这些教化人的书典经文,怕是要直接躺在这里睡着了。 她漫不经心的逛着,注意力全都放在架子的书上,所以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人,而隔着一层书架,与她正往同?一个方向走的人,她也正低头看?着一本书,所以没有注意到宋眠。 “呀!” 女人那本书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惊呼。 宋眠吓了一跳,赶紧弯腰去帮她捡书:“对不起,我没看?见有人来。” 那女子长得温婉大气,闻言一笑,说:“没事,我也没看?路,咱们扯平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这个小?插曲算是过?去了。 宋眠很?爱看?美人,祁宗虽然好看?,但只盯着一个类型的美人看?难免会腻,面前这个蓝衣女子的容貌就让她眼前一亮,心生喜欢。 蓝衣女子主动对她说:“我叫慧心,你叫什么,是来这里参加琼楼宴的吧?” 宋眠也对她说了自己的名字,“你不是吗?” 慧心神秘的眨眨眼,对她说:“我是客栈老板的亲戚,是为了看?书偷偷溜进?来的,你可要帮我保密呀。” 宋眠眨巴着自己小?鹿一样的圆眼睛,严肃的点头。 慧心觉得她很?可爱,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她已经很?久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开心事了。 宋眠的注意力又重新放回?到了慧心的书上,她说:“你在养花?” 慧心手里的书是一本花草注,也不是什么严肃的书籍。 慧心点点头,有些苦恼的说:“我那里有盆花,是很?重要的人送的,但是我不懂怎么养护,它好像快死了。” 慧心是真?的很?苦恼,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但是,她似乎又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一想到这里,她就很?失落,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想把那盆花给养好的。 宋眠对养花很?有心得,不是她自己有心得,是祁宗很?喜欢花,所以上辈子待在他的身边,久而久之?,宋眠就被“熏陶”到了。 听了慧心的描述,她大概判断出了那株花的类型,给了她几?个建议。 慧心是从不吝惜钱财的,为了那盆花,她甚至不惜花重金在外面请了许多?厉害的画匠回?来,但是那株花就是不给面子,一天不如一天。 她也是临时起意,看?见这里有藏书阁,所以想进?来看?看?,她家里多?是兵书,根本没有外面这种制造养殖的工具书。 宋眠给的新点子是慧心没听过?的,慧心现在已经病急乱投医了,当即决定现在就回?家试试。 她把那本书放回?书架,提起裙子就走,临走的时候,她还握着宋眠的手说:“要是有用,我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 宋眠倒是不在意这个,这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如果没用,她只希望慧心别怪她。 慧心走了,宋眠跟她说了这一会儿话,觉得自己又精神起来了,于是决定回?去。 回?去又吃了点东西,琼楼宴就结束了,赵梦芝带宋眠离开。 马车里面,她与宋眠说起了侯爷家的事情?,她说:“你说这也是奇怪,我还真?以为像是外面那些人说的,侯爷这趟是要给自己女儿物色一个好夫婿来呢,我看?不少人家都把家里那年轻的小?伙子给带来了,结果一整趟下来,我连那侯府千金长什么样都没看?见。” 宋眠说:“外面传的您听听也就得了,那还能?真?信呢,就算是真?的,这事儿也跟咱们没关系,您没有儿子,我又没有兄弟。” 赵梦芝一听就乐了:“也是,我怎么犯糊涂了呢,外面说的不能?轻信……外面还说……” 说到这里,赵梦芝忽然不往下说了。 宋眠却追问道:“外面还说什么?” 赵梦芝懊恼自己说漏了嘴,但是宋眠一直追问,她招架不住,就招了。 她说:“外面还说啊,这元泰原先跟他的小?表妹是有一段情?分的,叫我小?心,说不定那个孩子就是贪图咱们家的家产,但我看?着不像。” “那孩子每天帮我在外面跑,多?辛苦啊,怎么可能?是装的……” 宋眠心说,这可真?是,不管多?聪明能?干的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 可是她觉得现在说这些不合适,时机不对。 于是便也闭口不言了。 宋眠回?到家里,没过?多?久,就躺下睡着了。 她是在院中的岸边醒来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她深吸一口气,被外面微凉的温度冻得打了一个喷嚏。 她发出来的声?音惊动了水里,一阵水花的响声?之?后?,一个健硕的影子从里面跃然而出,宋眠下意识的伸手,用自己的衣袖去挡祁宗溅出来的水花,结果,出乎意料的,水花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宋眠放下了手来,看?着那只人鱼破水而出,双臂撑在岸边,用那双黑色的眼睛死死的锁着她。 宋眠被看?得有些毛,猜不出来这条鱼在犯什么病。 但是人鱼的心中却疑惑极了。 宋眠刚开始昏倒时,他将手指朝她的鼻下探去,虽然只有一点几?乎感觉不到的微弱呼吸,但他还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人鱼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罕见有种虚软无力的感觉。 他头一次觉得怀中的姑娘娇小?脆弱,攀若可折,仿佛随时都会断了气。 他不敢再让她碰水,于是把她放到了岸上去,但是他又不想让她离自己太远。 剩下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的等待,人鱼唯恐岸上安静躺着的那人再也醒不过?来。 宋眠看?着自己面前的人鱼,他原本苍白干净的皮肤上斑驳着厚厚的淤泥,这些水底的淤泥沾在他的身上,还带了一些密密麻麻的水生物,海草随着他的头发一起垂下,脏污的东西让这个原本干净的人变成了一只爬上岸来索命的水鬼,完全没有了异种生物独特?的美感,本支援由蔻蔻群一乌尔而七五二八一整理宋眠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往后?退。 结果,不知道她哪里惹到了这条鱼,只见他眉心一蹙,长臂伸过?来,把宋眠给拉了回?去。 宋眠忍不住说:“你身上怎么弄的?” 她说了两边,那条鱼紧紧的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唇,好像在努力分辨着她口中的意思,他低声?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低了,宋眠没听清楚。 他重复着那句话,宋眠好奇,所以又凑近了去,想要听清楚。 可是他好像根本就不是说给自己听的,那几?个字符都太含糊了,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宋眠差一点就要陶醉在对方的声?音中了。 人鱼忽然抬起头来,捏住了宋眠的肩膀,他锋利的指甲一下就划破了宋眠肩膀上的衣料,衣料下坠,温润白皙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人鱼被那从未有过?的温暖温度惊了一下,但随即,开始更加好奇的打量宋眠,似乎在想,如果将这人类那一身碍眼的破衣裳全都除去,会是什么模样。 水面泛起涟漪,似乎是一条金红的鱼尾因为某种漫不经心,在下面来回?的摆动,宋眠嫌那只手太凉,且那只指根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透明肉膜的锋利爪子放在她的皮肤上,有一种怪异的滑腻之?感,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止是这些,这样的不适感觉还让她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画过?的一些不可描述的话本子,那本子的灵感是祁宗的本体,后?来被他给看?见了,宋眠这个作者被她的读者严谨的按照画中那样对待了一次。 只要一想起那人一边恶劣的触碰她,一边又装作懵懂的向她“请教”,“是不是这样、这样对不对”,宋眠就觉得自己要烧着了。 人鱼非常不悦,因为他看?得出来,宋眠走神了,她在想什么东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看?不见他的倒影了。 他很?不高兴。 感觉到那只手慢慢从她的肩头慢慢滑落下去,宋眠打了个激灵,忽然醒了过?来,再次飞快向后?退去。 她的肩头留下了水的痕迹。 她重新拢好了自己的外袍,盖住了破掉的肩头,一脸控诉的看?着他。 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宋眠的意思,身为一条鱼,大概从没人嫌弃过?他的身上脏,他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然后?转身,“扑通”一声?,跳回?了水里。 宋眠不合时宜的想笑,但她还没笑开,就听见了前院小?荷的一声?凄厉惨叫。 那叫声?把宋眠给吓了一跳,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朝前院跑去。 翠兰死了,村长和春晖白天都出去打鱼,现在家里是没人的。 宋眠急匆匆的跑到前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到堂屋,才看?见坐在地上的小?荷。 宋眠没有回?头,就没有看?见人鱼忽然又破水而出。 他还没洗清斑驳的污泥浮游,可是那个人却毫不留恋的走了。 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次离开,有什么时候会再次醒来。 就像上一次她毫无预兆的晕倒。 他开始焦躁了。 他直勾勾的盯着宋眠离开的方向,眼中波澜诡谲,令人阵阵生寒。 他觉得,重新醒过?来的宋眠像是带了什么东西,那是她方才晕倒的时候,身体里面没有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就是这种未知的感觉时时刻刻折磨着对他,侵蚀着他的掌控之?欲,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 直到宋眠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他才重新垂下眼去,将目光落回?水面,水面不安的晃动着,连带着水中那染着泥污的阴郁脸庞也跟着一起扭曲晃动。 良久,他的身体缓缓在水中沉落下去,重新落回?了柔软的淤泥里,人鱼在水底陷落,仿佛要融化成那样的软泥。 不安的感觉勾起了他心中的破坏之?欲,体内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不详,随着起伏的情?绪渐起。 慢慢的,淤泥之?中唯留下一双发烫发亮的眼眸。 而淤泥之?下,金红色的鳞片渐渐松散、脱落,露出满是伤痕的肉躯,肉躯之?上,黑色杂乱交错,像是带着剧毒的网,束缚住他残破的灵魂。 …… 小?荷歪倒在水缸上,用来舀水的水瓢随意的丢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小?滩水。 小?荷捂着自己的肚子凄厉的叫着,把宋眠都给看?呆了。 看?见有人来,小?荷慌忙的朝宋眠求助:“二丫,救救我,快救救我!我的肚子好疼……” 宋眠也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满满一缸的水全都被小?荷喝干净了,小?荷原本圆溜溜的肚子鼓了足足三倍,已经把衣服都涨破了。 小?荷哭着说:“二丫,你能?不能?给我送些水来,我好渴,真?的好渴……” 宋眠咽了咽口水,赶紧上前将小?荷从地上给扶了起来,她说:“你不能?再喝水了,为什么要喝那么多?水啊?” 尽管宋眠从没怀过?孕,但是她也是有常识的,别说是孕妇,就连普通人都会被撑死的。 可小?荷的肚子却没有被涨破,只是那样吓人的臌胀着,偏偏这样,对方却不是在担心自己的肚子,而是发了疯似的请求宋眠再给她找些水来。 宋眠严肃的对她说:“你不能?再喝水了,你先到屋里去,等一下,我去河边找人。” 她不知道小?荷这是怎么了,也不敢自己拿主意,这个梦境中的村子似乎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法?则,所以宋眠决定,先把她的丈夫找来。 于是她安顿好小?荷,就玩儿命的朝外面跑去。 而河边的码头,木头撑起的楼梯上染着已经干涸的鱼血和人走过?的泥印子。 好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拉着沉重的渔网,一点一点上岸。 有河神庇佑,今天也是大丰收。 那些鱼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全都在网中垂死挣扎。 就在这些网中鱼差一点就要被拉到岸上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条呆滞着鱼目的鱼,忽然鱼眼一翻,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来时,那双眼睛居然变得灵活,骨碌骨碌转动的模样,竟像是人的眼睛…… 烈日当头,照在水面上,却无端送来阵阵凉风,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它忽然发了狂似的抽动起已经流血的鱼尾,张开锋利的牙齿,朝着渔网咬去。 第 37 章 这只鱼的?变化只是开始, 就仿佛是一个讯号一样,渔网中那些垂死挣扎的鱼儿全都发生了变化,它们原本呆板的鱼目诡异的往上翻动, 浑浊的?颜色愈来愈清晰,愈发靠近人类眼白的?颜色,这种灵活的眼睛并不该属于一只等待被人宰杀端上餐桌的?鱼, 所以那场面看起来就格外不?协调。 这些发生了变化的鱼张开自己的?嘴, 它们的?嘴中有一圈一圈的?锋利尖牙, 当它们一起奋力在网中扭动着、并奋力撕咬渔网的时候,坚固的?渔网也变成了脆弱的?一块烂布, 没过一会儿?就通通断了。 “砰”的?一声, 河中忽然又庞然巨物狠狠翻搅了一下水面, 水中波涛汹涌,像是伸出了一只无形大手, 将所有的鱼都推向拉网的人。 尖利的?牙齿从?天而落,精准的咬住了一个人的鼻子, 那个人的?脸上鲜血飞溅,四周人立即散开。 河岸上传出惨叫的?声音,那些从?天而降的?鱼狰狞的?撕咬在人们的?身上,牙齿一圈圈一层层的?嵌入皮肉之中, 不?将那块肉直接扯下来, 就无法?摆脱它们。 河面还在持续的?翻搅,带动了河上的?风,风也开始剧烈的?吹,吹动着水, 吹成接天的?水柱漩涡,然后将卷挟着飓风将那些长着尖牙的?鱼全?都吹落到人的?身上。 春晖也被咬了, 那只鱼差点就要?在他的?眼睛上,把他的?眼球吞掉,他深处胳膊挡了一下,所以那东西就落在了他的?胳膊上,春晖疼得龇牙咧嘴,扯了半天,硬生生将自己胳膊上一大块皮肉给扯了下来,才摆脱那只鱼。 那只鱼咬着他的?皮肉滚落在地上,沾了泥土,还在不?停地挣扎,它黑白分明的?眼珠用力往上翻着,就像是要?努力看见春晖的?脸一样,眼中的?怨毒几乎要?滴出血来。 春晖被那种眼神?给吓了一跳,赶紧挪开视线,抬起自己的?腿在那条鱼的?身上狠狠踩了一脚。 那只鱼自然拼命地挣扎,要?从?春晖的?脚底下扭出来。 春晖牙齿紧咬,将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左脚上,用力的?碾磨着地面,他的?鞋底被坚硬的?鱼鳞给刺破了,慢慢的?,脚下的?黄土被深红色的?血染透,直到脚底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动静,春晖才气喘吁吁的?抬起脚来,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低头看去。 被他踩进泥里的?鱼尸体已经四分五裂,就连原本的?眼珠也蹦出血来,那双眼睛重回鱼目的?呆滞,溢出的?鲜血落下来,像是落下两行血泪。 春晖“呸”的?一声,朝那鱼的?尸体上啐了一口,然后用又袖子抹了一把汗湿的?额头,转身去看他爹。 村长的?额头破了一块,模样也很狼狈。 风渐渐停了,水面也重新归于安静,但是许多?人都受了重伤,这些伤口像是被什么毒药感染了一样,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化脓。 春晖看了觉得恶心?,于是跟旁边的?村长说:“爹,这怎么回事,这些臭鱼难道还有毒?” 平时他们捞的?都是一样的?鱼,但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啊,这些鱼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真是邪了门儿?了。 村长龇牙咧嘴的?摸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然后抽着气说:“把仙姑叫来给咱们看看,上个药,没事,河神?会保佑咱们的?。” 春晖想起什么,他张了张口,犹豫着说:“爹……你说,是不?是春生指示河神?帮他报仇来了……您看着……” “胡说什么!”春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村长在后脑勺拍了一记,他明显很生气,“别?瞎说,河神?好好在咱们院子里呢,他去哪里见春生??” “是、是,是我?瞎说,我?这就叫人去找仙姑。” 对这场风暴一无所知的?福贵沉默的?坐在自己破茅屋的?门口编织着草框,见一灰衣老妪缓慢走着,身后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手里拎着一个破木盒,一老一小往河边的?方向走。 老妪缓慢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福贵的?面前。 福贵抬了抬眼。 老妪问:“你不?养羊了?” 福贵一边忙着手下的?活计一遍头也不?抬的?说:“不?养了,反正早晚都得死。”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羊还是人。 老妪叹了口气,说:“河边出事了,你跟我?一块去吧,去帮个忙。” 福贵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他问她:“你为什么一直帮他们?” 老妪苍老浑浊的?眼睛被光照出了一丝亮度,苍老脸皮的?褶皱牵了一下,然后说:“再?怎么说,他们都是村子里的?人。” “人没了,这村子就真的?没了。” 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长大的?小渔村,她是村中活得最久的?人,天生懂得一些神?异之术,被村里人称作仙姑。 老妪觉得这是一处有灵性的?地方,是这个地方让她变成了仙姑,所以她希望这个地方一直都在。 福贵冷笑了一声,重新低下了头,说:“要?救你自己去救,我?不?想救那些冷心?冷肺的?东西。” 那老妪站在福贵的?跟前,叹了一口气,说:“你儿?子葬在这里,你忍心?看他长眠的?地方没了?” 福贵的?手顿了一下,更沉默了。 老妪直挺挺的?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直到一个狼狈的?年轻人捂着自己的?血口子由远及近的?跑来。 “仙姑……仙姑,您快救救我?们……” 那老妪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走吧。” 这人跟村子里的?其他人一样,从?小是听着仙姑的?神?异事情长大的?,他相信仙姑是可以看见鬼神?的?,他从?小有什么病痛,也都是仙姑开药治好的?,所以他丝毫不?怀疑,这种事情早就能被她料到,急匆匆的?点点头,转身就跑。 老妪临走前又回头,说:“你就算不?去帮忙,去看看也好,你看见刚才那人身上的?口子了么,你半辈子都跟那条河打交道,你见过河里出那种会咬人的?鱼么?” “你不?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么?” 这话果真打动了福贵,他沉默半晌,终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跟着老妪一起走了。 两个人来到河边的?时候,河边已经躺倒一片,被鱼咬伤的?人有很多?,伤口中的?毒素延伸到周围的?神?经,麻痹了他们的?身子,叫他们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岸上痛苦的?口申口今。 宋眠急匆匆赶过来搬救兵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宋眠都傻眼了,她茫然的?看着面前的?场景。 还是村长眼尖,被仙姑上了药之后就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问宋眠这么匆忙是怎么了。 宋眠赶紧把小荷的?事情给说了,春晖一听就急了,跑回去就要?看自己媳妇,还是村长冷静,把他给拉住了,然后说:“你什么都不?懂,回去了也没用,叫仙姑去看看。” 春晖连说是,宋眠问村长,“这里怎么了?” 村长叹了口气,跟她说:“见过人吃鱼,但是没见过鱼咬人……鱼咬人了,今年怎么总不?太平呢……” 宋眠竖起耳朵想要?听清楚他后面的?话,但是他好像只是在自己嘟囔,所以宋眠没能听清楚。 宋眠好奇,于是就提出要?留下来帮忙,仙姑从?自己的?破木盒里面拿出了一块乌黑的?东西,她说这是灵药,只要?将这个东西混合着草药磨成药粉糊在伤口上就行了,春晖在一旁催得紧,但是老妪却不?耐烦的?说:“你媳妇的?命是命,这里的?人命就不?是命吗,你总得叫我?先把这里的?事情弄明白,你先回去照顾你媳妇,等我?这里忙完,就去看她。” 春晖还是央求。 仙姑被他缠得不?耐烦了,打发了跟着自己的?阿香跟春晖一块走了。 然后,她开始在岸边行走,刚才河水来得前所未有的?汹涌,将岸上的?怪异活鱼全?都冲回了河里去,她好不?容易才捡到一条濒死的?活鱼。 仙姑咬破自己的?手指,从?身上摸出一张符纸,然后将符纸贴在了鱼的?身上,血红的?焰火忽然在那条鱼的?身上烧了起来,那条原本已经呆滞僵硬的?鱼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开始剧烈的?扑腾挣扎。 老妪佝偻着自己的?背,重新闭上了眼睛,随着那条鱼的?挣扎,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痛苦,终于,她突出了一口血来,面容惨白,显得愈发的?苍老了。 宋眠始终悄悄观察着这个所谓的?仙姑,她磨磨蹭蹭的?,一边帮那些受伤的?人伤口糊上药粉,一边悄悄往她的?旁边诺,见她摇摇晃晃的?,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宋眠飞快跑到了她的?旁边,将她扶住了。 仙姑站稳了,才眯着眼睛朝宋眠看。 宋眠被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有点不?舒服。 结果,她还没说什么,这个老妪看见她的?一瞬间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宋眠愈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被对方给看透了,对方仿佛看见了她来自异世?的?灵魂。 这个老人讷讷的?张了几次嘴,好像是要?说什么,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宋眠怕她就这样直接倒下,她知道这个老人对于整个村子的?重要?性,于是扶着她在旁边坐下,不?远处,刚才在燃烧的?鱼已经被烧焦了,散发真一股肉被烧焦的?气味,并不?好闻。 这位仙姑突出那一口血来,仿佛就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也给吐出来了一样。 她兀自在那里嘟囔着什么,然后,忽然抬起头来,对宋眠说:“你跟着福贵,跟着他……” 宋眠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个老妪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佝偻着坐在那里,又继续念叨着她听不?懂的?话。 宋眠努力听了一会儿?,依稀分辨出她说“都是命、保不?住”。 宋眠没听懂,但是她的?视线真的?就跟着福贵开始挪动。 福贵也缓慢的?帮着忙,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表情非常平静,完全?无法?共情这里受伤的?人。 这对于一个团结的?小渔村来说,确实有点古怪了。 宋眠看着福贵在不?远处帮那些人包扎伤口,仙姑给的?药似乎真的?有用了,他们的?伤口不?疼了。 福贵忙活完手下的?事情,也不?跟这里的?任何人说话,悄悄的?退了出去。 宋眠也没有说话,悄悄跟了上去。 福贵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屋门口,重新拾起了自己的?活计,他拿着草藤编了两个大筐,才开始挪动,宋眠都要?等的?不?耐烦了,才见他终于动了。 宋眠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其实,在角落蹲了这么久,宋眠差点就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福贵怎么看都是一个不?起眼的?老头,他怎么可能有猫腻? 他站起来,八成是要?回屋里去了,毕竟现在天色已经暗了,马上就要?黑了。 结果宋眠想错了,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福贵忽然从?自己的?屋子里面拎出了一个大袋子,大袋子里面装满了黄色的?东西,他用自己苍老的?手抓起那些东西,开始往筐里面装,装满了两个草筐后,福贵将两颗草筐摞了起来,背在身上,然后朝山路走去。 宋眠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不?远不?近的?尾随着福贵,上了山路。 山路崎岖,到了晚上更是不?好走,宋眠很纳闷,大晚上的?,福贵要?上山干嘛去。 因?为她曾听村长说过,这座山上有猛兽,咬死过不?少人,普通人哪能跟野兽抗衡,这不?是找死么? 宋眠一边往山上爬,一边摸了摸自己袖子,没有摸到匕首,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里是她的?梦,她的?匕首带不?过来。 不?过,她又想,这里既然都是梦了,就算受伤了,她也不?会死吧。 就这样走了很长一段路,宋眠快要?累得瘫倒在地时,他们终于到了。 不?,应该说是,福贵终于到了,福贵停在了一处山洞,然后他背着自己的?东西,钻进了山洞里面。 宋眠就找个地方躲了起来,等了好一会儿?,福贵才从?山洞里面出来,待他出来的?时候,身后的?两个大筐已经空了。 福贵下山去了。 宋眠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对方不?会再?回来,才自己大着胆子,摸出了随身携带的?火石,朝里面钻去。 山洞并不?深,饶过两个曲折,就到了最里面,里面很空旷,只放着几口大缸。 宋眠有点呆。 她从?那些大缸里面听到了水声,宋眠隐约猜到了里面有什么,她心?跳快了几下,走近了一看,果然在里面看见了许多?鱼。 水面上还漂浮着刚才一些黄色的?颗粒,福贵背上来的?那些东西,大概就是鱼食了。 宋眠绕着几个水缸走了几步,没看出什么异常,直到黝黑的?山洞里面,她的?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咚”的?一声。 宋眠被自己弄出来的?动静给吓了一跳,山洞中的?回声久久不?散,宋眠听得非常紧张。 一直等到声音消失,宋眠才用自己的?火光照过去。 照亮了地下的?光景之后,她打了一个冷战。 刚才有那几口大水缸的?遮挡,她看得不?够清楚,现在她才发现,地上还摆放着几个长条状的?木盒子,像是一口一口的?棺材,木盒子里面有水,边框和内壁全?都长了青苔。 木盒子里面躺着的?“人”,身上长满了灰绿色的?鳞片。 宋眠分辨了半天,才最终确定这是个“人”。 但与其说这是人鱼,宋眠觉得,更应该叫他“鱼人”。 他是人的?形状,他有双腿和双脚,只是非常奇怪的?,这个人的?双腿上长了一层肉膜,这层半透明的?肉膜将他的?双腿包裹在了一起,由宽到窄,呈现一条鱼尾的?形状,而原本该支撑着人站立的?双脚已经溃烂,骨头都酥软的?长满了黑霉。 宋眠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不?知道他们原本是鱼,还是原本是人。 这个地方开始让她不?舒服了起来,她慢慢后退着,打算离开了。 宋眠举着一只从?山洞中顺出来的?鱼油灯,站在山洞的?门口,难得有些发傻。 就她进入山洞的?这会儿?功夫,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手中的?鱼油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黑夜的?森林像是怪物的?血盆大口,蜿蜒扭曲着生长出来的?树像是那一圈一圈锋利的?牙齿,在这里行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掉小命。 宋眠借着光努力分辨着自己来时的?路,她刚找到那个狭窄的?路口,忽听不?远处的?草丛中一阵窸窣,粗重的?喘息声慢慢的?近了,那头野兽将草压得东倒西歪,嘶叫着朝火光的?方向不?管不?顾的?撞了过来。 宋眠一惊,眼看着那只将近成年人高、浑身长满了硬刺的?野猪从?出口的?方向朝她撞过来,也来不?及多?想,直接慌不?择路的?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深林中的?树木扎根得杂乱无序,这倒是给了宋眠方便,她娇小灵活,可以自如的?在山林之中穿梭,但是那头野猪就难办了,为了追逐自己的?猎物,它制造出了不?少的?动静,甚至一头撞在了一棵树上。 但是,这只皮糙肉厚的?东西并没有放弃,依然不?依不?饶的?死死追着她不?放。 宋眠跑得太急太快,手中的?鱼油灯早已掉落在了地上,夜太黑,她看不?清脚下,被狠狠绊了一跤,衣服被旁边的?灌木撕破了,大腿划了两道口子,膝盖还硌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在黝黑的?林中还散发着幽暗的?金属冷光,宋眠当机立断,也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直接就从?地上抄了起来,然后继续往前跑。 她摸着那东西的?形状,觉得那好像是一把刀,登时心?中大喜,安心?了不?少。 她一直跑到山林的?尽头,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前面是乱石与寒潭,后面是野猪和深林。 借着漏下山谷的?月光,她锁定了野猪发亮的?眼睛。 她知道,拼力气,她肯定是拼不?过对方的?,所以她只能想办法?找到对方的?弱点再?下手去。 宋眠蓄力,定准了那只左眼,选了一个刁钻的?角度,迎着野猪冲了过去。 她手中的?刀子非常锋利,冷锐的?金属光芒划破黑夜,刀尖直扎进野猪左眼的?时候,宋眠好像听到了极轻的?破裂声。 “噗呲——” 温热的?血喷到了宋眠那张无害的?脸蛋上,她喘着粗气,短暂到几乎没有的?停滞之后,山谷中响彻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宋眠身体所有的?力气全?都用在这致命一击,她知道,她必须把握住现在的?时机,如果那东西发狂,她这小身板就真的?经不?住折腾了。 所以宋眠一咬牙,直接接着刀子插进野猪眼中的?力道,原地跳起,抓住了它头上的?硬刺,然后鼓起力气,拔出刀子,狠狠又插了一刀下去。 那头野兽撕心?裂肺的?叫着、跳着,想要?把她甩下去。 宋眠真的?差点被它甩下去。 她单只腿在地上狠狠地戳了一下,被野猪拖行出很长一段距离。 大概是因?为太怕死,所以宋眠居然没被它彻底甩下去。 而手中的?刀也出乎意?料的?好用,居然可以穿透野猪那层又硬又厚的?皮,直接扎进它的?肉里去。 宋眠的?身上扎满了红色的?血,也分不?清到底是野猪的?,还是她自己的?,她一刀一刀的?,发了狠的?扎进野猪的?身体中。 一开始,那只野猪还在愤怒的?挣扎,可是慢慢的?,大概是因?为伤口太多?、太疼,又可能是因?为流了太多?的?血,所以它终于认输了,奄奄一息的?倒下来。 宋眠也跟着倒下了。 她手里还握着那把刀,但是她浑身虚软,已经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眠乏力的?从?血泊之中翻了个身,正要?爬起来,忽听寒潭的?水面响起了水声。 宋眠的?神?经紧紧的?绷着,她都不?知道,当水声响起的?那一刻,她是怎么那么快就爬起来的?。 她握着匕首,已经破烂的?衣服随着夜风飘动,皮肤和眉宇间的?血色给她平和的?面容染了几分凛然和煞气。 她紧紧的?盯着水面,只待那东西露出水面,她就一刀捅过去。 她秉着呼吸。 水声响了很久。 终于,一个巨大的?泡泡从?潭下升起。 人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在厚重的?淤泥里,仿佛像是被别?的?力量掌控了自己的?身体。 他只知道,等他醒来的?时候,那个人类已经彻底消失在附近了。 他很不?高兴。 但是他还能感觉到,她依然在这里。 于是他燥郁的?顺着水路找了很久,终于发现了宋眠的?踪迹。 他原本已经想好了,他要?亮出自己的?尖牙鱼利爪,叫那个随意?乱跑的?人类尝尝厉害,最好可以吓住她,让她明白不?要?轻易离开他的?视线。 只不?过,破水而出的?那一刻;看见宋眠的?那一刻,还不?等他叫那个娇小的?人类尝尝厉害。 一把尖刀,就冲他破空而来。 第 38 章 那张熟悉的脸也让宋眠惊了一下, 她收力不及,一下子掉进了?水里,锋利的刀尖在人鱼的侧脸飞快划开一个口子。 对方?苍白?的脸上很?快便流出血来, 深红色的血在月亮的银光下隐隐泛着些青绿,衬得人鱼那张容颜愈发的阴森。 但是他没有去管自己被划破的脸,他低头去看水下, 水里, 误掉进水里的宋眠浑身都被冻麻了?, 她忍不住的想,这东西在水里, 她刚才?是在岸上, 就算它想攻击她, 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能上岸,她真是傻了?, 才会第一时间想到举起刀子捅对方?一下。 宋眠的腰上有一只爪子抓了过来,那东西的手臂稍微用力, 胳膊上的肌肉线条随着用力绷起流畅的弧度,夜色之下,银色的水珠顺着线条一滴一滴的划下,滴在水中, 混入一层一层的涟漪, 滴在宋眠的皮肤上,随着其余水珠一起从她的身上流淌而下,流下一道?道?月光般的银色水线。 宋眠湿淋淋的,像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她愤恨的看了?人鱼一眼, 眼中带中怒火,没?错, 她就是迁怒了?。 但是这一落水,到时把她身上沾的猪血都洗掉了?七八成,那张小脸又重?新变得白?皙干净了?。 只是原本就被挂成破布条的衣服沾了?水,一缕一缕的贴在她的身上,显得更?可怜了?。 宋眠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跟大街上要饭的小乞丐也没?什么两样。 夜风一阵一阵的吹着,她很?冷。 看见她的嘴唇都被冻得发白?,深潭中的人鱼也顾不得这个浸透了?水的小人类有多么可怜诱人,他皱着眉,往前?挪了?一下,两只手撑在了?岸边,那双在黑夜中发亮的竖瞳盯着宋眠,长指一伸,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他的口中低低的说着话,只是还是含糊的。 但宋眠却惊讶的发现,她居然能听懂几个字了?。 他让她去那个方?向找东西。 宋眠将信将疑,但她身上现在挂着的破布条,是没?法在林中过夜的。 这只怪物神出鬼没?,说不定真的知道?这座山林中有可以帮助她的东西。 宋眠犹豫着从地上捡起了?自己?刚才?在打斗中掉落到一边的火石,擦亮了?火光,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没?有路的,但是她刚走进去,就看见了?一些很?特?别的东西。 那里居然有帐篷!! 虽然有帐篷,但是却是一副荒废的模样,不少小帐篷已经被林中的风雨摧残得不像样子,有的挨着旁边的树,被裹上了?厚厚的蛛网,宋眠拨开了?蛛网,一眼就锁定了?空地上那个最大的白?色帐篷。 这个帐篷看起来像是首领用的,且因为?牢固,所以还是完好的,宋眠钻进了?帐篷里面,帐篷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宋眠心中大定,知道?今天晚上自己?不会?被冻死了?。 她第一时间打开铺盖旁边的木箱子,箱子的密封性?很?好,里面还存放着干净的衣物,衣服上面带着没?有散去的冷檀香。 宋眠从里面抽出干净厚实的衣服,给自己?穿上,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衣服有点大,她穿着这套衣服,手脚都被束缚在里面了?。 她还顺便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刚才?在逃跑和厮杀的时候,宋眠明明感觉自己?应该受了?好几处的伤,但是现在,当她检查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却没?找到严重?的伤痕,唯有大腿和胳膊瘦了?点擦伤。 宋眠觉得这不太合理,但是现在她遇到的不合理的事情已经太多了?,所以她懒得去思考这是为?什么。 没?受伤,她就少受罪,这是好事,应该知足。 解决了?自己?的首要问?题,宋眠便开始打量这间帐篷,她点燃了?帐篷里面没?烧完的煤油灯,这才?惊讶的发现,这张帐篷里面原本就是凌乱的,甚至桌案上还摆放着写到一半的书?信,只可惜那书?信被打翻的酒杯沾湿了?,原本的字迹全都花了?,所以看不出上面都写了?什么。 宋眠觉得,这里的人大概是遇上了?什么突发事件,临时离开的,而这一离开,就没?有再回来。 “咕噜噜……” 见她一直站着,空荡荡的胃开始抗议了?。 宋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了?死在水潭边的野猪,便准备先离开这里,吃点东西再说。 待她回到潭边,却发现那头庞然巨物已经被拽到了?潭边,它的头上插了?一个铁鱼钩,鱼钩已经生锈了?,但是很?结实,另一端连接着一根粗绳,绳子斑驳着长了?青苔,一看就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岸边,人鱼已经把野猪大卸八块,那么厚的硬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徒手将其撕开的。 人鱼像是昔日在吃羊羔肉一样,细致的将肉整齐的用利爪切开,红色的肉有着细腻的纹理,他可以直接吞入腹中,利落的嚼碎吞下。 宋眠握着油灯,沉默了?几秒,目光慢慢挪向那一块块肉条上,她从营地处抱了?一捆没?用完的干柴,中间因为?衣服太长,还差点把自己?给绊一跤。 她将干柴放在地上,升起了?火,然后不客气的从人鱼那一排整齐的肉里挑了?两块顺眼的,开始烤肉了?。 自打宋眠从林子里面走出来,人鱼的注意力就全都放在她的身上了?。 他明显有些不悦。 因为?宋眠一出来,身上就沾染了?别人的味道?,他很?讨厌那种味道?,具体的说,是讨厌她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所以,从宋眠一出来,他就停止了?进食,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宋眠看。 可是宋眠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野猪和食物上,根本就没?管那条鱼。 她拿不准自己?能不能把肉烤熟,她不擅长烹饪,偶尔一次,还是在厨具完备的厨房里,这种野外的工作,她更?没?有把握了?。 所以她紧紧盯着火,生怕自己?把肉的外表烤糊了?,但是里面却还是生的。 正当她不确定的时候,从旁伸来一只手,将木棍上的肉串翻了?个身。 背面已经糊了?。 宋眠这才?后知后觉,因为?盯的太过紧张,她忘记翻面了?。 宋眠眨巴了?两下自己?的眼睛,有点无辜的模样。 人鱼翻完那块肉条,又重?新将目光挪回到了?宋眠的身上。 他不悦的用自己?的爪尖在那件衣服上划了?一下,宋眠立马警惕的后退,知道?他能听懂人话,宋眠警惕的说:“你不要碰我的衣服。” 宋眠这么护着这件衣服,让人鱼愈发的焦躁了?起来,他扬起自己?有力的长尾,在深潭的水面上重?重?拍了?一下,像是在告诉宋眠,他的心情不好了?。 但是宋眠才?不管他的心情好不好,她绝对不能让这一套衣服再被毁了?。 人鱼并不是人类,无法想到与她同样的事情,见宋眠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开始焦躁了?起来,喉咙里面都发出了?一些细碎的字符。 宋眠也怕把他惹急了?,毕竟这东西顶着的是一张她熟悉的脸,她还待在这个村子里面,把它惹急了?,对自己?没?有好处,于是她又慢慢吞吞的、重?新走了?回去。 人鱼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宋眠拢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同时,一股暴躁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股暴躁感源于独自一人在深林中迷路的无助、对于一切未知古怪事件的迷惑,以及对于人鱼这种凝视的不爽……还有,饿。 见宋眠重?新靠近他,人鱼眉宇间的躁郁松动了?一下,重?新将自己?的爪子伸向那件衣服。 很?快,利爪就在那件黑色的的袍子上又刮出了?一道?口子。 宋眠真的生气了?。 她“刷”的一下,从那件衣服里面抽出了?一条牛皮做的长条腰带。 这东西是她在帐篷里面找到的,就挂在帐壁上,她原本打算拿来做工具的,结果,没?想到,这东西能在这里派上用场。 宋眠不耐烦的用带着金属圆扣的牛皮腰带绑住了?人鱼那双作怪的爪子,还威胁似的卡进了?那颗圆扣,直到皮质的带子在那双腕骨突出的湿淋淋手腕上勒出印子,她才?罢休放手。 人鱼大概没?想到宋眠会?这么迅猛的出招制裁他,先是被宋眠那一闪而逝的阴煞模样镇住了?,随后,要一双眼睛就像是黏在了?宋眠的脸上一样,贪婪的盯准了?不放,望着那双漂亮却几乎要喷出小火苗来的眼睛,他仰着头,任由宋眠对他为?所欲为?,将他的腕子勒出於痕。 宋眠收回手去,微张的红唇中吐出热气,她藏在袖中的指尖还残留着人鱼皮肤上的那股滑腻,那种滑腻并不只是单纯的水。 她胡乱的在袖子上抹了?一下,但是那股滑腻并没?有消退下去,反而像是慢慢干掉、然后渗透进她的皮肤里面一样,慢慢取代了?衣服上原本的冷檀香。 人鱼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将目光从宋眠的脸上挪开,然后下落,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将陌生的气味赶走,他那双竖瞳愉快的轻眯了?起来,也不管自己?被束缚住的手,弯起胳膊,撑在岸边,看着宋眠吃东西。 潭水轻轻荡起一层一层的圈,一条金红色的鱼尾在水中悠闲的慢慢摆动着,他就安静的看着宋眠吃饭,宋眠真的饿了?,所以这肉烤得马马虎虎,她也全都吞了?下去。 终于填饱了?肚子,宋眠才?转过头。 这条鱼的视线几乎已经化作实质,就算她想忽略都很?难。 她伸手,去遮挡人鱼那双几乎不会?眨动的眼睛。 宋眠觉得自己?没?长进,她明明应该已经熟悉这种长久的注视的,但是被他这样看着,她还是会?觉得脸上还发烧。 这个时候,人鱼居然乖顺无比,他非常配合的扬起了?自己?的下巴,将自己?的一双眼睛递到了?宋眠的手心。 他们贴近的时候,它敏锐的感官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水汽化成无数个细小如尘埃般的微粒,一丝丝一点点渗透进宋眠的皮肤之中,让她的身上更?多的沾染他的气味。 宋眠有点纳闷的看着这条忽然老实下来的鱼,不明缘由。 当这条鱼慢慢朝她靠过来的时候,刚刚因为?吃了?食物在积聚在宋眠身体中的热气又一点一点的消散了?。 人鱼那张脸凑的更?近的时候,宋眠也注意到了?许多从前?没?注意到的东西。 比如这条鱼身上的鳞片并不都长在鱼尾上,他的肩头、侧腹,都长着斑驳的鳞片,鳞片的颜色并不像尾鳞那么浓郁,但是却恰到好处的点缀了?他结实流畅的肌理,那双鱼尾在水面上沉沉浮浮,慢慢消失在腹部的半透明鳞片看上去应该是很?软的。 宋眠看得手痒,很?想伸手摸一摸,但是她怕把手伸到那里,会?被这条鱼直接拉下水去。 正当她感到遗憾的时候,她的眼睛一转,忽然就亮起来了?。 宋眠从没?留意到过对方?那总是半掩藏在黑发之下的半透明鱼鳍。 那对耳鳍长而尖,在朦胧的夜光之下,像是撒上了?金红色的宝石粉一样,或许就连这条鱼自己?都没?发现,在他关闭了?眼睛,所有感官都变得更?加敏锐的时候,唯有那双脆弱美丽的耳鳍轻轻的抖动着。 宋眠这次真的没?忍住,身体快过脑子的捏了?上去。 “噗通——” 霎时,宋眠还是被一股大力拽进了?水里。 被捏住了?耳鳍的一刹那,人鱼倏然睁开了?眼睛,竖瞳危险又敏感的眯成了?一条直线,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扬起双手,将宋眠套进了?自己?的臂弯,然后将她整个人都拉下了?水去。 宋眠受惊不小,但她又有点理亏,有种不怕死的捋了?老虎须的感觉。 她与那条危险的鱼一同坠入了?深潭之中,在水光的折射之下,那双兽瞳一开始只是威胁,但是的,那威胁就变了?味道?。 威胁的目光变得缓慢而粘稠,宋眠被变质的目光包裹,只觉这清澈甘冽的深水都变成了?笨重?黏稠的金黄色蜂蜜,她浸泡在其中,手脚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每动一下都十分艰难。 她一只手抓到了?人鱼绷紧的小臂,另一只手胡乱的划着,不小心摸到了?对方?靠近下||腹的软鳞。 鳞片与那层青白?的肉交接的地带,触感十分奇特?,因为?衔接处的鳞片薄而脆弱,所以当一根一根柔软的圆弧形鳞片被指尖挑动着掀起,宋眠的感觉非常微妙,鳞片下缝隙的浅红颜色像是脆弱的伤口,薄而细的鳞牵扯着皮下错综的每一根神经,根根连动,轻微脆弱却有力致命,让人鱼的额角都绷起青筋。 那点轻扯的疼对于健硕矫捷的人鱼来说就像是在挠痒一样,可是这点痒意根本就无法抵消刚才?体内激起的热,反而随着这种无法让人满足的痒,他四肢百骸的神经全都被挑起来,仿佛有一股不服管教的水柱在体内横冲直撞,迫切的需要破坏一些什么,才?能让他的情绪重?新变得平静。 很?奇怪的,明明就在水里,但是他却感觉到了?饥饿与焦渴,那是血肉与水无法满足的。 宋眠好奇的碰了?那么一下,就飞快的收回了?手去。 明明身处寒潭,但是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升温,宋眠的目光穿透朦胧的水,捕捉到了?他们投射在岩壁上飘晃的影子,深色的影子中,他们的长发在水中缠在一起,她坐在那条可以掀起惊涛骇浪的鱼尾上,抓着他的身体,随着水流一起往深潭下陷落。 人鱼的身体在散发不该有的温度,而她,正贴在他的身上,所以,她才?会?觉得水很?热。 宋眠的脸红了?,但是现在光影都太幽暗,所以没?人能发现她的脸红。 她伸手去推,却怎么都推不开,猛地抬起头来,对上一双无辜的眼瞳。 似乎是为?了?提醒她,对方?将放在她腰上的双臂收紧,宋眠感觉到一股束缚,却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把对方?的双手给绑起来了?,自然无法放开。 可宋眠开始不满意了?,她一点也不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这条鱼肯定是故意的,就他那样的力气,如果他真的想要挣脱那条牛皮腰带的束缚,宋眠相信,并不是难事,但他就一直这样保持着原态,宋眠也不知道?该说他乖顺,还是该说他恶劣。 宋眠挣脱不开,贴着发烫的身躯,在水中也不觉得冷了?,反而不打算挣扎了?,她报复性?的又在人鱼腹部的软鳞上拨了?一把,像是在拨弄琴弦。 原本就濒临边缘的人鱼眼睛红了?一片,竖瞳中流转过猩红的光,只见透彻月光的照耀之下,水下岩壁晃动的叠影陡然浓重?,紧接着,被人躯结结实实的覆盖,“砰”的一声,水声涌动,潭面波涛翻涌,潭下水泡急促的串串冒出,涌到潭面的波澜之中,羞涩的爆开。 人鱼的后脊撞击在岩壁上,汹涌的暗流刮过宋眠的皮肤,她见这只鱼被刺激得发狂,趁机将自己?的手从后腰绕过去,牵着那条水蛇一般在水中摇曳的腰带,一点一点将牢固套在自己?后腰的双臂牵扯着、扬了?起来,反扣在了?岩壁上。 那条腰带的尾端被她手指翻动,轻巧的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宋眠慢条斯理的动作刺激着人鱼的神经,女孩原本总是安宁的圆瞳有促狭的笑意。 熟悉她的人,就像祁宗,他会?知道?,其实宋眠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绵软好欺负,就像她在懒散中偶尔蹦出的一两句惊世骇俗的话语一样,就像她撺掇着曾经的贵妃去摄政一样,其实她绵软的皮下藏着又韧又硬的东西,看似矛盾,却又怪异的协调。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就连她自己?都是不知道?的,但是,这就是宋眠。 在慢慢升腾而起的泡泡中,宋眠牵着那条腰带,慢慢往人鱼的身上凑近,然后,张开牙齿,在那柔软的耳根下咬了?一口。 她看出了?这条人鱼隐匿的渴望,但是那又怎么样,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她才?不要跟一条鱼胡来。 可就只这样,那半透明的金红色耳鳍便狠狠颤动了?一下,继而充血般的变成了?更?红色颜色。 尚未经事的人鱼在焦躁中变得兴奋,但是怀中紧急贴着他的人却已经抽身而去。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抓她的衣角,可是因为?忘记了?手腕的束缚,所以他用力之下,身体失衡,任由那片衣角就这样消失在了?他的掌中。 他面目表情的看着手上那玩意儿,这会?儿就觉得它碍眼无比,他双手发力,那条不算细的腰带被硬生生扯开,看模样不费吹灰之力。 人鱼紧紧追着宋眠,破水而出,双手撑在岸边,紧盯着宋眠。 宋眠拎出了?从箱中找到的备用衣袍,她原本是想用作铺盖的。 一股熟悉又令鱼烦躁的冷檀香气慢慢飘散开,他伸出一只手,青白?色的手腕上已经有了?触目惊心的於痕。 宋眠看见那於痕,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於痕的颜色会?这样深。 就这一个愣神的功夫,叫那只鱼逮住了?空子,她被拉回了?水里。 月光照射进来的水中,一串一串泡泡急促的升起,在水面破开。 短暂的急促之后,又变得缓慢悠长。 再次爬上岸的时候,宋眠的唇嫣红了?一片。 这一次,人鱼餍|足的停在水中,没?有再阻拦。 宋眠生气的抱着衣服离开了?,大着胆子钻进了?那顶华丽的主帐。 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但是却并不安稳,脑子里面总是有乱七八糟的事情。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有了?婉转的鸟鸣。 宋眠睁开眼睛,这才?有机会?在日光之下打量这里的一切。 她的眼睛不经意间扫过屋中陈设,目光触及某个地方?,却突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不动了?。 宋眠震惊的将自己?的嘴巴张开了?,半晌,她才?狼狈的爬起来,慌张的朝自己?的腰间摸去。 昨天剪到的那把锋利的刀,还被她随身带着。 自从发现这个营地,她就隐约猜到了?,这把刀必定是营地中的人遗落在林子里的。 她定睛看向那把刀,日光透过侧边开口的地方?照进来,将那刀上的四翼鹰徽照得雪亮。 她不会?忘记这只鹰,这是镇关侯的军徽。 可,这不是她的梦吗? 第 39 章 一直到下山去, 回到村长的家里,宋眠的脑子还有点乱,只不过, 她依然?没?有忘记,要从后门摸进去。 宋眠刚进门不久,就被村长给逮了个正着, 村长严肃的问她:“一大早, 你?去做什么了?你是来伺候河神的, 不要到处乱跑,忘了你?的职责!!” 宋眠含糊的应付了过去。 村长想发作, 这一夜, 他的心情都不太好, 他?的伤口很痒,即便是已经涂上了仙姑给的药膏, 可伤口的地方还是很痒,他?总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可是伤口上面包了纱布,仙姑叮嘱过,七天之?内不能拆开。 村子里所有人?都信仙姑,他?自己也绝对?的信服, 所以, 他?一直忍着,没?有去碰伤口。 伤口处又疼又痒,好像还有脓液流出来,加之?这一夜, 小荷又哭闹不止,所以村长现在脸上挂了两个又黑又沉的眼袋, 他?原本看上去就不是慈软的面相,现在这副模样,就像是中了煞气?的鬼一样。 这时,水面一阵响动,红色的血花慢慢从水底开了出来,血花慢慢绽放,像是一张开着血盆大口的鬼脸。 村长看着那?张血红的鬼脸,感觉到一阵恶寒,立马住了嘴,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宋眠的目光也停留在那?条金红色的鲤鱼身上,看着那?只鱼悠闲的在水里游来游去,心中也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村长匆忙的转移了话题,想要赶紧离开,所以他?终于说起了自己来找宋眠的目的。 村长说:“最近村子里面怪事有点多,所以大家伙儿想办个祭祀仪式,供奉一下河神,你?是河神的仆人?,所以这事儿该告诉你?一声,也好让你?有个准备。” 宋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村长这才要离开。 离开之?前,宋眠又叫住了他?,她问:“小荷怎么样了?” 村长说:“叫了一晚上,阿香给她开了药,孩子保住了。” 说罢,就抬脚离开,只剩下宋眠自己盯着池中在血花里游来游去的鱼发呆。 祭祀? 对?着这么一条鱼? 宋眠趴在池边的矮桌上,有感觉到了熟悉的乏力,这意味着,她要在山庄里面醒过来了。 她知道水里面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但是宋眠没?有办法。 她现在迫切的需要去求证一些东西,她心中的谜团已经原来越大了,宋眠现在甚至有些茫然?。 她很快没?有了意识,可是池中那?尾锦鲤却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它黑色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宋眠的身体,看见了她的灵魂。 他?的耳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声音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并不来自寂静后院。 但是声音太朦胧,太模糊,所以他?还是听?不清楚。 锦鲤就像是一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在水面待了很久,最终,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沉睡过去、仅剩下微弱呼吸的宋眠,沉入了水中。 宋眠刚醒过来,外面小丫头就听?见了动静,端着水盆推门走了进来。 红俏惊喜的跟宋眠说:“小姐,您这次醒的真早呢。” 宋眠问红俏现在是什么时间?了,红俏说现在刚过了午时。 距离她与赵梦芝刚参加过的琼楼宴,已经过去一天了。 宋眠在红俏的帮忙下梳洗打扮了一番,这才离开自己的屋子,去找赵梦芝了。 赵梦芝正在接待客人?,对?方也是个老板娘,她看中了山庄的布料,想给自己的成衣店才买一些回去。 赵梦芝今天心情不错,看见宋眠提早醒来更是咧开嘴笑得开心。 她欣慰的拍着宋眠的手说:“眠眠的病一定?会好的,我看着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了。” 宋眠没?有说话,默认了。 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在发烫,细细感受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被自己戴在颈间?的那?颗鳞片在发烫,好像因为那?颗鳞片,她都变得不那?么虚软了。 赵梦芝给宋眠倒了一杯养身体的花茶,拉着她说话,宋眠还惦记着四翼鹰徽的事情,就朝赵梦芝打听?。 “你?说镇关侯的军队?哎呀,我一个女人?,也不了解这些啊,不过呢……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小将军的事情……” 说到这里,赵梦芝的声音就压低了。 她说:“外面的人?都悄悄的传啊,那?个祁小将军是领了密旨带兵离开的,他?们一路往东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听?见消息。” 宋眠心中一动,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她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情绪,努力稳住声音,又问赵梦芝:“娘?小将军姓祁?” 赵梦芝理所当然?的看了宋眠一眼,随即想到什么心情又开始不好了。 镇关侯和那?小将军的名号谁没?听?说过呀,偏她女儿不知道,都是因为常年生?病,在家里闷的。 宋眠也已经无暇注意赵梦芝的情绪了,她咽了咽口水,又问:“娘,那?那?个小将军,他?叫什么呀?” 赵梦芝想了想,然?后说:“叫祁宗。” 宋眠瞪大了眼睛。 赵梦芝奇怪的问:“你?怎么了?” 有什么问题吗? 宋眠勉强笑了笑:“没?……没?问题。” 停顿了一会儿,她又问:“那?……那?个小将军,他?是人?吗……” 宋眠话音未落,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幸好赵梦芝顾及她病弱,才没?有下力气?。 赵梦芝说:“说话小心一些,你?在这里骂侯爷家的人?,要是被有心人?听?去怎么办?” 宋眠:“……” 宋眠觉得自己很冤枉。 她真不是骂人?啊。 赵梦芝说:“既然?醒了,就出去走走,我今天没?空,正好让元泰陪你?。” 女儿和女婿成亲这么久了,不说没?有夫妻之?实,现在就连相处都没?有多长时间?,她觉得,感情可以培养起来了,元泰是个好孩子,自打他?到了宋家来,她省心了不少,如果以后小两口感情好,女儿的身体再好一些,这日子不就红红火火的过起来了吗? 赵梦芝话音刚落,还不等宋眠拒绝,旁边的小丫头就说:“夫人?,姑爷早晨就出门了。” 赵梦芝纳闷:“早晨?干什么去了?” 那?小丫头说:“这……我也不知道。” 赵梦芝正要说话,忽然?管事的敲门走了进来,跟赵梦芝说:“夫人?,外面来了一位女客,说是找小姐的。” 赵梦芝疑惑的看了宋眠一眼:“什么人?找你??” 宋眠无辜的回望赵梦芝,她也不知道啊。 宋眠让管事的把客人?带进来,慧欣穿着一身利落的蓝色衣服,兴高采烈的跟着走了进来。 宋眠“啊”了一声,说:“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说罢,她又跟赵梦芝解释说:“这是我在琼楼宴那?天认识的朋友。” 赵梦芝又去看慧心,见她长相端庄,眉目清朗,笑容也阳光灿烂,就心生?欢喜。 她当然?是希望女儿多交一些朋友的。 慧心兴高采烈的朝宋眠跑了过来,然?后迫不及待的说:“眠眠,你?给我的那?些法子真灵!昨天我回去就试了,你?猜怎么着,昨天还蔫哒哒的叶子,今早起来一看居然?又抬起头来了!!” “你?真厉害!!” 宋眠看她笑的这么开心,也跟着高兴,她说:“有用?就好。” 慧心说:“我这一路都在想怎么谢你?呢,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我请你?去吃茶怎么样啊,我知道城中一家喝茶的好去处,他?们家的酥饼也好吃!只不过酒香巷子深,所以一般人?不知道的!” 说罢,又去看赵梦芝:“夫人?,您把眠眠交给我吧,我们就在街里面喝茶,我不会带她做危险的事情的。” 慧心走近了,赵梦芝一眼就看出慧心身上的衣服是进贡来的料子,既然?又是在琼楼宴上认识的,那?么这个女孩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赵梦芝的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几乎都要控制不住的自己的表情,她纳闷的看看宋眠,看她的反应,女儿大概是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的,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狗屎运,第一次交朋友叫交到了这样的。 她当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对?方的身份比他?们要尊贵多了,能出什么事? 赵梦芝赶紧堆起了笑脸,连声说好,让宋眠去换一件更好看的衣服再出门。 宋家是做布料生?意起家的,即便宋眠不怎么出门,赵梦芝还是会年年都将最时兴的料子给她做成衣服,宋眠就被催着又去换了一件衣服,还是慧心帮她选的。 两个人?一起上街去了,慧心知道她病弱不常出门,于是一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把西宁城最近发生?的新鲜好玩儿的事情一股脑的全都说给了她。 宋眠听?着就觉得慧心一定?是个百事通,知道很多事情,说不定?她也知道镇关侯家的事情。 宋眠不了解这里进贡的料子是什么样,但她也识货,知道对?方非富即贵。 只是,宋眠在琢磨,怎么把镇关侯的事情问出口,事情到现在还没?有传开,只是一些坊间?的小道消息,就足以说明,这不是什么好事,一不小心就要踩雷掉坑的。 宋眠琢磨了一路,最后被慧心带她来的小店给吸引走了注意,这家小店真的很偏僻,就开在小院里,店主是一个老婆婆,一个人?烙酥饼,一个人?煮茶。 院子里面有一株花树,宋眠不认得那?是什么花,花朵是粉红色的,在午后的橘黄色夕阳之?下,粉绿交织的茂盛开放着,颇有一种浓烈的浪漫色彩,风轻轻吹过来的时候,还能闻到一点淡香。 是一个很惬意的地方。 大概是气?氛太好,所以激起了慧心心中某些柔软的情绪,所以她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对?宋眠说:“其实那?株花是弟弟留给我的,我弟弟很喜欢养花,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花,要是他?还在,你?就能看见了……可惜他?离开太久了,他?养花的园子没?人?打理,全都荒废了……” 慧心越说,声音就越小,眼神也蒙上了一层水光,变得伤感了起来。 宋眠不知道该不该问这个“离开”是远行去了,还是人?已经死了,但是这种境况之?下,是肯定?不适合再打听?镇关侯府的事情了,于是宋眠闭了嘴。 两个人?一直坐到黄昏日落,才决定?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她们做的是慧心的马车,慧心喜欢宋眠,想跟她多待一会儿,于是就提议送宋眠回去,宋眠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好的。 慧心的轿子很漂亮,轿帘被她换成了一串一串待着羽毛的琉璃珠帘,在夕阳光的照耀之?下,琉璃折射出了璀璨的光,这层珠帘可以挡住外面人?往里看的视线,但是却挡不住里面的人?往外看。 宋眠一边与慧心说着话,一边朝外面看,这个时候的街上也热闹了起来,西宁城虽然?偏远了些,但由?于有侯爷镇守,所以还算安宁,又因这里与西疆接壤,所以常有商人?往来,主街很是繁华热闹。 宋眠的视线在其中转了几圈,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她心中一动,掀开了帘子。 慧心就坐在她的旁边,自然?马上就发现了她的动作,她好奇的探过头去,以为宋眠找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就问她:“怎么了?” 似是有所察觉,所以远处的元泰也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宋眠飞快放下了帘子。 “那?个人?是谁啊?”慧心也看见了元泰。 宋眠说:“我丈夫。” 慧心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没?想到宋眠已经成亲了,她“啊”了一声,然?后又朝着那?个男人?看去,这一看之?下就眯起了眼睛:“你?丈夫?你?丈夫怎么在带着别的女人?逛街?” 宋眠说:“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跟在元泰旁边那?个女孩子是谁,但是她见着另一边的女人?长得跟元泰有几分相像,身上还穿着与赵梦芝一样的衣服,就猜测,这个人?大概是元泰的母亲。 宋眠记得,元家人?是不同意元泰入赘到别家去的,毕竟他?是元家唯一的后代,所以成亲那?天,元家人?全都没?来。 所以宋眠只能猜测。 她想下车去看看,结果慧心比她更急,她叫车夫在拐角停了车,然?后拉着宋眠鬼鬼祟祟的往人?堆里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三个人?消失的方向,前脚后脚的拉着宋眠一起进了一家首饰店。 慧心严肃了一张脸,朝店里掌柜的打手势,这位掌柜的明显是认识慧心的,他?见慧心这幅严肃的模样,吓得立马闭嘴,生?怕耽误了她的事情。 掌柜的帮两个人?安排在了角落,与元泰三个人?只隔了一张屏风的距离。 隔壁,元泰在带着他?的表妹和母亲挑选首饰,店中的伙计正在热情给三个人?介绍新到的几样新鲜货。 表妹长得柔弱,说起话来也楚楚可怜的,她担忧的问元泰:“表哥,这是不是太贵重?了,你?现在花的都是宋家人?的钱,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不太好吧……” 元泰安慰她说:“晴晴听?话,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没?有两样像样的嫁妆,夫家会看不起的,你?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我拿你?当亲妹妹,哥哥给妹妹置办些嫁妆有什么不行的?” 女声小了下去,看样子好像还是不想要,晴晴咳嗽了几声,身体好像也不好,伺候的丫鬟见状就说:“小姐,咱们回车里加件衣服吧。” 晴晴跟丫鬟走了,伙计依照元泰的吩咐去找更多宝石珠钗来,桌子旁就只剩下了元泰和他?母亲两个人?。 看样子,元夫人?对?儿子入赘到别人?家这件事情态度软和了不少,大概也是尝到了过有钱日子的甜头,毕竟元泰来到宋家山庄之?后,赵梦芝就对?他?非常大方,只是元夫人?每每看到自己的外甥女还是感慨:“真是可惜晴晴这个孩子了,我原本是想着,让你?娶了她的,她身体不好,我舍不得让她远走,以后成亲了还能待在家里,那?多好啊。” 元泰宽慰忧心忡忡的母亲说:“娘,您别担心,我也舍不得晴晴嫁给别人?,您再等等,再给我点时间?……” 要不是宋眠强行把慧心捂着嘴拖出去,慧心这会儿恐怕已经要掀开屏风闹事了。 慧心快被气?死了,她也是出身富裕人?家,父亲总说要给她选个好夫婿,尤其是弟弟出事之?后,大有要招赘的架势。 但是慧心不愿意,她本来就排斥这种事情,现在更是让她直接遇到了这种事情,她能不生?气?么。 宋眠却宽慰她说:“你?不要着急,着急也没?有用?的。” 慧心瞪着眼睛,气?呼呼的说:“他?可是你?丈夫,你?为什么不生?气??” 宋眠想了一下,说:“现在是丈夫,以后也还不一定?呢。” 见宋眠这幅淡定?又胸有成竹的模样,慧心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一些,但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你?千万要小心啊,小心引狼入室。” 宋眠心说,现在有点晚了,狼已经进来了。 最好的补救办法,就是让狼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就是了。 慧心把宋眠送回了家里,顺便还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宋眠回到家,还陪赵梦芝吃了晚饭。 正吃到一半,元泰回来了。 看见宋眠坐在餐桌旁,他?很惊讶,随即就露出了欣喜的表情:“眠眠是什么时候醒的?” 赵梦芝笑吟吟的说:“下午就醒了,还跟朋友出门喝茶呢,你?今天出门去做什么了,怎么没?在家?” 元泰笑得无懈可击,他?长得就是一副清朗的模样,笑起来一点邪气?都没?有,宋眠也得感慨一句,真是人?不可貌相。 元泰说:“娘,我去找刘掌柜了,商量生?意的事情。” 赵梦芝很欣慰:“你?也别太累,还没?吃饭吧,坐下来吃点。” 元泰坐在了宋眠的旁边,一副关心体贴的模样,他?说:“眠眠多吃一点,气?色还是不太好。” 他?将一块肉夹到了宋眠手边的小碟子里,宋眠对?他?笑笑,然?后无害的眨着眼睛说:“谢谢你?,但是大夫说我不能吃这个。” 元泰被宋眠那?一笑给晃晕了神。 他?心中住着表妹,所以哪怕是娶亲了,也没?有正眼看过这个总在床上躺着的病秧子妻子。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元泰觉得,她好像比表妹还要漂亮。 宋眠只吃了几口就累了,她下午在外面与慧心一起吃得很饱。 她前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脚元泰就跟了上来,体贴的来给宋眠送药。 宋眠与往常一样,喝了药,然?后让红俏伺候着睡下。 因为身体有些累,所以忽略了心口正在微微发热的鳞片。 宋眠睡下了,元泰还站在床头,看她的睡颜。 夜色朦胧,烛光颤动,元泰看着脸颊泛着粉红的可爱妻子,忽然?觉得,如果可以圆房,那?也还不错。 他?的心思慢慢变得旖旎,眼神也不一样了。 只是今天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他?也困了。 元泰打了个哈欠,耳中的鼓膜响了一下,模模糊糊之?中,他?好像听?见了水声。 一个细碎低沉又带着怨毒的声音说了一串话,他?没?太听?懂。 只听?着,那?个阴森的声音兀自的念着—— “找到了。” 元泰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因为刚才那?一瞬间?的响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看看四周,点着灯,一切如常。 太累了,所以出现了幻觉吧。 他?想。 第 40 章 元泰又看了一眼宋眠的睡颜, 然后转身,走到了旁边的偏房。 元泰更喜欢宋眠现在这间大屋子,这间房是整个山庄最好的房间。 “滴答。” “滴答。” 元泰忽然停下了脚步, 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 他刚才,好想听见了水声。 可这里距离盥洗室还有段距离,而今夜无风无月, 也没有下雨。 元泰在原地停了一会?儿, 听不到那动静了, 便继续抬脚,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滴答。” “滴答。” 那水声又?响了起?来?, 但是元泰没有回头。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 关上了门, 关门的一刹那,隔着半透明的窗户纸, 看见了站在外?面的一个黑影。 那黑影出现得太突兀,所以把他给吓了一跳。 “哐当”一声, 他失了手,门被不知名的力量重重的关上了,可那黑影还是站在那里。 元泰的脸瞬间有点白,他下意识低喝一声:“谁!!” 他重新推开了门去, 快走几步, 走到外?面,但是外?面空无一人,根本没有影子,只有草丛中的低低虫鸣。 元泰这一声, 直接把还没沉睡过去的宋眠给吵醒了,宋眠有些困倦的睁开眼睛, 听见了元泰的脚步声。 但是她现在很困,根本不想起?来?去看元泰到底在做什?么。 于是宋眠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元泰在虫鸣声中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半晌,他重新冷静了下来?,往回走。 他想,兴许是哪个值夜班的下人从这里经过。 他重新关上了门,这一次,身后没有再传来?任何动静,门外?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影子了。 他换下自己的衣袍,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当初,赵梦芝给他安排了别的房间,更大的地方,是他自己说要照顾宋眠,所以选了她的偏房,可哪怕只是原本用?来?放衣服的偏房,也是要比他原本住的好上不少的。 由?俭入奢易,元泰觉得,以后,他一定要给自己换一个大房间。 他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自己豪爽付下银子时母亲和表妹那吃惊的眼神,元泰十分?受用?。 他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滴答。” 那水声又?响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更加沉闷了一些,好像不是滴在地上的,而是滴在了他的床账上。 元泰皱了皱眉,默念着这是自己的幻觉,没有睁开眼睛。 “滴答。” 隔了一段时间,水声再次响起?。 元泰又?翻了个身去。 “滴答。” 水声断断续续的响起?,落下的声音并?没有规律,但是却可以听出来?,越来?越急促。 元泰原本一身疲累,几乎躺下就?可以睡着,但是今晚,他反而被那莫名其妙的声音折磨得愈发精神了起?来?。 在那让人烦躁的水声中,元泰终于睁开了眼,他本以为,会?像刚才一样,什?么都没看见。 结果,他却惊讶的发现,他的床帐帐顶真?的又?被水打湿的痕迹。 元泰心中“咯噔”了一下,慌忙又?坐了起?来?。 他撩开帐帘,将外?面没有熄灭的烛灯拿了进来?,撑起?身体,将灯光朝帐顶送去。 “滴答。” 帐顶的水滴慢慢渗了下来?,凝聚成一滩,凝出了一滴水珠,正好滴在元泰的眼睛上。 “啊!!” 元泰被吓了一跳,失手打翻了手里的烛灯,灯盖掉落,里面的火苗与融化的蜡油一起?倒在了他的皮肤上。 元泰被热油烫了一下,那微弱的橘黄色火苗沾到棉被,立刻烧了起?来?。 但是元泰却无暇顾及烧着的被子和衣服,因为他的左眼像是被酸液腐蚀了一样的疼。 闭上眼睛发出惨叫的一瞬间,元泰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因为被浓液腐蚀,长出了一颗又?一颗的红色肉瘤,那些肉瘤像是葡萄一样连成了串,从眼睛里面溢出来?,很快就?将他的眼球挤爆了。 血色爆开的一瞬间,他又?在火光中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黑影。 “啊!!!” 平静的夜间,山庄里忽然传出一声惨叫,这声惨叫把山庄上下的人全部都给惊动了。 赵梦芝正盘完了账,想要睡下,宋眠也迷迷糊糊的,已?经睡着了。 但是,元泰发出的动静太大了,在外?面守夜的丫鬟和小?厮很快就?赶了过来?,看见火光,全都惊慌失措的叫了起?来?。 “来?人啊,救火!快救火!!” 这一嗓子,宋眠算是彻底惊醒了。 她匆忙从床上爬起?来?,与此同时,红俏破门而入。 “小?姐,快跑,着火了!!” 宋眠也看见了火光,她飞快扯下自己挂在外?面的斗篷,披着斗篷就?跟红俏一起?跑了出去。 三五个人提了水来?,一股脑的朝元泰房间的方向冲了过去。 “姑爷!姑爷,您怎么了!” 宋眠惊慌了一瞬,转身瞧去,这才发现,火势并?不大,只是点燃了元泰自己房间的床帐和被子。 元泰好像被火烧上了,还在惨叫着。 他说:“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哎呀,怎么弄成这样了?”赵梦芝也披着衣服闯进来?了,这个时候,动作利落的下人们已?经拎着水桶将尚未来?得及蔓延的火给浇灭了。 赵梦芝找来?了大夫,大夫就?是给宋眠看病开药的春伯,元泰胳膊上的皮肤被烧了一块,看着挺严重的,但是当事人就?像是无知无觉一样,一直捂着自己的眼睛哀嚎。 赵梦芝觉得元泰这样很奇怪,她指挥着几个有力气的家仆,将元泰摁在了床上,拿开了他的手,叫大夫给他看眼睛。 弋? 但是元泰手上的左眼暴露在空气中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可以看见别的东西了。 比如,他现在就?像是一条鱼一样,被卑鄙无耻的人摁在了长了绿斑的砧板上,而他的上方,这更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屠夫罩巾的男人,正捏着一把冰冷的杀鱼刀,狠狠剁下。 “啊!!!!” “啪!” 宋眠打了他一巴掌。 她这副身体不好,从刚才突然被吵醒的时候,就?一直有心悸的感觉,喘不上来?气,很难受。 这会?儿,受伤的元泰还一点都不配合,连带着老?大夫和他们都一起?被他折腾。 宋眠被吵得头疼,干脆一巴掌打了过去。 宋眠这一巴掌着实把赵梦芝给惊到了,她骇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宋眠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说:“娘,您看他,像是被吓傻了,脑子不清醒了。” 所以这一巴掌,是在帮他呀! 说实话,赵梦芝也觉得元泰这样不正常。 他刚才的眼神,有种不合乎常理?的恐惧鱼癫狂。 果然,宋眠那一巴掌打下去,元泰那双眼睛慢慢重新变得清明了。 他恍惚了一下,终于看清了上面的人。 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变成一条不会?说话的鱼,而站在他面前的只是春伯,是个大夫,并?不是冷血的杀鱼屠夫。 春伯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说:“没受伤,把胳膊上的烫伤处理?一下就?行了。” 闻言,赵梦芝松了一口气。 宋眠却还是奇怪的看着元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元泰眨了眨眼睛,还是觉得自己的左眼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血雾一样。 他拉着春伯的手说:“大夫,您再认真?看看,我的眼睛不对劲儿。” 春伯无奈,一边给他开药一边说:“你被火吓到了,给你开一副安神的汤药,小?心胳膊的伤口,不要揭开纱布。” 可是元泰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他躺在那里,用?自己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直到将那左眼揉得通红。 还是赵梦芝看不下去了,一边指示身后的小?丫鬟下去给姑爷熬药,一边说:“别揉了,那眼睛好好的,这么揉下去,没事也有事了。” 宋眠低头看元泰,元泰那只左眼已?经布满了红血丝,黑色的眼瞳外?圈有一层血色,好像随时都要溢出来?一样。 元泰的屋子被烧焦了,这个房间没法儿睡了。 管事的问赵梦芝,要不要给姑爷安排新的房间。 赵梦芝看看宋眠,又?看看元泰,用?手绢掩唇笑了一下,然后说:“还找什?么房间,这两个人本来?就?是夫妻,合该睡在一起?。” 原先是宋眠的身体太虚了,所以赵梦芝不忍心,现在,眼见着宋眠比原来?有精神了,睡一起?也没什?么的,反正成亲了,培养感情嘛。 宋眠差点裂开。 她赶紧跟赵梦芝说:“娘,这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赵梦芝奇怪的说:“什?么准没准备的,这有什?么可准备的?” 宋眠无言。 她觉得赵梦芝这个娘哪哪都好,就?是对男人戒心太少了。 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是死去的老?庄主那样,是一个好人的。 元泰根本没听他们母女二人的对话,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别的心思了,他只知道,他现在不想自己待着。 元泰觉得,今晚真?是格外?的诡异。 赵梦芝习惯为女儿安排一切,现在也是,她见火已?经熄灭了,便叫人全都离开了,剩下的狼藉只等着第二天再收拾。 宋眠看着受伤只能躺在地上的元泰,思考了一下,没有管他。 结果,元泰看见宋眠回床边,自己也咬牙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眠眠……”元泰觉得那种血红的感觉更严重了,以至于他现在甚至有一种晕眩感,他现在害怕看见那些影子,他总觉得自己的眼睛里面会?长出一串一串的黑色肉瘤来?,或者,他又?会?看见那邪门的黑色影子,所以,他现在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宋眠看看他,问:“怎么?难道你想跟我一起?睡?” 宋眠话音刚落,左眼眼部的神经就?开始剧烈抽搐了起?来?,宋眠觉得他的表情很奇怪,但是她也不会?闲到去关心一个图谋不轨的男人,见他就?这样傻站着不动,也不管她,转身就?走。 她真?的困了。 她对元泰说:“如果你想睡在这里,就?睡在那边的榻上吧。” 元泰真?的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榻上走去。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在流血,自己的眼睛在发痒。 元泰坐在了宋眠房间里的梳妆台上,凑近了镜子,想看清自己的眼睛。 桌子的角落还有燃着的烛灯,烛灯的光微弱,有一些沁人的清香,是赵梦芝专门为宋眠调配的香料。 现在,元泰却没有心情去顾及这些奢侈的小?细节了,他借住灯光看着自己左眼,那本该是人的眼球已?经变成了透明的形状,黑瞳不见了,只留下小?小?的一粒黑色瞳孔,像是一颗被放大了的青蛙卵。 元泰快要崩溃了,他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他拼命的揉着自己的眼睛,揉出了许多眼泪,元泰放下手,想再去照镜子,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有东西,又?黏又?软。 他疑惑的看去,发现自己的手上黏满了青蛙卵一样的小?球,而那米粒大小?的透明小?球中有黑色颗粒在蠕动,像是蜷缩起?来?的小?虫。 “……” “啊!!” 元泰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自己的椅子,“哐”的一声,屋中发出巨大响动,宋眠痛苦的口申口今,爬起?身来?喊外?面的红俏。 “你们带姑爷去别的房间休息。” 宋眠觉得,她快被元泰吵得神经衰弱了,红俏和专门伺候元泰的小?厮推门进来?,拉走了站在原地发疯的元泰。 元泰抓着他熟悉的小?厮,狰狞扭曲的问:“你看看我的眼睛,快看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里面有东西!” 小?厮先是被元泰那样子给吓了一跳,随即定睛看去,然后说:“姑爷,您眼睛里什?么也没有,您是不是吓着了?” 正在这时,下面的人端来?了给元泰熬的汤药,红俏说:“姑爷,您把安神汤喝了吧,睡一觉就?好了。” 因为抱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元泰曾经潜心研究过这些药物的作用?,他知道,安神汤确实可以很快让人睡着,所以元泰也没有犹豫,端过汤仰头就?喝干了。 黑色的药汁喝干,元泰忽然觉得自己的嘴里有东西,细小?的颗粒,用?牙齿咬开之后会?爆出黏稠铁锈味的浓汁,他低头,朝空碗看去。 只见那只残留了几滴药汁的瓷白色碗底,还有几颗尚未来?得及被喝进口中、从碗的内壁上慢慢滑下来?的卵状物。 “啊!!” 元泰吓得又?是一声惨叫,然后摔了手里的碗。 他跑过去,一把掐住了红俏的脖子:“你在药里给我放了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想害我!!” “说!你是不是想害我!!” “姑爷,姑爷您快放手!” 小?厮吓坏了,红俏姑娘可是在这山庄里面跟小?姐一块长大的,若是红俏姑娘出了什?么意外?,夫人和小?姐都不会?饶了他们的! 好在小?厮力气大,元泰一只胳膊又?还受着伤,所以很快,他就?把元泰给撕开了。 红俏的脸通红,脖子上也留了红痕,弯腰在一旁狼狈的咳嗽。 她身后那个端药过来?的小?丫鬟无措的站在那里,已?经被吓哭了:“姑爷……姑爷,那只是药啊,什?么都没有……” “你胡说!你在里面放虫子,你要害死我!!” “我……我没有……” 红俏咳嗽着低身下去,蹲在地上,接着烛灯照亮了地面上的碎瓷,半晌,站起?来?跟元泰说:“姑爷,您可以自己看,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元泰说什?么都不信,自己抢过了红俏手中的烛灯,弯腰去看。 被他摔碎的瓷片上沾了些地上的泥土,但确实没有透明的卵。 “姑爷,您还是回屋休息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小?厮觉得今天的元泰有点奇怪,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他觉得元泰是受伤了,所以才这样。 他把元泰安排在了一个空房间里,元泰喝了药,真?的慢慢开始困了,他的喉咙中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样,喉咙处连接的肠道和胃有些不适,但是这些都被他给忽略了的过去,因为他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对劲儿,被烫伤的地方刚才碰了一下,现在疼得他直皱眉。 元泰皱着眉在床上躺了下来?,努力闭上眼睛,想要睡着。 模模糊糊之间,元泰的鼻尖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睛,帐帘中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元泰惊得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但是晚了,他的身上已?经烧着了。 元泰大声的向人求救,但也不知道是他住的地方太偏僻,还是下人偷偷打起?了瞌睡,总之,没有人来?救他。 那种灼烧的感觉愈发强烈,元泰甚至闻到了烧焦的肉味。 他知道,那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冲出门去,猛地扎进了院子外?的池塘。 “砰!!” 池中,赵梦芝养的几尾昂贵的花色锦鲤被惊动了,甩着尾巴慌忙游开。 元泰在池中沉落,恍惚看见,那几尾曾被他夸赞过漂亮的锦鲤,身上的花色一点一点扭曲,扭曲成了一张张诡异的笑脸。 他干呕了一下,随即,身体开始撕裂一般的疼。 从喉咙到腹部,像是他的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他的身体,想要挣扎着从里面爬出来?一样。 元泰在水中剧烈的挣扎着,身体上的奇异疼痛又?让他浑身无力,只能慢慢人有身体沉落到底。 他心口到肚子处的皮与肉鼓动着,像是有一只手在里面乱摸乱划。 意识的最后,他听见一声模糊的咕哝,好像还带着点委屈。 “眠眠……” “出不去……” 40-50 第 41 章 宋眠一睁开眼睛, 就看见后院闪过一个笨拙的影子?,那影子?,说是笨拙, 却又?透着?一股不正常的灵活,好像很急迫,就像是逃跑一样。 宋眠愣了一下, 觉得那人好像是小荷, 但是她过去的太快了, 所以她没看清。 宋眠担心那个人是小荷,急忙追了上去。 后院平静的池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一尾金红色锦鲤从?水面一跃而?出, 看着?宋眠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一开始, 宋眠还?害怕被那影子?发现,可是, 那个影子?实?在是跑的太快了,宋眠差点就跟丢了, 见那影子?那么急,宋眠索性也不偷偷摸摸了,加快了自己的速度,飞快追了上去。 河边, 村长跟村子?几个大户凑在一起, 正在商量着?祭祀河神要用到的东西?,寻常的祭祀道?具村子?里都有,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祭拜河神了,除了那些?工具, 他们还?需要四样肉,村长家还?剩了从?山外面换来的牛肉干, 另一较富裕的人家从?自己的家里捉了一只鸡,春晖说:“前阵子?我看见了大力上山拎回了一只兔子?回来,那个也能用吧?我让他拿出来。” 为了村子?里,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这样,还?差了一样。 春晖懊恼的说:“可惜福贵叔的羊全都被偷了。” 他们村子?偏僻,出去一趟要走很远的山路,再出去采买肯定是来不及的。 说到福贵就要有人叹气,那人说:“也是冤孽,是河神在惩罚他呢,咱们村子?的人都靠河养着?,谁见过哪家是养牲畜活着?的?打鱼才能吃饱肚子?!” 可惜福贵,原先他可是捕鱼的一把好手!可是自从?他与自己儿子?发生矛盾,他儿子?又?死在河里,一切就都变了。 这时,村长看向叹气那人,忽然说:“大柱,把你家阿黄杀了吧。” 大柱一惊,赶紧摆手说:“村长,阿黄可是我娘的命根子?,它救过我娘的名,要是把它偷出来杀了,我娘会打死我的!” 村长严厉的看着?他:“为了村子?,什么都是值得的,难道?你想看河神生气么?” 大柱抖了一下,讷讷的,半晌,还?是磨磨蹭蹭的点头了。 其实?他心?里还?是不舍,阿黄是陪了他近十年的老狗了,它最近明显快不行了,依照他们一家人的想法,他们是想让阿黄自然死去的。 几个人没看见的远处,那个灵活的黑影一闪而?过,宋眠紧紧追在后面,她已经确定了,那个人就是小荷。 她看见了小荷的大肚子?。 小荷的肚子?鼓成那样,还?跑那么快,她看着?都心?惊胆战的。 终于看见有人,宋眠狠狠松了一口气,她气喘吁吁的招呼着?那边的几个男人,说:“你们快来帮忙,小荷跑出来了!!” 春晖是第一个动起来的,他现在对妻子?的名字非常敏感,妻子?的肚子?已经快足月了,之前还?发生过那样的意外,他现在很担心?他们的孩子?保不住。 村长也纳闷的追了上去,他说:“前院不是有阿香守着?吗,她怎么跑出来的?” 宋眠说不知道?,“小荷是从?后院跑出来的。” 可能守在门口的阿香睡着?了,或者去做别的事情了? 小荷已经一猛子?扎进了水里,她双眼发直,黑瞳在眼白中扩散,兀自的念叨着?,衣服已经被水沾湿了,她跑出来之前大概还?躺在床上,所以没穿鞋,她的脚底已经被河边的小石子?给扎出了血,可是,小荷就像是无知无觉一样,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一直连接到天边的河面,嘴里念叨着?“水……我要水……” 一直任由河水没过她的头顶,待到宋眠几个人急匆匆来到河边,费劲千辛万苦将小荷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小荷已经湿透了。 她的眼中还?是焦渴难耐,尽管一双嘴唇都泛白了,还?是挣扎着?不愿意离开水里,她哭着?想要从?春晖的怀里挣扎出来,嘴里塞满了生鱼生虾,僵硬的抻着?脖子?,想把那些?东西?全都咽下去。 “爹!快来帮忙!”春晖一声急切的大吼,村长赶紧淌着?水迎了上去,掰着?小荷的嘴,硬生生将她嘴里的东西?全都抠了出来。 小荷一口一口喘着?粗气,嘴角有鲜红的血滴滴答答的流下来,一滴一滴的滴到河里去。 村长的手指上也有血。 宋眠不知道?那是活鱼的血,还?是小荷嘴里的血,亦或是,她将村长的手指咬破了。 小荷的嘴空了,她呆滞着?,原本扩散的黑瞳开始回归于正常,可就在下一瞬,她又?开始痛苦的蜷缩。 春晖一身的狼狈,勉强抱着?不停挣扎的小荷,终于忍不住斥责道?:“你能不能别再闹了!!” 小荷痛苦的喊:“肚子?……我的肚子?!!” 小荷要生了!! 阿香一身的冷汗,跑过来的时候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她跟姗姗来迟的仙姑说:“姑姑,我就是去找点水喝,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安安静静在床上睡着?呢,我真没想到就那一会儿功夫,她就跑了!!” 只隔了不长的时间,宋眠再见村中这位仙姑,只觉得她好像更苍老了一些?,耷拉下来的眼皮好像已经完全盖住了那双浑浊的眼睛,嘴唇紧紧的抿着?,没了初见时的精气神。 宋眠原来很纳闷,这个仙姑看见她之后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但是现在,她隐约想明白了,既然对方是有些?神通的人,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是着?小渔村里面的人呢? 宋眠暂且无法得到答案,因?为仙姑要帮小荷生产。 房间里,小荷的惨叫声响彻不绝,将宋眠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仙姑进去了,阿香在里面帮忙,这两个人将房间里面的春晖给赶了出来。 春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忽然,团团转的春晖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匆匆的朝后院跑去。 宋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慢了几步跟了上去。 只见春晖跑到后院的池塘边,“噗通”一声,就在岸边跪了下来,朝着?池子?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大人,您显显灵……”春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如果您折磨小荷是在为春生报仇,那您冲着?我来,别惩罚我的孩子?……” “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 每重?复一次这句话,春晖就重?重?的在池边磕一下,磕得额头都流血了,看上去真的很爱小荷。 可是宋眠心?中却不舒服了。 因?为她猜着?,那个叫春生的年轻人,大概是被这一家人害死的。 那可是他们的骨肉血亲,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能害死自己的亲人? “生了生了!!看见头了,小荷,你再加把劲儿!!” 阿香焦急的声音传来,春晖闻言,猛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宋眠也跟着?着?急,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心?中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 春晖没看她,一股脑的冲回了他们的房间,宋眠看着?池塘水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怪物?!!!” 阿香努力克制住自己,她看着?自己的姑姑,拼命咬着?嘴唇,才没有将襁褓里面的东西?丢在地上。 可是春晖进去,一看见襁褓中的东西?,就忍不住惨嚎出声,差点晕过去。 仙姑严肃的对阿香说:“不要放手,胎儿化煞了,不能要了!!” 因?为生产,小荷的身上全都是汗,下身还?有血,浑身的力气用尽,本来已经非常虚弱了,可是,听见仙姑的话,她忽然就清醒了,凄厉的说:“不要碰我的孩子?!!” 度过了最初的慌张无措,春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个襁褓中的怪物?,是他的孩子?。 宋眠站在门口,没什么存在感,她朝襁褓中看去,也是一抖。 那孩子?的身上有一层黏腻的薄膜,身上斑驳的覆盖着?尚未长好的鳞片,那双脚是残缺的,没有发育好,扁而?平,没有脚趾,更像是蹼。 宋眠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婴儿,但是她在这里见的怪异事情太多了,所以只吃惊了那么一瞬,她就冷静下来了。 她观察着?屋中每一个人的表情。 村长不确定的跟仙姑小声嘀咕着?:“是不是那孩子?来报复了?” “真是狼心?狗肺,居然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老妪的脸上已经没有人色,她喃喃着?说:“留不住了……咱们都得死……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咱们何必去招惹……” 后面的话,宋眠听不清楚了。 忽然,仙姑眯着?眼睛,朝宋眠看了过来。 她蹒跚着?、一步一步朝宋眠走去。 村长紧紧地跟着?她。 她用自己那双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神看着?宋眠,对她说:“让阿香带你去找他们……你告诉他们,继续放任春生的尸体不管,任由他继续这样作孽下去,他最后也只能堕入鬼道?,再也不能轮回做人了,让他们……停手吧。” 村长愣了一下,然后看仙姑,“二丫知道?什么,你让她去找他们?” 仙姑深深的看了村长一眼:“她不是二丫。” 村长的脸马上白了。 仙姑又?说:“可你也别妄想伤害她,她是河神招来的灵魂,你杀了她,你只会死得更快。” 村长的眼神变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转向宋眠,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说什么。 但他什么都没说。 宋眠并不想听这个老妪的话,可是,她也很想知道?,这座奇怪的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仙姑对阿香说:“把孩子?给我,你去吧。” 阿香一直站在旁边,听见了姑姑的话,犹豫了一下,被姑姑那严厉的眼神一看,咬了咬唇,跟宋眠说:“你跟我来。” 于是宋眠跟阿香走了。 而?仙姑,她没管小荷在她身后如何哭喊,还?是抱走了那个孩子?。 村长死死盯着?她,“他们还?在山里?你为什么不说?” 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那人的杀气太重?,怨气化煞,整座村子?,谁也逃不出去,那几个年轻人自然也是一样。” 她闭了闭眼,盖住了溢出来的悔意。 人那,贪心?就有罪。 村长在她身后冷冷开口:“不管如何,我已经准备开村子?里的祭坛了,会好起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手正放在包着?纱布的地方不停地挠。 伤口很痒,大概是在愈合。 仙姑苦笑。 什么都没用。 她说:“或许,我们有时候就是该遵从?年轻人的想法,他们有自己的注意,你求来再多的鱼,他们不肯像自己的祖祖辈辈一样,一辈子?当渔夫,你又?能如何?” 村长的眼瞳中瞬间暴露狰狞的血色,继而?沉寂,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阴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叫我们信仰河神的。” 仙姑抖了一下。 她天生神异,能见鬼神,且聪颖长寿,同龄的人早已化成地上一抔黄土,可是她还?活着?,她知道?,那是一条有灵性的河,那河中有神。 神赐她福泽,所以她希望这里的人们像她一样,都热爱这片土地。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村长很生气。 从?他还?是个孩童开始,大人们就告诉他,要尊重?仙姑,要信仰河神。 他们如今能够平安健康,全都是因?为仙姑保佑,那是可以通灵的仙姑;他们如今能够吃饱,全都是因?为河神的赐予。 结果,到头来,河神已经成了他们村子?里面不可分割的信仰,可是仙姑却开始说是他们不该? 是谁说的,他们生于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他们绝对不能离开这里、背叛这里! 村长转身就走:“不管你来不来,我们都要拜河神。” 仙姑的身子?好像更佝偻了一些?。 …… 宋眠两三步追上了阿香,问她:“你要带我去哪儿?” “山上。” “山上有什么?” 阿香看了宋眠一眼,然后说:“有村子?里的人。” 大概是已经想开,所以不等宋眠再问,她自己就继续说道?:“村子?里有几个离开的年轻人,他们跟春生是好朋友,他们带着?春生的尸体躲进了山里面,那个地方只有仙姑知道?,村子?里的人以为他们全都逃走了,跑到外面去了,可是他们走不了,至今还?被困山里。” “他们为什么要逃?” 阿香抿了抿唇:“因?为他们带走了春生的尸体,春生的尸体……” 宋眠没听见后面的话,不知道?是因?为阿香走得太快,声音全都化在了风里,还?是因?为她根本就没说后面的话。 宋眠追随着?阿香一路上了山,宋眠的心?情有些?诡异,因?为她想起了福贵在山上那个隐蔽的山洞。 如果那些?人是住在山上的,那他们知不知道?福贵那个山洞? 一阵山风袭来,吹起了宋眠的裙子?,宋眠感觉到了一些?凉意,她站在半山腰上,看见了一个背着?筐的身影,那人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活了,宋眠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福贵,他又?上山来了。 风越来越大了。 河边,祭台高高搭建而?起,桌子?因?为不平整的地面,被风一吹就开始摇晃,连带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血红肉块也轻微的一起颤着?。 最高一层上,金红色锦鲤被装在一个红盆中,来回来去的游动着?。 祭台下,村民们站在村长的后面,手执香柱。 烈风不但没有把香柱吹断,反而?吹掉了顶端的香灰,将亮红色的香头吹得愈发红。 金红色的鲤鱼在盆中游来游去,袅袅香烟漂浮在盆上,没有仙姑在旁唱祝词,一些?都显得有些?诡异,人群中,有人开始忍不住,悄悄去抓自己被包扎着?的伤口。 他忍不住开始犯嘀咕。 从?前也不是没受过伤,敷了仙姑给的药,第二天就能好,可这次,这伤口怎么一直都这么痒呢。 河中起了波涛。 一开始,村长以为那波涛是被风吹起来的。 但是当那水面彻底沸腾起来的时候,他才惊觉不对劲。 他的手抖了一下,燃着?的香头忽然断了。 水面持续的沸腾着?,在这泛白的太阳下,在这阴冷的风下,它像是烧开了的水一样,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泡泡浮到水面上,浑浊的爆开,像是地狱中沸腾的油锅。 有人开始慌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啊……这……我这是怎么了??” 第二个出声的人,还?没有看见河面的诡异场景,他刚才太用力,所以把胳膊上的纱布抓掉了。 纱布脱落,一抹白色随风而?去,终于露出了他发痒的伤口。 曾经化脓的地方已经结痂,红黑色的一块硬痂已经从?皮肉伤掀开,但是当揭开那层硬痂,露出来的却不是新?生的皮肤。 而?是一块鱼皮,鳞片尚未长好,还?是半透明的薄鳞。 村长没听见那个人的惊呼。 他紧紧盯着?湖面。 沸腾的湖水里,忽然爬出了一个人。 先是一只手。 而?后又?是另一只手。 河面竟像是一座台子?一样,就这样支撑着?他爬了上来。 那人动作缓慢,动作一帧一帧的定格,黑色头发飘在水中,像是饥饿的毒蛇,他惨白的脸上有一个笑容,原本形状优美的唇是血红的颜色,几乎快要咧到耳根去。 他像是从?地域里爬出来的恶鬼。 河面反射着?白色的太阳光。 因?为腿骨被敲碎,所以他只能爬行着?。 离得近了,村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第 42 章 宋眠走?在半山腰上, 好像听见了很响的水声?,她疑惑而转过头去,但是茂密的树木已经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宋眠什么也看不见。 就她短暂停下脚步的功夫,阿香已经走?远了,阿香好像对她爱答不理的, 宋眠可?以?猜出来, 她或许早就知道她是外来人了, 毕竟她是跟着那个仙姑的。 仙姑一看见她,就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 阿香能喜欢她才怪呢。 宋眠赶紧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快跑两步追上了阿香。 这?座山比宋眠想象的还要大, 阿香要带她去的地方可?比福贵的山洞远多了,正当宋眠想要一屁股坐在地上撂挑子的时候, 阿香忽然就停下脚步了。 她抬头望去,前面的坡上冒出一个?人头, 那?人的头发?和脸都挺狼狈,衣服也很久没有换洗过的模样,山里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那?个?男人是认识阿香的,他老早就发?现阿香带着?一个?陌生人往山上走?了, 他可?以?猜到, 仙姑是知道他们离不开这?座村子的,仙姑是个?神?异的人,从他记事起,就没什么能逃过她的眼睛。 但是他没想到, 仙姑会让阿香带一个?陌生人来找他们。 宋眠见这?年轻人虽然狼狈,面容也全?都是防备, 但他的眼神?是清澈的,跟村子里那?些人不一样。 阿香说:“宋舟,村子里出事了,你们把春生的尸体藏什么地方了,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们这?么干,不让他安息,他才化成厉鬼,去找自己家里人麻烦的,你们把他一家都害了,现在村子里处处有冤孽作祟,大家打不到鱼了,村子马上就要没了!” 那?个?被阿香称作是宋舟的青年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但他还是固执的扭过头去,冷漠的说:“哼,那?些人,是他们自找的……” “春晖他们就是活该,春生就是他们害死的,害死人就是要遭报应的!!” 阿香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你替春生不值,但你想过没有,小荷嫂子肚子里面的孩子是无辜的,现在那?个?孩子出生了,可?是他那?样子……” 宋舟梗着?脖子说:“你都说了,是村子里的煞气太重了,春生已经被煞气变成厉鬼了,那?不是春生做的,再说了,村子里为什么有那?么重的煞气,还不都是那?群老不死的作孽,这?怎么都算不到我头上!!” 阿香见怎么都说不同,一跺脚,有点着?急了。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只有宋眠全?程懵懂的瞪着?眼睛,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见这?两个?人就这?样拿她当空气一样的,快要吵起来了,宋眠有点火大了。 她快累死了,才跟阿香跑了这?一趟,她也不愿意看见那?么多人死,那?条鱼还在村子里,现在,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可?偏偏她上山来了,她不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宋眠真的生气了。 她怒而抬头,突然抬起了声?音,然后?说:“如?果你们要一直在这?里吵,那?我要回去了,你们尽管吵吧,我倒要看看最后?能不能解决问题。” 宋舟本来就因为阿香而变得心情恶劣,这?会儿?看见宋眠一个?外乡人还过来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立马臭着?脸回道:“你哪来的上哪去,我们的事情不用你管。” 宋眠怒气反笑,她说:“好,不用我管,的确,我只是一个?外乡人,我只不过是能把河神?叫来的外乡人而已,反正我不受你们那?莫名其妙的煞气影响,我想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想走?就走?,我不管了,你们就在这?村里山里老死吧!” 宋眠那?张精致的脸蛋也臭了下来,圆眼睛的眼尾耷拉下来,颇有一种厌世之?感,看着?有些不好惹了。 她每说一句话,宋舟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眼中的不可?置信也就更浓重一分,待到宋眠转身离开的时候,宋舟的面容已经扭曲了,是不知该作何表情的扭曲。 他很想反驳宋眠一句,你肯定是在胡说。 但是阿香在这?里,阿香不会带一个?撒谎精上山来,而她,确实作为一个?外来人出现在村子里了,所以?她说的是真的,她可?以?离开这?座村子。 “你等一下!” 宋舟忽然出声?阻拦。 可?是宋眠根本没回头,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宋舟看着?那?快要消失在蜿蜒山路拐角处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满是复杂神?情的阿香,终于一咬牙,追了上去。 他们不想一辈子都呆在山里!! “你等一下!!” 宋舟刚刚成年,因为从小吃得不太好,所以?长得不高,面也嫩,完全?是一副少年模样,他的声?音有点别扭,宋眠还从那?声?音中听出来了一些掩饰不住的急迫。 可?宋眠还是没有回头。 她一直往前走?着?,面色冷得吓人,宋舟终于急了。 这?山路他走?得比宋眠熟,所以?一咬牙就超过了宋眠,伸双手拦在了她的面前。 “你等一下!” 山路只有窄窄的一条,宋眠被他拦住了去路,就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宋舟。 宋舟咽了咽口水。 宋眠长得漂亮,圆脸圆眼,看着?一副无害的模样,但是冷冷淡淡的看着?他的时候,真的叫人害怕,他实在想象不到,宋眠居然还有这?样的气势。 宋眠说:“你拦着?我干什么?” 宋舟憋红了脸,说:“如?果你有办法?帮我们……请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不要计较我刚才说的话。” 他说:“你不要误会,我刚才的气并不是冲你,我是说山下那?些人,他们死有余辜!” “如?果冒犯到你,我给你道歉。” 说罢,就弯下腰去,朝宋眠深深鞠了一躬。 虽说宋眠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但这?个?宋舟却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能屈能伸。 见他这?样,宋眠的气儿?终于顺了,她看了看宋舟,说:“想要我帮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也说了,我不过是一个?外乡人,我不知道你们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单知道春生的鬼魂每晚都要去家里敲门,想要害死村长一家人,但我不知道他生前发?生了什么,现在尸体又如?何,所以?,想让我帮忙,你们要把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她说的严肃,宋舟一下子就被她给唬住了,以?为她是仙姑一样的人物,有大神?通的。 他犹豫着?,转头看看阿香,又看了一眼深林中露出的一小块灰蒙蒙的天空,一咬牙,对宋眠说:“好,你跟我来,我把春生是怎么死的都告诉你。” 春生带路,带着?阿香和宋眠往他们住的地方走?。 路上,宋眠终于知道了这?个?小渔村的过往。 这?个?边陲小渔村是个?又封闭又贫穷的小村子,有一年闹饥荒,村子里面大半的人全?都死了,他们饿得连地皮里的草根都啃没了,甚至有人私下,开始悄悄易子而食。 在这?要命的时候,有人从东头的臭水坑里摸出了一条快要死掉的金红色鲤鱼,那?人就是福贵的爹。 福贵的爹从小就长在这?个?贫穷的小渔村,他只见过灰黑色的鱼,他从没见过颜色这?样漂亮的鱼,那?鱼身上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璀璨耀眼的光,福贵的爹没见过这?种东西,便以?为这?只鱼是从天上来的。 既然是从天上下来的,那?便是仙人,仙人是不能吃的,尽管他已经快要饿死了。 他用自己粗糙皴裂的手掌,将那?条鱼捧到了泥坑更深处,这?条臭泥坑还没有完全?干涸,还有几处小水洼。 福贵他爹不知道这?个?鱼大仙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活多久,能活多久是多久吧,他想,他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神?仙可?以?活多久。 然而,也就是那?天之?后?,奇迹发?生了。 那?条救活了金红色鲤鱼的小水洼,一点一点变大,隔了好几天,已经濒死的福贵爹又想起了那?条金红色的鲤鱼,于是就让福贵去那?小水洼看,那?小水洼处他做了记号,福贵能找到。 那?条鲤鱼太特别了,他总是念念不忘,就连死前都还想再看一眼。 结果,福贵没发?现他爹留下的记号。 他在那?处村中角落发?现了一个?小水池,水池不大,但绝对不是这?条人迹罕至的泥坑该有的。 他大吃一惊,跑上前去看,只见那?小池塘清澈见底,几只肥嫩的鱼儿?正游来游去。 当时,家里最后?一点儿?粮食全?都被福贵的爹娘喂给孩子了,即便是这?样,也是很少很少的粮食,福贵此时也饿得前心贴后?背,看见这?么肥厚的大鱼,他怎么可?能忍得住? 饿极的人的人们只当那?是神?降落下来的神?迹。 村中剩下的人全?都活了。 福贵他爹也活下来了,只不过因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所以?身体非常弱。 不过,福贵却是村子里面唯一见过河神?的人,活下来的村民们感念河神?的救命之?恩,于是总在村长和福贵爹的主持之?下祭拜河神?,人们的心中渐渐集聚起信仰,他们有自己的神?。 村子里有一户特殊的存在,那?是一户巫医人家,巫医是外来人,没有老婆,只带着?一个?女儿?,他帮村里人看病、认药,偶尔也帮忙看风水。 没人知道老巫医的年纪,可?是跟在他身边的女儿?,瞧着?是跟福贵爹那?一辈的人一般大的,他们称老巫医叫大夫,管那?同样会医术、似乎能看见鬼神?的女儿?叫仙姑。 经此大劫,老巫医也饿死了,反倒是仙姑,因着?将家中最后?一点吃的给了村里人,她本也要饿死了。 结果断气的后?一秒,她又奇迹般地醒过来了。 她说这?个?村子来了一个?神?仙,神?仙把她给救活了,还在梦里赐予她长久的寿命,让她好好守护这?个?村子,给村民们看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池塘慢慢变成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河流,池中有数不清的鱼,村民们开始以?打鱼为生,原本贫瘠的山上长了很多药草,仙姑会辨识这?些药草,村民们看病也有了着?落,再不会因为一点小病小痛就恶化变得虚弱、甚至死去。 他们热爱自己生长的地方,他们愿意老死在这?里,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孙都虔诚的守护这?片土地。 富贵的爹很快就死了,他死之?后?,河神?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带着?河中的鱼都变少了。 直到村长家的春生不慎落入河中。 春生出生在一个?家家都打鱼的小渔村,但是他自己却水性不好,不管怎么联系,他都学不会游泳,所以?,村长只能放弃让他继承自己位置的想法?,专心培养起春晖。 春生去不了河边,这?个?小村子在他这?里就变得无趣起来,他常往山里面跑,如?今山里面也稀稀疏疏的长起了树和草,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只鸟。 春生救了一只从树上掉下来的小鸟,他每天都偷偷上山喂鸟,只等着?这?只鸟能长好自己的翅膀,自己飞上天去,飞跃这?座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春生曾不止一次想自己走?出大山,到外面看看去,但是山路曲折复杂,只有他爹和几个?叔伯知道出去的路,他们会定期将村子里面做好的咸鱼干和鱼拿出去卖,他们说外面不如?村子里好,那?些人很穷,有的人连咸鱼干都吃不起,他们从不带别人出村子,别人在这?里过得很安逸,也不会想出去,好像,就只有春生是不一样的。 后?来,一次意外,春生在山里遇到了一个?为了采药误入深山的采药郎,药郎摔断了腿,快没气了,他给药郎送了一顿饭,那?个?采药郎对他说了很多外面的事情。 春生第一次知道,原来外面不光有他们这?样的穷人,外面还有小镇、有客栈、有开得鲜艳的花、有繁华的京城……有许多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 春生很想去外面看看。 后?来,小荷在家里摔倒,昏迷不醒,情急之?下,春生去河边找了爹和春晖,他天生跟那?条河不对付,只去了这?么一次,就直接掉了进?去。 后?来,传出两个?好消息—— 村长的儿?媳妇小荷怀孕了。 而掉进?水里的春生,他沉到河底没被淹死,他说自己见到了一条金红色的鲤鱼,那?条鱼把他给救了。 春生就像是富贵爹一样,见到了河神?,找到了河神?。 村民们欣喜若狂,将春生奉为新的神?仆。 为了村子,春生成为了河神?的仆人,他令河神?现身,令村子重新开始大丰收。 一条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全?都撞进?村民们的渔网里,他们这?个?小渔村的咸鱼干卖到外面去,就连有钱人家都抢着?买。 春生终于有资格跟他爹一块出去看看了。 他被外面的世界迷花了眼睛。 回到家里,他就跟村子里的孩子们讲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宋舟这?些孩子听得痴迷不已,不想跟父亲学打鱼了,也想去外面。 村民们多是不乐意春生到处胡说的,村长也恼火不已。 只可?惜春生已经见过了外面的精彩世界,他是铁了心的想要离开。 日复一日的抗争中,河中的锦鲤老了,鱼的寿命不如?人,它这?样一条神?异之?物,如?果没有办法?修成真正的神?仙,最后?也只能死去。 可?是这?个?村子不能没有河神?。 村长去找仙姑,仙姑犹豫了几天,告诉村长,就算没有修成真正的神?仙,这?样的鱼大仙身体中肯定也有鱼珠,如?果这?条锦鲤老死了,他们可?以?将它体内的鱼珠取出来,然后?亲手创造一个?河神?。 至于人选…… 那?自然是最亲近河神?的神?仆最合适了。 全?村子,只有春生的命格是最好的。 宋眠听得正入迷,走?在前面带路的宋舟忽然停下了脚步,他们到了。 “后?来呢?村长下得去手?”宋眠不解。 那?可?是他的亲儿?子。 宋舟怪笑了一声?,他看了宋眠一眼。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可?是宋眠却好像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近乎狂热的偏执面前,骨肉亲情并不是最要紧的。 宋眠问:“春生真是被村子里的人杀死的?” 宋舟的双眼血红了一片。 他说:“春生偷听到了他爹的计划,想跑,结果被抓了回来,他们一家人给春生下套,他嫂子说自己见了血,恐怕要流产,叫春生上山找药,春生去了,结果一脚踩进?了他们设下的圈套,腿摔断了。” “他们利用春生抓住了那?条快要死掉的河神?,将它开膛破肚,找到了里面的鱼珠,把鱼珠缝进?了春生的肚子里。” “可?是他们都想错了,春生只是一个?凡人,他怎么可?能受得住那?种东西?不到一天,他就全?身溃烂,断气了。” 宋舟又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了当时惨烈的场面,他的脸再次扭曲了起来。 阿香忍不住说:“那?你们也不该偷走?他的尸体!他那?样就是中了锦鲤的怨气,你应该把他留在村子里,让仙姑超度他!!” “呸!”宋舟红着?眼睛看阿香,“仙姑救过我的命,我一辈子都记着?,但是一码归一码,春生变成那?副样子,是谁造成的!!” 阿香抿紧了唇,有点不甘心,但又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反驳。 宋眠不想在这?里听他们吵嘴耗时间?,便说:“给我看看他的尸体。” 宋舟不相信阿香,他也不太想给宋眠看春生的尸体,可?是刚才宋眠差点翻脸走?掉,所以?他不敢说。 衡量了一下,他对宋眠说:“你跟我来。” 宋眠跟他钻进?了山洞去。 山洞里只有一口木棺。 宋舟自己一个?人就推开了木棺的盖子。 宋眠立马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带着?浓重的腐朽死亡的气息。 她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捏住了自己的鼻子,凑近了看去。 棺中的尸体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玄甲,鼓出来的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得像是木雕。 尸体是惨白的,甚是上面已经长出了尸斑,这?人双脚腐烂,脚骨和腿骨已经被敲碎了,但是碎肉凝固,却没有生出蛆虫。 宋眠慢慢睁大了眼睛,她问:“你说,这?是春生……” 推开棺木的盖子之?后?,宋舟始终都没出声?。 他脸色惨白的死死盯着?棺木,像是活见了鬼一样,差点把自己的双眼都瞪出来。 “不……” 好半天,他才颤抖着?嘴唇,回答了宋眠的话。 “这?不是春生。” 第 43 章 河岸, 随着村长的失态,后面?的人全都朝河面看去。 沸腾的河水扭曲了水面?上的空气,连带着将那完全爬出水面的人影也给扭曲了。 “那是什么东西……” 前面的人正失神的喃喃, 忽听?后面?一声惨叫,又急忙转过头去?。 只见那人已经?不敢置信的跪在地上,他原本包着纱布的胳膊已经?彻底暴露了出来, 沾着干涸血迹和药粉的纱布被扔在地上, 他原本该是伤口的地方长着一层鱼鳞一样的皮肤, 且这?人的手?里正扯着一块皮,明显是刚从自己的胳膊上撕下来的, 被撕下来的那层皮完全没有人皮该有的厚度, 那像是一片已经?干枯的树叶, 而皮下暴露出来的地方,也是一层层薄薄的鱼鳞。 “哐”的一声, 祭台终于被大风吹倒了,河水蔓延开?来, 渐渐淹没了河岸,那尾金红色的影子没入了浑浊沸腾的河水中,消失不见。 村长大惊失色。 他惨白着一张脸,却发现?旁边的大柱正僵硬着脸回过头来, 扯开?了自己腿上的纱布。 男子纱布下面?的皮肉尚未完全愈合, 裸露出来的伤口中长出了一层鱼皮。 村长张了张嘴,眼中写满恐惧,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河水慢慢涨了上来,再?去?看, 远处水面?上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可是村长心中的恐惧却没有因为那身影的消失而消失。 他已经?顾不得那些人奇怪的皮肤,只咬着牙转过身去?, 粗声粗气的大喊一声“跑”。 场面?乱作一团。 河水涨的很?快,很?快就没过了人的小腿,卷着许多污泥冲平了村庄…… …… 山洞中只有三个人,外面?的冷风呼呼的吹着嶙峋的山,可是山洞之中却一片死寂。 光线太暗,阿香站的位置看不见棺材里面?,见宋舟露出那种表情,就迈了一步,站在了宋眠的旁边。 “这?……” 阿香慢慢张大了嘴巴。 “这?不是春生……”她喃喃,“这?是……这?是那个小将军……” 宋舟猛地抬头,将眼睛盯准了阿香,那双眼睛就像是淬了毒一样,他立刻掐住了阿香的脖子:“春生呢,只有仙姑知道我们?把春生藏在这?里,你们?是不是把春生偷走了!!” 要不是宋眠拦着,阿香几乎就要被宋舟给掐断气去?。 宋舟放了手?,阿香还在剧烈的咳嗽着,她趴在旁边的怪石上,咳嗽得一张脸蛋通红,这?才狼狈的努力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我从前根本不知道你们?还在山里,是仙姑告诉我我才知道的,我没碰过春生……” “那春生哪儿去?了!!”宋舟目眦欲裂,抓紧了自己的头发,狠狠的揪了一下,几乎崩溃了。 “我……我真不知道……” 阿香也很?慌。 只有宋眠走到了木棺面?前,跪在旁边的石头上,伸出手?去?,将手?伸到木棺里面?,轻轻拂去?了那张青白脸上的黑色头发。 祁宗的尸体像是在水中泡过很?久一样,有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即便过了这?么久,头发摸上去?还是黏腻的,她的手?指划过对方没有弹性的皮肤,湿滑冰冷,没有人气。 宋舟还是觉得,春生的尸体肯定是让阿香给偷走了,就算他死了,这?些人也不肯放过他。 阿香也是在村子里长大的的,她爹年死后,自己才被仙姑给收养了,她跟宋舟是差不多的年纪,与曾经?的春生也是好朋友,现?在看见曾经?关系还不错的朋友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她,阿香忽然觉得很?崩溃:“你别那么看我,不是我干的!你最好仔细想想,山上那些人有没有对棺材动过手?脚!!” 宋舟的嘴角神经?质的扯了一下,半晌苦涩的说?:“山上的人?与我上山来的不过就四个人,他们?……他们?全都跟我失散了……” 阿香震惊的忘记了为自己伸冤:“失散了?” 宋舟绷直了唇角,说?:“找不到了,这?座山越来越邪门?儿了,我们?是找出路的时?候失散的,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阿香说?:“所以要赶快想办法破了着冤煞,这?种东西?困着咱们?,那些人……可能会死。” 宋舟又将目光落在了宋眠的身上。 宋眠会是那个可以拯救他们?的人吗? 宋眠垂着眼睛,看着棺中的人,安静了一会儿,轻轻的说?:“你们?要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才能帮你们?。” 她说?:“祁宗的军队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又是怎么死的?” 虽然这?样问,可是宋眠看着那已经?碎裂的腿骨,再?想想春生的事情,她就已经?差不多猜到,祁宗遭遇过什么了。 宋舟茫然的摇头:“我一开?始都不知道这?支军队是什么时?候进山的,他们?太隐蔽了,后来,我差点被他们?发现?了,就跟朋友一起躲起来了,我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原本看着山中那些空旷的帐篷,还以为这?些人跟他们?一样,也被那冤煞给困住,全都走散了。 毕竟山那么大,他们?迷路到别出去?,也不是没可能。 阿香张了张嘴,又看了一眼棺中的人,这?才说?:“祁小将军的人……全都死了。” 阿香被两道视线直勾勾的盯着,轻轻抖了一下,她咬着唇,看看宋舟,又看看宋眠,终是忍不住,将事情说?了出来。 她看向宋舟,说?:“祁小将军是在春生被杀的那天进山的,他在山里转了几圈,安营扎寨,最后才发现?咱们?村子,他是带兵来打?仗的,是与西?疆接壤的一块土地,因为战术……我不懂这?些,只是偷偷听?了几句他跟村长的对话……” 村中从没来过这?种大官,那天是村中最德高望重的村长和仙姑一起接待的,阿香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不只是那位小将军好看,连带着他的部下都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那是村子里面?的男人身上没有的。 所以阿香总忍不住偷偷看他们?。 只是,当祁宗离开?之后,阿香去?听?仙姑和村长商量说?。 “那个小将军也是天神下凡的命格,既然春生装不住河神的泼天福泽,不妨试试那个小将军的。” 村长愣了一下,想了一下,居然就答应了。 阿香忍不住冲进去?跟他们?理论,她说?:“小将军带了那么多人来,他们?个个身上都有腱子肉,手?里的长枪那么长,如果对他们?下手?,他一定会杀了咱们?的!” 她突然闯入,把正在密谋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她被严厉的斥责了出去?,村长说?:“你一个小娃子,有什么权利插手?大人的事情,仙姑给你饭吃,不是养白眼狼的!!” 仙姑也严厉的让她出去?。 阿香是被仙姑用一口热饭长大的,她拿仙姑当她的母亲,从不敢对她的话有忤逆,所以这?一次,她也下意识的退却了。 阿香很?不想承认,仙姑在她心中应该永远是圣洁神异的,但是与她朝夕相?处的某个瞬间?,她总有一种感觉,她觉得仙姑真的老了。 她是被河神赐予了这?样长的寿命,所以,当河神不可避免的死去?的时?候,她也会死去?。 但是谁想死呢? 村长也是。 只有村民们?全都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座村子里,他才是村长。 为了维持自己不可撼动的地位,这?些人必须都呆在村子里,要想叫他们?老老实实留在村子里,就要有鱼。 只有足够的食物,才能让人服帖。 那一晚,仙姑忙碌了起来…… 她把阿香给绑了起来,怕她找那些人通风报信。 这?个时?候,春生那些反骨的孩子统统消失,反而是帮了大忙了。 她亲眼看着仙姑将那条死去?的锦鲤尸体从木箱子里面?拿出来,将它的鳞片一块一块剥下,将其磨成粉末。 村长找到祁宗,直说?晚上的林子冷,所以叫祁宗带着自己手?下的兵们?都来吃饭。 但是祁宗坚决拒绝。 阿香至今记得对方那个笑,这?个小将军长得风流,但是对着寻常百姓笑起来却是清朗端正的,以至于阿香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睛。 “你们?一年到头赚点钱也不容易,我们?当兵的糙惯了,身上有干粮就行,你们?还是把好东西?留给自己吃吧,我们?两日后就要拔营离开?了。” 一计未成,村长又想出了第二计。 他以为兵爷们?送别为由,将他们?叫下山来,请他们?喝鱼汤。 “小将军若是再?拒绝,那必定就是嫌弃我们?村子穷了,咱们?虽然没什么肉,但是挨着这?么大一片河,鱼是管够的,您别担心我们?没吃的会饿死。” 村民们?抬着黝黑的脸,一个个饱经?风吹日晒的脸上有着一些淳朴与无害,那小将军最终还是抵不过劝说?,当即放下了手?中的事,带着自己的队伍下山去?了。 村民们?在河边架起大锅,香浓的鱼汤冒着热气,化作一缕缕烟雾飘散在河的上空,祁宗都没想到,这?小渔村能熬出这?么鲜的鱼汤。 他看着那乳白色的鱼汤,鱼汤像是一大块玉脂一样装在碗里,浓稠的香味甚至开?始叫人神志不清。 祁宗捧着那碗汤,怀疑自己为了御寒喝了那两口酒有点上头。 很?奇怪,他的酒量明明很?好。 那种似幻非幻的感觉中,他好像看见那碗汤里漂浮出了几颗红色的细小粉末。 若换做平常,他一定会警惕起来,问清楚那是什么。 但是整座村庄就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一样,可以轻而易举的摄取人的心智。 当祁宗反应过来的时?候,碗已经?空了。 他尚且如此,其余的手?下就更是这?样的。 他手?中的力道一松,“啪”的一下,碗摔在地上,粉碎。 而后,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害怕醒来被报复,所以这?些人已经?迈入疯狂,村长一不做二不休,指使着那些信服他的村民们?将晕倒的士兵全都扔进了河里。 说?来也奇怪,许是那些人只是普通人,命格和身体素质都无法抵住奇异的鱼珠,所以下水之后通通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活鱼,顺着水流一点点游走。 而祁宗,这?些人生怕他醒来之后逃跑,于是他们?敲碎了他的腿骨,将从春生体内取出的鱼珠缝到了他的腹中。 事成,他们?以为他们?会得到一个新神,他将继续保佑小渔村,保佑村民们?不饿肚子。 可是,饶是神异如仙姑,也有算错的时?候。 她但看出这?祁小将军是个明个高贵之人,但是却不知道,他上战场的年纪太小,这?么多年,虽还年轻,却已经?造下太多杀孽,通身是煞气,就连灵魂都是黑色的。 仙姑这?才知道,自己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东西?。 那黑色的灵魂沾上无辜枉死的鱼珠,便是冲天的冤煞,它们?浓郁的散布在村子上空,逐渐覆盖了整条河、整座山。 它来报仇了。 不管它是谁,是小将军也好,是鱼大仙也罢。 总之,它回来了。 它来报仇了。 但是除了仙姑,没人知道。 因为河水蔓延,差点将他们?全都淹没,变成鱼的那些士兵不见了,连带着,受伤无法逃走的祁宗也不见了。 村民们?惶惶不安,生怕事情不成,他们?不想饿肚子的。 结果,村长坚称,他看见了一条红色的鱼,它没入河里,它游来游去?,是他们?的河神回来了。 河神回来了,但是不肯上来见他们?,那么怎么办呢? 当然是用老法子,将村子里面?的孩子都扔进去?,只有神仆才能叫来河神。 阿香浑身发抖,断断续续的说?完了事情的经?过。 宋舟震惊的看着阿香。 他原本以为,林中那些士兵只是在山林中迷了路,他哪里能想到,那些人其实早就被杀了,还是被他们?村子里的人给杀了。 宋舟的身形晃了一下,好像是没站稳。 他有些恍惚的看着山洞的方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那些人会做到这?种地步。 他抖着嘴唇看阿香:“那可都是人命啊,你们?……你们?怎么敢……” 那些村民们?,其实在春生死之前,他们?的关系都很?好的。 有矛盾的时?候,他觉得他们?不可理喻;当他们?杀了春生的时?候,他觉得他们?顽固;可是现?在,宋舟觉得他们?恐怖。 是的,就是恐怖。 宋舟觉得,他认识的那些善良淳朴的村民们?已经?死了,现?在,山下住着的是一群怪物。 阿香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说?:“我也不想的,可是姑姑防着我,我不知道他们?做了这?种事……可那是我姑姑,我的命是她救的,你让我怎么办……” 宋眠看阿香的眼神一点点冰冷了下去?,她想开?口说?话,可是耳尖却动了一下,她又听?见那种水声了。 眼看着宋舟就要跟阿香争执起来了,宋眠一声厉喝,生生止住了两个人的声音。 宋眠严肃的皱起眉毛说?:“安静,好像有声音。” 水声越来越大,那哗啦啦的声音钻进了阴暗潮湿的山洞中,一阵一阵的回想。 宋眠不得不站起身来,爬出山东之外,往可以眺望村子的更高处爬去?。 阿香和宋舟也听?见了水声,两个人闭上嘴,停止了争吵,跟在宋眠的后面?,一起朝视野开?阔的地方爬去?。 宋眠皱起了眉头。 阿香则是脸色刷白。 只见,山巅上可以眺望整个村庄的地方,凉风吹过,吹来了一些闷湿的水汽,天空中的太阳是发白的,照得下面?的水面?有一种烧眼的反光。 河水不知是何时?开?始蔓延的,现?在已经?快要淹没整个村庄,整个村子只看得到屋顶,再?也不见一个人影。 “姑姑!!”阿香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就要下山去?,因为不慎踩空,直接滚到下面?,摔出了一脸血。 宋舟虽觉心中痛快,但还是忍不住扬声提醒:“你小心一点,下面?全都被水淹了,你下去?也会被冲走的!” 可是阿香不听?劝,仙姑出事就好像是会要了她的命一样,她也不管自己身上摔出来的伤,径直跑没了影子。 宋舟往山顶看去?,那里就只剩下了宋眠。 宋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见宋眠始终严肃着一张脸看着下面?的水,别别扭扭的走上前去?,问她:“现?在怎么办?” 宋眠的眉头狠狠的皱着,半晌,她说?了一句话。 但是水声太大了,宋舟没听?清楚。 他凑近了宋眠一些,问:“你说?什么?” 宋眠猛地转身,也朝山下走去?。 她又把自己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宋舟听?见了。 宋眠说?:“找到那条鱼。” 不管怎么样,先找到那条鱼。 第 44 章 为了方便?行动, 宋眠将自己的裙摆直接束在了腰上,这个举动把后面跟着她的宋舟给闹了个红脸,宋眠现在满脑子都是事情, 根本就没管宋舟在尴尬。 她从山顶的最高处走?下?去,一路只能听见越来越大的水声,宋眠的心脏不安的跳动着?, 只觉得要不好了。 宋舟比她在山里待的时间更长一些, 宋舟跑的比她快, 很快就跑到了她的前面去,宋眠下?到半山腰的时候, 看见了半山腰坐着的人影。 福贵佝偻着?自己的身体?, 安静的坐在那里, 就像是一尊雕塑,他双眼?无神, 直勾勾的对着村下的方向。 宋眠心中一动,快走?了两步, 走?到了福贵的身边,这才发现,站在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下?面的村庄。 果然如她所想, 外面的水越来越大, 几乎已经?快要淹没村庄,也不知道急匆匆跑下?去找仙姑的阿香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宋舟看见福贵,被吓了一跳,他问:“福贵叔, 大家都上山来躲水了吗?” 福贵没看宋舟,而是直接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宋眠, 他说:“不要再下?去了,下?面的人都被大水给淹了,下?去的人都得死。” 宋眠站在福贵的旁边,问:“那都是您的旧相识,他们死了,您不难过么?” 福贵扯了扯嘴角,好像是想笑一下?,这个动作他做得极不熟练,他已经?很久都没笑了。 宋眠本以为他的笑会是凉薄的,可是福贵没有,宋眠看不懂。 她只是听那老人慢吞吞的开口,“都得死……谁也逃不掉……” 他的声音被消融在哗啦啦的水声里面,宋眠捉摸不出这里的味道。 福贵扭头看宋眠,然后说:“如果这冲天?煞气真是小将军化出来的,如果你能还?找到他,麻烦你帮我带句话。” 宋眠很惊讶,她看着?福贵,福贵浑浊的双眼?忽然变得清明了,但那清明只是一闪而过,就像是她的错觉一样。 福贵说:“村子里的人都有错,我们欠下?的债,我们会还?,但是他带来的那些兵……他们也并不是全都死了,如果他还?能回去,叫他把带来的人全都带走?吧……” 福贵的声音提不起精神来,就连说出这些话来都显得很倦怠,其?实他明白,就算那人的名全都保住了,可是,依照他们现在的模样……他们大概也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宋眠问:“你说山洞里那些鱼和怪人,他们都是祁宗带来的人?” 福贵嗯了一声,没有抬眼?睛看宋眠。 风猎猎的吹着?,将宋眠脑后的头发吹得很凌乱,她看着?福贵,不解的说:“既然你是不赞同那些人的,当初为什么不给祁宗提个醒?” 福贵说:“自从我扔掉渔网,开始养羊,我就不是村子里的人了。” 他是那个被边缘化的人,他并不知道村长那些人想做什么的。 当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福贵一把快要散架的老骨头,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连村长都能打断他的腿把他扔到河里去。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默默捡一张被丢弃的网,在那些鱼儿彻底消失在河中前,能就几个是几个。 他知道,他无法救下?全部的士兵,那些曾经?活生生的人会像普通的活鱼一样在河中漫无目的的游着?,然后被一张网捞上来,变成案板上被开膛破腹的食物。 每次一想到这些,福贵就愈发的沉默了。 宋舟也始终沉默着?,他看福贵的眼?神是冰冷的,宋眠不太理解。 就在她想要开口的时候,宋舟冷冷的说:“你要是早这么通人情,山子哥也不会死了。” 宋眠清楚的看见,福贵的眼?睛闪了一下?,继而愈发的死寂了。 都不用?问,这个被宋舟称作是山子哥的人,大概是福贵的孩子,他应该与这些孩子一样,都是想要离开这座小渔村的人,但是他已经?死了。 这座村子有一笔又一笔的烂账,理不清,也算不明白,宋眠真想就这样让那大水将一切都淹了,就这样一了百了,但是现在还?不行。 她说:“不管怎么样,我得先找到他。” 宋舟问:“你要怎么找他。” 宋眠也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只能继续往下?走?,看看水淹到什么地?方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宋眠走?到接近山脚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 宋舟喋喋不休的跟在她的后面,看她擦汗,刚要问她需不需要休息,毕竟现在他只有宋眠这一根救命稻草,如果宋眠倒了,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宋眠擦了一把汗,忽然就踉跄了一下?。 这一下?就把宋舟给吓坏了,宋舟跑上前扶住她,着?急的说:“喂,你这是怎么了!!” 宋眠的耳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赵梦芝的声音。 她心中“咯噔”一声,心道坏了,赵梦芝又要叫她醒来了。 宋眠看看扶住他一脸慌张的倒霉孩子,张张嘴,想安慰她一句,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她醒来了。 “眠眠……” 宋眠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果然就看见了赵梦芝。 看见宋眠醒了,赵梦芝很高兴,她说:“没有不舒服吧,我是算着?时间叫你起来的,我总觉得你现在变好了,要起来多活动活动才好……” 赵梦芝絮絮叨叨的,看她一副疲惫的模样,只以为她是睡的,下?床吃点东西活动活动就好了。 宋眠有点迷茫,然后就开始着?急了,她抓着?赵梦芝的手说:“娘,您怎么把我叫醒了?” 赵梦芝说:“哎呀,你上次就睡了这么久,我琢磨着?你也该醒了,就来叫你了,再者了,慧心来找你了,你在床上躺着?,像话吗?” 宋眠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事情,下?床收拾自己,然后去见慧心。 慧心看起来不太高兴,像是跟什么人吵架了。 宋眠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就说香蕉宋眠跟她出去散心。 慧心看宋眠脸色不好,就说:“我知道更厉害的大夫,不如我把他请来,让他给你把把脉,你总这样浑浑噩噩的怎么行?” 宋眠说:“我就快好了,不用?麻烦你。” 她说这话不是安慰慧心的,她最近一直在偷偷换药,她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毒在一点点变少,否则,她的嗜睡症会比现在更严重,赵梦芝根本不可能把她叫醒。 慧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我交到一个知心的好朋友可不容易,你千万别跟我见外。” 宋眠失笑:“我怎么可能会跟你见外呢。” 慧心说:“你不会是因为我骗了你,所以才拒绝我的吧?” 宋眠:“……” 宋眠真的挺佩服慧心的脑回路了。 为了让慧心不再纠结这个,宋眠说:“你到底因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情?” 慧心撇了撇嘴,说:“你是不是猜到我是谁了?” 宋眠说:“是有一点猜测。” 慧心说:“既然你都猜到了,为什么不主动问我。” 宋眠眨眨眼?睛:“这好像无所谓吧,我只是跟你交朋友,又不是跟侯府小姐交朋友。” 这话慧心爱听,慧心一下?子就抱住了她:“眠眠,你最好了。” 宋眠叹气。 她还?以为慧心多聪明呢,结果就这两句话就被她给哄住了。 慧心撇着?嘴说:“我爹还?没放弃给我找夫婿这件事儿呢,可我现在根本就不想成亲,我没有喜欢的人。” 宋眠说:“不用?那么着?急,说不定小将军还?能回来。” 一开始,她不敢跟慧心说那个人,但是看见慧心这样,宋眠还?是忍不住安慰了一句。 既然慧心跟她提起过弟弟的事情,那就说明,对方并不忌讳这个话题。 慧心抖了一下?,眼?眶红了。 她吸了吸鼻子,说:“说真的,我以前真没想到,弟弟在家里扛起了这么多,父亲说弟弟或许还?活着?,但是我们不能一直等他。” 宋眠知道。 侯府的人可以等,但是外面的人等不了。 祁宗一直不回来,所有人就都知道侯府后继无人了,这些人会把主意打到他们的身上。 宋眠说:“你跟侯爷好好谈谈,他想要你招赘,无非就是想要一个可以帮他撑起侯府的人,如果你能做这个人,你肯定就不用?嫁人了。” 慧心擦眼?泪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看看自己,又看看宋眠,似乎是没想到宋眠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宋眠这句话,却又给她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慧心心中始终卡着?的那块大石头忽然就消失了,她茫然的看看四?周,有种前路空旷的感觉。 是啊,她爹不就是在担忧这个吗,如果她可以,那还?要丈夫做什么? 她现在不想成亲,如果有一天?她想成亲了,那她的丈夫必定是她喜欢并且也喜欢她的人,而不是这样的利益交换。 慧心的眼?神亮了,她一拍巴掌,风风火火,说干就干:“我现在就去找我爹说!!” 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宋眠在后面叫都拦不住。 她叹了口气。 她还?是得找鱼。 但是她不知道他会藏在什么地?方,她本来还?想问问慧心,祁宗有什么习惯,哪怕是一丁点事情呢,说不定都是线索啊。 慧心刚走?,赵梦芝就来了,她问宋眠:“祁小姐怎么走?了,你们吵架了?” “不是。”宋眠倒是没有惊讶赵梦芝为什么知道慧心的身份,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省力气,就像刚才她与慧心的心照不宣。 宋眠说:“她家里有急事,就走?了。” 赵梦芝说:“哎,小将军一直不在,侯府肯定手忙脚乱的。” 宋眠说:“她会做好的。” 赵梦芝不赞同,她说:“还?是要有个男人才好办事呀,你看你娘多精明,给你找了一个能干的丈夫。” 宋眠说:“娘,咱们是什么家业,侯府是什么家业,万一弄不好引狼入室,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赵梦芝被噎了一下?,嗔怪的看了宋眠一眼?:“你瞎说什么呢,咱们家怎么啦,咱们家挑人那也是要千挑万选的,挑不好也是要吃亏的呢。” 赵梦芝对自己家的家底很有信心,虽然不及那些官僚首富,可比普通人强多了。 宋眠“嗯”了一声,说:“咱们家也有可能引狼入室。” 她这话没说完,就被赵梦芝在后背拍了一下?,赵梦芝说她没事找事。 她坐在宋眠的旁边,眼?角余光扫到角落的花盆,奇怪的说:“闺女,你屋子里这花儿都蔫成这样了,怎么不换掉,怪吓人的,也不好看。” 宋眠顺着?赵梦芝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株黑紫色的花。 这花可不是天?生就这幅颜色,它?是一朵白色的花。 春伯诊脉诊不出她体?内的毒,所以宋眠想到了别的办法,她把元泰给的药,剩下?的药渣全都倒进了花里,花体?不如人体?,很快就受不住,变成这样了。 宋眠不让她管那株花,赵梦芝觉得莫名其?妙,但终归还?是没有勉强。 母女俩正天?南地?北的聊着?,忽然跟着?赵梦芝的小丫头跑了进来,着?急的跟赵梦芝说:“夫人,姑爷出事了!” 赵梦芝下?意识的震惊:“怎么又出事了?” 她急忙站了起来。 宋眠慢了一步,将疑惑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红俏。 红俏是她身边最忠心的人,这会儿终于有空将事情全都跟她一五一十?的说了。 据红俏所说,自从元泰的房间着?火被烫伤,他就开始不对了。 他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责怪下?人,自己神神叨叨,还?会大叫着?跳进池塘里,说自己浑身都疼。 他闹腾了很长时间,赵梦芝甚至还?把城里的好大夫都请来了,还?是看不出什么毛病,管事的悄悄跟赵梦芝说,元泰这模样看着?像是中邪了,赵梦芝正考虑着?要不要请人来给他驱邪,结果元泰自己又好了。 今天?他一大早就出了门去,说是去给李公子过生日。 李公子是西宁城的纨绔,家中底蕴深厚,靠山也大,他爹是镇关侯的心腹,娘是首富家的嫡女,他在西宁城是可以横着?走?的。 能入李公子眼?的人可不多,可是元泰就是混进了那些个纨绔的圈子,连赵梦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她乐于看见元泰结交权贵,这对家中的生意都是有好处的。 宋眠追在赵梦芝后面,从红俏这里将事情听个大概,也想不通元泰这是怎么了。 元泰是被人给抬回山庄的。 本来给李公子过生日这事儿本来好好的,出门之前,元泰还?精心挑了礼物,结果,宴上,元泰忽然发了狂。 他拼命的用?手指揉自己的眼?睛,说他的眼?睛里面有东西。 他疯了一样不顾形象的满地?打滚,说他身上有火。 李公子被他坏了兴致,恼怒的叫人把他扔出去,结果元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一下?子跳进了外面的河里。 人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的左眼?,被他抠的流出了鲜血,也不知道瞎没瞎。 除了元泰的聪颖,赵梦芝最满意的就是女婿这幅好皮囊,她觉得只有这般玉树临风的模样才配得上她的乖女儿。 可现在,他一只眼?睛已经?毁了,且昏迷不醒时依然是那副面容扭曲的狰狞模样。 不要说她的乖女儿,就连她这种见过了不少风浪的人看了心里也犯嘀咕。 “怕不是真的中邪了,看来真的要找个老道长看看了……你们先把姑爷带进房里去休息吧。” 宋眠的眼?睛粘在元泰的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人现在神志不清,她是不是可以趁机问问,他把账本藏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宋眠最在意的事情。 这男人耍心眼?骗过了赵梦芝,现在手中又捏着?家中不少生意,所以宋眠才不敢轻举妄动。 宋眠怀疑这人已经?在宋家的生意上动了手脚,但是只有找到证据,她才能将事情告诉赵梦芝,才能真正动他。 于是,宋眠跟赵梦芝说:“娘,不如您把他送到我房间去吧,晚上让我照顾他。” 赵梦芝想都不想的说不行,她说:“你自己现在都身体?不好,怎么照顾他,他发起病来伤了你怎么办?” “没事的娘,叫下?人在外面候着?,我有事就叫人了,”她说,“不是您说的么,我们是夫妻,睡在一起也没什么。” 赵梦芝噎住了。 这话确实是她说的。 可现在又不一样了呀,现在元泰的模样这么可怕,她怎么可能放心的让宋眠跟他一起? 可是宋眠坚持。 就这样,还?在梦魇的元泰被抬上了宋眠的床。 宋眠下?定决定,等到把这人赶出宋家,她一定要换张床。 她慢慢坐到了床边。 她不知道。 元泰刚刚平静的梦中,那个叫他恐惧的声音又出现了。 黑暗中,一双嫉妒到快要滴出血来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低低的说。 “眠眠……” “是我的。” “……该死。” 第 45 章 元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宋家的山庄里。 他的眼睛紧紧的闭着, 还沉浸在自己的梦中?。 他梦见自己躺在一个沉闷的棺材里面,棺材里面没有新鲜的空气,他躺在里面, 有种窒息的感觉。 元泰大口的呼吸着,想要缓解那种难受憋闷的感觉,可?是深度呼吸不但?没有让他的情况变好, 他的脸反而憋得通红, 冷汗也像是流水一样?, 快要将他的身体浸透了。 恍恍惚惚之中?,元泰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鱼, 它在一个血红的地方搁浅着, 只能顺着狭窄幽暗的河道慢慢蠕动。 这个地方有一股说不出的难闻味道, 像是放了很久的过期食物,又像是发酵过头?的酸酒, 元泰很想捂住自己的鼻子,但?是一条鱼是没有手脚的, 他没法做这个动作。 可?是,他却发现,河床下?面的污水居然慢慢涨了上?来,全是那种难闻的酸臭味, 这其中?, 还夹杂着鱼腥。 元泰现在很怕水,看见水就?想要呕吐。 他身上?的汗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全都是冰凉冰凉的,他的身体被冷汗和污水一遍一遍的冲刷着, 被推着往前走,河道两侧是黑红的粘稠, 有时一块一块像是蛛网,但?那并不是蛛丝,而是扯不开?的粘液。 元泰很害怕,他想叫,但?是叫不出声,想要逃,又逃不掉,只能像是一只砧板上?的鱼,被无形的魔鬼反复折磨。 被冲刷过弯弯曲曲的暗红色河道,他看见了一处空旷的地方,那里是温热的、有着脉搏一样?的跳动。 那种很像心跳的声音充斥在这座空间里,将这座温暖潮湿又柔软的空间衬得像是人的器官。 元泰长着自己的嘴巴,那双呆滞浑浊的眼睛颤动着恐惧的光。 他黑色的瞳仁中?映着黑色的瞳仁。 但?是,拉近了,就?可?以发现,那并不是瞳仁。 他的面前对着一座高山,那座高山并不是用泥土对其而成,那是密密麻麻的、数不清的卵状物,透明的卵堆在一起,随着有节奏的跃动颤颤巍巍的,像是随时都要活过来一样?。 元泰混沌的意识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在他的身体里。 那些恶心的东西,那些恶心的卵,现在也在他的身体里。 “啊!!!” 他惨叫着,终于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屋中?的药香钻进他的鼻间,映入眼帘的是熟悉房间。 元泰下?意识伸出手来,摸向自己的肚子,他的喉咙一阵一阵的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自己的肚子里,那些东西会涨大,将他的身体撑破,然后爆开?…… “不行……” “不行……” 元泰的表情有些神经?质,宋眠刚才一直都在他的旁边,就?听他自己一个人闭着眼睛在小声念叨着什么,冷汗一波一波的往外冒,她也挺纳闷,不知道元泰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只见他凄厉的喊了一声,然后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就?撕开?了自己的衣服,朝自己的肚子上?抓。 那凶狠的模样?把宋眠都给吓了一跳,元泰那架势,就?好像他抓的并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宋眠吓了一跳,不敢自己拦他,只敢大声把外面的仆人都叫进来。 红俏和几个小厮知道最近元泰是什么模样?,所以始终提心吊胆的守在外面,开?玩笑,小姐身体本来就?不好,如果真叫姑爷给伤着了,夫人肯定不能饶了他们。 他们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元泰大喊大叫着,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了,他将自己的手放在肚子上?,像是药撕开?一块破布一样?,撕开?自己的肚子。 他的指甲已经?在肚子上?抓出了血,宋眠看见他的皮肉裂开?,都忍不住的一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 宋眠大叫:“快拦住他!!” 她眼看着小厮抓住元泰的手,元泰的手指尖上?染了血,指甲里面还可?以看见血肉,宋眠背后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她想,这人不会是真的中?邪了吧…… 元泰被疼痛折磨得清醒了一些,看见这些下?人全都拦着他,他狰狞的喊道:“我肚子里有东西,你们快把他弄出来!我会死的!你们不把它弄出来,它就?会弄死我的!!!” 没人听懂元泰在说什么,就?连宋眠也听不懂。 元泰被下?人拿绳子五花大绑了起来,还是哭着闹着不可?能安静下?来。 赵梦芝闻声而来,确认宋眠没受伤才拍拍自己的胸口,“哎呀,这个孩子,可?真不叫人省心,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眠眠,我看这样?不行,还是把他挪到别的地方去吧,你身体不好,再被他折腾病了怎么办,娘得多心疼……” 宋眠没叫赵梦芝把元泰挪走,她对元泰这副模样?有点在意,以及她还没死心,想把账本的事情套出来。 她拦住了赵梦芝。 看见她这样?,赵梦芝反而劝起她来了:“你别糊涂,他伤了你怎么办?” 宋眠用赵梦芝的话噎她:“娘,没事,这是我丈夫,我们是夫妻,这有什么关?系。” 赵梦芝语塞了,宋眠话音刚落,床上?的元泰就?又发了狂。 但?他现在已经?被绑住了手脚,只能恐惧的在床上?扭来扭去。 宋眠和赵梦芝都不理解。 但?是元泰却知道,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身体里面那个怨毒的声音。 他豪不伪装,毫不掩饰,他想出来。 元泰很害怕,害怕就?这样?被这只恶鬼弄得肠穿肚烂。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死。 元泰很绝望,因为没人能懂他现在的恐慌。 好说歹说,宋眠才算是把赵梦芝给哄走了,临走前,赵梦芝说:“我真得找个大师来看看了,现在就?去要找……” 宋眠站在床边,等到室内的人全都离开?之后,才忽然发现,她心口前的项链在发热,越靠近元泰,就?越热。 宋眠觉得不对劲儿,但?是这种情况又让她手足无措。 她站在那里看着元泰,室内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时候,就?听宋眠轻轻问:“祁宗,是你吗?” 然后,她就?看见,刚才平静了一些的元泰,身体又开?始抽搐,他躺在那里,看着宋眠,目眦欲裂。 宋眠觉得他这模样?可?怕,但?是她心中?一动,脑子里闪烁着那个大胆的可?能,情不自禁的握着那片发热的鳞片,又上?前一步,然后犹豫着问:“你……在哪里?” 元泰一双眼睛几乎都要瞪出来,他的腹部不正常的抽动着,宋眠这次才有机会好好观察他不正常的地方。 但?是隔着一层衣服,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元泰现在这副模样?,精神都不太正常了,宋眠真的很怀疑她到底还能不能问出账本的下?落。 她看看元泰现在这副模样?,又想起他刚才撕烂自己的衣服、用指甲将肚皮抓破的场景,头?皮一麻,但?还是招招手,叫来了外面的人。 小厮听了宋眠的话,头?皮有点发麻,他不敢置信的问:“小……小姐,您是让我们扒光姑爷的……衣……衣服么……” 宋眠说:“是啊,他肚子上?面好像有东西,但?是我没看清楚,你们帮我把他衣服脱了,咱们仔细看看,他到底哪里有问题。” 小厮张了张嘴,原本想说这是不是不合适,但?是红俏瞪了他一眼,红俏说:“小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说罢,也不等小厮什么反应,就?率先?去解元泰身上?的绳子。 等到所有人都动起来,宋眠才打了个补丁,说:“……也不用全脱,脱上?半身就?行了。” 她只想看看元泰刚才抓伤的地方,全脱了她自己也嫌辣眼睛。 元泰的衣服被扒开?了,宋眠一把扯开?了包扎好的伤口,就?被那冲天的怨煞之气弄得震了一下?。 元泰的神情浑浑噩噩的,这会儿双眼发直,就?像是一只被人摆弄的人偶。 宋眠看见了那深深的伤口,里面一片血红,什么都没有。 但?是,她却可?以明显感觉到,心口那片鳞片更热了。 宋眠盯着那一片血红的伤口,像是从里面看见的黑色东西一样?,宋眠一阵一阵的晕眩,她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对面前几个人说:“你们走吧,没事了。” 此时,元泰已经?进入了一个似梦非梦的状态,他像是在恐慌着什么一样?,哪怕现在已经?没有绳子绑住他,他也不懂了,只是神经?质的转着眼睛,眼睛里面没有任何?事物的倒影,他像是在恐惧着什么,在忌讳着什么,想要摆脱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有。 宋眠一阵晕眩,忽然觉得元泰的伤口长满了鱼鳞,那种晕眩的感觉又出现了,宋眠小声的骂了一句该死,踉跄着扶在床边,只能躺在元泰的旁边。 这是她第一次躺在自己丈夫的旁边,尽管这并不是她想要的丈夫,宋眠狠狠的心悸着,不是慌张,而是真的身体不适。 她听见了一些残破的呼吸声,随即双眼一闭,睡了过去。 闭上?眼睛之后,她仿佛来到了另一个空间,面前是一条污浊泥泞的河流,河水中?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 一个半人模样?的影子从泥泞的河里露出身体,喉咙处发出一些类似于野兽般的低沉喘息,一下?一下?,扭曲着极致的愤怒。 他的指甲全都是血,仿佛透过无形的空气,看到了一个可?恨的人,又好像是在对着坚固的屏障咬牙切齿,恨自己无法从这里离开?。 宋眠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宗宗?” 那粗粝卡血的声音顿了一下?,人头?一点一点僵硬的扭转了过来。 第 46 章 那是一张宋眠非常熟悉的脸, 只不过带着陌生的妖冶,靠近了,就觉得?不舒服, 浓烈的煞气,寻常人受不了。 “眠眠……” 人鱼的唇中慢慢吐出两个生涩的字,他?的头歪了一下, 像是在想这个名字, 又像是疑惑自己为什么认识对方。 宋眠站在那?里, 这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芜,那?一片黑色, 与其说是土地, 不如说是泥坑。 宋眠一下子就想起了小渔村里从前的污泥坑, 如果没有遇到那?尾神奇的锦鲤,如果河水没有长起来, 那?现在的小渔村估计就是这副模样。 “眠眠……” 宋眠打量四周的功夫,那?只人鱼已经?从不远处的污泥之中撑着双臂朝她游来。 他?方才?还生涩的语调这一次变得?更顺畅了一些, 人鱼从黑暗中抬起头来,拉住了宋眠的脚踝。 脚下湿滑,本?就不容易站稳,宋眠被?他?的力道一拉, 一下子就摔倒了, 她的衣裙沾了泥土,变脏了。 一双异形的手抓在她的腿上,将衣服捏出了褶皱。 宋眠被?自己凌乱的衣服蒙住了眼睛,她被?抱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当他?们中间的空气被?拥抱挤压殆尽后,宋眠闻到了一股带着青草味道的水腥味, 她挣扎着伸出手去,将衣服从自己的脸上扯下来,入眼就是人鱼那?双黑色的眼珠,眼珠中的竖瞳是半散开的,仿佛有不同的灵魂在同一个身体中痛苦的挣扎。 宋眠的头一阵一阵的疼,她看着祁宗那?张脸,一会?儿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一张人脸,一会?儿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一张鱼脸。 她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皮囊,这个身体中都存在着许多化不去的怨毒之气。 宋眠竟不感觉到害怕,她想,如果自己也被?那?样对待过,她的怨气说不定还要更重。 “宗宗……”宋眠小声这样叫着,她觉得?当她这样叫他?的时候,他?的情?绪会?更平静一些。 祁宗的手抓在泥淖之上,那?里盛开着一种金红色的花,宋眠刚才?没发现,花的形状像是一瓣一瓣盛开的莲,但是那?颜色并不如莲花温驯柔和,一朵一朵,像是泥污上盛开的烈焰。 凑近了,宋眠才?惊讶的发现,那?可不是什么莲花。 那?一瓣一瓣盛开的花瓣不是尖的的,而是圆的。 是鱼鳞的形状。 人鱼用甜美的花朵将她包围,一副要竭尽全力在这贫瘠土地上将最后的美好都送给她的模样。 他?试图用甜蜜的花朵与温柔的歌声哄她入睡,让她睡在这梦中,永远在这里,与他?一直一直在一起。 宋眠被?那?鲜艳的颜色吸引住了,差点上了他?的当,要沉迷在这里的梦中。 当她清醒过来之后,再?去看那?泥泞之上热烈盛开的花朵,居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花朵旺盛的开着,开到荼靡,因为过于浓烈艳丽,甚至让宋眠有一种不适的迷幻之感。 她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抓住了人鱼的黑色长发。 宋眠说:“宗宗,我不想在这里睡觉,我还想出去,娘亲在外面,朋友也在外面,我家里还有一只狼没有赶出去,我得?出去。” 人鱼皱起了美,他?的眉眼本?就诡谲妖邪,付费资源在企我鸟群寺尔贰二巫久义四七此时的他?脸侧都长了斑驳的鳞,像是在一点点退化,慢慢告别人的模样。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宋眠的话?,然后不高兴了。 他?说:“眠眠就在这里。” “我出不去。” 因为他?没法?离开,所以他?不想让宋眠离开。 宋眠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从中听见?了一些可怜的味道。 但是她现在不会?同情?妖怪。 她想了一下,大概想通了为何?可以在这里看见?他?。 怨气化煞的妖靠负面的情?绪活着,当怨气过于浓烈的时候,他?就会?找上门?来。 依照祁宗的性?格,元泰大概是引起了他?的妒意,当那?浓烈的妒意与怨气相撞,化成实质的时候,他?就找了过来,但是,他?死在了小渔村,那?里还有锦鲤的掣肘,所以他?无法?离开。 宋眠摸了摸他?的头,对着危险的妖怪用上了耐心,像是在安慰一只小宠物一样。 她说:“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你要放我离开。” 抓在她腰上的力道还是没有松开,宋眠又轻声劝了两句,结果这条鱼并不吃软,他?固执的看着宋眠,仿佛随时都要将她拉下这潭泥淖之中。 宋眠慢慢摸索着抽开自己的手,然后将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她抓着那?颗鱼鳞,慢慢跟面前的人鱼道:“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把它?摘掉,这样,我照样可以回去,只是从此以后,没有它?给你指路,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宋眠只是在猜测,是本?能?的也好,是有意识的也罢,她相信这块鳞片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的手中。 果然,她话?音一落,面前妖邪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许是没能?控制住身体中的煞气,那?张原本?堪称完美的人类脸孔慢慢变了形状,双目突出,血红的唇被?拉长,像是要变成鱼的模样。 “眠眠……” 那?好听的声音变得?可怜了起来,他?盖住了宋眠的眼睛,好像这样宋眠看不见?他?的脸,他?就还是那?副完美的模样。 宋眠被?他?抱在怀里,柔软的脸蛋贴在他?的心口前,听不到属于活物的心跳,脸上只有湿滑黏腻的触感,宋眠的身体再?次全都染上了人鱼满意的味道。 他?不说话?,像是无声的抗议,但是宋眠挺着急的,她真怕自己待了太久就中了他?的圈套,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双手用力,从那?个怀抱中脱离了出来,然后抓着他?的胳膊说:“我要回去了,宗宗,你送我回去。” 人鱼不说话?。 宋眠叹气:“那?我真的要把它?扯断了。” 宋眠说:“你相信我吗,我肯定会?把你带出去的,你忘了么,你还有家人,他?们还在等你,你还有手下,很多人还活着,你要醒来,你要出去,你要带他?们回家。” 宋眠的声音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人鱼看着她那?双一开一合的唇,试图从中读懂她的意思,他?好像懂了,那?双妖冶的眼中一闪而逝恍惚,宋眠不错眼的盯着他?的表情?,从那?恍惚中看见?了像极了人性?的某些东西,她就知道,祁宗的人性?还没有离开。 宋眠说了很多,说了慧心的花儿,还说了自己的事情?。 她说:“我有丈夫了,你把我留在这里,在外人眼里我就还是别人的妻子,你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她说:“宗宗,如果你肯出来,跟我一起回家,我就给你一个名分?。” 宋眠觉得?,他?好像是松动了。 他?们在泥淖之中久久的对视着,人鱼的眼中情?绪变化莫测,就在宋眠以为他?不会?松动的时候,她脑中一疼,再?睁开眼睛,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宋眠的身体有些不舒服,鼻间仿佛还有那?种水腥味。 她睁开眼睛,看见?旁边的元泰依然在梦中,他?的表情?没有刚才?那?么痛苦了,可依然皱着眉头,因为梦魇的折磨,他?的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细汗密布在皮肤上,宋眠有点反胃。 她爬下床去,叫外面的小厮进来,给元泰擦身体。 天一亮,宋眠就跑到了赵梦芝的房间,推开门?就说:“娘,我要出门?去。” 赵梦芝正在梳头,被?她闯进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摸着自己的胸口,阻止那?颗差点直接跳出来的心脏,她第一反应就是:“要跟慧心出去吗?” “不,”宋眠说,“娘,您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出趟远门?。” 赵梦芝一下子就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说:“出远门?,你出远门?去做什么?” 宋眠很认真的跟赵梦芝扯谎说:“娘,我昨晚做梦梦见?一个神仙,那?个神仙在山里,他?说我的病可以痊愈,但是我要诚心去山里找他?,给他?上柱香。” 宋眠觉得?,如果这么说的话?,赵梦芝一定会?放心一些,如果她说出了实情?,那?对赵梦芝来说,大概是天方夜谭。 可是她一定得?亲自去那?个地方看看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把祁宗给带回来。 果然,听宋眠这么说,赵梦芝真的信了。 她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向来是敬畏的,她自己也定期去山里的寺庙上香,就祈求家中生意顺利,祈求神仙保佑她的孩子平平安安的。 她说:“那?还等什么呢,娘跟你一起去。” 宋眠说:“娘,您糊涂了,家里可离不开您。” 赵梦芝刚想说,就叫元泰看着家里,可是她马上就想起了元泰那?副疯疯癫癫的模样,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她又开始埋怨起自己的女婿,平时倒是挺能?干,结果关键时刻净掉链子,否则,哪怕是他?陪着宋眠离开,她也能?放心一点儿啊。 宋眠没有理会?赵梦芝的小纠结,她说干就干,家中有钱好办事,这次她遇上了疼她的母亲,家里还是富裕的人家,赵梦芝雷厉风行,很快就给宋眠弄到了更结实更舒服的马车,她将家中的护院全都点了过来,还派了管事的跟宋眠一起上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依依不舍的送宋眠离开。 第 47 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赵梦芝准备了那么多,直到宋眠一直出了城门去,赵梦芝带着慧心又追了上来。 慧心气喘吁吁的说:“你怎么说走就走?, 害我去山庄找你都找不到!” 宋眠被红俏扶着?,从马车上下?来,跟慧心说:“我叫母亲给你留了口信, 你没收到吗?” 慧心说?:“就是?收到了才来的!你身体那么弱, 出门路上怎么也要带个大夫才好, 要不我们哪能放心!” 她把身后一个年轻男子往宋眠的面前推了推,然?后说?:“这是?徐生?, 在侯府住了许多年了, 原先是?帮我娘调理?身体的, 让他跟你去,他的医术也很好的!” 赵梦芝也说?:“都是?祁小姐提醒我了, 你瞧我这糊涂脑子,你要出门了, 也没想给你找个随行的大夫,春伯老了,没法跟你去那么远,我看徐大夫也是?个好的, 就让他跟你去吧!” 宋眠问慧心:“你跟侯爷谈的怎么样?” 慧心对她露出一个笑来, “我爹知道我的想法了,他说?可以?让我试试。” 说?完,她还有点懊恼:“就差一天,如果我晚点跟他谈, 说?不定我就能陪你去了。” 宋眠说?:“你就好好干吧,等我回来, 给你一个惊喜。” 慧心好奇:“什么惊喜啊。” 宋眠说?:“现在告诉你,就不是?惊喜了。” 她心中急切,所以?带上了徐生?,就再次上路了。 宋眠好奇侯府的事情,所以?叫马车并排着?,走?在了徐生?骑的马旁,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徐生?对宋眠的梦很好奇,他说?:“小姐只是?做了一个梦,为什么连去那山的路都认识?” 宋眠说?:“我有梦中神?仙的指引,就认得路的。” 徐生?不信鬼神?,但?是?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说?:“希望出门在外的迷路人,也能得神?仙的眷顾,帮他们找到回家的路。” 宋眠好奇的问:“你跟家人失散了?” 徐生?苦笑:“不是?我,是?小侯爷。” 两个人出门在外,没有闲杂人等,更何况小侯爷出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说?起来也不需要避讳。 徐生?说?:“我从小家里?穷,除了一个读书好使的脑子什么都没有,那年在客栈做打杂的伙计,被城里?那些纨绔给欺负了,还是?小侯爷帮我出了头,后来,他发掘我有学医的天赋,就特地为我请来了老师,没有小侯爷就没有现在的我,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其实,侯夫人身体一直都是?健康的,侯爷一家都是?打仗的好苗子,连侯夫人出嫁之前也是?将门虎女?,现在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就是?思劳成疾。 宋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毕竟现在她只是?一个外人,在没有找到祁宗之前,说?多了只会?让人起疑心,她只能转移话题,从徐生?的嘴里?套出了许多祁宗从前的西宁城的事情。 一路有人聊些闲话,路程就不那么无聊了,距离目的地越近,宋眠颈上的项链就越热,她知道,自己距离梦里?那三个地方越来越近了。 倒是?路上,不只是?与她不熟悉的徐生?,就连管事的都很纳闷,这一路七拐八弯的,这山沟简直听都没听说?过,连梦里?都要迷路的程度,这里?真的有神?仙么? 但?是?宋眠没解释,她带着?自己的队伍一路上山去了,宋眠本以?为她找到的小渔村会?是?一条长河,结果真的到了这里?才发现,那些河水已经被蒸干了,不知道是?因为头顶异于外界明显发白的太阳,还是?水已经全都渗到了地下?去。 原本就破破烂烂的村口此时更是?一个人也没有了,这一片泥泞没法走?人,说?不定人踩上去就要陷着?不能动,宋眠只能带着?自己的人走?山路。 管事的纳闷的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青天白日之下?,这座一个活物都看不见、房子破而空、全都是?污泥坑,踩一脚人都会?陷下?去那种,管事的不信这种地方会?有神?。 他一眼望过去,觉得这阴森的地方像是?被诅咒了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竟开始不舒服了起来。 他跟宋眠说?:“小姐,你说?的神?在哪儿啊?” 宋眠说?:“你们跟我上山去。” 管事的想劝两句,但?也不知道怎么的,看见宋眠那坚定的眼神?,他嘴里?的话就吐不出来了。 他这才震惊且后知后觉的发现,向来软绵绵的小姐好像变得不好说?话了,这一路,因为需要她指路,所以?管事的理?所当然?就把一切都交给宋眠了,结果现在到了这里?,那些马夫护院竟全都下?意识去听宋眠的话了。 管事的心里?很复杂,并不是?他对主?家有二心,他在宋家干了几十年,他怎么可能有二心,只是?他一直将宋眠当做是?一个小孩子,尤其对方长生?着?病,管事的总觉得小姐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孩子。 结果,一个不留神?,他心中的小孩子就变成这样了,他一时是?又心酸又欣慰。 宋眠觉得跟在后面的管事看她的眼神?很奇怪,这几天在路上还没觉得,现在到了这里?,管事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 宋眠心里?纳闷,但?是?没出声询问,因为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这里?还有没有活人。 从小渔村出去很难,从外面进去更难,也不知道当年祁宗带领自己的手下?研究了多久才进到山里?去,这一路上,徐生?都很沉默,累的。 虽然?住在侯府,但?他就是?一个大夫,他的体力是?真的没有这么好。 但?是?徐生?又不敢说?休息,因为宋眠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都抹着?汗咬牙坚持,他觉得自己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这个时候先认输了,就很丢脸。 这一路跟下?来,宋眠的身体确实很弱,常常就昏睡过去了,睡得不安稳,颠簸一下?就会?醒来,醒来继续给他们指路,她吃的东西也少,因为没有胃口,只有喝过药脸色才会?好看一些。 但?是?她却?格外坚持。 徐生?一路上到山去,只觉这里?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山,甚至比寻常的还要破败一些。 中途休息了一会?儿,一直到天快要黑下?来,宋眠才终于来到了自己最后待过的地方。 她站在那里?朝下?面看去,无一不是?泥泞,在发白的夕阳光下?,她还看见了一些反光的东西,宋眠心中一动,下?意识就觉得那是?鳞片。 她对管事的说?:“林伯,我要下?去。” 林伯这把老骨头,上到山来也被折腾的够呛,听宋眠这么说?,就问:“小姐,你找到那位神?仙了?” 宋眠一开始只是?找个借口,这里?只有妖怪,哪里?有神?仙,现在,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她看看林伯那关心的表情,还是?说?:“嗯,找到了,我要下?去看看,神?仙在梦里?给了我嘱托。” 林伯说?:“您下?去我哪放心,咱们带着?人,一起下?去。” 宋眠说?:“一天快黑了,不用?全都下?去,留几个在这里?扎帐篷吧,咱们今天大概要睡在山里?了。” 徐生?也被留了下?来,他还暗自庆幸了一会?儿,因为他是?真走?不动了。 从下?山路进村是?宋眠熟悉的,且山上没有被水淹没,也没有泥泞,路相对好走?。 宋眠半真半假的跟林伯说?:“其实我梦见的神?仙是?鱼大仙,这条鱼大仙就生?在这村子的河里?,它一直保佑着?这个村子的村民?,但?是?那些村民?贪心,它得了灵性?,但?是?临死前没能飞升成为真正的神?仙,那些村民?就把它给杀了,它的道行毁于一旦,身体被怨气裹缠,不得超生?去,它要我找到它,好好将它安葬了,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它会?许我一个健康的身体。” 她并没有梦到过鱼大仙,但?是?她想,那怨气冲天死无全尸的锦鲤,是?需要好好安息的。 林伯听得啧啧称奇,再去看这成了一片泥泞的村子,连连摇头说?:“作孽哟,怪不得成了这副模样,全都是?活该!” 宋眠换了利落的装束下?到了泥泞中去,循着?鳞片和梦中的指引,在一个破败的房屋后面找到了一条血肉青灰的鱼,那条大鱼长得很好,半透明的鳍优雅飘逸,宋眠可以?想象,当初它在河中自由自在时有多么漂亮。 但?是?现在,它那双无神?的鱼目僵硬的瞪着?,死不瞑目。 鱼身上的鳞片一颗一颗全都被拔光,脆弱的根部艰难的离开血肉,痛苦的翻卷开来,干涸了伤疤和血迹,落在泥中染了颜色,看起来惨不忍睹。 宋眠抱着?那条死去的鱼,心中竟真的开始起了恻隐之心。 她没叫跟来的人靠近,自己抱着?那条锦鲤的尸体,循着?记忆中小村庄的模样,找到了最初的那块泥瓦,这一路上,她从泥泞之处零星看见不少鱼,这些鱼都呆滞不动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断气,宋眠还在泥坑中看见了一张人脸,她被那张五官糊满了泥巴的脸吓了一跳,因为那张脸实在是?太像村长了。 宋眠弯下?腰去,大着?胆子将手伸进泥里?,将拿东西摸出一看,只觉恶心无比。 那根本就不是?一张人脸,那只是?一张鱼脸,只不过泥土这盖住了五官,所以?模糊之中,才那么像人脸。 可是?宋眠并不会?因此松一口气。 因为她不会?看错,那就是?村长,虽然?那只是?一条鱼,可那张明显过于人性?化的脸昭示着?,那并不真的只是?一条鱼。 那条鱼已经是?濒死之态,泡在腥臭的泥坑里?面,鱼身已经僵硬,但?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还在骨碌骨碌的转着?,一看见宋眠的脸,就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那双本就外翻的眼睛几乎要爆出来,宋眠被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将那条鱼直接扔进了泥坑里?。 她看看四周那些正在反光的鳞片,忽然?就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了。 那是?锦鲤和祁宗的报复。 宋眠不再理?会?泥坑下?面一张张奇怪的脸,她用?小铲子挖了一个坑,将那条鱼埋葬在了它最开始出现的地方。 就连宋眠自己都没有发现,当她怀揣着?恻隐之心将那条锦鲤埋葬的时候,一股祥瑞之气从天而下?,淡如轻雾的一缕绿色从天而降,隐没入鱼尸之中,让那已经被黑色泥土掩盖的皮肉重新长出了丰满的鳞,那鳞片在泥泞之中瓣瓣开放,血肉蜷缩,变成了一颗花的种子。 宋眠安葬了锦鲤的尸体,抬头往天上看去,不知何时开始,村庄上方笼罩着?的厚重阴云已经散了开去,太阳的光好像也有了热度。 宋眠一路寻找,找到了一片开满花的地方,人鱼躺在上面,宋眠将他叫醒,笼罩在村子上空的恶灵退散上空的冤煞都散去,低头看,泥淖之中有花朵在绽放,金红色花朵密集之处,躺着?一个男人,这人青白色的皮肤鱼泥淖格格不入,宋眠一眼就看见了对方。 她的心脏跳了一下?,快走?了两步,走?到了花朵的深处。 祁宗的办个身体还隐没在黑色的池子里?,他的皮肤上有泥污,但?是?是?宋眠熟悉的模样,看起来并没有要死去。 宋眠的心脏越跳越快,她的脚踩在泥地之中,一下?一下?,因为长出了花朵的缘故,她并没有陷进泥里?。 宋眠一步一步走?到了人鱼的面前,她蹲下?身去,人鱼的眼皮动了一下?,好像是?要醒来了。 宋眠小声的叫了句,“宗宗?” 人鱼被眼皮覆盖的眼珠转了几下?,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一副极度疲惫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闭上眼去。 但?是?,那双似人似兽的手却?直接朝宋眠抓来。 宋眠一下?子就被他给抓进了花丛与泥淖中。 人性?被兽性?吞没,他的尸体已长眠于山中,他还是?祁宗,但?他再也不是?侯府的小将军了。 人鱼翻过身来,一条长尾几乎缠在她的身上,拉着?她一起,往自己搭筑起来的巢穴陷落。 第 48 章 宋眠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但是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黑暗场面,潮湿的泥土之下有?构造复杂的暗河,一层一层有?些黏腻的水膜包裹住了蜿蜒曲折的洞穴, 宋眠有?种落在水里的感觉,但是她并没有喘不过气。 人鱼身上熟悉的气味将她完全包裹,宋眠被幽邃狭窄的空间包裹, 望着后面?错综复杂的巢穴, 望望前方没?有?尽头的黑暗, 只能非常没?有?安全感的紧紧贴着人鱼的身体。 人鱼的身体在这狭窄的空间之中仿佛有了温度,宋眠害怕自己在这黑暗之中迷失方向, 只能用力抓住他。 宋眠以为自己抓住的是他垂落在肩测的头发, 但是他们中间有?一层滑腻的膜, 不属于人类触感的皮肤在她的手心中溜走,她的指腹扫过硬鳞, 柔弱无骨的手覆在盔甲一般的皮肤上,只有?一片像是扫在人心尖儿上的痒意。 指腹抓过坚硬的皮肤, 同样的力道却可以掀起透明的的薄鳞,扯出敏锐的痛觉神经,在痒后将痛感绷紧,在这将所有?感官都狡诈调动起来的幽暗巢穴之中, 人鱼迅速从混沌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一双兽眸在黑夜中锁紧了宋眠,宋眠的手指抓不住鱼尾,胡乱的抓住了如纱般的鱼鳍。 黑暗之中,人鱼的耳鳍随着宋眠手指的动作?抖了一下, 在温暖舒适的巢穴之中,一些东西开始失控。 宋眠一直紧绷着神经, 直到感觉到那些失控,才马上松开了自己的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连头发都纠缠在了一起,宋眠的腿间多?了一条冷滑的鱼尾,那东西毫不费力的将她承托起来,手下跃起的危险叫她头皮发麻,黏滑的水膜在皮肤鱼身体的刮动之间发出细密的水声,宋眠的身体抖了几下,眼圈红了。 她张了张嘴,出声的时候,嗓子有?一种变了调的喑哑。 “祁宗——” “你放我出去。” 有?那么一刹那,宋眠几乎要迷失在这条鱼的狡诈之中,它们是狡诈的妖怪,诡计多?端,被谷欠望支配,专门?招惹无辜的人类。 宋眠软绵绵的,拼命拉扯着自己的理智,告诉自己还有?人在地上等她。 人鱼像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巢穴,想要朝那令它着迷的地方而去。 但是身上疼痛陡然加剧,令它狂热的头脑开始冷静。 祁宗微眯起自己的眼睛。 宋眠一口一口的喘着气,还没?有?平复自己的呼吸。 她的脸很红,她的身体也很热,只庆幸这里是幽暗不见天日的地下,这里没?人能看见她,否则她这幅模样实在丢脸。 宋眠扯着人鱼脆弱的半透明耳鳍,加重了自己的声音:“我说你放开我,我要出去。” 祁宗那双眼睛终于恢复了清明,他的脑中有?许多?陌生?的记忆碎片划过,冗余的精怪身躯之中,那一声一声呜嚎哭泣、恶毒的诅咒、愤怒的碎语,全都随着一颗一颗重新长好的鳞片越飘越远,留在脑中的,唯有?汩汩水声。 那水声像是一支悠远叹息着的歌谣,对?他诉说着离别。 有?什?么东西从祁宗的身体中离开了。 那颗鱼珠没?有?了属于锦鲤的灵魂,那饱受折磨鱼背叛的灵魂将永远长眠于这片荒芜的泥淖。 祁宗双眼发直,但是身体却还遵从着本能,紧紧的抓着宋眠没?放。 宋眠被他抱在怀里,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祁宗!” 宋眠瓮声瓮气的,觉得自己快憋死了。 耳边一阵阵水膜摩擦过的声音,眼前黑暗深浅变幻,宋眠眼前乍现光芒。 被一双怪异的手遮盖。 那只手的力道很温柔。 宋眠眨眨眼睛,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掌心。 宋眠挣扎 銥誮 着拔出自己的手,抬头朝男人看去。 男人那双好看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他的眉头皱着,依然是非人的模样,可是瞳仁之中却恢复了理性。 他在理性和兽性之中挣扎着。 他的脑子一会儿清楚一会糊涂。 宋眠朝四周望去,这早已不是她一开始下到的地方,带来的那些人恐怕已经在原地等急了,也不知道发现她不在那里了,那些人会不会害怕。 她得先?回去找自己的人。 宋眠又看了一眼祁宗。 其实她完全可以扔下他,选择好好过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但,大概是上辈子的相守让这个?人在她的心中留下了特殊的印象,又或者是,她迷惑于自己不停轮回的处境,在这其中找到了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 在弄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轮回之前,这人算是她的同伴,他同样也在轮回。 所以她还是没?有?不管他。 宋眠蹲下来,为防止再被他突然扯下去,她蹲远了一些。 她问:“你清醒了吗?” 祁宗好似是清醒了,他前倾了身体,抓住了宋眠的手。 “眠眠。” 他理不清许多?事情,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在河中变作?一尾金红色的鲤鱼,遇到了落在河里的宋眠。 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有?许多?手下,但是那种情感非常陌生?,一想到就头疼,他缓慢恢复的身体无法一下子承载那么多?浓烈深刻的东西,所以身体选择性的将其模糊处理。 宋眠被他抓着手,说:“你可以从这里出来吗?” 祁宗懵懂的从泥淖之中爬了出来,宋眠随身背的小包裹里面?有?一套衣服,因为她这趟过来就是来找人的。 她原本还在发愁自己怎么带一条鱼回去,可当那人懵懂生?疏的上岸时,露出来的却是一双腿,只不过那皮肤上还斑驳着尚未消退的鳞片,明明白白的提醒着宋眠,他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 宋眠没?伺候过人,两辈子都没?有?,就只匆匆将衣服扔在了祁宗的身上,然后问他:“既然你在这里,那春生?在什?么地方,你的尸体为什?么会在春生?的棺材里?” 这是宋眠最迷惑的事情。 因为宋眠的话,祁宗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的唇间生?涩的重复着“春生?”这两个?字,良久才抬起头来,跟宋眠说:“是他救了我。” 宋眠纳闷:“他不是已经被村长杀了吗?” 祁宗闭了闭眼睛,努力整理着记忆,然后慢慢跟宋眠说:“还没?死……” 他说话很慢,宋眠耐心的听着,好一会儿才弄明白。 当时,春生?的身体虽承受不住鱼珠的神异,但是鱼珠却也吊着他的命。 直到他残破的身体被宋舟等人偷走,躺在棺材里的时候,他还是残存着一丝意志的。 只不过那心跳微乎其微,他也动不了,跟死人根本没?有?区别,而宋舟等人又沉浸在悲痛之中,所以根本没?发现。 那时候的春生?早已没?了求生?的意志,但是他扩散的灵魂见证着村长等人的暴行。 春生?不愿那群原本属于自由的人永远被埋葬在这没?有?温度的闭塞小渔村,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推翻了自己的木棺,一路爬下山去,找到了祁宗的身体,将鱼珠从他的身体中掏了出来。 但是祁宗已经死了,他捞上来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只是他没?想到,祁宗的身体中还有?一个?黑色的灵魂,那灵魂被鱼珠激发出了更浓重的煞气,慢慢变成?了河中一尾金红色的锦鲤。 春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将祁宗的尸体带回木棺。 他本想叫自己的伙伴帮忙,但是宋舟等人并不在山洞里。 他们或许在寻找出路,但那个?时候,冤煞之气已经开始笼罩山头和村庄。 他自己残破的身躯被那股冤煞之气影响,肉身慢慢融化成?了黑红的血,干涸在了岩石上,融进了泥土里。 春生?最是向往自由,哪怕死了,他也想叫鸟儿衔走他的骸骨,春风吹走他的头发。 他要插上翅膀,乘着风,飞向外面?的自由之地。 但他最终没?能走进风里。 他融化在这座山里,血肉消弭在岩石的缝隙中,那里不会长出参天的草木,没?有?羽翼丰满的飞鸟。 如果?祁宗没?有?醒来,没?人知道他最后死在哪里,究竟又是怎么死去,他将长眠在自己挣扎一生?都没?有?逃出的牢笼。 祁宗的记忆来自河水。 那见证了一切的河水,那拯救了一切的河水,那惩罚了一切的河水。 他也不知道那些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只是他好像并没?有?去怀疑。 从出生?开始,他就隐约意识到,他是不一样的,他生?来带着两面?,只是这次离奇的精力将阴阳颠倒,激发出了那个?曾经被隐藏起来的自己。 只要能活着,他并不介意。 哪怕他是个?怪物。 他抬起头来,看着被光笼罩的少女,像是一只重见天日的阴暗之物遇到了心软的神明。 神明收起思?索的表情,对?他伸出了手:“能走路吗,我带你回家。” 太阳照在他的身上,令他极其的不适,□□裂的风吹着,祁宗甚至有?一种自己要快干涸的感觉,他像是一只脱离了水就不能活的鱼。 冷风拂过他的头发与皮肤,祁宗终于勉强适应了天上并不灿烂的太阳,太阳发白,但是却能将这里的一切照亮。 黑暗终归是过去了。 祁宗伸出了自己的手。 第 49 章 徐生带着剩下的人在山头上扎好了帐篷, 因为赶路,他很疲惫,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他在这里待着总觉得不太舒服。 扎好?了帐篷,宋家的下人要?去取水,徐生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三个人沿着快要?被枯枝枯叶盖住的幽径, 追踪着流水的声音往前走。 忽然, 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仆人刹住脚步, 心惊胆战的看着前面的徐生。 徐生停了一下,他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仆人试探性的问:“大人?” 怎么不?走了? 徐生站在小径上, 呆愣着抬起头去, 看着前方树上飘飘荡荡的半块破旗。 仆人不?识字, 看不?明白?。 但?是徐生却没有看错,那半块旗子?的颜色、和上面的字, 那是镇关侯府的旗子?。 徐生的目光颤动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低下头去,咽了咽口水,声音放得极轻,他朝那仆人确认道:“你看那树枝上挂着的, 是不?是镇关侯府的东西?” 仆人不?识字, 但?是他还是依言又看了一眼,这一次,逆着阳光,他看见?了两只翅膀, 那四翼鹰的标识他肯定是认得的,他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 这深山老林里面, 为什么会有镇关侯府的旗子?? 徐生已经激动得不?能自?已了。 他都顾不?得找水了,急促的拉着两个人说:“快,快找找这四周还有没有其他侯府的东西!!!” 这两人被徐生现在有些失控的模样吓了一跳,徐生这一路都是翩翩公子?的模样,这会儿?急的脸红脖子?粗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像一个发了病的病人。 但?是没人敢嘲笑他,事关侯府,这可是重大的事情。 三个人开?始忙活了起来,徐生将自?己宽大的衣袍系到了腰上,完全不?顾形象的在山中爬行穿梭,他运气不?错,还真叫他找到了祁宗等人离开?时候留下来的帐篷。 看见?那几只帐篷的一瞬间,徐生的鼻子?酸了一下,差点流出眼泪来。 他欣喜若狂,似哭似笑,扑在帐篷上,痛快的哭了一场,他的哭声引来了在旁处寻找的仆人,两个人看见?帐篷也是又惊又喜,但?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又开?始手足无措。 徐生狼狈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迫不?及待的钻进了最大的帐篷里面,里面的东西都落了灰,但?是并不?凌乱,至少说明,他们?没在这里受到攻击。 徐生慢慢恢复了冷静,越想眼睛就越亮。 这是山里,还是他们?国家的领土,这里不?可能遇到敌袭,这就说明,祁宗等人是自?愿离开?的,他们?一直都没回去,或许只是迷路了,毕竟这个地方太难找了,宋眠带着他们?进来的时候,他看着那弯弯折折的路,就像是做梦一样。 徐生的心脏越跳越快,他甚至已经可以想象自?己与祁宗重逢的画面了。 * 林伯带着人在外?面等了很久,听不?见?宋眠的动静。 他终于耐不?住了,就算埋葬的是一条鱼大仙,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小姐,你还在里面吗?” 林伯往前走了两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转头,跟身后的几个人说:“过去看看。” 那里已经没人了。 林伯大惊失色。 正要?遣人去找,宋眠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林伯,我在这儿?呢。” 林伯急匆匆转过头去,呆住了。 他是见?过那位小将军的。 第一次是在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少年人的时候,就长得像是成年男子?一般的高,他骑在威风的高头大马上,打胜仗归来,一身肃杀之气,带着精锐之师凯旋。 寻常军队归来,巷子?口总会围满了人,大姑娘小媳妇会将手绢仍在士兵和将军们?的身上。 但?是那一天?,没人那么做,因为那只军队的身上的杀气久久都没散去,实在骇人。 这位小将军是城中很拉风的人物,不?打仗的时候,他也会出来闲逛,只要?他在外?面,西宁城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就不?敢出来蹦跶,因为论起仗势欺人,是没有人能比得过小将军的,不?过小将军欺负的全都是那些纨绔。 城中百姓几乎都认识小将军。 就是宋眠身边的男子?。 但?是那个人又不?太像小将军。 这个男人通身有一股妖冶,眉宇之间也有邪气,若不?是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面前这个人与光明朗正的小将军联系到一起。 宋眠见?林伯和身后那几个仆人傻站着不?动,忍不?住出声催促道:“快过来帮忙呀!” 那几个人这才动了,到宋眠身旁去,想把男人接过来,这男人的腿好?像受伤了,走得很不?稳。 祁宗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警惕的后退了一步,瞳孔缩了一下,险些露出自?己的竖瞳来,他的爪子?也变长了,好?像随时有可能拿出来割断那几个人的喉咙。 宋眠出手挡了一下,然后又跟林伯说:“不?用过来了,躲远一点吧。” “小姐……”林伯欲言又止。 宋眠指了一个方向说:“咱们?朝那个方向走,上山回去找徐生。” 林伯应了,但?是他这一路都没平静下来。 他们?小姐出门这一趟,不?但?亲手埋葬了一个神仙,甚至还带回了失踪的小将军,林伯想,这泼天?的富贵怕是要?找上他们?宋家了!!! 林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并没有发现,这一次他们?回去的路与上山的时候并不?是同一条。 祁宗警惕陌生人的靠近,只愿意跟在宋眠的身边,剩余的人前后将宋眠给保护了起来,林伯走在最前面,快到山上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靠在山洞边,身体已经僵硬了。 林伯吓了一跳,赶紧回头跟宋眠说:“小姐,那里有个人!!” 宋眠从?这条路上来,就是为了找这个山洞的,她走上前去,看见?了身体已经僵硬的福贵。 福贵已经死去很久了,他的眼睛望着天?空,带着解脱。 宋眠深深呼出一口气,叫人将福贵的尸体抬走安葬。 祁宗站在宋眠的身后,盯着那个山洞,藏在黑发线面的耳鳍动了一下,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不?怎么熟练的迈开?自?己的双腿,朝山洞里面走了进去。 宋眠心中一动,吩咐林伯在洞口等着,他们?去去就回来。 林伯还在纳闷这里为什么会有个死人,闻言一个激灵,说:“小姐,我跟您一起进去吧。” 话音未落,祁宗忽然回头,看了林伯一眼。 那眼神凛冽冰冷,像是一个严格的将领在看自?己犯错误的部下,又像是一只没吃饱的野兽盯准了猎物,总之,林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甚至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见?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祁宗总算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 宋眠说:“林伯,您在这里等就行了,这里只是一个山洞,神仙让我来这里面救人,这都是小将军的手下,他们?看见?陌生人要?起防备的。” 林伯这才作?罢。 宋眠说:“您差两个人在四周转转,看看还有没有别人,但?也别走远了,这里容易迷路。” 林伯应了,宋眠这才钻进山洞里面。 她走进黝黑的山洞,从?角落捡起火石,点燃了里面的鱼油灯,将山洞照亮。 原本的大水缸全都裂开?了,四分五裂的碎片散落了一地,缸里原本游来游去的活鱼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尚未完全清醒的人。 这些人身上还有尚未退去的鳞片,有的人两腮明显的呼吸着,就像是鱼。 可是他们?还有心跳。 被福贵救起来的这些人全都活着。 这些人眼神涣散,还没有缓过来的模样,但?是祁宗一出现在这里,他们?的目光就全都投在了他的身上。 那种怪异的眼神,让宋眠有点头皮发麻。 幸好?他们?还活着,但?是他们?好?像又回不?去从?前了。 林伯跟宋眠说:“小姐,我们?没找到别人,但?是发现了一个火堆,还有热度,兴许那些人刚走不?久。” 宋眠看看林伯指的方向,猜测可能是宋舟那些人。 她说:“有几个人呢?” 林伯说:“看脚印应该有两到三个。” 宋眠就没再问。 山中的诅咒已经消失了,只要?努力找找,宋舟等人迟早可以走出山去。 或许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又或许某一天?,他们?还可以碰见?,但?那也一定是在外?面的世界。 山洞门口传来动静,小将领们?一个一个全都按照宋眠的吩咐用黑色布巾蒙住了自?己的脸。 这些人看上去像是刚刚出山的动物,看人的表情都是陌生的。 宋家几个仆人看见?这些穿着铠甲的黑面人,倒觉得这些人不?像是士兵了,倒更像是刚出山的土匪。 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默。 但?是宋眠也没有办法,就这些人的怪异的模样,实在是会吓到普通人。 宋眠来的时候只带了零星几个家仆,回去的时候,像是率领了一支小军队一样,浩浩荡荡。 只不?过,看见?这些人都还活着,着实叫她松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怪异,至少他们?还活着,活着就有办法,活着就有希望。 她长长呼了一口气,看看林伯,又看看紧紧抓着她手的祁宗。 “回家。” 第 50 章 等到宋眠带着?自己的大部队与徐生等人汇合的?时候, 徐生真?的?看见祁宗等人,自然又是少不得一番激动。 ——激动的只有徐生一个人。 因为那些刚被解救出来的人,他们的?脑子都还?糊涂着?, 记不得许多事情,甚至坐在自己旁边的?人都认不清,更不要说是没在军营中待过的徐生了。 往回这一路, 徐生都小心?翼翼的?, 找到机会就往祁宗的身边凑, 就想跟小将军说说话?,问问他这段时间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 可是祁宗并不买他的?账。 大多数时间, 他都待在宋眠的?马车里。 只有宋眠出来的?时候, 他才会跟出来, 他像一只刚被驯化的?野兽,只认一个主人。 徐生没有办法, 只能眼巴巴的?从?远处看着?。 但?是他已经很高兴了。 虽然嘴上总跟祁家人说,小将军肯定还?活着?, 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祁宗这一去,什么消息都没在传回来,就算没有看见尸体, 他们却也都会认为, 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徐生真?的?很高兴,别说祁宗现在只是一副迷糊的?模样,好像是失忆了,但?是他现在有手有脚, 人还?好好的?,失忆算什么, 只要他能活着?,就算是一辈子都想不起他,那也没什么的?。 徐生欣喜若狂,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回去告诉侯府的?人,祁宗还?活着?,很多人都还?活着?。 好在徐生没有过河拆桥,他还?没忘了答应过慧心?的?事情,这一路对宋眠更加小心?了。 春伯没有摸出宋眠身体中的?毒素,但?是徐生是能诊出来的?,他当时很生气,但?是宋眠却叫他先?帮忙保密。 好在她体内的?毒素在一点点减退,身体也越来越好,除了赶路的?劳累,也没有更严重的?了。 他们进城进得非常低调,在距离城门很远的?地方,宋眠就让林伯先?回去,找来寻常人的?布衣衫,给这些穿着?铠甲的?大高个儿们换上,宋眠不知道侯府现在是什么情况,反正小心?低调一些是没错的?。 徐生觉得宋眠想得很周全,可是到了这里,他就再也忍不住了,他急迫的?跟宋眠道别,想要先?回侯府通风报信儿。 宋眠自然没什么可拦的?,就放他离开。 徐生抓着?马绳,眼巴巴的?看正在捏着?宋眠的?手指把玩的?祁宗。 祁宗的?手关?节和指节都比身上其他皮肤要红一些,他的?手指很长,像是动物的?勾爪,太阳照在皮肤上的?时候,光泽感比普通人要亮一些,以及,若是凑近了看,他的?皮肤上没有汗毛,只有透明的?鳞片。 徐生说:“小将军,您跟我一起回去看看老侯爷么?家里人全都盼望着?您回去呢。” 祁宗抬起头来,吐出两个字:“不去。” 似乎意?识到有人想要将他跟眠眠分开,祁宗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了起来。 徐生连连后退。 都这么多天了,他还?是受不了祁宗的?语气。 那种阴冷的?语气,比从?前的?小侯爷发火还?可怕。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感觉。 宋眠想了想,说:“直接带他回侯府恐怕不妥。” 徐生知道宋眠这话?的?意?思,她是害怕祁宗还?活着?被有心?之人看见,但?是祁宗活着?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活着?,侯爷和夫人肯定就高兴。 不过正主不配合,徐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生怕在这里待久了被祁宗记恨上,骑着?马就跑了,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报信儿。 林伯比徐生回来的?快,林伯给宋眠带来了衣服,这些人穿的?与宋家的?家仆一样,宋眠这才带着?他们回到了山庄去。 宋家家大业大,多的?是地方安顿这几十?个人。 赵梦芝见女?儿离开的?时候不过十?个人,回来的?时候多了这么多人,人都傻了。 她叫来林伯,想问问情况,这边林伯刚说完,守门的?家仆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激动得双颊通红,结结巴巴的?说:“夫……夫人,侯府来人了……” 赵梦芝心?里咯噔一下,腿也有点软了。 “快……让人进来……”赵梦芝虚弱道。 * 这是宋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到镇关?侯,镇关?侯与侯夫人很有夫妻相,慧心?跟他们长得很像。 老侯爷常年征战沙场,是个铁血硬汉,在家里也是一副不拘言笑的?模样,他严肃着?看宋眠。 ……其实他是在看宋眠身后的?祁宗。 但?是祁宗捏着?宋眠的?手,一直往她的?身后躲。 慧心?眼眶都红了,她张张嘴,想跟祁宗说话?,但?是看见弟弟那陌生防备的?眼神,她就止不住的?伤心?。 最后还?是老侯爷先?发话?了。 他看向宋眠,朝她鞠了一躬。 “宋小姐,谢谢你把祁宗带回来。” 侯夫人还?掉着?眼泪,她见丈夫如此,也忙不迭的?跟着?一起弯下腰去:“对对对,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宋眠被吓坏了,赵梦芝也被吓坏了,赵梦芝现在还?搞不清楚情况呢,见宋眠赶在老侯爷的?腰弯下去之前将他扶住,也条件反射的?扶住了侯夫人,赵梦芝着?急的?说:“哎呀侯爷,夫人,您二位这是干什么,这不是折煞我们么?” 侯夫人用丝绢沾了沾眼角的?泪水,对赵梦芝说:“赵夫人,您不懂,我们差点就以为他死?了……” “为了找他,我们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现在宋小姐把他带回来了,她是我们祁家的?大恩人。” 赵梦芝平日招待城中小官的?夫人都要费尽心?机的?赔笑,她哪能想到有一天,全是滔天的?侯府夫人哭着?说她女?儿是侯府的?大恩人呢。 赵梦芝的?心?脏咚咚咚的?跳着?,快要晕过去了。 侯爷还?是盯着?宋眠身后的?祁宗,眉毛都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他问:“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祁宗垂着?眼睛,半晌回答说:“记得。” 他说:“你是我父亲。” 祁宗歪着?头,回视对面那三?个人。 他看见了他们眼中的?惊异与迷惑。 那大概是对异类与未知的?迷惑。 他原本?的?记忆虽然模糊,但?是一直都在,可是不可避免的?,他的?样貌和气场都发生了一些改变。 祁宗再次抓紧了宋眠的?衣服。 宋眠扯了扯嘴角,说:“侯爷,很多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不如先?叫这些人在宋家住下来,咱们从?长计议。” 侯府的?人一番商量,只能同意?这个方案。 临走的?时候,侯爷终是没忍住,又看向祁宗,提出要与他单独谈谈。 这一次,祁宗没有拒绝。 大概是这三?张熟悉的?面孔勾起了他那些模糊的?记忆,他记起来了,这些人是他的?家人。 于是,宋家人离开了。 侯夫人想上前去抱他一下,但?是想起一开始祁宗后退的?动作,又硬生生止住了,她伤心?的?说:“儿子,你不愿意?跟娘回家吗?” 祁宗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组织好陌生的?语言。 他说:“娘,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是原来的?祁宗了。” 关?上门来,又听见祁宗叫娘,侯爷那始终紧绷的?神情总算是松懈了一些,他冷哼了一声,道:“也没指望你能干什么。” 祁宗隐约听见一句“还?活着?就好”。 对于为人父母的?来说,真?是还?活着?就好。 原本?,因为思念儿子睡不着?的?时候,老侯爷和妻子说,只要祁宗能回来,就算是伤了残了也没关?系,侯府家大业大,能养他一辈子。 现在,他有手有脚……只是模样怪异了一些,可他依然活着?,这就够了。 离开的?时候,慧心?还?依依不舍,想要在宋眠这里住下来。 可是她见弟弟如今这副模样,恐怕不能立马指望他一回来就挑起大梁了,她还?有许多事情没做。 慧心?一咬牙,只能离开了。 * 宋家山庄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赵梦芝忙得脚不沾地,把生着?病的?元泰忘到了一边。 元泰这阵子始终浑浑噩噩,病情不见好转,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 这一天,他又从?床上醒来了,他努力睁开眼睛,问贴身伺候自己的?小厮现在是什么时候。 今天山庄热闹,好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了,小厮抓心?挠肝的?,想去前面凑热闹,但?是他得守着?元泰。 这会儿,见元泰行了,赶忙回答他的?话?。 元泰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没有错过与李公子见面的?事情。 他一个没有背景的?小人物,能攀上李公子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他不能掉链子。 元泰不顾小厮的?劝阻,咬牙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换好了衣服,就要出门去。 临走前,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问:“小姐回来了吗?” 他这些天撞鬼了一样浑浑噩噩的?,没有顾及到药房那边早就没再给宋眠送药了,因为宋眠出远门了。 元泰没有气馁,因为依照宋眠现在的?身体状况,她还?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小厮赶紧点头说:“小姐回来了,听说还?带回来不少人呢。” 元泰听罢纳闷:“什么人,从?哪里带回来的??” 小厮摇头。 他是元泰成亲之后从?外面买回来的?,原本?不是宋家的?下人,那些人都防着?他呢,不怎么在他面前谈这些。 元泰问不出来,决定自己去看看。 他走出自己住的?院子,朝宋眠的?院子走去,还?没走近,就看见一男一女?站在池子边。 男人跟在女?人后面,女?人正低着?头,看池中的?锦鲤。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瞧着?倒是般配。 因为躺了太久,元泰一阵一阵的?头晕,刚才根本?没看清那一男一女?是谁,还?在纳闷,今天家里来了什么客人。 又走了几步,他才看清了。 那个女?人是宋眠。 祁宗的?耳朵敏锐的?动了动,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他眯着?眼,看那人越走越近。 50-60 第 51 章 元泰张了张嘴, 问:“眠眠,这个人是谁?” 宋眠被元泰的样子给吓了一跳,一段时间不见, 元泰的?脸色看起来白得吓人,他明明是一个普通人,但是那张脸却像纸一样的苍白, 这人双眼总是不自觉的?涣散着, 眼皮翻下来的?地方发红, 不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成?年男子,倒像是一个常年卧床不起感染恶疾的病人。 元泰被那个人盯了一眼, 手指抖了一下, 马上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本?能的?后退了一步,那种每日每月饱受折磨的痛苦感觉再?次凶猛的?袭来, 让元泰止不住想要抱头?求饶。 可是,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 又哪里来的梦中那样的鬼呢? 宋眠担忧的?说:“元泰,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回房休息?” 宋眠很想把这个觊觎宋家钱财的?人给赶出去,还要让他吃吃苦头?长长教?训, 毕竟原本?的?大小姐, 很有可能是被他一剂一剂的?毒汤药给害死的?。 但是,这人这样子实在是邪门儿,宋眠怕他发癫。 元泰死死瞪着眼睛,看着始终沉默着站在宋眠身后的?男人,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宋眠的?身上,那种眼神, 凡是爱过一个女人的?男人就会明白,而他与他对视的?目光,让元泰觉得遍体?生寒。 那种熟悉的?怨毒,那种恨不得让他去死的?眼神,那是嫉妒。 元泰眼前一黑,觉得喉咙有血腥甜,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心中害怕极了。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那个男人,他没?有听从?宋眠的?话,而是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宋眠转头?看了一眼老老实实站在她后面的?祁宗,说:“他是山庄的?客人,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宋眠现在可不敢说祁宗是她的?情人,她倒是不介意,可是现在老侯爷知?道祁宗就住在山庄里啊。 要是被老侯爷知?道她把他儿子当成?情人,还是那种没?有名分的?情人,那就算是天大的?恩情,恐怕也要结仇了。 宋眠想,起码也要等到她将现在的?丈夫赶出去再?说了。 但是,她没?想到,这个回答让空气一下子安静又压抑了起来。 元泰看着宋眠那不确定的?表情,真?的?快要气死了。 他说:“宋眠,我是你丈夫,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把别的?男人领回家!!” 宋眠见他真?的?要背过气去,只能说:“你别多想,先把病养好了再?说吧。” 自从?宋眠说出那通话开始,祁宗脸上的?表情就有了变化,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委屈一闪而逝,随即,看着元泰的?目光愈发不善起来。 元泰终是忍不住喉头?那股腥甜,直接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也不知?道是被妖怪给恐吓的?,还是被宋眠给气的?。 宋眠“哎呀”了一声,本?能的?拉着祁宗后退,不想让元泰将血溅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又后知?后觉的?想到,这样好像挺不合适的?。 她也没?再?找补,因为小厮已经上前扶住了他。 “姑爷……” “姑爷……您没?事吧……哎哟,醒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又这样了。” 听见小厮对元泰的?称呼,妖怪的?头?歪了一下,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元泰被仆人带走了,但他依然不甘心的?转头?看着两个站在一起的?人,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眠眠。” 元泰走了,祁宗不高兴的?去捏她的?手,他说,“他是谁?” 宋眠被那双固执的?眼睛盯着,一个头?两个大。 “宗宗,”宋眠严肃的?捧着他的?脸说,“他是谁不重要。” 祁宗眯起了眼睛,“你不说我也知?道。” 宋眠:“……” 宋眠真?的?很难解释,毕竟与元泰拜堂的?并不是她。 祁宗说:“眠眠,他不配做你丈夫,他跟李家的?人勾结,要算计赵夫人。” “他把账本?藏在床下的?夹层里了,那是证据。” 宋眠:“……” 宋眠一直都想找到一些有力?证据证明元泰心怀歹意,但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阻拦,都没?成?功,结果,这事儿就这么轻松的?被祁宗给捅了出来。 祁宗眨眨眼睛,看着宋眠。 他曾错误的?把元泰的?身体?当做出口,那个时候,他带着怨气,短暂的?在元泰的?身体?中停留过,所?以他看见过他的?记忆。 宋眠问:“哪张床?” 祁宗说:“他房间的?床。” 可是元泰房间那张床被火给烧了,已经重修了,废物应该都被扔了。 宋眠精神一振,赶紧去找林伯。 但是这种小事还轮不到林伯来亲自处理,林伯找来了自己手下的?小徒弟,小徒弟人机灵,一看是给大小姐办事,非常兴奋,连连说:“小姐,那个被烧坏的?破床原本?是要拉出去扔掉的?,可是我们一看它只是中间破了个大洞,补一补还能用?,就没?把它当柴劈,而是打了个补丁送给城郊那边的?收容所?了。” 听说宋眠想要,那小厮立马跑出去了,宋眠说要跟他一起去,她不是把床要回来,她只要夹层里面的?账本?,希望那东西?还在。 祁宗这张脸出现在城里太?扎眼,所?以宋眠把他留在了山庄里面,她跑到收容所?,找到那张床,拆掉了里面的?夹层,账本?藏在角落,没?有被旁人发现,但是因为上面有两页糊了,宋眠翻了一下,能用?,这就是证据。 她离开的?时候,还给收容所?的?负责人留了几块银子,让他好好照顾这里的?人。 宋眠抱着账本?回家,结果家里很是热闹。 “你们都让开,我是元泰他娘,我儿子病了,我凭什么不能照顾他!我儿媳妇呢,她丈夫生病了,她为什么到处乱跑?” 宋眠问林伯:“她怎么来了?” 她是见过元泰母亲的?,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伯说:“不知?道,忽然就上门来了,听说她儿子生病了,要带着家里一大口子搬进来照顾儿子。” 这不是添乱嘛,当宋家的?山庄是客栈呢,什么人想搬进来就搬进来! 赵梦芝也是个不好惹的?,她冷笑着说:“亲家,您打什么好算盘呢,当初这俩孩子成?亲的?时候你们都没?来,现在怎么上赶着要来照顾儿子了,宋家的?规矩和元家的?规矩可不一样,元家的?儿媳妇是要照顾丈夫的?,但是我们宋家的?女儿可是千娇万贵的?小姐,是要被丈夫照顾的?,我没?说姑爷重病在床照顾不了妻子就不错了,我们眠眠娇贵着呢,做不来伺候人的?活儿!” “你……那你就放我进去,我亲自伺候我儿子!!” 原本?,元母是真?觉得儿子入赘丢人的?,可是这阵子,元泰给他们买了不少好东西?,元老太?太?的?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这一来二去的?,她就想开了,想开了就更?不满足了,她也想住大房子。 她都想好了,等儿子下次回来,她就跟儿子提要求,让他给家里换个房子,结果等来等去,元泰不回家了。 元母忍受不住,进城来打听,这才听说,她儿子生病了,好像还挺严重的?。 这可把她给急坏了,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指望,元泰可不能生病出意外。 这是元母第一次来到宋家的?山庄,一眼就被这座大庄园给镇住了,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她觉得自己应该住在这里,这里才符合她的?身份。 于是,就有了宋眠看见的?这一幕。 除了元老太?太?,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李公子。 李公子也是来找元泰的?,他跟元泰约定好的?时间到了,李公子眼馋宋家的?布料生意,想借宋家的?布庄来振兴李家那已经快濒临倒闭的?布庄,但是赵梦芝是个不识好歹的?老板,始终不同意合作。 索性,宋家有了个好姑爷,往后,宋家肯定还有很多需要仰仗李家的?地方,做生意的?斗不过做官的?,可惜赵梦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元泰最近也很让他火大。 这人先是在他的?生日宴上出丑,随后又找不到人影,害得少爷按耐不住,只得亲自上门来。 李公子看赵梦芝本?就不顺眼,这会儿更?是跟着一起拱火。 他说:“赵老板,没?你这种说法,你舍不得闺女伺候她丈夫,但是让他娘自己伺候儿子,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宋家请得起仆人,但是哪有亲娘来得尽心,您不会是成?心想要元泰死吧!!” 赵梦芝差点气的?背过气去,她是有点担心得罪李家的?,但是现在,明显就是这个李公子欺人太?甚。 她正欲反驳,身后就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李全,你是不是想挨抽?” 这声音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只因那声音阴冷得沁骨,却又自带一种威势。 而刚才还蹦着高儿叫嚣的?李公子,条件反射的?缩起了脖子,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来人。 祁宗苍白着一张脸,穿着一身绣着红色纹样的?白衣,原本?该是衬得男儿郎英气逼人的?颜色与衣服,却平白叫祁宗穿出了一种阴沉的?味道,像是从?阴间来的?判官,他脸色怪异的?苍白,但是他高大、危险,站在哪里,就让人心生恐惧。 李全的?后背都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虽然气质非常陌生,但那确实就是小侯爷的?脸。 曾被对方抽得满地打滚的?惨痛经历立刻被唤起,他布满疤痕的?后背都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 李全被这么一吓,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第 52 章 赵梦芝也被祁宗给吓了一跳, 她心中?犯嘀咕,有点害怕。 她还是畏惧对方的身份。 祁宗的脑子正在一点一点变清醒,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但生?死鬼门关走了一遭,被剥去了魂魄的鱼珠影响,他的心态到底与从前不同了。 原本的小将军脾气就不?太好, 现在更是听不得这些吵吵嚷嚷的事情, 宋眠今天?还出门不?在, 把?他自?己一个人留在山庄里面。 祁宗真的很烦躁,他想找一个潮湿的地方待一会儿, 又想要碰一碰宋眠, 就是这个时候, 李全往枪口上撞了上来。 当确定那个人却是就跟失踪了一年?的小将军模样一模一样的时候,李全站在那里, 手里的扇子也不?舞了,人变成了一只被人掐着脖子的鸡, 因为憋了一口气,面色通红,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小小小……小将军……” 李全觉得自?己是见了鬼了,否则他怎么能否看见失踪了那么久的死人呢, 外面人不?都说祁宗肯定死在外面了么? 李全的身上很快就冒出了冷汗, 他连连后退,摆着手,拼命摇头说:“不?……不?是……” 祁宗却不?管他否认,见他走远, 勾了一下手指说:“过来。” 李全登时就不?敢动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差点吓哭了。 不?是他没出息,只是祁宗抽人实在是太疼了,被他教训一次,他起码一个月都要下不?来床了。 至于元老?太太,当祁宗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脸色就变了。 她倒是不?认识什么小将军小侯爷,只是上了年?纪的人本就容易招致一些脏东西,他们的抵抗力是很弱的,当祁宗站在那里,无形的阴煞之气就让元老?太太觉得喘不?过气来了,再?见了祁宗那副阴郁妖冶的模样,她只以为自?己大白天?活见鬼,闹都不?敢闹了。 赵梦芝看见这些刚才还凶神恶煞想要找她麻烦的人一下子哑火了,却一点都不?敢放松,因为她看见小侯爷这副模样,也犯怵。 这个时候,宋眠终于走到了家门口。 她不?是自?己回来的,她身后跟着家仆,还有官府的人。 宋眠自?己是很小心的,但是侯府却并没刻意隐瞒祁宗已经回来的事情,所以宋眠拿着账本一去告官,王大人就忙不?迭的亲自?跟着跑过来了。 原本,王大人心里还犯嘀咕,对于侯府小将军活着回来的事情半信半疑,但是现在,眼见为实,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想,传言是真的,宋家这个小姐远行一趟,真的遇到了遇难的小将军,然后把?他救回来了。 王大人心中?登时一凛,对待宋眠的态度更严肃了。 宋眠纳闷:“你们都在门口干嘛呢?” 赵梦芝看见宋眠,心中?松了一口气,赶紧走上前去:“眠眠,你回来了……王大人?” 祁宗原本正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全看,宋眠一回来,他立马就不?是那副表情了。 王大人忙不?迭的给小将军问好,然后努力忽视了还跪在地上的李家公子,转向?还在状况之外的老?太太,指着她竖起眉毛:“老?太太,您可别在这闹了,你儿子密谋贪图宋家家产,还妄图谋害他妻子的性?命,现在我得把?人带回去审,有什么话回衙门说吧,别在这惊扰宋夫人了!” 王大人是个很懂钻营的人,这会儿傻子都知道他得帮谁,马屁拍的好固然重要,但是事儿办得好,人家才能把?你放在心上。 就这样,一句废话都没有,还在发癫的元泰就被带走了,元老?太太人都傻了,看见儿子被带走,赶紧追了上去。 元泰浑浑噩噩的,被带走的时候还没明?白过来,正巧,红俏抱着宋眠房间里那盆已经呈黑紫色的花出来了,这都是证据。 元泰倒是听?懂了,这些人为什么要带他离开,可是现在他都没能接受这件事情,因为太突然了,在生?病之前,他还沉浸在快要胜利的喜悦之中?,宋家母女在他心目中?是单纯无害的,他死也想不?到本已经拿捏的东西会出变故。 他努力扭着头,往宋眠的方向?看。 他说:“眠眠,这都是误会,我从?没想过要害你!” 元泰还没有恐慌的感?觉,他的脑子还是懵的,即便是这样,他也下意识想解释。 宋眠却懒得看他了,她说:“你去解释给王大人听?吧。” 王大人一个眼神,手下立马用布塞住了元泰的嘴,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走远了。 赵梦芝说:“闺女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宋眠就把?事情慢慢解释给赵梦芝听?。 听?见元泰给宋眠下毒,赵梦芝差点被气晕过去,宋眠见状,就闭了嘴,叫身后的小丫鬟扶赵梦芝去休息。 转眼间,热闹的山庄大门口,人全都散去了,就只剩下李全还瑟瑟发抖的跪在那里,不?敢离开。 见宋眠看他,他吓得面色惨白,不?用谁开口,扔下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巴掌就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宋小姐,我混账,我糊涂,我居然敢来找你的麻烦,我不?是东西……我是被元泰那个狗东西给骗了啊……” 李全是个纨绔,就爱闯祸,看他这副熟练的模样就知道,他平时肯定没少跟他爹求饶。 这人长得一般,哭起来眼泪鼻涕一大把?,两三下就自?己把?自?己的脸给打肿了,看来是真的很害怕被祁宗用鞭子打。 宋眠的眼皮一跳一跳的,让他走。 可是李全不?敢走,他还小心翼翼的看祁宗。 祁宗还站在那里,但是脸色好了不?少。 他没说话,但是李全已经大喜过望,毕竟小将军也没说不?能走。 他跟捡回了一条命似的,爬起来就跑,中?间还因为跑得太急太快踉跄了一下,摔了一个狗吃屎,但是摔了一身狼狈的李公子半点不?敢耽误,依然继续玩儿命的跑。 人都走了,宋眠才看祁宗。 宋眠说:“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待在房间里吗?” 不?是她想拘着祁宗,实在是因为这里的人都害怕他。 祁宗的眼睛闪了一下,说:“眠眠,如果他去坐牢了,你是不?是就可以休了他了?” 宋眠没想到他还会提这茬,她看看祁宗,问:“你是不?是想起很多事情啊?” 祁宗却没有要被她转移话题的意思,依然直勾勾的盯着她。 宋眠被他看得没有办法?,说:“我一定会与他解除夫妻关系的。” 祁宗大概是想笑,可因为太久没笑,那唇角牵扯了一下,笑得很阴冷。 他抓住宋眠的手,说:“眠眠,他走了,我名正言顺了吗?” 宋眠愣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好像是自?己说过的话,现在,这条鱼用她说过的话来问她了。 宋眠忍俊不?禁,说:“看你表现吧。” 祁宗没想到宋眠的回答还是这么模棱两可,他呆住了。 只他呆住这一会儿,宋眠已经脚步轻快的抽身而去。 * 后来,侯府的人几次过来,都没能把?小侯爷接走,慧心崭露锋芒,机敏睿智,叫老?侯爷非常满意。 侯府有个能干的继承人,儿子又平安的活着,他已经圆满了。 慧心跟宋眠说:“我爹后来才告诉我,其实一开始,阿弟就不?想留在侯府继承爵位,他只让外面的人叫他小将军,因为这个称呼是他自?己赚来的,他生?性?就不?喜欢拘在院子里,只不?过是爹娘看我爱玩,觉得我还是小孩子心性?,所以总想让我成亲,找个人帮忙,也顺便收敛一下性?子。” 宋眠说:“那你们不?想把?他接回去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宋眠心里却明?白,祁宗是不?适合回去的。 他经常需要待在水里,喜欢阴冷潮湿的地方,他现在也不?喜欢吃人吃的热食,寻常人相处久了,只会那他当做异类。 慧心说:“爹说了,早就知道他会离开,所以他强求不?了,只要他还活着,就什么都好。” 原本,老?侯爷以为的孩子离家,是远到有战火的地方去。 只是现在,儿子是“嫁”到了别的地方去。 没过多久,官府的人送来消息,元泰被严刑审问,什么都招了,他被关在了大牢里,元家求告无门。 元家的老?太太过了段奢侈的日子,看什么都挑剔,家中?没钱,就把?从?前元泰买回来的东西都变卖了去,但是杯水车薪,没了儿子赚钱,越过越穷。 加之李全在宋家受了窝囊气,回去怎么也不?肯善罢甘休,把?气全都撒在了元家和元泰的身上。 宋眠也没有在西宁城待多久。 家中?的姑爷一下子变成了侯府的小将军,赵梦芝安静了下来,她可不?敢带着这样的姑爷做生?意! 宋眠的身体越来越好,她也慢慢想开了,过好现在是要紧的,宋家的钱现在根本花不?完,她根本没必要为了不?着边的事情操心。 赵梦芝如今过得悠闲安宁,把?家中?生?意都交给女儿,宋眠不?爱做生?意,但是她喜欢钱,她搜罗了许多聪明?人做手下,没事就看看账本上的余额,打打自?己的金算盘,也挺开心。 祁宗整日粘着她,他已经是妖邪,身体中?的阴煞之气纾解无法?,成日想杀人,宋眠想了想,建议他回到战场去,不?管是对他,还是对那些活着回来的手下,都好。 于是,昔日被搁浅的突袭计划被重新?拿了出来,小将军带领自?己的精锐部队从?水中?突袭边境纷乱之地,开疆扩土,因他带领士兵总在水中?神出鬼没,时间久了,被敌军惶恐的取了个“水鬼将军”的名号,宋眠听?罢无语了很久。 宋眠自?己不?喜欢见血,所以祁宗带领的队伍从?不?杀害无辜百姓。 只有待在宋眠的身边,妖邪总是燥郁的心脏才会稍得安宁,他们终日相守,一直到宋眠闭上眼睛。 这一世,倒也算圆满。 第 53 章 宋眠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面,她躺在水里,她可?以自如的在水里呼吸、睁开眼睛看外面。 她就懒洋洋的在那里躺着, 懒得吃东西,懒得挪两步,懒得看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也懒得想事情。 她觉得自己好像多出了很多记忆, 新的、鲜活的, 她趴在温暖的海床上?,想好好睡个觉, 但是心中又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好像忘了什么人。 迷迷糊糊的, 宋眠听见有声音。 一个男人说:“她怎么不对劲,是不是要醒了?” 另一人满不在意的说:“不会?醒的, 城主给她用了很重的药,她睡得很沉。” “这祥瑞玄武确实是镇压阴煞的好武器, 咱们已经走到这儿了,都没出事,眼看着就要到了,还是城主有办法。” “可?不是么……不过?这玄武帮咱们挡了阴煞, 梦里被那些妖魔鬼怪惊扰, 损了精气,以后怕是也活不长了吧,这倒是可?惜……” “你?管她呢,城主都没说什么, 她死就死呗,等咱们找到了至宝, 大人以后要什么美人没有……” “……” 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宋眠头疼欲裂。 没能继续听见?那些声音,并不是因为她又沉睡了过?去,相反的,她醒来了,但是头很疼,所?以没能再听见?那两个人的声音。 也就是这个时候,还不等那两个人感到惊讶,一阵猛烈的沙暴就袭了过?来,将这群人吹得东倒西歪,甚至没走两步就移交直接踩进沙子里面。 宋眠也被吹得厉害,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脚踩进了什么地方?,直接陷了下去,差点被活埋。 宋眠快要窒息了—— 真的是那种窒息的感觉,这种形容并不是夸张,而是写实。 她的眼耳口鼻全都是沙土。 宋眠呼吸不畅,在一片沙尘之中扑腾,很快,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打喊着她的名字跑了过?来。 “眠眠,眠眠……你?在什么地方??” 求生的意志让宋眠想努力制造出一点动静来吸引外面那人的注意,但现实很残酷,她的肢体?所?能接触到的地方?,全都是沙子,甚至她现在整个人是被埋葬在一片沙土里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宋眠总算是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感到那么窒息了。 索性,那个同伴也发现了被埋在沙子下面的她,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然后双手用力刨开?沙土,把宋眠给挖了出来。 宋眠这才能伸出手去抠出自己嘴里和鼻子里面的沙子,然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眠眠,你?没事吧,受伤没有?” 因为猛烈的咳嗽,宋眠的双眼被沙土和泪水给糊上?了,没能看清救自己出来的人,只能听见?那个嘘寒问暖始终很关心她的人是个男人,还是个声音很好听的男人。 不过?,除了这个男人,她的旁边还有别?的声音,那个声音救冷漠多了:“早就说了,把她仍在外面,都已经中毒晕倒了,还非要过?来给人添麻烦。” 男声温和的跟那个冷漠的女声说:“墨竹,你?少说两句,眠眠现在肯定很难受。” 宋眠只听见?一声冷哼,那个被称作是墨竹的女人不说话了。 宋眠被男人从沙子里面抱了起来,待她终于用沾了水的布擦干净自己的脸,才终于彻底看清面前的情况。 她的视野变清晰之后,入眼就是湛蓝湛蓝的高远天?空。 与湛蓝相接的是一片一片波澜起伏的黄沙,此时无风,黄沙静谧的堆积着,埋葬了古老?的王国,平覆了历史?的沟壑,未留下神秘与危险。 宋眠被这望不到尽头的沙海弄得一阵一阵头晕,她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墨竹和骆子瑜将宋眠给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宋眠的双眼一直放空着,旁人都以为她是吓傻了,一直没有回神,知道害怕了,身体?也不舒服。 这只是其中之一,宋眠的身体?真的很不舒服,就算是已经摆脱了那种窒息的感觉,她依然感觉自己的眼耳口鼻全都是沙土,她的脚才在下面的沙河之中,很快就陷进去,如果一直站在这里,早晚让沙子活埋。 然而,动起来的风险也很大……她的脑子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压成一片混乱,头疼的感觉还没有彻底消减。 她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理清了自己的记忆。 她叫宋眠,是个一出生就觉醒了玄武血脉的特殊之人。 因为这种神奇的血脉,她从小就有些懒散,生性不爱动,做什么事情都佛系,也从小就皮厚,不容易流血手上?。 从刚出生开?始,家中就给她定了亲,她的未婚夫及伴侣叫骆子瑜,是个城主。 一年之前,骆子瑜得到了一个卷轴,卷轴之中,在遥远的北国沙漠深处,曾短暂的出现过?一座神奇的古曼王国,古曼王国有还魂秘术,可?以叫刚刚死去的人复活,并且重返青春。 这很像是传说中的修仙之术,一直长生不老?,重返青春,这是觉醒了特殊血脉的人都办不到的事情。 骆子瑜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他当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于是决定闯进北洲沙漠,寻找遗失的古曼王国。 也就是动身的前一天?,不知是谁将消息泄露了出去,许多人都找上?了门来。 但是这些人里,没有宋眠。 说实话,宋眠虽知道自己有个伴侣,但是她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睡觉晒太阳了,所?以真的没怎么见?过?骆子瑜。 骆子瑜见?消息被泄露出去,主动找上?了宋家,能去北洲沙漠,这是所?有有野心的人都盼望的事情,这种好事,骆子瑜都没忘记这个未婚妻,别?人都说他有情有义。 宋眠本不想去的,她是被父亲给推出来的。 父亲说她一直待在家里不行,也需要去外面见?见?世?面,所?以宋眠就这样被推了出来。 临行前,她吃了母亲亲手做的一顿饭,吃完之后,就跟骆子瑜一起离开?了,谁知刚离开?,她就困了,睡得人事不知,一直到了现在。 宋眠回想着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只觉是母亲被利用了,有人在饭菜里面动了手脚,那么她的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她看向眼前,有点疑惑。 在她睡去之前,他们的人马很多,怎么现在只剩下了这几个? 骆子瑜像是知道她的疑惑,苦笑?这主动解释道:“眠眠,你?睡过?去了,不知道这沙漠一路的凶险,咱们一路走过?来,也就只剩下这几个伙伴了,刚才那一场沙暴,又有几个人失踪了……不过?幸好,你?没事,还醒过?来了。” 宋眠的心情有些复杂,她相信骆子瑜的前半段话,但是对于自己的苏醒,对方?是否高兴,那她就要持保留态度了。 宋眠坐在那里,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觉得没事了。 现在不是跟对方?翻脸的机会?,她势单力薄,与这几个人都不熟。 她很想回去,但是又回不去,他们已经在这里迷失了方?向。 饶是一向淡定的宋眠都在心中哀叹了一声倒霉。 她在躺着的时候,仅剩的人吵了起来。 他们现在在这沙漠之中迷失了方?向,唯一的指望就是骆子瑜手中的地图,他们现在的诉求就是要骆子瑜将手中的地图交出来,好让他们重新回到了路上?去。 可?是骆子瑜怎么会?愿意呢,他损失了那么多手下,现在势单力薄,唯一叫这些人老?实的指望就是手中的地图,如果真的交出地图,他的身手又不是这群人中最好的,保不准就要被赶出去了。 墨竹嘴最毒,她说:“地图放在你?的手上?有什么用?你?带着个拖油瓶,快把大家都害死了,现在还不交出来,你?就算拿着宝物,也会?死在沙土里。” 这些人吵架的时候,也不避讳宋眠,他们都知道,宋眠只是一个娇气的小姐,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还幸运,有神奇的血脉,但是若他们联合,不见?得就不能制服她,墨竹压根不觉得地图应该交到宋眠的手上?。 宋眠倒是也想看看地图,可?她默默想了一下,她还没摸清这些人的深浅,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于是就闭目养神,任由那些人继续吵。 尽管他们在激烈的争吵,但是谁也没有负气出走,他们已经被卷挟着进入了沙漠深处,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同伴了,尽管他们各怀鬼胎,但是他们都知道,人越少,在这沙漠中生存下来的记录就越小。 慢慢的,天?色就黑了下来,连绵起伏的沙坡在朦胧深蓝色的映衬之下像是一只只正在沉睡蛰伏的巨兽。 这里还有一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毒舌的墨竹似乎很信任他,骆子瑜也很忌惮他。 宋眠从自己的脑中找了半天?的线索,也只得出这人很厉害的一个结论。 这人是个独行侠,但在外面,人人都很尊敬他,似乎是一个不得了的高手。 他眺望远处,然后皱眉:“我刚才还看见?了那对姐弟,他们没有被沙子埋在下面,为什么不回来?” 宋眠想,刚才没掉紧沙坑,不代表现在没掉下去,她刚才可?不就是一脚踩进下面,就拔不出来了么,那两个人也许跟她一样,是掉进了沙坑里面,被沙子给埋了。 现在是晚上?了,想要从沙子里面挖人,简直是难上?加难。 三个人说定了,继续前行,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失散的同伴。 宋眠夜终于慢慢吞吞的撑坐了起来。 好歹是结伴同行的,她也希望人都活着,她也得帮忙一起寻找。 这时,墨竹忽然说:“我好像看见?他们了,在那!!” 她指了一个方?向,其余人全都齐刷刷的看过?去。 只见?深蓝与褐黄交接的曲线处,站着两个人。 不,其实在这里,只能看见?两个人影。 骆子瑜松了一口气。 “回来就好。” 可?是宋眠的心跳却快了起来。 因为,他们刚才说的是一男一女,但是那两个人影,远远的看去,腿粗而短,上?半身拉得很长,头与脖子连接,根本不像是人的形状。 暮色将近之时,太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将黑影的眼睛,映衬处一点深红。 第 54 章 宋眠转头看看后面那三个人, 也不知这三个人与她看到的东西是否相同,他们的面色全?都没?有异常。 又或者…… 宋眠想,那个神秘的男人本就喜怒不形于色, 这?里属他最厉害,说不定他也看出了什么,只?不过他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来。 墨竹性子最急, 朝那两个人影招手说:“你们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还不快点过来!” 也是邪门, 当初找人的时候说好不能走远的,结果这?一眨眼的功夫, 同伴们就全都消失在视野范围之中了。 墨竹喊了好几声, 风吹过来, 刮起沙尘,那两个身影慢慢消失在了风沙里, 就在宋眠以为他们会就此失散的时候,风渐渐小?了下去, 原本杵在那里的两个人影也不见了踪影。 几个人愣了一下,就连一时默不作声的祖奚都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骆子瑜说:“那两个人怎么回事,看见不见咱们么,难不成是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可是, 这?说不通啊。 宋眠看了他一眼, 犹豫着说:“我觉得,那两个不像是人影。”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张小?脸全?都陷在围脖里,露出来的部分全?是苍白?的, 甚至嘴唇都没?什么血色,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那三个人根本就没?把宋眠的话当回事儿, 宋眠也有点担心?那两个人,她这?个壳子估计就是被黄沙掩埋窒息而死的,如果那两个人也被大风埋在黄沙下,估计是没?有多少活下来的机会的。 但是担心?无用,前面已经没?人了。 墨竹皱着眉说:“我们得去找他们。” 骆子瑜也说:“对?,我们已经失去那么多同伴了,剩下的人不能再出事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这?北洲沙漠比他想象中的要凶险得多,这?种?时候是人越多越好的。 说罢,两个人都看向?祖奚,祖奚始终都没?说话。 墨竹是个急性子,她说:“祖叔,您也说句话,咱们不能再分开了,要去找也是一起行动才好。” 漫天黄沙的大风之?中,祖奚的声音有些喑哑,是缺水导致的。 他大半张脸和头都埋在灰黑色的兜帽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深不可测,一直望着那两个人影消失的地方?,就在墨竹和骆子瑜的耐性快要消失的时候,他才开口说:“没?那么简单。” 祖奚说话的时候,目光在那宋眠的身上落了一下,宋眠感觉到了,不过她没?有回视,她还是像个小?可怜一样,低着头,不言不语。 这?不是装的,她确实没?什么力气。 祖奚的理由?与她是不同的,祖奚说:“你们没?发觉,这?里的时间有些不对?么?” 此话一出,其余两个人都愣了,宋眠也竖起耳朵听着,她刚来到这?里,对?这?里的时间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祖奚说:“我们刚才找到她的时候,并不费力气。” 骆子瑜茫然的说:“是这?样……” 他们幸运,没?走几步就找到了宋眠,随后,祖奚也回来了。 祖奚忽然问:“你们找她用了多久?” 墨竹不解的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祖奚重新将?目光挪回到了宋眠的身上,然后说:“不止。” 骆子瑜和墨竹都愣了。 祖奚说:“我只?慢了你们几步,风吹过来,一抬头,你们都不见了。” 他又看了看落日余晖几乎要消失的天际线,“否则,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呢。” 宋眠很诧异。 而骆子瑜和墨竹,却已经起了一身的冷汗。 祖奚说:“那两个人或许和我一样,迷路了。” 墨竹几乎下意识的就说:“怎么可能呢……” 她目光所及,都是相对?平整安全?的地方?,甚至可以看见对?方?,怎么可能几步就走丢了呢? 宋眠默默的消化了一下祖峰的话,莫名其妙的迷路,莫名奇妙的时间。 骆子瑜说:“说不定是我们产生了幻觉。” 宋眠忍不住,接了一句话,不怪她多想,实在是她遇到过的怪事那么多,她觉得自己会想到也合理。 但是其余人却沉默了。 宋眠说:“这?座沙漠或许是活的,它在捉弄我们。” 很久都没?人再说话,直到墨竹艰难开口:“那……到底要不怒要去找他们……” 天都黑了,他们手上的灯火在这?片无垠沙漠之?中杯水车薪,找人是很艰难的事情?。 骆子瑜深吸了一口气,说:“找吧……我们不走远,就在近处找一找,眠眠,你不要多想,沙漠怎么可能是活的呢……” 墨竹也附和:“就是,这?话也太?离谱了,神神叨叨的……” 祖奚什么都没?说。 骆子瑜说找,墨竹也同意找一找,于是四个人就开始背起自己的行囊,准备往前走一走。 宋眠是个娇小?姐,她不知道骆子瑜害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身上没?什么行李。 宋眠觉得无所谓,她确实背不动太?重的东西,她只?要保护好包里面的大水囊就行了,别的……只?能看命,如果真是神鬼之?事,带什么也没?用。 风一直断断续续的挂着,为了防止走散,骆子瑜主动朝宋眠伸出了手:“眠眠,你刚醒来,身体还虚弱,你把手给我,我带着你走,也省一些力气。” 宋眠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于是把手给他了。 记忆中,这?个未婚夫对?她确实不错,甚至他们已经在议亲了,在外面是公认的未婚夫妻。 虽然对?方?的做法让她不喜,甚至厌恶,但是这?种?环境下不能挑剔,牵牵手没?什么,剩余的人也都互相拉扯着呢。 总得先活着,再把事情?搞清楚。 宋眠歪着头想,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 刚才骆子瑜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很惊讶的。 梦里的妖魔鬼怪会将?她吞食? 可是……梦里只?有一只?很厉害的大妖怪,他没?有吃掉她。 宋眠忍不住的想,祁宗是真实存在的吗? 原先她沉睡,他在梦里。 现在她醒过来了,她还能遇见他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宋眠的错觉,就在他们牵起手来的那一瞬间,风沙更大了。 宋眠不知道她走了多久,但是她已经筋疲力尽了,风沙一波又一波,她都辨不清自己现在走到了哪里。 黑夜中的风沙遮挡住了队友的身影,黑色的轮廓在黑夜中若隐若现,走着走着,宋眠觉得,牵着自己的手变凉了,一开始,她没?放在心?上,因为这?里确实越来越冷了,但是慢慢的,宋眠忽然感觉手上的触感也发生了变化。 骆子瑜是个从小?习武的人,他惯用的武器是一把剑,这?也就导致了,他的手心?有许多武器磨出来的茧子,牵起来的感觉应该是粗糙的。 他们在沙漠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随着步伐走动,身形略微摇摆,连带着的,他们的手上也有摩擦。 一开始,那摩擦感是粗糙的,宋眠甚至还能摸到一些细沙。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触感就变了,变得细腻滑软,像是一条滑不溜秋的鱼。 宋眠抖了一下,骂自己脑子糊涂了,这?里可是沙漠,不是河边,这?哪里来的鱼呢。 尽管手上的触感完全?变了模样,但是骆子瑜却牵得很稳,每次,宋眠都觉得自己的手要从那只?滑腻的手上脱出来了,但是那是她的错觉。 宋眠的脚步迟疑着,越来越慢了。 前面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从风沙中转过头来,疑惑的问:“眠眠,你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宋眠眯着眼睛,透过风沙看前面的人,看见的是一张与骆子瑜完全?不同的脸。 因为夜色过于浓重,所以宋眠看得非常模糊,那张脸是白?色的,惨白?之?中带着一些发霉一样的蓝与绿,因为这?不正常的肤色,导致他脸上的花纹异常明显,那花纹并不繁杂,但是却沿着五官勾勒,叫那五官都显得诡谲了起来,模糊的像是一张画,可是这?张画一般艳丽的脸经过风沙的隔膜,有着颗粒的褪色感,宋眠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一会儿在梦中,一会儿在沙河里。 而这?个人,就是从沙河中款款行来取她性命的妖怪。 宋眠打了个激灵,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因为力气过大,被前面的人察觉了。 他疑惑的停下了脚步,说:“眠眠,你怎么了?” 待到那张脸完全?转过来,映在宋眠眼中的人又变成了骆子瑜。 骆子瑜看着她,有疑惑,有关切。 宋眠松了一口气,捂着自己的跳动不停的心?脏,摇了摇头。 这?时,前面的祖奚也停下了脚步。 骆子瑜奇怪:“怎么不……” 怎么不走了? 宋眠一下一下喘着气,疑惑而看向?前方?。 就只?见,前处有一座小?“山”,山是中空的,像是一个山洞,左右黄沙堆积,只?有极少的沙尘能吹进?洞口,这?是一处天然的避风港。 祖奚看了看那个地方?,说:“不能再找了,这?样下去是找不到人的,那两个人也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已经找到地方?躲起来了。” 夜色愈发的黑沉,风也没?有停止过,他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需要休息。 墨竹也盯着那个地方?,虽然没?有找到同伴让人失落,但是这?出“小?山洞”又那么让人惊喜。 说不定,他们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的。 只?有宋眠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何看不见。 但是,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山洞,沙漠中哪里来的山洞? 那分明是一个巨大的茧蛹。 它的躯壳甚至都没?被风干,残缺的触肢一点一点在空中挥舞着,滴滴答答的掉下脓血和内脏。 第 55 章 宋眠在风中眯起了眼睛, 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种见鬼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一只活虫子呢。 “快走,我们今天晚上就住那里!” 墨竹催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骆子瑜的脸色不好看,皮肤和头发上面蒙上了一层沙子,跟印象中的偏偏公子大相径庭, 但是他望着那个小山洞, 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如果再找不到这样一个叫人?安心的地方,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了。 倒是话最?少的祖奚,看了宋眠一眼。 宋眠也?想靠近了再看看, 于是什么话都没说, 几个人?一起往小山洞的方向走。 走近了, 直到走进了山洞之中,这些人?才觉出这山洞结构奇怪, 好像也?不是岩石泥土。 宋眠努力眨着眼睛,她想了半天, 还?是没舍得用?宝贵的水资源给自己洗眼睛,她又揉了揉,把眼睛都揉红了,再看四?周, 依然看不见不断抖动的触肢和流血的肉躯。 躲在山洞里?, 风没有了,耳边也?安静了,甚至因为四?壁不透风,这里?隔绝了外面的冷夜, 有些温暖的感觉。 墨竹摸着墙壁,好奇的说:“这是石头吗?” 祖奚握着手里?的灯, 灯照亮了山洞,看着头顶角落厚重的蛛网,他难得皱起了眉头。 能叫祖奚露出这样的表情,可不是寻常的事情,骆子瑜立马问祖奚:“前辈,这里?有什么不对么?” 祖奚说:“这不是山洞。” 墨竹不解:“不是山洞,还?能是什么?” 宋眠坐在角落,喝了一小口水,然后掏出了饼子,默默的接了一句:“这是茧蛹,一个空掉的虫壳。” 墨竹下意识反驳:“胡说!” 祖奚却?又深深看了宋眠一眼,将灯递到了洞壁边缘,说:“这好像确实是虫子蜕下的躯壳。” 骆子瑜说:“如果这是蛹,那……” 那这只虫子得是一条多大?的虫子啊? 山洞中刚升起的一些轻松氛围慢慢尘落了下来?没人?说话了,他们?挨在一起,开始默默吃东西。 宋眠咬着没有味道的饼子,脑中开始细数自己吃过的美食,也?不知道这种折磨人?的冒险什么时候是个头。 此时,几个人?心中已经无声达成了一个共识,不管这里?是不是虫茧,今晚他们?都要在这里?休息了,没有更好的选择。 吃完东西,就把随身背着的行囊放在地上当枕头,宋眠躺在了骆子瑜旁边。 骆子瑜贴心的给她留了靠墙的位置,临睡前还?摸着她的头说不要害怕,宋眠想躲开,但是旁边是墙。 对方还?想牵她的手,但是这一次,被她给躲开了。 阴影里?,骆子瑜悄悄说着安慰她的话:“眠眠,你受委屈了,等咱们?从这里?离开,咱们?就成亲。” 骆子瑜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这样的话,宋眠忽然就觉得有点怪异的。 北洲之地荒凉,就算不进来?亲眼所见,也?是人?尽皆知的。 骆子瑜不慎将秘宝的消息泄露出去或许只是意外,他将这些个无法得罪的人?全都带上路,或许只是不得已。 那么为什么,骆子瑜会主动提出带她上路? 平心而论,如果将她换到骆子瑜的位置,如果她有一个非常疼爱的伴侣,对方生得娇气,只有些三脚猫的防身功夫,现在自己要去一个凶险到九死一生的地方,对方知道了,非要跟来?,那么她会想尽办法把对方甩在家里?的。 哪怕是打晕了,也?要将她留下,而不是将她带上路,尤其是当她中毒昏迷不醒的时候。 宋眠想不通。 因为这件事情,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可是回忆过往种种,骆子瑜又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真的对她很好,虽然不常见面,但是总会往宋家送来?各种好东西。 宋眠觉得自己多心了,但是她又觉得自己这样谨慎没错。 她想事情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因为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一动不动,这会儿觉得侧对着墙的姿势累了,想要翻身过来?,却?发现了一点儿不对。 山洞中,三个人?躺在地上,而祖奚是坐在最?外面的,这人?走南闯北,谨慎惯了,不会躺下睡觉。 按理说,如果洞口出现异动,祖奚该是第一个发现的,可是宋眠已经听见了脚步的声音,却?没听见祖奚的动静。 宋眠的心跳变得有些快,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但是睡在外面的两个人?没有任何醒来?的动静。 宋眠想,这些人?是不是在装睡?又或者,走进来?的是不是失踪的那两个人?? 黑暗之中,宋眠感觉到有东西正?在轻轻拨弄她的发丝。 根据位置判断,应该是骆子瑜伸出来?的手。 那只柔软细腻的手像是在与情人?调情一样,一会将那一缕黑长的头发绕在手指上,一会儿凑近了好奇的闻一闻上面沾染的体香,凑的近了,一些呼吸就喷洒到了宋眠的侧颈和耳根,是凉的。 “眠眠……” 宋眠的身体慢慢僵硬了,但她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那声音的语调很怪,黏黏糊糊的,绝对不是骆子瑜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好玩的游戏,一声一声轻轻的叫着。 那些脚步声忽而远,忽而近,一直徘徊着,但却?始终听不到别的动静。 每当宋眠以为身后那只手消失了,自己的头皮都会有些异样的感觉,是她的头发在动。 那种感觉很轻微,就像是睡觉翻身的时候被压了一下,或者被自己的衣服扯了一下,就是那么轻轻的一下,很容易让人?忽略。 可是宋眠没有忽略,因为她根本没动,是有人?在碰她。 一边练习着她的名字,一边摸着她的头发。 外面的风呜呜的吹着,这一晚上漫长又难熬。 宋眠握紧了手中的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好像凉了。 脚步声也?消失了。 宋眠有点疲惫,她缓慢的转回头去, 在洞口看见两个人?影,她下意识以为,这是昨天在远处看见的两个影子。 可是那两个人?走近了,宋眠却?发现,这一次,这两个人?影的比例是正?常的。 这两个人?并排走着,越走越近,宋眠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有点熟悉,但是又很陌生,宋眠恍惚了一下,甚至以为自己遇到了祁宗,毕竟依照前两次他们?的相遇,宋眠觉得,她或许是会在这里?遇到祁宗的。 但是那张脸,并不是祁宗的脸。 记忆中,楚红和楚齐是一对姐弟,是骆子瑜的手下,刚醒来?的时候,浑浑噩噩中听见的声音,也?是这两个人?的。 宋眠不了解这两个人?,但是这对姐弟生了一副好相貌,楚红长得娇媚,男人?女人?看了都喜欢,在外面情人?无数;楚齐的性格完全与自己的姐姐相反,是羞涩内敛的,但他与楚红一样,生了一副好相貌。 两个人?穿着差不多的白色兜帽,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几乎是与宋眠转过头同时的,靠在墙边假寐的祖奚睁开了眼睛,看见外面大?亮的天光,一瞬间身体都紧绷了起来?。 他表面上平静,像是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中并不平静。 祖奚是一个从小就随师父一起走南闯北的人?,他见识的多,经历的多,本领也?大?,常年刀口舔血的生活让他养成了浅眠的习惯,不要说这两个大?活人?已经走到了洞口,就算是外面的风稍微重了一些,他都是应该听到的才对。 楚红打量了一下山洞,然后扯开了自己的红唇。 他们?在沙漠中流浪了这么久,缺水少食,旁人?的嘴唇早已干裂起皮发白,但是楚红的唇始终不点而朱,依然是红色的。 她说:“大?家运气真好,找到了这么个好地方。” 其余两个人?也?醒了,墨竹看见同伴归来?,很是高兴,但她还?是疑惑的问:“你们?上什么地方去了,怎么找到这里?的?” 楚齐笑?得温和,虽然是在回答墨竹的问题,但是眼睛却?始终都盯着宋眠看。 楚齐说:“我们?两个只走了几步,一回头,就看不见你们?了,四?周全都是沙土,也?没有找到眠眠,没一会儿就天黑了,所以只能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只等亮了才敢重新出发,没想到这么幸运,找了一会儿就看见了这个山洞。” 他四?处打量着,甚至用?手敲了敲洞壁,然后疑惑的说:“这好像不是石头。” 楚红看宋眠还?是完好的,说:“妹妹醒了,这下好了,能跟咱们?一起走了。” 骆子瑜赶紧说:“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会看好她的。” 正?在敲洞壁的楚齐歪过头来?,视线在骆子瑜与宋眠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最?终落回到宋眠的身上。 他笑?了,笑?的时候还?露出了自己的小虎牙。 宋眠被他笑?得心头一跳,赶紧别过了眼去。 楚齐笑?着走向宋眠,强行站在了宋眠和骆子瑜的中间,硬生生把两个人?给隔开了。 他说:“城主,我知道你在这北洲沙漠之中有些为难,没法顾及到眠眠,没关系,既然这一路上都是我照顾她,那我现在也?可以帮你照顾她。” 宋眠的耳朵动了一下,眼神?立马诡异了起来?。 因为,当楚齐念出她的名字时,那语调中的怪异,与昨晚身后那个练习了一晚的声音,一模一样。 第 56 章 楚红和楚齐是两个厉害的人, 与其说是骆子瑜的手下,不如说是暂时依附在他身边的门客,所以楚齐说话才会怎么没有顾及。 骆子瑜听了这话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皱眉说:“楚齐,别乱开玩笑?。” 楚齐笑?着,还是在看宋眠, 像是没听见骆子瑜的话一样。 祖奚说:“你们说的安全地方是什么地方?” 一说到这里, 楚红的眼睛就亮了, 她?说:“是绿洲,一片沙漠绿洲, 那里有?水源, 还有?绿色的草和树!!” 墨竹惊讶了, 她?已经在这看不见尽头的沙漠流浪了太久,水囊中的补给不剩多少了,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谁想到头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楚红说找到了绿洲。 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就连一向不将情绪表露在脸上的祖奚都露出了讶异,骆子瑜更是连连追问:“在什?么地方,你们还找得到路吗?” 楚红笑?吟吟的说:“那自然是可以找到的, 那是能救咱们命的地方, 怎么能忘?” 墨竹迫不及待的重新背起了自己?的行囊:“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走吧!” 于是,一群人整顿行囊,很快就上路了。 宋眠正要拎起她?的小包裹, 旁边却伸出了一只手来,楚齐说:“让我来吧。” 宋眠礼貌的朝他笑?了一下, 然后说:“我自己?拿就可以。 楚齐的动作?慢了一步,包裹被宋眠拿在了手上。 但是因为抢包裹这个?动作?,他们的手擦了一下。 就是那一下的触感,让宋眠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种滑腻的感觉,像极了昨天晚上,她?牵着骆子瑜的手时的触感。 宋眠忍不住又去看楚齐,楚齐就站在她?旁边,与她?挨得很近,一副要与她?一起走的模样。 宋眠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但她?原本也对这姐弟两个?人不了解,所以不好下结论,只能一边走一边观察。 楚齐走在她?的旁边,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攥着宋眠腕子,笑?出了一口白?牙。 “抓好了,荒漠难辨方向,不要走丢了。” 宋眠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什?么,但是楚齐挪开了眼睛,望向沙漠深处,似是要辨明?方向。 很快,就又刮起了风沙,所有?人都闭上嘴巴,在脸上蒙了布巾,专心赶路。 周围沉默着唯余风沙的呼呼声?。 几人在沙漠中迷路了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就连几人之中最厉害的祖奚都放慢了脚步,骆子瑜想要跟上楚家?姐弟,但是这两人大概是在绿洲之中休息过了,所以状态比他们好上不少,走得比这几个?人快很多。 宋眠被楚齐拉着,被迫走得很快,实际上,她?天生就很耐耗,毕竟她?身体里有?乌龟血,所以宋眠倒也不至于被楚齐拖行。 楚齐刚才的眼神让她?情不自禁想到了一个?男人。 她?刚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总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她?第一次在梦中懵懂面对陌生世界时那样,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些事情。 她?被骆子瑜毒害,昏迷时灵气四溢,对方那她?神奇的血脉当做这一路祛除邪气的武器,才得以最终一路深入腹地,他们以为她?梦中饱受妖魔折磨,苦不堪言,但是只有?宋眠自己?知道,她?梦里并没有?被妖魔折磨。 ……相反,她?跟一只厉害的妖魔谈起了恋爱。 她?曾误以为那是现?实,还跟对方过了两世。 昨夜尚未睡着的时候,她?一直情不自禁的在想,是不是那只妖怪跟着她?来到了自己?的现?实。 一想到这里,宋眠的心脏就扑通扑通的,越跳越快。 历经两世,即便?只是在梦中,但是不可避免的,宋眠对那个?人有?了些不寻常的感情。 如果还能找到他…… 宋眠的沉思被打断了,因为身后一道目光几乎快要凝成实质。 即使她?不回头,也知道那是骆子瑜。 只是,她?不知道,骆子瑜是在看她?,还是在看紧紧攥着她?腕子的楚齐。 凭她?对骆子瑜不那么深刻和全面的了解,宋眠知道,骆子瑜是一个?非常“自恋”的人,这种自恋表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属于他的东西他一定要完全掌控,不容许别人的插手和占有?。 尽管宋眠对这种心态嗤之以鼻,但是她?心中明?白?,骆子瑜将她?当做他的所有?物,所以当楚齐的态度变得不同寻常的时候,骆子瑜的心态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宋眠猜得不错,骆子瑜确实有?些生气,宋眠是他的人,可是现?在却被别人牵在手上,更可恨的是,他想快步走上前将两个?人分开的时候,风沙就会?刮得愈发猛烈,几次都差点将他掀翻,身体陷进沙坑里,所以骆子瑜不敢大意,每一步都尽量走稳,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坠在后面,不甘心的看着那两个?人牵着手,走在前面。 骆子瑜心中很纳闷的,楚家?姐弟是他的门客,从前不说对他像是属下一样的尊敬,那也会?顾及他的颜面,怎么一到了这里,就全都不一样了? 骆子瑜心中打鼓,揣度着这对姐弟的心思。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楚齐就像是心有?所感一般,回过了头来。 骆子瑜下意识的望过去,却见那张脸上的棕色毛发浓密得有?些不正常,他的五官窄而挤,他咧嘴朝他笑?着,正好露出一张血盆大口。 “啊!!” 骆子瑜一脚陷进了沙子里面,转眼间就被沙子给掩埋了。 其余人不能见死不救,急匆匆上前重新将骆子瑜给从沙土里面挖出来。 骆子瑜这次真?真?切切吃到了宋眠吃过的苦头,被活埋的滋味可太不好受了,虽然从掉下去再到被挖出来,也不过几息之间,但是这短短几息,却让他窒息得像是煎熬了几辈子。 头顶的太阳是白?色的,骆子瑜空洞的眼中重新映出了光,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他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不少,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楚齐。 楚齐还是那个?楚齐,白?皮黑发,瘦削高挑,就是在普通不过的人,脸上没有?浓密的毛发,五官也没挤到一起,可是骆子瑜刚才受了惊吓,还是心惊胆战的看着他。 墨竹是最憋不住话的,见骆子瑜始终这副表情,便?问:“你这是怎么了?” 骆子瑜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盯着楚齐说:“我刚才好像看见了妖怪。” 祖奚顺着骆子瑜的视线挪向楚齐,看了一眼,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在沙漠中呆的久了,出现?了幻觉?” 幻觉? 骆子瑜一滞。 是了,这一路走来,有?宋眠在沉睡之中释放特?殊的气息,所以他安稳无虞,但是现?在宋眠醒了,这是不是就说明?,那些妖魔之气已经开始入侵他们了? 骆子瑜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 楚红仔细看了看骆子瑜,忽然就觉得这人没有?从前在城中见到的俊朗之姿了,他那双眼睛转来转去,像是一个?在憋坏主意的小人,看着还没有?祖奚顺眼。 不过,到底是在骆家?白?吃了那么久,她?倒还算客气,“前面就到了,到了绿洲,好好休整一番就好了。” 说话之间,宋眠真?的看见了远处的一抹亮眼的绿色。 她?惊讶出声?,声?音中带着止不住的惊喜:“我们是不是到了?” 话毕,除了那姐弟两人,其余人皆是一愣。 连素来爱板着脸的墨竹和沉默寡言的祖奚眼中都闪过一抹亮色。 那抹绿就这样出现?在他们无际的眼中,日光之下璀璨的河流和浓翠欲滴的绿,像是沙漠中最漂亮的一颗宝石。 “对,就是那个?地方。” 楚齐捏着宋眠的腕子,似乎在因为她?的开心而开心。 一群人奔赴绿洲,只留骆子瑜坠在最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齐。 宋眠一脚踏进翠嫩的绿色之中,很快便?看见了一排排宁静坐卧在那里的屋舍。 墨竹与她?想到一处去了,惊讶的出声?道:“这里还有?别人?” 楚红说:“我和阿齐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她?转过头去,盯着那一排一排早就无人的屋舍,说:“不过,这里好像很久就不住人了。” 宋眠走近了,这才发现?,屋舍经过风吹日晒,已经脱色掉皮,琉璃做的窗户也是碎裂的,刚才他们全都被巨大的惊喜晃花了眼睛,并没有?看清楚。 走进绿洲,风沙渐渐消失在身后,宋眠走在最前面,楚齐紧紧跟在她?的身边,骆子瑜刚才差点被活埋,现?在精神不太好,可他还是死死盯着楚齐和从醒来就对他爱答不理的宋眠,咬着牙跟在后面。 祖奚沉默着,站在那姐弟两个?的中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于是,不知不觉之中,宋眠竟成了领路的人。 宋眠无暇顾及骆子瑜的情绪,她?走到了城中央的石碑前,宋眠脱口而出:“这是墓碑吗?” 一旁的墨竹嗤笑?:“墓碑怎么会?立在城中央,你是不是傻子?” 宋眠没跟墨竹计较,她?围绕着这块巨大的石碑转了几圈,石碑上面刻满了她?看不懂的符号,宋眠一靠近这块石碑,就感受到了一股死气沉沉的力量,所以她?才下意识说这是墓碑。 就在所有?人都围绕着这块墓碑观察的时候,楚齐悄无声?息的退到了最后,神秘古朴的石碑好似有?某种祛除邪魔的力量,楚齐藏在宽大衣袍下面的身体一阵颤抖。 他似乎是在忌惮某种力量,很不甘心。 可是为了将这些人引到这里,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他不甘心的看着骆子瑜与宋眠越靠越近,眼中的怨毒几乎浓溢而出。 可最终,一抹黑色的烟雾从这具身体之中被挤出,慢慢消散。 第 57 章 没人注意身后那一点微小的变化, 宋眠只觉这?块石碑古朴神?秘,好?像随时都会活过来一样。 祖奚也凝神盯着这块石碑,他从上到下看着上面的文字, 墨竹一直站在祖奚的旁边,见他这?副模样,便问:“祖叔, 你看出什么了吗?” 墨竹这话也吸引了别人, 这?些人全都朝祖奚看去。 宋眠看见祖奚脸上认真的表情, 心中一动,问:“祖叔, 您认识这?上边的字?” 祖奚点了?点头。 宋眠仔细一想, 也不惊讶了?。 毕竟, 祖奚是?他们这?些人中最有阅历的人,他去过不少惊险的地方, 能认识这?样的东西?也不奇怪。 骆子瑜瞪大了?眼睛,但是?下一秒, 又悄悄藏起了?自己的情绪,他轻咳了?一声,然后?问:“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呢?” 祖奚又仔细在石碑上看了?好?一会儿,才弄懂上面大概的意思, 其实这?上面的字他并没能认全, 这?种特殊又奇怪的字符,他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那本古籍是?由一位老城主收藏的,他就喜欢这?种老物件儿, 对上面稀奇古怪的事情和未曾面世的闻名?痴迷不已。 祖奚曾帮过他的忙,所以在府上住过一点时间, 这?才得以看见那本事。 这?是?一块用来镇压妖邪之气的石碑,从前生长在这?片绿洲之上的是?一座热闹的城池,亲手建造了?这?座城的城主是?个半神?,为叫自己的子民能够免受沙漠之中的妖邪困扰,在这?里安居乐业,他用自己的半神?血液铸就了?这?块石碑,其上篆刻的符文就是?镇压妖物的咒语,只要?这?块石碑存在在这?里一天,沙漠中的邪物就无?法肆虐这?片土地。 祖奚叙述了?大致的内容,楚红第?一个问骆子瑜:“这?上面记载的事情与咱们要?找的东西?是?否有什么?关联?” 关联肯定是?有的,骆子瑜强压下心中巨震,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说?:“没有。” 但是?,他这?话,显然是?没有说?服力的。 骆子瑜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一阵一阵的头疼,原本,他该比现在要?清醒的。 宋眠记仇,她还惦记着骆子瑜迷晕她的事情,这?会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无?辜的眨眨眼睛说?:“不可能,这?几乎是?沙漠里面唯一的文明,如果咱们想要?找到古曼王国的秘宝,一定要?在这?里找,骆哥,不如你把地图拿出来,让大家一起研究研究,说?不定你没看清呢,那上面的地图上没准也有这?样的文字。” 骆子瑜简直想咬死多嘴的宋眠。 其实,这?些人早就想让骆子瑜把手里的地图给交出来了?,只不过情况还没到万分?的紧急,他们又都是?旧识,没有这?样“撕破脸”的理由。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话会有宋眠先说?出来。 骆子瑜不敢置信的看着宋眠,张了?张嘴,口中的话没说?出口。 但是?宋眠完全知道骆子瑜想说?什么?。 在沙漠中迷失了?这?么?长时间,所有人的耐心都要?耗尽了?,他们都怀疑起了?骆子瑜的能力,想要?亲眼看看那张地图。 宋眠回视着骆子瑜的眼睛,平静的与他对望。 挑拨只是?其二,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想看看那张地图。 或许,那些妖邪里面,就有自己想找的人。 “宋小姐说?的没错,骆城主,你带路的能力确实不行,如果没有楚红姐弟发现这?处绿洲,说?不定现在咱们已经死在外面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如你把地图拿出来,哪家一起看看,人多力量大不是?。”墨竹是?第?二个发声的,祖奚就站在她的旁边,也看着骆子瑜,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骆子瑜只看一眼就知道,祖奚这?是?也盯上了?她。 骆子瑜只觉天旋地转,一种事情即将失控的感觉狠狠袭上心头,令他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与三个人争辩了?起来。 这?其中,只有楚红最先发现了?弟弟的不对劲儿,其实她一直都觉得楚齐有点奇怪,她可不知道楚齐什么?时候对宋眠感兴趣了?,从刚才开始就一副恨不得黏在人家姑娘身上的架势。 楚齐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迷茫,但是?却被他恰到好?处的隐藏好?了?。 他的脑子有些疼,闭了?闭眼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 “你到底怎么?了??”楚红纳闷。 见姐姐这?样望着自己,楚齐张了?张嘴,下意识的说?:“我没事。” 可楚红还是?审视的看着他。 她跟楚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虽然没有血脉关系,但是?因为相依为命的缘故,他们很亲近,她很清楚,楚齐捏着宋眠腕子时候露出的那种餍足,是?她不曾见过的。 楚红压低了?声音说?:“难不成?你看上了?骆子瑜的人?” 楚齐一个机灵,本能的否认了?。 他还没喜欢过什么?人呢。 但是?很奇怪的,当他否认的时候,刚才从虫蛹到绿洲这?一路的画面又不可避免的涌进了?他的脑海,他牵着宋眠的手,带着她一点一点与骆子瑜拉开距离,甚至在接收到骆子瑜敌视的目光时,心中还有隐秘的快意与兴奋。 “……” 楚齐揉揉额头,觉得那不是?自己,他的身体好?像被另一个人控制了?一样。 而这?个时候,宋眠抬高了?自己的声音,再?次吸引走了?楚齐的注意力,当宋眠的脸映入他眼帘的下一秒,他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了?起来,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急切又贪婪的侵占着他的意识,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却又在恐惧。 楚齐的意识躲在身体中明明灭灭,恍惚中不知今夕是?何夕。 楚红奇怪的看着楚齐,还是?觉得他不对劲儿,可楚齐身上是?完好?的,没受伤没中毒,她实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在这?个时候,宋眠陡然拔高的声音也不得不让她讲注意力从弟弟的身上抽离,朝着那四个人的方向看去。 宋眠说?:“骆子瑜,现在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大家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了?这?里,你刚才也看见了?,祖叔认识石碑上的字,他见多识广,说?不定也能看懂那块地图,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如果找不到秘宝,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想法大概一样,先合作,找到宝物之后?,再?各凭本事。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合作,可是?没有地图,他们就永远找不到宝物,既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骆子瑜有必要?再?退一步,叫大家看看地图,一起想办法。 骆子瑜一下子被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尽管宋眠的话说?得不够含蓄,但这?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所以谁也没有反驳,全都盯着骆子瑜。 骆子瑜被宋眠气得险些喷出一口鲜血,但见这?些人全都虎视眈眈的看着他,这?次他是?逃不过去了?。 其实,他也是?有点灰心的,他一直都是?天之骄子,因为从小聪明受重视,一路走来什么?都是?顺利的,这?次的沙漠之行狠狠地挫伤了?他的锐气。 骆子瑜很不甘心,但是?他也知道,把地图交出去是?最好?的办法,起码,祖奚就认识这?些奇怪的文字。 以至于等他们真的找到了?秘宝,再?各凭本事也不迟。 想到这?里,骆子瑜的心中松了?一下,但对宋眠挑衅他的行为还是?不太满意。 他咬着牙想了?一下,这?才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要?等咱们找个合适的地方慢慢商量,那地图已经很旧了?,在这?里被日晒风吹,恐怕要?不好?。” 宋眠从骆子瑜的眼中看见了?憋屈的神?色,一下子舒坦了?。 骆子瑜同?意交出地图,别人都松了?一口气,墨竹是?个急性子,立马转头打量那一排房子:“走了?这?么?久还没吃东西?,我已经饿了?,这?就找地方休息吧。” 宋眠这?才转过头去,看楚齐。 楚齐与他对视,温柔的朝她笑?。 宋眠被他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默默挪开了?目光。 几个人离开石碑,楚齐很快就又贴了?上来。 骆子瑜心中又恨,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宋眠,眸中怒火烧着,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腕子。 宋眠早就感觉到身后?有股厉风,身体偏了?一下,没有叫骆子瑜抓到她的手。 与此同?时,楚齐也朝骆子瑜看来,眸中冷光几乎将人冻毙,瞬间就让他想到了?夜晚荒凉诡谲的沙漠。 骆子瑜见楚齐这?小子当着他的面,居然还敢牵起宋眠的手,眼中的怒火再?也抵挡不住喷薄而出,“楚齐,请你注意分?寸,你应该知道,眠眠是?我的未婚妻!” 楚齐的眼神?有一瞬的茫然,似乎在思考“未婚妻”是?什么?。 宋眠不想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用力一扭,挣脱了?楚齐的手,扭头就追着墨竹走了?。 骆子瑜脸色难看还想再?追,却被楚齐拦住了?去路。 “干什么??你听不懂我的话?”骆子瑜低喝。 楚齐依然在笑?,只是?笑?容中没有温度。 “她真是?你的未婚妻?”他的语气中带着疑惑,好?像在确认。 “当然。”骆子瑜皱眉。 楚齐笑?着,他说?:“刚才忘了?说?,我也看得懂古文字,这?上面说?,秘宝是?由沉睡的古神?看守的。” “而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找到古曼王国的入口只是?第?一步,想要?得到宝物,你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的眼珠里和笑?容里全都带着蛊惑,轻轻的说?,“如果你找到古神?的棺椁,你有什么?祭品,可以与他交换呢。” 第 58 章 骆子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楚齐。 他的笑容中仿佛带着一种天生的蛊惑, 让他那种晕眩的感觉愈发的强烈了起来,骆子瑜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青铜棺椁,棺材一层一层被打开, 里面的人?睁开眼睛,朝他露出一个笑脸。 就在那个人?笑起来的一瞬间,骆子瑜觉得自己那种眩晕的感觉更加严重, 像是被人?凭空挖出了脑子和内脏, 身体变得?缥缈空虚, 仿佛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在这种混乱的虚无之中永久停留的时候,眼前白光乍现, 骆子瑜猛的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重现清明。 他脸色难看的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楚齐歪了歪头, 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然后说?:“信不信由你, 反正会错失秘宝的肯定不是我。” 骆子瑜望进楚齐的眼中?,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看着面前这陌生的眼神, 他的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面前这个人?不是楚齐,就连与他朝夕相处的姐姐都感觉到了他的异样?,骆子瑜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 那么,他是被人?控制了? 骆子瑜感到不安, 他开始止不住的去?想, 分开的这段时间,这对姐弟究竟在外?面遭遇了什么。 而在现实之中?,这永恒不过?是眨眼之间,天上的太阳都还没来得?及挪一小步, 率先离开的几个队友也还没走进房间,不过?楚红回过?头来, 第一个发现了自己的弟弟与骆子瑜还停留在原地,她的弟弟笑着,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笑容,而向来风度翩翩的骆城主,此时正面色铁青,眼神虚浮,若细看,还能?从中?看见?恐惧,俨然一副着魔的模样?。 楚红的动作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墨竹狠狠皱起了眉头,语气不善的说?:“你们?还在那里做什么?” 与楚红不一样?,她是害怕这两个本来就认识的人?私下里打小算盘。 楚齐转过?头来,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抬脚就朝他们?这边走来,很直接的走到了宋眠的旁边。 宋眠不想理他,已经走进了屋子。 这座房子的门已经坏了,轻轻退一下就“哐”的一声?朝里面倒去?,原本还算厚重的小木门已经在岁月和风的侵蚀中?变得?薄脆,摔在地上就四分五裂,还扬起了漫天的尘埃。 宋眠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朝里面张望,房间是空的,不知是谁将?里面东西搬走的,宋眠站在那里望了一圈,又想了想,转身朝旁边的屋子走去?,这一次,她倒是知道放轻力道了,只不过?那些门依然脆弱。 祖奚站在屋外?用眼神将?里面巡视一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向宋眠。 宋眠连着看了好几个屋子,最后长?呼出一口气。 这时,楚齐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宋眠的旁边,他突然开口,把宋眠给吓了一跳。 楚齐问:“你们?在看什么?” 不光是宋眠,祖奚和墨竹也盯着那些空空如也的屋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们?到底在看什么?” 楚红也学着两个人?的模样?朝里面巴望,但是什么都没看见?。 宋眠这才慢慢从屋子里面退出来,然后转过?头来跟楚红说?:“你看,这些屋子都是空的。” 楚红长?得?漂亮,也有一身的好功夫,但要说?起动脑子来,实在是不怎么行,就因为这,还被楚齐私底下嘲笑过?。 楚红顺着宋眠的指示看了好几眼,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追更加企鹅君羊,似二而而物9一四其最后,还是墨竹说?:“这些屋子全是空的,住在这里的人?是搬走的。” 而且并不是匆忙离开,而是收拾好自己的家当,有条不紊的离开的。 这座空城没人?,并不是因为里面的人?全都死了,他们?是自发离开的。 楚齐站在宋眠的身后,疑惑的发出声?音:“他们?为什么要搬走呢?” 祖奚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城中?央耸立着的巨大石碑上,眼神莫测。 “或许,他们?是发现了新的落脚地。” 骆子瑜走了上来,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始终都落在楚齐的身上。 楚齐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专注的看着宋眠,然后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宋眠对着空屋子盯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们?哪里都不去?,先休整一天,研究一下地图,再做打算。” 宋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众人?,他们?还没研究地图呢。 一听这话,骆子瑜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起来。 不管这些人?因何搬走,现在这些地方全都空了下来,成了他们?的落脚点,几个人?当然是要待在一起的,于是他们?在一排空屋子中?选了最大的一间,将?自己的行李包铺在地上,围城一圈,席地而坐,骆子瑜终于不情不愿的掏出了地图。 这也是宋眠第一次看见?这张羊皮地图,说?实话,这张地图上面的信息很少,就只寥寥几笔画出了沙漠,圈出了那座遗失古城所在的位置,宋眠对来时的路没有印象,所以辨不清现在距离古曼王国还有多远,别说?是她了,就是一直清醒着的人?也迷失了很久,谁还记得?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们?围着那张羊皮纸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名堂。 至于上面那几个古文字…… 祖奚倒是翻译出来了,但是那几个古文字并无太大帮助。 自从与楚齐对视过?那一眼,骆子瑜的眼前就总出现一幕一幕的幻觉,这种不适的感觉甚至叫他无法顾及上自己的羊皮地图。 他的耳边出现了遥远的呼喊,一排排石阶在他面前铺开,一个雕刻着古老文字的青铜棺摆放在他的面前,他手中?拉着宋眠,当棺材的盖子缓缓打开,他抬起手来,将?宋眠推进了冰冷的棺材之中?。 血液飞溅,溅在他的脸上,但是骆子瑜却一点都没感觉到害怕,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异芒,黑色的瞳孔全都被金色的光芒所笼罩,有什么神圣的东西从棺木的机关之中?缓缓升起。 虽然没看清那东西的模样?,可是骆子瑜却无比的肯定,那就是秘宝!那一定就是秘宝!! 骆子瑜“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宋眠坐在他对面,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抬起头看去?,只觉骆子瑜原本如玉的脸隐隐发青,像是被冻僵了的那种不自然。 然而这人?的眼睛异常的亮,脸上的兴奋也一点都遮掩不住,像极了发现新鲜血肉的野兽。 “骆子瑜,你这是怎么了!”墨竹就坐在骆子瑜的旁边,也是第一个出声?质问的。 听见?外?界的声?音,骆子瑜混沌的大脑好像清醒了一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飞快的消失,但是脸上的笑纹尚在,让那张脸看起来有些扭曲的不协调。 骆子瑜看看坐在地上那些人?,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这里还有那么多绊脚石,他不能?表露的太过?明显,将?消息走漏出去?。 他才是那个得?神明眷顾的人?,所以神只为自己一个人?指引了方向,也就是说?,只有他有资格拿到宝物?。 想到这里,骆子瑜的脸又忍不住的扭曲起来,他似乎是想笑的,可惜这里没有镜子,他根本就看不见?自己的表情。 墨竹是个嘴巴厉害的人?,但她的胆子不算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逞强,看见?骆子瑜这副像是被鬼上了身的模样?,立马就往祖奚的旁边挪屁股。 还不忘抱怨:“他到底怎么回事?” 宋眠也说?不好。 索性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几个人?就这从小河中?打来的水吃掉了为数不多的干粮,然后,天色就黑了下来。 夜晚行动不方便?,众人?商议后决定,休息一晚,第二天起身在城中?探索,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 宋眠这一天非常疲惫,或许这种环境本身就容易让人?觉得?累,她本身也不是那种爱操心爱多想的性子,不像是墨竹一样?,躺下还翻来覆去?的烙饼,她很快就睡着了。 只不过?,睡着之前,她在想,楚齐好像变正常了,不像刚开始那样?粘她了。 她是被人?摇醒的。 那个人?捂住了她的嘴,所以哪怕睁开了眼睛,宋眠也没能?叫喊出声?。 叫醒她的人?是骆子瑜。 骆子瑜示意?她不要出声?,把她叫到了外?面去?。 宋眠轻手轻脚的起来,临走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本领高强的祖奚。 这些人?全都没有被骆子瑜吵醒。 “眠眠,” 屋外?,天空上还有星星,寂静的沙漠绿洲之中?,只有骆子瑜的声?音。 骆子瑜看她的神情非常…… 难以描述,如果非要找形容词,宋眠会说?,他的眼神有些像之前的楚齐。 这绝对不是骆子瑜会有的眼神。 心中?那个大胆的猜测在心中?慢慢成形,宋眠试探的问:“你为什么把我自己一个人?叫出来,别人?怎么办?” 骆子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压低了声?音说?:“眠眠,我知道通往古曼城的路,我带你去?,就我们?两个人?。” 宋眠觉得?诡异,并没有马上相信他的话。 她问:“那大家怎么办?” 骆子瑜似乎不屑一顾:“找宝物?是各凭本事的事情。” 宋眠试探:“你不记恨我白天对你做的事情?” 提及这件事情,骆子瑜那过?于温柔的表情又出现了瞬间的扭曲,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自己的五官,声?音不可思议的轻。 “一张地图算不得?什么,眠眠,你要我的命都行。” 宋眠默然。 骆子瑜果然不对劲。 但是骆子瑜却已经转过?了身去?,面对黑暗的面孔上愈发急促与兴奋。 “快跟我来,否则就要被他们?发现了。” 第 59 章 骆子瑜不?由分?说, 直接把宋眠给拉走了。 宋眠被迫跑了起来,望向前面的一片漆黑,不?知道骆子瑜要将她带到什么地方。 她回头, 朝来时?的路望了望,心中只希望自己临走前踩在祖奚腿上的那一脚能够起作用,叫对方察觉到他们的离开。 宋眠提着?自己的裙子, 在骆子瑜的带领下一路狂奔, 黑夜中, 骆子瑜的那双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样,仿佛身体中的灵魂已经被抽离, 他只剩下了一个躯壳, 任由来自远方的声音将他带到该去的地方。 隔着?很远的角落, 四个人影蜷缩起来,始终都?与前面狂奔的两个人保持着?距离。 楚齐的眼中清明一片, 也没有了笑容,他迷茫的看着?四周, 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一样,他挠挠头,问楚红:“姐,咱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 楚红凝眉看着?面前的黑夜, 示意他安静。 墨竹恨恨的低声骂道:“早就知道骆子瑜这个家伙不?安好心, 想自己跑路,哪有那么容易!”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消失在拐角,墨竹忍不?住转头看祖奚:“咱们还不?追上去吗?” 祖奚却说:“不?急。” 他觉得骆子瑜有点不?对劲儿,就像是与他们重?逢之?后的楚齐一样, 像是被别的陌生鬼魂上了身,他觉得这里?蹊跷太?多, 所以不?敢贸然靠近。 想到这里?,他忽然转头,看了楚齐一眼。 楚齐不?明所以,被祖奚看得发?毛。 * 宋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骆子瑜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来,发?现骆子瑜将她带到了一座神庙前,这座屹立在绿洲之?上的庙宇不?似那些被遗弃的小屋,就像是真的有神迹笼罩一样,在这样漆黑如水的夜色下,也散发?着?幽幽的淡光。 宋眠咬唇,撑起身体,问骆子瑜:“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骆子瑜笑着?说:“我不?可能不?给自己留下底牌。” 宋眠说:“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她已经确定了,面前的骆子瑜,一定不?完全是骆子瑜,他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否则,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之?前的路途,他与队友发?生了那么多的分?歧,都?没有想要脱离那些人,而现在,他却单独把她带了出来。 先是楚齐将他们带来了绿洲,后又有骆子瑜将她带来了神庙,若说这其中没什么东西作祟,打死宋眠都?不?信。 骆子瑜一点没有被宋眠问倒,他说:“先前不?与那些人分?开,是因为咱们还没到达目的地,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难不?成我要放任那些人分?一杯羹吗?” 他对宋眠说话?,声音中都?带着?蛊惑:“走吧,咱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宋眠便不?再犹豫,她又看了一眼骆子瑜,这一次,不?等他来拉她,自己提着?裙子,迈上了台阶,走进了神庙中去。 骆子瑜紧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宋眠确实很想找到古曼城,去那个神秘的地方看看,毕竟这里?的一切,她的遭遇、包括那些刻骨铭心的梦,全都?是因这趟旅途而起,对于她来说,这趟旅途的终点藏着?她要找的谜底。 最重?要的,在这妖邪肆虐的地方,他是不?是也在那座遗失之?城? 祖奚那些 ?璍 人最终还是没有追上来,宋眠并不?意外,她与那些人并不?熟络,他们没必要在乎她的性命,他们选择保守一点,在暗中观察,也没什么错处。 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宋眠想,她只能自己提防着?骆子瑜了。 “咔哒、咔哒。” 鞋子踩在台阶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分?外的明显,宋眠一级一级走上了台阶,走进了神庙,骆子瑜紧紧跟在她的后面,当最后一个脚步落定,她站在了神庙之?中的时?候,“啪”一声巨响,神庙的大门忽然被关了。 骆子瑜好像并不?慌张,他走到了宋眠的前面,走到了右边的灯柱边,掏出了自己口袋中的火石,点亮了那一排灯柱。 黄绿色的火苗高高窜起,将整座神庙都?照得亮堂堂的,宋眠的脸也被照亮了,有些阴森的光照在她的脸蛋上,映进她的瞳仁深处,她黑色的瞳仁深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椭圆形。 那椭圆形是形状均匀的纯白色,那纯白色的东西就在正上方,她抬起头的方向就能看见。 宋眠先是震惊,紧接着?充满了疑惑,哪怕此时?上方摆放的是一个神像也好,可宋眠不?明白那椭圆是什么东西。 她专注的看着?上方的白色圆壳,没有发?现,在目光触及那东西的一瞬间,骆子瑜的脸发?生了变幻,他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上翻着?,眼白慢慢变成了苍绿,黑色眼瞳急剧收缩,缩成了又小又细的一条,眼球仿佛在眼眶中凸了起来,一双原本属于人类的眼睛被包裹上了一层透明的厚膜,像是昆虫的复眼。 “砰!” 神庙的大门忽然被重?重?撞击了一下,宋眠惊醒,大门响个不?停,她知道,那些人找上来了,着?急了。 或许刚才?他们只是远远的看着?,但是当他们消失在神庙之?中,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内,他们着?急了。 “砰!” “砰!” “砰!” “宋眠,骆子瑜,你?们在不?在里?面!!” “走!”骆子瑜又抓住了她的胳膊,他背着?光,侧着?脸,宋眠看不?清他的脸,她只是觉得骆子瑜的手又变凉了。 骆子瑜拉着?她三两步冲上了高高的祭台,举起了手中的剑,直朝神庙高台上一人高的白色椭圆形物体劈去。 离得近了,宋眠才?看清,那是一个茧,一个白茧。 映射着?幽绿火光的剑光闪了一下,劈开了面前的白茧。 那立在中央的白茧晃了一下,从中间裂开,分?成了两半。 白茧之?中并不?如宋眠所想,是漆黑一片,或者里?面包裹着?一只危险的虫子。 事实上,她根本就什么也没看清,裂开的白茧像是撕开了一个时?空的口子,流于纷杂时?空的各色奥义交织起伏,汇聚成鲜艳荼蘼到令人作呕的颜色,叫人一下子睁不?开眼。 宋眠和骆子瑜被一阵透明的乱流裹挟着?,身体不?停地在连接着?未知的白茧中翻滚,宋眠的皮肉被乱流搅得生疼,视线一阵颠倒,最后在神庙中看见的,就是那余下四个人破门而入的画面。 墨竹的剑已经被砍断了,当那笨重?的大门轰然而开的时?候,她反应不?及,踉跄了一下,差点跪倒。 祖奚的神情变得凝重?,他看着?那快要合上的白茧,来不?及惊讶那到底是什么,就飞快朝高台之?上冲去。 其余人自然不?甘落后,他们全都?看见了,骆子瑜和宋眠就是冲进这里?面消失不?见的。 楚齐还是有点迷糊,其实他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和楚红是怎么将大家带到绿洲来的了,他匆匆与楚红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惊讶,因为,楚齐清清楚楚的记得,在第一次迷路却误打误撞找到这处绿洲的时?候,他们可没看见什么神庙和白茧,这块绿洲就这么大点地方,如果真的有这么引人注目的东西,他们怎么可能会忽略不?计?? 乱流将让他们的血肉刮得生疼,在翻滚之?中,墨竹觉得自己的皮肤正在被刀子一刀一刀的割开,这样难受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股乱流之?中的时?候,她落地了。 重?重?的摔了一下,摔得头晕目眩。 “滴答,滴答。”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她的额头上一点一点躺下,她茫然的摸向自己的额头,也是这时?候才?看见,不?止是脸,她的衣服被那股尖刀似的乱流挂烂了,露出来的皮肤全都?是流血的伤痕。 其余人也没比她好多少?,多多少?少?都?挂了彩。 祖奚的伤是最轻的,尽管狠狠摔了那么一下,可他还是很快就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朝前跑。 “跟上!” 这个总是沉默着?的男人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声音中发?了狠。 墨竹咬牙强行跟上了前面的两个人。 他们掉进的地方像是一座宫殿,这做宫殿充斥着?独特的异域风情,但是像是被炸毁过一样的残破不?堪,原本涂有华丽彩绘的墙面被硬生生截断,整齐的断口消失在了山下崖间。 昏暗的地下宫殿中点燃着?黄绿色的灯火,在这样的辉煌苍凉之?中,人的身影显得那样渺小,隔着?老远,她看见骆子瑜带着?宋眠站在了悬崖边。 陡峭的万丈悬崖之?下,八条锁链粗壮生锈的锁链如同蜿蜒的游蛇一样从迷雾之?中探出头来,八只勾爪吊住了一个青铜棺。 祖奚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楚红一直跟在祖奚的身后,不?打算做那个出头的人,看见祖奚再次停下,她忍不?住用眼神示意他。 可是,祖奚不?为所动,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那两个身影。 他并没有对这些人说实话?,其实石碑上的那些文字,他全部都?看懂了。 上面说,为古老的神明献上珍稀的祭品,他便会为疲惫的旅人指明方向,让他们得到梦寐以求的宝藏。 祖奚早就猜到,骆子瑜为什么非要带上没用的未婚妻作为旅伴,那个小姑娘不?是凡人,她是半神的血脉,他是用她抵挡了路上看不?见的妖邪之?气。 在读到碑文以后,祖奚有了悟到了骆子瑜的另一个目的,所以他一直缄默着?。 墨竹藏在阴影中,看见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她想出声,但是碍于祖奚的低声警告,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宋眠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宽大的棺材,那东西遥远,但是她却看得很清楚,上面的花纹看似杂乱,可是她却又觉得眼熟,她觉得那花纹一会儿像是一张一张被蜕下来的人皮,一会儿又像是一条一条斑驳着?鳞片的受伤鲤鱼,花纹勾勒出了一个一个妖魔鬼怪的形状,复杂得让人眼花缭乱。 宋眠的心脏却急速的跳动了起来。 她的猜想,好像要变成现实了。 这棺材里?面一定有东西!! 宋眠的眼睛越来越亮。 骆子瑜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打开神明沉睡之?所,就必须为他献上礼物,否则,他若无缘无故苏醒,必会惩罚无知的旅者。 “眠眠,”骆子瑜的声音温柔得让人头皮发?麻,他说,“你?本该是我的妻子,理应为我排忧解难,你?且放心的去,我会好好替你?照顾你?的家人。” 宋眠正因为不?正常的心跳儿目眩神迷着?,其实她没能太?听清骆子瑜对她说了什么。 只是身后一阵危险的风袭来,让她瞬间升起了警惕之?心。 一只手推在了她的后背上,几乎是同时?的,她拔出了藏在袖间的匕首,朝着?后面的人划了过去。 此时?此刻,宋眠无比庆幸,在梦中形成了习惯的东西被她一直带到了这里?。 “啊!!!” 山谷中传来一声惨叫,骆子瑜面容扭曲的跪趴在断崖边,双目留下汩汩热血,眼前一片黑暗。 他万万没想到,向来绵软的宋眠,会抽出匕首,对他做出如此狠辣的事情!! 与此同时?,宋眠被骆子瑜那么一推,如同一片凋零的花瓣,朝着?山崖之?下坠落而去。 连绵不?绝的惨叫响彻残破的大殿与苍凉的山谷,声音撞击在铁质的冰冷锁链上,像是唤醒了什么一般,“咯啦咯啦”,八条黑色游蛇向上拉动,沉重?的青铜器物摩擦之?间,悬空着?的棺材盖慢慢滑动,逐渐露出了一张妖异的脸。 第 60 章 宋眠就这样突兀的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而?罪魁祸首骆子瑜,则是一声惨叫,跪在?了崖边。 祖奚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饶是一向镇定的他, 看见这种场景,也有些不可思议,他知道宋眠只是骆子瑜的工具, 但是他没想到, 骆子瑜会这么干脆利落的把宋眠给推下去。 那下面到底有什么? 难道, 那里有秘宝? 祖奚的呼吸一下子就粗重了起来。 其余三个人经过短暂的震惊,很快就回过神来, 也随着?祖奚一起冲了出?去。 骆子瑜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无法回神,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在?这样的最后时?刻,宋眠会用?刀刺他。 那种后知后觉的震荡与痛苦, 以及失明带来的恐惧让他情不自?禁的嘶喊出?声。 “宋眠!!” 可是宋眠已经听不见了。 她的身体在?坠落。 “哗啦啦——” 四周在?坍塌,碎石在?一块一块的掉落, 碎石和黑色的尘土很快便扬起了散不开的尘雾,遮挡住了人的视线。 但是很奇怪的,那杂乱的碎石却一块都没有砸在?她的身上,青铜棺的盖子彻底滑开, 里面沉睡的人脸色如?同飞蛾的翅膀一样苍白, 他墨染的浓重眉眼紧紧的闭着?,如?画的五官舒展开,一副全然放松的姿态。 可是,宋眠总觉得, 那双紧闭的眼睛是十分危险的。 她还在?坠落,她听见了铁链摩擦山石收紧的声音, 两边的悬崖似乎被铁链牵扯着?,在?往互相往彼此的方向移动,慢慢将悬吊在?其中的青铜棺挤压进山体,而?她,也会随之?被挤压在?山里。 但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因为,宋眠看见,棺中那个人,慢慢睁开了眼睛,扯开一个苍白的笑,僵硬的朝她伸出?了双手…… “这到底是怎么了!!!” 大地持续的晃动着?,墨竹东倒西歪,周围没有可以东西可以借她稳住身体,她就只能?拉着?旁边的几个队友,希望大家别走散了。 虽然他们?各怀鬼胎,但是这个时?候,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一样,谁也不想落单,留下自?己一个人,想也知道,那有多么危险。 随着?山体的移动,残破的宫殿更?是加速了倒塌的速度,他们?经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逃。 骆子瑜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经瞎了,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被甩开,于是他攥紧了祖奚的衣袖。 祖奚死死皱着?眉,虽然对骆子瑜心生不喜,但是他很想知道这两个人在?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把他给背了起来,然后掏出?了钩锁,甩了几下,朝对面扔去。 勾爪紧紧的扒在?了对面震颤幅度小一些的山体上,然后在?这一端收绳,整个人利落的飞了出?去,飞过去的时?候,他的手上还提着?眼睛流血的骆子瑜。 其余人见状,赶紧跟上。 能?在?危险的沙漠腹地活到现在?的,本事都不会太差。 震颤越来越小,两处悬崖之?间的空间也越来越小,当震动终于停止,他们?才惊讶的发现,两边的悬崖已经合为一体,而?崖下的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祖奚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别人不明所以,但是这一系列变故也让他们?有些吃不消。 唯有看不见的骆子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着?祖奚的衣袖不安的问:“怎么了??宋眠呢??宝物呢??” “什么宋眠?她不是被你推下去了吗,现在?怕是已经被山体夹死在?里面了。”墨竹的语气相当不好。 都怪这个人,别以为她不知道,带着?宋眠偷跑,不就是想一个人独吞宝贝吗,现在?好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骆子瑜一愣,继而?甚至来不及管自?己双眼的灼痛,慌了神:“什么意思,被山体夹死是什么意思?宝物呢!!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看不见,你们?就可以独吞我?的宝物!!” “你别发疯了!”楚红也看不下去了,此时?的她有些狼狈,所以对骆子瑜的语气也不好了,“这悬崖已经合成了一座大山,只看得见烟尘合乱石,哪有你说的宝物?” 骆子瑜彻底懵了。 * 且不说那几人是如?何?慌乱,宋眠的眼前只有黑暗,视线被黑暗遮挡,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这怀抱她并?不陌生,她曾无数次在?这个怀抱中睡去。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宋眠听见了山体崩塌合石块滚落的声音,但是,当黑暗降临,这些东西却又统统消失不见了,宋眠听见了烟花绽放的声音、鞭炮炸响的声音、人群欢呼的声音,和很多乐器奏响的声音。 仿佛她坠下的不是悬崖,而?是一个热闹的庆典。 “砰!” 这声音倒是不重,她摔得也不疼。 宋眠下意识收紧了自?己的手,手下抓到了一片柔软,云缎的轻软全都被她抓入手中,那股吵得她脑子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宋眠懵了。 她废了半天的劲,才从?纱缎之?中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她果真掉进了热闹的庆典里。 长长花轿队伍随着?靡靡琴音轻摇慢摆,轿子是露天的,顶棚和四边是透明的纱,暧昧的蓝紫色轻纱将其中的美人衬得神秘又朦胧,纱帘上的金粉随着?道路两旁的灯柱的光晃动闪耀,像是浪漫的星空。 宋眠被轿帘中的异香呛得想咳嗽,她捂住自?己的鼻子,眼睛都憋红了,抬起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多了许多昂贵的黄金宝石首饰。 宋眠心中一动,低头看去,见她身上果然不是横穿沙漠时?的那件白衣了。 她身上的纱裙把身体的线条全都展现了出?来,充满异域风情的华丽丝绸长裙包裹着?她的身体,裙摆与宽大柔软的床单揉在?一起,露出?一小片皮肤,没什么特殊的暗示,但是总让她觉得某些氛围过于浓稠,她像是一件马上要被献去的物品。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长长的“轿床”队伍一直延伸到街尾纱帘随风掀开的时?候,依稀可见里面的倩影。 宋眠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什么地方,但是她看见轿中小台子上的一叠果盘,实在?就忍不了了。 她从?沙漠中醒来已经许久,能?喝一口水都是不容易的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甜滋滋的水果了。 所以哪怕知道那多半只是用?来装饰轿撵的,宋眠还是毫不犹豫的朝那盘水果伸出?了魔爪。 葡萄很甜,真的很甜。 也不知道那些在?街道两旁欢呼的人到底有没有发现,这些被献去王宫的美人中,有一个盘腿坐在?那狂吃水果的。 就算是看见了,大概也以为自?己是眼睛花,看错了。 长长的队伍随着?音乐声走进了王宫,宋眠吃掉了果盘里面的水果,小肚子都微微鼓了起来,她吃完了,正?好,这长长的队伍也停下了。 她正?纳闷,刚才她掉下来的时?候,看得很清楚,棺中那个人,长得跟祁宗一模一样,她早就猜想,自?己可能?会在?这里找到祁宗,但是现在?,她掉下来了,棺材不见了,祁宗怎么也不见了? 宋眠很快就不疑惑了,因为她看见祁宗了。 祁宗坐在?大殿最末尾的席位中。 因着?宋眠夜站在?最末尾,所以他们?两个倒是很近。 而?大殿的高座之?上,古曼国的国王坐在?黄金打造的椅子上,金碧辉煌的宫殿将光华照在?国王那张过于肥腻的脸上。 他的桌案前摆满了饕餮美食,琳琅的肉食与鲜嫩的蔬果散发着?令人着?迷的香气,淡红色的酒液装在?透明的琉璃杯中,折射出?耀眼的光。 其下座的臣子案前酒食也无一不奢华,宋眠站在?那里闻着?香味,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咕咕的叫起来了。 听这些大臣拍的马屁,今天好像是国王的生日。 而?她们?这群女孩子,是专门送给国王的玩物。 宋眠站在?距离祁宗不远的地方,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一边悄悄看他。 她终于还是找到祁宗了,但是与她设想的不一样,这人的地位好像不高,行为举止也一点都不张扬,周围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忽视他,若细看,其中可能?还带一些……畏惧。 宋眠不知道自?己看没看错。 祁宗对周围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始终低着?头,其中一只手拿着?用?来切肉的餐刀,将面前的烧鸡一刀一刀,顺着?筋络纹理慢慢整齐的切开,将鸡肉整齐的码在?空盘子上。 鸡肚子中塞的浆果已被烤熟,被刀主人不慎在?意的轻轻一碰,已经被烤薄的果皮便破了,红色的浆果汁液从?中汩汩流出?,染红了刀刃,染头了白色的肉与骨头,远看血肉模糊的一团,令人食欲全无。 但是罪魁祸首好像并?不在?意,观他那悠闲自?在?的神情,要不是离得远听不见,宋眠都觉得他在?悠闲的哼歌了。 大概是宋眠的打量过于有存在?感,祁宗终于抬起了头来。 他的脸很苍白,艳丽的五官像是画在?脸上的一样,有一种不真实感。 宋眠却没有与他对望。 她收回了目光。 她想,一定是他把她带来这里的,如?果他依然不记得她,那她这次就会把他丢下,想办法自?己回家。 与此同时?,酒足饭饱的古曼国王早已看花了眼,因这么多美人儿色迷了心窍,他大笑着?,轰然站起身,如?同一座小山,抓过距他最近的一个美人,一挥手—— “都跟我?走。” 60-70 第 61 章 古曼国王祁恩一声令下, 无数美?人都娇笑着围拢到他的身边,环抱住他,与国王一同前往云雨殿。 宋眠听见这个宫殿名字的时候就沉默了一下, 她还忍不住往祁恩国王的方向看,心说这该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宋眠没有多少好奇的时间,因为马上, 她就?能亲自去?看了。 她们这些被?献上的美人身上的打扮全都是独一份儿的, 与殿中其他女眷都不一样?, 所以身边的人全都不敢说话?,低头跟着一起离开, 她自然也一样?, 不能只在原地?傻站着。 而离开的时候, 宋眠忍不住看了一眼两边若无其事的大臣,这些人照常吃肉饮酒, 就?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一样?。 就?只这一个照面,宋眠便想, 这个人们口中神秘的古曼王国,似乎被?神话?了,再恢弘的王国,里面住的不过都是一群庸人。 这样?想着, 她也不留恋的转身, 跟着离开了。 她想,她就?站在最?远处,不挤进?去?争宠,那位国王也就?看不见她了吧? 宋眠转身而去?, 所以没看见,当她离开的时候, 手中握着刀的祁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珠一转不转,直勾勾的盯着宋眠离开的方向,慢慢歪了一下头。 坐在他旁边的大臣不经意间看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手一抖,杯中红色酒液撒在了手背上。 那人已经因为醉酒红成?了猪肝色的脸僵硬了一瞬,然后自认为不露声色的朝着相?反的位置挪了挪屁股。 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 只怕惹得身边这位煞星不高兴了。 他的地?位太低太低了,他只是个小贵族,哪怕知道这位小王爷在宫中并?不受待见,他也不敢得罪了他。 从前,因为这个小王爷地?位低贱,人人都能踩他一脚,连伺候他的奴才都成?日在他面前作威作福、打骂虐待。 后来,他从厨房偷了一把刀,活剖了那个奴才,从那之后,这位就?成?了没人敢惹的存在。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对方得也很好看,穿得也光鲜亮丽,坐在那里不动的时候,就?像是再尊贵不过的王宫贵胄,甚至像是天仙下了凡,可他就?是觉得对方可怕。 就?算是天仙,也是个煞仙。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没了国王的影子,下面的人显然更加开怀了,宴中的热闹不减反增。 可不管怎么热闹,祁宗所在的角落都像是冻住了一样?,与所有热闹都隔绝开。 那小贵族又喝了好几杯酒,酒意发作,止不住心中该死的好奇心,又犹豫着看过去?。 却见,原本,祁宗的座位已经空了…… 宋眠缀在后面,悄悄打量着这座王宫,走在她身边的女孩子全都低头默默跟着走路,有的人平静麻木,有的人满怀期待,古曼国王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人,只要?能留在宫里,以后就?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很快,宋眠就?见识到了云雨殿。 与她设想中的差不多,所谓云雨殿就?是供国王和宫女荒唐享乐的地?方,宋眠也再一次感叹,外面的人向往古曼王国并?不是没有缘由的,且不论这里到底有没有人们说的永生药,就?说这奢靡程度,就?不是外面的世界能比的。 这处仅供君王享乐的云雨殿大门是由纯正的黄金打造而出,其上用各色宝石镶嵌出一副男女嬉戏的艳丽图景,丝毫不遮掩,叫人看一眼就?脸红心跳。 云雨殿连接着后山的天然温泉,泉池四壁由白?玉砖砌成?,温泉水咕嘟咕嘟的冒出乳白?色的泡泡,泡泡在水面爆开,送上白?色的水蒸气,慢慢氤氲了整座大殿,将头顶的灯光都镶嵌上了一层圆形的光晕。 如果不是古曼国王的身材实在有些辣眼睛,就?他与这么多美?人儿一起戏水的画面都可以说是赏心悦目了。 只是可惜了…… 宋眠忍不住扭曲的转过了头去?。 这场面实在是辣眼睛。 “噗通”一声水响,原本站在池边的女孩被?拉了下去?,宋眠终于开始正视面前的情况了,她下意识想摸自己藏在袖子里的刀,可是这件裙子就?是一片片纱接起来的,她两只胳膊都露在外面,哪里来的刀子? 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轿子里,她没时间打探清楚现在的处境,也不知道这些被?献上的女孩是否是自愿前来这座王宫的。 正当她想要?想办法从这里离开时,大门处忽然轰然一声巨响,惊叫声响起一片,就?在水中被?伺候得已经眼神涣散的国王都被?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门口处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一身鲜红的衣服,站在冷夜之中,与两旁大开的黄金门格格不入。 祁恩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因他生性残暴,所以手下仆从无一不对他唯命是从,就?算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贸然闯进?来打扰他。 所以祁恩才生气。 只不过,当他从水中挣扎出来,再定睛看去?,看清了来人,眼中的慌乱这才慢慢散了下去?。 他对祁宗怒目而视,抬起缀着一层肥肉的手臂,喝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祁宗这才慢慢抬起眼睛,视线从水汽氤氲的殿中扫过,引得震震娇呼。 因为很多女人已经衣衫不整了。 但是他们也多半都认出了面前这个人,面前这个人就?是陛下的弟弟,那位传闻中的小王爷。 这位是王宫里面最?特殊的存在。 他出生时便天降异象,国师说他是个灾星,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皇帝。 按理说,这样?的婴孩是会被?处死的。 可皇帝死后,祁恩继位,不但没有处死这个弟弟,甚至还好吃好喝的留他在宫中养到现在。 只是,这些初来王宫中的女人们并?不知道,哪怕是留下了一条命,祁宗在这里也过得并?不好。 因为顶着天生煞星这个名头,就?连宫中最?低贱的阉人,见了他都会躲得远远的。 祁宗站在冷夜之中,遥遥与祁恩对视了一眼,祁恩想要?责骂的话?立马就?憋了回去?,打了个寒战。 他很久都没有从祁宗的身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了。 而祁宗却丝毫没有扰乱了别人兴致的自觉,只是懒懒的倚靠在门上,一边将手里的刀子转出一个刀花,一边打了个哈欠,说:“我来要?个人。” 他手里那把餐刀,沾了烤熟的浆果,鲜红色的果肉粘在上面,已经有些干涸了,就?像是一把屠刀上面沾了些碎肉一样?。 祁恩打了个寒战,接下来要?出口的话?从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变成?了:“要?个人?” 祁宗的目光从殿中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宋眠那张脸上。 宋眠就?这样?突兀的与他对望,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他的眼中漆黑无光,即便已经看着她,他的眼睛依然是空洞的。 祁恩慢慢顺着祁宗的视线转向宋眠,他浑浊的眼珠转了一圈,充满了同情。 宋眠不理解。 祁恩看祁宗的眼里有恐惧,但是却又期盼什?么什?么,遮掩不住的贪婪。 他摆摆手:“不过一个女人,你想要?就?送你了。” 说罢 ,又自顾自的转过了头去?。 角落中站着的侍从走上前来,把宋眠给推了出去?,一直推到了祁宗的旁边,然后“轰”的一声,重新关上了大门。 宋眠:“……” 祁宗皱了皱眉,脑中闪过了很多陌生的碎片,可是那些东西出现的太突然,又消失的太快,所以他什?么都抓不住。 他偏过头去?,看宋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这个地?方来,总之,在看见面前这个陌生女人的第一眼起,祁宗就?觉得,这幅身体?不是自己的了。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眯起了眼睛。 宋眠就?这样?站在门口跟祁宗大眼瞪小眼。 她已经确定了,祁宗是真的不记得她。 宋眠生气了。 但是在生气的时候,她没忍住,打了一个喷嚏。 “……” 没办法,她穿的太少,夜风又冷,刚才人多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风一个劲儿的往她的身上灌,她就?觉出冷来了。 宋眠的心情不是很好,她瞪着祁宗,也不管对方手中的刀子会不会捅向自己。 祁宗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把衣服披在了宋眠的身上,宋眠总算觉得自己好些了。 他的衣袍宽大,直接盖住了宋眠的身体?,只露出一张脸。 祁宗伸手,在那张鲜嫩娇俏的脸上捏了一把,声音自冷风中传来,还裹挟着一点宴中残留下来的酒香:“跟我走。” 说罢,拉着她转身,离开了云雨殿。 宋眠心里犯嘀咕,不知道祁宗要?把她带去?什?么地?方,可她还是抬脚离开了。 她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并?不是真实的,毕竟,古曼王国早已覆灭,湮灭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她亲眼看见的那些废墟,和那个棺材。 以及…… 她抬眼看去?。 以及,棺材里面的人。 宋眠一路穿过了许多辉煌的宫殿,最?终被?祁宗带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地?方的房屋看着都不如前面的华丽。 且这里很荒凉,两旁的树上挂着白?色的破布……或者那不是布,但是太黑了,她只能看见绿色的荧光。 抓着她手的男人推开了门,屋里面点着灯,里面的侍从表情僵硬麻木,宋眠一开始没想明白?,她总觉得,侍从看她那一眼,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祁宗转过身来,看着宋眠,朝她笑?。 以为那副皮相?,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可是宋眠现在却无法欣赏他的笑?脸。 祁宗的手指在她脸上滑了一下,他很难解释,为什?么自己一看见这张脸就?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只是他的提问体?温太低了,指尖都是冰冷的,所以宋眠忍受不了那种寒凉,后退了一步。 祁宗的眼睛霎时眯了起来。 宋眠却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问:“有热水吗?” 祁宗的动作滞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半晌,他喉咙间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又低又短,宋眠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可是,她身上的力道却全都卸了下去?。 是他把她带来这里的,她不相?信,他会在这里杀了她。 宋眠想,她没那么容易死,想在她身上留个口子都不是那个容易的事情呢。 在外面吹了半天的冷风,还一直饿着肚子,她现在很累,根本不想再去?猜,祁宗到底把她找来干嘛。 祁宗盯着她看了很久,一直到宋眠快要?绷不住的时候,他才后退一步,开口:“给她热水。” 声音带着一种喑哑。 一个人影缓缓从黑暗的角落中走出,低头应了声是,然后转身离开。 宋眠眨眨眼睛,这才发现,原来这房间中不止他们两个人。 她赶紧出声,叫住了那个侍从,跟他说:“我还没吃饭,能不能……” 祁宗脸上的笑?慢慢收了。 宋眠眨眨眼睛。 半晌,祁宗看了一眼那个侍从,宋眠就?当这是默认了。 侍从走了,宋眠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有吃有喝,登时放松了不少,眼神变得明亮了一些,唇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她礼貌的道谢。 “谢谢你。” 祁宗的唇角动了动,好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他转身走了。 宋眠也不管他,就?自己一个人留在殿中,找个地?方坐下来,等着她的饭菜。 她判断祁宗大概是这里地?位很高的人,否则不会敢直接找国王要?人,以及住在宫里。 但是,宋眠又觉得奇怪,如果是地?位很高的人,为什?么会坐在宫宴的最?末尾呢? 这是很矛盾的一件事情。 宋眠想不通,侍从来得快去?得快,很快就?带回很多食物。 现在的王宫里面,虽然人人都对祁宗敬而远之,但是却没有人敢克扣他的东西,所以侍从端回来的食物又香又多,有许多都是宋眠在刚才的宫宴中看见的菜色。 宋眠咽了咽口水,道了谢,又找那个侍从要?衣服。 这位蓝衣侍从的脸上没有表情,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就?像是人偶一样?。 他听罢宋眠的话?,转身再次离开。 宋眠开始吃苏醒之后的第一顿丰盛晚餐。空荡荡的殿中燃着灯火,除了一些黑色的角落,殿中的所有几乎都被?笼罩在了光明之中。 侍从很快就?给宋眠拿了一套衣服回来,宋眠还挺惊讶。 这么快的速度,这衣服绝对是殿里就?有的,难道这座宫殿里面还住着别的女人么? 宋眠的心中起了好奇,就?问那个侍从:“这衣服是哪里拿来的?” 那个侍从看都没看她,转身就?走。 宋眠纳闷,但是还不等她细看那个侍从,她开始犯困。 这种困倦像是灵魂即将要?从身体?之中抽离。 宋眠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宋眠想骂娘,她还没吃饱呢。 她的灵魂从身体?之中抽离,来到了一处荒凉的山洞,看见了祖奚一行人。 祖奚搀扶着双眼被?包上纱布的骆子瑜,几个人正向一座半塌的偏殿前行。 宋眠听见了那些人的谈话?。 骆子瑜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所以他不敢得罪那些人,宋眠觉得他们的气氛很不对劲儿,像是吵过架了,她想了一下,觉得这些人大概是在这里迷路了。 骆子瑜脸色灰白?,已经被?逼到了陌路,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他已经把自己刚才做的事情全都交代了。 墨竹狼狈又疲惫,几个人一直在原地?兜圈子,始终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她忍不住的对骆子瑜发脾气:“说什?么把宋眠献祭给那个尸体?就?会得到宝贝,可是现在宋眠和那个尸体?全都不见了,我们却一直在走死路,要?我说你就?是骗人的,到现在还在骗我们!” 骆子瑜惊吓过度,加之双目失明,愈发的没有安全感,听到墨竹这么说,甚至已经开始有点歇斯底里了。 他说:“我没骗人!你们不懂,那棺材里面的尸体?是活的,那是一具巫尸,我们现在在这个鬼地?方出不去?,肯定是他搞的鬼!”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就?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推下去?,我看你就?是故意想要?人命!” 骆子瑜受不住一直被?墨竹这样?挖苦,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在这装什?么假好人,你们见我把她推下去?,不依然什?么都没做?” 墨竹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上前给了骆子瑜一脚,骆子瑜看不见,又因流血身体?虚弱,禁不住倒地?,被?墨竹一顿毒打。 其余三个人就?像是空气一样?,就?这样?默默地?看着。 直到墨竹打累了,她才恶狠狠的问:“你到底还瞒了我们什?么?趁我现在还没杀了你,你最?好老实交代!!”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骆子瑜双目失明,受了重伤,在这里无疑成?了一个将死之人,只能依靠曾经的队友将他带出去?。 被?这样?反复刁难之后,他身上的那点锐气终于被?磨了下去?,艰难爬起身,靠在墙边,默默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我说……” “青铜棺中的人就?是古曼的国王。” “这张地?图是我从一个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人手中买下来的,除了这张地?图,还有一本古曼国师的手札。” 那手札已经被?无数人研究过,被?翻译成?了他看得懂的文字,显然,曾有无数觊觎宝物之人前仆后继的来到这片沙漠寻宝。 这可是骆子瑜从没说过的故事,听他终于松口,其余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就?连宋眠也屏住了呼吸,可她觉得骆子瑜说的是错的,棺材里面的人明明是祁宗,他并?不是国王。 骆子瑜声音嘶哑的说:“古曼原本有两个皇子,大皇子祁恩,二皇子祁宗。” “二皇子的生母是个异族,是老国王偶然从深林之中救下的羽人,他把她娶回宫,成?了王妃。” “二皇子降生那天,天降异象,国师算出他是罕见的羽族神胎,只要?经过二十岁那一年的破茧重生,他就?会变成?永生的神明。” “也正是在他结茧之时,他就?变成?了一味药引,可以炼制永生的秘宝。” “国师觊觎王妃的神胎,趁机杀死了国王,结果他想不到,大皇子早在外面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他与国师达成?共识,登上王位,开始等待神胎结茧。” “王妃一醒来就?得到了丈夫死去?的噩耗,直接变成?了一个疯子,为了掩盖神胎长大之后的锋芒,国师便对外宣布,这位二皇子是天生的煞星,一出生就?克死了国王。” “国王继位之后,并?没有把他赐死,而是慷慨的让他继续留在了皇宫里,只可惜这位皇子从小受人打骂虐待,性格扭曲,不与任何?人亲近。” 骆子瑜本就?受伤体?虚,现在又一下子说了那么多的话?,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所有人都安静的听着故事,最?后祖奚问他:“然后呢?” 骆子瑜一声苦笑?:“然后?自然是那位国王将他结茧的弟弟练成?了秘药,得到了永生。” 否则他在棺中看见的活尸要?怎么解释? 他像是想通了一样?,脸上没了求生的希望,独自低声喃喃:“我们全都被?他骗了,他把我们骗到这里,不过是想要?让我们将他唤醒,他才好离开这个地?方,去?外面逍遥……” 他觉得自己猜的没有错,否则他们怎么会陷入这种令人绝望的死循环之中呢? 宋眠以一个透明的灵体?状态跟随了他们很久,直到他们再次走回到原点。 宋眠觉得,她能理解这些人的崩溃。 但是她不在意。 因为,她被?骆子瑜推下山崖的时候,同样?没人在意。 她的视野感到模糊,眼前重归黑暗,原本毫无知觉的灵体?慢慢感觉到了温暖。 宋眠还没有睁开眼睛,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正躺在一张软榻上。 耳边有声音,像是小锤子敲在桌子上,清脆的、一下一下的。 她悄悄睁开眼睛,入眼就?是几串摇晃的珠帘。红宝石穿成?的珠帘在灯影中摇晃,折射出来的红色珠光斑驳的投在桌子上,投在桌边的人身上。 祁宗就?坐在距离软榻几步远的桌边,手中敲敲打打,像是在做什?么手工活儿。 宋眠的眼睛完全睁开的同时,他转过头,朝榻上看了过来。 宋眠还有些尚未睡醒的茫然。 祁宗却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好看,但在这昏暗又有串串红宝石与羽毛装饰的逼仄空间内,宋眠莫名觉得危险。 “醒了?” 祁宗转过身来,随着他的动作,宋眠也看见了他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只漂亮的蝴蝶,颜色艳丽,翅膀飘逸。 只可惜,它现在成?了一只死物。 祁宗将头发丝那样?纤细的钉子一下一下打进?它的身体?里,抹上毒液,用做成?标本的方法,永远留住了它的美?丽。 宋眠看着那在灯下泛着冷光的细钉,忽然后脊一凉,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那么不客气了。 她打量这间房间,看见了许多美?丽的标本,有蝴蝶、有已经死去?,但是模样?依然鲜活的小鸟,甚至,还有分?不清真假的……美?人脸皮。 宋眠沉默了,倒不是害怕,毕竟她遇到过的邪门儿事情已经太多了。 她习以为常,可是祁宗却难得生出了一些疑惑。 因为,这只美?丽的小鸟,已经到了这里,闻到了血的味道,他已经在等待她的尖叫和求饶。 但是,她的开口,模样?乖巧礼貌,看似温软无害,她问他:“还有吃的吗?” 没吃饱呢。 第 62 章 祁宗的动作凝滞了一下, 微不可见的。 宋眠在这处昏暗的红色空间之中与他安静的对视,然后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宋眠想,祁宗就是那个骆子瑜口中的二皇子了吧。 皇宫中的人都怕他, 但是宋眠不怕他,因为这张脸她已经看过千百遍,她看过他丑陋的模样, 也看过他艳色无双的模样, 这是她的宗宗, 她是不会认错的。 见祁宗始终直勾勾的盯着?她,不言语, 宋眠歪了一下头?, 然后可怜兮兮的说:“我好饿, 有没有吃的?” 祁宗咧了咧嘴角,好像是想说什么, 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许是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开口, 所以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开口的时候,唇边一层干涸的苍白与口中鲜红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样糜艳的灯光之下, 宋眠险些以为?自己花了眼睛, 她甚至以为?祁宗这副模样是在啖肉饮血。 但也只是那一瞬间。 祁宗站起身来,出去了。 宋眠觉得他是给她找吃的去了,因为?这个小?偏殿之中没有站在角落的侍从。 祁宗不在,宋眠撑着?自己的身体下了床去, 好奇的打?量桌子上的东西。 这张桌子上面的标本五花八门,除了她最开始看见的蝴蝶, 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皮毛,甚至……宋眠的手抖了一下,只见那透明的琉璃罐子里,泡着?两?只绿色的眼珠,那眼珠一看就不是假的。 这对眼珠的眼瞳是绿色的,不知道这是天?生的颜色,还是因为?在毒液之中浸泡久了,才染上的颜色。 “那是国师的。”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阴凉的声音,宋眠后退一步,转过头?看去,是祁宗端着?一个托盘,正站在她的身后,宋眠顺着?往下,往托盘中看了一眼,有点失望,没有刚才的饭菜丰盛了。 祁宗的眼睛一直盯在宋眠的身上,哪怕是刚才在说到“国师的眼珠”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没有错开,他想在这只漂亮小?鸟的脸上找到恐惧的表情,想要撕开她现在柔弱却并不胆怯的伪装。 但是奇怪的,祁宗依然什么都没有找到。 不但没有找到恐惧,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看着?托盘上简单的一碗粥,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失望。 宋眠也知道自己肯定睡了很长时间,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是深夜,再折腾人去给她弄吃的确实不好,于是只能端了那碗粥,拿起了小?勺子。 虽然看上去只是一碗白色的清粥,但是勺子挖下去她才看见从里面露出来的肥嫩虾仁和盐水浸泡过的肉片,宋眠这才好受了一些。 她想起祁宗刚才说的话?,那是国师的眼睛,祁宗已经把国师给杀了? 她忍不住看向祁宗,祁宗已经坐回了自己的桌子边,继续拿起了手中的刻刀,不因为?桌上杂物太多,宋眠坐在床头?,就与他隔了一点距离,所以她看不清祁宗具体在做些什么。 祁宗很认真,那张好看的脸非常迷人,如?果不是知道他在用活物做标本,那张脸应该会更迷人。 许是宋眠的目光停留了太久,祁宗终于抬起了眼睛,宋眠好奇的问:“你为?什么要杀了国师。” 祁宗始终没有抬起眼睛,就在宋眠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问题的时候,忽然有个声音跟她说:“他太贪心了。” “贪心的人是会被杀掉的。” 也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宋眠没有看见,杂物之下,祁宗的那双白皙的手中是一颗活人的头?颅,只不过因为?被毒液浸泡过,所以那颗头?颅的皮肤和骨骼都愈发僵硬,像是一个死?板的人偶。 国师双眼空洞,黑黝黝的两?个圆框之中已经没有了眼球,但是临死?之前的那种惊恐与不敢置信还停留在脸上,永远停留在了他死?亡的那一瞬间。 祁宗只要一看见这样惊恐的表情,就没由来的喜悦与舒心。 从小?到大?,他其实都不太明白,为?何自己是煞星,为?何自己会在皇宫之中受到那样的待遇,就连疯癫的母妃都说他克死?了父亲,每日发病的时候,她都对他喊打?喊杀,恨不得他去死?。 唯有当他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鲜红的血才会刺激到她脆弱敏感的神经,让她癫狂的眼中重现一些清明,那时候的她会后悔的抱着?他,呜咽着?道歉。 那个怀抱是祁宗曾经能够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爱意,尽管每当这个时候,他都需要付出流血的代价。 但是当那些粘稠的猩红滴滴答答的从额头?留下,流进眼里,流进鼻腔,流进唇缝中,让他尝到铁锈的味道,但是祁宗却觉得那是甜的,因为?他在被母亲拥抱。 所以,在祁宗的世界里,流血是爱,爱意让他兴奋,鲜艳的红色让他兴奋。 后来,母妃死?了,他的身边出现了更多人,他们心怀鬼胎,不是被国师派来的细作,就是祁恩身边的钉子。 他们要他过得不如?宫中的一条宠物狗,但是却要他一直活着?。 所以,当他有能力偷到一把刀的时候,他第一个活剖了对他动辄打?骂的奴才,那是祁恩身边的狗,他一直都知道。 他杀了很多人,前仆后继妄图监视控制他的人,收割了那么多人命之后,才终于摸到了国师的身上。 他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知道了那些人的打?算。 在他第一次异变的时候。 祁宗心中并无多大?波澜,也不在意这个惊天?的骗局,他只是很平静的要了国师的命,这个惜命的男人从来都当他是掌中之物,不对他设防,以为?他不过只是敢杀一些命贱的奴才罢了。 他可是呼风唤雨的国师,就算祁宗知道了他的目的,他又凭什么杀他? 可是即便是无所不知的国师,也一定不会想到,临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他的身体会发生异变,那种异变甚至令他自己感到惊诧。 连国师都被吓坏了,眼神惊恐的说他不是神,他真的变成了魔鬼。 祁宗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神明,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变成魔鬼,拉着?这做宫殿一起下地狱。 现在,国师躺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祁宗望着?那扭曲的表情,开心的哼起了歌,那声音漫不经心又缥缈,一直反复回荡在狭窄的空间之中,若有似无。 听在宋眠的耳中,那种不成曲调的音乐却像是某种诅咒与呢喃,带着?毁灭的味道。 她听着?有点不太舒服。 她喝掉了碗中最后一口粥,爬下床去走到了祁宗的身边,眼睁睁看着?他在那颗头?颅上用小?刀画出翅膀的图案,繁复的翅膀占据了他的整张脸,有一种怪异妖冶的美,刀刻的沟壑被涂抹上宝石粉磨成的颜料,翅膀染上美丽的颜色,转瞬间栩栩如?生,仿佛真的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宋眠问:“为?什么要把他变成这样?” 祁宗手下的动作一顿,摇头?:“一定要有理由吗?” 他只是想要留住这些人的模样而?已。 他会为?他涂上永不凋谢衰败的汁液,将他的身体包裹在厚茧之中,永远成为?鲜活的人蛹。 这不是国师渴望的永恒吗? 宋眠说:“起码会有个理由吧。” 祁宗想了想,说:“那,我在帮他实现愿望。” 他也会帮助哥哥实现愿望的。 宋眠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很想知道古曼王国最后是怎么消失的,也很想知道祁宗到底能不能活下来,现在看来,她只能待在这里,慢慢的等,等待着?那必然发生的一切,宋眠看着?那艳丽的蝴蝶,心想,这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宋眠说:“那你也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她往祁宗的方向凑近了一些,这人的体温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有一种阴森沁骨的感觉,可是,宋眠却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 她站在祁宗的侧后方,所以她看不见祁宗在一瞬间突然怪异僵硬起来的表情。 宋眠落下的这只手,偏巧就正落在他的肩膀上,只是她看不见,隔着?一层衣料的肩膀上,有一条刚刚愈合的裂口,顺着?那条深红色的裂口往下,一直到凸出的肩胛骨上,曾经长出过一双不可思议的东西,因为?它曾经存在,所以它留下了痕迹。 那是连祁宗自己都不会主?动去触碰的地方,现在,却被宋眠碰到了。 她的手心是软的,是暖的,哪怕隔着?一层衣料,那种不可思议的温暖也能源源不断的传递到他的皮肤上,传递到他的身体里,暖意顺着?神经与血管蔓延开来,钻进他裂开的伤口与骨头?缝里,细细密密的酸与痒。 “砰”的一下,祁宗手中的画笔掉了。 偏偏宋眠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我的愿望就是能在这里活下去,我不想委身于国王,我想待在这里。” 为?了向祁宗表达她愿望的强烈,她手中稍微用力,试图引起祁宗的注意。 宋眠说:“既然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你就要让我待在这里。” 她一字一句的,尾音上扬,甚至带上了小?钩子。 她指指面前被涂上红色颜料,仿佛在流血的蝴蝶,说:“我可以让你看见比这个还漂亮的东西。” 第 63 章 祁宗的眼珠有些神经质的转了转, 以此掩盖自己?心中的情绪。 如果此时宋眠的注意力没有全部放在他?的侧脸,那么?她就会发现,祁宗后背的肩胛骨慢慢滑动了一下?,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撩拨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出来。 室内安静,烛火燃烧着, 发出轻微的爆裂之声。 祁宗终于缓慢的转过头来, 盯着宋眠。 他?觉得宋眠说话有点奇怪, 但是,鉴于第一次看见这个人, 他?就产生了很?奇怪的感觉, 所以祁宗最终还是没有将落在他?肩膀上那只柔软的手用刀子切断。 可是, 他?放下?手中的刀,用指尖挑起了宋眠垂落在鬓边的短发, 微眯起了眼睛有些危险的看她,缓缓道?:“我?把你带回来, 你也?不一定可以活命,你最好什么?都别做。” 他?不是祁恩,不会沉迷于色谷欠而被迷惑,他?觉得那是很?无聊的东西?, 他?理解不了。 宋眠无辜的眨眨眼睛, 说:“我?什么?也?没做。” 说罢,她又好奇的问:“那你把我?带回来,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祁宗的目光落向那些五颜六色的标本。 一开始,他?是觉得, 这么?漂亮的小鸟,被祁恩糟蹋了很?可惜, 语气让她像从前那许多女人一样,堕落在这欲望迷人眼的深宫之中,变成一个面目丑陋的怨妇,不如将她变成他?的标本,永远留住她的美丽。 可是,祁宗却?忽然发现,那双眼睛眼睛中全都是单纯的好奇与憧憬的时候、眼睛里面全都是他?的时候,又比宫宴大殿初遇之时那呆板无趣的模样更?加漂亮。 祁宗一瞬间?犯了难。 不会动的标本可以永远保鲜,固然美丽,但是却?不及小鸟表情生动起来的万分?之一。 于是,祁宗暂且压下?了心头的想法,对她说:“我?暂时还没想到要?怎么?处置你,在这之前,你就留在这吧。” 宋眠的眼睛立马弯了起来,红唇轻轻的勾着,一声愉快的笑声在祁宗的耳边响起,当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原本只是好奇的漂亮眼睛一下?子像是被注射进了明亮的小太阳一样,流泻出甚至让祁宗觉得有些刺眼的东西?。 他?偏过了头去,闭上了眼睛,可是脑中却?还是不停的回放着宋眠刚才?的笑脸。 那个笑脸像是一阵清润的风,细密又温柔的刮过他?干涸龟裂的感官,让人贪婪着迷的想要?攫取更?多。 祁宗面无表情的想,比红色更?鲜艳的颜色,他?倒是现在就看见了。 他?已?经收起了想要?将小鸟也?做成标本的心思,这么?漂亮的小鸟,这么?让人惊喜的小鸟,说不定后面还有更?美丽的东西?等待的他?发现。 宋眠觉得祁宗有点冷漠,不像从前那么?粘人了,但是她这人就是心态好,情绪稳定,反正他?已?经让不了,这是很?好的开始,慢慢来就行了。 她打了个哈欠,得寸进尺的趴在祁宗的肩膀上说:“我?困了,能不能给我?找个睡觉的地方。” 祁宗说:“这里这么?多房间?,你自己?找一间?就行了。” 宋眠听罢撇了撇嘴,说:“不行,我?自己?一个人睡太害怕,我?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人才?行。” 祁宗说:“我?找个人在门口守夜。” 宋眠一个劲儿的往祁宗的脸上看,她有点觉得祁宗在躲她,他?一直侧着脸,没有往她这里看。 宋眠不死心的凑过去,说:“我?想跟你一起睡,行吗?” 祁宗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嗤笑,然后,他?将宋眠从自己?的肩膀上撕开,自己?起身朝外走去。 宋眠瞪着眼睛看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眼睁睁看着他?拨开红色的宝石珠帘,脚步声在黑夜中冰冷又无情,但却?总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宋眠想追上去,但是她刚才?承载桌边,追着祁宗表情的姿势有点怪,所以把腿给扭麻了,她不甘心的喂了两声,见对方始终都没回头,气得一跺脚,只能放弃了。 她自己?端着一盏灯火在偌大的殿中转了两圈,最终挑了个距离主卧最近的房间?,就要?睡觉了。 月亮在深夜中愈发的明亮起来,空旷的殿中,油灯的剪影下?,只有一个奴仆沉默的微弯着腰,站立在侧卧的门前。 这是那位小姐嘱咐的,要?在门口守着她。 奴仆沉默的站着,但是心中却?止不住的好奇。 毕竟,他?们家脾气不好的殿下?,从来没有带女人回来过这里。 奴仆的心中难免感到好奇,所以她难得大着胆子想往床的方向看一眼。 结果,脖子刚动了一下?,背后忽然一片森凉。 那种沁入骨子里的凉瞬间?激发出了她的求生欲,奴仆的身体变得僵直,像是一只人偶一样僵硬在原地,连眼珠都不敢颤动一下?了。 清浅的呼吸声越来越近,身后那人一字一字,宛如毒蛇吐信一半,冰冷的问:“你在看什么??” 奴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感到窒息,她想要?大口的呼吸缓解自己?恐惧的情绪,但是祁宗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那双苍白泛着绿光的竖瞳射出幽冷的光,像是带着剧毒一般,要?把她的脸一点一点蚕食。 奴仆的冷汗瞬间?如同暴雨一样浸透了一副,她的牙齿打着战,死亡的恐惧刹那笼罩在她的身上,让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拼命的摇头。 祁宗盯着她看了许久,一直到这人面上血色褪尽,虚脱一般朝地上跌去。 地上铺着厚重的蓝色地毯,天空一般的浅蓝色与琥珀黄交织出繁复对称的图案,原本华丽赏心悦目的东西?却?在她的恐惧中变成了不断张开地危险巨口,几乎要?将她吞没。 祁宗及时伸出胳膊,拉了她一把,有了这个缓冲,房间?之中总算没有响起沉闷的落地声。 可是床上的人却?好像还是被惊扰到了,无意识的口申口今了一声,然后再床上翻了个身。 祁宗的太阳穴鼓了一下?,安静半晌,发觉床上的人好像并没有被吵醒,这才?安下?心来,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床边。 宋眠睡得很?香,因?为这里的条件比沙漠中好上太多了。 床帐轻轻被人掀开一角,月光洒了下?来,洒在了宋眠的脸上、半露出来的侧颈上、纤细的手腕上。 柔软云锦织成的被子弯起层层叠叠的波浪,在月光下?亲吻着床上人雪白的皮肤,祁宗的目光被她吸引着,深夜中发达敏锐的感官止不住一阵一阵的兴奋,身体中的神经一簇一簇、一段一段,像是躁动不安的乐谱,想要?激烈的弹奏起来,牵动支配身体的四?肢,对床上的人伸出他?已?然发生异变的手。 就在这一时刻,目光触及到他?的手腕,祁宗终于惊醒了过来。 他?冷着脸转过身去,将自己?的小臂与手全都藏在宽大袖袍之下?,因?为走得匆忙,竟没有顾及到是不是会吵醒宋眠,直接拍上了大门。 他?来得悄然,去的匆忙,更?诡异的是,这样大的门声,居然也?没能把宋眠吵醒。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床上安静睡着的人才?终于动了。 宋眠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待到确定就连那差点被吓疯的奴仆也?离开,她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宋眠自己?裹着柔软的被子坐在床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刚才?,就在祁宗伸手想要?触碰她的时候,宋眠发誓,她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那是一种香味,但却?并不好闻,是一种腐烂的沉香,让人闻着就有些喘不过气。 她仔细的回想祁宗进门时候的脚步声、衣料响起的声音,她想,祁宗的身体里藏的秘密可真多。 宋眠轻叹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 她又想,她早晚会弄清楚他?的全部秘密。 * 正殿,银色的床帐之中,祁宗蜷缩在床的最角落,将自己?的四?肢全都用力的折起,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唯有一些破碎的、愤怒的低吼在证明着,他?并非毫无知觉。 骨头与关节像是在他?的身体中重新复苏了一样,不顾主体意识的反抗,想要?在血管之中、皮肉之下?重新塑造出自己?想要?的形状。 狭窄的空间?之中,一股腐烂的焚香味道?快速蔓延,令人绝望的浓烈味道?几乎快要?化作实质,从空气中挤压出长牙五爪的烟雾,狰狞着一张恶鬼的面孔,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具正在发生异变的身体。 冷汗滴答滴答濡湿了单薄的床褥,原本匀称的手臂被拼命生长的骨头穿过关节与手肘,突出皮肉,弯曲出刀一样冷锐的弧度,白骨如玉,美丽优雅,却?在下?一秒如同沾染了毒液一般,连带着几近透出青色血管的皮肤一起,慢慢生出丑陋的霉点。 他?本该如国师在预言中所说,是圣洁的神明。 可在长期的扭曲和仇恨之中,神亦会毁灭堕落。 祁恩从不知道?,他?百般渴望的药引已?被污染,他?渴望的永生也?早已?不复存在。 祁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垂落的发丝遮挡住了尚未倾泻的脆弱,半晌,待霉点慢慢消失,他?才?猛地抬起头来,发丝尽数扬到脑后,拉起纤长的颈弧。 当熹微的晨光慢慢从东方冒出头来,他?的再一次异变,也?终于结束。 第 64 章 宋眠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时一身疲惫尽数扫去,只觉前所?未有的舒服。 她睁着?眼睛,因为尚未消退的困意还有些意识朦胧, 她盯着?头顶的华丽帐顶,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睡在祁宗的身边。 祁宗喜欢那些华丽的东西,喜欢那些鲜艳的东西, 他喜欢将生?活中的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尤其是与宋眠有关的东西, 他喜欢宋眠沾染上他所喜爱的一切。 而宋眠,刚好就是除了晒太阳什么也不喜欢做的性格, 祁宗的审美很好?, 所?以不管他折腾出什么, 她都照单全收。 这顶床帐,完全就是祁宗会喜欢的模样?, 类似的花纹,祁宗是使用过的, 所?以宋眠睁开眼睛就下意识以为?祁宗就睡在她的旁边,等她醒来?之后会黏糊糊的凑上?来?,给她一个清晨的吻。 宋眠眨巴了?一下眼睛,一直听到外面的鸟叫声才彻底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祁宗并不在这里。 而好?死不死的, 她的肚子开始叫了?。 于是宋眠慢吞吞的从床上?称作了?起来?。 一直守候在门口的女奴安静的给她端来?一盆水,望着?这张与昨晚完全不一样?的脸,宋眠闭口不言,只是默默洗了?脸, 然后问她:“你们主子在什么地方?” 奴仆说:“小?王爷还没?醒。” 宋眠很奇怪,祁宗明明一直住在宫里, 没?有自己的府邸,但是这里面的人却?都叫他小?王爷。 不过当下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宋眠看看面前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奴仆,若不是刚才不经意的接触之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她险些就要以为?对方是祁宗制作出来?的人偶了?。 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宋眠便开始在这处宫殿里面溜达,宫殿很大,但是与前面的祁恩比起来?,这处地方只能被称之为?“朴素”。 这里的仆人很少,而且都跟隐形人一样?,如果她不主动叫,是没?有人会出现的。 宋眠在院子里面溜达了?一圈,她总觉得这院子里面不对劲儿,但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为?什么。 直到一阵清风徐徐吹来?,她站在院墙下面,感觉到头顶有东西落下来?。 宋眠这才抬头看去,只见片片粉色花瓣从她头顶打着?旋儿的落下,残缺的花瓣落在宋眠的肩头,宋眠用指尖捻起,花瓣的触感柔嫩,可以看见清晰的纹理,凑近了?,还能闻见浅淡的花香。 是隔壁院落中的花树长得太高,探到了?这边的墙头。 宋眠捏着?那一小?片花瓣,再望望这处光秃秃的宫殿,忽然想起刚才为?何?有那种?怪异之感了?。 这里没?有花。 祁宗应该是很喜欢花的。 宋眠的印象之中,他住过的地方,他们一起住过的地方,全都会种?上?很多漂亮的花。 但是这里没?有花。 那一小?片残缺的花瓣从宋眠的指尖滑下,宋眠拎着?裙子跑去了?祁宗住的地方。 很奇怪的,依然没?人阻拦。 祁宗住的地方没?有人守着?,她这一路畅通无?阻。 祁宗的正殿向着?太阳,这会儿太阳如璀璨的金子一样?挂在天空之上?,但是很奇怪的,宋眠只摸了?一下紧闭的大门,就感觉到了?令人不舒服的凉。 明明天上?有太阳,可是这里还是很冷。 宋眠的指尖抖了?一下,然后推开了?大门。 祁宗的住处,除了?地上?的地毯与屋子中必要的家具,没?有多余的布置。 宋眠甚至觉得,昨晚待过的那个装满了?各色标本的狭窄小?房间,才是祁宗住的地方。 宋眠走向床帐,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宗宗?你在里面吗。” 其实宋眠已经通过被阳光照得半透明的丝质床帐看见人了?。 宋眠大着?胆子掀开了?床帐,便看见祁宗正衣衫不整的斜倚在床头,偌大的华贵双人床上?,柔软被褥如波浪一般的翻滚着?铺满了?整张床,床帐自顶中的宝石吊顶垂下,在床的四边散开,随着?宋眠掀开一角,整个空间都更明亮了?一些。 宋眠借着?光亮朝床上?的人看,眼睛微微睁大了?些。 祁宗双目紧闭,仿佛还深陷在噩梦之中,嘴唇苍白没?有血色,几缕黑色的长发?贴在半透明的皮肤上?,显得皮肤愈发?的苍白,唯有眼圈一周残存几点深红,像是尚未干涸的血迹。 宋眠的目光慢慢由上?往下,看见他的衣服松散的披在身上?…… 但是那身形,看着?却?是有些怪异的。 原本柔软的缎面被肩膀挑起一个奇怪的形状,看着?比寻常的身形健硕了?许多,宋眠正纳闷,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正要伸手去摸祁宗的肩膀,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在沿着?床单往外爬。 宋眠低头一看,是血。 有的血已经干涸发?黑,染在床单上?,慢慢变硬,有的血是温热的、鲜红的,正在慢慢浸透得更远。 宋眠吓了?一跳,情急之下爬上?了?床去,“祁宗,你怎么了??” 宋眠扳过他的身体?,不停地唤着?他的名字。 感受到手下那不正常的嶙峋线条,僵硬了?一下。 也正是在此时,祁宗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瞳之中的光慢慢聚拢了?,脸上?终于有了?生?气。 祁宗浑身的血液都冻了?一下,然后悚然意识到,有人爬上?了?他的床。 这里从来?都是他的私人空间,没?有有敢私自跑进来?。 因为?身体?的异样?,所?以他忘了?,他昨晚从外面捡了?个人回来?,而且这人,她胆子很大。 祁宗伸出手去,攥住了?宋眠的腕子,将她反扣在了?床上?,因为?这突然的大幅度动作,皮肉之下已然初露异状的关节发?出截断一般的疼痛。 霎时,从他后背流出的血竟似成了?河。 宋眠被迫躺在床榻之上?,因为?对方发?难的动作,衣衫裸露,更叫她看清楚了?。 祁宗的肩膀有不正常的凸出,大片胸膛全是裂纹,就好?似生?长在里面的骨架曾经想要撑开皮肉,从里面出来?。 宋眠的心脏瞬间加速了?起来?。 惊疑不定的看着?祁宗。 祁宗笑得阴鸷,甚至想要将手放在她脆弱的脖颈上?,以此做了?结。 从没?有人看过他这幅狼狈丑陋的模样?,从异变发?生?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发?过誓,不会有任何?活人看见他的模样?。 可是他的手迟迟没?有上?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贪恋她手腕与腰间的温暖。 祁宗仔细看着?她。 心口慢慢溢出别样?的情绪,他并不知道这是在不舍。 宋眠盯着?他的伤口看了?半天,最后对上?了?他的眼睛,小?心的问:“疼吗?” 她建议:“要不先将伤口清理一下?” 就像是没?发?现他的异状一样?。 宋眠根本就没?从祁宗的身上?感觉到杀气,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看见他的身体?的异状了?,但是要让她说,她哪一次遇见祁宗的时候,她是正常的? 她早就想过了?,祁宗或许真的是个妖邪,不是怪物,又?怎么可能一个人在棺材里面活那么久? 感觉到身上?的桎梏松动,宋眠赶紧爬了?起来?。 她爬起来?,又?凑近了?祁宗,问:“清理一下吧,血的味道太重了?,不好?闻。” 祁宗盯着?她看了?半天,直到快把宋眠给盯到发?毛,他才动起来?。 他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喊了?句“水”。 立马有脚步声传来?,仆人将热水放在床边的凳子上?,便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 知道关门声传来?,祁宗才掀开了?床帐,将凳子上?的纯白色丝绢扔进了?热水里。 他没?有去问宋眠,为?什么不怕她,从望进对方那本 文由企鹅 裙死二而而五九一似七整 理上 传双漂亮的眼睛那一刻起,从始终都没?有从这人的脸上?找到恐惧那一刻起,祁宗就知道,他不会放她走了?。 不管是以什么身份,宋眠会一直留在这里。 祁宗开始用温热的绢帕擦拭身体?,宋眠就在一旁好?奇的看着?。 祁宗的嘴角扯了?一下,跟宋眠说:“你不打算回避一下?” 宋眠眨眨眼睛。 她真的很想知道祁宗的后背伤得重不重。 所?以她说:“是你把我拉上?来?的,我不回避。” 说罢,还伸着?脖子看。 祁宗的眼皮一个劲儿的跳,可就是没?法对面前的宋眠动手。 最后他干脆将染满血迹的衣服一拢,盖住了?后背,自己下床去了?。 宋眠伸手去抓,抓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但是祁宗躲得太快,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宋眠坐在床上?茫然,没?有留意到祁宗离开的脚步变得有些狼狈。 肩胛骨的地方,快要生?长出什么东西的地方,已经顶出了?新的骨有肉,新生?的血骨脆弱而敏感,甚至经不起衣料的擦动。 祁宗瘫在屏风的后面的时候,已经满脸的汗水。 宋眠自己的身上?也沾了?血,她觉得不舒服,见祁宗真的躲她不给看,便自觉没?趣,爬下了?床去,也要去换衣服。 结果刚跑到门口,就被人给从后面拉住了?。 宋眠转过头去,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这人已经换好?了?一身新衣服,只是头发?披散着?,还有些凌乱。 祁宗问她:“你刚才在门外,叫我什么?” 虽然还昏迷着?,可他那个时候的意识并未完全散去。 宋眠歪了?歪头,说:“宗宗呀。” “怎么了?,不好?听吗?” 第 65 章 祁宗收回了手去, 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是宋眠却看见他的左耳尖动了一下。 宋眠想笑,但是她忍住了。 其实祁宗很喜欢她这么叫他的,只不?过是他不?记得了。 虽然不?记得了, 但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还在。 见?他不?动了,刚才那副凶相也没?有了,宋眠耸了耸肩膀, 继续往外走?。 结果没?走?两步, 又被人给拉住了。 “你找我是来干什么的?” 宋眠这才想起?来, 她还没?干正事儿呢。 她赶紧回过头来说:“我确实有事找你,我想在这里种花。” 祁宗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没?想到被他随手捡回来的一只小鸟居然还敢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 她当?这里是她家么? 祁宗的表情不?怎么好, 冷淡的问她:“种什么花。” 宋眠笑开了,她说:“我不?知道这里都有什么花, 我想着与其从?种子开始种,不?如从?外面移植一些回来, 这样要不?了几天就?能看见?更漂亮的院子了,所以,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可以移植的花吗?” 大概是她的眼睛太过明?亮,祁宗有一瞬真觉得自己从?她的眼中看见?了花海。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告诉宋眠:“去皇家花园。” 宋眠有点犹豫, 听这名字,就?知道那该是祁恩的花园,那里的东西?能随便动吗? 可是身上?黏着血难受,宋眠也没?多问, 就?提着自己的裙子跑了,等清爽的换了新衣服出来的时候, 祁宗已经等在外面了,看样子是要跟她一起?去找花。 两个人并肩走?在林荫小路上?,宋眠正想问他花园的事情,却听刚才一直沉默着走?在她旁边的人忽然冷不?丁的说:“没?用?的。” 宋眠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偏头疑惑的看他。 祁宗扯了扯嘴角,像是故意?要等着宋眠露出失落的表情,他说:“那个院子养不?活东西?。” 他的身体异变染毒,活人长时间与他接触都会丧失人气,无限趋近于行尸走?肉,更遑论那脆弱的花草? 否则这该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哪怕他的院子没?人打理,也应该生些杂草才对,可是别的院子都有,偏偏他的院子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就?连一墙之隔的花树长歪到他这里,花瓣也是残缺的。 所以杀掉国师之前,祁宗也曾好奇的问他,那种神胎的言论到底是怎么测算出来的。 他给国师喝了他的血,结果对方当?场暴毙身亡。 看吧,是他算错了。 顶着一个错误的预言,将他半生至于难熬的王宫。 宋眠不?明?白原因,但是她说:“我养花很有一套的,你就?等着瞧吧。” 她跟祁宗在一起?那么久,耳濡目染的,也成了一个技艺高?超的花匠,只是宋眠有点可惜,曾经出现在梦中的美人面再也看不?见?了。 在她的印象之中,现实世界是没?有那种花的。 有些人觉得那种花长牙五爪,像是小妖怪,但是宋眠却觉得它好看。 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可以亲手培育出类似的花。 宋眠这么盘算着,没?有注意?到祁宗有些微妙变化的情绪。 从?宋眠推开门?出来,祁宗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他想了半天,也没?弄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直到刚才,他们走?动之间,小路上?袭来一股花儿的淡香,祁宗才总算想明?白。 宋眠离开他的房间之前,身上?沾染了许多他的味道。 不?管是血的味道,还是那股极淡的腐朽之气,都是他熟悉的味道。 宋眠带着那样的味道,就?像是他在她的身上?打下来了烙印一样,那种感觉让祁宗觉得欣喜。 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 直到现在,宋眠梳洗一番,身上?没?有了让他熟悉的味道,她的衣服有百合的熏香,很清新,但是祁宗却不?喜欢。 宋眠不?知道祁宗双眼出神,在想什么,她一路走?,一路看,看见?了许多见?也没?见?过的珍宝。 古曼王国的国王奢侈到什么程度呢? 只是没?什么人居住的后宫角落,都有用?金银打造的假树,上?面挂着宝石雕刻的果实和花。 祁宗跟她说,这是宫中有庆典的时候会用?到的东西?,届时点燃挂在树上?的灯,这棵树便会无比璀璨。 不?管它有什么作用?,宋眠自己总结的半天,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不?过是装饰品,说白了也就?是路灯。 宋眠开始忍不?住想,古曼王国的遗迹之中会有多少宝贝,这些宝贝可千万不?要被那些人得去才好,哪怕她只带回去一点儿,也足够后半生躺平了。 她一路欣赏着那些奢侈美丽的东西?,总算来到了祁恩的皇家花园,皇家花园与她想的一样奢靡,甚至其中还有一个用?纯金打造而成的巨大鸟笼,大到足以装下许多人在里面嬉戏玩闹。 宋眠在鸟笼里面看见?了一张大床,还看见?了秋千。 这鸟笼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便不?做他想了。 这是跟云雨殿一样的东西?。 宋眠忍不?住开始牙疼,这国王当?真是…… 守在花园门?口的侍卫看见?祁宗,沉默着放他们走?了进去,宋眠原本心里打鼓,见?这情景,忍不?住又看了祁宗一眼。 祁宗好像在想事情,目光来回来去的在她身上?留恋,但是却闭口不?言,见?宋眠看他,才说:“别看我,你想要什么花,自己去拔。” 这满园的奇花异草,在他眼里大概跟萝卜白菜也没?什么两样。 宋眠环视周围,看见?了许多鲜艳的颜色,她心生欢喜,拎着裙子跑远了。 却不?想,前脚刚走?,后脚,祁恩便揽着两个貌美的女人走?进了花园。 但是宋眠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看不?见?。 祁恩根本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弟弟。 他眯着自己被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半天才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祁宗看了他一眼,简单明?了的放下两个字:“摘花。” 祁恩“哦”了一声,并没?有将这几朵花放在心上?。 他的眼珠转了又转,最终又转向祁宗,继续道:“皇弟什么时候喜欢花了?要是喜欢,我叫人给你送一些。” “不?用?。” 祁宗转头朝宋眠消失的拐角走?去。 祁恩还站在原地。 其实他最近也是有烦恼的,他的国师突然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 他悄悄下旨,把国师府邸的下人都给抓了起?来,严刑拷打。 可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国师的大弟子说,老?师某天夜里忽然说要出门?,就?独自离开了,一个仆从?都没?带。 出门?之后,就?没?再回来。 祁恩心眼小,也多疑。 尤其消失的人是国师,他的疑心病就?更重了。 他跟国师有个共同的秘密。 他渴望神药永生,长长久久的在这座富裕的王国之中做国王,他不?相信有人可以抵抗青春永驻的诱惑,包括国师。 所以在此之前,除了美女与美酒,祁恩国王做烦恼的就?是,在杀掉祁宗得手之后,他该如何?除掉国师独享神药。 结果,还不?等他想出办法,国师不?见?了。 他要国师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现在,他们的“药引”还没?有成熟。 他需要国师帮他炼药。 现在,国师没?了,他只能把他的学生囚禁起?来,要他钻研国师留下的手札,以便到了祁宗的生日那天,将重新结茧的神胎入药。 祁恩想出了神,直到旁边的美人开口唤他,他才会神。 没?美人嗔怪的说:“陛下,您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祁恩笑着在美人的胸前捏了一把,然后说:“在想我那弟弟,就?是你刚才看见?的男人。” “他的生日快到了,我在想,送他些什么礼物才好……” 他这弟弟最近好像开了荤,都知道主动找他要女人了。 那他再送几个美人过去? 宋眠不?知道祁宗在花园里遇见?了国王,她一路走?一路寻,看见?了不?少喜欢的花。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便知是祁宗跟了上?来,宋眠沿着悠长的曲径走?走?停停,好像都不?太满意?。 最后,还是祁宗纳闷的问她:“你是不?是在找东西??” 宋眠的眼睛四处的瞧,半晌说:“也不?是在找,就?是没?有合眼缘的。” 祁宗不?理解,摘朵花而已,摘回去死了就?罢了,还有新的,花还有合眼缘这么一说? 宋眠不?解释,一直往前走?。 她不?信那个邪,她一定会在祁宗的院子里面养出花。 算算时间,现在快到祁宗的生日了。 如果他的生日与两世梦境中的生日一样,那么就?是了。 宋眠总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单纯的虚妄过去,也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个地方。 不?过,她想给祁宗准备生日礼物。 忽然,宋眠顿住了脚步。 祁宗一直走?在她的旁边,所以时刻注意?着她的表情。 宋眠在看见?墙根那几株蔫哒哒的稀疏枯草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祁宗也看过去。 不?过他有些不?理解。 那几株杂草,甚至不?能被称之为花,黑黝黝的一团,像是断崖边才会生长出的毒草,就?像是他,生在阴暗的角落,是有毒的东西?。 光秃秃,丑兮兮,这有什么可惊喜的? 第 66 章 祁宗完全不?理解宋眠看见这种花的心情, 不?但如此,他反而因为宋眠对那朵花过于复杂的眼神?儿感?觉新生不?喜。 他的眼神?暗了暗,转过头去, 又盯着那一丛稀疏的花看。 还是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可是祁宗心里不?高兴,想要毁掉这些碍眼的丑东西。 结果还不?等?他动作,宋眠蹲了下去。 她的手指触在黑色的叶片上, 叶子缺水, 蔫哒哒的, 没有生气。 宋眠转过头跟祁宗说:“就要它?了。” 祁宗有点嫌弃的说:“那么多别的花,哪一样不?比这丑兮兮的东西好看?” 可是宋眠不?听, 她偏要把墙角这些美人面全都挪回院子里。 当然, 院子很大, 可是这一丛花儿却很小,所以离开的时候, 宋眠还带了许多别的花儿回去。 面无表情的侍从抱着一把一把的名贵花朵离开皇家?花园,守在门?口的侍卫险些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他们都替陛下肉疼。 祁恩转个?弯, 正好看见那两个?人往外面运花,被?他搂在怀里的美人是昨晚在云雨殿作乐的人,是见过宋眠被?带走的场景的。 说不?嫉妒是假的,毕竟同样是伺候人, 她为了荣华富贵就要伺候这样一头猪, 但是宋眠却可以伺候那个?比国王貌美上千百倍的男人。 出于心中不?可言说的酸意,美人依偎在祁恩的身边,娇娇软软的说:“陛下,小王爷怎么拿走那么多的花儿啊?” 祁恩漫不?经心的说:“不?过就是几朵花, 他喜欢就让他拿吧,也到了讨女孩子欢心的年纪了。” 他说着, 目光飘远,投到了远走的两个?人身上,然后定格在宋眠的背影。 他昨天?怎么没发?现那个?美人这么漂亮呢? 祁恩忽然推开了怀里的女人,索然无味了起来。 宋眠抱着黑色的小花苗往外走着,忽觉一道银邪的目光钉在了她的背上,让她的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还不?等?她转过头去,身旁的祁宗牵住她的手,忽然加快了脚步。 宋眠跟着他小跑了两步,然后停下了,她说:“你跑的太快了,我跟不?上。” 再跑,手里的花就要掉了。 祁宗阴鸷的向后看去,他们已过拐角,花园也已经消失在了身后,可是祁宗周身那股怨怒之气依然在溢散。 宋眠拉了拉他的衣袖,说:“走不?走,还要回去种花儿呢。” 祁宗的表情还是不?太好看,可看着扯他衣袖的那两根白皙手指,他的脸色又平静了下来。 他说:“走。” 宋眠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栽花是个?辛苦活儿,宋眠的小身板没法干一整天?的活,好在院子里面的人只是存在感?少?了一些,干活还是很麻利的。 他们出发?之前,宋眠就画好了一块地?方,叫这些人将土松出来,只等?着他们将花带回来。 宋眠蹲在那里忙活着,一开始,祁宗只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可是宋眠扯着他的衣服,叫他一起帮忙。 没人敢指使宫中这位喜怒无常性格乖戾的小王爷,至少?从前,是没人敢的。 躲在远处干活的奴仆沉默着,眼皮也不?抬一下,因为干活,他的手暴露在太阳之下,晴朗的阳光照进来,晒得他的手背发?痒。 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晒过太阳了。 宋眠将一株蔫哒哒的黑色小花秧塞到了祁宗的手里,跟他说:“把这株花栽下去。” 祁宗拿着那朵花,没有说话,被?宋眠拉着蹲下身去,学着她的样子栽花。 他白到苍冷的手指上沾染上了泥土,被?新翻出的泥土有一种潮湿的清香,花苗纤细的根茎缠绕在他的手指和泥土上,祁宗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听到它?根须深处在跳动的微薄生命。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忍不?住回头看宋眠。 宋眠干一点活就累,她已经挪到了阴凉处,坐在椅子上喝凉茶了。 祁宗板着脸,一言不?发?的将那一排空出来的土地?上全都种下了秧苗。 黄昏暮色之时,原本光秃空裸的小院被?填满了颜色,院子怒放的鲜艳花朵角落,有一排不?起眼的黑色,在逐渐昏沉下来的光线之中,甚至消失隐形了,但是宋眠却觉得那一排花朵很惹眼。 宋眠说:“宗宗,你看那里,你信不?信,等?那一排花开了,肯定会比院子里的其他颜色都好看。” 祁宗扯了扯嘴角,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很想告诉宋眠,这些花明天?就都会死。 但是他看着宋眠的脸,因为许久的忙碌,宋眠的脸上有了汗水,一点点晶莹的小水珠亲昵的贴在她的脸上,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努力跳过围墙照在她的脸上,给她的皮肤度上了一层温暖的光,那么温暖,温暖的让祁宗觉得有些刺眼。 明明只是夕阳余晖的光,可他就是觉得比很刺眼。 “祁宗,”宋眠放下了自己的衣袖,看向他,“我饿了。” 真的好饿,中午在院子里面忙活着,只吃了仆人端来的一叠小点心,忙活着这么一个?下午,真的很饿。 祁宗的耳尖动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好像是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朝默默退回到角落的人影看了一眼,那人会意,转身离开,应该是去端食物了。 宋眠清清爽爽的洗了个?澡,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 她心情挺不?错的,劳动让人心情愉悦,一想到洗完澡出去就能吃到香喷喷的饭菜,宋眠就更开心了。 她推开门?,走到正殿,拎着裙子喊祁宗的名字,结果,倒是有她期盼的热饭热菜,只不?过,桌前还有两个?不?速之客。 祁宗坐在桌边,对面坐着祁恩和一位漂亮的美人,并不?是下午那一个?,早就换人了。 宋眠拎着裙子进门?,看见祁恩那张笑得虚伪的脸,难得有点发?傻。 可是祁恩看见宋眠,却是眼前一亮。 宋眠身上这套宫装比下午穿的华丽许多,她气质沉敛,但是穿上这件活泼的宫装却一点都不?违和,因为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什么东西都写在眼睛里了,包括看到祁恩之后的惊诧。 祁恩看着那双眼睛,脸上划过一丝痴迷。 祁恩转过头看宋眠的时候,只留给祁宗一个?后脑勺,祁宗看不?见他哥哥的表情,但是却可以猜到他在想什么。 他神?情不?变,虚虚握着手中的银刀,将盘子中的肉一块一块均匀的切开,撒上酱汁,放在了自己的旁边。 宋眠坐在了他的旁边,低低的朝祁恩问了声好。 祁恩看看祁宗,又看看宋眠,忽然开始后悔那么痛快的让祁宗将人带走了。 “不?用拘谨,”祁恩和蔼的笑着,尽量做出一副无害的模样,他是国王,他少?有这么和蔼的时候,所以每当他用这么耐心的语气跟旁人说话,别人总会露出一副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表情,“我跟祁宗是亲兄弟,你就当今天?这顿饭是寻常的家?宴,把我当哥哥就好。” 宋眠默默应了一声,但是唇角抽动了一下,那声哥哥是怎么都叫不?出口,于是她只能装死,拿起手边精致的叉子插起烤得正好的小羊排,塞进了嘴里。 祁宗的眼神?这才松了松。 祁恩也不?生气,只当宋眠是胆子小,不?敢看他的脸。 温顺的美人见得多了,难得遇到这种倔骨头,也挺有意思的。 宋眠吃饭的时候话很少?,祁宗也并没有与祁恩交谈的意思,唯有祁恩旁边懂眼色的美人,一直在努力活跃气氛。 祁恩问宋眠:“你喜欢花,是不?是?” “这个?院子太小了,地?界也偏僻,常年看不?见太阳光,不?如我另给你安排一间宫殿,在里面种满花草,你肯定会更喜欢。” 这是祁恩最喜欢的戏码,他喜欢用好东西砸人,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东西。 祁宗的眼神?深了深。 就连旁边的女人,笑眼中都忍不?住闪过一丝诧异和嫉妒。 要知道,祁恩虽然宠女人,但是王宫中的女人却太多了,除非格外得他青眼,否则他们连拥有一个?独自的住处都难。 像她这样会察言观色的,也是努力了半年才在美人如云的宫殿之中得到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可是现在他说什么,他要给面前这个?初来乍到、还是已经被?祁宗要过去的女人一整座宫殿?? 宋眠并不?为所动,她说:“谢谢陛下的好意,可我住在这里挺好的,我觉得不?用搬了。” 祁恩觉得宋眠的声音也很好听。 他双眼发?直,愈发?觉得心痒,欲开口,还想再说,结果只听对面的宋眠一声惊呼,半杯酒液被?祁宗洒在了她的裙子上。 宋眠惊呼一声,站起来说:“我去换裙子。” 她相信,祁宗肯定是故意的,可这正中她的下怀。 宋眠逃也是的跑了,跑开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之后,她狠狠松了一口气。 初见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并不?知道,面对这位国王的时候,她觉得很恶心,像是被?脏东西盯上了一样的恶心。 宋眠甚至没有经得国王的同意,就这样走了。 祁恩很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想要说什么。 只是,他口中的话尚未说出口,眼皮就凉了一下,半边天?都变成?了银色的冷光。 他的好弟弟已经将那把切过肉的银刀抵在了他的眼皮上,稍微用力,锋利的刀就割破眼皮,流出了血。 祁宗“嘘”了一声,示意吓得花容失色的女人不?要喊叫,这才偏头,看向他的好哥哥。 祁宗微微一笑,阴阴沉沉的。 “不?许打?她的主?意。” 第 67 章 祁恩的皇位来得简单, 原先的老国王子嗣绵薄,王宫里面的皇子,除了祁恩与祁宗, 全都?死光了。 所以祁恩这一路走来可谓顺风顺水,从没受过这么苦,后来自己做了国王, 别人只有顺着?他的份儿, 他破了个皮都是天大的事情, 什么时候,他被这样对待过? 祁恩第一反应就是恐惧。 是的, 恐惧, 哪怕颐指气使的当了那么多年的国王, 可当刀尖真的抵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他也端不起国王的架子了, 那是求生的本能。 幸好,祁宗的刀尖并未真的切进?他的眼球里。 他对人体经络很了解, 知道切下去几分不会伤到眼球。 他看见自己的兄长被这一瞬的刀伤和一指宽的细小伤口?吓得面无血色,便索然无味了起来。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计较了。 他收回了刀,祁恩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砰”的一声?, 巨大的肉身倒地, 将地面都?震得抖了两下,正在换衣服的宋眠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 宋眠匆忙从房间中探出头去,问守在旁边的仆人:“发生什么事了?” 很快,也并不需要?这个仆人开?口?了, 许多穿着?鲜艳的仆人从宫殿外?面冲了进?来,吵吵嚷嚷的说着?陛下受伤了。 宋眠趴在门边, 很快就看见一座小山被抬到了殿外?。 宋眠大惊失色,慌忙往外?跑,差点踩到自己没来得及整理好的裙子。 祁宗站在门口?看着?人群匆匆来,匆匆走,看见宋眠露出这样的表情,眼睛沉了一下。 宋眠着?急的说:“别叫他们踩坏了我在院子里面种的花!!” 祁宗怔了一下,然后看向门外?。 祁恩喜欢排场,他的侍从太多了,因?为国王出事,所以这些人难免慌张,宋眠原本想着?院子里面没多少?人,所以直接将大片的花种满了院子,现在这么多人来去,肯定要?给她踩坏了。 祁宗的心?情很微妙,他走出门去,只见那些人匆匆走下台阶,就要?一窝蜂的朝着?花海中间留下的那条小路上涌去,祁宗冷眼过去,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侍从挡在了小径口?,板着?一张脸,抬着?古井无波的眼睛朝那些慌张的人看过去,“不要?伤了殿下院子里的花。” 那些人慌乱中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宋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待院中的人全都?离开?了,宋眠走下了台阶去,蹲在了花旁,看着?那一排排被压弯的花枝,叹了口?气。 幸好她将那几株丑兮兮的小黑花种在了最里面。 祁宗很古怪的看她。 他不明白,只是几朵花,宋眠为何要?那么怜惜他们。 可是,宋眠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神深处,看着?她,却有了一些变化。 好像是祁恩黏糊糊的目光给他提了个醒,他直勾勾的盯着?宋眠的背影,无数模糊的碎片从他的脑中飞过,像是一个漫长又?美好的梦境。 祁宗皱了皱眉,他的头有些疼。 但是这一次,他好像捕捉到了一些碎片。 破碎的梦境里,他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他叫她眠眠。 “眠眠……” 祁宗无声?的将这个名字在自己的口?中反复咀嚼,眼睛深处的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宋眠蹲在那里,觉得如芒在背。 这种被注视感她很熟悉,那种贪婪的眼神。 可是宋眠却依然低下头去,慢慢扶正了弯倒的花枝。 没别的理由?。 习惯了。 她重?新站起身来,忧心?忡忡的望着?小径两边的花。 祁宗的目光已经重?新变得平和,他说:“别替这些死物操心?了,死了再?换新的就是了。” 宋眠不高?兴的鼓起了腮帮子。 祁宗歪头看她这幅难得娇俏的模样,伸出一根微凉的手指,戳在了她的脸上。 宋眠并不是瘦削的美人,因?为懒散,所以脸颊两边又?软肉,被祁宗这样一戳,她的脸颊瘪了下去,软肉陷了进?去,手感还不错。 祁宗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样,戳着?宋眠的脸蛋不松手了。 最后还是宋眠烦他,别开?了脸。 祁宗也不生气,宋眠自己提着?裙子往宫殿里面走,走到一半,站在台阶上,回过头来跟祁宗说:“我没吃饱。” 刚才被祁恩搅得没有胃口?,中间又?离席,她其实没吃多少?东西。 祁宗慢慢跟在她后面,回了宫殿去。 宋眠重?新坐在了桌前,身边却不见了祁宗的身影。 她问隐身在角落中的侍从,“你们殿下人呢?” 侍从从阴影中走出,恭敬的说:“宋小姐,殿下歇息了。” 宋眠纳闷。 祁宗怎么这么早就休息了。 宋眠纳闷,但是她饿了,她一边吃东西,一边叫沉默寡言的侍从叫到自己的跟前。 宋眠问了她许多问题,比如祁宗小时候的事情,他的生日;还问她皇宫中的事情,问她小王爷和国王的关系。 有的很有用,有的是废话,那奴仆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她的回答并不能让宋眠满意。 但是宋眠也无意为难她,自己吃饱了,就放过了对方,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朝外?面走。 夜色已经浓重?,但今日天空晴朗,不见月亮,倒是漫天都?洒满了亮晶晶的星星。 星光滴滴点点铺洒在花朵上,像是要?将最纯粹的天地精华洒在其中,洗投皇宫之中的浑浊。 宋眠自己打了一壶水,然后用袖间的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滴在了水壶里。 她皮厚,轻易不会受伤,就连流血都?是,两滴便没了。 宋眠也受不了那个疼,见此便止住了。 她拎着?壶,踩着?星光,走进?了花园里面。 越走就越亮堂,她回过头去,只见殿中点起了盏盏琉璃灯。 祁宗的殿中那些仆人只是沉默寡言了一些,但他们是最懂看眼色的,他们知道这个宋小姐受小王爷的器重?。 祁宗私下比国王还要?乖张,如果不懂得看眼色,他们不会活这么久。 宋眠看着?盏盏精致的琉璃灯,轻轻哼着?歌,率先走向墙根下那几株可怜的美人面。 一墙之隔,是祁宗的卧房。 宋眠特地将这几株花栽在了距离他最近的地方。 她觉得自己与这花有缘,与祁宗也是,祁宗说他的院子里面开?不了花,宋眠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不信。 她想,时间紧迫,但不代?表没有时间了。 她蹲在那里,将清水浇灌在花朵上,没有看见,进?一墙之隔,深深的地下,一滴一滴的毒汁正在渗入地下,渗入泥土之中,慢慢侵染整座院落。 祁宗衣衫不整的靠在墙角,早已经将屋中简陋的摆件给砸了个干净,他瘫坐在墙角,如水流的汗液大颗大颗葱皮肤中渗出,流经皮肤,慢慢干涸城一缕一缕的丝,白丝一层一层,似是要?缠绕成茧,将他整个人全都?包裹在其中。 祁宗的手脚脱力,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他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看过那个狗屁国师的手札,知道这叫结茧,就像蝴蝶蜕变,毒蛇换皮,是某种动物天生就会的东西,是本能。 可是他是人,至少?在杀死国师,找到那本手札之前,他是那样称呼自己的,他是一个普通的人,尽管从前那么多年,他的身体却有异于常人之处,但祁宗从不怀疑这点。 毒汁干涸留下的细丝慢慢织成了一个薄膜,将他覆盖其中。 留在了皮肤上,这一次与往常都?不一样,无论?他怎么擦都?抹不去,除非直接撕下这层皮肉。 他的生日快到了,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 汗水滴滴答答的淌在地上,汁水落地,像是沸腾一样从地面蒸发,只留下浅淡的水痕,它变成细小的可以穿透地面的水珠,不停地往下渗,若有人挖开?下面的泥土,便可以看见,被侵染过的泥土变成了红色,红色的粘稠将黑褐色的泥土黏连在一起,像是某些身体的组织一样,绞杀土地上的每一寸生灵。 祁宗虚弱的靠在墙边,蜷缩起来,任由?自己的皮肤蒙上一层又?一层的茧丝,在昏暗的空间中,他的五官与身体像是被切割过一样,碎成了一片一片。 滴答滴答…… 汁水流淌。 水声?之中,有人在哼歌。 在他的背后,一墙之隔,淅淅沥沥的水声?响着?,有人在那里走来走去,衣裙擦着?花枝,又?扑簌簌的声?音。 良久,祁宗拢了身上的衣服,看向一旁的铜镜,那些细丝生长在脸上,伴着?肩颈生出的畸骨,再?也消退不下去了。 偏偏这个时候,外?面的声?音停了。 下一秒,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宋眠在外?面说:“宗宗,你在里面吗?” 宋眠敲了半天的门,没有声?音,她有点奇怪。 宋眠扬高?了声?音说:“我要?进?去了。” 还是没人回答她。 宋眠皱了皱眉,看旁边的仆人:“你们小王爷在里面不会出事吧?” 仆人低眉顺眼,没人知道祁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候都?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只知道,祁宗不出声?,他们就不会进?去。 但是宋眠不一样,宋眠真的推门进?去了。 宋眠关了门,提起灯,奇怪的环视空荡荡的屋子。 忽然,背后有东西碰了她一下。 很轻的一下。 柔软的,坚韧的,有些痒。 像是细丝。 第 68 章 宋眠一抖, 就要回过头去?,但?是背后贴上来的东西柔软,却又坚硬。 那东西软趴趴的贴在她的皮肤上, 像是扯不断绕不开的?蛛丝,黏着的?丝织成薄膜一样的?网,层层叠叠, 一块一块附着在她的身上, 令她身体僵硬, 动弹不得。 背后冒出股股阴凉,宋眠的?心跳不停地加速, 她咽了咽口水, 半晌不确定的轻声叫道:“宗宗?” 身后慢慢传来了扑簌簌的声音, 像是衣服随着身体的?动作刮在身上的?声音,身后的东西在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宋眠知道,这间屋子里面没有别人。 背后的?呼吸声越来越近, 也越来越沉重,宋眠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骨头的?声音。 房中昏暗,只有远远那一盏快要熄灭的?琉璃灯, 摇晃的?灯影投射在门上, 宋眠借着那微弱的?光努力斜着眼睛朝门上看去?。 她的?影子被灯拉长,愈发?的?纤细脆弱,身后,一个看不清人状的?畸状物体缓缓朝她的?方向挪动, 慢慢伸出了颀长的?双臂,从后面将她笼罩在了怀里。 宋眠的?身体开始抖, 因为身后的?凉,因为身后的?黏,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黏腻的?丝将他们两个人联结在一起,慢慢包紧。 “眠眠……” 身后的?男人终于将那个被他在黑暗之中反复咀嚼的?名字叫出了口,黑暗中那双眼睛幽亮,专注的?盯着女?孩纤细白皙的?侧颈。 祁宗忽然感觉到一阵要命的?饥饿。 随着那种饥饿,面前的?细白颈子忽然散发?出一阵诱人的?致命异香。 他的?感官敏锐得要命,反复能感觉到那张脆弱皮肉下青色血管中的?热血流动,祁宗的?牙根发?痒,他像是捕猎的?兽一般,但?是依旧忍受着要命的?饥饿,压着声音问她:“为什?么要闯进?来?”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找上他。 从宫宴上第?一次看见宋眠开始,祁宗的?心中就诡异的?冒出了一个念头—— 她是来找他的?。 他明明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从小活在宫里,没见过外?面的?人,他们不认识。 可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知觉。 她是来找他的?,是为他来的?。 所以他把她从云雨殿那个叫人恶心的?地方带了出来,可是祁宗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也没问过宋眠。 皇宫里面的?人死期将至,在他的?规划之中,这里不会再有任何活物。 可是,这个姑娘偏偏闯了进?来,还不知所谓的?在他荒芜的?院子里面种满了鲜花。 她说期盼看见花开。 快要成为废墟的?土地怎么可能有花。 可是祁宗就像是撞了邪一样,一看见那双眼睛,就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主意。 在此之前,明明他才?是那个邪祟。 可这并不是一个美人会拯救落魄皇子的?美好故事,他是一个怪物,是一个要拉着所有人都下地狱的?怪物,谁也救不了他。 祁宗盯着那截脆弱的?颈子,想?要一口咬下去?。 只要牙齿咬破那层皮肉,毒水浸透她的?脉络,怀中的?人就会马上死去?,她会死在最美的?时?候,死在他们都相安无事的?时?候。 她看不见湮灭,也看不见他破茧之后,彻底变成怪物的?模样。 祁宗从不自负,但?是目前,他这幅人类的?皮相,大概算是能讨得女?孩子的?喜欢的?。 就让一切都停留在这一天,停留在刚刚好的?时?候,这很好。 可是祁宗就是下不去?手。 他想?起了那双明亮的?眼睛,看他的?时?候总是有迷人的?亮光,像是天空上永远不会熄灭的?太阳。 宋眠低下眼睛,看见一双手绕在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了身体里面,现在,门上的?两只影子重叠,他们看上去?,变成了一个更大的?怪物。 宋眠的?语气很轻,她说:“我想?找你看星星。” 今天晚上,外?面的?星星很亮。 这个答案让祁宗愈发?的?困惑。 宋眠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她觉得身上附着的?丝好像越来越多的?,层层叠叠,仿佛要将她包裹在一个茧里。 宋眠问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她的?耳尖传过一阵痒意,仿佛有一条毒蛇在她身后吐信,那声音说:“既然知道我在躲,你为什?么还要找过来?” 带着凉气的?话语一字一字从口中吐出,宋眠能清晰感觉到拢在她上半身的?一只手臂在慢慢往上移动。 这人的?指甲有些长,不轻不重的?落在身上,能清晰让人感觉到那只手移动的?轨迹。 他沿着她的?身体曲线慢慢向上滑动,划过胸口,划过脖颈,划过柔软的?唇,挺俏的?鼻,最终,蒙上了她的?眼睛。 宋眠眨眨眼睛,眼前变成了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她的?睫毛扫在对方手心上那一小块的?声音,在喘息之间穿梭。 宋眠说:“为什?么要过来?祁宗,我是不是一直没告诉你。” 一开始,她有点生气,生气祁宗把她给忘了。 但?是后来,得知了那些事情?,她就想?,或许他也不是故意的?。 哪怕已经不记得她,但?是他还是在纵容她,所以宋眠的?气就慢慢消了。 她说:“我是专门为你来的?。” 说完这句话,宋眠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能动了,因为附着在她身后的?丝变软了。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她抓住了这个机会,转过了身去?。 可是她的?眼前依旧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那只手没有放下。 宋眠早就已经对祁宗一切了然于心,根本不可能因为被遮住眼睛就拿他没有办法?。 她很清楚,她才?是那个知晓一切的?人,可以改变一切的?人,她来这里就是要有所作为的?。 古曼王国扑朔迷离的?消亡史中,并没有说到底有没有人活下来,宋眠想?,它的?消亡肯定与神胎脱不开关系。 她不确定看见棺中人睁眼是不是幻觉,但?既然来到了这里,她就要努力将其变成现实。 她要他活着。 她在黑暗中捧起了祁宗的?脸,然后踮起脚尖,亲吻了那双冷唇。 宋眠突然的?举动让黑暗中的?怪物感到错愕,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亲吻。 那种柔软的?力量仿佛化作一道软鞭,一下子抽在了他的?身上,仿佛皮肉上都留下了伤痕,将痛意横冲直撞的?送进?心口。 那种强烈而莽撞的?感觉让祁宗的?身体都在战栗。 可是慢慢的?,他却发?现,那好像并不是痛意。 那是比痛意还叫人难受的?感觉,那种难受叫人上瘾,叫人几欲发?狂,叫人忍不住的?想?要继续贪婪攫取。 祁宗的?一双眸子都眯了起来,他很快就学会了宋眠的?动作,反客为主的?咬住了她的?唇瓣。 宋眠只抢得了那一下的?先机,随后,就在这个深夜的?吻中迷失得天昏地暗。 她的?眼睛上依然覆着一只手,那只手固执得不肯放下来,却无意中放大了她的?感官,调动起了她敏感的?神经。 宋眠强忍遍及全身的?电流,将手攀在他的?肩膀,慢慢往下。 她摸到了他肩胛骨处的?凸起,被她触碰的?时?候,怀中的?身躯在颤抖。 她的?耳边响起了残兽一般破碎的?低吼,像是痛苦至极,又像是别的?什?么难耐的?东西,宋眠摸到了他肩胛骨下正在躁动的?东西,下一秒,仿佛就要有东西破开血肉,野蛮生长。 她加深了这个吻,手慢慢沿着那条被畸变的?骨骼拉长的?手臂,手肘处崎岖的?骨刺,道盖在她眼睛上的?那只手。 宋眠在碎吻中断断续续的?说:“宗宗,放手。” 她在命令祁宗,可是已经兴奋起来的?怪物却只听见了纵容。 他抬起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猩红的?眼睛,真的?放下了手,可是宋眠依然看不见。 她茫然的?摸着自己的?眼睛,只摸到了一层被毒丝绞成一片的?白膜,那层膜覆在她的?眼睛上,她只能透过模糊的?缝隙看见对方的?轮廓。 因为前所未有的?兴奋燥意,那久久蛰伏在身体中的?东西终于抽芽般的?生长而出,一双长而尖的?骨翅,骨翅上沾染着毒液,挂着稀疏但?坚硬的?灰白色羽毛。 那双骨翅在黑夜的?物种扬起,又小心翼翼的?落下,将屋中唯一面颊滚烫的?姑娘严丝合缝的?包裹。 丝越缠越紧。 宋眠摸到了奇怪的?骨,她柔软的?手插在翅膀紧密的?骨缝之中,终于让快要失去?理智的?怪物卸甲投降,发?出了脆弱的?低口今。 他长手一掀,宋眠的?外?衫就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裂响,就在空气中被不断压缩的?紧密情?绪即将爆开的?一刹那—— 宋眠双手用?力,猛地推开了缠在她身上意欲所求的?怪物。 她睁着眼睛,那层朦胧的?白恰到好处的?遮去?了她被点燃而起的?情?素,她红着脸,喘着气,可是她无情?的?跟同样难以自抑的?男人说:“祁宗,我不会跟一个怪物发?生这样的?事。” 空气骤然冷了下去?。 宋眠几乎可以感觉到,那道视线快要凝成实质。 但?是她骄矜的?扬了扬头,唇角的?笑像是带了小钩子。 “除非你能一直活着。” 她说:“我不属于这里,我早晚要离开。” “哪怕你毁了这里,我也不会与这座皇宫和这个王国一起长眠在废墟里。” “如果你要带走这里的?一切,包括你自己,那么我就只能丢下你,回到我自己的?家去?,把我的?花给别人,把我的?吻也给别人。” 说完,转身,推门而去?。 第 69 章 宋眠推门而出?, 夜风清凉吹拂在她的身上,稍微吹掉了?她心中的燥热,宋眠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 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台阶上。 她的腿有点软,因为刚才那番纠缠。 宋眠的脸还是很红, 她往自?己的后背上摸, 从自?己的衣服与脖颈上摸到了许多又凉又滑的丝, 那些丝绕成薄膜,不过这一会儿?, 就将她整个后背都给束缚住了?。 宋眠真是不敢想象, 如果真的留在那间房子里面, 自?己会不会被对方包裹在一颗逃都无处可逃的茧里。 她心脏咚咚的跳着,扔掉了?那些废丝, 拎着裙子跑远了?。 深夜的宫殿归于寂静,不同于这一处的安宁, 祁恩的寝殿之中却热闹。 祁恩的眼睛上涂了?最好?的药膏,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厚纱布,恐怕这么?长的时间,伤口已经结痂, 可他还是暴躁不已。 他摔了?寝殿里所有能摔的东西?, 就连平时最讨他喜欢的美人?都只能胆怯的跪在地上,等他发泄完自?己的怒火。 不过是砸了?几?件东西?,皇帝陛下就已经气喘吁吁,他坐在床上, 觉得自?己的伤口奇痒无比,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抓挠, 但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 原本只是一个细小的伤口,被祁恩这样一折腾,倒真的开始又疼又痒了?。 祁恩满脸怒容的走下床榻,一脚踩在了?地上那人?的肩头?。 那人?穿着与国师服相似的紫色衣服,低着头?。 他是国师最出?色的学生,也是在国师失踪之后帮助国王在筹谋炼药的人?。 祁恩愤怒的说:“我还要忍多久?你看那个怪物干的好?事!” 他从来都看不起祁宗,那不过是一个怪物,与他那非人?的母亲一样,当初被先王看中,不过是出?于猎奇与好?色罢了?,真正的人?又怎么?会拿怪物当做是自?己的亲人?呢。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下面的人?全都说他对祁宗好?,是个好?兄长。 屁! 他打心眼儿?里厌恶一个怪物,他忍着他,养着他,不过就是为了?他重?新?结茧,变成神胎那一日,将他入药。 他是食物。 一直以?来,祁宗都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安静与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本分,他不吵不闹,不争不抢,乖乖待在自?己的角落,安静到常叫人?将他忽略过去。 所以?祁恩才会不知道,他是一个会伤人?会咬人?的怪物。 祁恩心中恨极了?,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祁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那人?被祁恩踩得颤抖,只重?重?在地上磕了?一记,然?后说:“陛下不要急躁,快了?,羽族重?新?结茧之前,身体就会发生异于常人?的变化,不知您是否注意到了?小王爷身上的异常之处?” 祁恩皱了?皱眉,他连多看祁宗 依誮 一眼都嫌烦,怎么?可能注意到什么?异常,要不是宋眠,他都不会主动往祁宗的住处去。 那人?抹了?一把头?上虚汗,然?后说:“东阳殿明日竣工,陛下只等着就是了?。” 顿了?顿,他又说:“若您不相信,可以?再留心观察一下,他该是已经有变化了?。” 东阳殿是专门修筑出?来为祁宗过生日的,说是过生日,其实整座宫殿不过是巨大的熔炼炉,用来熔炼这么?多年收集到的药材。 祁恩听罢总算舒心了?一些,他随便指了?殿中一个内侍,叫他好?好?探探祁宗的情况,便一把扯起了?跪在地上安安静静的美人?,准备睡觉了?。 一夜无事,宋眠照常醒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院子里面的花,一夜过去,被她浇灌过的花全都直挺挺的开了?起来,迎着清晨的朝阳,非常好?看。 宋眠走在花海里面,忽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从角落一闪而过,她身体的本能快过脑子,直接蹲下,将自?己藏在了?花丛里面,直到那身影跑出?了?院子,才不远不近的追上去。 她追着那声音一直跑到了?祁恩的寝殿外,宋眠躲在守门的士兵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现,这才又折回去。 宋眠重?新?走过花丛,一直走到角落,直到看见?角落那几?株昨天还蔫哒哒的美人?面也直挺了?起来,才真正笑了?出?来。 宋眠站在祁宗的窗前,敲了?敲他的窗户,说:“宗宗,出?来看花儿?呀。” 房中传出?一些声响,半晌,祁宗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说:“我出?不去了?。” 宋眠的一只手贴在窗框上,听着那声音中有一种置气一般的执拗。 宋眠说:“为什么?呀,你不想看看嘛,你说这些花儿?活不了?,可你看他们,全都活了?。” 里面不说话了?。 宋眠说:“那我进去?” 祁宗没说话。 宋眠真的进去了?。 她现在进祁宗的房间非常的顺畅自?然?,那门也是一推就开了?。 只不过一进门,她的脚步就停住了?。 房间与昨天不同了?,地上、墙上,床帐上,都像是要被筑起巢穴一般,起了?薄厚不一、大小不同的丝状薄膜。 那些东西?附着在平面上,是破碎的,没有连接到一起。 宋眠的眼睛盯在那深色的床帐上,开口叫:“宗宗?” 里面的人?不回答。 宋眠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掀开床帐。 但是那软缎的床帐像是被粘住了?一般,根本掀不开。 宋眠说:“你不要耍小脾气,出?来晒晒太阳。” 里面的声音被压抑得极低,他说:“你不要进来,宋眠,小心我吃了?你,你知道我是怪物了?。” 宋眠说:“那又怎么?了?,我昨天不是还亲你了?吗?” 里面的人?好?像被她的话给噎住了?,但是语气马上又恶劣了?起来:“我不是放在你走了?吗?” 宋眠说:“那是我自?己要走的,不是你放的,我要是真的想走,你是找不到我的。” 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到了?床帐中的人?,一阵风声响起,床帐猛地被人?给掀开了?,宋眠的手腕一疼,就被人?给拽了?进去,床帐中也布满薄厚不一的茧丝,没了?黑夜的遮挡,祁宗的模样彻底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这一次,不加掩饰的。 祁宗那双几?乎被黑色瞳仁占据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宋眠,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恐惧的神色,他紧紧拉着她纤细的腕子,似乎是在防止她惊慌失措的逃跑。 结果,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依旧恬淡平静,宋眠的眼睛从他的身上由上而下的扫过。 他的身形好?像变得比原先更长了?,是那种充满力量感的纤细修长,上半身的肩膀处凸出?骨刺,手肘出?也长出?非人?状的畸骨,皮肤发暗,却隐有银色流光,狭窄的床帐空间中蜷缩着他的身体和那双尚未成型的巨大骨翅,茧丝与羽毛黏连着,尽数被主人?不讲情面的缩在后面,肩胛骨处裂开的伤口尚未痊愈,有黑红色的干涸,口子一直延伸到肩膀。 宋眠伸出?手去……在那口子上摁了?一下。 祁宗的眼中立刻布上了?细密的红血丝。 宋眠说:“能藏起来吗?” 她指指背后那双翅膀。 祁宗抿唇。 宋眠说:“你现在这副模样已经够惨的了?,别再做出?这副表情了?,你知道看见?你这么?惨,我多想欺负你吗?” “?” 宋眠说:“如果藏不起来,就披个斗篷吧这下能跟我出?门看花了?吗?” 祁宗凝视着宋眠。 宋眠见?他不动,有点不耐烦了?,她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先走了?。 她大早晨就来找他了?,结果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她连饭都没吃呢。 宋眠自?己挣脱了?他,往床下面爬。 祁宗短暂失神,伸手去抓宋眠。 结果却抓了?个空。 宋眠听到身后的动静,不解的回头?,看他。 “你在做什么?。” 祁宗却好?像没听清宋眠的话一样,扑在那里,失神的看着自?己的手。 现在是白天,虽然?隔着一层帐帘,但是依然?有光亮,而他也并不头?晕眼花,他清楚的看见?,并不是他没有抓到宋眠,宋眠对他并没有防备的。 而是他的手穿过了?宋眠,直接扑了?一个空。 刹那,祁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的冷。 他想起了?宋眠说的话,好?像才终于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可是宋眠却在纳闷,好?好?的,祁宗为什么?在走神。 她担忧的停下动作?,问:“你没事吧,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祁宗慢慢将自?己的视线转向宋眠,固执的朝她伸出?手。 而这一次,他握住了?。 宋眠觉得他手很凉,皱眉问:“你真没事?” “我没事,”祁宗盯着那交握在一起的手良久,然?后给自?己披了?一件披风,牵着宋眠的手,推开了?门说,“看花。” 阳光从外面温暖的倾泻了?出?来,宋眠惬意的眯起了?眼睛,这种时候,她就会遗憾,可惜这里没有一个舒服的吊床,否则,在这样漂亮的花园里面,躺在吊床上,晒着太阳,看着话本子,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宋眠没说话,但是她的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祁宗看着那双全都是希冀的眼睛,又看看那不见?尽头?的深宫楼宇,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思索起来。 这人?世,是否真的还值得。 第 70 章 就连宋眠都发现, 皇宫中的人变多了。 宫里的人?来?来?去去,全都往一处去了,宋眠用一盒点心找人打听过, 那个地方叫东阳殿,原本是空了很久的宫殿。 只不过一年之前,祁恩突然下令下翻修整座宫殿。 皇宫太大, 这件事一直都没有?掀起什么水花, 要不是现在的动作, 别人?恐怕早要以为这座宫殿已经修缮完了。 宋眠靠在远处的树旁,她旁边的小?宫女捏着点心吃的正欢。 小?宫女的脸上有?些斑点, 宋眠觉得挺可爱的, 但是很多?人?都觉得她丑。 她不以为然, 倒是挺知足的,因为就是有?了脸上这些斑点, 所以她才?免遭于被祁恩“宠幸”的命运。 要知道,国王荤素不忌, 宫中好看的小?宫女已?经被她糟蹋得差不多?了。 宋眠皱着眉头,半晌问小?宫女:“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 小?宫女张了张嘴,唇角还有?没擦干净的点心渣。 她说:“有?奶香味儿。” 在这座皇宫里面,除了国王, 没人?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 宋眠:“……” 不是。 她总觉得她闻到了血腥味。 宋眠凝眉望着那座宫殿, 旁边吃得正香的小?宫女随意朝旁边脚步声传出来?的方向一瞥,差点把自己给噎死,就这样,她也顾不得自己, 转身就跑。 宋眠奇怪看去,看见?来?人?是祁宗, 瞬间就不奇怪了。 祁宗披着一件灰黑色的大氅,宽厚的衣服这盖住了他现场瘦弱的身体,让他看上去很具压迫力。 祁宗的眼睛盯在宋眠的手上,宋眠觉得奇怪,因为这几?天,祁宗似乎很在意她的手,可宋眠自己也仔细观察过,她的手上什么都没有?。 祁宗捏起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是阴凉的。 他不高兴的说:“眠眠,你怎么跑出来?了?” 宋眠说:“成天在那里面待着,我觉得有?点闷。” 祁宗肉眼可见?的更不高兴了。 宋眠可以理解,毕竟依照祁宗的性格,若是有?机会,他大概巴不得要把她关?进一间房子里,那里都出不去,只有?他们?两个人?。 但是宋眠不会依着他。 宋眠说:“你撇着嘴干什么?我不仅要跑出屋子,有?一天,我还会跑出这座皇宫,扎进人?堆儿里去,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那么多?精彩的地方,我想去哪就去哪。” 宋眠这话说得多?少有?些违心,因为她也是那种不喜外出的性子,如果给她足够多?的话本子和?好吃的,她可以连续好几?个月都不出门。 但前提是她不想出去,而不是她出不去,就算是喜欢宅在家的性格,她也要抱有?选择的权利,由?她自己来?决定是躺在幽静飘香的桂花小?院落,还是挂满绫罗绸缎的金屋。 宋眠以为,听了她的话,祁宗会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结果祁宗很平静,什么都没有?,他只跟宋眠说:“鸡汤面煮好了,还有?你说的肉松蛋黄酥。” 于是宋眠只能乖乖跟他回去了。 祁宗牵着她的手,离开之前,还回头忘了一眼不远处那座在台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宫殿。 浓重的血腥味在宫殿周身飘散着,遇到青铜黑铁共筑而成的墙面堪堪停住,大多?数荤恶的味道都被阻挡在了里面。 没人?看得见?的宫殿内,无数死囚跪在巨大的深坑边,被割头放血,红色的血河已?经爬升到几?近与地面持平,近看令人?浑身不适。 祁恩也不例外。 他一摆手,命人?摇动机关?,合上了地面,将血河盖在了地下。 祁恩快吐了,他脸色难看的看着旁边的新任国师:“是不是因为死囚罪孽深重,所以血和?尸体才?这么臭?要不换成普通人??” 蓝简跪在地上,恭敬的说:“那都是陛下的百姓,恐怕不妥。” 祁恩无所谓的摆手:“这倒是无所谓,我就是怕用这种脏血炼药,到时候没有?功效。” 蓝简说:“陛下不用担心,都是同样的人?血,绝对是有?效用的。” 整座宫殿已?经变成了一鼎青铜炉,在地下燃火,令血河沸腾,将神胎的茧加入天材地宝,隔层熬煮,待血河蒸干,神胎活茧便会与诸多?药材一起熔炼成一颗小?小?的丹丸,那就是祁恩渴求的东西。 祁恩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一个宫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下跪在了地上。 “陛下……不好了,又有?一伙儿被发配的流民?打伤了士兵,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祁恩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抬脚就往那人?的心窝子上踹了一脚,“废物,一群面黄肌瘦的流民?都打不过,还叫他们?逃了!” 那宫人?被踹得心窝绞痛,翻倒在地,却依然只能强忍着扭曲的脸,对国王讨饶。 其实他也纳闷。 古曼王国的四周并?不安宁,它被沙漠环绕,沙海看不见?尽头,沙子下面还到处都是软躯硬壳的巨大食人?虫,那种虫子嘴里张了十几?排的牙齿,一口能吞掉许多?人?。 为了抵御那种可怕的虫子,王国每年都要死许多?士兵。 可他隐隐又是明白?的,古曼王国这些年苛捐杂税越来?越多?,富人?与国王只知享乐,不停地趴在穷人?的身上抽筋吸血,荒唐享乐,他们?或许是觉得,反正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待在这里等死,不如试一把,或许还能找到一条活路。 祁恩可不知道这些下等人?的心思,他生气,但是也没多?一会儿,就把这件事给扔到了一边去。 他摆摆手,说:“罢了,别管他们?了。” 他心里想的是,反正那些人?去了沙漠就会死,他干什么要为那些人?浪费人?力物力,等他吃了神药,可以青春永驻,成为神一般的人?,自然会有?大把更虔诚的人?来?朝拜、自愿成为他的子民?。 * 宋眠蹲在地上,看那几?株短短几?天就已?经抽到了半人?高的黑色花骨朵,原本可怜兮兮几?乎要枯萎的美人?面再也不复当初刚被挖回来?的模样。 虽然宋眠把园子里面的花都照顾得很仔细,但是其他花朵都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慢慢开始合上花瓣,凋零枯萎,唯有?这几?株花,一但活了,就是疯了一样的生长,短短几?天的时间,这一小?片地面已?经重新长出了许多?鲜嫩的深色小?芽。 祁宗似乎也惊讶于这种花朵竟真的可以存活,每次宋眠在旁侍弄这几?株花的时候,他都安静的站在旁边看着。 宋眠碰了碰花骨朵,说:“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开花,我还能等到吗?” 祁宗皱着眉,不喜欢听她说这样的话。 他说:“为什么等不到?” 宋眠眨眨眼睛,她也有?点解释不清,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被太阳晒得很暖,但是她总觉得太阳光穿透了她的身体。 宋眠一点都不惊讶,因为她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 宋眠看了祁宗一眼,她已?经从祁宗的眼中看见?了答案,但是这个人?却固执的不肯相信。 宋眠拉着他的手说:“宗宗,你明明知道因为什么。” 祁宗知道,但是他不明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在宋眠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整个人?在阳光下,都好像变得透明了。 他觉得,那一定是她的幻觉。 “宋眠,你不能走?,”祁宗皱眉,掐着她的手腕,“你不是来?找我的吗,你不能莫名其妙的出现,又莫名其妙的离开。” 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了一些,一字一字的说:“你走?了,就不怕我弄死这些花?” 宋眠根本不怕他,她眨眨眼睛,问:“你会吗?” 宋眠举起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说:“宗宗,你总偷偷看我,你知道我在浇花的水里面加了什么,其实我也不完全算是人?类,我的血里有?别的东西,你知道玄武吗……你不知道,古曼的文化里面没有?。” “可我想说的是,虽然我的血可以救人?,可如果我现在心中全是仇恨,这神血依然可以杀人?,这个阶段就叫走?火入魔。” 她觉得反之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祁宗心中的恨少一些,他就不会要将所有?人?、包括自己,都置于死地。 她慢慢摩挲着祁宗的手指,说道:“国师没骗人?,你就是神胎,神胎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宋眠叹了口气:“我知道,变成现在这样,也不是你的错。” 上天空赐予他福泽,却让这福泽生长在泥淖之中,他从记事到现在,心中只有?仇恨,怎么可能变成真正的羽族模样。 宋眠这几?天与一群小?宫女们?打得火热,趁机打探到了不少祁宗小?时候的事情,这些宫闱中的八卦一直口口相传,虽然细节模糊,但大致是不会变的。 宋眠知道了许多?事情,包括他从前的母妃,只有?在将自己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才?会从疯癫中清醒,抱着她的孩子痛哭流涕。 对于祁宗来?说,爱是流血。 只有?在鲜红的血滴答滴答淌下时,他才?会从那些彻骨的疼痛中,隐约摸索出爱的形状。 在扭曲的仇恨中,他的血染了毒,身体染了毒。 近来?,宋眠在沉睡中几?次梦回废墟,窥见?了祖奚那些人?的行踪,他们?在废墟中反复迷路,并?找到了古曼王国被毁灭的证据。 在千年之后依然可以窥见?血色的深坑之中蒸腾出了冲天的毒瘴,腐蚀了整个王国,而那座废墟,和?东阳殿真的很像。 祖奚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复迷路,他们?那些人?各显神通,可还是走?不出去。 只有?宋眠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她以一个灵体,看见?了两个交叠的时空,时空将王国的废墟凌乱的扭在一起,谁也出不去。 所以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很重要,她在阻止祁宗杀人?,也阻止他自杀。 为她、为他们?,留一线生机。 宋眠捏着他的手指,在皮肤上隐约露出的细疤上摩挲。 “但是你要知道,”宋眠说,“你跟从前不一样了,你不必头破血流,我也会抱你,我甚至还可以为你穿上嫁衣。” “但前提是,你要活着,等到见?到我的那一天。” 她不想要梦中那种潦草如惊鸿的相伴一世,她要最真实的、可以刻在记忆中的重逢与相伴。 71.72.73 第 71 章 祁宗开始对院中的那一丛美人面上心了起来, 就算宋眠有时候睡懒觉忘了,出门看见?的也是在阳光下闪着水珠反光的花。 花骨朵一天一天的长大,圆润的一大颗, 饱满得已经露出了里面的艳色,仿佛随时都会?盛开。 宋眠从清晨的鸟鸣声中醒来,有一瞬恍惚, 紧接着,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 可是从来都没听过鸟叫声。 宋眠推开窗子,祁宗正站在院子里面, 院子光秃秃的, 原本盛开在院子里面的花尽数枯萎, 都被清理到了外面去,唯留一丛美人面, 这花生?命力旺盛,给点?阳光就灿烂, 大花下面铺开一层小嫩芽,只需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铺满整座院子。 宋眠看看自?己的手指,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 照在她的皮肤上, 将?她的皮肤照得莹莹发光,白到近乎透明,宋眠有一种极其轻盈的感觉,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飘起来了一样。 忽然, 外面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水壶中的水撒在了地上, 还不等她转头往外看,自?己房间的门就被重重的砸了一下,轰然而开,宋眠吓了一跳,生?气的瞪着祁宗说:“你干什么,吓死人了!” 可是祁宗就好像是没?听见?她的指责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她,那许久都没?出现过的凶光让宋眠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祁宗伸手朝她抓过来,手指却穿过她的身体?,抓了个空。 宋眠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她的身体?反射着太阳的光,像是琉璃一样,不真实得像是天上仙。 宋眠快吓死了,她以为祁宗会?发疯,没?想到,祁宗却像是早有意料一般,站在她的面前。 宋眠习惯性的想捧起他?的脸,但是却扑了个空,他?们现在已经触碰不到对方了。‘ 宋眠说:“宗宗,好像到时间了。” 这个时间他?们都懂,是祁宗的生?日,是古曼从这个世界上消弭的那一天。 祁宗死死的盯着宋眠,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宋眠会?消失一样。 他?终于?真正与宋眠谈起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他?说:“如果?我能活下来,我就能再见?到你,是不是?” 宋眠想了想自?己在梦中看见?的那两个重叠空间,那两种完全?不同的结局,然后点?头。 其实,她知道?,祁宗一定会?活下来的,因为她一路走来,亲眼所见?,她看见?了绿洲、看见?了死亡的虫蛹、看见?了棺材中的活尸,他?活着,在等她,她只是需要肯定他?所做的一切,叫他?依照历史既定的轨迹前行。 祁宗恢复了平静,贪婪的看着她。 接下来的时间,宋眠慢慢变成了一缕魂状,在这处宫殿徘徊。 她的存在慢慢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除,常来找她吃点?心的小宫女们总会?不知不觉的走到祁宗的殿外,然后忽然惊醒,不解的挠着头,纳闷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阎罗的地盘,然后摇摇头快步跑开。 就连宫殿中毫无存在感的侍从,也会?盯着她住过的房子发呆。 他?们想不明白那里的门为什么开着,小王爷还叫他?们每日都要打扫一遍,明明那里没?住过人。 日子一天天的过,宋眠跟在祁宗的后面,看见?他?的生?日慢慢的近了,看他?的身上布满茧丝,再也除不去,看他?为了掩藏自?己脸上的变化,慢慢带起了面具。 他?还是常常把自?己关在那个小房子里,那个充满艳丽标本的小房子里不再有活物,祁宗烧制了一个又?一个陶坯,终于?得到一个满意的,他?提起画笔,用昂贵的颜料一笔一笔画出了她的模样,然后,将?她装进了厚厚的茧蛹里,看得宋眠头皮发麻。 祁恩总派人送来珍贵的礼物,绫罗绸缎、黄金宝石,不计其数,他?还送来一套特?别的衣服,说是给弟弟的寿礼,要他?在生?日那天穿。 那些人来到宫殿的时候,祁宗的四肢已经被茧丝慢慢缠绕束缚,任何?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蓝简是国?师最有天赋的学生?,他?未卜先知,他?让祁恩送来的衣服根本没?有衣袖,下摆也没?有开口,抛去那上面繁复华丽的金丝花纹,这根本就是一个装货物的口袋。 惯会?在祁恩身边作威作福的奴才挥退了宫殿中的其余仆人,带着自?己最得用的干儿子一起将?祁宗装进了那件衣服里面。 饶是跟在祁恩身边,对真相有所知,但是看见?祁宗这副几乎变成一团茧蛹的模样,他?还是有点?发憷。 他?心想,这种怪物,在出生?的前二十年,居然是与他?们毫无差别的人类,真是邪门的怪事。 身体?被抬起来带走之前,半透明茧中包裹着的人忽然睁开了黑漆漆的眼睛,朝他?们看来。 那奴才被吓得腿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上,他?反应过来,狼狈的爬起,几乎抬手就像教育一下到现在还不知死活的祁宗。 但是目光触及他?的眼睛,以及他?现在这副邪门的模样,他?还是悻悻的收回了手,加快了脚下的脚步。 宋眠一直在祁宗的旁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祁宗被带走,她的脚下开始腾起一股轻盈的力量,她再也抵抗不住那股本能,任由自?己的身体?腾空到了天上去。 东阳殿大门口,侍卫两排成一字延伸到大殿之外,宋眠的灵魂飘荡在上空,连灵魂都感觉到了这处宫殿的灼烫。 她低头看着,整座宫殿都因为高处外界的热气而扭曲在那里,像是隔着一层水帘,一时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她这一抹灵魂是不真实的,还是那座宫殿才是不真实的。 宋眠的灵体?飘荡在上空,隔着一层琉璃屋顶,所以看不见?下面的修罗地狱。 东阳殿外万花开,摆了一百零一件珍贵贺礼,都是疼弟弟的好哥哥亲手准备的,貌美的舞女娉娉婷婷,正在待命,仿佛只要主人一声令下,盛宴大开,她们就会?随着鼓点?和乐声扭动着舞进门去。 然而大殿门紧闭,一直等到祁宗被人带来,才被轰然打开。 里面蒸腾出来的热气,险些让宋眠以为这是云雨殿,但那血雾并不是温泉水的白色,它是血红的,在朗朗天空之下,让人徒生?一股不祥之感。 祁宗被带了进去,宋眠看不见?了。 祁恩被安排在与血雾隔绝的房间之中,距离血池很近。 事成在即,祁宗是独一无二的药引,失去他?,他?就再也不能完成心愿了,所以他?必须亲自?盯着。 祁宗被放入血池之上祭台一样的地方,睁着眼睛与他?对望,这对兄弟仿佛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只不过祁恩还有些惊异于?祁宗的顺从。 他?想了想,不纠结了,他?就算是反抗,现在也逃不掉了。 于?是他?咧开嘴,笑了起来,他?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急不可耐的趴在透明的墙壁上看着血池上方的一举一动。 血池咕嘟咕嘟沸腾着,冒出腥臭的泡泡,祁宗坐在池台上,抬头看了看天空,仿佛要透过青铜后顶看见?天空之上的人,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一弯身,纵身跳进了沸腾的血池之中。 “给我拦住他?!!” 祁恩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目眦欲裂,但是祁宗已经纵身跃入了血池之中,再也找不见?人影了。 “蓝简!蓝简,他?在做什么!!!” 若不是外面蒸汽会?将?人的皮肤烫伤,祁恩恨不得现在就冲出门去。 蓝简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 他?是真的不知道?,毕竟,老师的手札中说,神胎结茧的时候,就像是化蝶那样,会?完全?被厚茧束缚住,怎么可能是现在这种半透明的模样,他?可以看见?里面的怪物,而里面的它居然还有意识!! “陛……陛下……这,我也不知道?……” 祁恩快气疯了,气得眼睛都红了,可就在这时,血池的沸腾忽然加剧,空气中的水蒸气急促躁动着冒出,血雾仿佛变成了一只长着翅膀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朝他?们袭来,一下撞破了祁恩所在的透明房间,将?他?撞得头破血流。 而陡然升温的血雾在触及到祁恩皮肤的一瞬间,将?他?裸路在外的皮肤全?都趟起了红疮。 祁恩惨叫着,跌跌撞撞想要逃跑,找救兵,但是血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不但是他?,蓝简也受了很严重的伤。 滚烫的血雾翻卷着,腐蚀着它所触及的一切,血河不停地沸腾着,无数枉死的怨灵从一片血红之中爬出,流下两行血泪,张牙舞爪,变成了索命的厉鬼,朝殿中人的身上扑去,将?他?们咬得皮开肉绽,瞬间,东阳殿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然而血雾蒸腾,尚未结束,红色怨鬼破门而出,血河持续着沸腾着,不知何?物在河底翻涌,引发了强烈的地震,大地震怒,山川河流都跟着嘶吼,辉煌壮丽的王宫在持续的晃动之中消弭在漫天的尘埃里,变成了一座废墟,渐渐随着血河陷落。 血雾很开弥散在整座王国?,人们看见?灾厄无情降临,尖叫着躲避,绝望地逃往王国?之外的沙漠。 宋眠看见?,古曼王国?在巨大的灾厄中变作废墟,昔日精美的雕花栋梁被血雾腐蚀殆尽,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宋眠看见?,无数王宫内的奸佞和距离王宫最近的上城贵族死在废墟之下。 宋眠看见?,王国?无数百姓绝望之下四散奔逃,冲向外面的沙漠,只为寻求一线生?机。 宋眠看见?,血池干涸,没?有神丹,只有一个用自?己的血骨作引,将?自?己炼化成不死巫尸的男人。 她还看见?,古曼陷落,在灾厄中不复存在;看见?大批逃生?的人们不得不与沙漠中的巨虫斗争;看见?他?们之中出了一位领袖,这位领袖时而像是被陌生?的灵魂上身,就像她在沙漠之中发觉到队友被人控制了一样。 他?带领人们杀光了害虫,找到了一处仙境般的绿洲,过上了没?有暴君与贵族的安定生?活。 人们将?拥有神力的领袖奉为半神,他?带他?们挖出绿洲下的镇邪碑,立在城中央,并垒起神庙,保此处永久太平。 绿洲建城,领袖身体?那抹神力抽身而去,国?师的手札不翼而飞,沙漠中开始流传一个传说,以神血之身为祭,遗落王国?的古老神明便会?赐予他?令人疯狂的财富。 从此,城在等,庙在等,他?在等。 宋眠知道?,她该回去了。 第 72 章 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宋眠睁开眼睛,她正在黑暗中下坠。 她有?点?慌张,但是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姿态。 她的脑子快速转着, 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在什么地方。 她是不是掉进了那个青铜棺里? 宋眠刚有?这样的想法,就感觉自己的腰是?紧的,有?一双胳膊缠在那上面, 原本是?松垮的力道, 但是?随着坠落, 她身下那冰冷僵硬的躯体好像是?慢慢活过来的了一样,开始收紧腰间?的力道。 宋眠也不知道他们坠落了多久, 最后, 一声沉闷的声响, 巨大的青铜棺终于落地?。 原本就已经松垮滑下来的盖子刮着棺口,发出金属碰撞擦动的声音, 那声音响彻在宋眠的耳边,宛若穿梭了千年才阵阵响起的钟。 随着那声音, 一阵风吹来,送来了花谷逼人?的浓香,在这样令人?晕眩的浓香之中,她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只那一刻, 宋眠就无?比确定, 这是?她的宗宗,她的宗宗终于真的来到她的身边了。 不是?那个不记得她的阴郁皇子,而是?真正的宗宗。 宋眠呆呆傻傻的,他们已经落地?, 原本的万丈悬崖浓雾之下,是?漫山遍野的美人?面, 这些花朵在山下旺盛开放了许久许久,终于等来了要拜访他们的人?。 宋眠坐在祁宗的身上,祁宗从棺中撑坐起来,正好把宋眠抱在怀里。 宋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有?股委屈的感觉如涓涓细流一般从她心间?流出,将整颗心脏都泡得酸酸涨涨。 祁宗捧着她的脸,眼中有?暗流在涌动,他呢喃着眠眠两个字,就好像这两个字已经被他在这漫长等待的时?光里面咀嚼了无?数次,最后化作了某种本能一般,他堵上了宋眠的嘴唇,就像是?那一晚宋眠猝不及防吻上他一样,所以的重?逢话语全都如同汪汪蜜水融化在了唇齿中间?。 祁宗的吻急切又凶蛮,叫宋眠的情绪也跟着一起高高膨胀起来,但是?很快,他那种不知餍|足的索求就让宋眠开始觉得消受不住,忍不住想要伸出双手推开他,自己爬出棺材。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他们还待在棺材里面。 祁宗对宋眠毫无?防备,他的眼睛已经红了,宋眠那一下用了力气,让他“哐”的一声就撞在了后面的棺材板上,祁宗再?去看的时?候,宋眠已经爬出了棺材。 可是?山谷之中的美人?面开得太过茂密,挤挤挨挨的在一起,硕大的艳丽花朵层层叠叠,厚厚的许多层,缓冲了他们从高处掉落的力道,更因为刚才宋眠的身下还有?一个人?肉垫子,所以她摔下来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宋眠爬出来,一头栽进了花丛里,这里的美人?面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长得那么好。 在宋眠栽进去之前,一只手拦腰抱住了她。 “眠眠,你跑什么?” 宋眠说?:“因为我不想在棺材板里跟你做那种事。” 总觉得怪渗人?的。 祁宗了然,然后拉着宋眠的手将她反扣在了花丛里,他说?:“现在咱们出来了,是?不是?可以继续了。” 宋眠:“……” 此?时?,漫山遍野的花海,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此?空旷的感觉让宋眠对这种隐秘的事情觉得羞耻,虽然知道这里已经被遗忘许久,可她还是?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人?跑出来,正好看见他们两个人?,所以宋眠憋红了脸,咬着唇说?不行。 祁宗立马露出了那副委屈的表情,宋眠看他装可怜就觉得他可恨,伸手往他的腰侧捏,结果他的腰身又紧又硬,只有?雕刻般的线条,没有?软肉,倒是?被她戳了那么一下,祁宗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朝宋眠覆了上来,大片花朵被他们压弯了腰,远远看去,百里花丛唯有?那一处陷落,四周的花枝被扰得没了清净,摇摇摆摆,晃晃荡荡,最后跟着中间?陷落的大片一起低下了头去。 宋眠的手中捏着花瓣,紫红到近乎发黑的花瓣被她白嫩纤细的手指揉成了花汁,花汁洒在他们的衣服上,被艳丽的颜色所染,绽开大朵大朵,祁宗低头,还欲吻她,却被宋眠直接塞了一嘴的花瓣。 谁知这人?不但不知悔改,还直接咬碎了那一口花瓣,又俯身要吻她。 宋眠被他那糜艳的模样,一边脸红心跳一边害怕,她想翻身爬起来开溜,但在这种茂盛的花丛中根本跑不起来,最后只能在心里一边骂着男妖精一边哼哼唧唧的求饶服软。 宋眠说?:“祁宗,我好饿。” 她真的很饿,她在梦里吃的那些东西带不到这里,这里依旧是?什么食物都没有?的沙漠。 祁宗弯腰将她从花丛中抱了起来,朝山谷外面走去,沿路拔了几个红薯一样的东西,在外面生活烤熟。 这东西甜滋滋的,吃着倒是?能饱腹,但是?宋眠还是?更想吃肉。 她咂摸咂摸嘴,想着现在只能凑合了。 她吃饱了,朝祁宗一伸手:“我们是?来寻宝的,这里真的还有?宝物吗?” 祁宗笑了笑,指指自己:“眠眠,我不算宝物吗?” 宋眠有?点?嫌弃:“你又不能当钱花,怎么算是?宝物。” 祁宗又有?点?委屈了,整个人?都像是?一块牛皮糖一样,黏在宋眠的身上不说?话。 宋眠说?完“我们”,觉得哪里不对,这会儿终于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对了,跟我一起来的人?呢?” 祁宗抱着她,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眼珠子又开始嫉妒得发红:“眠眠,你是?想救你的未婚夫吗?” 宋眠听他这语气就觉不对,马上说?:“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怕跟他们遇见,跟我抢钱。” 她想了又想,她被骆子瑜带走的时?候,那些人?选择视而不见,现在,她也与?他们一样视而不见便好了,混乱的时?空已经消失,如果他们命大,或许真的还有?一线生机,能从这墓中出去,宋眠倒是?真的挺想知道,谁能从那里出去。 肯定不是?骆子瑜,她最后一次做梦的时?候看见,那些人?嫌弃骆子瑜成了一个累赘,而因为他们在迷失的死路之中反复来回,耗尽了身上的物资,更没有?给骆子瑜救治的上药,他现在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他当初是?仗着自己脑中知道的东西,才得以不被那些人?抛弃,可是?,受了那么多的折磨之后,这些人?早就开始怀疑他是?否在撒谎了。 宋眠觉得,他会死在这里。 但她觉得,这是?他的报应。 宋眠出神了,直到后颈被人?给咬了一下,那种又疼又痒的感觉让她打了个机灵,这才回神。 祁宗不高兴的说?:“眠眠,你撒谎了,你肯定是?在想他。” 宋眠头皮发麻,一边试图把祁宗从她的背后撕开,一边在心中暗骂这男人?简直就是?她肚子里面的蛔虫。 她忘了,他们一起相伴了那么久,祁宗肯定是?非常了解她的。 宋眠一边躲着祁宗的吻,一边说?:“是?,我在想他,我想他死。” 祁宗的动作终于停顿了一下,宋眠笑了,笑得很好看,“不然呢,是?他把我从悬崖上推下去的,这是?仇人?。” 祁宗这才终于肯老?实了。 他说?他要带着宋眠去找宝藏。 曾作为世界上最富庶的王国,这里虽然早已被人?遗忘,但是?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黄金和宝石,祁宗将自己熔炼的时?候并没有?释放原本预想中的那么多血雾,他听了宋眠的话,他救了人?,活了下来,连带着许多宝物也幸免于难。 宋眠很兴奋,她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小富婆了,回去之后,她就可以开开心心的躺平了。 但是?祁宗却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着急,路很远,所以他们需要休息。 宋眠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没怎么睡过好觉,这会儿,在她身边的是?她最信任的人?,所以,她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所以她没看见,她的呼吸逐渐均匀之后,祁宗脸上那猛然消失的笑意。 他盯着宋眠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在她的鬓间?落下一个吻,然后离开了。 昏暗的甬道中,几个人?正被巨大的虫子追得狼狈。 骆子瑜是?最后面的那个人?,他摔倒在地?上,瞬间?就被落下的坚硬虫鳌断掉了一只手臂,撕心裂肺的痛传来,然而,骆子瑜只是?面容扭曲了一瞬,就继续跑了起来。 跟这些天受到的折磨比起来,这点?痛确实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噗”的一声,身后,锋利的刀尖扎穿了巨虫坚硬的皮肉,捅出了里面黑绿色的脓血。 祖奚双唇发白,下眼乌青,筋疲力竭的喘息着,那一刀用尽了他的全力,几天不吃不喝,在这里耗着,如果不是?刚才那虫子想吃掉骆子瑜所以掉以轻心,他也找不准机会。 那庞然巨物流出来的血都是?臭的,很快,血流成河,可是?路却被虫尸堵住,他们回不去了。 墨竹的脸色很难看,她想起了在沙漠中遇到的巨大虫蛹,他们甚至还当做山洞一样的睡过。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虫子早就已经灭绝了,却不想,在这古老?的废墟里面,居然还有?这种可怕的东西。 “现在怎么办,往哪里走?” 楚红扶着墙,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美丽娇艳,她眼中隐隐有?崩溃的迹象,分明已经是?不在乎什么宝藏了,只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祖奚正欲说?话,忽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他的脚也被人?抓住了。 骆子瑜的最终吐出血沫,断掉的手臂中了虫毒,伤口发黑发紫,正在汩汩的流血。 他说?:“救我……” 他看不见,现在更是?断了手臂,因为这座废墟中种种不可测的死路,他所知道的那些信息也变成了没用的东西,这些人?早就想舍弃他了。 骆子瑜的心脏像是?被割开一样的痛,又恨又痛。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大好的前程就葬送在这段旅途里,他还很宋眠,恨宋眠死得实在太轻松,如果不是?她划伤了他的眼睛,他现在就不会沦落到这番境地?。 所有?人?都没说?话,就在这时?,后面的甬道中忽然再?次传出尖锐的虫鸣,这一次,似乎不是?一只。 它们闻着同类的味道找了过来,巨大的獠牙扎进同类的尸体中,一口一口将那硕大的肉躯吃干抹净,然后,不用猜想,下一个目标定然就是?甬道后的那些人?。 几人?的面色立马难看了起来。 楚红终于崩溃的大哭:“我不走了,咱们就在这等死吧!!” 楚齐咬着牙,拉起他的姐姐,说?:“走!趁它们还没吃完……” 于是?,筋疲力尽的一行人?又开始逃跑, 只不过,这一次,谁也没有?将地?上的骆子瑜扶起。 骆子瑜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但是?他能清晰的听见那些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嘶哑的“啊”了一声,恨恨的用那只完好的手痛苦的捶地?,想要从地?上站起来。 “你们忘恩负义?,不得好死!!!” 那嘶哑的声音几乎冲出长长的甬道,然而,却并没能减缓身后几只巨虫进食的速度。 如果骆子瑜此?时?还看得见,他就会看见,此?时?,那几只虫子正在发抖,就像是?遇见了自己的天敌。 距离他仅有?一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苍白的男人?,他正咧嘴笑得欢快,眼睁睁看着地?上的人?被贪婪的虫子一口一口分食。 宋眠睁开眼睛的时?候,祁宗已经将食物做熟了。 虽然只是?在山间?采下的谷物,但是?却有?一种别样的香味。 宋眠坐在那里,奇怪的嘀咕:“我总感觉睡觉的时?候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祁宗不露声色的将食物递给她,“你听错了。” “眠眠,把这个吃了,我带你去找金子。” “然后咱们就回家。” 第 73 章 宋眠最终带着一个车队回家了, 那只骆驼队伍长长看不到尽头,引起了全城的轰动。 跟宋眠一起回来的,除了一个长相俊美的陌生男人, 还?有一个祖奚。 只不过这位昔日德高望重的前辈现在已?经断了一只手臂,整个人颓丧无?比,非常狼狈, 回来的时?候坐在骆驼拉的车驾之中, 双眼发直, 没有半点生气?。 是宋眠提议将他带回来的,宋眠与祁宗离开的时?候, 在废墟的隐蔽入口发现了浑身是血的他, 断了一只手臂, 当时?,旁边没有别?人。 宋眠让祁宗背着他一起出去, 祁宗还?特别?不高兴,特别?的委屈。 他不愿意背这种浑身是脏血的臭男人。 但是宋眠有自己的考量。 他们这趟出门, 当时?非常高调,说是轰动了全城也?不为过,这其中,宋眠是实?力最差的那一个, 和当时?的那几个同行的同伴一样, 城中人全都不理解,为什么骆子瑜非要把宋眠也?带去不可。 宋眠觉得,若是自己一个人回来,城中指不定要起什么流言蜚语, 或者是认为她自己将那群人全都害了也?不一定。 哪怕与她同行的有祁宗,祁宗也?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 城中人更信奉城主骆子瑜,说不定还?要指责他们沆瀣一气?。 所以,宋眠把在外声望最高的祖奚带了回来。 祖奚在沙漠中悠悠转醒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是祁宗,不知道祁宗跟他说了什么,余下的路他一直沉默着,有时?会喃喃自语,精神似乎不太好了,他对?旁人沉默,宋眠也?不搭腔,只要他愿意帮忙做证就好,骆子瑜是意外惨死的。 至于其他人,宋眠倒是也?好奇的问过一嘴,祖奚沉默了很久,说他们走散了,他不知道那些人现在是生是死,宋眠不知道他这话中真假,但是觉得他没必要撒谎。 他们回来了,最高兴的就是宋家父母,宋家父母就只有宋眠这一个孩子,孩子出门在外,还?是去那么凶险的地方?,他们担忧得整日都吃不下饭。 现在孩子回来了,当父母的自然高兴,只不过让人傻眼的是,女儿她……带了个男人回来,那说要让人家入赘进来做丈夫。 宋母忧心忡忡的跟自己老伴说:“我记得眠眠不该是这种性子啊,从前跟骆家那孩子有婚约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急。” 宋父倒是比她淡定多了。 其实?刚开始与城主府定下婚约的时?候,看自己闺女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宋父还?以为女儿就是那个性格,结果?现在,亲眼看见宋眠大庭广众之下跟那年轻男子手牵着手,还?会在俩人后院散步的时?候悄悄脸红,宋父才真正明白了,从前那骆子瑜,不一定是她喜欢的。 如今有了喜欢的人,也?变得跟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一样了。 宋父很欣慰。 他跟妻子说:“你不用管,我觉得眠眠出门这一趟像是成熟了不少,她会自己拿主意了。” “再说,”他补充,“你管得了她吗,她带回那么多钱,都够自立门户了,当心她离家出走。” 宋母白了丈夫一眼,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还?是忧心忡忡的,说:“我是觉得,女儿好歹是跟骆城主有过婚约的人,如今骆城主死在外面,但是她却带着那么多钱回来了,还?要与旁人结婚,只怕那些有心之人用这事儿做文章啊。” 宋父不在意的摆摆手:“怕他作甚,当我们宋家是好欺负的?” 能?跟城主府攀上亲事,宋家自然是不好惹的。 只不过宋父没想?到,这事儿根本不用他出手,就被解决了。 祖奚最后是被祁宗送回自己住处的,第二天城中最大的酒楼就有消息传出,骆子瑜抓着自己的未婚妻,意欲在古曼王国的废墟之中献祭古神,故而将她一把推下悬崖。 是她命大,千钧一发之际遇见了救命恩人,所以才活了下来,至于他们剩下几个人,全都失散了,谁也?不知道谁的下落。 而城主府中,骆子瑜离开之后,一直都由其野心勃勃的胞弟打理事物?,这人的聪明智慧不亚于哥哥,只是吃了长幼有序的亏。 现在,掌权的哥哥回不来了,傻子都知道需要怎样做。 宋眠一觉睡醒的时?候,外面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骆子瑜背负了忘恩负义的骂名,宋眠则成了一个无?辜的小可怜,而祁宗,则是重情重义的大好人。 一睁眼,她就看见大好人正坐在她的床边,宋眠就知道他又开始了。 宋家不比他们从前的地方?,这里?有她的亲生父母,宋眠跟自己亲生父母的感情很好,很敬重他们。 祁宗现在并没有与她正式成亲,只能?算是府上的贵客,他不得不守规矩,晚上不能?与宋眠同房。 原本,祁宗是不在乎这些的,因为他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来,任何人都不会发现。 可偏巧宋父对?选女婿这件事情异常的谨慎,大晚上找上门来,要与他的未来女婿彻夜长谈,祁宗只能?微笑着从窗户上爬下来,去开门,迎接自己的未来岳丈。 宋眠也?不知道祁宗到底给她爹灌了什么迷魂汤,总之今天一早穿衣起床到外面跟家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她爹的嘴都几乎要咧到耳后根去,看见祁宗就一副亲密知己的架势,她觉得,若不是她要跟祁宗成亲,她爹就要拉着祁宗拜把子了。 她受不了她爹那“热情如火”的眼神,吃完饭就拉着祁宗跑了。 真正的祁宗虽从未出过古曼王国的宫殿,从小到大都偏居一隅,但是梦中两室恍若真实?存在过一样,他也?曾做过家主,做过太子,他对?外面的事物?并不陌生,应对?得很从容。 祁宗依旧穿得张扬,黑金长袍缀以红色的配饰,加之那如画的艳丽眉眼,走在大街上引得许多人频频侧目,宋眠一出来就后悔了,恨不得赶紧回家。 她就不是那种好张扬拉风的性子。 祁宗看不得宋眠那副几乎要把自己的整张脸都给挡起来的模样,他说:“眠眠,难不成我给你丢脸了,你嫌我不好看吗?” 宋眠随手找了块手帕就把他的脸给挡了起来,哄着他说:“不是,是你太好看了,别?人都看你,所以我嫉妒,你快把脸挡上,当心我一会儿生气?了。” 祁宗听罢很高兴,痛快的被宋眠忽悠着戴上了面罩。 但是,宋眠很快就后悔了,大街上根本就没有男子带着这玩意儿的,她回城的时?候那么拉风,人人都说她不但带回了万贯家财,还?带回了一个救命恩人,现在,走在她旁边的肯定是救命恩人。 祁宗的面罩一戴,别?人更好奇他长什么样了,原本还?都只是侧目,现在有那胆子大的,便直接朝她喊话了,宋眠跟祁宗说,要他把面罩摘下来,祁宗还?不乐意了,他说:“我只给眠眠看。” 宋眠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宋眠原本以为,就算是有证人为她坐证,她这么快就抛弃原本的未婚夫,与别?人结婚,也?多少会被人指点几句,不过她不在乎这个,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结果?,一天、两天、三天,她等到自己快要与祁宗成亲了,也?没等来那些指责。 祁宗不理解她古怪的脑回路,他说:“眠眠,且不说祖奚人脉深广,你散去那么多钱救治穷苦病人,还?在城外设棚施粥,别?人都相信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祁宗笑着,自从与她回家,他常常都是笑着的,笑容很多,且不似从前的寒凉,可是宋眠还?是觉得渗人。 祁宗温柔的跟她说:“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剩下的你都放心交给新城主就好。” 宋眠大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眼神变得诡异起来。 她说:“宗宗,你是不是威胁新城主了?” 祁宗委屈的化?成了一块牛皮糖,死死扒在了宋眠的身上:“眠眠,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宋眠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她张了张嘴,话在嘴边,还?是被她咽了下去。 她不纠结了,像从前一样躺平了,祁宗就算这么干了,也?只是为了给她清静的生活。 反正他又没要了人家的性命,也?没有要褫夺人家的位置,就这样……也?挺好的。 祁宗从背后抱着宋眠,垂着眼睛,但是藏在眼皮下的眼珠却抬起来看宋眠,见她的嘴张开又合上,便知道这是不打算问了。 于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最终是又垂了下去,真的变得可怜巴巴起来。 宋眠嫌他沉,没抱一会儿就把人往下撕:“起来,你该走了,我要睡觉了。” 祁宗磨牙,他说:“不走行不行?” 宋眠无?情的说:“不行,父亲晚上回来找你下棋。” 宋父是个臭棋篓子,平常没人愿意跟他下棋,自从将祁宗因为知己,为了讨好未来岳丈,祁宗就揽下了这个活儿,宋父最近兴致很高,一到晚上就拎着自己的小茶壶,抱着棋盘找上门去。 祁宗牙根发痒,扳过宋眠的头狠狠在唇上咬了一口,然后顺势将人摁在床上,将人吻得眼圈红红。 宋眠气?急败坏,一脚把人蹬下了床去。 祁宗从地上爬起来,又蹭回去,将她的头发仔细整理好,摸着她的脸,说:“这样也?好,且等咱们拜堂洞房吧。” 宋眠打了个寒战,蹬着腿儿把人赶走,然后自己把被子一蒙,气?鼓鼓的睡着了。 【全文完】 全文完 宋眠近来的睡眠非常充足, 很快脸蛋就重新变得娇气水嫩,只不过宋眠的精神好?像永远也养不足似的,待在?家里?, 成天的睡觉晒太阳吃点心,清醒的时候就捧着?账本子,算自己还有多少钱, 还能开多少间铺子。 全城的人都知道宋家的千金要大婚了, 可是作?为新娘子的宋眠每天还是能懒趴趴的在院子里面晒太阳, 把备婚的事情全都交给了祁宗。 就连宋母都看不下去了,她把宋眠拖到?前院儿去, 说:“成天只看见祁宗一个人辛苦, 眠眠, 你也要帮帮忙,夫妻是一体的, 你总偷懒算什么事儿。” 宋眠伸着懒腰说:“娘,他自己愿意到?处跑的, 您不用跟他操心?。” 宋母瞬间就觉得?祁宗成了没人疼的小白菜,但?是她又确实不忍心?看祁宗成天一个人忙里?忙外,于是念叨着?:“人都是铁打?的,这不是要累坏了。” 一边在?宋眠耳边念, 一边说要去厨房打?个招呼, 晚上再加两个菜,宋眠听见眼睛一亮,爬起来问她娘:“娘,能不能加个糖醋鱼?我想吃。” 宋母:“……” 最后, 宋眠如愿吃到?了糖醋鱼。 祁宗坐在?宋眠的旁边,嘘寒问暖, 给她夹菜,问她晚上想不想喝花茶,宋眠嫌他话多,就把一颗莲藕丸子塞进了他的嘴里?,说:“你能不能安静吃会儿饭?” 这是很没规矩的事情,但?这是宋家,身边只有疼她爱她的父亲母亲,不是人口繁杂的城主府,宋父只佯怒的说她没规矩,宋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出了大?门?,宋眠不高兴的窜到?了祁宗的背上,咬着?他的耳朵说:“祁宗,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叫父亲教训我?” 祁宗背着?她,手在?她腿跟捏了一下,说:“长肉了。” 宋眠气得?哇哇叫,她懒懒散散待了一整天,现在?大?概是这一天里?最活跃的时候了。 她闹着?要从祁宗的背上下来,祁宗直接掐着?她的腰,将她抱进了怀里?,一边往台阶下面走一边说:“眠眠,长点肉是好?事,好?看的。” 抱起来也舒服。 宋眠还是不高兴,她觉得?祁宗就是说她胖,于是她拉着?祁宗要去后花园散步,结果到?了后花园,却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祁宗说:“我找母亲在?花园里?要了一块地,种了花。” 宋眠跟着?他往里?走,看见了那一排丑兮兮的小黑苗,她就懂了,这肯定是祁宗从沙漠里?面带回来的种子。 宋眠说:“可是,这花这么霸道,以后要是把母亲的后花园都占了,她肯定要打?咱们了。” 祁宗:“……” 祁宗想了一下,说:“等它长起来了,就挪到?咱们单独的宅子里?去。” 宋眠看了他一眼,见他说的认真,忍不住手痒去掐他的腰:“祁宗,你故意的吧,这段时间装得?人模狗样,还以为你真的转性了呢。” 祁宗一直都是一个小心?眼儿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几辈子之久,宋眠简直太了解他了,要是给他机会,宋眠毫不怀疑,他甚至会把她带去沙漠那种隔绝人烟的地方两个人生活一辈子,而不是在?这里?,在?人堆儿里?,身边有那么多旁人。 祁宗垂下眼睛,玩着?她的手指,慢慢的说:“只要眠眠觉得?高兴,怎么样都可以。” 宋眠确实很了解他,祁宗的笑容也慢慢的小了下来。 无月的夜空下,两个人站在?花园之中,无声的对望,祁宗眼中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宋眠叹气。 她伸手,摸了摸祁宗的脸,说:“宗宗,你问没问过我,如果你想带我走,你可以直接问我的。” 祁宗的眼神闪了一下。 宋眠说:“你不用勉强自己。” 祁宗笑了笑。 他并没有勉强,他没有人一样的感情,非常遗憾的说,就算是对待那对和蔼的夫妻,也是如此。 但?他们是宋眠的亲人,所以他愿意表现得?与他们更亲近,愿意叫他们父亲母亲。 可是,父亲母亲这两个称谓在?他这里?并无任何特殊的意义。 宋眠说:“我既然答应过,愿意为你穿上嫁衣,做你的新娘,那我就不会反悔,这代表我已经接受了你的一切。” 祁宗的眼神幽邃了几分。 宋眠却又在?这个时候退开一步,说:“不过……咱们还是要在?这里?成亲的。” 她说:“其实,我也挺想去外面看看的,虽然我喜欢躺在?院子里?面,但?是正躺在?一个院子里?面也腻是不是……” 原来不出门?远行,一来是因为与骆子瑜有婚约,二来就是出门?太麻烦,哪怕她有钱,可以让下人打?点好?一切,可宋眠觉得?那会很无聊,现在?,有了一个伴,她觉得?正正好?好?,祁宗肯定会打?点好?一切,她想看风景就看风景,想偷懒就偷懒,还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有人陪着?,也不会无聊。 祁宗笑了笑,并不像宋眠想的那样,黏在?她的身上撕也撕不下来,他只是往前迈了一步,牵住了她的手,然后说:“嗯,眠眠,太晚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宋眠纳闷,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但?是祁宗已经拉着?她离开了,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盖好?被子,宋眠眼巴巴吧的看着?祁宗要离开,她才惊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祁宗似乎没有要耍心?眼儿留下的意思?,最近半夜也不往她的房间跑了。 宋眠从被子里?面露出半颗头,扯了扯祁宗的衣袖:“宗宗,你要留下来吗?” 祁宗笑着?弯腰,在?她的眉心?亲了一下,然后说:“眠眠,我回自己的房间,明天再来见你。” 宋眠眨眨眼睛,觉得?不太对,但?是她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太对。 祁宗走了。 结果,宋眠难得?失眠了。 她觉得?是自己最近太懒了,所以精力?太足,这才失眠的,所以她一大?早就抱着?祁宗的胳膊,说要跟他一起出门?看看。 祁宗带她去了最好?的布庄,一百多个手艺顶好?的绣娘在?为她制作?嫁衣,那红衣的织工很厉害,不知道用了什么丝线,入手轻若无物?,却坚韧得?连刀都轻易无法?割断,柔软得?像是贴身的皮肤,在?白天的阳光下隐隐泛着?琉璃一样的光。 宋眠对那布料爱不释手,绣娘脸上带笑,宋家出手大?方,最近赶工,他们多赚了不少钱,所以对宋眠就格外热情。 听见她好?奇问话,就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的丝,这是祁公子送来的。” 宋眠听了这话,又低头看去,忽然开始觉得?那东西眼熟了。 曾在?某个夜里?,她被这样的丝缠住过,那丝黏在?一起,呈不规则的薄膜,束缚她的身体,但?是因为质地轻软,不但?没有割伤她的皮肤,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痒。 宋眠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样,缩了回去。 一旁的绣娘在?忙,没有注意到?她奇怪的反应。 宋眠往外跑,正好?撞上了回来的祁宗,祁宗接住她,奇怪的问:“眠眠,你跑什么?” 宋眠红着?脸问:“祁宗,我一直都没看过咱们得?婚房,我想看看。” 祁宗笑着?揽过她的肩,像是一只拐骗小孩儿的狐狸,说:“不能看,不是说好?了么,都交给我,到?时候,我给你一个惊喜。” 宋眠不死心?,她想趁祁宗不在?,偷偷溜进去,结果祁宗就好?像是她肚子里?面的蛔虫一样,次次都能发觉,然后把她挡在?外面。 宋眠更想看了。 俩人就这样斗法?,很快就到?了成亲那天,宋眠再也没有偷袭的机会了。 天不亮的时候,她就被宋母拉了起来,在?小丫鬟和喜婆子的围拢之下洗脸、梳妆,换嫁衣。 宋母越看越高兴,越看越欣慰,一边为宋眠套上许多只镶着?昂贵宝石的金手镯,一边说:“眠眠长大?了,真漂亮,都是大?姑娘了,要嫁人了。” 宋眠抬起头,她头上戴的金冠有些沉,她本来以为母亲会舍不得?的抹眼泪,结果是她想多了。 宋眠想想,也是呢,她这本也不算出嫁,是祁宗入赘进来了,她与娘亲还能天天相见,此后除了饭桌上又添了一双筷子,实在?没什么区别了。 只是宋眠还是有点心?虚的,因为她还没告诉她娘,她打?算成亲之后就远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外面喜庆热闹的乐声由?远及近,宋眠在?这敲锣打?鼓的声音中被祁宗牵上了花轿,花车队的目的地是隔了一条街的别院,那也是宋家的房产,被收拾出来当做了婚房。 祁宗一整天都扬着?笑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宋眠本以为他会不耐烦,结果他没有。 他们成亲这天,就连城主都来了,还为他们捧来了昂贵的贺礼,话语中全都是恭敬。 宋眠有点纳闷,祁宗是什么时候在?城中变得?这样有声望的,但?是一想,他曾也做过太子,也做过皇帝,也就释然了,哪怕那只是在?梦中,也是无限趋近于真实的梦。 他们到?了新宅子,迈入正堂,在?高声的唱和下拜天地、拜父母。 最后,宋眠被扶到?了喜房里?。 宋眠对这里?真是百爪挠心?的好?奇,她根本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掀了盖头,朝房中望去。 结果,看见的不是喜房的模样,而是祁宗的脸。 宋眠吓了一跳:“你不是……” 祁宗说:“眠眠,你们这里?有句话说得?好?,春宵一刻值千金,外面那些人,交给旁人应付就好?了,今天是我们成婚的日子,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宋眠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嘴唇却被堵上了。 一阵天旋地转,她跟祁宗一起倒在?了床上,也正是这个时候,她才看见,这间喜房根本就不像她印象中的普通红色房间。 房间中铺满了美人面的花瓣,由?外向内,将他们包裹在?房间的正中央,他们的床也在?房间的正中央,作?为正中央唯一凸起的一块,宋眠想了半天,总觉得?这不像是床,倒更像是祭台。 而房间的横梁上,篆刻的是一个一个陌生晦涩的字符。 宋眠失神,手下没有放轻力?道,抓着?祁宗的后背,抓到?了他当初跳进血河熔断羽翼而留下的畸骨与伤疤。 她迷茫的问:“宗宗,这是在?做什么?” 祁宗咬着?她的唇瓣,言语中全都是被积沉了很久的贪婪与侵占。 “眠眠,这是羽族最古老的仪式。” “我等你太久了,以后我再也不想等了。” “哪怕身负神血,人的寿命也终归有限,但?我不想你走后抛下我一个人,我把这条命给你,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要对我负责,你要把我带走。” 羽族高傲,从不认主,但?是这世间就是有那么多喜欢征服的人,所以,有人研究出了这个古老的献祭仪式。 宋眠气得?脸通红,她被迫趴在?祁宗的身上,破口大?骂:“祁宗,你这个疯子!!” 怎么会有人放弃永生,不想活着?! 可是祁宗甘甜的鲜血已经顺着?刀尖滑出的口子灌注进她的口中,宋眠以为她会排斥,可怪物?的血与人的血并不相同,一旦尝到?那其中花蜜一般的甘甜滋味,她就好?像上了瘾一般。 床上身躯滚烫,房中符咒发亮。 一种掌控之感从心?中油然而生,她忍不住在?迷离的思?绪中想起了过往种种,然后,笑了起来。 宋眠想,其实并不需要祁宗提醒她,一直以来,都是她去往什么地方,他就会紧随而上,从一个梦境到?另一个梦境,从缥缈的梦境再到?她所在?的现实。 既然祁宗想一直这样追随她,那么,有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是有限的生命,似乎也有无限的快乐。 她会一直牵着?他、带着?他,一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