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无尽海》 1、第一章 矿奴 王城千里之外，荒境，锥石矿。 “贵人，可千万仔细点脚下！别让矿奴的血传了晦气给您。” 白摇七偏了偏伞，视线从漫天风雪间掠过，又归于身侧。 黑黢黢的黥面矿奴衣不蔽体，形销骨立，拖拉着晶亮如骨的锥石堆来回。 身边的引路人，一个刻在左脸的漆黑的“欺”字，被谄媚的笑容挤压到扭曲。 “嗯。” 脚步轻盈地迈过沾着血与雪的地面，白摇七伞面一转，挡住了纷纷扬扬的雪。 走过一段长长的回廊，入了依着大山修建的楼宇，热烘烘的暖气扑面而来。白摇七的珍珠耳坠被里面墙壁镶着的灯焰映得发红，她收起伞，平静地看向引路人。 “再往里就不是咱能进去的了，贵人请吧。” 引路人退下，古朴木门无风自合，厅内陡然暗了下去，黑黢黢的角落里传来嘶哑的老婆子声音：“你就是持有姬家令的客人？” “嗯。” “嘁，你这样娇贵的客人，来这种鬼地方做甚？” 白摇七轻轻转了转伞柄：“找人。” “荒境都是些犯了重罪被判处服矿刑的恶人，你一个千金贵女，同这样的恶人能有什么纠葛？” 白摇七手指轻点伞柄：“我要见你的主人。” “我……”嘶哑的声音陡然一顿，漆黑身躯跌出来，是一团瘦得似干柴，裹着破布的人形。 她零散的、花白的发轻轻颤动，说话语气突然萎顿成泥：“贵人，请随我来。” 这团完全直不起腰的东西拿起一盏微弱烛火，颤颤巍巍地朝着旁边的黑暗走去，一段木质楼梯深藏于其中。 “贵人原来还会御神术，呵呵，是小老儿有眼无珠。” 婆子絮絮叨叨，白摇七沉默地跟着，这是一段建在地下的石洞，曲折蜿蜒，仿佛没有尽头。越往里走，温度便越高，偶有一两声夹杂着细长□□的尖叫，听得人舌根发酸。 婆子未曾解释，白摇七也没问。 “贵人，请吧。” 婆子停在一个石洞门前，对着白摇七磕了磕头，不愿再往前一步。 白摇七的裙摆从婆子面前划过，轻柔的布料好似一捧有温度的雪。 她推开了门。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耳边炸开，血液喷溅而出，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涌入鼻腔。 “别怕，忍住！腐烂的肢体被截断，不会伤到你的性命。”温和的男声在这诡谲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 只容得下一张白玉床的石室内，四周墙壁上火焰热烈，床前站着四个眉目普通的黥面女子，半老年纪，伸手按住了床上的黥面矿奴，矿奴的半只手臂刚刚被斩断，身体抽搐若砧板上活鱼。 背对着白摇七，动手行刑的是个褐衣男人。 “药粉，纱布，”男人一步步吩咐下来，有条不紊地包扎好了断臂处的伤口。 “老天在上，神会护佑你的。”男人手指捏印，紫色流光涌入伤口内，矿奴的身体陡然平静。 男人转过了身。 他面上一层薄汗，脸色发红，五官十分雅致，有种温和的俊美。没有黥面。 他看见白摇七，顿了顿，才问： “姑娘是？” “姬家令。”白摇七沉默地观赏完了一场行刑，不，是救人。 男人露出个恍然的笑：“原来是姑娘带来的姬家令，底下人怎么做事的？姑娘怎能来这种地方？快随我来。” 他靠过来，带来一身的热气，白摇七岿然不动，待他出门，才缓缓转身跟上。 “在下姬如宣，是受了姬家之命，在此看顾矿奴，虽说矿奴都是犯了大罪，穷凶极恶之辈，可他们的命也是命，所以也会施以帮助，还请姑娘千万不要在意。”姬如宣边走边整理衣物，原来他穿的是白衣，不过被石室的火焰映成了褐色。 白摇七说：“我不在意。” 姬如宣似是被噎到，沉默了好一阵。 “咳，姑娘领姬家令所来是为了何事呢？莫不是主家有了什么不好让外人传达的命令？” “找人。” 姬如宣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有些意外：“谁？” “不知道。” 姬如宣露出了茫然之色，他再度审视眼前白衣黑发的貌美女子，确定了她毫无戏耍之意：“你想怎么找？” “任由我找。”白摇七转动伞柄，“于荒境之内。” 沉默地转过身，继续往前，姬如宣不发一言。 “救我——！” 高亢尖叫从旁边的石室内传出来，姬如宣又停住脚，他解释：“这是有矿奴想要潜逃，被抓住了在行刑。” 白摇七“嗯”了一声，并无好奇之意。 姬如宣忍不住：“或许你找的人就在里面呢？” 石洞借着两侧灯火，可以清晰地打量眼前人的神情。白摇七的神情一直保持着冷静与肃然，她笃定地说：“不在。” 姬如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旁边石室忽然猛地一颤，一团身影从里面摔出来，恰恰摔在两人面前，男人伸出手，渴望抓住白摇七的衣角：“救我！” 火红的鞭子从石室之内飞出，卷住了这只手腕，女子娇斥声传出：“该死的矿奴！竟敢反抗！” 鞭子碰到手腕，发出“滋啦”声：“啊啊啊啊啊！不！不！” 白摇七浅浅地往后退了一步。 “如月！怎可用火刑！”姬如宣语气带了三分薄怒。 “哼，谁让他们想逃的？” 鞭子绞得越来越紧，好似要生生将这只手腕融断。 白摇七漠然地盯着那只被鞭子咬住的手腕，看着手腕的肉一点点变得腐烂，看着红色的鲜血还没来得及流下就被烫成了漆黑，黏在了骨头上。 “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这么凶？” “干什么！哥哥你就是心软，对这些矿奴就该凶点他们才知道自己的地位！” “你啊，来人，把人拖下去。” 很吵闹，白摇七想。 忽然—— 突如其来的，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浮现，她陡然一愣，下意识抬起头。 暗红的石室内，血气翻涌，无数好似用着同一张脸的麻木面孔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地上。 不被丝毫光芒临幸的暗黑角落，五官如玉精雕的少年静静地望着白摇七。 三道门槛，无尽长路。 白摇七与阿雾，第一次相见。 2、第二章 黥面 少年像是没想到白摇七能够看见他，几乎是略显仓惶地低下头。 白摇七收回视线。 她侧头，轻轻抚了抚耳上的珍珠。 “救救救命！我错了！我错了！不——你这个妖女！” 绞住男人手腕的鞭子忽然松了，它迅速弹开立起，像是一条窥伺猎物的蛇。 男人的手无力地垂下，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来，合不上的嘴露出一小节嫩红色舌尖。 “呼呼……”他发出野狗一般的喘息声。 “呃啊——！” 蛇信子似的鞭尾迅疾冲往男人的嘴里一叼。 惨叫声起，鲜血飞溅。 黑红色舌头，蜷起来紧贴着鞭尾，好似甩也甩不掉。 地上，男人的腿猛地一蹬，绝了气息。 白摇七的脚尖前一掌位置，有一段细细的血线。 “姬、如、月！”姬如宣像是出奇愤怒。 “嘻嘻，哥哥别生气嘛，”石室内连传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漆黑的身影一闪，停在了白摇七面前。 她的脚踩住了那条血线。 她杏眼圆脸，唇角微微往上翘，不着寸缕的身体，好似荔枝一般丰润雪白。 姬如月问：“你是谁？” 白摇七从上而下打量着她，眼中不含任何感情，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了这双明媚有神的眼睛上：“姬家令。” 姬如月：“原来你就是带姬家令来的人？可你还没说你姓名。” 白摇七不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喂，你这是什么眼神？”姬如月嘴一瘪，藕臂抬起，似是要抓住白摇七的肩。 “放肆！”姬如宣竟是护在了白摇七面前，他掐住姬如月胳膊，将她狠狠往后一推，而后扔下一件衣服，“丢人现眼！” “凶什么嘛，这里面太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姬如月身体在地面轻轻一滚，再起身时，黑袍已经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姑娘，我们走吧。”姬如宣看也不看姬如月，“你们还不快把尸体拖下去？” 从两边的阴影处立刻走出两个弓腰黥面奴隶，将那被拔舌而亡的男人拖至了阴影处。 姬如宣率先向前，白摇七没动。 “哥哥，这批矿奴是听从一个死老头的话逃出去的，那死老头我奈何不了他，”姬如月有些委屈地低声道。 姬如宣停住脚，他眯眼：“谁？” 姬如月对着石室努努嘴：“就那个怎么都弄不好的，老家伙的黥面刑到今天都没上。” 姬如宣的气息有了极轻微的变化，就像是软绵绵的棉花团里凸出来一根细细的针：“我去看看。” 他直接走进石室，像是忘了安排白摇七。 姬如月婀娜多姿地晃进去，后又回头：“对了，令使大人，您要不也来瞧瞧咱们管教逃奴的手段？好让姬家的大人们知道，我与哥哥，可真的半分懈怠也没有。” 白摇七没说话，径直越过她。 她这样的漠视叫姬如月一愣，回过神来时，白摇七已经走进了石室。 满目红焰，不同方才姬如宣救人的石室，这是一个刑房。 高温不是来源于墙壁上的灯，而是两边熊熊燃烧的火炉，三座十字铁架泛着沉黑的色泽立在中央，旁边两座是空的，中间绑了个赤着上身的络腮胡男子。 “个刁女，□□！活生生拔了人的舌头，你小心遭报应！” 络腮胡男子伸长脖子，对姬如月啐了一口。 奈何四肢被缚，口痰沾不到姬如月半分。 姬如月不恼怒，只是“咯咯”的笑。 “楚先生，念在你非重刑来此，我们对你一再忍让，黥面刑未上，也不逼你运矿，可你竟然撺掇矿奴聚众潜逃，非是将我们的善心放在地上践踏？！”姬如宣的话掷地有声。 “放你娘老子的屁！”络腮胡男人完全不为所动，“陛下让姬家管教荒境的锥石矿，是让你们盯着犯人好好改过自新，你们倒好，在这里当起了土皇帝？！” “哼哼，两年后刑满，看我不狠狠地向陛下参姬家这个老鬼一本！” 姬如宣呼吸深沉，他下令：“所有人来了这里，都得受黥面之刑。既然楚先生不领情，那便受刑吧。” “黥面都是犯了死罪才能种下的，你敢对我行刑？！” 地上两个男人爬起来，他们走下石阶，走到十字架前，一人拿出针包，一人绑缚住络腮胡男人的口舌，将他的头固定在铁架上。 “唔！” 黥面即先用针在人脸上雕下字印，再用墨上色，渗入肌理的烙印将会跟随人一辈子。 此刑不重在痛，在于辱。 “左脸，刻‘谦’字。” “是，大人。” 络腮胡男人瞳孔猛地张大，但长针没有丝毫犹豫刺入，血珠成串冒出来。 “哗啦啦啦——”锁链疯狂晃动。 “还望楚先生，日后自谦自省，不要辜负在下对您的祝福，对了，日后先生也不用住弥足珍贵的单间房了，委屈下自己，同那些个矿奴挤一挤便是。”姬如宣的语气温和平静。 姬如月拽着手里的长鞭，靠到白摇七附近：“令使对我哥哥的处理可还满意？哥哥就是宅心仁厚了些。” “嗯？” 见白摇七反应，姬如月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要我说这些贱骨头，狠狠地打就老实了。要想跑，就打断他的腿脚；要是骂，就拔了他的舌头，绝不会生出今天的事端。” “骨头还有贵贱之分？”白摇七反问。 “这……他们都是因为犯了重罪才被发配到此处来，能捡回一条命已是陛下恩赐，难不成还想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白摇七没说话。 姬如月皱眉，刚想发作，身后传来柔弱乖巧的少年声：“主人，快到您的喝药时间了。” 白摇七回头，是黑暗中与她对视的少年。 “滚！”姬如月反手狠狠一鞭抽过去，“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儿？” 少年侧过脸，从左眼角划过鼻梁直到嘴角，一道鲜红的血痕清晰而深刻，可他仍旧恭敬温顺地重复：“到您的喝药时间了。” “你！你怎么不躲！你这个笨阿雾！”姬如月的语气染上了心疼，“好了好了，我喝还不成吗？你记得去找药师上药！” “谢主人眷顾。” 姬如月对着姬如宣招呼了一声：“哥哥！我先走了！” 姬如宣无奈地摇摇头：“去吧。” 白摇七一直凝视着他们的方向，少年行至石室门口，果然停住了脚。 他的伤痕上有滴滴血珠冒出来，像雨水，又缓缓地淌下去。 半张面孔被血幕裹挟，如鬼似魅。 少年侧过身，眼神没有落在白摇七身上，他微不可见地摇头，继而离开。 “嘿！又出现一个被我们伟大的无尽海主俘获的年轻小后生啊！可怜可怜——可怜啊！” 耳畔，稚嫩童声响起。 白摇七的眉眼温和了许多：“你醒了？” 3、第三章 女人 半个月前，白摇七从沉睡中苏醒。 无尽海生灵日日夜夜的悲恸传至深海，身为无尽海主的白摇七在积成实质的怨气中睁开了眼。 无尽海，与人类居所隔绝的特殊之地。 无尽海灵气馥郁，生灵都是聚天地灵气而生，思想纯净简单，人人幸福安乐。 白摇七沉睡四百年，从未生过乱子，可在半月前，有人使用秘法闯进无尽海，大肆捕猎生灵，不过短短几日，便使得无数生灵消失。 白摇七醒来后，勃然大怒，但对方撤离得很快，也带走了大量的无尽海子民。 她被迫踏上了人类的领地。 离无尽海越久，白摇七身为无尽海主人的力量就会越弱，所以她必须在三月内救出所有的无尽海子民。 她从未与人类接触过，也不想与人类有过多牵扯，救回无尽海生灵除去为害者便足够，于是带上了无尽海的古老生灵“百晓灵”，号称知天下事，识天下人，对人类世界知之甚深。 百晓灵化作她耳环上的珍珠，为她指明行进方向。 姬家令也是百晓灵从她的宝库中搜寻出来，预算此行能用得上，白摇七方才带上。 至于姬家令的来历，白摇七已经记不得了。 只是抓走无尽海生灵的人使用了秘法，她们追到一半就失去了生灵的气息感应。 百晓灵耗尽全部力量才推算出这里会有无尽海生灵，此后就陷入沉睡，直到今日才醒。 “感觉睡了个超舒服的觉！”百晓灵的声音细细的，像个垂髫小姑娘，“海主找到他们了吗？” “没有。” “啊，但我算出来就是在……”百晓灵有点颓丧。 白摇七：“你没算错，我偶尔能感受到气息。只是，不知被关在了何处。” “对吼！落入荒境定是被关起来了！”百晓灵气愤补充，“荒境是人类世界的极北苦寒之地，因为现在的帝王不允许死刑，便将那些重罪的人塞到这里挖矿，也不知为什么抓咱们的人！” “这里有很多秘密，”白摇七的眼神从这片猩红高热的刑房中扫过，又想起刚才那个叫阿雾的少年。 “那……海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白摇七手指轻敲了一下伞柄：“找。” 百晓灵细声细气地道：“我们偷偷去找？” “姑娘，该死，我把你给忘了，”姬如宣忽然迎上前，露出个愧疚十足的苦笑，“让您见笑了。” 络腮胡男人已经昏迷。 白摇七直视着姬如宣：“那么，把所有的人都调出来吧，包括奴隶。” 姬如宣面上不见多少迟疑：“您既持着姬家令来此，您的话就是最高的旨意，没有人是不遵从的，只是现在天色已晚，矿奴们也要休息，这……” 白摇七眼珠乌沉沉的：“找。” 姬如宣垂下头：“那您稍等，我去……召集众人。” 若地下迷宫般复杂的地下通道，好似每一寸都嵌入了火焰。从里面走出来才会意识到，这是极北荒原，冰冻千里绵延的荒境矿区。 天黑了，雪停了，月光照在冰层上，照在一张张惶恐不安的面孔上。 “姑娘，全都在这里了。”姬如宣裹上厚厚一层披风，“您仔细瞧瞧。” 乌压压的人群挤在一起，全都佝偻着腰，瑟瑟发抖。 都是男人，都是年轻而精壮的男人，都是被磨去了戾气的男人。 “女人，”白摇七立在高台之上，任由风带来沉闷的浊气。 姬如宣像是没听清：“您说什么？” “我要找的，是个女人。” “这……姑娘，那恐怕您找不到了。非在下不帮忙，只是您知道的，这种苦寒之地，女人身子骨娇弱，基本都撑不下去。” 见白摇七沉默，姬如宣继续说道：“何况犯下重罪的女人很少，真的犯下了，也多没什么求生意愿的，不然……我也不至于连个婢女都不调给我的妹妹。” 白摇七忽然笑了。 她有一张很难以形容的脸，眼尾微微上挑，眼角又是钝圆的，鼻梁高挺，下唇要比上唇稍稍厚些，唇角平直，乍一看是个普通的高冷美人，便就是出尘的气质叫人难忘了些。可她笑起来，就夹杂了三分难以言喻的娇美。 “雪莲居于高山，绽放于人间。”姬如宣忽然说了一句。 白摇七抬眼看他。 “咳，”姬如宣岔开话题，“谁都有私心，像刚才的……那人说的，山高皇帝远，我确实有做的自私的地方，却也不是他构陷的那么夸张。” “还有其余人吗？”白摇七没接他的话。 姬如宣眼神黯下去：“倒是还有几个，但不太可能是您要找的人。” “为什么？” “他们在建神庙，是被挑中的神侍，绝无可能与外界牵连上。” “神庙？”白摇七捏住伞柄的手指紧了紧。 “再有十五天便是神弃之日，神灵当年抛下信仰他的人类，我们却从来没有放弃过祈求重新获得他的恩宠啊，”姬如宣语气憧憬，后又带着哀伤惋惜道，“不知为何，我们这里的神庙在半月前忽然崩塌了，故此便派了一些神侍去修建侍奉。” “怎么，姑娘……不信仰神吗？” “嗯。” 姬如宣挑眉，像是要再追问。 “不信神好啊！我也不信，都将咱们抛下了，还信他干嘛？！”姬如月换上一件雪色大氅，更显天真稚气，“那神庙要我说，不修便不修了，哥哥你还费那心力做什么？！” “胡说八道！不敬神灵，谁教你的？” 姬如月露出狐狸一般的娇笑，她亲昵地挽住姬如宣：“哥哥还要忙吗？” 姬如宣为难地看向白摇七。 白摇七点点头。 “好，阿雾，你去带姑娘前往楼客居。”姬如宣吩咐。 姬如月立刻嚷嚷起来：“不行！阿雾要陪我！” “有哥哥陪你还不够吗？” 瘦弱温顺的少年走到白摇七面前，浅褐色的瞳孔倒映出她的身影：“姑娘，同我走吧。” 他脸上的伤痕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淡成了一条虚线。 白摇七跟在他的身后，她穿得单薄，他也是。 寒风穿体而过，白摇七看见少年打了个寒颤。 “姑娘，为何不信神？” 少年柔柔弱弱地开口。 “你转过头，”白摇七吩咐。 少年依言。 他身上素白的袍子像是水洗了多次，挂在他的身上，衬得他身形格外空荡。 被一根旧衣带绑住的长发伴着风，随着袍子一起扬起来。 额前的碎发被吹开，露出他无从遮挡的双眼。 “若真有神灵，又岂会容下这样的人间地狱？”白摇七伸出手，虚虚抚过他脸颊上康复速度异于常人的伤口，瞧着他猛地颤抖了一下，“痛吗？阿雾。” 4、第四章 欢奴 阿雾张了张嘴，眼神晃动。 “走吧。”白摇七收回手，轻轻一拂袖，转过身。 紧张惶恐的涟漪消失在了浅褐色的湖水里，阿雾的声音恭敬平静：“是。” 所谓楼客居，是个红砖小楼，同样依托着大山修建。大门与矿洞遥遥相望，能看见里面微弱的亮光。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地形。 呈主宰位置的，是张嘴凝望着空旷雪地、黥面矿奴、红砖小楼，用二层木质楼宇作为遮掩的，专属于姬姓兄妹的复杂迷宫。 走过坚实的覆雪泥地，快到楼前时，白摇七停了下来。 她看了眼脚下，伞顶轻轻敲了敲地面，实的。 “怕打滑，所以这下面用木板子垫了垫，”阿雾见她举动，“这里是专门供给各方贵客所居，您不用担心。” “嗯。” 阿雾上前敲了敲朱漆木门。 “是谁？”门内传出柔媚女声。 “阿雾。” 门从里拉开，暖气扑面而来。红纱衣，绿团扇，裸面赤脚的女子轻轻一扇，甜腻果香幽幽散开。 “哟，姐姐的乖弟弟今儿个……” 阿雾让开身子—— “欢奴姐，这位是主人的贵客。” 女子甜得发腻的话语忽然中断。 “哎，快请进快请进，”欢奴连连招呼。 “请好生照顾贵人，阿雾告辞。” “乖孩子，快些回去吧，免得又被月小姐罚，”欢奴放下团扇，露出盈盈笑意。她的脸被藏在厚厚的脂粉里，像是戴了一层假面，“贵人快快进门。” 白摇七的视线掠过她，轻轻一点头。 “这么冷的天，贵人怎么一个人就来了荒原极境？”欢奴边走边伸过手，“您怎么拿着伞，来让我给您收起来。” 白摇七食指轻点，一股风将欢奴的手挡开：“不用。” 欢奴便也闭上了嘴。 红砖小楼的内外大不相同，脚下是绛色地毯，墙上是牡丹壁画，每隔两步便点着一盏灯，灯芯偶尔发出“哔啵”声。走到中间踏上铺了同色地毯的木楼梯，上了二楼，一排两边共四个房间，推开右手第一间，欢奴恭敬地道：“您请。” 这间房内的布置与房外一脉相承，只是对门处开了一扇巨大的窗，能瞧见外面的空旷雪地，以及远处的楼宇。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欢奴问。 白摇七仍旧沉默。 “那奴便下去了，对了，”欢奴轻轻用扇子敲了敲额头，“瞧我这记性，每日吃食是辰时和申时，到时候会有专人送上来。您可有忌口的东西？” 欢奴没指望白摇七回答，她看出来了，这位漂亮的贵人分外沉默，福了福身子，便打算退下。 “我来找一个女人。”白摇七开口。 欢奴蓦然抬头，很意外：“女人？” 白摇七的眼神平静：“或许，还是怀孕的女人。” 欢奴发怔，而后万分艰难地开口：“那恐怕，活不到今日。” 白摇七没说话，欢奴轻轻合上了门。 欢奴看着地面，绛色地毯上有一串湿痕，从雪地走进来的白摇七留下的痕迹。 “又要换地毯了，”她幽幽叹了口气。 “找一个怀孕的女人？！” 简陋的石室内，姬如月大叫一声，目露惊疑：“这女人不会是对家派来调查我们的吧？她这个怀孕是不是意有所指？” “奴不知，她寡言少语，只多说了这句。” 欢奴躺在姬如宣怀中，赤着的脚踩在姬如宣的膝盖上，轻轻摩挲着：“大人，您说呢？” 姬如宣意动，他按住欢奴，暧昧地笑：“或许，但她不像，若真是来调查，圆滑世故些的肯定更好办事。” “大人言之有理，不过那姑娘，一瞧就是大家族的出身，奴真是自惭形秽了。” 姬如宣连忙俯下身，同她耳鬓厮磨：“我的好欢奴，这是说的哪里话？大家族出身又如何，比得上你一半可爱？” “哥哥！”姬如月懒得看他们俩如胶似漆的模样，“那女人真的不用管吗！” “你不去惹她便是，既然拿了姬家令，必然与主家有关系。虽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但你只要明白一点，她绝非等闲之辈，你还记得白天发生的事情？” 姬如月弄死低贱的黥面奴隶时，血液飞溅，但那女子动都没动，就将血全都挡在自己脚尖向前一掌的位置，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提到此事，姬如月垂下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你是因为吃阿雾的飞醋所以才这般吧？”姬如宣促狭地看向妹妹。 姬如月抬起头：“那个死阿雾，我对他那么好，平日却总是冷冰冰地绷着一张脸，那女人来了便一下子巴上去，哼！” “我早说过，对待想要的东西，手段总是要狠一些，你偏偏舍不得。”姬如宣抚摸着欢奴如锦缎一般的长发，“欢奴，你说是不是？” “奴自然是最认大人的话了。” 姬如月冷笑：“不错，当初欢奴多野的性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连挨那么多天的糟践，最后也这般乖巧如水，还得是哥哥手段高超。” 姬如宣笑而不语，欢奴将头贴在他的胸膛，语气甜腻：“这么久了，月小姐何必再提奴之前的蠢事，那时候奴还年轻，只道是跟错了良人，谁知，大人这般柔情似水，奴是再爱不过的了。” 他们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哼！我走了！”姬如月懒得看他们，她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不远处的石室。 径直推开门，便见到闭眼躺在床上的阿雾。 怎么会有宛若天神亲手塑造出来的这般完美的脸呢？ 姬如月怔怔地伸出手，想要触摸这张脸。 “主人，”阿雾睁开了眼睛。 姬如月喃喃道：“阿雾，我的阿雾。” 她的手继续向前伸—— “姬如月，放下手。”阿雾浅褐色的瞳孔染上了奇特的色泽。 姬如月的身体顿住了，她甚为乖巧地听从了命令。 “两件事，”阿雾语气平淡。 “第一，带我去神庙。” “第二，去摧毁神庙。” “谨遵您的旨意。”姬如月痴迷似的俯下身子，她嘴唇轻轻张开，舌头跳跃，延长、拉伸，失去了人类的伪装，露出了蛇信子的本相，悄悄地舔舐着阿雾的衣角。 阿雾素白的指尖虚虚地划过自己脸上的伤痕印记，他说：“痛，也不痛。” 5、第五章 神像 神庙的位置很刁钻，在矿山顶端，背着风，靠着两个恰恰组成凹口的巨石，组了个奇形怪状的“庙”。 这庙是木头作骨，泥土为肉，外面覆了一层冰霜，廉价的坚硬一览无余。 白摇七走进去，耳边珍珠耳坠摇曳。 姬如宣忽然开口：“姑娘，你的耳坠真漂亮。” 姬如月冷哼：“哥哥瞧的真是耳坠？” 阿雾轻声细语：“主人，当心。” 姬如宣站在白摇七半步之后，挡住了半个庙门，目光晦暗不明。姬如月气喘吁吁地半靠在阿雾身上，黑色长裙有一半缠在他的下身，一下一下地顺着风往上撩。阿雾低眉顺眼地当木桩。 晨光未醒时，他们从山脚出发，沿着石梯走到顶端，终见太阳升起。 霞光瞬间铺洒开，透明的冰层流光溢彩，半边阳光洒在了白摇七头发上。姬如月“哎哟”一声，冲到了庙门前，催促：“快进去！” 白摇七在阴影中仰头，凝视着正中高坐的神像。 神庙里的布置如其外表一般简陋，但正堂唯一的这座神像光华灿烂。 “好古怪的神像，”百晓灵声音细细小小，“吓死人了。” 黄金塑身，雕工精细，只是肉眼看去，这尊精美的神像叫人心生不适—— 它静静地立在祥云宝座上，长裙掩住了腿，合上的眉眼慈祥，悲悯世人的感觉恰到好处。它光着头，结的手印略显独特，一手横放，一手立起，中指与食指并拢竖起。 但它拥有高高隆起的胸口与肚子。 “这座神像可是废了我好大功夫，姑娘以为如何？”姬如宣贴近了白摇七。 供桌上四盏琉璃莲花灯烛火慢摇，壁上的金色不知是火焰颜色，还是神像倒映，又或者两者皆有。 白摇七打量了神像许久，她漆黑的瞳孔里也有两簇金色的光摇曳。 细细的百晓灵声音紧接着响起来：“海主，这神像与神灵简直是天差地别！” 白摇七的食指轻轻地摩挲伞柄。 姬如宣好似屏气凝神，等着她的回答，好半晌，才听见寡淡一句：“我要见的人呢？” 眼神黯淡几分，姬如宣露出一个谦和礼貌的笑容：“这边来。” 神像之后，有厚重帘帷遮挡，丝丝缕缕的腥气传至鼻中，白摇七的眼神起了点微妙的变化。 墙壁地面都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石壁四个角落都燃着火炉，温度高到逼仄沉闷。数十个黥面女人穿着薄衣裙，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面露戒备恐惧。 “这就是神侍，”姬如宣幽幽叹了口气，“姑娘应当能明白我的苦心。” “嗯？” “这些女人，要不是我哥哥好心，将她们塞到这里来，不是被寒风冻死就是被拉矿累死，”姬如月手中的鞭子一甩一甩，“你们这些贵人不会连这个都管吧？” 白摇七神情淡淡的：“孕者被判矿奴极刑？” 眼前这群女人，肚子高高隆起，竟都是如外面神像一样，挺着大大的孕肚。 “这孩子，并非是在开始就有。”姬如宣露出难以启齿的为难表情，“都是在被押送来的路上……” 犯人在路上会遭受看守什么样的对待都是有可能的，年轻貌美的女人被玷污不在少数。荒原极境距离王城上千里远，若无好马，慢吞吞地耽搁上两三月也不足为奇。而这中间，闹出人命来，并非是罕见事情。 气氛陡然沉默下去，姬如宣盯着白摇七的侧脸，从清晨出发，他的眼睛就一直胶着在她脸上舍不得离开。 不论风雪多大，路程多远，她永远都维持着这样的清冷素净，从山脚爬上来，连气息都不曾乱过。 比起外面的那尊神像，更像神灵的，是眼前的她。 “先前瞒着您是我的错，您要怎么惩罚都可以，只盼您不要向主家报告，要了她们的命，”姬如宣恭敬地俯下身，“新生儿何其无辜，有罪的是他们的母亲，何必害了他们？” “这个人类！这个虚伪的恶心的人类！”百晓灵尖叫了起来，“这些孩子怎么来的，他怎么能说出这些鬼话？！” “与我无关，”白摇七俯视着姬如宣。 姬如宣愕然地抬起头。 他还躬着身子，乍一抬头，白摇七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直直地撞进他眼中。 她眼神的冷漠，不，或者说冷酷，让他也为之心惊。 “我在这里闻到了她的气息，生要见人，死，我要见尸。” 姬如宣缓缓地直起身子，直到此时他才品出了不对劲，白摇七就像是一颗完美的珠宝，漂亮精致，坚硬程度却异于常人，她好似并不具备他人拥有的同情怜悯之心。衡量半晌，姬如宣说：“您不如说说此人特征？” “若您找的是死人，”他轻轻转动手腕，“极境之内，尸体归于冰雪，您且节哀。” 白摇七一步步地朝着角落走过去。 颤颤巍巍挤在一起的女人们，忽然有一个横挡在了白摇七面前，她先是迅疾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双手合十，祈求哀祷一般张开嘴。 “啊啊咿呀……”单调的音节冒出来，半截舌头在口腔里无力地跳动，漆黑的瞳孔中跳动着摇曳的火光，乍一看还有水色，她在流泪，在求救，在呐喊。 见白摇七无动于衷，她大胆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裙摆。 “贱奴！大胆！”姬如月呵斥，但没出手。 因为姬如宣瞬间上前，他轻轻地抓住女人，将她的指头一根根掰开，轻笑：“莲儿又犯病了？” 叫莲儿的女人泪水“刷”一下滚落，她看了一眼白摇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白摇七来到角落，一枚红色的纽扣被她捡起来，干涸的血液腥气，以及一缕若有似无的无尽海生灵味道盘旋在上面。 “我要见这枚纽扣的主人。” 姬如宣挑眉，他接过纽扣，然后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这女子是不是一个月之前被押解过来的姑娘？很可惜，她……” “尸体，”白摇七再度重复了一遍。 “是，我一定为您找到。” “好了好了，是不是该走了？”姬如月百无聊赖地甩甩鞭子，她后悔自己来此了，“哥哥我们快下去吧，真不知道我跟来干嘛！” “都依你，咱们回去。” 姬如宣点点头，一行人朝门外走去，白摇七却忽然停住脚。 “姑娘……”姬如宣的疑惑还没问出口，后面就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砰——” 他的左脸明显抽搐了两下。 血腥气更浓了，白摇七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阿雾看着她的背影，歪了歪头。 姬如月紧接着发出一声尖叫，手中的长鞭卷住了撞死在佛像上的莲儿，火焰从鞭子上一路席卷上了这具尸体：“你竟然敢——亵渎神灵！” 她猛地将尸体狠狠往神像上一摔，收鞭之时，眼中血色翻滚，气息紊乱。 见她动作，姬如宣像是提前预知到了什么，立刻喝止：“如月，住手！” 但来不及了。姬如月再度抬手，鞭子对着神像的那祥云底座狠狠一抽，火焰攀藤而上，底座瞬间碎裂。 “轰隆！”巨大的石像轰然倒塌。 姬如月木着脸，她的脸皮下像是有什么急欲钻出，在抽搐着鼓动。 神像那颗慈悲面目的头颅，咕噜噜噜，滚到了门外白摇七的脚边。 6、第六章 斩蛇 寒风呜咽，人声好像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粗重喘息。 “……别！您，您别动……”姬如宣小心地上前，捧起那尊头颅，他的手微微颤抖，嘴角绷得如线般铁直，好似真的被这一变故扰动了心神。唯有他掌心的神像，温柔慈祥的笑意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打造一座神像的时间最起码也要十多天，还不算镀金上色的工夫，只有十四天便到神弃大典，到时候怎么办……怎么办？” 伴随着姬如宣的念叨声，白摇七转过身。 神像半身都是血，巨大的胸脯与孕肚顶在地面，像是一只被劈成对半的酒葫芦，空洞洞的脖颈正对着白摇七，发出呜呜咽咽声。 姬如月昂着头，眼中赤色愈盛：“被玷污了的神灵，自然没有必要再留。” “放肆！”一个身影如风般从身旁掠过，“啪”的一声，姬如月的脸被姬如宣一巴掌甩上去，力度之大，响声清脆入云，鲜红的掌印瞬间浮现。 姬如月眼中的血色消退，脸上的鼓包陡然消失，她踉跄一下，跌坐在地，仿佛大梦初醒:“我……哥哥，哥哥，这是怎么了？” 她的目光很快被倒地的神像吸引，瞳孔剧烈收缩:“神像……神像！我……我干的？” 无人回答她，逼仄的沉默之下，她伸出手，去够姬如宣，妄图以撒娇重新博回哥哥的原谅:“是、是血吸引了我，都怪那个贱人！都怪她自戕！我不是有意的，哥哥，我们再造一座神像吧，好不好嘛，让那些贱奴日夜不休，很快就造好了。” 姬如宣狠狠一脚踹开她，捧着那尊金头，五官扭曲，眼神飞速变幻。 百晓灵的声音再度响起来:“海主，世上已无神灵，这俩人这么紧张一尊神像做什么？哼哼，再说了，神灵才不会承认这神像呢！” 白摇七也不知道答案，她困惑，但没开口，目光从散发着深沉怨气的姬如宣身上，缓缓挪到一旁的阿雾。 他站在土庙的阴影里，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姬如月低低地抽泣起来，阿雾终于动了，他缓步上前，搀扶起她:“主人，别难过。” 两人甫一站定，姬如月的抽泣声甚至还没停，她便一扬手，甩出鞭子，像昨日抽他一样:“你为什么不拦着我！” 阿雾的脸又毁了，可他只是温顺回答:“是奴的错。” “嘶，”百晓灵倒吸一口冷气。 白摇七转过身，闹剧。 她站在崖边，苍茫无垠的雪地尽收眼底，手中的纽扣血腥气随风荡开，思索着生灵的下落:“会把人关在哪里呢……” 正此时，一缕特殊的气息忽然自背后涌出，白摇七眼神下意识往后方侧过去，五指捏紧伞柄，身子同时一转，纸伞化作长剑，挡在了胸前。“啪嗒”一声，黑色长条断成两节，摔在了地上。 是一条被一分为二的小黑蛇，细长的身躯，断成两截仍在挣扎，扁头尖牙，蛇信子疯狂跳动。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密集黏腻的响动自正前方传来，白摇七的视线随之转过去，她挑了挑眉，笑容玩味。 密密麻麻的黑蛇从神像脖颈处的缺口涌出来，姬家兄妹俩好似被震慑住，一动不动地由着蛇潮将他们吞噬。 黑蛇以神庙为中心，将整座矿山山顶覆盖，日头也暗了几分，白摇七视野被大片黑色占据。 如往常一般凛冽的寒风中，唯有她一步之内不被侵蚀。 她静静地盯着黑黢黢的庙门，手中的伞剑漆黑如墨，剑尖悬在空中，有几条小黑蛇跃跃欲试地仰着头，但又慑于什么不敢冲上前。 突然，庙门有一点金色液体流淌出来，凡是流淌之处，黑蛇也随之融化，可仍旧有无数的黑蛇跳进去，沐浴消融在金色液体之中。黑蛇涌入越多，金液越多，就像是一场义无反顾的献祭。 那金色，似琉璃莲花灯的火焰，又似神像灿烂的身躯。 庙门上的黑蛇尽数融在了金液里，金液——鼓动、生长、蜕变，两条雪白长蛇诞生在蛇潮中央。 它们碧蓝的眼睛比冰层还要晶莹，尾巴仍交缠着，一点金色点缀在双蛇交尾处。 “见到神灵，汝为何不跪？！” 双蛇开口，一雌一雄，声音振聋发聩，仿佛于脑海深处响起。 白摇七盯着那点金色，手指不自觉抚动剑尖:“何为神灵？” “主宰人类者，便是神灵！”小蛇们张开嘴，尖利啸声席卷长空，那声音就像是数万稚子齐声尖叫。 白摇七没对这句话作出任何评价。 她抬手，千百蛇躯在伞剑之下断成两截。 她发难的速度远超两只蛇的预料，下一瞬间，万蛇猛攻，意图很明显，哪怕是以肉身之躯血战，也要留下白摇七！ “人力终有竭，神却不会，”双蛇又是同时开口，“灵力如此丰厚，你是半神，还是赤鬼？不过都无所谓了，都是吾的！” 白摇七的身体被蛇潮淹没，她的气息彻底消失。 双蛇大定，命蛇潮褪去，□□被蛇啃食了无妨，只要有血液，就有灵力。 但原地空空如也，哪里有白摇七的身影？ 双蛇忽然僵直身体，齐齐扭头。 漆黑长剑遮过天光，白摇七的剑对准了它们结合之处，顺着那抹金色，一斩而下。 “啪嗒。” 蛇潮瞬间消失，两条雪白小蛇软趴趴地耷拉在地上，它们无力地吐着蛇信子，再也说不出人话。 白摇七用剑挑了一下蛇躯，百晓灵这才轻轻道:“哎呀，海主，您该问问它们有没有见过无尽海神灵的！” “无妨。” 白摇七走回庙里，那尊神像已经消失了，姬家兄妹俩与阿雾都昏迷躺在地上。 所谓蛇潮，不过是这两条蛇施展的幻术。 手中的剑重新变回了伞，白摇七用伞顶冷冷地一触姬如宣眉心。 三人陆续醒来。 “下山，”白摇七言简意赅。 “姑娘……这是发生……”姬如宣无力地伸手，可白摇七完全没管地上还在发蒙的几人，转身下山。 姬如宣叹了口气，他揉揉自己晕眩的头脑与肩颈：“听她的，如月，咱们先下山好了，这神像中生了怪物，不知是什么变故，咱们要好生查查，神像再打造……一座……”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姬如月双目赤红，浑身颤抖的厉害。 姬如宣浑身戒备起来，他嘴角绷紧，不敢再开口。 “啊！”姬如月身体猛地跃起，朝他扑来，而他早有准备，往旁边灵活一滚，姬如月扑了个空，竟然不追他，直接一扭头，扑到阿雾脖子上，一把咬了下去。 阿雾的瞳孔猛地放大，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他脖子上仰，青筋绷起，鲜血从姬如月咬住的位置流出，沿着锁骨慢慢往下淌。 “救——救我！”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阿雾狠狠将姬如月推开，拖着鲜血淋漓的肩膀朝外跑，可没走两步，便又被一把钳制住——是姬如宣。 白摇七扭过头。 门边，阿雾的脸扭曲而绝望，他肩膀上的肉竟是被生生撕了一块去，姬如宣此时不仅不去控制他那发疯的妹妹，竟然帮着姬如月控制了他。 此时能救他的，只有她白摇七。 “不！”姬如月再度埋首，阿雾的手扣紧了门槛，可这座破庙的门槛，甚至没人鞋底高。 白摇七站在原地没动，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姬如宣咳嗽一声，他站起身，弹了弹衣服，好似方才没有压住阿雾的头一样：“请姑娘不要插手此事。” “我妹妹身体不好，这些奴隶，其实都是她救命的血奴。我与妹妹谢过姑娘救命之恩，找人的事情，一定竭尽全力。” 白摇七的眼神转到了阿雾的脸上，他半张脸都被压在了泥里，可眼中的希望绝望交织着，眼神震颤，泪水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还在等她。 7、第七章 幻境 无尽海与人间隔绝，是天命；白摇七与人类隔绝，是选择。 百晓灵轻啧一声：“海主，要不咱们帮帮他吧。” “所有的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就会没有结束。” 白摇七沉默地站着，她瞧着阿雾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瞧着他的手耷拉下去，瞧着他的气息渐渐消弭。 姬如月吸食完了阿雾的血，便陷入昏迷。 “事情了了？下山，找人。”白摇七收回视线，她看向姬如宣。 姬如宣却不动，而是直勾勾盯着她：“你，不是人？” 白摇七眯了眯眼：“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人，”他换了更加肯定的语气，“你到底是谁？你是为了谁而来的？你想要做什么？你也想要颠覆这个地方？” 一叠不间断的发问如连珠炮弹，他越问便越激动，完全不像正常的姬如宣。 白摇七察觉到了不对，但她还没有所动作，周围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天地倒立，头晕目眩间，女声在这片广袤天地响起：“醒——来——！” 眼前世界陡然一变，浓妆艳抹的女子面容逼近白摇七，见她看过来，又迅速后退：“姑娘，你可算醒了，你中幻境了！” “什么？！双重幻境？！”百晓灵的尖叫声完全不受控制地炸开。 白摇七的视线从眼前缓缓逡巡而过。 金光灿烂的神像还好好地立在祥云宝座上，莲儿的尸体摔在地面，额头的血沿着神像的侧面滑下一道血痕，姬如宣抱着晕倒的姬如月心急如焚，身后是谦卑恭谨跪着的阿雾。就连她自己，也好端端地站在门口。 只是她的手上，没有那枚熟悉的纽扣，因为在里间时，她已经将那枚纽扣送给了姬如宣。 “不，是三重幻境。”白摇七轻轻呢喃，“一个不伤人的幻境，是在图谋什么呢？” “这人很危险！而且幻术居然高明到连您都没发现，一定是人类中的超凡之人！”百晓灵担忧极了，“海主，咱们要不要小心点行事？” 白摇七竟是笑了：“不用。” “姑娘？姑娘？”身旁女子见白摇七半天不说话，等半晌只等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笑，有些担心她还陷在幻境里，招呼两声后五指便要结印。 白摇七扭过头：“多谢，欢奴。” 欢奴有些意外，竟是脱口而出：“你记得我的名字？” “自然。” 欢奴不太自在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裳，纤薄的身躯仍旧如昨晚一般裹了一层薄纱，见到白摇七打量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便补充道：“我是御神使，不需要如常人般打扮。” “御神使？”白摇七反问，语气里藏着疑惑。 “你不知道御神使？”欢奴有些讶异，“我以为姑娘你也是……” 白摇七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欢奴以为她得是御神主阶段的了，现在看来，怎么不太像。 “海主，人间无神，无数人为再谋神灵的力量，使用邪法修炼，变得不人不鬼，靠吃人而生，被人类称之为‘次人’，对付次人的能人异士，就自封为“御神使”，”百晓灵的解释及时响起来，“内里的具体细分规则我也不太明白了，但想来也是有一套进阶制度。” 御神，次人…… 白摇七在心中默默咀嚼了这两称呼，后对欢奴一颔首：“我是。” 你是还这般反应？这等脆弱的谎话，罢了，她也没戳穿的资格。 欢奴心中腹诽，但瞧见姬家兄妹俩的模样，也不多言，略一行礼便跑进庙里：“大人，月小姐没事吧？” “她被幻境刺激得犯病晕倒，快些下山，我要为如月诊治。”姬如宣沉下声音，“对了，封锁此处，将后面那些女子看守好，此处有次人留下来的幻境，定然是出了什么纰漏！” 欢奴为难地皱起眉头：“可能来不及……” “怎么了？” 欢奴瞧了眼白摇七，抿了抿唇：“我之所以上山，便是因为荒境又来人了。” 白摇七的视线转过去，恰好与愕然抬眸的姬如宣对视。 “你这话什么意思？”姬如宣沉声。 欢奴说：“来者有数十人，为首者带了姬家令，号称是奉姬家之命而来。” 这不是已经有了一个拿姬家令的吗？姬家可从无一次出二令的规矩。 姬如宣惊疑不定地打量白摇七：“姑娘，那些人，是你的同伴？” 白摇七手指轻轻转动伞柄，没有回答。 “走！咱们下山！”一咬牙，抱起姬如月，姬如宣便往山下走，也不忘与白摇七眼神交锋，“还请姑娘跟上！” 欢奴紧贴着姬家兄妹，白摇七慢悠悠跟上去，日光打在她身上，露出了身后跟着人的影子。 从始至终，他都没开过口。 白摇七想到了幻境中对她绝望伸出手的少年，怆然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是有泪花闪过的。 “你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白摇七伫立在原地，微微侧头。 漫长的沉默后，阿雾嗓音喑哑：“见到了奴久久未归的家乡。” “幻境中的一切，都是幻境之主要告诉来人的信息，”白摇七抬头，受足了日光照耀的山顶璀璨绚烂，“幻境让你见到家乡，是想告诉你什么呢？” 阿雾竟是笑出了声：“自然是告诉我，我已是无家可归的可怜虫，什么家乡，不过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罢了，梦醒了，我还是个下贱的奴隶。” 他的话已经有几分不加掩饰的尖锐了。 “那贵人又见到了什么呢？”身后的影子往白摇七更近了一步，“贵人的出身，必然不会有什么幻影存在吧？” 白摇七蓦然扭头。 她抓到了阿雾来不及掩饰的眼神，执拗，贪婪，疯狂，藏在一双浅褐色的眼珠里，镶嵌在雪一样白净的脸上。 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一个生在尘埃里的可怜虫，对锦衣玉食者的向往与倾慕。 她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见到了我自己。” 8、第八章 崩塌 时间流逝，太阳上移，温度愈来愈高。白摇七看见阿雾惨白的脸有了血色，她离得太近，以至于能瞧见他脸上淡金色的绒毛。 那双眼中的种种情绪迅速褪去，恢复平静后又像是蕴藏了千言万语。 白摇七动了动手，伞顶轻轻敲了敲地面：“下山。” 她转身要离开，身后的少年声音又紧跟着跟上：“你见到了你自己，便是你相信你所见到的幻境，全是真实？” 百晓灵嘀咕：“这些人类都看着不太聪明，海主，咱们别和他扯了。” 白摇七唇角一挑，径直下了台阶。 阿雾看着白摇七的背影，在石阶边站了好一会儿，随后擦了把脸，小心翼翼地往下，可脚刚落地，便是一空。 “砰砰砰砰——” 他就像个控制不住自己的球，直接顺着台阶往下滚。 整个世界都在摇晃，若从这里落下去，阿雾知道，他的身体，只怕会沦落成一滩松软的烂泥，到时候…… 球停住了。 阿雾撞在了一根铁一样的柱子上。 他茫然抬起眼，看见了白摇七摇晃的脸，五官在他眼中都摇出了残影。 待到清醒间，只见一只巨大的黑手在两人头顶出现，五指弯曲成爪，对着白摇七后脑当头抓来。 “小心！” 阿雾瞳孔剧烈缩成一线，迅速逼近的黑手迟疑一瞬，而就这瞬间，白摇七反手轻轻一点，黑手立刻被解决。 漆黑的粉末不断往下洒，内里蕴含了极浓的……无尽海生灵气味。 白摇七伸手接住粉末，指尖轻捻，眉头皱起。 她是无尽海之主，对无尽海生灵的感受最清晰，这里面蕴含的恐惧与求救意味十足，意味着主人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无尽海生灵就被困在这座山里？ “海主！海主——！”百晓灵又尖叫了，“您快看这个人类小鬼！” 白摇七目光下移。 鲜红的血从阿雾的七窍流出来，好似他已经命悬一线。 百晓灵咂舌：“只不过是滚了滚台阶，就能把自己摔成这样，这小鬼身体也太差了。” “不是。” “啊？” “不是摔成这样的，”白摇七细细地体会了方才察觉到的力量，应当是强大的精神控制能力，他下意识地控制了向他们袭来的黑手印。 虽说她不会有事，但这个人类…… “救我！救我！”思索间，底下传来惶恐的求救声，白摇七扭头，姬如宣抱着姬如月，竟是又逃了回来，他站在台阶底，见到台阶顶的白摇七，眼中迸发出亮光，“姑娘，救……” 他的话僵住了。 白摇七俯视他的目光冷漠平静，和他在庙里撞到的那个眼神一样，就像是在打量一具死物，不带任何感情。 他会获得和莲儿同样的待遇，她对他的求助，也不会有丝毫关心。 风从背后袭来，姬如宣紧紧环抱着姬如月，迅猛往前一扑，黑手直接从他头顶压过，朝着白摇七攻去，而后被她破解，化作黑色的粉末，将姬家兄妹俩染成漆黑一片。 “过来，扶住他。”白摇七看着姬如宣从始至终紧扣姬如月的手，指了指阿雾。 姬如宣一愣，而后期期艾艾：“可……可是如月也晕倒了啊，我不能置如月于不顾之地。” 白摇七眼底闪过讥嘲，但表情仍旧是冷的：“带上她，过来。” 不是要下山的意思？ 姬如宣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抱起姬如月，同阿雾的放在一起。 他捏紧了手：“这黑手印不知道来源于哪里，很难缠斗，也不知是不是次人作怪。而且刚才山体竟然摇晃了两下，我一个没注意，往下连摔了两阶。”零零散散絮叨了一堆，他又说：“方才还得多谢姑娘出手，我知道姑娘救我是为了找人，我一定好好找，一定好好找。” “欢奴呢？”白摇七打断了他的废话连篇。 “什么？！” 姬如宣像是才想起来欢奴一样，脸色难看地道：“欢奴脚程快，我刚才没注意她，兴许，兴许是下山了。” 欢奴是仆，他是主，哪里有主在后的道理？ 白摇七没再多问，她沉默地站在原地。 等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仍然不见异象，姬如宣惴惴不安地开口：“姑娘，我们，我们在等什么？” 他问这个也是因为太安静了，所以想说点话，并不指望白摇七能搭理他。 出乎意料的，他听到了一声：“死人。” “什么？”姬如宣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山脚下的矿奴死光，”白摇七转头看着姬如宣，“你闻不到风里的血腥味吗？” 姬如宣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站起身：“不，不行！他们死了，我也会，我也会死的！” “是拿着姬家令的那群人？他们是杀手，是畜生！”他惶恐不安，“您才是真的姬家令拥有者，您要护佑我们啊！” 白摇七眼波流转：“我只有一个人，能救你的，只有神。” “神？别开玩笑了！这世上已经没神灵了！神已经抛弃了我们！”他咬牙，脸颊抽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立刻往山下奔。 白摇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背影，伸手掸去衣上的黑色灰尘。 只下了三层台阶，山体再度震颤，姬如宣紧紧地抓住台阶扶手才没有滚下去。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白摇七，明明山就要塌了，可她方寸一尺内，竟平稳如镜。 她绝对是御神使，不会错的。 姬如宣低头，藏住了眼中情绪。 不同上次摇晃几下便恢复平静，山体摇晃越来越强烈，头顶碎石不断滚落，轰隆一声巨响，一座金色物体从姬如宣后脑下坠，他看一眼，心神大乱：“神像！” 神像在庙里，怎么会掉下山崖？！ 白摇七手指在伞柄上一下一下地点，待到她指尖停住，“咔嚓”声响起——她脚下的石块，崩裂了。 “不！”姬如宣死死地抠紧了石壁，但转瞬之间，石块崩裂，他被石块淹没着往下坠落。 白摇七亦如是。 “啊啊啊啊！”百晓灵不断尖叫。 “你的叫声比石块崩裂都让人头疼，”白摇七有些无奈，她脚尖轻轻一点，借力石块稳住身形，开始有意控制下坠速度，“再说了，掉的是我，百晓灵，无尽海生灵，除了我，都是没有身体的。” “对哦。”百晓灵迅速收声。 可紧接着：“海主，那个人类好像还没死，可他快掉进下面了，据我预测，是块岩浆。” 白摇七的视线放在了不远处的阿雾身上。 她往他身上轻轻一点：“还他的因果。” 阿雾的身上笼上了一层薄雾。 9、第九章 矿山 山体晃动足足满了半柱香才止，白摇七落在地上，眼前场景尽收眼底。 镂空的矿山内部满目火红，晶亮的锥石聚集在一起，泛着微微蓝光的它们映射着岩浆，散发出各色光芒。 岩浆池火焰翻滚，池边一圈有冷却的黑色岩浆石块，再往外便是宽约两步的空地带，空地之后是锥石墙壁，墙壁之上，挖了一个个长方形洞，密密麻麻，不见边界。 白摇七目光上移，原来每两列相间的方洞中间，都有两根长绳索，绳索中间有木板连接。 “这……这地方？”百晓灵惊疑不定，“好多人啊！” 地下躺了一地的矿奴，皆都黑黢黢的，有些还在发出痛苦的哀嚎，他们抱着腿脚，像是被石头砸到，又或者，从上面的“床铺”摔了下来。 “救救我们！矿主！救救我们啊！” 一连声哀嚎迸发，紧接着便有越来越多的求救声从这些矿奴嘴里冒出来，他们目光殷切地盯着白摇七的身后。 姬如宣早已经找到姬如月和她相拥，身子有一半藏在了角落里。 听到他们的喊声，姬如宣并没有回应，而是从怀中掏出药瓶，拿出药丸塞进了姬如月嘴里。 白摇七余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指尖轻轻摩挲木质伞柄。 “咳咳咳——”姬如月慢慢转醒。 姬如宣喜上眉梢：“月儿！你终于醒了！” “哥哥，这是哪里？”姬如月语气茫然。 姬如宣紧紧地拥了她一下，然后松开：“我们刚才下山，遇到了山崩，摔到矿山里来了，快，快起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白摇七跟前。 姬如宣拱手：“姑娘，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白摇七默不作声，只是盯着那些黥面矿奴。 姬如宣见她情态，立刻转过身，对那些矿奴道：“大家都没事吧？可能是山体内有了地震，过了这茬就好了，这岩浆池，姬家的御神使可是亲手施过阵法，只有少量热量，不会喷溅岩浆的。” 众人沉默，他的话委实没什么作用。 “嗤！什么地震？！”铿锵有力的男声响起来，“这是老天在惩罚你作恶多端！这狗屁矿山差点被一劈两段，你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吧？” 出声的人满脸络腮胡，脚踩在最底下的“床铺”上面，连嘲带讽，不作丝毫掩饰。 百晓灵惊奇：“这人……” 白摇七视线挪过去，此人正是昨日被姬家兄妹施以黥面刑的大汉，当是姓楚。 精神恢复的不错。 “楚临真！你别太过分！”姬如宣好似真的被惹怒了，“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何况你们不是都没事吗！” 他这话一出，周围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一双双浑浊的眼睛穿过来，黏在了他的脸上。 “矿主，”一人忽然哆哆嗦嗦地道，“没有都没事。” “什么？” “其他人都死在外面了，我们，我们是为数不多活下来的，靠着封了矿洞，才挡住了那些……那些……”这人颤抖着声，没能接的下去。 姬如月小声提醒：“哥哥，好像真的少了很多矿奴。” 姬如宣这才仿佛大梦初醒，他忽然想到白摇七在矿顶所说的，等山脚下所有人死光。 他恐惧地看了眼白摇七，却见白摇七盯着岩浆池，素白的脸也被那岩浆染成枫叶般的红色，气质澄然清冷。 “噗通——”姬如宣猛地跪下，对着白摇七连连磕头：“姑娘，是黑手对不对？求你，求你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们！我们这里所有的矿奴，都需要你伸出援手啊！” 投向姬如宣的目光，同一时间，转向了白摇七。 10、第十章 次人 白摇七在无尽海底沉睡了约有四百年之久，初入深海时，她心绪不静，便看着深海中的生灵发呆。 有那么一种鱼，它们明明长了眼睛，实际上看不见东西，靠着捕捉声音和气息来行动，白摇七思索了许久，明悟到了原因：生活在黑暗中的鱼儿，那双眼睛便也就没了用处，彻底沦为了装饰物。 或许将人类长久置于黑暗，他们的眼睛也会沦落到一样的结局。 白摇七视线一扫，便察觉到了这些矿奴的眼睛，多多少少出现了问题：他们的眼神，根本无法聚焦。 “你不妨先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在害人。”白摇七收回视线，瞥了眼姬如宣，“不是黑手印。” 这话叫姬如宣一愣，立刻转过头去问，便见方才求救的矿奴声音干涩：“是次人，好几只次人，他们从地底爬上来，见着人就撕咬，咱们完全抵挡不住……” 竟然真的是次人？！ 姬如宣身形摇摇欲坠，咬牙道：“次人只能撕咬的话，那黑手印又是谁放出来的……？背后定然是有更高阶的次人作祟，保不准……是次鬼！姑娘，您是御神使，您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只有一个，可以。” 白摇七的话让姬如宣脸色煞白，她的意思很明显，外面不止存在一个次人，又或是次鬼——较之更加狡猾更加危险的怪物。 气氛陷入诡异的死寂，白摇七神情闲适地摩挲伞柄，她面向着那座巨大岩浆池，任凭身后人类杂念涌生。 “唔，”一声骤然响起的□□冒出来，而后便是惊诧极了的一声：“阿雾？！” 姬如月猛地扑到了角落里，阿雾醒了。 “啊！别过来！” 姬如月刚靠近阿雾，阿雾就露出惊惧交加的抵抗，姬如月不解，她面露愠色：“干什么？你竟敢嫌弃我？” 阿雾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月小姐求求您了！不要吃我！” 在姬如月心里，阿雾向来安静，温雅，不管如何被刁难被责罚，都能忍住痛苦，向她露出绵羊般温驯的神情。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惶恐可怜的模样，一时间语气都软了，想好好哄一哄，可待她反应过来了阿雾的话，陡然愣住：“你说什么？” 阿雾没回答她的话，只是不停对她磕头。 他额头很快就露出一片模糊的血印，但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脑子不停地磕到坚硬的石板上，求饶的声音沙哑，透着股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这个样子……姬如月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不再靠近阿雾：“你，你别磕了，阿雾，你定然是被吓坏了对不对？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阿雾终于停住，他抬头，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姬如月，然后——迅速跑到了白摇七身后，双手抱住她的腿，满眼戒备地望着其他人。 “你这贱奴，脑子真坏了不成？！”姬如月刚刚平静的脑子又乱了起来，她暴跳如雷。 “月儿，阿雾可能是掉下山崖的时候真磕坏了脑子，”姬如宣拦住姬如月欲要抓住阿雾的手，脸色古怪地道，“咱们先想办法解决麻烦。” 他话虽这么说，但目光一直紧紧地黏在阿雾的胳膊上。 白摇七的人生中，是第一次被这样“拥抱”，而且是源自她最不想沾染的人类。 或许是因为阿雾太害怕了，太渴望得到她的庇护，他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整个身体都贴了上来。 白摇七没做犹豫，她的手轻轻上扬，往后一划，阿雾的身体就“腾”的飞了出去。 白摇七甚至没看阿雾一眼，她语调从容平静：“你怎么选？” 姬如宣发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白摇七这话是和他说的，他神情犹豫，不知如何决定，便听得一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姑娘！你去解决一个！姬家这小子解决一个！我们这些人再解决一个！” “你疯了吗楚临真，”姬如宣脱口而出，“你们怎么可能解决得了次鬼？！” “那你就等死吧，姬家的狗崽子，”楚临真鄙夷地道。 楚临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白摇七面前，躬身行礼：“姑娘，既然您有救人能力，求您快快出手，人命关天，我楚临真求您，若能相助，未来必涌泉相报。” “海主，咱们不如趁机要挟这些人类将咱们同伴的信息供出来，然后帮他们解决这劳什子次人，与他们斩断联系即可，您说如何？”百晓灵提议。 “不错的提议。” 白摇七看着姬如宣：“最后问你一次，我要找的人，下落。” 姬如宣眼角抽动，他犹豫了很久，才举起三根手指：“我姬如宣发誓，若姑娘能救我脱困，必将您想寻找之人的下落告知，否则，就叫我众叛亲离，肠穿肚烂！” 白摇七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打量着他。 她素白的脸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虽无神灵，誓言仍旧会奏效哦。” 姬如宣的心重重一跳，勉强笑道：“姑娘放心，我定然遵守誓言。” 他话音刚落，洞口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咔嚓咔嚓……”牙齿啃食食物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就像是洞里进了老鼠一般。 “来了……来了……”有人发出呓语一般的声音，绝望的情绪溢于言表。 姬如宣擦了一把额头的汗，他扯着姬如月往后一推：“如月，去那边躲着，哥哥要迎战了。” 姬如月想也不想地冲到了角落，阿雾生死不知地躺在那里，她立刻把他扶起来，关切之声无比清晰。 阿雾干咳两声，睁开眼睛，视线没做任何停留，几乎是本能一般地看向了白摇七。 “你是不是中邪了？”姬如月咬牙切齿，“说我是什么吃了你的猛兽，却对那女人趋之若鹜……”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阿雾的胳膊里：“说话！给我说话！” 阿雾不哭不闹，也不扭头，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白摇七。 白摇七没给过他一个眼神。 “轰”一声，堵门的石头炸开，三只长得令人作呕的怪物齐齐爬入。 11、第十一章 假令使 次人，顾名思义，即是比之人类而言更加低等的生物。 妄图成神，却将自己变作了不如人的怪物，白摇七盯着次人，忽然好奇他们在失去人的理智前是否后悔过，还是仍旧期盼自己堕鬼后能寻到一线成神的逆天生机？ 他们仍有人类的大致外形，双手双脚一头，一鼻一嘴两眼，可他们的四肢要更加细长，且只能在地上爬行，仰起的头颅一眼望去只能注意到渗人的灰白眼珠和布满利齿的嘴，鼻子像是被人生生削去了一块，唯留两个鼻孔。 人群已经乱起来了，拼命往角落里躲，恨不得自己融进墙壁里，好叫次人发现不了。 “姑娘……您……您快出手啊……”姬如宣双腿颤颤，他捏起拳头，明明是在催促白摇七，可双眼却黏在了次人身上，嘴巴一张一合，气息微弱，“您答应过我的。” 白摇七语气平静：“一人一只。” 姬如宣迟疑着不肯上前，同一时间，楚临真淬了一口，迎上前去，姬如宣没办法，瞅了眼无动于衷的白摇七，也只得跟上。 姬如宣看似文弱书生，但速度异于常人的快，且一拳砸到次人脸上时，竟然生生将它的半张脸给打毁了。而楚临真则是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大斧头，次人虽然避开，但他竟然预料到了它的下一落脚点，直接砍中了次人的一只脚。 两人皆是一击得中，人心大盛，旁边也有人拿着镐子冲上前，在旁边跃跃欲试。 这俩人都不算是寻常人，按照人类的话说，他们也是所谓的御神使。 “你！你快点帮忙啊！”姬如月在角落里对着白摇七大吼，“你怎可在旁边干看着？！” 白摇七还没动，就见阿雾一把将姬如月推开，然后又想往她这里扑。 正当此时，第三只在旁蠢蠢欲动的次人猛地高高跃起，他身体最长，手脚最大，摆动的利爪如蒲扇一般，借着旁边几个旁观的人做跳板，迅速冲到了阿雾跟前。 那几人捂着脸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这次人爪子只是轻轻从他们身上掠过，就将所触之地生生地撕掉了几块肉。 众人哀鸣，方才还鼓舞万分的气势立刻萎靡了，浮躁感涌上，姬如宣与楚临真都被影响，略有分神，而就是这片刻时间，便被那两只次人掀翻在地。 眼见着次人大嘴张开，尖利的牙齿要啃上他们的脑袋，“蹬”一声，有什么东西轻敲了下地面，三只次人的动作皆都一窒。 白摇七瞬间出现在了阿雾面前，合拢的纸伞张开，伞外是次人，伞内是白摇七和阿雾。 阿雾晃神间摔到了地上，次人被纸伞弹开，白摇七收伞，再度逼近次人，一脚踹上去，将那次人一脚踢到墙上，它立刻发出刺耳的叫声。 另外两只次人也被姬如宣与楚临真抓到了机会反击，同时拉开嗓子尖叫。 白摇七身形一晃，她落到了地面上。 外人眼中，她目光迷蒙，好似在头晕目眩。 “糟了！快堵住耳朵！”楚临真大叫，但这胸腔深处发出的声音好似可以直接穿透大脑，将人的脑子生生生生凿透，刚刚得来的优势瞬间转为劣势。 白摇七手中的纸伞从手中跌落，一落地，便化作灰尘消失在了众人面前，她面容恍惚，摇摇欲坠。 阿雾与百晓灵齐声尖叫：“小心——”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蒲扇般的手掌捏住了白摇七的肩膀，“咔嚓”一声，白摇七的肩膀塌了下去。 次人一掌捏碎了她的肩胛骨。 阿雾惊恐地瞪大眼，似是被这一幕摄了心魂。 百晓灵轻轻地“欸？”了一声：“海主你骗这些人类啊！” 脑袋急转，百晓灵反应过来：“你想示弱诈一下咱们族人的下落？” 白摇七闷哼，跪倒在地，就在次人高高举起手掌，要抓碎她的脑袋之时，利箭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怪物大胆！” 伴随着年轻的男声，白摇七身后的次人被一箭射穿了头颅。 那是一支有着蓝灰色箭羽，银白色箭身的精致利箭。 接连破空声响起，另外两只次人也被齐齐射死。 “主人！” “哥哥！” 两抹倩影齐齐朝着姬如宣扑过去，一个是姬如月，另一个则是刚刚赶过来的欢奴。 欢奴身后跟着好些人，身负弓箭，为首者浓眉星眸，是个气度非凡的青年。他直接朝着白摇七走过来，然后递过来一瓶药：“姑娘，快快服下。” 白摇七微微点头，接过药物，放在手里摩挲半晌，收入了怀中。 青年男子没有劝说，只是看了眼众人：“谁是锥石矿主？” 姬如宣汗涔涔地举起手：“我便是，阁下是？” “我乃姬家令使龙壬，”青年男子掏出姬家令，“我本奉命前来查看锥石矿境况如何，不料一来就遇到了地动山摇，次人出现，你们这荒境，怎么回事？” 一抹身影小心地蹲在了白摇七身后，阿雾声音很轻，带着股小心的颤抖：“你受伤了。” “你要上药。” 见白摇七无动于衷，阿雾又焦急地催促一声。 “这人是不是傻了，然后赖上您了？”百晓灵有些不满，“主人您和这小鬼也没有过什么交集啊，他干嘛总是贴过来？” 白摇七终于扭过头。 阿雾惨白着脸，他能得姬如月眷顾，这张脸占了很大的因素，漂亮得人间罕见，与白摇七说话时，总是一副小心又可怜的情态，生怕被她拒绝。 白摇七逼近他：“我这般模样，你还想靠过来？” 阿雾一怔，他低头，很有些局促不安的样子：“正，正是如此，我……我才不能放弃保护……保护您。” “为什么？”白摇七又问。 阿雾抬眼，定定望着她，却又不肯再开口。 百晓灵尖叫：“这小鬼他一直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渴望您把他带走呢！哼哼，宁愿和他的衣食父母撕破脸都要扒拉着您，他可真自信！” 这样的推断，不无道理，白摇七捕捉到的阿雾露出来的姿态，也确实吻合百晓灵的话。 他只是在渴望有一个逃离荒境的机会罢了。 但是白摇七从来不信一个人故意让人看见的东西。 “您？您是姬家令使？！”姬如宣大叫一声，立刻指着白摇七，“那这位姑娘呢？” 龙壬打量了白摇七一眼：“你这话是何意？” “她也是带着姬家令来的啊！说是姬家令使咳咳咳……” “哥哥你受伤了，我来说，”姬如月拍拍姬如宣的后背，而后目中嫉色掠过，看着白摇七恨恨地道，“令使大人，这女人先您两日来此，也拿了姬家令，然后说是要找人，让我们将矿里所有的人都弄出来任由她挑，劳师动众了好几回！” “就是因为她说要来神庙，我们才会上山遇到危险，保不齐，就是这个假冒者引来的次人！” 白摇七受了指控，也不生气，她捂着自己的伤口，默不作声。 龙壬慢慢走到白摇七面前。 出人意料的，阿雾竟然张开双手，挡在了她面前，姬如月咬牙切齿地开口：“阿雾！” 看了眼阿雾，龙壬问：“姑娘，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白摇七脸色苍白到几近透明，失血让她看起来像是临近枯萎：“或许。” “你竟敢伪造姬家令来救犯人出矿区，”龙壬眯眼，他缓缓抽出背后的箭，拉弓，对准了白摇七。 “等等等等！大人，此女交给我来处理，身为重罪，让她在此处为奴才是最好的归宿！”姬如宣也赶上前，他小声地劝了一句，“姬祖说过，杀戮不是姬家处世之道，唯有让这些人知错，才是姬家的目的。” 龙壬缓缓放下箭，然后一挥手：“回去，好好打扫矿境，明日我要见到一切恢复正常。” “是是是，晚些为您设宴，您千万别嫌弃。” 龙壬停在原地：“不用，我是来监察，不是来吃宴。” 姬如宣脸上的笑容尴尬：“是，是，奴知道了。” 待到龙壬离开矿洞，姬如宣对黥面矿奴下令：“死的拉出去埋了，楚临真，还有阿雾，交由欢奴你来处理，至于这位姑娘，老规矩。” 听到这样的安排，楚临真怒骂：“你这个畜生！是老子救了你！废物东西！你竟然想处理我？！” “楚大人，你放心，念及你说的，我会让你死的舒服干脆些，”姬如宣眼神含笑，他手一划，无名禁制就落在了楚临真身上，“真可笑，怎么会有人将控制自己的法门交上来的呢？楚临真，你一大把岁数，真的活到狗身上去了。” 楚临真像个直挺挺的尸体一般被困在了原地。 他怒目圆睁：“骗子！你们姬家，从上到下，全是骗子！” 姬如宣却不再搭理他，欢奴柔声上前：“是，奴家明白。” “你是个聪明姑娘，幸好你把那几人带了过来，救了我一命，还戳破了假令使，”姬如宣轻轻地捏了捏欢奴的脸蛋，“我会好好奖赏你。” 姬如月在一边嚷嚷：“哥哥！为什么要弄阿雾！” “这样的贱奴，对你一丝忠诚情意都没有，你还留着干什么？！”姬如宣不悦，“你给我回去喝药！自己的身体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吗？！” 姬如月嘟着嘴，她不安地挠了一下手背：“哼。” 几个黥面矿奴涌上前，将楚临真手脚控制住，楚临真沉着嗓：“方才看见次人一动不动，现在却对救你们命的人下手，呵。” 姬如宣冷笑：“他们都是犯下重罪的东西，最爱自保，最是狡诈，楚大人，希望你下辈子，可别这么天真了。” 矿奴上前，同样押住了白摇七和阿雾。 姬如宣缓缓地走到了白摇七面前，他伸出手，像是要触摸她的脸，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放下了：“真是天助我也，你竟然会受伤，姑娘，时运不济也。” 白摇七注视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自己立下的誓言吗？” “哼，这世上已无神灵，不论什么誓言都没有用！”姬如宣一拂袖，“而且，我也没有违背誓言，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你找的女人在哪里吗？你放心，我马上送你去见她。”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白摇七的身体：“你猜，为什么我们的神像会挺着个大肚子？” “孕育，就是神灵最伟大的能力，”姬如宣掐住白摇七的下巴，“欢奴，记得给她用些好药材治好肩伤，不过她的御神术，没必要留了！” 欢奴乖巧无比：“是。” 姬如宣离开了矿洞后，欢奴款款行到几人面前，打量一番过后：“先将阿雾与楚临真扔下去，此女带去楼客居。” 扔下去？ 白摇七听到这话，微一挑眉，便见黥面矿奴将阿雾和楚临真抬起来。 阿雾突然伸手抓住白摇七的衣服，结果却被一人捏住手腕，狠狠一掐，立刻发出一声尖叫，手腕软软地垂了下去，白摇七侧目，没有说话。 黥面矿奴走到岩浆池子边，将人往里一抛。 他们的惨叫就只有短短一瞬，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白摇七身体剧烈一颤。 “姑娘，别害怕，你不会被这样对待的，”欢奴十根纤白的手指搭在了白摇七的背上，“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会得到妥善对待，尤其是姑娘这样的，绝世佳人。” 白摇七抬眸，看见了欢奴奇诡兴奋的眼。 12、第十二章 地图 楼客居。 水汽缭绕，将暗红色帘帷与漆花墙壁都模糊出了三分仙境意味，偌大的汤池边，白摇七僵立在欢奴身前。 “姑娘，下不下水不是你能控制的，”欢奴含着笑，意有所指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您何必再吃些苦头？” 几乎不做犹豫，白摇七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欢奴见状，暧昧地笑笑：“姑娘真是聪明人。” 水中，欢奴拿了把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白摇七的头发，艳羡地说，““您应该有很好的出身吧，为什么要铤而走险来此？我若是有您这样的出身，必好好待在家里，不会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她看着白摇七血肉模糊的肩胛骨，慢慢覆上掌心，温热感从伤口处传来，不多时，白摇七的肩伤就恢复了六七成，但白摇七意识到，那里仍旧在痛。 “这是主人的一门秘术，只会治好伤口的形，但仍旧会保留痛苦，是教训奴隶的顶好手段，”欢奴像是知道白摇七在想什么，为她解释。 白摇七想到了那一日脸部受了鞭伤的阿雾。 “你能告诉我，我姐姐的遭遇吗？” 欢奴手一顿：“很快，主人会自己告诉你。” 见白摇七沉默，她又道：“原来你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才来的，真是感人肺腑的姐妹情，其实我也有个妹妹，不过……她死了。” 白摇七问：“你是重犯被押来此地服刑？” “不，我和我妹妹，都是在回乡途中，被那群官兵抓来的，”欢奴的语气淡淡的，“随便给我们安个罪名，就将我们抓来了这里。” “姬如宣救了你？” 欢奴此次停顿了很久，半晌才低低地道：“以前那些女人，我都会告诉他们，是的，是他救了我，但不知为何，我不想对姑娘撒谎。” “是主人玷污了我妹妹，让她自杀，”欢奴道，“真是个笨女人，你看我，我就不会自杀，我取悦主人取悦的很好，所以，我在这荒境里，有最好的屋子，最暖的火焰，最香的宴席。” 白摇七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欢奴吃吃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下贱。” “想活下去，没有错。”白摇七扭头，“我洗好了。” 欢奴一怔，她的手不安地蜷缩了一下：“稍等。” 她拿出了新衣，是一件金线绣花，暗红打底的喜袍，其上光华灼灼，一看便做工不菲。 看着白摇七怀疑的目光，欢奴道：“主人吩咐。” 这件喜服并不合身，但白摇七也只能穿上，欢奴搀着换完衣裳的她，不是像先前一样上楼，而是掀开墙角的地毯，脚在露出的方形地板上左右各踩三下，一道地下楼梯骤然显现。 “咱们走。” “这矿山里的地下暗道，远比我想的更庞大，”白摇七意味深长。 “那是自然，”欢奴想了想，“其实你不该孤身来此，这里能收容那么多罪犯，便知远比表面看上去更复杂庞大，这矿山一代，地底全都打通了，每一处都如迷宫般复杂，迷宫套迷宫，一层又一层，除了姬如宣，没人知道全部的方向。” “全都打通了？”白摇七若有所思。 “不错，寸寸皆通，只不过，每一个管事的都只知道一小部分的路。” “这样复杂的地道，姬如宣就不怕自己记不住？”白摇七疑惑。 欢奴暧昧地看了白摇七一眼：“那你很快就知道原因了，主人自然不会仅仅用脑子记。” 白摇七的手指习惯性轻点了两下，只可惜手上已经没有那把纸伞。 欢奴领着白摇七走了一段后，来到一处石室前，“主人，人带到了。” 石室的门也是朱红色的，与石壁上嵌入的灯火相互映衬着，晕染出了三分鬼魅般的喜气。 大门应声而开。 同样着一身大红袍子的姬如宣含笑立在里面：“进来。” 欢奴推了白摇七一把，她慢慢走进屋里。 “我就知道红色很适合你，”石室内有一张红色大床，与同色圆桌，桌上摆放了酒壶与杯盏。 见白摇七沉默不语，姬如宣不满：“你就不问问，这是什么布置？又是为何要布置？” 白摇七抬眼，与他对视。 “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眼神，”姬如宣整个人都明显兴奋起来了，“你最好能在我宠幸你，在你怀上我的孩子时，也保持这样的眼神。” 白摇七忽然问：“你每宠幸一个女子，都要布置这样的一个洞房？” “嗤！那些歪瓜裂枣，哪里配？”姬如宣摸摸下巴，“也就只有你这样的佳人，你放心，你受了伤，我会温柔些，咱们……有的是时间。” “等等。” “怎么？” 白摇七问：“你也宠幸了我姐姐？” “哦？原来那个女人是你姐姐，不，那女人一来就已经大了肚子，庙里的都是被其他男人玷污了的，我留她们一条命，就是为了让她们以后的孩子，能够好好侍奉我，毕竟，我的寿命，能无尽永存，”姬如宣一振袖子，“如你所见，我也是个御神使。” 白摇七没对他的话做出评价：“既然我已经被你抓住，那你现在能告诉我，我姐姐到底在哪里了吗？她死了？” 姬如宣面露犹疑，白摇七则是自行站到了圆桌之前，她倒了一杯酒，放在了姬如宣面前：“以我的性格，我自绝，也不会为你生下孩子。” 姬如宣想反驳，有多少女子之前寻死觅活，最后乖乖接受的？ 可白摇七不同，白摇七的气质，能力，容貌，都要远超寻常女子，他是真的很想要个他们的孩子。 凭什么天姿国色灵慧聪明的女人就属于那些上位者呢？ 他沉着脸，拿起白摇七斟的酒一饮而尽：“她被关在了一处地下密室，只要你为我生下孩子，我必然放你们姐妹俩团聚。” “我现在就想见她。” “那我如何相信你会为我生孩子？”姬如宣猛地捏住白摇七肩膀，“夜深了，到了就寝时间了，夫人。” 他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期待。 他本以为白摇七会继续保持着清冷漠然的面孔，又或者染上丝丝缕缕的惊慌畏惧，不论什么样，都会让他心神荡漾。 可白摇七对他极温柔，极妩媚地笑了一下。 姬如宣并没有觉得心驰神荡，相反，他心头忽然悬紧，下意识地往后退—— 被控制的，柔弱的，用不出丝毫术法的白摇七，消失在了姬如宣面前，再露面，她的五指已经扼住了姬如宣的咽喉。 姬如宣只觉得浑身的感受都悬在了喉间，仿佛只要他动一下就会咽气。 “你……你……”姬如宣颤着声，“你明明被次人抓中了，他们的指甲有剧毒，你是不可能还能用出御神术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白摇七手一挥，无名力量将姬如宣吊在了石室空中。 “众叛亲离，肠穿肚烂，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白摇七很苦恼的样子。 姬如宣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白摇七在说他的誓言，她要让他应誓！ 白摇七摸了摸自己的耳坠：“姬如月背叛你，算众叛亲离吗？” “你想干什么？！你不想救你姐姐了吗？！”姬如宣色厉内荏。 白摇七的身体再度在姬如宣面前消失了，他只捕捉到了一抹鲜红的残影，而身后也有个声音靠近，“我想，我应该知道她被关在哪里了。” 她手一挥，姬如宣的衣服瞬间粉碎，红色喜袍化为布块，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百晓灵连声大叫：“哇！噫！啊？！” 姬如宣的后背，刻了一副极为复杂的地形图。 “很聪明。”白摇七语气波澜不惊。 纸伞重新出现在了白摇七手中，而后化为银色长剑抵住了姬如宣的后背：“该从哪里刺入比较好呢？” 长剑一点点地刺入后背，血珠冒出，姬如宣额头渗出冷汗，他还想再坚持，忽觉一股尖锐无比的刺痛从伤口处往脑子里钻。 “求求，求求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淅淅沥沥的声音响起，姬如宣太过痛苦，竟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下半身。 “哥哥！！！我来收拾这小贱人了！”石室外姬如月娇喝声响起，大门被一脚踹开，四周忽然陷入死寂，唯有尿液一滴一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打破寂静的是白摇七的笑：“可怜。” “啊啊啊啊！”姬如月双目赤红，她猛地向上扑起，在靠近白摇七的时候，张开嘴，嘴角竟是一下子裂到了脑后，露出其内尖利的牙齿与细长的舌头。 白摇七没有后退，她紧盯着姬如月异于常人的巨大嘴巴，双目一凝，长剑忽然从姬如宣背部抽出，笔直的长剑扭曲缩短向前，不过瞬息，它活生生从姬如月嘴巴的上颚穿了出去。 姬如月发出惊天一声惨叫，身躯急速变化，衣服碎裂，露出赤条条的裹满鳞片的身躯，白摇七手一晃，长剑穿出她的上颚，姬如月怒吼，却不再与白摇七缠斗，而是叼起浮空的姬如宣，迅速逃离了此地。 长剑快落在地上时，忽然立直，化作了纸伞。 “他们是穿着人皮的次人？不对，那应该是更高阶的次人，好像叫做，次鬼？”百晓灵惊疑不定，“主人，让这两个怪物跑了怎么办？我们还没扒下那个地图。” “我已经记下路线了不急，他们定然会再回来。” 百晓灵欢呼：“不愧是我们伟大的无尽海之主！！！不过，怎么知道族人们被关在哪里呢？” “在岩浆下方。” 白摇七的话让百晓灵惊诧不已，它猛然反应过来：“噢！那个欢奴说，每一寸土地都打通了，所以那下面，其实也是迷宫？！障眼法岩浆？” “手印应该是源于无尽海生灵的怨念与恐惧，”白摇七重新拿起纸伞，她轻轻一拂，红衣碎裂，白衣裹身，瞬间恢复了她原有的穿着，如来时一样，沿着层层复杂的地道，她不急不慢地往前走，“我们去接族人们回家。” 13、第十三章 审判 路过刑房，听见惨叫，白摇七会漠然从门外走过。 开始偶有黥面矿奴试图拦路，但都被她目不斜视挡开，待到后半程，几乎无人再敢出手。 百晓灵转到后面都有些头晕：“我怎么感觉这条路走过？” “这就是迷宫的奇妙之处，若是两个不同地方的布置一模一样，那就算知道地图也会混乱自己是否辨认错了，”四下无人，白摇七身上的冷漠冲淡许多，“打通这样庞大的迷宫非一朝一夕，兴许要百年之功。” “这么久？！那两只次鬼有这么大年纪了吗？” “人界如何我已不知具体模样，只知五百年前，我相伴在神灵左右时，听得他介绍过，人，拥有极为强大的意志，若是用在正途，便是前途无量。反之，便是祸患无穷。” “能被姬家选中做看守的人，必然都有某些特质，譬如，狠毒。” 百晓灵没想到海主竟然会提到神灵，它有些兴奋：“原来传说您曾侍奉神灵，竟是真的！那姬家又到底是什么，您怎么会有姬家令？” 白摇七摇摇头：“那都是，很久远的过去了。” 百晓灵察觉出了白摇七的心情急转而下，它不再开口，两人接连转了几个地宫，周围场景一变，温度急剧升高。 白摇七脚下步子提快，百晓灵不经她提醒便意识到了：“咱们快到了？” “嗯，已经有生灵的气息。” 若有似无的无尽海生灵气味盘旋，很淡，但几乎充斥在每一处，说明他们就被困在这里。 白摇七来到了地图标示的岩浆之下，此处果然是一片空旷地域，头顶是人为制造的“岩浆”幻象，生灵气息也是此处最浓郁，问题是——看不见东西。 空荡荡的，连块碎石都没有，更别说人。 “你要找的人在这里？”角落阴影里，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白摇七看过去，阿雾苍白着脸，一瘸一拐地从阴影里走到她面前。 他面无表情，嘴角绷紧，神情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是。”白摇七点头。 “我知道这下面的机关，”阿雾死死地盯着白摇七的脸。 白摇七不说话。 “我真的知道！姬如月很喜欢我！”阿雾像是急于证明自己，“而且我，我的精神控制能力很强，所以我知道很多秘密，你看，那个人就被我控制住了。” 顺着阿雾的手指看过去，白摇七看见了一动不动站在角落里的楚临真。 阿雾的状态已经不太对劲，透着股不顾一切的疯劲。 白摇七不接他的话，他却不依不饶，低劣又诚恳：“我知道你要走了，你也没有被我打动，你不想被我缠上，但是，但是……” 他抖着嗓子，半晌说不出下文。 白摇七终于开口：“但是什么？” “但是我一定要跟着你！”阿雾终于喊出了后半句。 百晓灵淬了一口：“果然不出我所料！” 白摇七指尖轻点伞柄：“跟着我，是指的带你离开荒境，还是你之后要跟在我身边？” 阿雾怔住了，他舔了舔唇：“任由我选吗？” 白摇七笑了：“我不会管你任何事，包括生死财富。” 阿雾眼中迸发出亮光：“无所谓，我不在乎，我只要跟着你！” 白摇七平静地点了点头。 见状，阿雾立刻叫道：“我给你开机关！”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到了石室中间，双手结印，双脚前后左右各踩了两下，然后将手印往中间中心位置一按。 地下暗门陡然打开，热浪扑面而来。 这下面，有真正的岩浆。 “啊啊！我感受到了！是族人的味道！”处于如此近的位置，百晓灵也感受到了无尽海生灵。 白摇七眉头微皱，她下到暗道口，穿过漆黑的楼梯，猩红地底世界一览无余。 热浪在四处翻滚，处处都是裂开的大地，内里有岩浆缓缓流动。 那些森白的人骨散在大地的每一处，漆黑的大地被岩浆划开伤疤，又被人骨添上白斑。 白摇七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咔嚓”一声，低头看，正是具白骨。 她用伞柄将白骨轻轻推开，露出底下的东西，是白色的蛋壳，蛋壳碎开得很完整，唯有上部开了个口，看形状，不是被人从外面打碎，而是里面的东西爬出来了。 她脚下步子迅速提高，越过火焰与枯骨，朝着无尽海生灵气息最浓的地方奔过去。 这里没有很多同族，看这气息，很有可能，只有一人。 阿雾没能跟得上，他将地下场景收入眼中，最后目光定在了白摇七的背影之上。 “阿雾，这是你接触到无尽海的第一步，”阿雾微微歪头，他眼中的贪婪，执拗，天真，可怜，痛苦，皆都消失的一干二净，那双淡漠的，琉璃般的眼，竟然和白摇七有了三分相似，都是同样的冰冷漠然，“传说之地无尽海啊，原来，你真的存在。” 白摇七越逼近同族，心悬的越高。 在一处断崖上，白摇七终于看见了那个她。 她已经死了。 她还拥有着人类的样貌，但已经呈现出半透明的模样，算一算时间，或许就是在矿山崩塌之时断绝的气息。 那样浓烈的绝望，是最后的挣扎。 她死在断崖上，姿势奇怪，手腕上向下垂着，头伸出断崖，是被逼到绝境，还没等跳下去就已经死了的绝境。 手腕上古怪的蓝色珠串显眼地露出来，也正是这串珠子，让没有身体的无尽海生灵，变成了拥有身体的，与一般人类无异的普通女人。 “海主，这……这……”百晓灵颤抖着声音，“她……” 白摇七轻轻一跃，跳上断崖，她将这具生灵轻飘飘的身体抱在怀里，沉默地打量她。 这是一个快要做母亲的生灵，或许正是如此，她走到断崖也没能跳下去，仍旧等待着未来。 白摇七闭上眼，意识沉入这具身体中，无尽记忆蜂拥而来。 人类，捕猎，长生不老药药方，逃亡，被抓，蛇潮…… 属于这具生灵的所有记忆，被白摇七纳入脑海。 人类捕猎无尽海生灵，是因为所谓的王朝国师，向王进献了长生不老药方，其中最重要的药材，便是无尽海生灵，将他们熬炼成药，便可长生不老。 而这个生灵，是众人在路上寻到了机会，策划了一次逃亡，多个生灵得到了离开的机会，只是他们被四散冲开。 很可惜，这个怀孕的生灵没有能力一个人回到故土，又被前往荒境的队伍抓到，当做女奴带到了这里，她的肚子在中间显怀，所以，直接被扔到了这下面。 扔到这下面，饲蛇。 姬如宣侵/犯女人生下来的蛇卵，会吃掉母体，在这岩浆地界里不停纠缠生产，最后又会被姬如宣吞噬，来让他这个次鬼的力量更加强大。 白摇七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愤怒了。 她伸手，捏碎了那串珠子，这个已逝的生灵立刻化作了一道缥缈的云烟，消失在了她的怀中。 “海主，”百晓灵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真该死！” 是啊，他们真该死。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响起，白摇七侧目，只见阴影中，层层叠叠的黑蛇。 她还没有行动，就听门口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妖孽！束手就擒！” 入口处，龙壬拉弓，箭尖对准了白摇七的脑袋。 阿雾已经被压在了地上，姬如宣与姬如月一左一右地伴着龙壬，姬如月那张娇美的脸上，满是得意与嚣张：“大人，此女是次鬼，快快射箭，她若是变身那就来不及了！您瞧给我哥哥伤的！” 龙壬皱眉，侧目看了姬如月一眼：“显露本体又如何？本公子怕她？！” 他道：“就算……”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眼前的白摇七，忽然消失。 什么？！ 龙壬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弓，但一股巨力袭来，他被重重地拍飞了出去，而姬如宣已经被紧扣着脖颈往前拖拽，身体不受控制地在地面划过，烫的他接连痛呼。 “哥哥！”姬如月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白摇七的身形终于重新出现，她捏着姬如宣的脖子：“次鬼？嗯？我是次鬼？” 她的手指力度之大，竟然一点点地掐进了姬如宣的脖子里。 龙壬迅速爬起来，拉弓搭箭，刚要射出，就听阿雾带着哭腔喊道：“姑娘不是！他们俩才是次鬼！” 龙壬手中的箭微微迟疑。 就在这瞬间，将要断气的姬如宣身体陡然一变，庞大的黑色巨蟒从那具人皮下冒出，门口的姬如月也随之变化，庞大的青黑巨蟒飞跃而上。 龙壬瞪大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俩人才是次鬼？ 趁着姬如月往前扑，龙壬将阿雾往身后一捞：“退出去！” 阿雾一愣：“不，我要留下来。” “别碍事！”龙壬拉开弓，回头叮嘱他：“快去通知我的同伴们，让他们过来一起收拾这俩次鬼！” 阿雾却幽幽地道：“我觉得用不到他们。” 龙壬下意识扭头。 白摇七立在两条巨蟒包围的圈里，却丝毫不惊慌，她五指张开，而后合拢，无名巨力从四面八方压过来，两条大蛇仰起了脖子，但几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一个翻滚，摔到了地上。 手指继续往下压，千钧重压像是要把这两条巨蛇压扁，终于，他们招架不住，两个赤条条人身重现出现，姬家兄妹俩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大人放过我们！求大人放过我们！” “我们兄妹俩只是奉命行事啊大人！是姬家的命令！姬家让我们进贡美貌女奴，姬家让我们将打压矿奴，姬家让我在此处产卵繁衍！只为了让更多的次鬼供他们驱使，大人，我们也只是被迫听话而已，求您放过我们吧！” 龙壬的脸色越听越难看。 白摇七蹲了下去：“这些，与我无关。” 姬如宣一愣。 “我只知道，你违背了你的誓言，你，杀害了我的子民。”白摇七的眼神，冷漠，残忍，“众叛亲离，肠穿肚烂，姬如宣，我想到让你应誓的方法了。” 姬如宣的心头高高悬起。 “姬如宣，吾命你吞食十里岩浆，所有蛇躯，万蛇诞于你身，自当回于你身，蛇躯消灭之时，就是你，肠穿肚烂之日！” 白摇七话落，一股玄妙之感在此处幽幽荡开。 龙壬瞳孔剧震：“言灵？” 阿雾盯着悬在空中的白摇七，眼神前所未有的炽热疯狂。 14、第十四章 跟随 神灵消失后，已经无人知道神与人的过往。 只知道每年的一月十五是神弃日，人类将会举办巨大的庆典，以求重新获得神灵的眷顾。 什么是神灵？拥有人无法拥有的能力。 点石成金，起死回生，一步千里，腾云驾雾……这些都是无人能见却很认可的神灵。 为了成神，人无所不用其极。 人吃人，人折磨人，人堕为次人，百鬼横行，人间不再。 他们一直在寻找成为神灵的方法，然后前赴后继地堕落、死去，不知疲倦，永不停止。 古籍上记载的神灵最神秘玄奥之术，是为言灵，即出口之令，必定为真。 纵观人间千百世，也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奇人异士，能够拥有这样的能力。但此刻它在众人面前复现了，出自白摇七之口。 在众人的注视下，姬如宣低下了巨大的黑色蛇头，炽热的岩浆通通被吸入腹中，明明是赤红的岩浆，碰到皮肉时能发出“刺啦”的声响，可他就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不停地重复着自虐的过程。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细小的黑蛇被惊动，它们从阴影里钻出来，昂扬着身子，戒备、充满敌意地盯着这群外来者。 它们是吃着母体的身体长大的，知道眼前这群人，是非常可口美味的食物，能让它们获得充分的营养。 可一条巨尾扫过，已经腐烂的巨大蛇嘴，对着这群黑蛇吞噬了下去。 众人震慑于这奇诡的场面，默默然许久。 姬如月痴痴地看着姬如宣的动作，她像是魇住了，什么反应都做不出。 白摇七歪了歪头，她便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你……你，你好残忍，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姬如月咬牙，“你有种就杀了我们兄妹！这样折磨人就是你这种前辈高人的做法吗？” “如此拙劣的激将法，”白摇七摇摇头。 她的摇头无疑让姬如月绝望，她忽然站起身：“没关系！我哥哥已经没了神志，在我的心中，那就是已经死了，吞岩浆，吃黑蛇的，都是你操控的傀儡罢了，你也如此操控我吧，输给你我并不吃亏，呵。” “这坏女人，脑子有病吧？”百晓灵大叫一声。 姬如月的话音刚落，那条在麻木吞噬小蛇的黑色蛇头，居然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吼叫，而即慢慢扭过了身。 只消一眼，就让姬如月心肝胆颤，澄清的灰色蛇眼中，有大颗大颗的透明泪水往下滚落。 “你管教奴隶的药，能让人伤口愈合而痛苦犹存，”白摇七拍了拍自己的裙摆，她从空中慢慢飞下，姿态优雅从容，好似在漫步春林，“或许，我不需要药，便能做到这点。” 姬如月浑身颤抖。 “你应该得到什么惩罚呢？”白摇七状若苦恼，“你酷爱折磨他人，手上凌虐无数人命，但都与我没什么干系。” “或许您可以将她放在这里，陪着她的兄长，就像以前她陪同她的兄长一起绑架杀戮无辜百姓一样，”娇弱的女子声从门口众人身后响起来，只是露面之人，让人大吃一惊。 竟然是欢奴。 欢奴捋了捋耳边发丝：“您不喜沾染上不该有的因果，那就交给我吧。” “欢奴？欢奴？！你……”姬如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欢奴微笑：“我终于，等到审判你们的机会了。” 她身上的薄纱被岩浆映得更红，就像是炽烈的血。 强大的气息喷涌而出，欢奴歪着头：“得益于宣少爷，月小姐，欢奴也获得了一些微薄的御神术，现在恰恰用上。” 白摇七沉默地后退一步：“那么，请。” 与欢奴擦肩而过，白摇七越过众人，出了这无垠地狱。 背后姬如月的惨叫声不绝，白摇七觉得吵闹。 “蹬蹬”几声，后面有脚步声跟上，阿雾很小心地问：“事情您都处理完了吗？” “嗯。” “那，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白摇七停住脚步，她轻轻地抚了一下手上的珠串，这是那个无尽海生灵留下来的最后一样东西。 明明是桎梏她，让她丢掉性命的物件，却也成了最后一件携带她气息的遗物。 这个珠串，是找到其他无尽海生灵的重要线索。 “去王城，”白摇七扭头，“你认识王城吗？” 白摇七的话让阿雾愣住，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说，千里之外的王国都城，曜都？” 白摇七颔首。 “没有，我出生就在这里……从来没见过王城长什么样，”阿雾语气低迷，“我只是从其他人的嘴里，听过这个名字。” “你有东西要收拾吗？”白摇七忽然问。 阿雾顿了顿：“没有！不对，有！我要带上点吃穿用的，还有银子，我攒了很多钱！千里之外，肯定要赶路很久！” 若只有白摇七一人，三日内她便能赶到，可带上他便就复杂几分，白摇七点头：“去收拾。” “好！” 离开地底，与阿雾分开，白摇七站在崖边，任由凛冽的风侵袭而来。 百晓灵终于忍不住了：“您真的答应带上这小鬼啊？！海主，为什么！！！” “你会知道答案，”白摇七没告诉百晓灵原因。 “哼哼，您好像也不意外那个欢奴其实是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嗯。” 百晓灵默然，好半天又说：“海主，我要提个小申请。” “你说。” “我要你手上的珠串。” 白摇七脚下顿住：“怎么？” “其一，我戴上这东西，肯定很好引诱那些用珠子抓咱们族人的坏蛋，其二，我也想要有人形嘛，好无聊啊待在这小珍珠里。” 白摇七笑：“没有其三了？” “其三我怕那小鬼抢了我无尽海第一受宠的位置！”百晓灵撒娇，“好不好嘛，海主，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你的前两点很有道理，”白摇七手轻轻一划，白光乍现，和她身着同款白衣，但个子要更加娇小的小姑娘出现在了原地。 “海主！” 白摇七摸了摸她的脑袋：“百晓灵，你不小了。” “不要不要，我就要装扮成这样！”百晓灵嘟着嘴撒娇。 “这……这位是……”白摇七背后，阿雾看着突然出现的百晓灵，有些不知所措。 白摇七还未开口，百晓灵就挤过去，用屁股将人往旁边一挤：“我是主人的贴身近侍，以后，离她远点，知道不？” 阿雾的眼里满是不知所措，他抬头望了眼白摇七，却见她缓缓点头，那双眼立刻漫上了迷蒙的雾气：“我……我知道了。” “哭哭啼啼，就知道装可怜，”百晓灵不屑地看了一眼他，“我才不会被你骗！” 阿雾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又哀伤地垂下。 “砰——砰——” 接连几声爆裂声响起，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只是地下爆开的地面与赤红的火光，能辨的清晰——这是有人炸掉了地下迷宫。 数十声爆裂声响过后，地面几乎全都坍塌了，阿雾摇摇晃晃的，他狼狈地跪倒在了地面，抱着块大石才不至于掉下去。 他看了眼躲在白摇七身边的百晓灵，漂亮的浅褐色瞳孔陡然加深，可很快便低下了头。 地下迷宫，欢奴看着姬如宣自虐的模样，快意地流着眼泪。 姬如月恶狠狠地诅咒：“贱人，不得好死的贱人，你一定会付出代价！一定会！” 她被欢奴制在当场，但欢奴并未对她做什么。 欢奴在想白摇七，那就是神吗？不需说出口，就能察觉她的心思。 姬如月的叫嚣被她无视。 身边有人开口：“次鬼为何不除？” 欢奴没想到还有人不离开，龙壬与楚临真竟都还在，开口的正是龙壬。 “看着他们恐惧，才有意思不是吗？”欢奴抬眼，风情万种地瞧了眼龙壬：“就像他们曾经给予别人的恐惧一样。” 龙壬愣了下。 地面上，狼狈的、脸上布满了灰尘的欢奴缓缓走到白摇七面前，朝着她盈盈一拜，“奴终于大仇得报，您可以……审判奴了。” 白摇七语气平淡：“我不是神，我不会审判人类。” 欢奴有些意外地抬头，她还以为…… “何况，你不需要被审判，那些被你放走的女子，应该都回到家乡了，”初见欢奴，白摇七就已经看出，这个人类的心，格外纯净。 可她本身就已经陷在苦难的境地里，那纯净便也成了可怜。 直到接受了同族的全部记忆，白摇七看见了欢奴为了救人做出的所有努力。 很微小，但已经竭尽全力，终归活下来，是靠着出卖一身皮相给姬如宣。 欢奴的眼中忽然漫上水光，她没说话，只是慎重地伏地而跪。 白摇七从她面前走过，不再多言。 入口处，局促不安的龙壬和昏迷的楚临真等在那里。 “您……您要离开了？那些罪犯……他们全都趁乱逃出去了，”龙壬看见白摇七从身边离开，立刻叫住，但是胡言乱语了一番，自己也没明白要说的意思。 “这是人类自己的事情，”白摇七说，“姬家令使，你来此地，是为了什么？” 龙壬被她问的一愣，待到反应过来时，白摇七竟然已经走远。 他看着手中的弓箭，绷紧唇，姬家令使，当是为了稳定矿区稳定，让那些罪犯老老实实改过而来。 只是一趟看似简单的闲差，却牵扯出了这么多无头无尾的乱事，而且依据那次鬼所言，姬家才是背后作恶的始作俑者，这怎么可能？！ 收拾好此地，要赶紧回王城将此事禀报上去！ 他抬眸四望，眉头微皱，这次他带来的姬家弟子竟然一个都找不到了。 地下迷宫，黑色的大蟒眼中的泪水不停往下滚落，它看着被困住的姬如月，张大嘴，发出含混的声音：“逃。” 血从它的皮肉下冒出来，它又吞了一口岩浆，发出生不如死的哀嚎。 姬如月的泪水哗哗滚落：“哥哥……” “怪物，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趁乱奔袭到此处的姬家弟子们高兴无比。 他们要比龙壬慢很多步才靠过来，见外面地动山摇，本想离开，但好奇心和建工欲望战胜了一切。 竟然还没解决掉！ 姬如月眼中灿光一闪，她身上的衣服寸寸落下，露出了鲜润如荔枝的身体，双眼魅惑如丝：“诸位哥哥，快点来救我。” 岩浆在沸腾，头顶在摇晃，合该是要大乱逃亡的时间，可来迟的姬家弟子们却盯直了眼。 他们一步步朝着姬如月靠过去，那只巨大的黑蟒仿若不存在他们眼中。 姬如月嘴角勾起了得逞的笑，她眼中泪盈盈，身体媚无骨，眼神却比先前任何一刻都要狠毒。 “哥哥，事情还没解决呢。”姬如月透过人头看向痛苦的巨蟒，长指狠狠往身前人的心口插进去。 白摇七从乱石与哀鸣的黥面矿奴中走过，一直到了矿营大门前。 她和百晓灵都与方才没什么两样，可阿雾不同，短短一程，已经狼狈不堪。 “走出这道大门，就离开了困住你半生的矿区，往外，是空旷无垠的荒境，荒境之外，是茫然无际的无边长路，”白摇七的声音平静，“我不会保你生死，你确定，要继续跟我走下去？” 阿雾看着她的背影，几乎不做任何犹豫：“我确定。” 15、第十五章 发烧 荒境处处是冰，时时飘雪。普通人若无足够防御，根本熬不过这样的一段长路。在白摇七离开矿区的当夜，阿雾就发起了高烧。 他们宿在一处破庙里，寒风呜咽着拍打门窗，幸运的是窗户都被钉死，点了火窝在里面不算寒冷，待到后半夜，白摇七就被阿雾的呓语声吵醒。 “这小鬼嘟囔什么呢？”百晓灵揉揉眼，她伸出脚，想把阿雾踢醒。 白摇七用纸伞轻轻一拦。 “海主，您做什么？”百晓灵眯眼，“您不会要救他吧？听我一句劝海主，这家伙就是个累赘，这才两步就发烧了，搞不好还没走出荒境就要死在路上。” 白摇七摇头：“你不管他便是，做什么非要刁难他？” “我……我就是觉得这小鬼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比别的人类更让我难受，”百晓灵嘟嘴，“好嘛好嘛，那不管他了。” 百晓灵换到了另一边去睡，白摇七在阿雾旁边盘膝坐下，她侧目，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阿雾，他微微张着嘴，吐出灼热而沉重的呼吸，苍白的脸漫上了不正常的红晕，半张脸窝在草堆里，看上去分外孱弱。 百晓灵说错了，阿雾绝不会死在路上，他会比其他人活得更长久。 “好大的雪！阿姐快来！” “来了来了！” 门外忽响两句女声，“吱呀”一声，门开了。 是两个穿粗布麻衣的年轻姑娘，穿着短袄长裤，腰佩镰刀，背负竹篓，很是活泼干练的模样。 见到白摇七等人，二人一怔，随后对视一眼，默默地拱手行礼：“没想到躲风雪的不止我们，姑娘，我们是前来附近采药的神女峰人，不知姑娘是？” “无名。” 白摇七的回答让她们有些悻悻，随即默默地坐到了远离白摇七的另一端，生起了火堆。 她们并不打量这座破庙的场景，相反明确知道自己的位置，且配合默契，很快就生出了火，烤起了带着的馒头。 白摇七听到百晓灵吞了口口水。 百晓灵初次化灵，对人间一切都很感兴趣，哪怕是白面馒头，也觉得香甜可口。 “你要吃吗？” 兴许是百晓灵眼巴巴的模样太可怜，其中一女子将手里的馒头对着百晓灵递过来。 百晓灵连忙摇头：“不、不用了。” “哎呀阿姐！看她们穿的这般好，定然是那种大地方来的贵人，哪里看得上我们的白面馒头？”另一女子拉了拉此女的袖子。 白摇七抬眼，看了过来。 正说话的这位，上身短袄是青色的，皮肤较之另一位更白些，眉眼很大，唇下有一颗黑痣，递馒头的着暗红短袄，眉眼细长，肤色黝黑。 她们见白摇七看过来，唇下痣女子不好意思地撇开了脸。 “抱歉，我妹妹有些无礼，”细长眉眼女子道歉。 “无妨，只是二位姑娘的口音，我听过类似的，神女峰是什么地方？” 细长眉眼女子没想到白摇七会主动攀谈起来，立刻回答：“距离这颇有些远路，要绕过前面那座雪峰，顺流而下，便是神女峰了。” 她指的正是东面一座山峰，西边就是矿区，白摇七本意是回到自己的来处，然后再往皇城走，现在想来，或许有更近的道路。 “神女峰距离王城有多远？”白摇七问。 “姑娘要去王城？那从神女峰走路是最近的，因为神女峰方向全是水路，且是顺流而下，到王城约莫三日就够。” 白摇七默默颔首：“多谢。” 她看了百晓灵一眼，百晓灵眨巴眨巴眼睛，凑上前：“不知道，我的感知里没有神女峰这个地方。” 白摇七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气氛重新陷入寂静，阿雾一声□□打破了安宁，他突然手脚抽搐，闭着眼哭叫起来：“不要！救我！救救我！” 他伸出手徒劳地在虚空中抓了两下，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姑娘……你们的同伴，似乎发烧了。”细长眉眼女子皱眉。 “嗯。” 唇下痣叫起来：“喂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同伴都要烧死了，怎么管都不管一下啊？” “关你什么事？”百晓灵顶嘴。 “喂！你们太过分了！莫不是什么恶人，那少年是被你们折磨成这样的吧？”唇下痣站起身，“阿姐！我们去找婆婆来主持公道！这几人好古怪！” “阿诺！你别胡闹！”细长眉眼女子有些生气地瞪了眼唇下痣，“赶紧坐下！” “我……” “闭嘴！” 突然一声沙哑的少年音打断了唇下痣的嚷嚷，阿雾睁开一双布满血丝与水光的眼睛，他好似痛苦极了，满脸都是恼怒。 唇下痣被吼了一声，竟然真没再开口。 阿雾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白摇七的衣角：“我……我好疼，我好疼啊，您，您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白摇七看了眼阿雾，挪开眼睛：“这只是开始。” 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会更难走，你若坚持不下去，那就离开。 阿雾明了白摇七的意思，他委屈而痛苦地放下手，蜷缩成了一团。 “这……姑娘不如跟我们一道回神女峰？咱们神女婆婆那里有很多很多药，”细长眉眼女子提议道，“而且姑娘也可以顺道去王城。” 唇下痣没有反驳，一时之间，几人目光都看向了白摇七。 阿雾因高烧而迷蒙的双眼骤然发亮。 良久，白摇七颔首：“有劳。” 16、第十六章 结界 回神女峰的路上，有一件事情让人犯难。 要越过高耸入云的雪峰，高烧的阿雾是做不到的，他烧得昏昏沉沉，起初拖着步子勉强跟上，后面风雪越来越大，连续栽倒多次。 怕不是还没到神女峰，就要死在路上。 白摇七无动于衷的态度让神女峰姐妹俩奇怪，细长眉眼那位是姐姐，名叫云花，唇下生痣的是妹妹，叫做阿诺。 阿诺性子暴躁，云花更为稳重，百晓灵观察了一阵她们俩，忽然嘀嘀咕咕：“我怎么觉得人类都是这样？要不是兄妹，要不是姐妹，年纪大的那个脾气稳重，年纪小的就冒失急躁。” 闻言，白摇七笑了笑。 “喂！就算这是你的奴隶，你也要管管他的死活吧？”阿诺总是对着阿雾方向张望，见到他哪怕病成这样也要坚持着往前，很是于心不忍。她犹豫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想要撺掇云花来说，又被指责不够稳重，本就端了满心的不满，结果竟然发现白摇七还有心情笑。 她几乎是瞬间发怒：“在我们神女峰，人人平等，可没有听说过所谓的奴隶，我们尊重你们外界的贵人，但不要在我们面前折辱奴隶！” 百晓灵立刻炸毛，她叉腰，凶悍地道：“喂！你在乱叫什么！” “你这个身为人奴还很骄傲的笨蛋！”阿诺和百晓灵对吼。 “阿诺！”云花呵斥。 “首先，是这个小鬼死皮赖脸缠着我家海主，他自己的命，他自己负责，”百晓灵小脸绷得紧紧的，柳叶眉都因着紧皱的眉心皱成了拧成一团的线，“其次，我家海主可从未将别人当成奴隶过，你们自己愿意当奴隶，可别赖上别人！” 阿诺懒得和小姑娘吵架，她恶狠狠地瞪向了白摇七，却见白摇七目光平静地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招呼百晓灵：“不要吵架。” 百晓灵气鼓鼓地走了。 阿诺愣在原地，不知为何，白摇七那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如此鲜明地烙印在她的心里。 “不要，再惹她生气。”背后忽然传来个软绵绵，又阴森低哑的声音。 阿诺一个激灵，她想回头看，却在瞧见自己对面云花的脸时，吓得不敢看。 云花铁青着脸，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后，神情活像是见到了恶鬼。 那个叫阿雾的少年轻轻地在她耳边呼出一口气：“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黏上来的，你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阿雾从阿诺身边缓缓走上去，他还是那么孱弱、病态，但阿诺心底一丝一毫的同情都升不上来了。 云花走到她的身边，阿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云花，你刚才的表情……吓死我了，你看见什么了？” 云花神情凝重：“回到神女峰，你马上去禀报婆婆，告诉他们这俩人很难对付，明白了吗？” 阿诺干吞了一口口水，郑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像是要咽气，但终归是撑住了，慢吞吞磨了好一阵，几人最后还是越过了高峰。 雪峰，冰雪满山，看久了甚至会产生眩晕感，只觉满目皆都是一望无际的白，白摇七转动手中的纸伞，避开了多次雪球挡路，而在到达峰顶时，她陡然感觉到了不一样。 前面，有一道结界。 “这能过去吗？”百晓灵顿了顿，有些不敢迈出脚。 白摇七没有动，于是百晓灵便去看云花阿诺姐妹俩。 阿诺冷哼一声，率先迈出了步子。 白摇七上前，只要踏上结界，一股奇妙韵律律动着穿过她的身体，和煦的风荡起她的长发，满目雪白终于深深浅浅的青山绿水所代替，人间界鲜活而明亮的颜色直直地撞入白摇七的眼睛里。 白摇七寡淡如霜雪的脸，也染上了三分春色，她微微仰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而后赞叹一声：“很妙。” 这结界竟是能隔绝天气，使得结界内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此强大的异术，非等闲人可以做到。 “你们没见过赤影？”云花有些意外。 白摇七反问：“赤影？” “不是吧？你们到底是不是人啊？”阿诺忍不住插嘴，“赤影道啊，就是挡住雪峰和神女峰的这个屏障，就是因为这个，我们人才可以欣欣向荣发展的！” 阿诺的话明显在百晓灵所知之外。 百晓灵自从出生，就觉醒了天地感知能力，能够知道人世间所有事，只要她接触到了那个说法，便能从天地中感悟到规则。 可这个赤影道，她只会迷茫地摇摇头。 “次人结界，”伴随着咳嗽声，低低的解释响起来。 所有人目光投向了阿雾。 阿雾喘了一口气：“神遗弃了人类，人类为了求得神的原谅，努力成神，但却囿于某些原因，堕落成了次人，又或者，次鬼，次人存活下去的方法就是活人的新鲜血肉，最开始，他们到处抓人来吃。” 周围凉风习习，本该是温暖和煦的好时候，阿雾沙哑的语调透着股森森鬼气：“后来，有一个次人吃了很多很多人，他变成了次鬼，穿上了人的皮囊，进而又修出了很多奇异法门，能如常人一般行走，但嗜血的欲望更深，他封自己为次神，距离半神一步之遥。他发展出了……次人组织。” “恶鬼也能听从命令吗？”百晓灵忍不住问。 阿雾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也不知，这也是姬如月告诉我的，再然后，这个次神强大到几乎无人能敌，他意图豢养人，将所有人变成次鬼的猎物，像是养猪养鸡一样将我们养起来。” 白摇七看向阿雾，他太白了，或许是长久不见光，整个人都像是一座雪雕的琉璃。 琉璃见了光，会散发出一种仿佛要羽化登仙的疏离透明。 “最后呢？”阿诺道。 “最后，数位人间异士合力炼制出了次人结界，他们本意是将次人全都困进结界里，全部绞杀，可是，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结界竟然崩塌，碎片散落到了各地，将这片大陆切割的四分五裂，人间由此重组。” “中原王城，仍旧是王城，王城以北是注定千里绵延，冰雪不绝的荒境，以南是常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的无边大海，东边则是荒无人烟的炽热荒漠，西边是万丈深渊满地的密林。” 以王城为中心的大陆，泾渭分明地分出了四个板块。 云花问道：“可是荒境这里，还有我们神女峰啊，而且，怎么就恰恰好这样分开了？” “碎片万万千，这其中夹杂着许多小的结界碎片，谁也不知道中间能出现多少种地域可能，姬如月说，以最大范围的土地来划定，大致是这等模样，中间的小结界地域，就不在其列了。” 他说了这么长的话，终于忍不住，憋红了的脸终释放开，惊天动地地咳嗽了一回。 “那无尽海呢？”白摇七忽然发问。 17、第十七章 神女峰 阿雾瞪大眼睛，瞳孔紧锁，他那琉璃般易碎的气息骤然消失，就连咳嗽都停住了，愣愣地看着白摇七。 “您……您也听说过无尽海？”他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我以为，这世人皆知。”白摇七平静地回复。 一旁阿诺也奇怪：“对啊，传说之地无尽海谁不知道啊，你……怎么了？” 阿雾恢复了清明，他摇摇头：“抱歉，我们先走吧。” 往下是料峭悬崖，最下面是一条浅浅的涓涓细流，若这么直勾勾下去，不死也得掉层皮。 阿诺明显有话想说，但是被云花拉扯一下，便也就闭上嘴。 云花吹了声口哨，两声清亮鸣叫响彻云霄，很快，一对鹤白大鸟立在了众人之前。 “这是我神女峰的坐骑，名为鹤沓，与白鹤长得有七分相近，却更通人心，”云花道，“姑娘几人同坐一骑，我与阿诺坐另一骑。” 白摇七点头，她脚尖轻轻一点，立在了鹤沓背上，而后道：“都坐上来。” 百晓灵立刻爬上鹤沓背部，紧紧地抱着鹤沓的身体，阿雾犹豫半晌，不知怎么上去，也不知自己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白摇七对他伸出了手：“到我这里来。” 不必说是阿雾，就连百晓灵都诧异反叫一声：“海主！” 白摇七的手没有收回。 阿雾不受控制地将手搭了上去，他魂游天外一般地坐到了鸟背上，身后是站着的白摇七。 看着三人，阿诺小声嘀咕：“怎么这么古怪……” “不要再搭腔那个阿雾，”云花压着调子，“你忘记方才发生了什么？” 阿诺本来想叫，但念及怕被白摇七她们听见，只得压着嗓子，小声无比：“可他说的东西我没听过嘛，姐姐不也是没忍住追问了？” “你！算了，记住我先前的叮嘱，一下鹤沓，立刻去找婆婆，明白了吗？” 阿诺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鹤沓飞得十分平稳，不多时，落在高峰之上的空旷广场之上，白摇七将眼前场景纳入眼底，轻轻地摩挲了一番伞柄。 阿雾看着她的手，然后收回视线。 “姑娘，请你们随我来，我们药师婆婆就在前方，”云花招呼。 阿雾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立刻栽倒在地。 “喂！来人！” 云花上前接住阿雾，但只是一碰到，便是心中一惊。这少年冷得像是一块冰，摸上去都觉得心底一个激灵，至于重量，那更是轻飘飘的，连族内的小孩都不如。 她一个人就能将阿雾给抬进洞里去。 可云花一嗓子落下，便有好些人涌出了山洞，她们见到白摇七这个生人，面露戒备，团团围过来。 “云花，这些是什么人？”为首的是个头戴灰色布巾，颇有年纪的灰袍婆子，她眯眼，上下打量了白摇七好一阵，眼中戒备之意更浓。 “药师婆婆！这是我采药时候遇到的迷路人，这儿有个少年受伤了，您请帮忙看看吧。” “不帮，不救！陌生人，速速离开我神女峰！”药师婆婆对白摇七恶狠狠地道，“我们神女峰，不欢迎你们这种外来的不祥之人！” “药师婆婆？”云花诧异极了，“什么不详？” 白摇七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逡巡而过，她们应当都上了年纪了，偶有一些年轻小女孩出没，但是都藏在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之后，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百晓灵被这些目光盯得往后退了一步，藏在了白摇七身后。 “敢问老人家，何为不详？”白摇七问。 “你来自王城，侍奉过暴君，你身上沾染了暴君的气息！”药师婆婆一字一句，“我们神女峰，不碰暴君！” 暴君。 白摇七忽然意识到，这是她们对人类的王，所做出的称呼。 这与白摇七无关，可有意思的是，什么叫做，她沾染了暴君的气息？ 白摇七笑：“治好他，我便离开。” 言下之意，若是治不好阿雾，她也不会走。 百晓灵探出脑袋，想去看白摇七表情，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家海主在人类世界待得越久，行为处事就越古怪。 海主理应不该沾染这些人和事，她不会和人类掰扯，不对，她甚至不该来此处……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说话？你不走，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几个女子提着刀剑斧头出来，她们投过来的眼神很凶悍，像饿狼虎狮，侵略性十足。 白摇七轻轻地用纸伞点了点地面，所有人眼前都是一花。 神女峰之上，高大树木林立，有着宽阔的碧绿叶子，枝繁叶茂，很是漂亮，最正中这棵，足足有十人环抱之大，叶子也无比坚韧，四周有护栏围着，不难看出多受珍重。 而就是白摇七轻轻地用伞，触碰了下地面，无数阔叶落到了地上。 “神女树！！？”一声声尖叫响起来，尖锐的杀意也喷涌而出，这些人对白摇七，真的动了杀意。 白摇七嘴角噙着笑，还不待她动作，就另有一声苍老声音喝止了此处动静：“住手！” 脸如树皮般堆叠的年迈老者，慢慢地，从一只鹤沓上下来。她身边，正是搀扶着的阿诺。 老者抬起头，脸皮几乎挂到脖颈，完全看不清她的神情，但白摇七知道，她在打量她。 “神女峰，欢迎您的到来。”老者虔诚无比地对白摇七行了个礼。 她的姿态虔诚，虔诚到几乎跪在了白摇七面前，像是谦卑无比的仆从。 18、第十八章 牵扯 白摇七的手轻轻地扣敲伞柄，没有开口。 老者拜伏下去的身子慢慢地直起，从头到尾白摇七都没做出任何反应。 “药师，救治这个少年。”老者低低地吩咐。 “婆婆！”药师婆婆不解地唤了一声。 “怎么这些人都唤你婆婆？”百晓灵眨眨眼睛，探出头问她。 “婆婆是我们神女峰最伟大的祭司大人，怜爱我们，是我们全部神女峰人的婆婆，”阿诺在旁扬起下巴，“你们得了婆婆的垂怜，合该感恩戴德才是！” “阿诺，不可胡说。”老者看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她用力拍了拍阿诺的手背，“蒙您不弃我的倚老卖老，可唤老者一声婆婆。” 白摇七问：“你知道我是谁？” 祭司婆婆摇头：“我不知，只是感应上天，命我礼待于您。” 这一出来的莫名，阿诺与云花也一头雾水，本意叫祭司婆婆来，是为了遏制这俩个外来人做出什么坏事，可祭司婆婆竟然对白摇七如此恭敬？ 百晓灵冷哼一声：“方才那个药师，说什么我家海主侍奉过暴君，喂喂！你们不应该是一伙的吗？怎么一人一个说法？” “或许是一身系了两命，就比如，小姑娘你身上也系了别人的命。” 祭司婆婆的眼睛藏在堆叠的皱纹中，她身材矮小，佝偻着身体，唯有头部的转动，在表明她将视线转向了百晓灵。可无法确定，她看的是具体哪里。 百晓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手藏在了身后。 她不过是一个号称全知全能，但又并非如此的无尽海之灵，哪里系了两条命呢？唯一够得上的，就是她手上戴着的那串属于死在矿区的无尽海灵的珠串。 “治好他，”白摇七没有对祭司婆婆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她傲慢的态度让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祭司婆婆抬起一只手，示意众人平静下来，而后恭敬回答：“是。” 她们被安排到了一处山洞里，山洞内很干燥，床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干草，再叠加棉被，能瞧得出是不错的待遇。 发着烧的阿雾喝了点草药便醒了过来，而后死活不肯待在药师婆婆那里，非要跟在白摇七身边，左右拗不过他，见白摇七没有阻拦，便也放他进来，在山洞里打了地铺。 百晓灵越看越觉得阿雾不顺眼，同时也觉得，白摇七对他纵容得过分了。 趁着阿雾烧得晕乎乎，躺在角落里人事不知，百晓灵小声凑到白摇七面前：“海主，到底为什么留下这小鬼？要不我们把他扔在这里走吧，反正有一口饭给他吃。” “无尽海的人，可不会像人类一样违背承诺，”白摇七摇头。 “哼哼，那您对他也太纵容了，要我说，他要是不愿意待在别的山洞，就去门口睡好了，”百晓灵恨恨的，“保管他老实去别处了。” 白摇七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看着阿雾烧得通红的脸，沉思。 百晓灵觉得无趣，她从床上爬起来，一溜烟地跑出去。 神女峰并不抗拒外人的到来，相反，因为身处山清水秀之地，周遭都是风雪苦寒处，从云花阿诺姐妹俩有记忆开始，就经常去收留可怜的过路人。 这也是她们将白摇七一行人直接带到山上的原因。 熟料这几人那么古怪，祭司婆婆将善待几人的命令吩咐下去后，便同药师婆婆等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一起，进了深山之内秘密商讨事情。 像她们这样年轻的姑娘，是不被允许进入的。 “总感觉最近是多事之秋啊，月姑娘也很久没来拿药了，还有……你的宣哥哥。” 神女树下面，阿诺顶了一下云花的肩膀，面露调笑：“我上次可是听说，宣哥哥有意向你提亲。” “你这个丫头，胡说什么？”云花黝黑的脸也浮现出一抹羞赧，她稳重的面貌终于卸下，多了几分小女儿姿态，“你若再瞎编，小心让婆婆知道了，将你关禁闭！” “怎么了？任谁都知道，你的宣哥哥对你情根深种，不如过几天，我们去矿区看看？总是听长辈们说起，可总不能到你出嫁了，咱们一次都没去过吧？”阿诺跃跃欲试，“阿姐，你真的不心动？” 云花脸上浮现意动之色。 “你们说的宣哥哥，是谁？” 陌生的声音从俩人背后响起，阿诺将手里的东西往后一怼：“谁？！” 百晓灵发现，这姐妹俩竟是在这里扫神女树的树叶，只是拿着大扫把不动，却搁这聊天，作弄心起，便悄悄地摸了过来，熟料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她神情古怪：“快回答我。” “走开！我们姐妹俩好心好意带你们回神女峰，结果你们一来就闹得这么难看，还伤了神女树，快走！”阿诺一点也不想搭理百晓灵这个看似精雕玉琢的小姑娘。 百晓灵抱胸：“喂，话不能这么说，还不是你们那个药师婆婆，说我们海主侍奉暴君？哼哼，海主没把这树拔了都算轻的了。” “一口一个海主，还说不是她的奴隶，”阿诺瞥她。 “那是因为，她就是海主啊，她不是主人，是我的庇护者，”百晓灵较真了，“再说了，你们这各种婆婆长婆婆短的，不还是使唤你们干活？” “你！”阿诺举起了扫把。 “好了！”云花拦住阿诺，停止了两人的斗嘴，“你认识宣哥哥吗？” “那要看你们嘴里的宣哥哥，到底是哪个宣了，他是不是还有个双生妹妹？”百晓灵道。 “对，你们是从矿区来的？”云花喜出望外，“宣哥哥他还好吗？他好久没来找我了！” 百晓灵看着云花，倒吸一口冷气：“……应该是，蛮好的，我们走之前，他正在吃饭，只不过饿得很了，吃得好丰盛呢。” 云花奇怪：“吃饭？只是吃饭，就没空来这里找我，不是，找我们吗？” 百晓灵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你与他情投意合？” 云花脸红，她还没说话，就被阿诺截断：“是啊，你快点说！宣哥哥为什么不来？” “唔，我同海主去矿区，就是因为那个姬如宣，请我们……参加他和一个女的大婚。”百晓灵眨眼。 “什么？！和谁！”云花猛地扣住了百晓灵的肩膀。 “一个叫欢奴的女人，你们认识吗？” 云花面如死灰，松开了手。 百晓灵见状，马不停蹄地溜了：“海主海主！我有个大消息想……” 她的话卡在了半空。 阿雾解开了自己的半身衣服，以一种献身的姿态，跪在白摇七的面前。 白摇七的一只脚，踩在他的肩头。 百晓灵瞪大眼睛，这……这……这该死的小鬼居然！ 狡猾至极！ 19、第十九章 封印 阿雾说，若您得见我身，便知我心. 百晓灵离开山洞，他便睁开雾蒙蒙的眼睛，从地上爬起来，遥遥跪下：“我知道您想抛弃我，因为她没有说错，将我扔在这里，也总有一口饭吃。” 白摇七不说话，她靠在床头，手肘撑着额头，难得的闲适姿态。 她上下打量着他。 阿雾咬了咬唇：“我三番五次地接近您，向您示好，您纹丝不动，所以，在我得知您即将离开矿区的时候，才会那么卑劣地用条件交换跟随您的机会。” 见白摇七仍旧沉默不语，他闭眼：“但我不后悔，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若是继续不言不语，这个少年仍旧会惊慌失措地将一切“真相”都说出来，渴望获得她的谅解。 白摇七思考了一番，或许这就是人间的独角戏。 她大发慈悲似的：“那你非我不可的理由呢？” 她一问话，就像是打破了某种禁锢，阿雾松了口气，他定神：“我生而为奴，却没有黥面，您可知原因？” “姬如月喜欢你的脸，”白摇七指出再显眼不过的理由。 阿雾苦笑：“是啊，但那只是其中一个理由，我的命，与她相连。” 白摇七坐起身，她缓缓摩挲纸伞的伞骨：“我没有看出来。” 说两人命运连接在一起，那么必然有相连的痕迹。 阿雾与姬如月的羁绊，甚至比不上姬如月与姬如宣。 阿雾磕头：“若您得见我身，便知我心。” 他伸出右手胳膊，掀开袖子，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是手腕筋脉处。 “我的手筋，被挑断了。” 他再抵着自己浅褐色的瞳孔，笑着眨了下眼，有水光浮现。 “我的眼珠，是被她活生生挖掉，种下去的次鬼瞳，也就是靠着这个，我……呵，我有几分精神操控能力。” 他磕头，然后脱下鞋袜，露出了畸形的、失去一根小脚趾的脚。 “我的脚趾，被斩断了。” 白摇七的神情染上了几分严肃，她眯眼，没有打断阿雾的话。 阿雾膝行到了白摇七跟前，慢慢地解开了自己的外袍。 山洞里并不冷，相反，有几分炉火烤出来的热气。 阿雾却打了个寒颤，白色布衫之下，是纤细的少年身体。 他的身体很干净，素白如雪，只有左胸之上，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蝴蝶通体晶蓝，令人想到了如它一般梦幻美丽的锥石矿。 “我的心脏里，种进了一颗种子，姬如月生，我便生，姬如月死，种子就会在我的血肉内，生根发芽，直到，我走进死亡。” 白摇七站起身，她绕着阿雾走了两圈，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没有开口。 她再度走到他面前，然后抬起脚，踩在了他的肩头：“那么，姬如月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跟着我，又能解决你的困境多少呢？” “你还是没有说到，你跟着我的原因。” 阿雾陷入沉默，恰到此时，百晓灵冲进来。 “妖精！恬不知耻！狡猾的人类！”百晓灵像个炮竹冲上前，她妄图把阿雾推出去，但白摇七轻轻抓住了她。 “百晓灵，别急。” 百晓灵从白摇七的脸色上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她默默地点头，眼珠子在两人中间滴溜溜打转，试图嗅到中间发生了什么。 “说。”白摇七的语气肃冷。 “跟着您，这些日日夜夜在我身上疼痛的伤口，就不会疼，”阿雾抬起头，“我的脑海里，也听不见种子发芽的声音，哪怕天为被地为席，好歹能……睡个好觉。”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不知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活在这样的禁锢里了，我有时候会想……我死了，其实也是个解脱。” 白摇七面色沉沉地打量着他。 她收回脚，俯下身，对着阿雾伸出手：“叫我，摇七。” 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百晓灵的嘴大张，完全没看懂。 阿雾也没有看懂，他愣愣地干吞了一口口水，没敢搭手。 “您……” “我总有一天要离开，但如我承诺一般，我会给予你伴随的机会，”白摇七语气淡淡的，“起来吧，阿雾。” 阿雾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的眼眶通红：“真、真的吗？” 白摇七微笑：“是。” 眼前一切像是幻梦，百晓灵脑海一片空白，她愣愣地跟着白摇七出门，在白摇七的要求下复述了一遍，自己方才在云花阿诺那里听到了什么后，才反应过来—— “海主，你方才在做什么啊啊啊！” 白摇七注视着那棵高大的神女树，她收起了纸伞，双手背在身后，神情被光映照得模糊不清。 “神灵被背叛的那日，人类给予了他四处封印。” “心脏，断指，跛脚，瞎眼。” “阿雾的身上，四处封印，恰好吻合。” 三句话，语气几乎没有起伏，却让百晓灵的心中泛起了轩然大波。 “这怎么可能？！” “是啊，这怎么可能，百晓灵，其实我已经不记得神灵的模样了。”白摇七的语气恍惚，“但若有痕迹，必要停留。” “那……岂不是说，那小鬼就是神灵？”百晓灵面色古怪。 白摇七摇头，语气恢复惯常的冷淡：“不，只是有所牵扯，他……不可能是神灵。” 白摇七笃定的语气又让阿雾奇怪了：“您为何这样说？” 神灵若是能寻到一线生机，变成谁都是有可能的。 “阿雾是烂泥里拼尽手段也要冒出来的花，虽然盛开了，但花处处染血，神灵，不会如此。” 白摇七解释了一句，百晓灵似懂非懂地点头。 “原来你们在这里！”阿诺朝着两人跑过来，“婆婆设宴，请几位过去。” 百晓灵目光游移：“额，我们……我们……” “我们马上过去。”白摇七颔首。 百晓灵猛然瞪大眼，她看白摇七，见她点头，微微放下心。 神女峰宴席，也设在山洞里。白摇七一走进去，就被引到了上桌，百晓灵紧随其后。 阿诺与云花则是坐在她们的下首，中间为首之人正是祭司，与她们相对而坐的，便是那药师婆婆。 神女峰颇有地位的人应当都在此，席上有鱼虾鸟禽的肉，酒水当是未曾吃过的果子酿制而成，清冽香甜。 白摇七每样都尝了一些，给足礼貌，百晓灵吃的畅快，倒也不见气氛生冷。 祭司婆婆拄上拐杖：“客人打算在我们神女峰待上几日？” “朋友身体康健，便就离开，”白摇七对祭司婆婆微笑。 “是指的那位发烧小友吗？”祭司婆婆咳了两声，“他少年身体，明日一早便痊愈了，姑娘不如多待几日，好好欣赏欣赏我这神女峰的风景。” 白摇七垂眸：“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哈哈，那老身就不强人所难了，只是弥留之际，能见到您这样的贵人，确实是老身之福，只不过，老身有一事，想要请教。” 白摇七点头。 “听阿诺说，您是自矿区来？” “是。” 祭司婆婆沉吟片刻：“所以，你们真的去参加了姬如宣公子与欢奴的大婚？” 旁边的百晓灵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屁股，就听白摇七回答：“是。” 众人皆都议论起来，云花绷着一张脸，但眼中泪花乍现。 “欢奴不过一个贱妾，早年姬如宣承诺过我们，必与云花结亲，怎么会突然与欢奴成婚？”药师婆婆双眼死死地盯着白摇七，“你不会撒谎骗我们吧？” 白摇七慢条斯理地饮下一口酒水：“何必？” 她何必骗她们？ 云花猛地站起身，捂着脸跑了出去，出去恰恰撞到一个来人身上，便止住了脚步。 额头裹了一层灰布，面上焦急到唇色灰白的女子跪在地上：“婆婆，下面，下面来了很多流民，不，不对，是奴隶。” “怎么回事？” “我们查出来，是荒境内矿区崩塌，里面的犯人全都逃出来了，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女子深吸一口气，“他们有人知道神女峰位置，已经在靠过来了！” 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白摇七。 20、第二十章 神女树 祭司婆婆缓缓地转动头颅，她脸上的皱纹抖动：“可否，请您给个解释？” 白摇七沉默不语，药师婆婆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手中长拐直直地对准了她的脸：“你说你刚从矿区出来，那边□□你全然不知？！” “不……”百晓灵刚要让这个老太婆别用拐杖指着白摇七，就听见洞口有另一人先叫了出来。 “不关她的事。”阿雾苍白着一张脸，捂着胸口，一步一步走到白摇七跟前，他按下药师婆婆的拐杖，转而看向祭司婆婆，“我们是撒谎了，因为我就是矿区的逃奴。” “什么？！” “姬如宣兄妹俩，除了让人挖矿外，还修炼邪法，将自己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年年吸食人命来维持自己的人形，”阿雾的眉头拧起，白摇七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摇七救我逃出了那里，不然我早已是他们的刀下亡魂！” “你骗人！”阿诺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你高烧这个女人都不管你的死活，怎么可能救你！” “因为我是逃犯，”阿雾眼皮轻轻上撩，瞥了一眼她。 阿诺受到惊吓一般地闭上嘴，她有种预感，如果继续下去，定然会引发她承受不了的后果。 白摇七轻轻地点了点伞柄：“走吧。” 她转过身，朝着山洞外走去，祭司婆婆追问：“你们要去哪里？” 百晓灵回头做了个鬼脸：“不是不欢迎我们吗？那我们离开便是了。” “这么三言两语，什么事情都没交代，就想离开？”药师婆婆冷哼一声，她一敲拐杖，气氛陡变，两边阴影里，走出许多头系布巾的壮实女人，她们手持弓箭，箭尖对准了白摇七几人。 白摇七手中伞柄轻轻一转，微风荡开，众人却像是被迷了眼，眼前一花。 再定睛时，白摇七三人已经出了山洞。 药师婆婆倒吸一口冷气，她刚想下令让人再追出去，就听首座的祭司婆婆道：“等等，我们不是她的对手。” “婆婆，您的意思是？” 祭司婆婆放下拐杖，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玄奥艰涩的词句成串成串地从她嘴里冒出，神女峰上，大风皱起，中间那棵巨大的神女树，开始疯狂抖动。 “就让分娩提前吧。”祭司婆婆注视着白摇七的背影，幽幽地道。 阿诺见状，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可还没来得及跑开，就听祭司婆婆道：“阿诺，云花，你们姐妹俩速速回避。” “婆婆！我们也想看神女树是怎么教训不敬的人嘛！”阿诺撒娇。 “不可以。”祭司婆婆略一摇头，便有人上前，将阿诺和傻站着的云花拉了下去。 山洞之内石室无数，阿诺焦急地踱步，一旁云花则是傻傻地坐着垂泪。 “喂喂，阿姐，你没听见吗？他俩是逃犯！逃犯！宣哥哥肯定没有娶那个叫欢奴的女人，你别丧气啊，他现在肯定很需要人手，咱们得去帮忙！” 云花迷茫抬起头：“阿诺，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都说了呀，逃犯逃出来了，都在各处流窜，那宣哥哥定然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才会叫他们逃出来，我们得想个办法去矿区。” “什么？！” 云花一拍桌子：“那当然不行！” 阿诺“嘿嘿”一笑：“我知道不行，千里迢迢，咱们又不知根底，自然危险。可是，不是有个人知道情况吗？” 云花迟疑：“你的意思是？” “我知道阿姐有通往神女树囚牢的方法，”阿诺低吟。 云花迟疑再三，点了点头。 神女树晃动时候，树叶哗哗作响，但不像被白摇七所伤那日，落叶纷纷。 只闻叶声，不见叶落。 粗壮的树干之上，艳红的血色符文浮现，它像是一张巨大的嘴，朝着白摇七三人吞噬过来。 百晓灵尖叫：“小心！” 白摇七手中的伞柄都要转动起来了，她可不愿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无论是流窜的逃犯，还是古怪的神女峰，都不值得她为之停留。 可神女树上符文浮现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气息荡开，她停住了施法的手。 这棵树下，有无尽海生灵。 符文笼罩住了他们，强大的拉扯力自神女树上传来，白摇七只觉得掌心一热，是百晓灵拉住了她，再抬头，就见阿雾张开双手挡在了她面前。 很勇敢，但可惜，三人被齐齐吸入了神女树。 “啊啊啊啊！”伴随着百晓灵的尖叫，神女树内场景展现。 百晓灵叫了好一阵无事发生，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愣住了：“这里……是哪里？” 浓墨重彩的绿充斥在所有人的眼中，黑色的天幕下，绿光拥抱着所有人。 正中方向，有一棵树，不，有一个人。 它有着树的外形，人的面孔，双眼紧闭，神色慈悲。 白摇七的身后，阿雾盯着树人，神色似厌恶似憎恨，似怜悯似同情，可很快就被惊慌掩盖。 “这是哪里？” 与阿雾的话同时响起的，是另外两道女声。 白摇七挑眉。 阿诺云花姐妹俩身影同时出现，她们双眼大睁，满是愕然。 “你们怎么会在这？”百晓灵惊诧地叫道。 “这就是母树吗？”阿诺恍惚地往前走了一步，她看着树人，满脸憧憬。 “母树？”白摇七感受了一圈，无尽海生灵的气息充斥在此处，但就像在荒境矿区所感受到的，很淡，很微弱。 她找不到生灵被困在何处。 阿诺回过神：“对啊，我们神女峰人，都是诞生于母树，我们可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族。” 云花呵斥：“阿诺！这种话怎么可以告诉外人！” 阿诺吐吐舌头：“怕什么？反正被关进母树的外人，我可从来没听说能出去的。” “不死族，生于母树，”白摇七细细地咀嚼一番，看向了百晓灵。 百晓灵点了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在这里？”百晓灵扬起下巴，质问云花阿诺。 “哼！为了和你们交换，”阿诺冷哼一声，“你们说宣哥哥和欢奴结亲是假的吧，告诉我们，矿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摇七的目光放在了云花身上。 真可怜，人类。 她当然看得出来，这个质朴纯真的少女，是真的爱姬如宣。 “你们认识欢奴？”白摇七开口。 “当然认识，一个卑贱的奴隶罢了，不过是宣哥哥用来暖床的，”阿诺道。 白摇七不看她，只是看着云花。 云花咬唇，慢慢点头。 百晓灵惊了：“那你还想嫁给那个人？！” 云花不解：“为什么？” 这次开口的是阿雾，他短促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可配上话，便嘲讽十足：“你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养了无数宠奴的男人？” 云花瞪大眼睛，她颤抖着唇：“可……可她只是个奴隶啊……” 阿雾又笑：“先前，你们道不可为人奴，道神女峰人人平等，我以为真是什么洞天福地。原来，没有主人却有婆婆，不为人奴，是因为奴隶在你们眼中，压根不是人。” 云花阿诺的脸色都变了。 白摇七没去看他们，她绕着树人走了两圈，手轻轻一抽，纸伞消失，长剑出现。 “喂！你要干什么！”阿诺察觉不对，立刻出声阻拦。 白摇七没回答，长剑抵住了树人的头顶，然后——一剑刺入！ 树人猛地睁开了眼，它张开嘴，密密麻麻的利齿显露，尖锐的惨叫直钻人的大脑。 阿诺与云花捂住头，发出痛苦的□□。 为什么……像是有东西刺进了她们的脑子？ 树人忽然生出了双手，它猛地往后一挥，白摇七抽出长剑，身体往后急退几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袖摆。 竟然被刮破了。 “大、大逆不道……”树人的嗓子里艰涩地冒出奇怪的声音，直到发出完整的词句，“大逆不道！” 声音落下，树人拔地而起，绿光瞬间炸开，将所有人笼入。 阿雾屏住呼吸，他盯着树人的眼睛里有深藏于底的狂热。 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一步，可掌心随即一热，他猛地甩开，再扭头，百晓灵瘪嘴盯着他。 “你……”阿雾语塞。 “快躲起来！”百晓灵将他一推，两人躲到了角落里。 眼前有无数树枝扭曲着挥舞，漆黑的树干，浓烈的绿光，像是数百鬼魅在狂欢。 白摇七被一圈淡白色光芒笼罩着，她垂着眼看着掌心。 “南有浮屠木，食人，喜暗，一枝一命，别称无尽木。”她歪头，语气里含着显而易见的困惑，“你不是早就被神灵诛杀了吗？” 21、第二十一章 交易 绿光于四处炸亮，最后收束、集中在了树人本身，周围陷入厚重的黑暗。 阿诺与云花也缓过来了，她们拥抱在一起，战战兢兢地盯着树人与白摇七。 相比于全身都在冒绿光，威势逼人的树人，裹在盈盈白光里的白摇七看上去甚至有点柔弱。 树人的躯干被层层叠叠的枝干保护起来，唯余一张脸摄人心魄。 它缓缓开口：“你……是谁？” 白摇七轻轻地抚了抚长剑剑身，从树人身上抽出的长剑，剑身通体漆黑，边缘染了点墨绿。 “故人。”她手腕翻转，长剑对着树人当头劈下。 树人头顶无数树枝交织，结成一张繁复坚韧的防护网，但可惜的是，白摇七手中的那把剑，好似无坚不摧，就像是切豆腐一般，将这张网给切开。 树人发出惊恐的尖叫。 剑尖悬在它的头顶，停住了。 树人也愣住，张口：“你……” 你为什么，不杀死我。 它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因为长剑一横，竟是干净利落，切断了它的头颅。 人头咕噜噜在地上转了一圈，停在了百晓灵和阿雾的跟前。 百晓灵诧异：“这树人的血，也是绿色的！” 断掉的脖子处，有大滩大滩的墨绿液体流出。 白摇七收了剑，走到树干位置，被切断了脖子的树人，只流下了如普通古木一般的树干，漆黑的树皮里，盛着满满绿浆。 “神仙髓，”忽然，阿雾开口。 白摇七侧目，看了他一眼。 “你把我们的神女树灵杀了！”阿诺的尖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视，她猛地扑上前，看着树人的头颅，欲哭无泪，“这是……这是婆婆说的树灵啊！” 百晓灵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她手托着下巴，打量了阿诺好一阵，问：“你们婆婆怎么说树灵的？” 阿诺只是哭，倒是云花，出乎意料的冷静：“我们神女峰的人，都是从神女树中诞生的，死亡之后，魂灵会回归母树中，重新孕育出新的身体。” “怎么孕育？” “不知道，我与阿诺还没见过神女树分娩，只是……” 她忽然语塞，像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处。 “只是神女树的分娩越来越难，近几代，恐怕不出十个年轻人诞生。”白摇七补上了她的后半句。 “你怎么知道？！”阿诺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外面的年轻人数目，”白摇七盯着浓绿浆液，语气很轻，“你们母树靠吞噬人命来繁衍出你们这些生命，矿区里的女奴，被抓来的可怜少女，年轻貌美的，他用来产卵，年少色衰的，他交易给你们，对不对？” 白摇七的话让阿诺的眼泪都僵在了脸上，她茫然极了：“怎……怎么可能？” 她无法相信，在白摇七的嘴里，她们神女峰，她们神女树，她们宣哥哥，会是个这么邪恶的存在。 云花沉默了。 “你知道？”百晓灵不可思议地盯着云花，这个看上去敦厚无比的少女。 阿诺也诧异地看向云花，她扑上前，狠狠摇晃她的肩膀：“姐姐！快否认啊！否认这一切啊！” 云花闭上眼，她掏出藏在胸口的项链，虔诚地吻了一下：“我们也只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有什么错呢？” 阿诺跌坐下去。 她认得这枚项链，进入神女树，就是靠的这枚项链，这是婆婆赠送给云花的，她不服气，还找婆婆狠狠闹过，凭什么好东西给姐姐不给自己呢？ 过往每到了“行刑日”，婆婆总是说，她和云花不能看这么血腥的场面，她们会被带到两个石室分别关起来。 她被关起来，自然无计可施，可云花呢……她靠这枚项链，就能进入神女树，也能看到所谓的行刑。 “阿姐，”阿诺流着泪，“行刑日根本不是处死宣哥哥送来的罪大恶极的死刑犯……？” 云花笑着抚摸了一下阿诺的脸：“阿诺，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所谓的死刑犯，全是女人呢？” 阿诺跌坐在地上。 云花抬头，看了眼白摇七：“说吧，你把姬如宣他们怎么了？” 她握着掌心的钥匙，就像是捏住了什么救命神器。 白摇七的视线将云花的所有细微动静纳入眼中，她的强装镇定，她的颤抖恐慌，以及她对手中那枚钥匙的看重。 很可惜，砍掉了这棵树人，也没能找到无尽海生灵的下落。 此处生灵的气息也只是比外界稍淡了一些，可以证明，生灵并未在此处停留太久。 是逃走了吗？ 百晓灵伸出手：“你有没有见过被抓过来的女人，手上戴着这么串珠子？” 云花看了一眼珠串，摇头：“没有。” 百晓灵狐疑：“你确定？” 云花抿唇：“我没有必要骗你们，但宣哥哥送来的人，不是所有都被处死了，有些还被困在地牢里，我可以带你们去。” 见白摇七沉默，云花继续道：“交换条件是，你们告诉我宣哥哥的下落。” 百晓灵笑嘻嘻：“我们可以自己找。” 云花瞥了她一眼：“你们出不去，杀死树灵并不能离开这里，只有我手中的钥匙，才能离开，而我若是死了，钥匙就会立刻消失。” 她在用自己的命，和她们做对峙，百晓灵也没辙了，抬眼看白摇七。 白摇七颔首：“他没死，还在矿区。” 云花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好，那……那他的婚事，你们是不是也撒谎了？” 朦胧月光里，白摇七的唇角微微上扬：“是。” 还没等云花开心，她补充：“姬如宣确实不是与欢奴成亲，而是与我。” 云花僵住：“什么？” 但白摇七绝无可能拿自己来嘲讽她。 “开启大门吧。”白摇七平静地道。 “等等。”阿雾从阴影里爬起来，他走到树干面前，看着里面一汪绿液，“这是神仙髓。” 他的指尖轻轻地沾了一点绿色浓浆，而后轻轻地舔了上去。 “我经常见姬家兄妹饮用这个，只是他们总说，这是供奉给王城大人物的，如那些锥石矿一般，所以不得敞怀，”阿雾目光迷离，“原来，神仙髓就是这样的味道。” “噫，”百晓灵嫌恶，“这不就是这个树精的血吗？” “原来你还知道神仙髓，”云花似笑非笑，“不错，这就是我们与矿区做交易的东西，我们给他们神仙髓，他们给我们人命。” 事情终于圆上。 白摇七打量着阿雾痴迷的模样，神色意味不明。 阿雾像是感知到了，他抬头，迷茫的眼神瞬间清醒，继而惊慌地后退一步，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露出了什么样的丑态。 “我……”他看着白摇七，干巴巴地吐出个我，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接出下文。 “既想，便饮，”白摇七语调一如既往地平淡。 阿雾却不愿了，他从怀中掏出个牛皮袋：“我装进来，这应该可以换很多银子。” 白摇七不对他的行为作出任何表态，阿雾便掰开树皮，让绿髓一点点地流出。 “阿姐，我们……”事到如今，阿诺终于反应过来，她擦了一把脸，站到云花身边。哪怕云花再面目全非，她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她。 云花拍拍她的手，嘴巴一张，还未开口，一丝漆黑的光迅捷射入她嘴里，她轻轻拍阿诺的手，也变成了死死地扣住她的利爪。 阿诺受到惊吓，失控叫出。 阿雾则是已经摔飞了出去。 从那一汪绿髓当中，忽得冒出一颗漆黑的石头，平平无奇，隐于黑暗。 它从绿髓中飞出，撞飞阿雾，直接窜入云花嘴里，云花双眼绿光一闪，精神气质大变。 白摇七微微歪头：“原来，就是靠着这种方法，躲过神灵的斩杀。” 砍了头也不会死，真正的本源藏在树干之下。 “时运不济！神灵误我！”云花张开嘴，它的声音雌雄难辨，非男非女，似男似女。 “若不是神灵，我不会沦落此地，用本源与人交换人命的供养，我不会三番五次被袭击！”云花恶狠狠地盯着白摇七，“嗤！你等着！” 大风忽然刮起，白摇七伸手一揽，云花阿诺的身影却消失在了原地。 她眼睛轻眯，长剑往外一飞，盯住了虚空，一扇大门突然出现，云花发出一声惨叫，将自己被长剑钉住的双手直接砍断，遁逃到了远处。 “该死的，让她们逃了！”百晓灵生气地踢了一脚树干，将传言中的神仙髓直接踢翻。 绿色的浓浆流泻一地，白摇七本想追出去，脚下顿住。 她缓缓扭头，看向了那倾倒的树干。 绿浆流干净后，便能见到树干的内里。 一枚纽扣静静地躺在里面。 白摇七伸出手，纽扣飞到手上，她摩挲了一下纽扣，闻到了上面的气息。 “诶？海主，这不是……不是无尽海生灵的纽扣吗！我记得你给了那个姬如宣！”百晓灵瞧见了，也很意外。 “是啊，我给了姬如宣，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呢？”白摇七拿着纽扣，缓缓转身。 阿雾捂着心口，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阵，刚缓过神，就觉得不对。 他有些惊恐地扭头，却见白摇七瞬间逼近了他。 “您……您……”阿雾脸上飞上一层难言的红，他目光游移，神情惶恐，好似不知发生了什么。 白摇七的手触碰上阿雾的脸，她曲起手指，指节从他的脸上逡巡。 “是你吗？阿雾。”白摇七轻轻地问。 “什、什么？”阿雾惶恐不安。 百晓灵也愣住了：“怎么了海主？” “姬如宣已经被困死在矿区，会是谁用这枚纽扣留下我？”白摇七的眼神沉静，但阿雾心头的危机感已经飙升到了最高，他确切地意识到，被耍了这件事情，让白摇七动了杀意。 “不、不是我，”阿雾像是要哭出来似的，“我留你……我留你做什么呢？” “对啊海主，咱们不是在上面就闻到无尽海生灵的气味了吗？阿雾和我们一起被吸进来的，没时间放这玩意儿啊，”百晓灵想了想，还是帮阿雾说了话。 这件事情想不通嘛！ 白摇七起身，她没再说这件事。 “出去了。” 百晓灵立刻跟上去，阿雾盯着她们朝那扇门靠近的背影，立刻爬起来，他看了眼脚下的牛皮水袋，弯腰捡起来，跟了上去。 从黑暗的空间出来，外面也已经入夜，星光漫天，流水潺潺。 他们已经不在神女峰顶了，看位置，倒像是山脚。 “喂！你们是什么人！”三人还没动作，就已经有人用箭抵住了他们的脑袋。 呼一声，有人点燃了火折子，火光靠近三人，白摇七与对面人对视。 对方大吃一惊：“姑娘？” 白摇七定睛看去，欢奴、龙壬以及楚临真，竟然都在一起。 “龙壬大人，欢奴姑娘，你们发现人了吗？” 三人身后，祭司婆婆嘶哑的声音传过来。 22、第二十二章 吃人 “这……”欢奴一双美目露出显而易见的犹豫，“姑娘就是祭司婆婆说的暴徒？” 暴徒。 白摇七长袖一扫，手中纸伞出现，伞尖轻触地面，见过她能力的欢奴与龙壬，立刻分开，让出了中间的路。 祭司婆婆瞧见了白摇七。 “你！你怎么会活着出来？”祭司婆婆大吃一惊。 药师婆婆搀着她，立刻反应过来：“你把云花阿诺姐妹俩怎么样了！” 百晓灵骂道：“老妖婆！你们这些怪物，用人命换自己的命，还好意思叫？” 她一语道破神女峰的秘密，饶是处在夜色下，无法藏匿的慌乱从神女峰人身上传出。 白摇七看向了欢奴：“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欢奴抿唇，将中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白摇七离开矿区，矿区被炸毁后，逃犯便四处流窜。 龙壬身为姬家令使，本该主持大局，但当时太乱，他手下诸人竟是相继流失，全然找不到下落，他与欢奴，楚临真，便一路往王城赶过去。 龙壬相信，姬家根本不知道姬如宣姐妹俩的事情，姬家是古老强大的高贵世家，绝不会做出这样荒诞的恶事。楚临真不信，他回去是要参姬家一本。而欢奴，则是无路可去，只能跟上二人。 欢奴识得神女峰，便告知了俩人，三人意图超近道赶回王城，熟料一到神女峰，祭司婆婆等人便态度奇怪地询问了她与姬如宣成亲一事。 三人立马察觉不对，欢奴犹豫再三，否认了此事，果然听到祭司婆婆满意地说自己没有杀错人，欢奴立刻追问发生了何事，而当祭司婆婆描述出白摇七一行人的特征时，立刻联想到了祭司婆婆嘴里这个“谎话连篇”、“荒境逃犯”的人是谁。 可祭司婆婆说白摇七等人已经被神女树处理，三人也只得作罢，不提自己认识白摇七等人。 “那你们现在在找谁？”百晓灵问。 “不过一个时辰，她们就说两个族人消失了，说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这边，虽是午夜，但念及是两个年轻姑娘，我们便也来帮忙。”欢奴补充。 药师婆婆抖着拐杖：“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欢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看着白摇七脸色，没敢说话。 龙壬干咳一声：“什么人命换自己的命？发生了什么？” 百晓灵叉腰：“这些人都是浮屠木的枯枝捏出来的怪物，靠着浮屠木吞噬活人精血来换取一次一次的转生投胎，矿区的大蛇和浮屠木有交易，浮屠木提供浮屠髓，大蛇提供大活人！” 难怪她接触到了神女峰神女树，却感知不到天地信息，原来根本就是改了个名字装神弄鬼。 百晓灵直到此时才得到发泄机会，恨不得将这个消息再宣扬一轮。 全知全能的百晓灵，不该被小小的神女峰难住！ 她嘴里的浮屠木，浮屠髓全是龙壬没听过的名词，他一头雾水，困惑地问：“什么浮屠木？” 白摇七轻声：“神女树是传说中的浮屠木，又名无尽木，产自无尽海。” “那不就是传闻中的不死神树吗？但听说成精之后，屠杀无辜，被神灵毁了啊，”楚临真骤然插嘴。 白摇七看他一眼，微微颔首。 “嘶，古怪，古怪，我道怪物次人都夹着尾巴做人，但人世中这些当属少数，没想到老夫一出王城，就遇到了俩，”楚临真一拍巴掌，“此事必要交给陛下彻查！” “嗤”一声，讥讽的笑容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祭司婆婆放下拐杖，冷冷道：“陛下？你指的是那个王城中的陛下吗？” 白摇七目中唯有波澜，矿区死去的那位无尽海生灵留下的记忆里，下令抓捕无尽海生灵，意图长生不老的人类，就是王城中的那位王。 她身后的阿雾，也将眼神锁紧了祭司婆婆，苍白的脸毫无表情。 “我们确实是浮屠木根系，可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祭司婆婆笑，“那些人，本来就是该死的囚犯，用他们的命，换我们的轮回，已经是给予他们的恩赐了。” “你！”龙壬怒目。 “怎么，不服气？”祭司婆婆上上下下打量了龙壬一圈，“一看就是王城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贵公子，听好了，这世上有的是比被我们吃掉更可怜的人，他们被王，被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压迫得饥寒交迫，衣不蔽体，他们为了生存，要起早摸黑地干活，要杀了自己的牲畜，割了自己的稻子，甚至，吃了自己的孩子！” “人类啊，都仇视妖物，看不起次人，凭什么呢？” “你说的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楚临真怒而反驳，“你有何证据！” “原来，你们都没见过人间啊，”祭司婆婆看着几人，微微一笑，她忽然道，“你们敢不敢赌？” 龙壬皱眉：“赌什么？” 祭司婆婆笑：“赌你们这个人间！” “别给老子拽这些有的没的……”楚临真不耐烦一甩手，本想说直接将这些怪物拿下，可在寂静夜色里，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很凄惨的，来自人类的悲鸣，让人头皮发紧。 “树灵不死，我等永生。”祭司婆婆呢喃着出声，她不知从哪里获得了一把刀，猛地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鲜血喷溅而出，龙壬的脸、欢奴的裙摆、楚临真的袖口，竟都沾上了。 “砰！” “砰！” “砰！” …… 接二连三的重物落地声响起，几人都怔住了，跟随到此处的……足足有几百个神女峰人。哪怕知道他们是怪物变成…… 龙壬木然地抹了一把脸，他看见掌心的鲜红，才迟钝地感知到了血腥味，立刻扑到一边干呕起来。 欢奴关心地看向白摇七：“那个浮屠木，确实死了吗？” 白摇七摇头：“若浮屠木本体已亡，这些人也应当即殒命。”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啊？我猜那个坏蛋回去矿区了，”百晓灵在一边猜测。 白摇七说：“等。” “等？” 从神女树体内出来已经是午夜，在这里耽搁一番，天边已微显晨光。 星星渐渐隐没，灰蓝色的天空染着遥远边际的一抹橘色，令人心胸舒畅。 如若不是站在满是血腥味的高峰之上，龙壬想，他的心情会更好。 天色大亮，他们终于看清楚了底下死了多少人，又是以什么样的姿态死去。 这些神女峰人，全都是直接抹掉了自己的脖子，毫不犹豫，鲜红的血喷洒一地。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地盯着，唯有白摇七，以及隐藏在人群后的阿雾，神情冷漠沉静。 “我们在这里看什么？全都死了，”龙壬低低地道。 白摇七抬起纸伞，伞尖对准了溪流的对岸：“祭司用死来证明她的话，你与她辩驳，没瞧见她的证据，岂不是可惜？” 什么？ 龙壬顺着白摇七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密林之中，窜出了一群怪物。 不对，是人类。 他们都瘦骨嶙峋，比矿区的奴隶好不了多少，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灰黑色的布条裹着他们奔向这群神女峰的尸体。 他们甚至都没抬头望一眼尸山之上的高峰，白摇七一行人赤/裸地盯着他们，没做任何遮蔽。 一种莫名的恐惧袭上了龙壬的心头，“咕嘟”一声，他咽了口口水。 这些人像是饿鬼见到美食，好不容易饱餐一顿，他们抓住神女峰人的尸体，直接用刀划开身体，开膛破肚…… “呕！”百晓灵这次也扛不住了，加入呕吐行列。 “怎么……会这样？”楚临真恍惚极了。 “或许他们下一刻就会死去，”白摇七一开口，就有几个人捂着肚子倒了下去，他们临死前，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嚼着这些肉。 “但此刻，他们只想抓住一切生存的希望，他们没有未来，他们管不到未来。”白摇七的目光中，染上了怜悯。 她不是人，本不会同情人。 但前提是，这些人还身在人间。 “别吃了！别吃了！”出乎意料的响声在耳畔响起，只见阿雾哆嗦着喊道，“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山峰上有许多吃的！我带你们抓鱼，带你们射鸟！” 他的眼泪成颗成颗地砸到地面上：“别吃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他们听见呼声，确实仰起了头。 可他们麻木的目光从白摇七一行人身上逡巡而过，便又重新低下了头。 “不许吃！”楚临真大吼一声，而后龙壬也加入其中，喊着“别吃，我给你们食物”。 这群食人者完全不为所动。 龙壬眯眼，他抽出身后的箭，拉弓，对准了他们身边的空地，瞄准，射出。 利箭破空，钉在他们的身边。 “哗”一下，人潮像是受到了惊吓，他们抛开尸体，如潮水般退回了对岸的密林。 白摇七眯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 龙壬也愣住了，自己的箭，竟然会有如此威力？ “或许，答案马上就来了。” 白摇七本想转身离开，但遥远的马蹄声传来，她扭头，看向了来的方向。 开始其余人没明白什么意思，直到马蹄声溅起阵阵尘烟，脚下地面也随之震动。 无数铠甲傍身的士兵们骑马冲来，他们身负弓箭，器宇轩昂。 “呜——！”一声嘹亮的哨声炸响天空，无数利箭齐齐发出，直接射入对岸的密林之内，箭矢入体，惨叫不绝于耳。 “兄弟们！去查查还有没有活口！没断气的，当场革杀！”为首将士大吼。 “是！” 龙壬拿出弓箭，对准了为首那个将士，他的眼神专注，牙关紧咬。 这一场箭雨，完全粉碎了他的认知。 如果没有看错，这些箭雨，来自…… “羽卫军。”呢喃声传来，白摇七看了眼，是目色恍惚的阿雾出的声。 他像是察觉到了白摇七的目光，一抬眼，与她对视，便打了个哆嗦，扑过来，抱紧了她的腿：“羽卫军，是羽卫军！” 白摇七不知道羽卫军是什么意思，她看向了百晓灵。 百晓灵立刻将感知到的信息传递给了白摇七。 羽卫军，号称守护王城天界的勇士，都是精锐能干之徒，精通射箭之术，直属于王，王城四大世家也可持王令调遣。 在这远离王城的地方，靠近矿区的边界，竟然能看见这么多羽卫军追杀一群吃都吃不饱的人，真是匪夷所思。 龙壬的箭射了出去。 “啊！”为首者一声惨叫，摔下了马，白摇七等人立即迎上了这群羽卫军的箭矢。 龙壬吼道：“我乃姬家龙壬，谁敢射箭！” 场面瞬间僵住，唯有那首领的□□不断。 阿雾颤抖着抬起了头，他半张脸挡在白摇七的裙摆之后，露出的那半张，嘴角微微上翘，眼波悄然流转。 狐狸憎恶的猎人，终于遇到了敌手。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头顶，白摇七声音肃冷：“看够了吗？” 阿雾仓惶着仰起头，他琉璃般的眼珠在光下流光溢彩，叫白摇七微微晃神。 “起来。”她说。 23、第二十三章 出发 “起来。”她说。 阿雾总是很狼狈。 他像一只柔弱精致的猫，再粗劣的打扮也掩饰不了娇贵的气质，一遇到麻烦不是哭就是躲。 但猫只会躲到自己熟悉的人身后，他却总是依赖性地相信她。 白摇七话落，阿雾就松开了胳膊，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对……对不起。” 恢复冷静的百晓灵鄙夷地瞧了眼他，对于阿雾这么拙劣的争宠，她，百晓灵，已然不屑叫出声。 “给我杀！”痛苦呻/吟的首领在发现手下僵住时，怒吼，“管他什么姬家，袭击羽卫，杀无赦！” 他的话本该有用，这样的荒郊野外，处理掉这些人，姬家怎么会知道呢？ 可羽卫军不是傻子，他们认出来了插入首领眼中的箭——银色箭身伴灰蓝箭羽，尾端有伪造不了的姬家符文，这是独属于姬家直系的箭。 姬家直系，极有可能精通御神术，别到时候人没杀死，反而惹了一身腥臊。 龙壬从高峰之上一跃而下，他从尸海中走过去，那些残缺的肢体，弥漫的血，好似影响不了他半分。 他冷眼站到铁蹄之前，注视着被他一箭射中肩膀的羽卫军首领：“你们为什么要追杀这些平民？” 首领咬牙将箭拔出，他瞪了一眼龙壬，又打量他身后跟来的白摇七一行人：“你们是什么人？！” 龙壬还未开口，欢奴就浅笑着开口：“官爷，你肩膀上的伤口很深，奴家这里有药，不知可需要？” 首领邪气笑了笑：“小娘子请。” 晾她也不敢在这里给他下毒。 欢奴袅娜着上前，她用刀割开伤口，手法利索地上完了药，那首领斜斜地躺着，眼神自她身上游移，挑起她一缕发，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下：“姑娘人美心善，想来不是歹人了。” 包扎好，浅浅退到众人身后，欢奴笑着道：“那还请官爷行个方便，不知那些人，是犯了什么罪？” 首领被扶起来，他冷哼一声：“这些都是逃税的贱民，东躲西藏了许久，四处猎食专属于咱们羽卫军的山珍海味，被射死就是活该！” “专属于羽卫军的山珍海味？”楚临真语调古怪地反问。 首领觑他一眼，傲然道：“怎么？你不知道？” 龙壬沉声：“知道什么？” “王有令，神女峰上所有吃食，除却神女峰内供，全都归羽卫军所有。”首领阴仄仄的，“你是姬家人又如何，姬家也要听王的话，是不是？” 百晓灵倒吸一口冷气，满目震惊 “好霸道！”百晓灵的念头传过来。 白摇七细细地摩挲伞柄，她没有说话。 “陛下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命令！”龙壬不懂朝政策令，被质问的哑口无言时，楚临真站出来，“张千煞不好口腹之欲，又怎么可能会接收这样的命令？” “你一个奴隶，居然还知道张大将军？”首领鄙夷地瞧了眼楚临真，随即怀疑道，“你们这行人，竟然还有黥面的，是从矿区逃出来的奴隶？” 楚临真吹胡子瞪眼，他愤怒极了：“老子是楚临真！曾任右相，你敢质疑我？！你们羽卫军之首的张千煞，朝堂上都要落我一头！” 右相？ 龙壬欢奴，乃至百晓灵都诧异地看过去，这家伙竟然是当朝右相？那又怎么会被流放到荒境？ 首领面露犹疑：“右相听说是被发配到了荒境，可你……如何证明？” 白摇七没有耐心再听下去。 这场你来我往的言语拉锯战，寡淡，乏味。 他们所提到的每一个身份，不过都是人类为了自己的权势设立的各种阶级称呼。 而什么称呼都没有的，就只能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白摇七扭头就走，阿雾立刻跟上去，百晓灵本来津津有味地听他们骂战，等到白摇七走远方才反应过来。 “海主！等等我！”她嚷嚷一声。 如此这般，终于叫人注意到，白摇七已经顺着羽卫军来的路线渐行渐远，欢奴眸中异光闪烁：“那官爷是从哪里来的呢？我瞧这山脚下，没有落脚处啊。” “沿着神女峰顺流而下三日，便可直达紧贴王都的无妄城，无妄城主神通广大，是我们羽卫军的朋友，他只要施展神通，便能让我们羽卫军三日内逆流而上直达此地。” 首领得意洋洋：“如此一来，只要三日，我们便能取到最新鲜的神女峰鲜味，来回王都，将这等美味供奉给王了。” 他眯眼，对龙壬和楚临真阴仄仄地笑：“二位，一个是姬家直系，一个曾拜右相，确实是了不得的人物，可你们不知道，不代表就不存在，难道我羽卫军杀人，还需要编造理由不成？” 他这般得意，虽然丑态毕露，却也堵得他们难发一言。 龙壬和楚临真沉默。 欢奴忽然风情万种地笑了，她一捋头发：“官爷说得对，奴是认您的，只是不知，无妄城该如何去？” “嘿嘿，带上我这些精兵良将，顺流而下，到了入口出示令牌，便可直接入城了。”首领眼神眯起，脸泛笑意，就像是身上的箭伤已经不疼了一样，“美人若想，我带你便是。” 欢奴一抚轻纱：“那奴就先前谢过了。” 首领下意识地摸上她的手，可还没碰到，眼前红光一闪，他的脖子血线飚出，大眼突出，直接摔了下去。 他死了。 龙壬一愣，诧异地看她。 欢奴轻笑：“像您那样逼问，是问不出信息的；像您这样磨蹭，也是出发不了的。” 龙壬面色涨红，被堵得说不出话。 底下兵士骚乱起来，欢奴则是又一拂，这些兵士眼神瞬间迷离，拿起的弓箭都落在了地上。 欢奴轻轻一笑：“捡起你们的弓箭，带上我们这些贵客，去无妄城。” “是！” “海主，咱们去哪？” “去王城。” 白摇七还记得云花说的，沿着神女峰顺流而下三日，便可直达王城。 她的时间很宝贵。 阿雾沉默地跟在她们身后，他垂眸沉思，绷紧的脸毫无表情。 百晓灵忽然撞了一下他，他抬头，神色莫名。 “以后，不许再抱住海主，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啊！”百晓灵口型夸张，没敢出声。 阿雾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挪开了视线。 百晓灵：！！！ 她刚想出声，便见绕过眼前山峰，场景骤变，一座华美的大船豁然出现在他们的跟前。 “这是……？”她愣住，可刚出声，便猜到了答案。 白摇七说：“上去吧。” 百晓灵乖乖地跳上去，阿雾刚想跟上，就听远处喧哗声起。 似乎他们又发生了乱子。 “他们……”阿雾语塞，茫然地看向了白摇七。 白摇七摇头：“不用管。” 阿雾抿唇，听她的话，直接爬上了大船，风吹帆动，船体微微摇晃。 阿雾的眼神投向远处，这条大河的尽头就是神女峰，而后分出一条浅溪，绕着神女峰流转。 那这河的另一端又是何等面貌呢？直达王城，王城就是尽头，还是仅仅流过？ 他恍惚了片刻，便回过神，见到白摇七站在对角，而刚要走过去，便听远处一阵多人齐头并进的脚步声传来。 欢奴龙壬楚临真打头，领着那些羽卫军过来了。 “准备起航了，”白摇七好似毫不意外。 百晓灵惊诧：“那个首领好像不见了，怎么这些人都这么乖？” 她细细一看，发觉了其中蹊跷，这些羽卫军竟是都被操控了神志。 欢奴上船，同俩人打了招呼，而后将无妄城的消息告知。 白摇七的指尖在伞柄上轻轻点了点，她说：“出发吧。” “是。” 欢奴下去安排，百晓灵对变故来的如此突然满脸愕然，她下意识地问：“海主，她是咱们的人吗？” “不是。” “那她被我们收服了？” 白摇七笑：“和聪明人说话，有时候不需要直接说出来，又或者，已经有人替我们说了。” 百晓灵似懂非懂，但她见船起航，立刻兴奋起来，无尽海的人，总是更加亲近水一些。 有一个身影缓缓靠近了白摇七。 阿雾站在她半步之后，神情犹豫不决。 白摇七声音很轻：“有事？” “我一点用都没有，”阿雾很沮丧。 白摇七回过头，她伸出手，指尖挑起阿雾的下巴。 单单就脸而言，阿雾应该有一张在人间也属于顶级的脸。 他畏畏缩缩的眼神，佝偻的姿态，清瘦的身体，并不显得金贵。 “你想要有什么用呢？”白摇七歪头。 阿雾的脸微微红了：“想，能够更长、更久地陪在你的身边。” 白摇七忽然笑了：“那么考验来了。” 阿雾一愣：“什么？” 白摇七的眼神投向了他的后方。 阿雾下意识回头。 铺天盖地的浪平地而起，整个湖面都像是被抽干了，阳光、秀水、山色皆都被这巨浪遮挡，茫茫天地间，唯余他们二人一般空阔。 “哗——！”巨浪对着两人扑下来，这铺天盖地的巨浪，这巨浪中无法掩盖的杀意。 阿雾没有像以往那样张开双臂挡在白摇七面前，他瞳孔大张，像是失去了反应。 白摇七在阿雾的身后，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冷漠，探究，不耐。 她任由大浪将两人吞没。 24、第二十四章 记忆 大浪中蕴含着很重的血腥味，就像是一张吞噬了无数人命的深渊巨口。 现在，他们也是要落入这张嘴里的猎物了。 湖水逼近脸庞的瞬间，白摇七身形轻晃，她的手搭上了阿雾的肩膀，看见前面人的身体轻轻一颤。 紧接着两人齐齐闭上了眼睛，半透明的月白色保护罩将他们护住。 阿雾的脸被映照的微微泛蓝，他紧闭的眼睛里眼珠子乱转，像是深陷一场梦魇，急欲醒来。白摇七的按住他肩膀的手微微用力—— 他最终沉沉睡去。 白摇七眼前画面则是陡然一变，满眼的湖光山色被苍茫黝黑的无垠大地所替代。 她轻轻地拨动纸伞伞骨，眉头不由蹙起，这就是阿雾的识海？ 白摇七是无尽海之主，聚天地灵气而生，上古神灵最后的陪伴者，生来就拥有窥视他人记忆的天赋，包括神灵。 但为了避免与人类扯上因果，白摇七从未窥探过人类，她也不感兴趣。 阿雾是自己送上门的。 他三番五次地黏上她，好似没了她就会死去，她被勾起了那么一点微末的好奇，便留下他。 他说自己身上的封印恰恰与神灵当年被封印的地方吻合，他努力地证明自己的有用，疯狂地向她示好，若只是这些，她自然可以履行承诺，此行带上他也无妨。 可是谁能用矿区那枚纽扣设计她留下呢？ 白摇七想，只能是阿雾。 若此事与他无关，那她的承诺会继续履行。 若真是他设下这个骗局，白摇七看着眼前这片荒漠，没再继续想下去。 夜下荒漠广袤无垠，安静到只能听到她的脚步声。 人的识海，承载记忆，承载苦难欢乐。哪怕是在痛苦中成长，识海之中也当有具象的记忆。可阿雾的识海却如此空荡，除却异于常人的黑暗与实化的大漠，与刚出生的婴儿也没什么区别。 平地忽然刮起了风，风中有海水的咸腥味，就像是荒漠之外是大海，白摇七往前走了一步，便顿在原地。 以她为中心，绿色草地扩散蔓延，取代了无垠荒漠，黑沉天幕有流星迅速穿过，点亮了整片夜空，天地呈现出一种清朗温柔的妩媚。 白摇七的唇角微微扬起，果然不是什么纯良的人类。 她又往前踏了一步，眼前安宁平和的画面再转，风雪覆盖满地，刺眼的白瞬间填满整个世界。 天气、地形、时间、季节…… 几乎是行走的每时每刻，这片识海都在发生大的、小的、令人震撼的、无法察觉的、各色各样的变化。 白摇七行走了百步，不见终点，也没有见到任何藏在识海里的记忆碎片。 她站在原地，手无意识地抚摸纸伞的伞柄，自言自语：“我本不想伤害你，可你藏得这么深……” 白摇七抬手，纸伞瞬间张开，杏白色伞面上流光一闪，眼前这片生动的世界忽然停滞了。 就连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鲜活的天与地，变成了一面没有丝毫生气的镜子。 “啪”的一声，伞柄朝天空方向轻轻一点，镜子四分五裂，布满了秋日落叶的高山密林从眼前消失，一个个记忆碎片藏在浓墨般的黑暗中，朝白摇七涌来。 记忆的最开始，是封印。 白摇七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能体会到那种惊慌，迷茫，绝望。 “放开我！你们是谁？！” 她听到了“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声音。 白摇七意识到，她进入了阿雾的记忆，她所感受到的一切，就是阿雾经历过的一切。 阿雾被蒙住了眼睛，绑住了手脚，困在黑暗而潮湿的地方，滴答滴答的滴水声与潮湿的空气，让人联想到了水牢。 一只冰冷的、拥有尖锐指甲的手掐住了他的下巴，而后缓缓在脸上，胸口逡巡：“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这声音甜美极了，像是浸过蜜糖，令人心神摇曳。 “你……你是谁？”阿雾打了个哆嗦，“我……我的母亲呢？母亲！救我！” “呵呵呵呵。” 蜜糖忽然笑起来。 那只冰凉的手抚上了阿雾的眼睛，她轻笑：“乖孩子，生得漂亮又如此乖巧，你母亲现在很好很高兴，你放心吧。” 那只手忽然用了点力。 阿雾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剧烈地挣扎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手脚锁链发出碰撞的声响，但那无济于事。 蜜糖般的声音甜笑：“不会疼的啊，放轻松。” 话音一落，那冰冷修长的手指，直直地陷入了阿雾的双眼里，阿雾痛哭尖叫，他求饶，痛哭：“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啊啊啊啊啊！” “按住他的双手双腿。”蜜糖猛地一抠，活生生将眼珠子剜了出去，在那同时，似乎要毁灭躯体般的痛苦从四肢传来。 在双眼被挖的同时，他被斩断了手脚。 白摇七忽然脱离了记忆，她大口大口地呼气，诧异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在那一瞬间，她有一种窒息到绝点的痛苦。 无尽海主白摇七，第一次感受到痛苦，阿雾所经历的，已然超越了普通人类经受的一切。 她忽然不敢回头，去看那个生不如死的阿雾。 她扭过头。 眼前空荡荡的，脱离了记忆，也就脱离了当时的阿雾。 她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那个女人，是姬如月吗？但声音对不上。 身体又突然被牵引，白摇七听见了繁杂的声响，但眼前漆黑一片。 她进入了阿雾的第二段记忆，但这一次看不见，是因为他失去了眼睛。 白摇七转念一想，她控制自己的身体，脱离了阿雾。 她看见了更小的、更可怜的阿雾。 他四肢都裹着一层白布，包括眼睛，抿着干裂的唇，岔开双腿，坐在一个门槛上。 周围是漆黑的，因这是阿雾的记忆，他看不见，所以就具象不出来。 “阿雾啊，”蜜糖般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阿雾一个哆嗦。 白摇七看不见蜜糖女人，只能听见声音：“你这孩子，怕什么？” 阿雾小心地侧过脸，躲了躲。 蜜糖女人笑：“你的手脚快长好了，眼睛我也已经为你种了新的，再过几日便能拆开纱布了，你放心，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模一样。” 阿雾沉默了许久，问：“我母亲呢？” 蜜糖女人再笑：“她好着呢。” 阿雾重新归于沉寂。 画面再变，这一次，白摇七看见了一方蔚蓝色的天空和高大的朱红砖墙。 阿雾的纱布已经拆掉了，他抱着双腿，蹲坐在门槛上，抬头仰望着天空。 他已经拥有了一双浅褐色瞳孔，只是看着看着，就会流下眼泪。 白摇七坐在他的对面，这是一段很长的记忆。 最开始，什么人都没出现，只有高墙、天空，以及流泪的小阿雾。 阿雾生活在不错的环境里，他身上穿的衣裳都不普通，偶听两声敲门声，有人从门口塞进了食物，他打开去看，是很精致丰富的饭菜。 但阿雾一口都没吃过。 他盯着天空，看着日出，日落，月升，月降，他会数星星，一直数到晕过去。 直到有一天，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又黑了。 白摇七听见蜜糖女人的声音：“阿雾，听说你很不乖，这才好了没几天，就不吃饭了？” 阿雾沉默着。 蜜糖女人甜甜地笑：“乖孩子，这样，你不吃，你母亲也不要吃了，好不好？” 很久很久，阿雾缓缓点了点头，他久久未开过口的嗓音粗粝：“我吃。” 世界再度变化，又或者没变。 新一段的记忆里，仍旧是那方高墙和天空。 区别是幼小的阿雾，长成了少年阿雾，一如现在白摇七见到的样子。 他面容沉寂地盯着天空，然后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他面容模糊成了一片苍白，唯有身上青绿色的袍子花纹清晰，像是蟒蛇的蜕皮。 他捏着嗓子：“请吧。” 阿雾被蒙上了双眼，清醒地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蜜糖女人的声音仍旧那么甜美，也不见丝毫苍老的迹象，明明阿雾已经从孩童长成了少年，她却一如往昔：“好久不见了，阿雾。” 阿雾的沉默被她无视，她笑着开口：“我是来和你分享一个高兴的事情，我啊，快要研制出不死药了，到时候，我就解开你的封印，好不好？” 阿雾问：“你会放走我吗？” 蜜糖女人声音轻快：“那是自然。” 阿雾被重新送回了高墙之内，他蒙着布的双眼被解开，白摇七离开他的身体，注视着他。 这段对话，让她意识到了一个点，蜜糖女人绝对不是姬如月，阿雾体内的封印不是姬家兄妹做的。 他撒谎了。 可看着眼前的少年，白摇七忽然觉得，这谎言并不令人难以接受。 “有谁，在看着我吗？”阿雾忽然看准了白摇七的方向，歪了歪头。 白摇七心猛地一跳，这只是记忆，他怎么会看见她？ 阿雾的眼睛在她的方向死死看了很久，然后苦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记忆再度翻篇。 一切像是回到了原点，双眼被蒙，双手双脚被缚，潮湿的空气黏腻地缠上了身体。 但白摇七能感觉到，阿雾不再有惊慌，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一切，心中有种奇怪的平静。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的不老药怎么会失败呢！” 蜜糖女人的声音尖利刺耳，她甜美的音色在此时只是让人脑子更痛，她像是崩溃了，反反复复地用鞭子抽打着水面，水花飞溅，阿雾的嘴上沾到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苦的。 蜜糖女人扔掉鞭子，她冲到阿雾面前，抚摸他的脸：“阿雾，抱歉，抱歉，抱歉，我失败了我失败了我失败了。” 她有些神经质了。 白摇七忽然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四处封印，还剩下最后一个地方。 蜜糖女人的手，放在了阿雾的心口：“别怕，你不会死，也不会特别疼，毕竟，你连第一次都挺过来了，是不是？” 阿雾问：“我的母亲呢？” 蜜糖女人这一次顿了顿，才答：“她，好着呢。” 阿雾忽然笑了：“那你动手吧。” 这是阿雾第一次笑，蜜糖女人顿了许久，才拿出刀，一点点地刺入阿雾的心脏，她将那颗炽热的心捧出来，然后放进了另一样东西。 奇怪，白摇七感受不到阿雾的痛苦，就好像被切割开的身体，已经与他的思想分离了一样。 可是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体内蔓延。 蜜糖女人取出了心脏，她缓缓地抚摸阿雾的脸：“一切都结束了，阿雾，这一次，是所有都结束了。” 阿雾又笑了，笑着笑着，蒙着眼睛的黑布便被泪水浸透。 他说：“恭喜你，母亲。” 蜜糖女人的手僵住。 她那甜美动人的嗓音被低沉慈祥的女声替代：“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阿雾似感叹，似赞美，似想念：“原来我这么多年没听到您的声音了，母亲。” 话音一落，眼前画面如镜片碎裂，白摇七被迫退出了识海，冲入她眼中的，是一双赤红的眼睛。 阿雾像是要活活掐死她，他骑在她身上，双手紧紧地勒住她脖子：“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白摇七手轻轻抬起，阿雾被迫停住了动作。 真可怜，白摇七想。 25、第二十五章 巨蟒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失败的窥探。 阿雾的意识很强，提前突破了她的精神控制。 他的眼神中蕴含着被冒犯到的愤怒与难以名状的痛苦难堪，像是一只被触碰到了逆鳞的小兽。 白摇七的手没有收回，而是虚虚地描摹了阿雾的眉眼，状若安抚。 阿雾安静了下来，他眼神冰冷，等着白摇七给出答案。 “为什么要用纽扣欺骗我留下来？”白摇七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她没能看见更多的记忆，没有证据去证明此事是他做的，但那段封印的过往足够白摇七确定，这事情必定是阿雾所为，他不是依靠姬家兄妹生存的菟丝花，所有种种，都是伪装。 阿雾的嘴角轻轻牵起：“原来是因为这个。” 白摇七：“理由。” 沉默许久，他垂下眼帘:“神女树灵，是缓解我封印痛楚的药物。” 白摇七微微挑眉，她想起了阿雾舔舐神仙髓迫不及待的样子，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贪婪神态，她不是没注意到。 “你要杀了我吗？”阿雾追问。 “你要抛弃我了是不是？” “你要毁约了？” “你说话啊！” 白摇七长久的沉默让阿雾的神情越来越慌张，若不是被控制住，让人确信的是他一定会扑上前。 这几乎是确定的答案。 阿雾的瞳色渐渐加深，浅褐色的瞳孔中像是有漩涡堆积，渐而生为了奇特的浓黑，强大的精神控制朝着白摇七袭来，她微微一愣，没料到这世上还有人敢对她用精神控制。 是太慌张了吗？所以失去了分寸。 “不要，抛弃我，履行你的承诺，”阿雾一字一句的，“履行你会永远带着我的承诺。” 白摇七心念微转，她没有抵抗，任由这强大的精神控制渗入脑海。 阿雾眼中闪烁出罕见的狠绝：“若你生出抛弃之念，便会羞愧交加，自绝而亡。” 真是狠毒的人类。 白摇七笑了：“是离开你我就生出自杀想法的意思吗？” 白摇七的笑容让阿雾愕然，他没料到她竟然没被控制，心神一乱，猛地吐出一口血，往后退了两步。 他眼中浮现出莫大的仓惶绝望。 此刻，脚下的大船剧烈地震动起来，白摇七布置下的独属于他二人的月白色结界破开。没有巨浪，风平浪静，碧绿的山川湖泊映入眼帘。 “海主！”百晓灵兴奋地冲上前，看了看气氛微妙的二人，以及阿雾嘴角的血迹，对白摇七挑挑眉头，“我就说这小子有问题吧？是不是审出来了什么？” 白摇七轻轻地抚了下伞骨，她说：“天色将暗，快些赶路。” “诶？”百晓灵不懂，但白摇七的脸色仍旧如往常一般，她蹭到阿雾面前，却见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白摇七背影，便自己寻了个角落，窝了下去。 大船在水面平稳地航行，欢奴走到白摇七身边：“姑娘，接下来会有一段直线下落的路，咱们需要躲入船舱，免得被水打湿。” 白摇七缓缓抚摸伞柄，“嗯”了一声。 “姑娘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什么，”欢奴忍不住道，“您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会有御神术，也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背叛姬家。” 白摇七瞥了她一眼：“与我无关。” 欢奴一怔，然后失落地笑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角落的阿雾：“我明白了。” 不论什么样的姿态，是狼狈还是丑陋，阿雾确实在白摇七这里留下了名字。 “到底怎么回事啊海主？！”百晓灵挤到白摇七身边。 “是骗子，但是……”白摇七想到了幼年的阿雾，被母亲封印的阿雾。 她对他生出了怜悯之心。 百晓灵抓耳挠腮地等着白摇七的后半句，可她迟迟不说，正想催促，眼前便是剧烈一晃，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这座船卷起来往上空一抛。 巨大的青黑蛇尾往下狠狠一劈，大船一分为二，木屑飞散，百晓灵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惨叫声四起，羽卫军全都沉到了水里。 龙壬本来在闭目养神，突遇剧变，死死地扣住了一边的木板，摔在地上，看见了不远处的欢奴和楚临真。 他靠过去：“你们没事吧？” 两人身上都湿透了，但幸好没受伤，欢奴对他微微颔首，然后目光便对着他的身后定住了。 龙壬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巨大的青蟒在水中扬起了身体，它的身体要比姬家兄妹大了足足一倍，张开嘴，就像能吞下他们的这座船。 青黑色的鳞片泛着铁青色的光，锋锐冰冷的气势扑面而来。 而它的对面，是白摇七。 白摇七手持纸伞，立在空中，衣摆在风中柔柔地飘着，竟是连一滴水都没有沾到。 百晓灵已经消失了，重新化为了耳坠。 “都是你，都怪你，”巨蛇张开嘴，熟悉的声音钻入众人耳中，竟然是姬如月。 欢奴的视线在海面逡巡，没有发现阿雾的踪迹。 “这怪物竟然逃出来了，”龙壬神情凝重，他回头，看见欢奴焦急的神情，“怎么了？” 欢奴抿唇：“阿雾不见了。” “方才他在我对面的角落，若是没抓住木头……”楚临真的人生里，每日都在遇到剧变，已经失去了倾吐欲望。但想到那个少年，还是忍不住惋惜。 年轻的性命消失，会让人的悲伤更上一层。 欢奴低下头，情绪低落。一件衣服被批到了肩头，她意外抬头，却见龙壬已经背过身：“会没事的，那个少年，不是等闲之辈。” 欢奴紧了紧外袍：“嗯。” “姬如月？！”百晓灵尖叫，“她怎么还能跑到这里来？” “浮屠木，”白摇七直接说出了答案。 她浅笑：“我赶时间，若你远远地逃离，或许，又可继续苟活。” 姬如月，不，是浮屠木，它桀桀怪笑：“我知道你是谁了，知道我的身份，能力远超寻常，性情古怪冷漠，哈哈哈哈哈，还知道神灵的过往，这天上地下，唯有一人！” 白摇七垂下眼：“那又如何？” “无尽海主，你当真以为你进入人间界便天下无敌？神灵都会陨落，何况是你？！”浮屠木恶狠狠地道，“何况你离开无尽海越久，能力就会越弱，到最后与常人也无异，嗤，你无尽海覆灭了，才要来人间讨生活？” 白摇七说：“或许。” 她将手中纸伞抛出，绯色流光将这条巨蟒笼住，她轻轻吐出一字：“灭。” 绯红光芒迅速收绞，巨蟒发出尖啸声，青光大闪，竟然挣开绯红光束，朝着白摇七扑过来。 纸伞被撕开，化为了烟云，消失在了空中，白摇七眉头轻轻一挑，脚尖往蛇头上一踹，身形灵活躲开。 “哈哈！无尽海主，无尽海主，你以为你的无尽伞我会不知道如何应付？我可也是生于无尽海啊！”巨蟒嚣张不已，攻势越来越猛。 白摇七不见慌乱，她身体灵活穿梭，看似被逼退，实际是故意诱导。 “海主，您打算怎么做？” 白摇七回：“浮屠木虽然愚钝，脊髓确实是好东西，我要将它逼出姬如月身体，拿到它的本源。” 百晓灵没声了，半晌才问：“是为了阿雾才要取浮屠木的本源吗？” 浮屠木的脊髓对白摇七来说没用啊。 白摇七脚下一顿，她没回答，因为巨蟒抓住这一瞬间她的漏洞，直接扑了上来。 但它的动作僵住了。 阿雾出现在了白摇七身后，他双手结印，浅褐色瞳孔黑如浓墨，衬的脸色更加苍白。 巨蛇被他控住了心神。 白摇七往前一推，流光穿过巨蛇身体，墨绿的浮屠木本源被打出来，巨蛇身形委顿下去，姬如月的身体摔在了水面上。 她缓缓地抬起头，用一种恨爱交加的目光看向了阿雾。 白摇七心头浮现出一种微妙的感受，那是一种……危机感。她同时感受到，身后的阿雾身体，同样绷紧了。 姬如月轻轻开口：“这么多年了，阿雾，我终于脱离了你的精神桎梏了啊。” “杀了她！”欢奴焦急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白摇七抬手，可姬如月却反手将刀子扎入了自己的心脏，她停住动作—— 姬如月一边呕血，一边缓缓地从心脏里掏出了一个血红色长管，她放在嘴里，轻轻一吹。 阿雾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白摇七下意识回头，只见他痛楚万分地朝着水面坠下去。 他朝着白摇七，又或者是虚空伸出手。 ——三年前—— “阿雾，恭喜你，有离开皇宫的机会了。” “但母亲怕你沉迷享乐，放纵声色，特意为你挑了个驯养者，是一对兄妹，你会喜欢的。” “你猜猜，他们驯养你的工具是什么？” 少年抬起头，浅褐色的瞳孔注视着他的母亲。 “是一根笛子，当笛声响起来的时候，你心脏上的蝴蝶，就会开始跳舞哦。” 26、第二十六章 通道 跳舞。 阿雾闭上眼睛，冰凉的湖水漫上口鼻，淹没血腥与尘埃。 真痛，身体像是被撕碎了，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被封印的时候。 他那时候是怎么活下去的？阿雾的思绪漫游，得出答案。因为他只是单纯地想活下去，只有一口气也想活下去。 但现在生死没那么重要了。 或许是因为，那时他以为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拼了命地救他离开地狱，现在，没有。 “咔嚓”一声，笛子忽然碎开。 姬如月恍惚地移开笛子，她再尝试吹响，却怎么也吹不出声音，满喉的血腥味终于压抑不住，喷涌而出，将她的胸口染得猩红。 她手一软，笛子摔在水面，身体也维持不住水上的平衡，直直地往下沉。 姬如月看见了水底的阿雾，唇角微微扬起，真不错，最后他们还能死在一起。 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认识的阿雾，只知道最初，她与哥哥其实没那么狠毒，因为他们那时候还是普通人，只是帮姬家家主守护着矿区。直到有一天，家主将他们兄妹俩调到王城，交给她一个少年，说少年将会陪同他们去矿区，一起守卫此处安宁。 她一见到阿雾，就喜欢他了，精致的脸窝在白绒绒的狐裘里，像是精雕玉琢的贵公子。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他身边，但他从来不理她。 直到有一天，他对她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她喜不自胜，全然忘记了所有。 只见少年眼眸漆黑如墨，轻轻地说：“从此，我是你的奴隶，不是守卫矿区的贵公子。” “你性情暴虐，残忍嗜杀，为了成神用尽一切手段，直至堕落成次鬼。但你迷恋我，如同迷恋珍宝。” “你成次鬼那日，便将驯养我的笛子藏进心脏，此生不会取出。” “若你有一日脱离控制，意识苏醒，便是你殒命之时。” 她的命运，被阿雾算了个彻底。 但阿雾或许自己也想到，他们会同时死去。 姬如月的眼睛缓缓闭上，身上的温度越来越冷，但一声剧烈的震动让她被迫睁开了眼睛。 一个白色身影迅速逼近了阿雾，她抓住阿雾的手，将人揽住，而后如游鱼一般，迅速升了上去。 “不！不要救他！不要！”姬如月张开双手，想要拦住白色身影。 是那个神秘女人吗？你会后悔的！你不知道自己在救一个什么样的魔鬼！ 她细长的手指什么都没能抓住，大眼瞪着，气绝而亡，身体在沉下水底的途中，消散为尘烟。 白摇七将阿雾扔在了众人所在的木板上。 欢奴立刻上前，摇晃着阿雾的身体：“醒醒！阿雾，你快醒醒！” “海主！”百晓灵变幻出身体，神情复杂，“你……” 白摇七抬手，打量手中的笛子，约有掌心那么长，通体玉白，是白骨雕成的骨笛，上面有一道被她打碎的裂纹，让它失去了灵气。 次鬼将这能折磨阿雾的东西藏进心脏，却又在最后剖开。 白摇七细细地摩挲了一番骨笛，打量阿雾苍白的脸，察觉到了微妙的异常。 她摊开手心，墨绿色的浮屠木本源就被她抓在手中。 “喂给他。”她朝欢奴伸出手。 欢奴一怔，看向本源，问：“这……这是神仙髓……？” “嗯，”阿雾落水之时，白摇七抓住了浮屠木本源，并打碎了魂魄。 这是更高阶的神仙髓，想来阿雾留她，就是为了得到它。 欢奴接过，掰开阿雾的嘴，小心翼翼地喂了下去。 墨绿本源消失在了阿雾的嘴里，不多时，他睁开了眼睛。 他愕然地看了看四周：“我，没死？” “神仙打架，你还去凑热闹？”楚临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在他们眼中，阿雾就是因为插手白摇七与巨蟒的争端，才会被击中掉进水中。 阿雾猛地抬头，看向白摇七。 如果不是做梦的话……他在水里，见到了……她？ 百晓灵伸出手，挡在白摇七面前，恶狠狠地瞪着他。 白摇七在拨弄着纸伞，没对他投来任何视线。 她身上的衣服是干燥的，出入水中并不会影响她幻化出来的外衣。 阿雾的眼神黯淡下去，收回视线，低低地说：“谢谢。” “阿嚏！”龙壬忽然打了个喷嚏。 楚临真粗声粗气地道：“怎么办？船毁了，咱们就只能在水面上飘着过一晚？” 这一战他们几个只是旁观，身上湿透，现如今安静下来，只觉得通体冰凉。 “没事，天快亮了，”欢奴语气轻快，“看这些人的意思，来往王城与神女峰的船不在少数，没准我们明天就能遇到了。” “死了这么多羽卫军，怎么说都说不清楚啊，”四周浮着许多羽卫军的尸体，且毁掉的也是羽卫军的大船，结果活下来的是他们这群外人。 白摇七问：“前方河流直线而下？” 欢奴愣了愣：“对，估计距离不远，听说那里有能人异士设下了阵法，上下方船只可以进行互相传送，只是中间过程会很颠簸。” 白摇七点头，她一挥手，脚下木板就微动。 “你要去哪里？”阿雾惊叫出声。 白摇七瞥他一眼：“你们等，我等不了。” “带上我，”阿雾执着地盯着她。 白摇七定定地打量他，还没等她开口，阿雾就咬牙：“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已经让你先前的承诺烟消云散，我确实是粗鄙可悲的骗子……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你想去王城，没有人带路是不可能的，王城之内错综复杂，皇宫内陷阱无数，你需要一个引路人，对不对？”阿雾的眼睛亮的可怕。 百晓灵冷哼：“不需要！我们海主自己就能找到线索！” 无尽海主只要靠近了无尽海灵，便能立刻感知到下落，哪里用人带路。 阿雾深吸一口气：“和矿区不一样，人多的地方，封印、异法、次鬼会更多，你可以解决，但那更耗费时间。” 白摇七想到了阿雾所中的封印。 对一个普通孩子，斩断四肢，挖眼剜心，是比妖鬼更可怕的手段。人类的王城……神灵的背叛者们，现在也都居住其中。 她不怀疑阿雾来自于王城。 “你想如何交易？” 阿雾悬着一口气：“我带你找到你想找的人，你……你忙完之后，我要你带我见一见无尽海。” 白摇七无尽海主的身份没做过任何遮掩，几人倒是都有所觉，而这配合她展现出来的惊艳卓绝的能力，也就有了答案。 只是没人敢直接提出来，没想到阿雾如此大胆。 见一见无尽海？ 白摇七想到了无尽海，光秃秃的海面，一望无际的水，泛着幽暗的苍蓝。 她没有表态，一阵难言的死寂之后，阿雾缓缓道：“我也不会再算计你，不会再缠着你，若我履行不了我的话，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白摇七轻轻地看了他一眼，颔首：“好。” 阿雾松了一口气，他抿紧唇：“那我们一起离开。” “大人，也带上我吧！”龙壬终于插上了话。 一旁的楚临真欢奴也殷切点头。 白摇七手心轻柔一翻，小小的纸伞在她手中乍现，她抛向天空，化为一柄巨大的宽柄长剑：“既如此，便一起。” 这等奇异的术法，御剑飞行，只存在话本里的御剑飞行！ 龙壬两眼放光，迫不及待跳了上去，宽剑之上，竟是能容下几人一起站着。 百晓灵化作耳坠，在白摇七耳朵上碎碎念道：“海主，您为什么不抛弃阿雾那个大骗子？” “无妨。” 四人一齐站定，阿雾看着白摇七的背影，伸出手，试探性地轻靠过去，一股莫名的推力传来。 他抿了抿唇，收回了手。 长剑划过夜空，到达这条河流的尽头，终于明了什么叫做“直线下降”，仿佛被一刀割断的湖泊，往下坠成了湍急的瀑布。 白摇七可以选择顺着瀑布往下，也可以继续向前，一直飞出此片区域，平稳降落到地。 但是…… 百晓灵尖叫起来：“天啊！是……是碎湮的气息！海主！是碎湮！” 白摇七“嗯”了一声，手一扬，长剑调转方向，直直地朝着下方冲过去。 阿雾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前一撞，可一股力量从白摇七身上传来，月白结界将几人笼入其中，定住了他们的身形，也远离了浪花。 一阵头晕目眩后，白摇七收剑，几人终于落地。 “我这把老骨头，差点晕死了。”楚临真拍着自己的胸口大喘气。 “你……没事吧？”龙壬目光游移地看了看欢奴，欢奴摇摇头。 她有些意外，双目晶亮：“这下面……竟有这么多船只？” 大大小小的船只挤在一起，此时天已苏醒，挑着货的男男女女在甲板上吆喝着走来走去，见到白摇七等人出现，竟是也没几个人意外，像是见惯了这般能人异士。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吆喝：“第十八号船只，踏入通道，十九号准备！” 白摇七有一阵微微的恍惚，就好像她直到今天，才真的走到人间。 百晓灵惊奇：“怎么感觉这里像有人在做生意啊，诶诶诶？有些船像是在这扎根了很久一样！” 她变幻出身体，兴奋地在各处摸来摸去。 “我们要找哪条船离开？”阿雾不在乎那些，他目光始终追随着白摇七，却不敢像以往那样大胆地亦步亦趋。 白摇七并不说话，目光在四处逡巡。 阿雾垂下眼，也不吭声。 百晓灵忽然一声兴奋的尖叫：“碎湮！” 几人都闻声看过去。 俊美无俦的青年身穿铠甲，腰配长剑，星眉剑目。 他拥抱了一下百晓灵，便看向了白摇七的方向，那张脸隐隐有激动之色。 “您……您竟然来了。”青年奔至白摇七面前，单膝跪地，“属下，恭迎海主。” 白摇七冰雪般的脸浮现出温和的笑：“起来。” 27、第二十七章 消息 画舫船上，白摇七迎风而立。 船身不大，轻快地荡漾着往前。 香气扑鼻的食物被流水般端上桌，澄澈的酒水香味醇厚，楚临真大口大口饮下，长舒一口气：“好吃！”隔壁的百晓灵塞了一嘴，同意极了般点头。龙壬与欢奴就要文雅多了，不过长久劳累跋涉，让他们也好好地享受起了这顿美食。 阿雾混在他们之中，小口小口地吃着饭，他身上那件水洗到发白的外衫终于褪下，耷拉在脑后的长发也清爽地束起，活脱脱锦衣玉食的小公子样。 小公子没吃太多。 他的视线一次次隐蔽地投向前方，又一次次小心翼翼地收回。 这是他们见到碎湮后的第二日傍晚，好酒好菜备了一桌，精神紧绷的众人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酒足饭饱！酒足饭饱啊！”楚临真哈哈大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对着前方行礼，“多谢碎湮公子。” 碎湮转过身，微微颔首。 “嘿嘿，那可是碎湮，是我们整个……整个……”百晓灵还要再夸上两句，终究抵不住酒劲，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 龙壬则是安安静静地喝晕了。 白摇七的下属，让他们卸下了防备心，较之无尽海而言，众人身上实在没什么好贪图的。觥筹交错间，画舫逼近无妄城。 阿雾的视线从百晓灵身上移开，再次投向前方。 是整个什么呢？那个男人，那个被无尽海主另眼相待的男人。 他凭什么？ “阿雾，你要不要去休息？”欢奴挡住了他的视线。 阿雾抬眼，眼神沉寂：“不用。” 欢奴忽然低低地道：“阿雾，你不该继续靠近她。” 阿雾扯开嘴角：“该？欢奴，你说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 欢奴看他的样子，一股窒息感漫上来，那是对于危险的认知。 她抿唇：“不错，你很强，但你忘记你的誓言了吗？我都听到了……” 见阿雾仍旧无动于衷，欢奴压低声音，语速更急：“你不会忘记姬如宣的下场吧？没人可以在神灵面前违背誓言的，你也没法用对付姬如月的办法对付她！” 阿雾抬手，他闭上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我知道。” 欢奴一怔，她看着阿雾，大胆的猜测冒上心头：“你真的爱上……了？” 阿雾缓缓睁开眼，他对着欢奴，露出一个浅笑：“自然不会。” 他只是为了利益，她的地位才接近她，现在他的伪装都被她识破得彻底，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不需要再花费心思。 阿雾站起身，往船舱走去。 “你喜欢阿雾？”喝晕了的龙壬突然睁开了眼睛。 欢奴一怔，摇头：“不是。” 她对他的关心，不过是因为，他们是一起从那地狱般的矿区里苟活下来的人。 龙壬抿唇：“你能和我说说过去的矿区吗？” 欢奴有些意外，而后慢慢点了点头。 碎湮听见了后面的动静：“海主，您的这几位人类朋友，都很有意思。” 白摇七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直如此。” 碎湮眼神微变：“其余人无所谓，可那个阿雾瞧您的眼神不太对劲。我听百晓灵说了您一路上遇见的事情，此人绝不能同行。” 白摇七只说了四个字：“不必多言。” 碎湮立刻闭上嘴，他从来不会忤逆白摇七。 “确定其余人都被抓进王城了吗？” 碎湮回过神：“是，当时事出紧急，人类内部起了内讧，我趁机逃出，只听到他们说到了世家与皇宫，具体消息不明。只是想单独进入王城，需要通行令，通行令的发放严苛，唯有五日后的神弃之日有机会混进去。” 神弃之日……白摇七想起来矿区那尊神像，与将她诓骗住的幻境。 见白摇七不开口，碎湮又道：“无妄城内鱼龙混杂，地下交易市场十分庞大，通行令并非毫无机会。我担心神弃日混不进去，便弄了个富商身份做伪装，此画舫也是我独自买下，以求以后去购买通行令的时候不被怀疑。” “海主到达无妄城后，属下愿为您安排一切。” 巍峨的城门笼罩在深灰色的迷雾里，白摇七看见一个模糊的巨兽一般的轮廓，她对这些无所谓，直接点了点头，只是还没等碎湮回答，便说：“但我猜测，用不上。” 碎湮愣住：“什么？” 风里裹挟着各种气味，酸甜苦咸，交织在一起。 无妄城城门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大大小小的船只占满前路，画舫从中取了一条小道，灵活靠前。 白摇七手中的纸伞轻轻地转动，像是预示着主人的心情：“或许不是所有无尽海生灵都被困在王城里。” “海主的意思是？” “你听，是族人在哭泣的声音。”白摇七闭上眼睛，侧脸肃冷，凛冽的杀意在她身上转瞬即逝。 碎湮捏紧了腰间的佩剑，无妄城内，就有无尽海生灵？ 画舫不多时便靠了岸，白摇七与碎湮率先走上去。 城门石砖厚重，风霜侵袭的气息迎面袭来，早晨的风穿体而过，确有两分凉意。只是来往的人甚至都没有瀑布那里的人类鲜活，神色匆匆，步履沉重，一个两个都裹紧了身体，像是怕被窥探到什么。 这才符合白摇七感受到的人间。 俩人往前走了一步，忽然从角落里冲出个灰头土脸的老头，他伸出手，一把掐住了白摇七的胳膊：“神女！神女！” 碎湮下意识要拔刀，白摇七示意莫动。 这个人类……为什么可以袭击到她？ “救世的神女，您……您……！”老头满脸兴奋，他肮脏的积满了泥的指甲深深地陷入白摇七的胳膊里，“您终于出现了！” 他声含哽咽，瞳孔泛白，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白摇七声音很轻：“救世？” 老头的手指松开，竟然往白摇七的头摸索而来，却被另一人拦住。 阿雾从后一把掐住老头的胳膊，将他狠狠甩开：“骗子！拿开你的脏手！” 老头嚎啕大哭，大声嚷嚷道：“是魔鬼！魔鬼拦住了神女救世的道路啊！神女！抛弃他！离开他！他会害死你的！他会害死你！” 阿雾的瞳孔尖锐一缩，只觉得脑子混沌一片。 他求救一般地扭头，却看见了白摇七冷漠的脸。 28.第二十八章 女童 第二十八章 女童 已经记不得是多少次了, 或者说阿雾知道，白摇七本就该如此。 她的神情永远淡漠如冰，永远不被外物影响, 永远冷静肃然。 不管他落到多可怜的境地，她都不会?对他伸出手。 可他的目光扫到了白摇七身边的碎湮。 白摇七唇边温和的笑, 俩人并肩的背影忽然闯入他的脑子里。 他本该退下，找个地方藏起来, 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老头疯魔一般捶打?着他的肩头：“魔鬼！你怎么敢出现在大街上的，都怪你！都怪你！” 阿雾一动不动地站着, 昂起的头低下去，从白摇七的角度，能看见他细密的睫毛, 在眼下打?出蝴蝶翅膀形的阴影。他抿着嘴，束好?的发被弄散了，又变成了过?往可?怜而无辜的模样。 饶是?众人再冷漠, 不凑热闹, 也被此处的动静吸引, 三三两两的人聚成团，悄悄议论着这里。 碎湮终于出手, 他将老头往后一挡：“老人家，您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们只是?过?路行人罢了。” 老头张牙舞爪：“魔鬼啊！这样的恶鬼怎么能靠近神女！把恶鬼烧死！烧死！” “好?好?好?，您和我这边来，”碎湮边安抚边将人带离, 他想?让阿雾离开, 却?见这少年只是?低着头，便看向了白摇七。 白摇七轻轻地揉了揉手腕, 指尖一牵，将皱了的衣袖整理好?，往城门?靠过?去。 “我像不像一条狗？”阿雾的声?音传来。 白摇七止住脚步，她没?说话，就见阿雾沉默地让到了一边。 “处理好?了，这个老头是?瞎眼，在城门?这里很久了，我也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如此。”碎湮眼神复杂地看了眼阿雾，对白摇七道，“咱们走。” “嗤，”碎湮话一说完，角落传来嗤笑声?。 老头刚刚躺过?的角落里，又来了个小叫花子，和老头差不多的打?扮，只是?眼眸明亮。 “你笑什么？”碎湮看过?去。 小叫花用竹竿对碎湮腰间一点：“你们这群笨蛋，我是?第一个见到被他忽悠住的。” 碎湮一愣，去摸胸口：“我的钱袋？！” 小叫花乐呵呵的：“丢了银子就罢了，还任由你们的同伴被他的鬼话活生?生?骂哭，哈哈！那老头每看见穿金戴银的都要冲上去喊一遍神子和魔鬼，你们是?唯一当真的哈哈哈哈！” 骂哭？ 碎湮意外地看了眼低着头的阿雾。 “笨蛋东西，就你们这样还想?进无妄城？可?别第一天就被吃干抹净了。”小叫花留下一句话，身体狡猾地一转，竟然就着无妄城下面的狗洞，直接钻了进去。 碎湮脸色微微涨红，他迟疑地看向白摇七：“海主，我……” 白摇七竟然笑了：“她那嘲讽针对的不是?你。” 阿雾愕然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和小兔子一般。 白摇七走到他面前。 她将一件东西递出来，阿雾瞳孔尖锐地一缩：“这……” 巴掌大的骨笛静静地躺在白摇七掌心。 “拿去。” 阿雾没?想?到骨笛还在，而且就在白摇七手里，他没?敢伸出手去接，只是?问：“什么意思？” 白摇七忽然朝他逼近了一步，阿雾下意识后退。 “我问你一个问题。” 阿雾懵了：“你说。” “姬如月兄妹，是?不是?受了你的精神控制才作恶的？” 阿雾迷茫地瞪大眼睛，像是?被这个问题惊到了：“什么？！那当然不是?，我……我没?有 殪崋 ……我虽然做了很多坏事?，但是?我……” 他着急地解释，手足无措。 他的反应太自然了。 白摇七轻轻捏住他的手，将他掌心翻过?来，放上骨笛：“那么，跟上来吧。” 阿雾死死地扣紧了骨笛，上面碎裂的痕迹很新?，像是?做梦。 出阳光了，穿透了灰雾落在他身上，激起微微的暖意。 他恍惚间回到了那一日，控制姬家兄妹，让他们堕落成次鬼的那日。 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俩本就动了修炼堕鬼的术法。 他甚至让他们跳过?次人，进化成了次鬼，论起来，还得谢谢他呢。 阿雾看着前方的白摇七，嘴角荡漾出一抹单纯天真的笑容，跟了上去。 欢奴等人追上来的时候，就察觉出来了氛围的不对。 阿雾虽然仍旧立在旁边，但那股阴沉的气质终于荡然无存，甚至有两分?轻松之意。 只是?—— “你头发怎么了？”欢奴问道。 阿雾用绳子潦草地绑了个发，他摇摇头，手心捏紧了兜里的骨笛，素白的脸上竟是?露出个小小的梨涡：“我没?事?。” 这就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了。 欢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此高兴总不是?坏事?，她招呼道：“那咱们走吧。” 无妄城城门?没?有守卫，只是?来来往往的人打?扮的总是?很累赘，有裹着头巾的，有披着厚重?披风的，有用兜帽整个裹住半张脸的，还有轮椅进出的，下半身都藏得严严实实。 这里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阳光洒下来，将笼罩着的雾驱赶得一干二净。 “诸位要去哪里？”进了城中，碎湮看向了龙壬等人，“我可?以派人送你们一程。” 欢奴撩了撩头发：“我随遇而安，多谢贵人护送我安全到达王城。” “此处还不是?王城，”龙壬沉下声?音，“要拿到通行令才能进王城，我的通行令遗失在了矿区，打?算去姬家分?部看看情况，楚大人会?与我一起。” 欢奴诧异：“竟然还不是?王城吗？” 龙壬抿唇，他看向欢奴：“你想?进王城吗？我可?以携你一起。” 他微妙的态度，欢奴不是?没?注意到。可?她不懂，她一个出身那样卑贱，遭遇那样肮脏的人，怎么会?被姬家人…… 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多谢龙公子，但不用了。” 龙壬眼神黯淡下去，点头：“大人，碎湮公子，诸位，在下告辞了。” 楚临真施礼：“希望咱们后会?有期。” 欢奴在俩人走后，也同俩人告别。 “哼哼，本来应该只剩下我们几个无尽海的人，怎么还有人硬要留下来呀？”百晓灵阴阳怪气的。 碎湮转身看阿雾：“阿雾公子，我先给你安排住处如何？我们要在无妄城办点事?，等有机会?进入王城，还请公子带路。” 我们。 阿雾瞳孔漆黑，他没?管碎湮，只是?看着白摇七。 白摇七说：“走吧。” 碎湮意外，百晓灵却?撇撇嘴，像是?不怀疑这个结果。她鬼鬼祟祟地将碎湮拉到一边：“我和你说，那小鬼就是?靠着卖可?怜一步步地赖上海主的，海主偏偏还吃这一套，真是?见了鬼了。” 碎湮盯着阿雾的背影，这个少年身量很高，但十分?消瘦，还经常微微弓腰，所以显得万分?孱弱。 但这个人类总是?给他一种很强的不舒服的感觉，他对海主的觊觎…… 他最后说：“咱们走，海主不会?被小小人类迷惑，百晓灵你放心。” 百晓灵叹了口气，晃头晃脑说：“你不懂。” “海主！咱们现在往哪里走？”百晓灵上前贴近白摇七。 “你闻到了吗？”白摇七问。 能够感知无尽海灵气息的，全无尽海有俩人，其一是?无尽海之主，另一个就是?百晓灵，只是?百晓灵能感知的范围十分?有限。 她深吸一口气，眉头锁紧：“海主，此处是?无妄城，气味不可?以当真。” 或许是?有人设下了障眼法，又或者只是?无尽海生?灵遗落下了什么东西。 阿雾忽然问道：“无妄城怎么了？” 百晓灵哼哼两声?，还是?回答了他：“无妄城，龙蛇混杂，人鬼交织生?存的地方，还有一些?来自各个地域的奇异种族，全都披着人皮藏在里面。加上这里有人类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场，也就是?俗称的鬼市，不仅交易珍宝物品，还交易奴隶牲口。总而言之，这城里的人可?能不是?人，这里面的味道，也不一定是?真的味道。” 阿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你们只能靠着气味来分?辨族人吗？” 百晓灵扭头：“你有方法？” 阿雾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不，我只是?……只是?问问。” “问问，该不会?又是?想?要做坏事?吧？”百晓灵阴阳怪气了一句。 阿雾抿抿唇，涨红的脸肉眼可?见地变白。 “日夜不休，探查清楚所有气味来源，”白摇七给出解决方案。 她本就是?为了族人而来，哪怕知道是?陷阱，也要过?去。 “可?我还没?闻到气味，只能跟着海主你走啦，”百晓灵吸吸鼻子，皱眉，“我有一种很奇怪的预感，城中确实存在生?灵，但他们被困在很深很遥远的地方。” 白摇七等人沿着长街绕路，两边铺子敞开，偶有三三两两的人步履匆忙地走过?。放在他们身上的视线渐渐变多，碎湮给几人解释：“近些?日子，无妄城内出了点小麻烦，才会?变成这样。” “什么意思？”百晓灵问。 “有许多人类……”碎湮轻声?说，“他们青天白日的大街上，走着走着就会?变异成次人，露出畸形的躯体，而后见人就咬，直到被处死。” 变异成次人。 百晓灵奇怪：“次人无法控制身体……我记得开始掌控不住身体的时候，他们是?会?藏在地底的，直到穿上人皮，将自己伪装得如同常人。” 像矿区那几只容貌丑陋的次人，一是?没?有神志，二是?穿不到人皮。 可?有些?次人，可?以完美地披好?皮，藏在人群中。只要他们在变化的初期不被打?扰到“进化”就可?以，具体如何去做，百晓灵不太清楚，总归也是?残害人命。 碎湮赞同：“不错，过?往也没?有这么多次人这样，事?出有因，无妄城主已经在派人调查了。” 无妄城主。 阿雾的眼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紊乱的气息泄露后又迅速平静。 白摇七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后方掠过?，她缓缓点头：“咱们走。” 众人在古老的城区里转来转去，从大路穿进窄巷，最后又回到宽阔的石板大道，百晓灵精神一震：“我……我闻到了！” 白摇七点头。 在他们正前方，是?一片荒芜的草棚，此处四面都是?荒草密林，像是?到了城郊。 草棚一连排连排地堆起来，四面漏风，像是?喂养牲畜的地方，只是?门?口树木之间还有绳子拉出来的衣杆，上面竟是?晾着衣服。 灰黑交织，排排拉满，看上去蔚为壮观。 “你们是?什么人？”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住众人。 回头一看，是?个穿藏蓝布衣的中年男人，他满眼戒备：“如此眼生?，来无根棚做什么？” “无根棚？” 碎湮迎上前：“我们来找人。” 男人冷笑一声?：“每一个来此的人都说自己找人，结果除了诱拐女人孩子，什么都没?找。” 窥视感漫上心头，白摇七注意到了草棚里的一双双眼睛，他们偷偷注视着这里，但没?人站出来。 “纯粹找人。”碎湮拿出了一锭银子，往男人面前一递，“劳烦行个方便。” 男人接过?银子，掂量了几下：“原来是?个懂行的，说吧，要什么样的货。” “我们想?随便看看。”碎湮说，“我们主家是?个挑剔的人。” 男人拿到银子，也不斜着眼看他们了，白摇七和碎湮的打?扮确实非富即贵，他“嘿嘿”一笑，引路道：“那诸位随我来。” 男人的变脸简直让人叹为观止，百晓灵凑近碎湮：“好?碎湮，你怎么这么会?？” 碎湮冷笑：“人类多半如此，他特?意点出女人孩子，不是?用来摒弃别人，而是?提醒，他这里可?以贩售。” 白摇七等人跟着男人往里走，每一个草棚里，年幼的孩子，残疾的男人，孱弱的女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草地直接就当做床铺，破开口的棉被，以及有磕齿的碗直接曝光在众人视野里。 百晓灵眨巴眼睛，她忽然指着一个草棚说：“这人快死了。” 那里面是?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枯骨般躺在里面，已经没?气的样子。 “贵人不用管，到时候会?有人处理垃圾的。” 白摇七问：“这些?人为什么住在这里？” “嘿嘿，贵人们第一次来无妄城？他们呐，都是?缴不起税的逃犯，战败残废的兵士，又或者其他境混不下去的，想?要来无妄城混口饭吃，没?钱没?能力没?人脉，最后只能沦落成乞丐。”男人怪笑，“我这也是?帮他们谋个好?出路，做贵人的奴隶，总好?过?一直待在这里。” 缴不起税的逃犯。 “如果不留在这里，就会?被羽卫军射杀对不对？”一直未曾开口的阿雾忽然问道。 男人看了眼阿雾，赞赏般点点头：“看来你们也知道无妄城的规矩，王定下的伟大规矩，如果不缴税，要么去种田养殖，要么去挖矿务工，总而言之用体力还钱。不过?有些?人嘛，就是?不愿意去做这些?，便只能选成为逃犯，或者躲到无根棚。” “那你是?谁？”阿雾语气幽幽。 “嘿！我家大人和无妄城主交好?，你们也许听说过?，王城的四大世家？”男人脸上露出自豪之色，“我就是?夏家人。” 四大世家，即四个古老的，陪同王朝建立，存在已有数百年的庞然大物。 他们把控着时局朝政，除了王的命令谁也不会?听从，如同羽卫军一般。 其中，姬家最为张狂，荒境矿区也交由他们把控，剩下三家各有侧重?，分?别是?夏家，姚家，赵家。 男人见到众人脸色，更加神气：“所以你们就放心吧，他们逃到这里，也是?和我签过?卖身契的，被主家看中了，自然会?乖乖离开。” 白摇七朝着前方看过?去，三排靠里最末的草棚，无尽海生?灵的气味，就藏在那里，那气味十分?浓烈，十有八九…… 她慢慢靠过?去，不再搭理男人的吹嘘。 等看清棚里情况，她的手指轻轻敲打?伞柄，停住脚步。 百晓灵凑上前，皱眉：“这？” 女童身上堆满了破布，烧得满脸通红，双眼紧闭，她嘴里发出模糊的呓语。很可?怜，但也很清楚，这就是?个普通人类，绝不会?是?无尽海生?灵。奇怪的是?她身上的气息，确确实实是?无尽海生?灵的味道。 想?凑上前，再仔细看看的百晓灵忽然惊叫一声?，后退一步。 女童居然突兀睁开了眼睛，每一个眼眶里，都有两个黑色眼瞳，交叠了部分?，古怪异常，竟是?重?瞳！ “抱！抱！”女童双目之中流下清泪，朝着她们伸出手。 百晓灵定了定神，指指自己：“你……你让我抱？” 女童只是?哭，好?不凄惨，宛如要断气了似的，嘴唇干裂，流水自上混着口水滴到衣服上，百晓灵犹豫地看了眼白摇七，见她点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但女童并不是?要她的抱抱，见她伸手，哭得更加惨烈。 百晓灵为难：“你这是?要谁抱啊？” 白摇七打?量女童，她伸出手指，但出人意料的是?，看见她靠近，女童抗拒之意十足。 “总……总不能是?我吧？”碎湮神情古怪。 “阿雾，”白摇七忽然想?到了什么。 阿雾应了一声?，他的眼睛急速眨了眨，慌张极了：“我……我吗？” 他从几人的身后凑上前，看见女童的重?瞳，神色一怔。 “哎呀呀，你们看上了这个小怪物？”男人为难极了，“这……妖异重?瞳可?是?不详之兆，几位不再想?想?？” 阿雾没?有对女童伸出手，他看着她的重?瞳，脸色惨淡似纸，抿唇，移开视线。 可?女童还未碰到阿雾，只是?瞧见他的脸，就已经止住了眼泪，小嘴张开，露出个堪称傻乐的笑容来。 “出价吧。”碎湮已经明白了白摇七意思。 男人假模假样思考了半晌：“这样吧，这孩子本身就难卖，便宜点吧，五十两银子，行不行？” 碎湮二话不说开始掏腰包，男人看见了，心中暗骂，早知道就再叫高一点，怎么会?来个这么有钱的冤大头？ “滚！”正当男人要接上钱的时候，一大堆碎石朝着众人扔过?来，男人被砸的怒骂。 “别碰我妹妹！” 炮弹似的人影朝着碎湮扑来，他差点就要抽剑，看见是?个半大孩子，犹豫了一下，正是?这瞬间，人被直接撞开。 “死丫头！你要死啊！签了卖身契还敢跑？！”男人捋起袖子，双手结印，“我可?是?忍了你好?久了！” 眼前忽然有光一闪，白摇七的眼皮轻轻一撩，她用伞往前一划，众人身上被一层月白色结界拦住：“让开。” 男人双手印记一捏，没?有法印从他手上冒出，他的身体陡然僵住，以额头闪光处为原点，皮肤寸寸干裂。 “这……这是?？” 干裂的皮肤一块一块地掉在地上，男人的眼珠子木然地转了转，嘴唇抖动：“救……救我。” 碎湮要拔剑，白摇七声?音轻轻的：“等等。” 男人那具皮囊彻底消解在了空气中，底下鲜红的布满白色蛆虫的新?鲜□□露出来，它缓缓地抖动了一下身体，调转方向，对着重?瞳女童与抱着她的小乞丐一步步靠过?去。 “给我。”他的声?音像是?滚了浓痰，沙哑的，恶心的质感。 女童嚎啕大哭。 下一刻，阿雾挡在了女童的跟前。 29.第二十九章 疯子 第二十九章 疯子 阿雾随手抄起东西朝着次人扔过去, 它伸出手一挡，身子弓起，舌头舔了?舔脸, 砸吧砸吧嘴，竟然含糊地吐出两个字：“饿了。” 百晓灵早在危险到来的第一时间化作了?珍珠, 见此场景，“噫”了?一声：“好恶心！” 女童的哭声越发高亢尖锐, 阿雾鬓角的冷汗“刷”地淌下，他?身体紧绷, 与次人形成对峙之势。 “海主?，这小子要被啃上一口，咱们就把他?丢了?吧, 好恶心，”百晓灵这话不过是调侃，在她印象里, 白?摇七肯定会救下阿雾, 海主?对这小骗子总是莫名其妙地心慈手软。 谁料白?摇七应了?一声, 却迟迟没?有出手。 百晓灵奇怪，刚要问问原因, 就见阿雾眼神一转，向白?摇七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碎湮。”白?摇七唤了?一声。 碎湮终于拔出了?他?腰间?那把镶金戴玉的剑。 他?穿的富贵，看起来花架子的气势多一些，平日说话也是温和好商量，让人想象不出他?拔剑伤人的模样。 直到他?长剑抽出, 脚下迅捷如风, 电光火石之间?，次人的身体就直接被解成一滩烂泥, 萎在了?地上?。 他?抽出帕子，往自己的长剑上?一抹，血迹印在上?面，他?面无表情地将帕子往地上?一扔，恰恰盖住了?那滩烂肉上?面的头颅。 “好帅！不愧是碎湮！咱们无尽海的守护者！”百晓灵又蹦跶出来了?，她高兴地直鼓掌。 阿雾盯着地上?的血肉，像是没?反应过来。 “小骗子，是不是被我们碎湮大人震撼住了?？”百晓灵冲着阿雾做鬼脸。 阿雾缓缓低下头：“多谢，碎湮大人。” “不必，”碎湮绕过他?，走?向他?后面的小乞丐，那女童在次人死后就不再?哭泣，抱着她的小乞丐满脸戒备，“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城门口那个乞儿吗？”碎湮还认识她的脸。 小乞丐愣了?下，而后嗤笑一声：“没?想到你们有两下子，怎么？你们是来报复我的？” “我要那个孩子。”碎湮看向重瞳女童。 小乞丐脸色骤变，她抱紧了?女童，警惕无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要找族人，可这女童并不是，但又很难理解她身上?为什么会有无尽海生灵的气味，碎湮一时间?陷入两难境地，为难地看向白?摇七。 白?摇七轻轻摩挲伞柄，她手往前轻轻一点，就控住了?小乞丐。 小乞丐双眼猛地瞪大，但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摇七靠过来。 忽然，狂风大作。 阿雾垂着头，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模糊的浅褐色光圈在缓缓地在他?眼中生出来，紧紧贴着瞳孔，乍一看，竟是也与重瞳无异。 可他?的眼中的重瞳转瞬即逝，乱人眼的平地风暴也陡然消失于无形，只是那对小乞丐，竟是趁着这机会，麻溜地逃走?了?。 地上?有个大喇喇的洞口。 碎湮想起来在城门的时候，那小乞丐游鱼一般从狗洞逃跑的事情，脸色微僵。 “海主?……”碎湮皱眉，“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我顺着这路……” 白?摇七摇头：“她对无妄城太?过熟稔，鱼儿入海极难抓住。不过，这风来的古怪。” 阿雾悄悄地挪动了?一下脚步，他?仰头，看向白?摇七，打断了?她后面的话：“是那个女童做的。” “嗯？”众人齐齐看向阿雾。 阿雾略有些局促，他?抿了?抿唇：“我脑子里可以听到……她在向我哭泣，求我帮她，然后……然后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目光渐渐坚定起来，澄澈清晰：“在碎湮靠过去的时候，我听到她在我脑海中尖叫，随后便是狂风大作，迅速逃遁了?。” 碎湮看不出他?话的真假，只能看向白?摇七。 白?摇七问：“她可以精神控制你？” 阿雾苍白?着脸点点头。 “那个小鬼是不是也是次人？或者次鬼？”百晓灵琢磨一阵，猜测道，“她身上?有族人的气息，是不是代?表着……她害过族人？” 白?摇七轻轻地抚摸伞骨。 人间?复杂得一如既往，刚踏入无妄城，就遇到了?麻烦。 “不，”白?摇七否定了?百晓灵最后的猜测，她说，“女童身上?的无尽海气味很浓郁平和，或许她的身上?，藏着一个无尽海生灵。” “啊？” 百晓灵惊诧出声：“那我们……” “你们是什么人？！”威严的声音从外传来，百晓灵等人闻声看过去，只见一大群穿铠甲的人包围了?此处。 他?们的铠甲通体漆黑，且包裹严实，只露一双眼睛，与羽卫军大相径庭。 相较于那群跋扈嚣张的羽卫军，他?们更内敛，但一股肃杀气息迎面扑来。 为首的人身着布衫，闲庭信步般从人堆后面走?出来，他?有着修得完美的鬓发，如玉般晶莹白?嫩的脸，以及一双妩媚多情的丹凤眼。 只是年纪却不小了?，一眼看去不觉得俊逸，倒是透着股不男不女的违和。 “大人们稍安勿躁，让在下问问。”此人声音浑厚，不若面容那般女相，“在下是无妄城主?宋天相，不知?诸位在无根棚作甚？” 无妄城主?？ 阿雾的眼皮轻轻一颤，他?上?下打量了?这位无妄城主?一圈，又收回?目光，紧贴着白?摇七之后。 “宋兄，是我。”碎湮抬手。 宋天相很意外的模样：“碎湮公子？” 他?走?入无根棚，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我接到消息，说这里有人在残害别人，我……”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了?地上?那坨尸体。 “这衣裳……这不是无根棚的主?人吗？”他?语气微妙，打量了?众人一圈，目光在白?摇七脸上?微微停留，“是你们做的？” 碎湮用剑挑起那块白?布，露出底下布满蛆虫，失去皮囊仅余筋肉的头颅：“城主?看看？” 无妄城城主?捂上?嘴：“他?堕落成次人了?？” 碎湮点点头，给白?摇七介绍道：“……主?子，这是无妄城主?，我在无妄城多亏了?他?的收留款待。” 与其说是收留款待，不如说碎湮生生用钱砸到无妄城主?注意到了?他?。 他?假装是人傻钱多来自外境的富商，想来王城见见世面，遇到什么都砸钱，终究让这位无妄城主?注意到他?。 至于砸的钱，皆都来源于他?变卖的珠宝，无尽海的人，身上?随便一拿，都是人间?罕见的珠宝玉石。 而砸钱之所以能吸引到这位城主?…… 城主?搓了?搓手，很殷切地对着白?摇七伸出手：“原来你就是碎湮公子的主?家。” 他?的五根手指上?皆都戴上?了?华丽至极的戒指，颜色不一，眼花缭乱。 白?摇七发现，宋天相如玉般干净剔透的脸，也是因为上?了?一层珍珠粉。 是个爱美的人类。 白?摇七没?有伸出手，微微颔首。 宋天相的脸色不见尴尬，自然收回?手：“贵人们是从哪里来？大富大贵，还神通广大，可以随手处死一个次人，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他?脸上?的笑容亲和温柔，可那副姿态，明?显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 百晓灵轻咳两声：“我们自丛天岭来。” 丛天岭，一个很有名的荒野秘地，那里面有许多隐世家族，手笔丰厚术法超群，确实是不错的来历。 只是这些隐世家族，多多少少都和四大世家有些恩怨——就是因为干不过四大世家，才被迫隐世。 早在进?入无妄城之前，他?们为免麻烦，就已经定好了?自己伪装的来历。白?摇七对此本不在乎，但碎湮不认同，如此这般，便是成了?丛天岭来人。 宋天相笑呵呵地点头：“原来如此，那诸位不如同在下一起去城主?府坐坐，省的到处东奔西跑寻住处了?。” 碎湮刚要拒绝，就听白?摇七点头：“好。” 碎湮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是，主?子。” “过来，把这个次人尸体处理掉，”宋天相招手，一黑甲人身形迅速移到此地，将地上?的尸体直接装进?一麻布里，拖着淅淅沥沥的血迹，径直退下。 黑甲军迅速褪去，只留下了?地上?的血。 百晓灵吸了?吸鼻子：“好快。” 宋天相低头，然后捂住心口：“真可爱的小姑娘，对了?，你们来无根棚做什么？” 他?打量了?一眼棚子：“哟，地洞，这是那个不详重瞳的两姐妹住的地方吧？” “是，小乞丐狡猾得很，一进?城就偷了?我的钱袋，我闻声追过来，结果遇到了?变故。”碎湮自然地接道。 宋天相没?去问碎湮，如此奢豪，怎么被乞丐偷了?个钱袋，就追出来了?这么远的距离，他?只是含着笑：“那诸位，随我走?吧。” 出了?无根棚，几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宋天相是很健谈的人，他?只字不提刚刚发生的事情，反道扯起来了?无妄城的历史，风土人情，偶尔还会问几句丛天岭，碎湮与他?看起来很是熟悉了?，加上?百晓灵在中插话，倒也十分融洽。 无根棚里明?明?住着成千上?百的人，可是他?们就像是隐形了?一般，没?有对众人投来任何眼神，宋天相也宛若没?瞧到这群理应抓起来好好盘查的逃犯，相安无事地离开?了?此处。 无妄城极大，无根棚的样子乍以为是城郊，实际上?是一块被圈起来的庞大地界，绕着无根棚外走?了?半圈，便又是街市了?。 “最近啊，各种?案子频频发作，什么变成次人，什么兄弟反目，双双而亡，什么子弑父，父吃子，还有大大小小的抢劫偷窃就不提了?，焦头烂额的，故此出来闲逛的人都少了?许多，”宋天相一甩袖子，“不过我们快要抓到凶手了?，你们且放心，到时候好好带诸位体验体验我这无妄城的风土人情！” “凶手有下落了?吗？”碎湮问。 “这个，这个差不多了?，”宋天相压低声音，“不过不好拿下，毕竟，与鬼市有关。” 白?摇七眉头微动，看向宋天相。 “害，先不提了?，等到酒足饭饱再?与各位好好说道说道，我这城主?也不好做啊。”宋天相亲善和乐的表情一变，很是苦恼。 “神女！神女降世！”熟悉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 阿雾的眉头一动，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不再?往前。 方才他?们瞧见的乞丐老头竟然又冒了?出来，只是这次他?没?直接冲上?前抓住白?摇七，只是围着众人不停地敲打着手里的碗筷：“神女！救世的神女！您来了?，您终于来到我们身边了?！” “臭乞丐？！你还敢来！”百晓灵怒目，恨不得上?去给他?两脚。 乞丐的眼睛里有血泪缓缓往下淌：“神女啊，你为什么不回?应我，为什么？” 这是在城区，引到的动静更多。 宋天相不说话，目光在两人中间?逡巡，甚至好奇问道：“神女指的是姑娘？” 白?摇七浅笑：“这个乞丐不是遇到谁都这样吗？” 宋天相见她笑容，一怔，而后才接话：“对对对，是这么回?事，老头，本城主?上?次可是才警告过你不许用这个方法坑蒙拐骗的！” 老头疯疯癫癫的，继续重复此话。 “你……”碎湮出去，想要将他?赶走?，却被老头一把掐住手腕，铁箍一般，让他?一时间?都忘了?反应。 老头仰起头，眼中有两行血泪缓缓流下：“你要守护好神女啊，你……切不可让恶鬼拖累她，不可！” 恶鬼—— 几人下意识看向了?阿雾。 阿雾受惊一般，往白?摇七身后躲了?躲。 白?摇七神情不变，只是手指已经在连敲伞柄了?。 百晓灵知?道，这是她已有不耐，且在犹豫动不动手。 但没?等白?摇七做出动作，老头就已经疯疯癫癫地松开?手，边流血泪边嘟囔道：“恶鬼，恶鬼，恶鬼……” 直到他?走?后，众人才长舒一口气。 碎湮皱眉：“这老头到底是什么怪病？” 宋天相苦笑：“他?以前是很有名的能人，有精妙绝伦的术法，结果一次与次鬼的大战中毁了?双眼，死了?妻女，自此之后就变成了?个疯子，见着谁都喊神女恶鬼，诸位不必太?过在意啊。” 白?摇七微微颔首，众人默契地不再?提此事。 到了?城主?府，又是一番折腾，宋天相的热情出乎意料，一顿宴席下来，便入了?夜。 阿雾在席间?饮了?不少酒，惹得宋天相连连夸赞，说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少年原来也是好饮之人，白?摇七冷眼看着，在清辉落了?满地，圆月如盘的午夜时分，阿雾终于彻底醉了?过去。 “我送他?去房间?，”碎湮起身。 白?摇七颔首：“时间?不早，城主?，告辞。” 宋天相醉眼朦胧地目送她离开?。 碎湮将阿雾放在床上?，锁好房间?门离开?。 躺在床上?的阿雾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清明?，脸上?的潮红迅速消退。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酒味，裹上?黑袍，从头到脚罩的严严实实，悄悄打开?房门。 午夜的街道很寂静，哪怕是风都是安静的。 阿雾很快来到了?无根棚，重瞳女童逃离的洞口那里，仍旧空无一人，他?垂下眼，脚步一转，往城门方向走?过去。 灰衣乞丐老头睡得四仰八叉，脸上?的血泪痕迹还印在脸上?。 阿雾伸出手，一把掐住了?灰衣老头的脖子。 老头猛地抓住阿雾的胳膊，伸出舌头，手脚并用着挣扎起来。 “恭喜你，猜中了?我的身份，你说我是恶鬼也无所谓的，”阿雾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他?半张露出兜帽的脸嘴微微张开?，很无辜的样子，可在说到后半句，阴狠的笑容挂上?去，“可你不该，不该让那个人守护她，你怎么敢？” 他?嫉妒得要发疯了?。 “为什么要杀他?？”风里忽然传来熟悉的薄凉语调。 阿雾的手一松，浑身僵住。 白?摇七立在他?背后七步之外，撑着伞，神色模糊难辨。 30.第三十章 以后 第三十章 以后 “走开?！走开?！” 老头获得喘息机会, 猛地从阿雾手下挣脱，他双手乱挥，痴癫若狂, 拼命地往角落里挤去，连看也不敢看阿雾一眼。 阿雾的五指僵硬地屈伸, 滞在?空中，像是从他的身体上多生出来的, 已经不听从主?人的控制。 白摇七的脚步声轻若鸿羽，但阿雾就?是知道, 她已经走向了自己。 他直挺挺地站着，不敢回头。 “回答我原因。”白摇七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嫉妒。” 喉咙像是被堵塞了，阿雾的眼睛扫过虚空, 扫过石砖，扫过恐惧的老头，但脑子里始终得不出一个答案。 他只能说真话。 “你嫉妒这个乞丐？”白摇七的尾音微微扬起。 “不！”阿雾放下双手, 他愕然扭头, 双目仓惶, “我，我嫉妒的是, 是……” 看清了白摇七如?以往那般淡漠的神色，阿雾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了下来，他平静地补完了后半句：“我嫉妒碎湮。” 他好似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碎湮那样?耀眼，他拔剑斩杀次人的时候，是我这辈子都不能企及的。或许真的像这老头说的, 他是守护神, 我是恶鬼，恶鬼, 生来就?是要被神杀死?。” “你觉得这是个不祥的诅咒，所以你要杀了这乞丐？”白摇七做出解读。 阿雾垂下头：“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只是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既然他说你是恶鬼，那你就?做个恶鬼好了，我……我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样?，莫名其妙地走到了这里……” 他仰头，双目中水光涟漪，绝望又?迷茫地道：“您审判我吧，或许我的身体里，已经留下了恶鬼的种子，毕竟我……我是从那种封印里活下来的啊。” 白摇七深深地凝视他。 阿雾脸上有清晰的泪痕，风穿过他的身体，激起他轻微的颤抖。 “我从来不管人类的生死?，阿雾，”白摇七伸出手，掐住阿雾的下巴，“你就?算坏事做尽，满手血腥，也与我无关。” 阿雾定定地睁着眼睛，脑子里木然一片。 “但那是跟随我之?前。”白摇七话锋一转。 “我承认，对你这副可怜柔弱的模样?，我总是会生出莫名的同情，”白摇七的指尖在?阿雾的脸上缓缓游移，她的手几乎没有温度，这本该是暧/昧的，调/情的姿势，可她身上的冷意反而让周围多了股肃杀感。 阿雾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的嘴唇轻轻张合：“您……您意思是我撒谎了吗？” 白摇七的唇畔轻轻扬起。 “你不是嫉妒碎湮耀眼，你是嫉妒他能站在?我身边。”白摇七靠近阿雾，在?他耳畔，轻轻开?口。 “你杀不了碎湮，所以就?来杀乞丐泄愤，可怜的卑劣的阿雾，是不是？” 阿雾瞳孔尖锐地一缩，他面露愕然，像是失去了言语。 “我……我……”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辩解的话。 他确实就?是这样?的人，只会耍小动?作，靠着精神控制与暗杀来不择手段达成?目的的人。 可这不能被白摇七发现，他会被抛弃的，他一定要被抛弃了。 白摇七松开?手，阿雾僵硬的手脚没能支撑住自己，往后跌坐在?了地上。 他仰视着她。 “骨笛是我赠予你的，新生是我赠予你的，你如?此?狡猾，如?此?聪慧，我本以为，不需我的提醒，你就?该知道——” 只见白摇七一字一句地道—— “你往后余生的喜怒忧思悲恐惊，乃至嫉妒，都该交由我。” 阿雾恍恍惚惚地跟着白摇七回了城主?府，又?恍恍惚惚地睡下。 他怀疑自己做了一场幻梦，直到清晨苏醒，他见到了自己的掌心。 很小的朱红色伞状印记乖巧地蛰伏在?他的掌心，昨夜的记忆瞬间回笼，他面色一时绯红若霞： “此?为无尽海主?印，有了它，你可以自由通行无尽海，但是，若你再对我撒谎，便?会心口绞痛，发作三次以上，便?可以选择下辈子投胎成?无尽海生灵了。” 阿雾小心地将手贴上自己的面颊。 无尽海主?印。 只是，不能撒谎……阿雾的脸色陡然苍白，他这种人，怎么?可能不撒谎？ “阿雾！快起床！” 门被无礼地一脚踹开?，百晓灵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见到坐在?床上的阿雾，一把提起他：“你耽误了我们出发找生灵的时间了！” 阿雾的眼神落在?了穿过大门投射到地上的炽热阳光，这才注意到已经日上三竿。 “抱歉。” “哼，快点洗漱，”百晓灵放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轻飘飘的？” 盯着阿雾起床，洗漱，百晓灵一直在?旁边转悠。直到他漱口结束，她才发问：“喂，昨晚你和海主?发生了什么?？” “什么?？”阿雾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哼哼，海主?居然让我不要再喊你小骗子，”百晓灵眯眼，“定然是你趁我喝醉了，又?卖可怜了！” 卖可怜？ 是的，他又?使出了惯常对付白摇七的那一招。 可结果出乎所料。 出乎所料的坏，又?出乎所料的好。 阿雾的眼神很复杂，他唇角忍不住上翘：“我才没有。” 说话竟是含着点…… 百晓灵大呼受不了，她冲出去，大声嚷嚷：“恃宠而骄！恃宠而骄！” 再见到白摇七，阿雾的脸色青红交加，下意识地将手藏起来。可看见白摇七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便?又?失落地放下手。 “各位昨晚休息的如?何？”宋天相见人齐了，笑呵呵问道。 “多谢款待，甚好。”碎湮回道。 “哈哈，今儿个是不错的天气，诸位可愿……” “城主?——！”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惊叫，府中下仆面色惊慌地冲进来，打?断了宋天相的话。 宋天相一挑细长的须发：“怎么?回事？” “城里，又?死?人了，”下仆吞了口唾沫，“死?在?了咱们门口。” 什么?？ 宋天相身子一晃，乐呵呵的脸上冒出几分愠怒之?色，他怒而拍桌：“谁那么?大胆！” 看着宋天相大步往外?赶去，白摇七起身，跟了上去。 城主?府门口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死?人在?无妄城不稀奇，死?人在?近日怪事频发的无妄城更不稀奇，可是死?在?了无妄城城主?府门口，那就?是天大的稀奇事。 门口已有一圈仆人架设出了个圆圈，不让外?人靠近。 可是这拦不住众人的眼睛。 尸体被吊在?城主?府门口的大树上面，死?状算不上凄惨，就?是正常的上吊而亡，就?连死?的人都很微贱。 白摇七一行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是昨天的那个老乞丐。 “好多血，”百晓灵看着尸体，出声道。 单单看那棵树上的老乞丐，只是个吊死?的人，可是他脚下的地面上，有一圈小小的血滩。 他的血被人放干了，应该流了整整一夜，血滩的边缘已经干涸。 阿雾面色煞白，昨晚他明明放过了这个老乞丐，为什么?他会吊死?在?这里，还是这样?的死?法。 宋天相眼下的面皮微微抽动?，他一抬手，铁蹄声响起，黑甲卫从人群后忽然出现，双刀一架，将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远远地挡开?。 “抹掉血迹，砍掉大树，收下尸体，彻查此?事！”宋天相沉声。 “是！” 黑甲卫有条不紊地行动?了起来。 “为什么?要砍掉大树？”百晓灵小声地问。 碎湮对她比了个“嘘。” 白摇七的眼中嘲讽之?色一掠而过。 一大坨白布被扔在?血滩里，立刻被染得通红，将染红的白布扔进木桶，再扔进新的，血滩渐渐被吸掉，露出了底下的—— “城主?，有情况。”黑甲卫道。 宋天相眉头一拧：“嗯？” 他走下阶梯，一扫，忽然愣住，然后缓缓扭头，看向了白摇七等人。 “怎么?了？”碎湮主?动?问话。 “贵人们瞧瞧？” 血被吸收掉，露出了地面的痕迹，那本该干净的地面上，竟然有两个漆黑的字——恶鬼。 宋天相双手交叉塞进衣袖里，语调怪异：“我要是没记错，昨日这老乞丐，就?唤了那小公子恶鬼？” 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向了阿雾。 阿雾苍白如?纸，他抿唇：“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我好心好意接待你们，你却残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还恶毒地将他的尸体吊在?我城主?府外?，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然能做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宋天相一抬手：“拿下！” “等等。”白摇七开?口。 “怎么?？贵人要包庇自己人？” 宋天相阴阳怪气地道：“您可别急，他没准是听命行事也不一定！” 白摇七问：“城主?可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宋天相一愣：“自然不会忘，我拿出好酒好菜招待你们，这可不会错！” “那城主?应当记得您呈上来的酒水多么?清冽，多么?醉人吧？”白摇七语气慢悠悠的，“阿雾醉醺醺地被抬回房间，府里有人瞧见他出去了吗？” 宋天相面色一窒。 “何况，若我们要杀人……”白摇七眼皮轻轻一撩，“应当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也不需要写下恶鬼二字，故意引火烧身。” 宋天相与白摇七一行人无冤无仇，他脑子一转，回过神来：“姑娘有什么?想法？” 两抹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逝。 白摇七抬眼望去，漆黑的重瞳与她短暂地对视。 相比昨日简单，只是肉眼瞧上去有些古怪的重瞳，今日的重瞳带上了几分妖异。 白摇七的眼神被宋天相捕捉到。 他一扭头，瞧见了人群中那个抱着女童消失的影子，心念急转，下令：“追上宋七姐妹俩！” 宋七。 白摇七看了眼宋天相，似笑非笑：“原来您认识那对姐妹。” “哼，宋七姐妹俩我注意很久了，只是瞧她们俩可怜，且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妖异的事情，故此?从未管过，现在?想来，无根棚的管事出事也和她们脱不了干系！”宋天相恶狠狠地道，“若叫我抓住，必然将那双重瞳生生挖下来，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怪物?。” “哦，呵呵，倒是让小公子平白无故地蒙受了冤屈，是我着急乱了心魂，说出这样?不敬的话，这样?，等到我抓到了，必定设宴，好好赔罪！”宋天相朝着阿雾弯腰。 阿雾局促且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不，不用。” 他垂下头，很惶恐的模样?，只是嘴角绷紧，站他身边的百晓灵扭头看了眼，默默地往外?走了两步。 这家伙，怎么?表情这般阴森恐怖，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离了这场闹剧，循着无尽海生灵的气味，白摇七一行人出了城主?府。 “海主?，是那对姐妹做的吗？”碎湮忽然发问。 白摇七说：“不知道。” “我昨夜看见你们出去了。”碎湮又?道。 白摇七和阿雾同时止住了脚步。 百晓灵也愣了：“好哇！果然！你们果然……诶，不对……” 她忽然看向了碎湮：“你什么?意思？” 碎湮定定地看着白摇七，手指则是指向了阿雾：“人是这个人类杀的对不对？您包庇了他。” 百晓灵震惊地瞪大眼睛。 阿雾眼里好像又?有眼泪要流下来了：“我没有。” “你夜半离开?，如?此?鬼鬼祟祟，不是你是谁？”碎湮不屑地看了眼阿雾，随后失望极了般对白摇七道，“海主?，你应该杀了这个人类，他诱惑你，让你堕落，让你撒谎，这简直是……简直是荒谬至极！” “碎湮，你疯了吧？”百晓灵怒骂。 白摇七看着碎湮，浅笑：“碎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碎湮一愣。 “你怎么?会愚蠢到连宋天相都不如?？”白摇七留下这么?一句话，直接转身。 阿雾跟着白摇七往前走，百晓灵怒瞪了一眼碎湮，也跟了上去。 碎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竟然……竟然说白摇七包庇人类，他怎么?会这样?糊涂？ 碎湮的脑海里混乱一片，他捂住头，头痛欲裂。 脑海里似乎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你没说错不是吗？白摇七确实撒谎了，她帮了阿雾，她身为无尽海主?，却帮阿雾撒谎了…… 海主?…… 碎湮抬头，往前追去，但他先见到了转角时扭头的阿雾。 巴掌大的脸蛋，神情孱弱，无辜。 可就?是那一瞬间，像小鹿一样?干净的眼睛忽然弯起，露出了一个狐狸般的笑。 碎湮的脚步硬生生顿在?了原地。 30-40 第三十一章 诱惑 “我刚才看见了那个重瞳女童, ”百晓灵见气氛不对，想了个话题，她?比划道, “我的意思?是，我和她对视了。” “我也是。”阿雾应了一声。 百晓灵哆嗦一下, 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反正很不舒服，比初见怪异多了。海主, 她?身?上真的有咱们无尽海族人吗？” 白摇七摇头：“不知。” 是否有无尽海生灵在她?身?上只是猜测，但这对姐妹与无尽海生灵绝对关系匪浅。她?要触碰到那女童才能知道真相, 入海的鱼儿，饿了也会咬钩。 “海主！”碎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白摇七止住脚步。 碎湮耷拉着脑袋：“对不起，是属下错了。” “无妨。”白摇七的神态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 她?只在乎无尽海生灵的生死，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生死是她?要负责的东西, 想法却不是。 碎湮的言行干扰不了她?分毫, 只是在他说出口的瞬间, 让她?觉得?愚蠢。 碎湮的面色微微发白，但很快镇定?了下来。 几人穿过昨日的街道, 朝着未曾涉足的另一条街寻过去?，待到行至一高门宅邸的时候，白摇七仰头打量这扇棕色大门，百晓灵察觉到了她?意思?，就想上前。 碎湮忽然说：“等?等?。” 他拦住了想敲门的百晓灵。 “怎么了？”百晓灵奇怪。 “这里, 是我家, ”碎湮有些尴尬。 白摇七要找无尽海生灵，但忘了碎湮的家中也蕴含了极浓的无尽海生灵气味。 “好?哇！居然住在这么好?的地方！真有你的！”百晓灵倒是一点都不尴尬, 她?兴奋地拍拍碎湮，“记得?准备好?吃好?喝的招待我！” 碎湮只是盯着白摇七，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与自己所想的不同，她?并不是分辨不出他的气息。 白摇七问：“你从谁的手里买下这宅院的？” “啊？”碎湮一愣，“是一个远游商人，据说要举家离开无妄城，便低价出给我了。” 碎湮不在意低不低价，他只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有钱，想也不想地掏了腰包。 他补充：“我买下这里还有个原因，此宅院内有一高人设下的蓄水阵法，我想如?果救到了族人，他们那么虚弱，待在蓄水阵里会好?受很多。” 那商人自言命中缺水，便请高人设下了蓄水阵，碎湮不觉有异，便直接买下。 白摇七收伞：“百晓灵，过来。” 百晓灵立刻察觉出不对，化作了珍珠耳坠。 “你们不用跟进来。”白摇七留下一句话，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棕色大门外只留下了碎湮和阿雾。 阿雾像是恐惧似的，往旁边躲了躲。 “海主不在，你不用装傻卖可怜。”碎湮看都不看他，“她?处理事情从来都直接明朗，可不会像是某人，如?阴沟里的老鼠，边阴辣狠毒地做着，边小心翼翼地伪装，以求不被发现，呵。” 阿雾站直了身?体。 “你真了解她?。”阿雾的语气淡淡的。 “不装了？”碎湮瞥他一眼，“我当然了解，从我出生开始，我就伴她?左右，你以为靠你这点小伎俩，就能毁了我和她?的关系？” 阿雾面上并无多少特殊神色，只是唇瓣一开一合，说出来的话像是淬毒的箭：“那又如?何？她?在乎你吗？” 碎湮缓缓扭头。 他与阿雾对视许久，才轻笑?：“我不需要她?的在乎，我只要守着她?就够了。” 阿雾像是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脸色微微泛白。 碎湮继续道：“可你不一样，我听百晓灵说，为了跟在海主身?边，你是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尊严都不要，是吗？” “人类之贪欲无穷无尽，在你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你初始只想跟在她?身?边，现在嘛，可不一定?。”碎湮冷哼，“你猜猜看，若海主知道你这幅样子，还会不会留你？” 碎湮昨夜没有跟踪白摇七，因为他知道一定?会被发现。 可阿雾实在是太好?猜了，他不是一只深沉的狐狸，他更像是得?了偏爱所以迫不及待秀出来的又蠢又坏的小孩。 “我不知道你到底特殊在哪里，才会让海主对你生出怜悯之心，”碎湮看阿雾的眼神居然都有点怜悯了，好?像知道他一定?会被抛弃，“我跟随海主百年，她?的原则我再清楚不过。” 阿雾定?定?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你已经?习惯欺骗，习惯演戏了。”碎湮的话十分直接。 话音一落，阿雾的眼神显露出凶狠。 他面颊微微抽动，漂亮精致的脸蛋有不加掩饰的扭曲，碎湮注视着他，没有动手，浑身?都戒备了起来。 “你说的都对，但未来还没到，你又怎知道结局？”阿雾忽然平静了下去?，他别开脸，不再与碎湮口舌相争。 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的碎湮垂下眼，两人间陷入长?久的安静。 “海主，咱们要找什么？”百晓灵奇怪，她?什么都没感知到。 “吸引我的东西。” 白摇七停在门后，打量这座宅院。 一进门便是个硕大的圆形池子，水不深，能清楚瞧见水底的游鱼。木板桥架在水面上，连通正中的地块，上面种了一棵开满白色花朵的大树，树顶光华璀璨，正是蓄水阵法核心。越过地块往后便是竹制正屋，四?周种满了绿竹，生气盎然。 “哇！棕色大门，黑白围墙，我原以为这里面会是那种布置成?四?四?方方的大宅院！”百晓灵惊叹。 脚下也是一颗颗圆滑的石子，此处布置如?世外桃源，散漫自然趣味丛生。白摇七目光晦涩：“大隐隐于市？” 她?脚下轻轻一点，跃到了大树之上。 阵核宛若无数线条交织在了一起，光芒大盛，线条被模糊成?一团，乍一看，像个幼虫的卵。 白摇七的指尖放在了阵核上。 极盛的光芒骤然弱了下去?，它们经?由指尖，不断地被白摇七吸收。 很快，这蓄水阵的阵核，便成?为一团干枯的线团，直接从树上滚落。 蓄水阵破，池子里的水一寸寸下降，不多时，便露出了干涸的河床。 里面的游鱼也消失了，徒留鹅卵石河床，风一吹，树上的花“哗哗”落下，它们平稳地落在了河床上，随波逐流的景象消失不再。 百晓灵已经?震惊地说不上话：“海主……这是？” “是只有神灵才可以赐予我的无尽海本源，”白摇七沉声，她?离开无尽海而?失去?的力量，在这一刻全都补了回来。 因为这被伪装成?阵核的本源。 她?跳到地面，捡起线团，失去?了无尽海本源的线团，经?不起丝毫的拆弄，很快碎裂成?零散的线头。 线团内包裹的东西冒了出来。 是一张两指宽，一指长?的纸。 纸张润滑，入手温热，确非凡品。 摊开一看，上面写着：“恭贺故人归。” 白摇七捏紧了纸条。 出了大门，阿雾和碎湮立刻迎上前，百晓灵已经?化作人形，只是她?面色复杂，竟是失去?了平日活蹦乱跳的劲儿。 “怎么了？”碎湮奇怪，这地方他住了十天左右，并无任何异常。 “你没有看过那个蓄水阵吗？”百晓灵问出口才反应过来，“哦，神灵赐予的无尽海本源，只有海主能吸收。” 碎湮懵了：“什么无尽海本源？” 白摇七摊开掌心，阿雾碎湮两人看过去?，碎湮拧眉：“恭贺……故人归？” 阿雾抿唇，他抬眼，盯着白摇七：“字迹。” 白摇七点头：“这字迹与恶鬼二字相同。” 百晓灵瞪大眼睛：“这……还恶鬼呢？海主，您反应过来了吗？是神灵的力量啊！神灵赐予您的本源力量！它居然……居然在这里出现了！是神灵，海主，是神灵在祝贺你啊！” “神灵祝贺我回归哪里？”白摇七轻飘飘地瞥她?一眼，叫百晓灵忽然冷静了下来。 阿雾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他说：“意思?是背后有更强大的，比肩神灵的幕后黑手吗？” 白摇七的手指轻轻地捻磨纸条，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庞大的局，或许追溯到白摇七进入无妄城之始，又或许追溯到无尽海生灵被抓的那一刻。 今日如?宋天相所言，确实是个好?天气，正午时分，阳光驱散迷雾，哪怕城主府门口死了个人，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百晓灵却打了个寒颤，她?已经?反应过来了：“海主，我们的行动被别人掌握了？” “我们继续寻找族人，”白摇七似乎没被影响到任何情绪。 她?离开这座宅子，继续往下一个气息浓烈之处走?过去?。 无妄城内有两处无尽海生灵的气息，一个是重瞳女童，另一个则是无妄城怨气冲天的来源。 白摇七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心怀怨念的无尽海生灵处，是因为如?百晓灵感知到的，如?果真的存在这个生灵的话，他应该被关在遥远的无法企及的深处。 直到日暮西山，将整个无妄城走?遍，白摇七也没能锁定?到具体的位置。 百晓灵也察觉到了，她?托着脸，靠在旁边的石栏上，已经?从神灵一事中脱身?，转而?思?考起了此事：“难道是被埋在地下？就像咱们在矿区见到的那个地下迷宫一样。” “地底，莫不是关在了地牢里？但地牢不会那么容易就能遮掩，”碎湮飞快思?索了起来，他在无妄城待了几日，对大致的地形有几分了解。 “咕咕……” 几人忽然安静。 白摇七侧目，看向阿雾，他的脸已经?是一片绯红，一时间分不清是晚霞映在了他脸上，还是他烧红了脸。 “饿了？”白摇七问。 阿雾不好?意思?地点头。 他是肉体凡胎，与白摇七等?人吃饭只是为了尝一尝食物味道不同，是要填饱肚子的，走?了一下午，肚子已经?不受控制地叫起来。 “走?吧。”白摇七往正前方的酒楼赶过去?。 百晓灵欢天喜地地跟上前，碎湮冷冷一撇，没多说什么。 阿雾抬眼，酒楼名?字映入眼中：“欢喜酒楼。” “几位客官里边儿请，哎哟，这不是碎湮公子吗？”小二认出来碎湮，眼睛都笑?得?眯起来，“这是您的朋友？” “雅间。”碎湮说。 “得?嘞！”店小二立刻带他们前往二楼，挑了个位置极佳的单间。 四?周是梅兰竹菊的屏风装饰，周围摆了些盆景，桌椅瓦光蹭亮，是个干净地儿。 “点菜点菜！”百晓灵坐上去?，拍着桌面，迫不及待。 “嘿嘿！这是咱们的菜单，您随便点！”小二递上木板。 百晓灵大手笔地将东西通通勾上，乐得?店小二眉开眼笑?，很快就置办好?了一桌子菜。 阿雾与她?皆都是埋头苦吃，白摇七坐在窗边，重新拿出了那张“恭贺故人归。” 故人。 杀了老乞丐是威慑还是栽赃？给予无尽海的本源是恭贺还是陷阱？ 白摇七眼睛微微眯起，这字笔锋奇诡，具有极强的辨识性，就好?像故意要让她?知道，在老乞丐脚下写出“恶鬼”俩字的就是这人。 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 是为了警告她?，让她?恐慌？ 她?站起身?，走?到灯台前。 百晓灵嘴里包着满满一嘴菜，含混地道：“海主，你要做什么？” 阿雾与碎湮都看着她?。 白摇七取下蜡烛上罩着的灯架，将手中那张纸条凑上蜡烛。 饶是它再如?何温润，本质也只是纸罢了。 火焰腾烧，白摇七手轻轻一放，纸张落在地上，“恭贺故人归”五个字被吞噬得?干干净净。 碎湮盯着那张纸慢慢消失，张嘴唤了一声：“海主。” “嗯？” 白摇七一看过去?，碎湮就低下了头，痛苦万分地捂住了脑袋，剩下的话都被吞进了肚子里。 “碎湮，你怎么了？！”百晓灵惊慌无比。 白摇七迅速出现在碎湮身?边，她?五指张开，在碎湮头顶轻轻一压。 旁观的阿雾瞳孔微缩。 这就是无尽海生灵的本体？ 碎湮那具金光闪闪的躯壳竟然慢慢地淡化，直到通身?呈现出半透明的奶白色，突然生出了垂到脚踝的长?发，颜色变得?如?雪一般白，瞳孔是雾蒙蒙的灰色，虽然还是碎湮那张脸，但气质却相当迥异。 他看起来是这样孱弱而?圣洁。 阿雾的拳头捏紧，复又松开。 他不自觉地想，白摇七的本体也会是这样吗？ 淡淡的金光注入碎湮的身?体，他的身?体很快又从无尽海灵的样子转变成?了常人，他慢慢醒转。 “你太虚弱了，”白摇七皱眉，“以你的能力，不该离开无尽海半月就出现这样灵化的征兆，离开无尽海前，发生了什么？” 碎湮定?定?地望着她?，而?后挪开视线：“属下不能说。” 白摇七收回手：“最多半月，你要返回无尽海。” 碎湮深吸一口气，他还想逞强，但头疼感又漫上来了，这头疼来的蹊跷，好?似今日一醒就这样。 他怀疑不是在无尽海外停留太久的缘故，但除此之外别无解释：“是。” “救命啊！杀人啦！” 窗外一阵喧哗，打开窗户，天上圆月已露，底下街道灯火通明，他们的角度恰恰将发生的事情能尽皆纳入眼底。 只见一全身?都在溃烂蜕皮的次人拿着刀，跌跌撞撞地追赶旁人。 众人哀叫着四?散奔逃。 “我的儿！你别犯错，别犯错啊！”次人的身?后，竟然有一男一女相互搀扶着奔过来。 他们头发花白，年逾半百，是这次人的父母。 白摇七漠然地看着。 “噫，”百晓灵为了不影响食欲，看了一眼立刻坐回原位。 阿雾却还坐在位置上，没有去?看热闹。 “哼哼，胆小鬼。”百晓灵斜觑他一眼。 阿雾踌躇一番：“是不是你们离开无尽海越久，就会变成?……变成?……” 他看向碎湮。 百晓灵点头：“是啊，越久力量就会越弱，按照先?前的估算，我们最多只能留三个月，不过现在嘛，不知道了。” 因为有神灵的本源，白摇七的力量大幅延长?。 阿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三个月吗？ “怎么会？！”碎湮惊诧的声音引起了二人注意。 百晓灵立刻又爬起来去?看热闹。 料想中的双亲死于次人儿子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父母奔到次人面前，趁着他尚且保留着一丝人性的时候，直接从背后掏出了斧头，对着次人的脑袋一砍而?下。 次人直接一命呜呼，尸体却还没有溃烂完全，它倒在地上，发出“刺啦”的、仿佛融化一般的声响。 碎湮倒吸一口冷气：“他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这！”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砍下次人儿子的头颅后，那老头竟是上前又卸下了他的双手，老太太直接埋首，在儿子的尸体上撕咬起来。 “呕！”碎湮一阵干呕，冲到了另一边。 阿雾聚精会神地盯着。 撕咬，啃食，咀嚼，吞咽。 老头的斧头越来越钝，老太太的牙齿越来越锋利，力气越来越大，容貌越来越年轻。 吸食其儿的母亲，终于进化成?了新的次人。 “我也来了哈哈哈哈！”老父扔掉将儿子大卸八块的斧头，正要埋首，脖子却被狠狠地掐住。 老太太，不，是年轻的母亲指甲尖利，眉眼细长?，嘴角染血，像一只活脱脱的妖孽。 她?看着自己苍老如?旧的老伴：“我已经?拥有了新的人生，而?你，没有了。” 活人的鲜血，哪怕老了，也足够有滋味。 一家三口地互相吞噬，最后只诞生了一个……完整的次人。 又或者，半步次鬼。 “嗖”一声，蓝灰箭羽，银色箭身?的利剑破空射向街道中的次鬼。 次鬼抬头，头一扭，生生地用牙齿咬住了箭矢。 她?妖媚一笑?，随即钻进身?下的血泊，直接逃之夭夭。 “该死！竟真的诞生了次鬼！”呵斥声从旁传来，“我不是早让你射杀那对夫妇吗！你为什么不做？！” 白摇七侧目望去?，隔壁的房间，龙壬低着头，正被一人痛斥。 “他们那时候并未……”龙壬还想辩解。 “我早就说了，不要等?，这些日子以来，一家三口，兄弟相残，父子互吞的惨案不在少数，他们为了变成?次鬼已经?不择手段，哪怕只有一丁点微末的希望！”那人恨不得?一巴掌甩到龙壬脸上，但还是克制住了，“你这样怎么能被姬家承认！” “叔父！”龙壬急急地抬头，而?后看见了窗户另一端的白摇七等?人，满脸愕然：“大人？” 训斥龙壬的男人转身?，略诧异地眯眼。 圆桌上，白摇七端坐，百晓灵带来龙壬，便见他直接行礼：“大人。” “这位姑娘是……？”龙壬叔父没料到龙壬会行大礼，还是当着他的面，但他一直知道龙壬性子傲，脾气倔，绝不会轻易受了蒙骗，有些拿捏不定?地看向白摇七。 “叔父，这是来自丛天岭的贵人，”龙壬介绍。 他也明白无尽海是传说中的地方，且见过白摇七言灵的威力，断然不敢随意交代。 “丛天岭？”龙壬叔父这就有些不以为然了。 不过是一些落水狗，被四?大世家驱逐离开，捡了个隐世世家的名?号罢了。 但龙壬叔父还是拱手：“在下龙剑明，乃姬家演武堂堂主，”说完后，他便双手背负在后，等?着白摇七回礼。 白摇七饮了一口酒：“你们在查次人？” “喂！你听见我说的吗？我可是……呃啊！” 只消一个眼神，龙剑明就窒息一般地停住了话。 “大人饶命！”龙壬立刻阻拦。 白摇七放下酒杯：“说吧。” 龙剑明疯狂咳嗽起来。 他忌惮地看了眼白摇七，心中得?出结论?，这必定?是一个御神君，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想到此，他恼怒地看了眼龙壬，若非龙壬非要引荐，他绝不会来自取其辱。 “是，姬家正在调查次人案，近些日子许多次人冲上街头，除此之外，也有许多亲人互残，就好?比刚才那样。”龙壬回答。 “那为什么要互残，而?且是啃食尸体。” “哼，为了进化成?次鬼，江湖传闻，只要吞食变成?次人的血亲身?体，就能直接越过次人，成?为次鬼，谣言不知从何而?出，但有无数人在尝试。”龙剑明回过神，接过了话茬。 他倒是要看看，白摇七这群人是奔着什么来的。 “次鬼的诱惑就那么大吗？”碎湮眉头紧皱。 “都是一群疯子，”龙剑明道，“敢问诸位又是为何在此？” “我们当然是吃饭啊！”百晓灵眨眨眼睛。 我是问你们这个吗？ 龙剑明腹诽，却不敢说出来，换了个问法：“我看诸位都是御神使，难道也与此事有牵连？” 白摇七颔首：“受城主相邀。” 龙剑明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宋城主啊，我也和宋城主多日未见了，若能有机会，必定?前去?与诸位好?好?叙叙，龙壬，我们走?。” 龙壬没想到，介绍叔父给无尽海主认识的机会，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歉意地一颔首，刚转身?，就撞到了龙剑明身?上。 “叔父？” “我是不是见过你？”龙剑明本要离开，但他看见了站在角落的阿雾，他沉默寡言，好?像一道影子，龙剑明被吓了一跳，但看见他脸的时候，又钉在了原地。 阿雾抬眼，忽然笑?了：“我第一次来无妄城，先?生怎么可能见过我？” 龙剑明仔细端详了阿雾许久，最后将信将疑地离开：“兴许是我认错人了，告辞。” 雅间里，面对百晓灵与碎湮打量的目光，阿雾垂下了眼。 白摇七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品了一口酒。 “叔父，很多话我不便说，但是他们真的是不可轻慢……”出了欢喜客栈，龙壬还想劝说，忽然被龙剑明一声断喝拦住。 “我知道在哪里见过他了！”龙剑明一脸的不可思?议。 “……什么？”龙壬满头雾水。 龙剑明脸上震惊与狂喜交织：“怎么会呢？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无妄城？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龙壬，听好?了，我要离开一趟，此处的事情你自己决断，有要事便请教?其余前辈，”龙剑明直接飞了一声口哨，他踏上马儿，像是片刻都等?不得?一般地飞奔离开。 “啊？叔……叔父……”龙壬盯着他的背影，满头雾水。 快了，快了—— 他被调回王城的机会来了！ 龙剑明的心好?像要被马儿颠出来一般，可他满脸狂喜，丝毫没有保留地挥舞着马鞭。 直到马儿受到惊吓一般停住了脚。 天色越来越晚，荒郊之下，露水寒重，裹着黑袍的身?影出现在了正前方。 “阁下何人？”龙剑明满腔热血被迫压下去?，“在下乃姬家龙剑明，此行赶回王城是有要事，可持特令进入，阁下还请不要误伤。” 他算了算，自己快到王城边界，此处确实是有黑袍人巡逻。 黑袍人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兜帽。 阿雾的脸暴露出来，他惨白的脸色像是下一刻便要在这浓重的雾气里堕落成?鬼。 “王？！” 惊惧之下，龙剑明喊出了一直徘徊在嘴边的称呼。 第三十二章 缘由 姬家分部, 演武堂。 龙壬狠狠射出手中弓箭，看着箭矢没入箭靶，正中中心, 才觉得心中戾气稍有抚慰。 一家三口互相吞食，当街诞生次鬼的场面在他脑海中挥散不去, 如盘亘在心的阴影。 他细细思索了离开王城后的事情，从意气风发地?到达荒境矿区, 到一头雾水地?见到次人，再之后就是矿区主人的堕鬼, 神?女峰浮屠木的肮脏交易，羽卫军对平民的绞杀…… 一桩桩一件件叠加起来，仿佛是见到一场只存在志怪小说里的场景演绎, 可那切实的经历又是在明明白白地?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 他本以为回到王城就会恢复风平浪静的生活，但现在, 无?妄城, 王城坚固的守卫者, 内里也怪事不断。 这本是个包容万象的古老都城，却变成了日?吞数命的巨兽大口。 龙壬想着想着, 又射出一支箭。 传说之中的无?尽海重现人世，血腥重新笼罩大地?，是不是代表着，人间将会迎来一场大的变故？ 神?弃之日?，他的脑海中忽然跃入这个词。 “堂主！”演武堂外的声音打断了龙壬的思绪,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烈一跳, 持箭的手骤然松开?，箭矢“啪嗒”掉在了脚尖。 龙剑明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叔父？！”龙壬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是急匆匆地?离开?了无?妄城吗？怎么会天没亮就回了？和他不过相距一个时?辰不到。 龙壬坐到休憩的角落, 端起茶水，猛灌了一口。 “慌慌张张的，看见我?这么意外？”他说话?也不忘训斥。 “您不是说有要事离开?一阵吗？”龙壬皱眉，当时?龙剑明甚至让他有事请教其他人，这说明他离开?时?日?绝不会短。 龙剑明冷哼：“是我?弄错了，此事不必再提。” 他一甩袖，放下茶盏，就往自己的房间赶过去。 龙壬看着他的背影，捏紧了长弓，只觉心头迷雾更重。 城主府，阿雾房间。 他睁开?眼睛，眼中赫然是与?重瞳女童一模一样的重瞳，瞳色黑浓似墨。 阿雾瞥了眼脚边的兜帽，上面还沾了晨露，全都湿透了。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竟是有几分透明的感?觉，但他却长长地?舒了口气。 很好?，阿雾，你做到了，你成功地?控制了龙剑明的心智，让他忘记了你的存在。 你这次很冷静，你没有被摇七发现，真?的很好?。 阿雾的眼神?越来越灼热明亮，他脸上笑意盎然，单纯的开?心一览无?遗。 直到他猛然呕出一口鲜血。 眼中重瞳迅疾消退，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又恢复了过往的纯良无?害。 鲜血喷溅在黑袍之上，阿雾脸上的笑意收敛，他沉默地?拾起衣裳，擦干血迹，打开?了房门。 天边已有一线金光，今日?又是个好?天气。 白摇七坐在房间翻着书，人间三千风土人情，写得?不怎么精彩，但是囊括丰富，此页说的是王城地?形分布。 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华丽辞藻堆砌如云，但统共也就是四字：“奢华神?秘。” 百晓灵敲门，鬼鬼祟祟地?溜进来。 “海主，您瞧我?刚才起夜瞧见谁了？” “阿雾！”百晓灵激动地?道。 白摇七看也不看她：“他就住在对门，看见很正常。” “海主！阿雾手里拿了黑色的一坨物件，扔到外面去了，我?去偷偷看了，是件黑衣服，里面全是血！” 听到这话?，白摇七翻书的动作顿住，她抬起眼，看百晓灵，发现她手上空空：“衣服呢？” “那么恶心，我?才不拿回来呢！”百晓灵嫌恶，随后嘟起嘴，略有些困惑的样子：“昨夜他还说什么自己有事要忙，必定是做坏事去了，海主怎么一点也不管？” 白摇七重新低下头：“不牵涉无?尽海的秘密，与?我?无?关。” 百晓灵窒住，仔细一想倒也确实。 她看了眼天色，觉得?自己还能再睡会，便直接扑到白摇七的床上，呼呼大睡。 白摇七的指尖一直停在王城这一页。 不久，门被敲响。 “进来。” 宋天相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姑娘醒了？” 昨日?风波过后，宋天相风风火火地?派出黑甲卫外出巡查，结果?什么都没查出，他生的文弱，体力同样文弱，竟是偷偷躲进了屋子里犯懒。 白摇七等人夜半时?分回到城主府，远远地?便能听到宋天相屋子里女人们的娇俏笑声。 他喝得?酩酊大醉，下属上去禀报欢喜客栈的次鬼案子，也被打发了出去。 唯一尚且值得?称道的，是他给那瞎眼乞丐建了墓。 天蒙蒙亮，白摇七看向这位清理好?了一身酒味的城主：“城主大人今日?起的很早，” 宋天相轻轻地?抚了下长须，一双多情桃花眼含笑凝视着白摇七的眼睛：“多醒一刻，便能多看佳人一刻。” 白摇七不说话?。 好?端端的美人，竟是块没感?情的木头。 宋天相心中觉得?扫兴，便直接道出来意：“听说姑娘昨日?去了欢喜酒楼？” 来了。 白摇七颔首：“是。” “那姑娘可见到了门前街道上发生的惨案？” “亲眼目睹。” 宋天相为难似的一皱眉：“姑娘方便与?本城主细说下情况吗？” 他伸长脖子往房间里看，想要进去。 “父母斩杀次人儿子，母亲吃掉父亲儿子，进化成了次鬼。”白摇七一句话?说得?清楚，身体半分没动。 见白摇七对自己的暗示纹丝不动，宋天相有些恼怒，无?名的火在心底里烧，看见这张冰冷淡漠的脸烧得?尤甚。 可他还记得?眼前人的能力。 深吸一口气，宋天相道：“姑娘所?到之处，好?似那里就惨案频发，从无?根棚的管事，到瞎眼乞丐，再就是欢喜客栈，我?想您需要再好?好?交代交代。” “若您说不清楚的话?，审问?您的就不是我?，得?是四大世家的御神?君们了！” “四大世家的人就在现场，”碎湮的声音远远传来。 宋天相扭头，见到左手边的长廊尽头，碎湮满脸严肃地?盯着他。 “谁？”他问?。 “姬家演武堂堂主龙剑明。”碎湮大步走过来，“午弍四灸零叭以灸儿加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昨日?姬家人还朝着次鬼出手了，只可惜晚了一步。” 宋天相自然知道龙剑明，眉头不自觉皱起：“怎么证明？” 他不相信姬家人会认识他们几个新到无?妄城的无?名之辈，要知道，龙剑明那人，最是跋扈倨傲。 哼，都被发配到无?妄城了，还整天端着个姬家演武堂堂主的架子，比他这个城主还要能装。 “龙剑明自己，”鬼魅一般的轻声在脑后响起来，宋天相惊了个激灵，回头一瞧，发现自个儿右手边就站着个人，他记得?，叫做阿雾，安静透明如同鬼魂。 没料到走路也没声。 宋天相只觉得?这样说话?太诡异了，左右两边各夹着个男人，门里站了个美娇娘却冰冷如霜，他不自觉就有了矮人一头的错觉：“诸位去正厅聊？” 白摇七颔首。 “希望城主能将城中诡异之事详细告知，”碎湮一进正厅，便拿出一颗泛着盈盈紫光的宝石放在了宋天相手边，“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宋天相轻轻地?抚上这颗宝石，只觉一股温凉感?直冲入脑，浑身舒坦。 他闭上眼睛，沉醉般感?受一番，再细细端详了这宝石颜色，材质，只觉得?这宝石剔透晶莹，内里无?一丝杂质，山岚一般的紫色更是罕见稀少，是珍品中的珍品。 碎湮拿出了好?东西啊。 “嘿嘿，丛天岭果?然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宋天相边思忖这宝石可以打磨成什么，边笑容可掬道，“如诸位所?见，这些事情不在少数，每次都是在闹市上发生，只有偶尔几件，是次人互相残杀，双双死在家里，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腐烂了。” “我?们调查了许久，可是抓不住次人啊，黑甲卫是连御神?君都可一战的精兵，若是几人联合，就算次鬼也不是对手，问?题每次他们都溜得?飞快，好?不容易抓到一个，一盘问?，竟是从鬼市中得?到的消息，说是只要吃了成为次人的至亲，就能堕落成次鬼。” 鬼市。 白摇七静静地?听着，听到这词抬起眼。 “那怎么确保亲人是次人？”碎湮问?。 “嘿嘿，现在不是，未来可就不一定不是了，”宋天相挤眉弄眼，“成为次人又不是什么困难的法子，想成神?的人一抓一大把，说了是禁术，他们不听能怎么办？” “那是什么法子？”百晓灵揉着惺忪的双眼走进来。 宋天相摸摸宝石：“具体的我?倒是不清楚，谁没事琢磨那个，总归是有一套法门在，反正次人那么多。” “鬼市中的谁散布的消息？”白摇七打断了他的发散。 宋天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可就难查了，鬼市不归无?妄城所?管，我?费尽手段才调查出，和个奴隶贩子有关。” 碎湮诧异：“鬼市不归无?妄城管？” 宋天相摇头：“此事说来话?长，个中缘由?和你们也解释不清，反正你们只要知道，这鬼市，来历大的嘞。”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上头。 白摇七眯眼：“王？” 听到这话?，一直低头沉默的阿雾，眼皮子动了动，抬起头，看着她。 宋天相没正面回答：“你们知道神?弃之日?吧？没发现我?身为城主，都没准备任何?东西吗？” “是不是再有两天，便要开?始了？”百晓灵问?。 “不错，两天后的晚上，一夜过去，你们就会发现，无?妄城啊，整个焕然一新，这等大手笔，只有鬼市才出得?起。”宋天相说，“我?已经向上头请示，务必在神?弃日?前，叫鬼市将那奴隶贩子交出来，我?可等着立功！” “一个奴隶贩子，就有这样强的蛊惑力量吗？”阿雾忽然开?口了，他声音轻，人看起来更轻，一夜过去，虚弱感?掩都掩不住。 宋天相无?奈：“这你就不懂了，人不可貌相，能在鬼市做奴隶贩子，那是好?惹的？” 阿雾默默地?点头。 宋天相见众人不再开?口，挑眉：“诸位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宋七姐妹是怎么回事？”白摇七问?。 宋天相一愣：“那对乞丐姐妹？从外地?流落入无?妄城的，啧，当初还是我?给她们找了无?根棚待，特意打过招呼，让管事的好?好?照顾，没想到那宋七仍旧管不住手脚，到处坑蒙拐骗，后来我?就不曾管了。” “她那个重瞳妹妹，古怪得?很，长得?怪，性格也怪，像只动物一样，见人就狂吠，”宋天相面露愤然，“真?是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 你给了她们什么好?？ 白摇七打量着宋天相的神?情，开?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鬼市如何?去？” 欢喜酒楼，正门处。 “鬼市居然就是这里，怎么昨日?碎湮都不说的！”百晓灵叉着腰，大大地?瞪了眼碎湮。 碎湮面露尴尬之色：“我?……我?昨日?头疼，心神?不属，将这事忘了，毕竟我?虽然知道入口，却没寻到进去的的法门。” “好?吧，原谅你了，”想到昨日?几乎要露出本体的碎湮，百晓灵点了点头。 他们径直走向了店小二，这一次，在店小二的招呼中，拿出了一枚玉牌。 宋天相交出玉牌出乎意料的爽快，不知是因为那宝石，还是想看他们进鬼市出事。 店小二脸上的笑微变，连看向碎湮的目光都变了：“贵客，这次终于找到进去的法门了？” 碎湮先前打听过，但店小二守口如瓶，愣是没给消息。 听了这话?，碎湮面露尴尬。 他们这次朝着楼下走，不再像昨日?那样上二楼雅间。 石阶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落地?轻柔无?声。白摇七静静地?走在后方，碎湮与?店小二在前。 待到走到尽头，就着微弱的烛光，店小二双手结印，一个阵法突然出现：“诸位踏进去，再一睁眼，便是鬼市了，只是诸位看起来像是头一次去，听在下一句劝，切莫花太多银子，不然，可不好?带出来。” “多谢。”碎湮塞给店小二一锭打赏。 白摇七看向法阵，还未行动，阿雾出声：“我?来试吧。” 他捂住胸口：“若有麻烦，你们还来得?及救我?。” 白摇七凝视着他苍白到异于常人的脸色。 她伸出手。 三人皆惊。 “海主？！”碎湮不可思议地?开?口。 阿雾愣了好?一会儿，将手递上去。 白摇七反手探他的脉搏，阿雾受惊一般地?想收回手，可他挣扎的力气太小，又或者根本不想挣扎。 “看起来除了浮屠木本源，你还需要很多东西才能活得?长久些。”白摇七说。 碎湮注视着两人相交的双手，缓缓捏紧拳头。 阿雾脸上已经飞上一片艳色，他仓惶又无?力：“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阿雾想了想，抿紧唇，磕磕绊绊的：“您说过，我?……我?的新生，应该把所?有都……交予您。” 所?以他的命也要交给她。 白摇七面无?表情松开?手：“嗯。” 阿雾将手背在身后，又觉得?像是欲盖弥彰，想把手拿出来，可是这样就更难以解释，手脚僵直住。 他怀疑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他生出了将一切都告诉白摇七的渴望。 第三十三章 游五鱼 “一起走, ”碎湮平静地踏进阵法中，脚下流光因为他的加入扩大了一圈。 白摇七颔首，百晓灵先行挤了进去。 阿雾收起乱飞的思绪, 他乖眉顺眼地站在了百晓灵身边，不敢再抬头看白摇七。 眼前花白画面闪过, 如?店小二所言，眨眼的功夫, 身形移转，已传向新的天?地, 浓烈的腐败腥臭味迎面袭来，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百晓灵往后退了一步，结果撞到了硬邦邦的一堵墙, 她一扭头，几欲晕倒：“我的裙子！” 身后是面涂成漆黑的石墙，不知用?的何物, 会簌簌掉粉, 只消从上轻轻擦过, 就会沾上黑印，百晓灵这么一贴, 雪白长裙彻底毁了。 碎湮脸色难看：“定?然是被?那店小二耍了。” 法阵传出?来的位置，在一个鱼摊之后，鱼鳞内脏堆积有半人高，距离碎湮的右手?不过一步距离。 “新来鬼市的吧？” 众人左前方，高高累起的鱼篓之后, 钻出?了个黑瘦渔夫, 他咧开嘴，按住自己的渔帽, 露出?雪白的牙齿：“怎么都是些娇滴滴的公子小姐呐，家里长辈没和你们说过来鬼市的规矩？” 白摇七放眼看去，只见这一片都是卖鱼虾的摊子，没客人，也没主人，整条街就黑瘦渔夫一人。 袖子一拂，几人身形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便到了鱼摊之前。 白摇七蹲下，她看着水桶里的鱼儿，两尾，一红一蓝，鱼鳞锋锐，看起来与?普通鱼儿略有区别，问渔夫：“老先?生，这鱼怎么卖？” 渔夫笑：“小娘子竟是御神君，是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了，这是最后两尾，来自传说之地无尽海……” 他说到这里，众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渔夫顿了顿，才接着道：“的血脉。” 百晓灵：“……” 她惊诧：“意思是它们的祖上是无尽海的鱼？” “小小姐真聪明，”渔夫夸赞道，“好多御神使?大人来买呢，你们瞧瞧我身后的鱼杂，都是今早卖的，你们来得巧，往日?这个点?，都被?抢光了！” “多少银子？”白摇七问。 渔夫比了个手?势：“十两一条。” 碎湮脱口而出?：“这么贵？！” 渔夫不干了：“这可是无尽海的鱼！我这定?价可是再便宜不过了，远近闻名的良心卖家。你们要是实在没钱，那就算了。” 方才还?是血脉，如?今便是无尽海的鱼了。 碎湮想要同?他理论一二，知道你面前站的是谁吗？是不是来自无尽海我们不比你清楚？但是白摇七的话让他愣在当场：“我出?五十两买下。” “啊？”百晓灵与?碎湮都张大了嘴。 白摇七平静地看过去，碎湮虽然不懂，还?是乖乖付了钱。 渔夫笑得双眼眯起，他收下银子，将鱼儿装进一方小木盒里：“盒盖上有孔，姑娘小心拿好。” 百晓灵不情不愿地接下了。 “嘿嘿，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渔夫交易达成，便是对着白摇七直接开口。 生意场上，他早就明悟白摇七举动背后的意思。 “我们初来乍到，还?请先?生细细指点?一番。”白摇七的语气?堪称温和。 渔夫仔细端详了白摇七一会儿：“不知为何，我看你总觉得面善，好吧，你们是不是从欢喜酒楼一个地下楼梯里进来的？” “你怎么知道？”碎湮吃惊。 “那小子也不是第?一次坑人了，鬼市人口千千万，何等庞杂的人群，怎么可能就靠着欢喜酒楼传送阵？从欢喜酒楼进的，都是不懂行的，”渔夫哼哼地笑，“咱们这鬼市，其实就是一个毗邻王城无妄城的境，周围有结界挡着，因为那结界的位置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所以啊，来鬼市的，都是各地各境非富即贵的人。” 鬼市就是一个境？ 是如?同?荒境那样庞杂的境，还?是和神女峰一样的碎片世界？ “结界在哪里？” 渔夫“嘿嘿”地笑：“这可就不是五十两能买下的了，准确地说，千金也不换，得靠你自个儿找了。” “王城。”阿雾开口。 渔夫猛一瞪眼：“你怎么知道？” 阿雾抿唇，他盯着白摇七的裙摆，上面沾了一块红色的鱼鳞，让他很想擦掉它。 “王城南边的第?三条街，被?称为不夜巷，朝来朝往，”阿雾的语气?有些缥缈，“是那里吧？” 渔夫眼睛好似要瞪出?眼眶：“你怎么知道？！” 阿雾不回答，陷入沉默。 渔夫却自己脑补了一出?：“原来是从王城溜出?来的贵人们啊，早说，下次你们再来，直接去欢喜客栈前面的那条街道，正门左手?边尽头，有个很大的传送阵，多数无妄城人都是从那里进，只需要报上我游五鱼的名字。” 游五鱼。 白摇七颔首：“多谢。” 百晓灵嘟嘴：“不会还?传到你这里吧？” 游五鱼大笑：“那不会，只不过，咱们可能还?会再见，我的摊子在这鬼市可多着嘞！” “也罢，送佛送到西，我和你们好好说说这鬼市的布局，总共分为三坊四?市，占地宽阔，但寸土寸金，你想要什么都能买到，只要你会找。” 他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笑容。 “想要什么都能买到？”百晓灵抑扬顿挫地念了一遍，阴阳怪气?地问，“那不是和神一样？” 游五鱼比了个“嘘”：“如?今成神的办法都满天?飞，人人都可称自己为神，小小姐在外的时候还?是少说这个字眼，免得惹来不该有的麻烦。” 他本来雪白的牙龇起来，很是憨厚可亲的模样，但说这话时候，面无表情地贴近她，瞳孔直勾勾地盯着，青天?白日?的，让百晓灵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往白摇七背后躲了躲。 “劳烦，”白摇七问，游五鱼顺着声音仰起头。 “我要买奴隶，要往哪里走。” 游五鱼眯起眼，他竟然有一种，自己见过眼前女子很多遍的感觉。 他愣了愣，才缓缓同?几人道了个明白。 离开鱼摊，沿着正前方走了一刻钟左右，看见了分叉道，也看见了人来人往的繁华热闹。 鬼市并非是井井有条的市坊，相反，脏乱才是常态。 老旧发霉的青石板路，四?处吆喝的挑担小贩，推搡的行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过客…… 稀松平常的人间，却名鬼市。 百晓灵碎碎念：“那个老渔夫，最后那一下，让我有种血脉般的恐惧，真邪门！海主，您认识他吗？” 白摇七每次对谁和颜悦色，必定?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她果然点?了点?头。 众人意外，碎湮迟疑开口：“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类……” 出?了这条空寂无人的鱼摊街，白摇七回头看立在街口的大石。 “无尽街？”百晓灵念出?声。 白摇七说：“他的那两条鱼，或许真的有无尽海鱼儿的血脉。” “哈？”百晓灵嘴巴张开，满脸的不可思议。 白摇七嘴角竟然露出?了清浅的笑容，她眼神很遥远，像是在望着谁。 阿雾注视着她的表情，忍不住问：“是您认识的鱼吗？” 这话怪诞可笑，但他的神情无比认真，好像非要得到个答案。 你在怀念谁？是真的有这两条鱼存在，还?是在怀念拥有无尽海鱼儿的人类？ 阿雾心里有一种难言的酸胀。 碎湮冷笑一声。 阿雾忽然就清醒了过来，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就是好奇……” “别乱动！贱胚子！”皮鞭声夹杂着呵斥，没等白摇七回答，对话就被?打断了，他们扭头看过去。 穿兽皮的粗壮男人挥舞着手?里的皮鞭，正在沿街“叫卖。” 他手?里有两根皮革，尽头锁着两个爬行的“动物”，满脸横肉，唾沫横飞地在路边吆喝：“新到的货！男女各一只，女奴脾气?倔，经得起磨弄，男奴文弱了些，长得倒是不错，爽快的客人好价出?了啊！” 四?周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乎不驻足，对这样的场景有种习以为常的漠视。 站在街对面的白摇七一行人就显得格外显眼。 百晓灵吞了口口水，小声嘟囔：“原来渔夫说的是这个意思。” 白摇七问游五鱼去哪里可以买奴隶，熟料游五鱼直言只要有人，就有奴隶贩子。 “在这世道，奴隶是最多最廉价的东西，很快你出?门就会明白。”游五鱼说完这句，似是有些感慨，直接给他们指路离开了无尽街。 “贵人们刚刚买了鱼？嘿嘿，要不要瞧瞧奴隶？” 或许是他们的目光停留太久，奴隶贩子伸手?招呼，这张凶悍的脸挤出?的谄媚笑容，竟也能看出?几分憨厚。 白摇七走上前。 百晓灵和碎湮都不知道如?何开口，白摇七平静地问：“只有两人可以选吗？” 奴隶贩子眼睛一亮：“贵人嫌弃成色不好也是应该，只是那好货嘛，都……” 他的三指一搓，脸上很是有些期待的样子：“贵人们最多能拿出?多少银子呢？” “上不封顶。”碎湮不忍地看了眼被?贩卖的奴隶。 奴隶贩子的眉头重重一跳，他看向碎湮：“你们没买过奴隶？” 碎湮不知道如?何接话，白摇七撩起眼皮：“这不重要。” 奴隶贩子能瞧得出?主事人是白摇七，惊疑不定?：“那你们总得保证提供足够的银子，我才能带你们去。好货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瞧见的。” 碎湮眼见着就要掏银子—— “猪肉张，你可千万别被?骗了，他们是无妄城来的，一堆穷鬼，就穿的好了点?，买个屁的奴隶！” “就连老乞丐的东西他们都抢过，听说瞎眼死了吗？保不齐就是这群人抢东西把他害死的！” 宋七抱着重瞳女童，站在不远处的草垛上面，嘴速快如?连珠。 “是那个小乞丐！”碎湮脚尖轻轻一提，就要上草垛抓人。 “等等！” 在宋七扭头想溜的时候，阿雾叫出?来的那声，同?时让碎湮与?小乞丐停下。 宋七怀里的重瞳女童，对着阿雾伸出?手?。 阿雾小心翼翼地上前：“我们谈谈好吗？” 宋七脸上满是戒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摇七若有所思地看向重瞳女童，却听阿雾说：“我们体?内流着一样的血，如?果一定?要用?称呼来表示，或许，我是她的兄长。” 顿了顿，白摇七才缓缓扭头。 阿雾面无表情，从内到外散发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但重瞳女童好似听懂了他嘴里的兄长，更加兴奋地伸出?了手?。 “诶诶诶，几个意思啊？”奴隶贩子看了一出?，“合着你们在我面前演戏呢？” “叫什么？还?不带我的哥哥姐姐们去看别的奴隶？”宋七从草垛上跳下来，对奴隶贩子道，“就算给我的面子咯。” 猪肉张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搞不懂，但我可提醒你们，要是你们一个奴隶也买不起，那以后都没机会去挑奴隶了！” 他没好气?地扔出?一块牌子：“我还?要叫卖，小乞丐你带。” 他们像是相识很久的，宋七直接接过牌子，然后将重瞳女童塞进阿雾的怀里：“照顾你妹妹咯。” 重瞳女童手?脚并用?地爬上阿雾的脸，她的重瞳看起来也多了几分天?真烂漫。 自从无根棚分别，她身上的无尽海生灵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像是被?人抹除了。 白摇七终于伸出?手?，触碰到了重瞳女童的身体?。 第三十四章 宋七 柔嫩的人类躯体?, 像是轻轻一碰就会化掉。 刨除令人觉得怪异的重瞳，女童有?一张肉嘟嘟，堪称玉雪可爱的脸, 虽然裹着脏兮兮的土红襁褓，但宋七将?她养的很好。 “海主……”百晓灵屏住呼吸, 期待地看向白摇七。 白摇七对女童的触摸，她像是毫无所觉, 眼睛里装满了阿雾，完全看不够似的, 嘴角乐呵地张开，露出细密的牙齿。 “她身上没有?无尽海生灵，”白摇七放下手。 百晓灵的肩膀耷拉下去。 “但是, ”白摇七话锋一转，“她吃过无尽海生灵。” “什么？！” 碎湮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满怀敌意地看向宋七：“海主, 您的意思是？” 白摇七看了眼宋七：“近一个月内, 她服食过什么特殊的东西?？” 宋七当然能察觉到事情不太对, 尚算平静的气氛突然剑拔弩张了起来，可她完全没有?听懂白摇七的话。 “每天有?啥就?吃啥咯, 我们可从来不吃人，你别胡说啊。”她神色没太多紧张的意味，只是一双眼时不时地瞥向女童。 阿雾说：“吃了救命的药。” 宋七的面色一滞，碎湮愣住，而白摇七很快反应过来, 重瞳女童和阿雾有?一样的封印？ 她吃了无尽海生灵制成的药来苟延性命。 问题是, 药从哪里来的呢？ “你这个见到哥哥就?忘记一切的小叛徒，”宋七咬牙切齿地骂了声, 随后一耸肩膀，“是，我们弄了个药吃，不过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灵，那就?是一颗药丸。” “从哪里得到的？”碎湮迫不及待地问。 “我干嘛要告诉你？”宋七双手环胸，“喂喂，你们不买奴隶，也不想认小黑眼做妹妹，就?把人还我。” 她上前，想要将?重瞳女童抱回去。 阿雾却静静地看着她：“我还有?神仙髓，她同样需要的神仙髓。” 宋七的动作顿住。 “小兄弟，有?点东西?，不愧是小黑眼的哥，能将?乞丐宋堵得这么死，”看戏的猪肉张比了个大?拇指。 “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宋七犹豫片刻，下了决定。 白摇七颔首：“力所能及。” 宋七嘴角轻轻勾起：“这件事情你们当然做得到——” 她往前走了一步，没说出声，只有?口型：“杀了宋天相。” 见白摇七不说话，宋七挑眉：“怎么样？能做到吧？你们那天杀管事的时候，可是眼睛都没眨。” 碎湮皱眉：“人类与次人怎么可以一概而论？” “我不管，做不到就?免谈，”宋七往后退了两步，“大?不了你们把小黑眼杀了。” 她竟是做出一副转身欲跑的姿态。 “好。”白摇七开口。 “海主？怎么可以被这种人威胁！还有?，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就?好像和这小乞丐配合好了一样，您怎么能全都相信？！”碎湮不可置信地指着阿雾。 白摇七淡淡地道：“或许你可以告诉我质疑的原因。” 碎湮滞住。 宋七笑了：“那成交咯，你们交上宋天相的人头，我就?告诉你们药丸的来历。好了，我们去挑奴隶吧。” 白摇七跟上宋七，阿雾紧随其后，他双手僵直，以一种宛若托举的姿态抱着重瞳女童。 碎湮紧盯着阿雾的背影。 他的眼神犹如实质，阿雾像是受惊似地向侧后方一撇，往白摇七身边靠近了一点。 “碎湮啊，你……”百晓灵看不下去了，妄图劝劝。 短短几?日，碎湮在?她心中的印象就?天翻地覆，百晓灵不想承认，但如今的碎湮，真的很像善妒的人类。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碎湮幽幽开口。 “什么？”思绪被打断，百晓灵被跟着他的话走。 “他明明都没进入过王城，却对里面的东西?无比熟悉，总是说出极为关键的信息，”碎湮捏紧了腰间的剑，“现在?，和一个重瞳女成了兄妹，那对重瞳，百晓灵，你号称能知?天下事，应该也知?道，重瞳意味着不详，对不对？” 百晓灵被他的话问住：“可那只是一种传言……” “就?是不详，他们全都不详，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碎湮仿佛听不下去她的话，盯着阿雾的后背，嫉妒如要沸腾着烫伤身边的人。 百晓灵立刻紧上前几?步，决定暂时离碎湮远一点。 “海主，要不您管管？这么下去迟早得出事。”她传音给白摇七。 白摇七笑：“我管什么？” “碎湮他，简直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了，”百晓灵的语气有?些?不满。 白摇七侧头，轻飘飘瞧了眼她：“百晓灵，无尽海生灵和人类的区别，从来就?不是感情。” 百晓灵眼睛微微放大?，她抿唇：“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咯？”宋七突然探头。 “吓死我啦！”百晓灵捂住心口，“你干嘛偷听？” “就?说了句明白，我想偷听也听不到什么咯，”宋七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对了，你们为什么要去奴隶场，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这样的贵人，还能缺奴隶？” 百晓灵扭头，实际上她也不明白。 按照原定的计划，根据无尽海生灵的气息去找生灵的下落，用最快的时间解决一切才是他们该做的。但白摇七很明显在?插手无妄城的次鬼案，甚至来了鬼市。 她本?以为鬼市里会?有?族人的气息，结果也没闻到。 “入城两日，每一桩命案都发生在?我们附近，”白摇七语调平静：“城主怀疑与我们有?关。”” 宋七一脸愕然，随后哈哈大?笑：“不愧是宋天相哈哈哈！不愧啊！那我就?更相信你们能完成我的要求咯。” “原来是因为这个，”百晓灵嘟囔一句。 “哥哥！抱抱我！不要看！”一旁纠缠的阿雾兄妹，小黑眼急了，竟然像是初见那般，挤出了声音。 她伸手去挡阿雾看向白摇七的眼睛，粘人的紧。 “坏！他们坏！”小黑眼终于施舍给白摇七一行人眼神，只是恶意明显。 “怎么感觉她每见我们一次，就?更讨厌我们一次？”百晓灵纳闷了，明明都没接触过。 “你们和管事的一起过来，又和宋天相一起离开，嗤，要不是哥哥妹妹的，我也不会?留下来咯。” 阿雾面红耳赤地抓住小黑眼的手：“不要闹了。” 小黑眼兴高采烈了起来。 “无根棚管事和城主，就?这么招人嫌？”百晓灵奇怪。 宋七看她一眼，古怪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进了条小巷，穿过酒楼，再?进小巷，再?穿，如此?往复循环，和煦的阳光终于消失在?了头顶，漆黑的铁棚架在?了头顶，隐隐约约的嚎哭从风中传到耳朵里。 奴隶场，最大?的奴隶供应之处，到了。 门口守卫散漫又森严，两个看守身上有?浓烈的酒气，摊在?椅子?上，看见人才浑浑噩噩地站起来索要令牌。 但他们眼神锐利，气势威严，打量人的眼神甚为毒辣。 是御神使的水平，又或者御神君。 “乞丐宋带了些?厉害的贵人啊，”他们接过宋七递过去的令牌，好生打量了一番，“进去吧。” “谢谢大?哥，回头请你们吃酒咯，”宋七穿过大?门，对白摇七道，“你们最好多花点钱，多买些?奴隶哈，这样子?我也好弄点分红，不枉辛苦一趟咯。” 铁锈味很浓，还有?闷哼的撞击隐藏在?遥远的暗处，乍一眼看去，黑黢黢的大?堂没什么特别。 宋七轻车熟路地点燃火折子?，带他们通向二楼：“这鬼地方不见光，场子?老大?眼睛不好，受不了刺激，加上是买卖奴隶嘛，总是不好给别人瞧见的，好些?奴隶爱逃跑，被打的血呼啦几?的，容易吓跑客人。” 宋七看上去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但她老成油滑像是条活鱼，一如钻狗洞逃跑时的灵动。 伴随着她的介绍声，他们来到了视线略微清晰的二楼，一个个笼子?被放在?地上，一双双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满屋都是人奴，还清醒地瞪大?着眼睛，却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 “需要什么样的奴隶？详情细说，老奴带诸位去挑。”阴影里冒出个沙哑的声音，百晓灵被吓得往后一跳。 佝偻着腰的苍发老头眯眼上前：“哟，这不是小七吗？” “陈老，嘿嘿，给我的哥哥姐姐们好好挑挑。”宋七笑眯眯，“要最好的那一批。” “哟，就?连小黑眼都和别人跑啦，懂了懂了，随我来吧。”陈老从笼子?中间走过，“来来来，好货都在?后面呢。北境和大?漠又大?战了，所以抓了好多好货，听说荒境也出了事，奴隶全跑到神女峰一代了，我们打算去挑挑，这种挺好卖给那些?要廉价奴隶干粗活累活的客人，不过那种细皮嫩肉的人奴，还得是抓那种逃战难来的，嘿嘿。” 他“嘿嘿”两字落下，众人皆都心头一凉。 白摇七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这种恶，这种令她也受到影响的平静的恶…… 陈老打开新?的大?门，一群人躺在?里面，双眼紧闭，呼吸平稳。 无论男女，皆都年轻俊秀。 百晓灵捂住了嘴，没有?发出声音。 她一眼就?能瞧出里面被装扮最华丽的奴隶，躺在?正中台子?上，雪白的肌肤像是能散发出微光。 那是欢奴。 第三十五章 预警 “哇！果然?都是?珍品, ”宋七夸赞，“不愧是?陈老出手，比上一次宋老提供的要牛多啦！” “哈哈, 小七就是?嘴甜，贵人觉得如何？可有看得上眼的？”陈老笑眯眯地问询白摇七。 白摇七淡淡的：“挑自然是挑最?好?。” 她的目光放在了欢奴身上, 意向十?分明显。 陈老脸上的笑容愈发可亲：“不错，不错, 就她了。” “这位不可卖，”阴影里忽然?传出苍老的女声。 陈老眯眼, 看向阴影：“什?么意思啊曼老？” 女声从容：“主人钦定，这位要参加后?夜的拍卖会，作为咱们奴隶场的参拍品。” “这……”陈老为难地看向白摇七, “您要不再换一个？” “我们出最?高价，哪怕在拍卖会，价格也有上限, ”白摇七语气平静, 但话里含着得不到人不罢休的意思, “总好?过你们等那虚无的拍卖会。” 陈老一愣，角落里的曼老却是?“嗬嗬”地笑：“贵人看起来并未参加过我们鬼市的拍卖会啊, 那可不是?价钱的问题。” 宋七咳了咳：“是?这样?的，鬼市拍卖会是?三?月一次，奇珍异宝无数，只接受以物换物，钱这种?东西, 只能作为入场券。” 百晓灵惊讶：“那货物价格如果不对等呢？” “这就是?卖家与买家之间的博弈了, ”陈老插话，“我才想起马上就是?神弃之日, 每年神弃之日前的拍卖会，总会冒出很?多好?东西，是?一年中最?盛大的拍卖会。主人应当是?有求购之物，才会挑奴隶前去?拍卖。贵人们，这女奴我们没法卖了。” 其余人都看向白摇七，等待她的决定。 “我们去?拍卖会拍下她，”白摇七面无表情地让步，“在下也很?希望能与此地主人结交善缘。” “哈哈！好?！好?！小友妙也，那参与拍卖会的千金定金，需要咱们代缴吗？”陈老笑眯眯的，“若是?不想通过咱们这进入拍卖会，去?找那鱼摊的游老也是?可以的。” 没料到还能听到游五鱼的名字，白摇七瞥了眼百晓灵，她手中的鱼盒捧在胸口，确实显眼。 “劳烦。”白摇七颔首。 碎湮沉默着上前，掏出一锭黄金：“可够了？” “够了够了，”陈老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一枚请帖，“后?天晚上夜半，前去?任一入鬼市的传送阵，捏紧请帖，便可直达拍卖会场。” “提醒几位，带好?面具，在这鬼市，不管你有多强，只要你花了一定量的钱财，那就危机四?伏，”他?做出了和店小二一样?的叮嘱。 “难道买了好?东西还会被抢不成？”百晓灵听了半晌，疑惑发问。 陈老点头：“小小姐有所不知，众人皆说鬼市中的人非富即贵，实则不然?，都是?富贵人家，哪里来的买卖呢？出卖人命的穷鬼比比皆是?，只不过装了个人模狗样?罢了。” “就像半个月前吧，王城那边来人出手了一笔大买卖，是?个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药。”陈老摸摸自己的胡子，摇头晃脑地惋惜：“结果还不是?被偷了？” 半月前。 白摇七心思一动，就见宋七猛地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这脏地方好?冷，咱们快出去?吧。” “找到凶手了吗？”白摇七问。 陈老摇头：“据说和个泥鳅似的，完全抓不到，出手的人身份也厉害，封锁了半个鬼市，结果都没找到，啧啧，王城的大人物都能在这里吃瘪，贵人们仔细想想，那可是?来自皇宫的大人物！” “好?了，陈老，你说的太多了。”静静聆听的曼老出声打断。 陈老“嘿嘿”一笑：“也是?投缘，故而多说了几句，来来来，我送你们出去?。” 再次从笼子里离开，入口又?进来了新的购买者?，三?四?人一起，被簇拥在中间的人眉眼飞扬：“上一次的死了，不经拨弄啊，来点新奴隶，要男奴，不用?太好?看，但力气得大，能打死老虎最?好?！” “嘿嘿，龙少放心，您都是?老客户了，来来来。”奴隶场接待的老头点头哈腰。 他?们与白摇七等人擦肩而过。 为首的人上下打量白摇七一眼，“啧啧”称赞：“极品。” 碎湮止住脚步，他?拔剑，剑尖直指他?：“你说什?么？” “我说这妞极品，怎么了？”为首者?油头粉面，并不害怕，反倒和身边人大声笑道，“能被本?少爷看上是?你们的福气，女人，要不要和我回去?……哎哟！” 碎湮拍下油头朝着白摇七伸出去?的手：“滚！” 油头还想要动，忽然?僵住了。 他?隐约觉得自己看见黑暗中浮现出的四?只眼睛，交叠在一起，和怪物似的。 “老子眼花了？怎么一个人能长四?只眼睛？” 宋七眉头一皱：“你说什?么咯？” 油头不舒服地挠了挠耳朵，痒，好?像很?多地方都在痒，耳朵，后?背，胸口，眼睛……好?似无处不在发痒。 怎么还敢有人忤逆他?？他?想要开口，但喉咙也开始痒了。 油头捂着自己的脸，急匆匆地离开。 “姚少爷！”身边的跟屁虫惊慌地对望一眼，跟了上去?。 “诶？我……我这生意……”奴隶场的人一头雾水，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若是?旁人，未来定然?再没机会踏入奴隶场了，但那是?四?大世家之一姚家的直系公子，他?一甩袖，瞥了眼陈老：“啧，下次再做生意好?了。” 陈老笑眯眯的送白摇七出了大门：“贵人们好?走。” 从泛着铁锈味的棚下走出去?，再次站到晴朗日光下，百晓灵长长地舒口气：“刚才那里面……怎么办？海主，咱们要救欢奴吗？” “我就瞧那女奴眼熟，确实哈，和你们这些土包子一起进无妄城的，啧啧，这就被奴隶场抓咯。”宋七凑上小黑眼，掐她巴巴望着阿雾的脸，“小废物！你瞧人家理你吗？” “救，”白摇七手心纸伞再现，她手指轻点伞柄。 “诶？不过拍卖会可都是?好?东西，那女奴能被挑中，必然?有什?么特殊之处，你们可得准备好?东西，”宋七状若提醒，“奴隶主身边都是?好?手，你们想偷想抢可不一定能行。” 白摇七接道：“好?比你偷到的神药？” 宋七的身体僵住：“你、你说什?么？” “宋天相，交换详细的卖家信息，”白摇七的语气很?冷，“宋七，你很?聪明，所以一定知道我要的信息有多详细。” 宋七的眼神震颤，她一向油滑，刀子架在脖子上都可以闭着眼睛侃大山，要不没法在鬼市里活到今天。 但她看着白摇七，竟是?脑袋空白到失去?了言语。 白摇七转身就走，阿雾将手里的小黑眼往下一扔，立刻跟上去?。 宋七被小黑眼的嚎哭声惊醒，她抱起小黑眼，窜到阿雾的身边，狠狠抓住他?：“喂！你怎么对你妹妹的！她这么小的孩子！” 阿雾眼神很?冷：“正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所以我知道，她已经不是?孩子。” “姚家的公子会有什?么下场，你明白的吧？”阿雾压低了声音。 “刚才是?你做的？！”宋七愕然?，看向阿雾的眼神写满了恐惧。 小黑眼像是?知道了她的害怕，伸出手拍拍她的心口，对着阿雾傻笑。 “你最?好?知道你在养什?么怪物，”阿雾嘴角微微上挑，“或许你还不知道，我们这种?人是?怎么增强力量的。” “吃掉无根棚管事或许只能让她长胖一点点，但吃掉姚家直系，能让她在路上行走，”周围寂寂无声，没人靠近他?们，阿雾的神情愈发有不加掩饰的恶意，“听到了吗？姚家人尖叫着堕鬼的声音。” 宋七愣在原地，阿雾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往她身上一扔，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阿雾追赶白摇七的身影，宋七缓和了许久，才打开手里的瓷瓶。 墨绿的神仙髓在里面散发着幽幽的香。 正在嚎哭的小黑眼被这香气吸引，张开嘴：“吃，要吃。” 宋七忽然?笑了。 她有些无奈：“怪物又?怎么样?？反正我们都没人疼咯，来来来，今天又?赚到神仙髓啦。” 离开鬼市就要按原路返回，白摇七等人再次回到鱼摊子前面，已经空无一人。 他?们睁开眼，又?回到了欢喜酒楼，爬上楼梯，店小二笑眯眯地迎上前：“贵人们出来了？” 碎湮气势汹汹地揪住他?的衣领：“你敢耍我们？” 店小二举起双手：“客官客官，您消消气，是?小的哪里做错了吗？” “明明正路不在此处，出去?是?脏兮兮的鱼摊，你坑的我们好?惨！” 店小二是?满脸委屈道：“你们拿了我们欢喜酒楼的过路牌，又?来我们这里要进鬼市，那自然?只有一个楼梯入口了啊。” “哼，”碎湮松开手，“滚开。” 眼见着碎湮离开，店小二嘟囔一声：“客官的脾气怎么和以前差了那么多？” 碎湮的后?背一僵。 出了欢喜酒楼，白摇七往左边长街走过去?，百晓灵醒悟过来：“海主要去?看传送阵？” “嗯。” 长街尽头，一堵大门封锁了所有，偶有人自其中出没，白摇七刚要上前，后?面忽有人叫住：“大人！” 龙壬叫住了她们，他?奔上前，身边赫然?是?龙剑明：“见过大人。” 龙剑明面色倒是?挺淡定的：“咱们又?见面了。” “诶？你们也要去?鬼市？”百晓灵脱口而出。 龙剑明眼神一闪，心中暗忖：“好?厉害的人物，居然?才来无妄城就得知了鬼市的入口。” 龙壬摇头：“我在附近查案，昨日那一家三?口是?在此处忽然?异化成了次人，而后?才发生那等惨案，这已经是?第三?起，必定有巧合之外的因素。” 第三?起？ 白摇七看向眼前的暗红大门，鬼市入口在此处，鬼市中的奴隶主散播次鬼诞生的方法，无妄城的变故，和这神秘的交易地脱不了干系。 “诶，那你们找到了线索吗？”百晓灵又?问。 龙剑明冷哼：“哪那么简单就能调查出来线索？” 百晓灵不服气了：“我们在鬼市可是?获得了很?多线索！” 龙剑明瞪眼：“怎么可能？鬼市那种?地方，不管是?城主府还是?演武堂，都极难涉足，想去?里面花钱欢迎，想查事情可是?难上登天，里面的老油条压根不会把你当回事。” “小丫头片子，吹牛可以，但别把牛皮吹破了。” “你这种? 依譁 丑八怪才没人搭理吧，我们就是?有很?多线索，但我不会告诉你的！”百晓灵对龙剑明做了个鬼脸。 “我们在鬼市奴隶贩卖地见到了欢奴。”白摇七看向龙壬。 龙壬一僵：“什?么？” “或许你也很?期待后?天夜里的拍卖会，她会被作为拍卖品上台。”白摇七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 ，转身离开。 “海主，咱们不进去?鬼市了吗？”百晓灵一头雾水。 “等等，”龙壬忽然?叫住了他?们。 众人停住，龙壬却深吸一口气，指着阿雾，问龙剑明：“叔父，你还记得他?吗？” 阿雾抬眼，静静地看向龙壬，又?静静地将视线转向龙剑明。 龙剑明莫名其妙：“上次记错了的小子，怎么，他?有问题？” 龙壬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抱歉，我以为你们……有旧缘。” “哼，你们这群外人都能来插手无妄城的案子了……”龙剑明的视线从众人脸上逡巡而过，“等着瞧，鬼市而已，姬家绝不会输。” 白摇七的手指轻点伞柄，她颔首：“静候佳音。” 离开龙剑明二人，白摇七才解释：“我只是?想看看传送阵的伪装，为何那么多人不知道，所有坐落在城里的结界，看来都拥有门墙类的外表。” 回到城主府，碎湮几乎是?迫不及待，他?说：“我去?抓城主，然?后?与那宋七交易，定要快快得到贩卖药丸人的信息。” 白摇七目送他?离开。 碎湮的背影仍旧如以往一般，但他?愈来愈急躁的气息，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充斥着令人生厌的不安与焦躁。 白摇七查探过，他?的魂体除了虚弱，没有任何问题。 “摇……”后?一个字被悄无声息地吞了，阿雾上前，小声开口，“我想告诉你关于重瞳的事情。” 百晓灵眨眨眼，立刻变作珍珠伴在了白摇七身边，像是?怕自己听不到一样?。 “嗯。” 回到房间，白摇七注视着阿雾，神情平静：“说吧。” 阿雾站着，微微佝偻着身体，一板一眼地道：“无根棚管事是?重瞳女杀的，她的重瞳可以让人变成次人，今日冒犯你的姚家子也会和无根棚管事落到一样?的下场。” 白摇七脸上没多少诧异之色：“还有呢？” 见她对姚家子一事毫无反应，阿雾失望，又?觉得情理之中。 “我母亲……有许多孩子，可活下来的只有两个。”阿雾的声音低下去?，“我和她，就是?唯二活下来的。” 百晓灵在耳坠里发出小小的讶异。 “我讨厌她。”阿雾最?后?用?这句话做了总结。 这中间有许多问题，母亲是?谁，为什?么有很?多孩子，重瞳女童为什?么和你分离，她可以让人变成次人，那—— “你呢？”白摇七问。 阿雾一愣：“什?么？” “你的眼睛可以让人变成次人吗？”白摇七将话问全。 阿雾屏住呼吸，良久点了点头，可又?摇了摇头。 百晓灵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僵住：“什?么意思？” 阿雾看着白摇七的眼睛：“我不能将人变成次人，但我可以让一个人遗忘所有与我有关的记忆，龙剑明……他?以前见过我。” 白摇七静静地凝视着他?：“为什?么告诉我？” 阿雾舔舔唇，耳朵尖都控制不住的绯红：“因为要把一切都……交由你。” 白摇七忽然?笑了。 “还有吗？”她问。 真是?美好?的笑，好?像他?们真的可以诚恳相待。 但阿雾摇了摇头：“没了。” 他?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没有得到全部信息的白摇七神情会恢复常见的淡漠，然?后?让他?离开。但他?的心仍旧忍不住悬紧，像是?在期待例外。 “如果有下一次，你可以先躲起来，”白摇七的声音没有想象中冷酷，相反，阿雾竟然?在里面听出了一丝温柔，温柔的像是?他?出现了幻觉。 白摇七语调放缓：“能够永远不识出你身份的，除去?死人，只剩下从未见过你的人。” “回去?吧。” 阿雾浑浑噩噩地走出门，夜风拂过，带着三?分的暖意。 “很?得意吧？”碎湮的声音从花影里传出。 阿雾回过神，惊觉自己竟然?连碎湮站在跟前都没有发现。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片阴影，碎湮完美地将自己藏了进去?，影子一样?。 阿雾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平静地从花影面前离开。 第三十六章 暗影 碎湮来到白摇七面前。 “宋天相不在府里, 仆人?说有案子调查，已经一天未归。” 白摇七点头：“拍卖会当夜再见，宋天相?会回来的。” 碎湮欲言又止。 白摇七的手指轻轻地顺着伞骨滑下去, 反复来回数次，碎湮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海主, 为什么那么信任阿雾？” 见到白摇七不回答，碎湮直说：“您应该看得出来, 他是一个?习惯撒谎的人?。而且我们不可与人?类牵扯太深不是吗？他这样?的人?就更加不该！” 白摇七将纸伞往前轻轻点了?点，碎湮的话停在了?喉咙。 “不是信任, 是他的话没?有错。” 碎湮愣住，他不懂二者?之间的区别。 “我不需要全部的忠诚，所?有秘密的真相?, 只要他的话能解决眼前的麻烦，那就足够。”白摇七注视他的眼睛，“你最近太累了?, 早点休息。” 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碎湮坐在凳子上, 狠狠地灌下一大口浓烈的凉茶。 带着苦味的茶水流入喉咙，冰凉的感觉刺激他清醒了?几分。 自己?是为什么一直在怀疑海主呢？ 她是无尽海主啊, 哪怕她真的喜欢上阿雾，也绝不会被他欺骗。 不对，她绝不会爱上人?类。 碎湮的头?又疼了?起?来，他捂住头?，手中的茶杯跌落, 身体在无尽海本?体与虚妄的人?皮中间切换。 他摊开手, 看向藏在手腕里的珠串。 控制他的工具，让他还能以人?形存活下去的工具, 他是如此厌恶，又必须依赖。 碎湮爬到床上，倒下去，头?痛稍有缓解，他沉沉地睡过去。 “碎湮，结界破了?！” “救我！救我！” “快去找海主！碎湮，不是守卫海主的吗！快去叫醒她！” “碎湮——你为什么，背叛我们！” 碎湮冷汗涔涔地醒过来。 他握紧了?手腕的珠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是梦境，还是现实？ 为什么在梦境里，破坏无尽海结界的人?是他？ 碎湮惊觉自己?已经遗忘了?离开无尽海的具体记忆，只记得那天很混乱，所?有人?都?在哀嚎逃跑，向来崇尚安定和平的无尽海族人?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灾祸，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抓走。 他披上外衣，打开了?窗户，月满星稀，他对着月亮，长长地舒了?口气。 月光透过窗户投到地面，碎湮的半身影子，有长长的触手伸出，扭曲交缠共舞，然后在他转头?的时候，重新藏进他的影子里。 一夜到天明。 出乎预料的是，宋天相?一夜未归。 白摇七等人?是宋天相?交代过的贵客，虽然宋天相?不在，倒是也准备了?吃食，碎湮坐到椅子上，身上的躁动不安一夜过去都?平息了?下去：“我今天去找找他在哪里。” “不用，”白摇七看向前方。 宋天相?一脸疲倦狼狈地走进门，他看见白摇七等人?，又脚步方向一转，朝着他们走过来。 “姑娘，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宋天相?对着几人?行礼。 瞧他打扮，是刚刚回到城主府，皱巴巴的衣裳和青黑的脸色无法掩盖他的行迹。 他不问鬼市进展，却?问起?了?别的，白摇七示意碎湮不要妄动，微微颔首。 “我听说你们从丛天岭来？那你们可在路上遇见了?逃奴和羽卫军？神女峰一代死了?不少?羽卫军，加上荒境的大动荡，王大怒，勒令彻查此事，在此事了?结之前，无妄城与其他境的交易全部封锁。”宋天相?脸上的神态不是作假，当真对此事感到棘手。 阿雾侧目看向了?他。 “丛天岭避世已久，不明白这其中原因。”白摇七摇头?，“羽卫军没?见到，逃奴存在几个?。” “咱们所?居的大陆分为四大境十三小境，其中荒境神女峰一代最为富饶，附近还有其他几个?小境都?是钟灵毓秀之地，故此王盯得很紧，多是交易往来，不允许有战争发生，”宋天相?脸露难色，“但是其他地方，尤其是北境，那里有好些个?刺头?，对富饶之地虎视眈眈，战争不断。” “什么叫做不允许有战争发生？”白摇七觉得宋天相?的描述古怪，她脸上毫无表情，“北境的战争是王允许的？” 宋天相?被问的一愣。 他皱眉：“这话该如何说好呢？总而言之，王上承天命，下晓万物，控制战争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阿雾的眼中闪过讽刺，他闭上眼睛，身上的气息沉寂下去。 白摇七若有所?思，没?有再说。 “总之羽卫军在神女峰一代出事，实在是让我焦头?烂额，这事儿……最麻烦的是，那位知道了?。”宋天相?脸上的痛苦不是作伪，像是真的痛苦。 那位。 白摇七抬眸看他：“谁？” “就是那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你总是知道的。”宋天相?满脸仰慕。 白摇七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百晓灵则是忽有所?感：“夏后？” “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提出那位的名?字？！”宋天相?瞪眼。 百晓灵吐吐舌头?：“对不起?。” 宋天相?不愿再多说，挥挥手，“算了?，你们不知道我就不说了?，我先去忙了?。” 夏后。 王的母亲，据说年过半百，肤色如雪，明艳照人?。 她很神秘，王位传承，后位始终是她。 她善良天真，可爱娇俏，据传王对她有病态情感，连玉玺都?供她玩乐。 她关心着世间每一个?人?的生死，但凡是给她知道的惨案可怜人?，她都?要插手帮忙，王制定过许多不合理的暴/政，都?是因为她才推翻。 她为这个?天下委屈了?很多奉献了?很多，天下人?都?爱她敬她怜她。 相?应的，更加讨厌那个?君王。 众人?皆言，若是无夏后，王只会更加严苛。 白摇七听完百晓灵的传音，半晌没?有说话。 宋天相?走到门口，但没?能走出去。 一只剑横在了?他的面前，碎湮冷着脸：“或许你回不去了?。” 宋天相?僵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百晓灵玩着自己?的手指，想了?想，还是问了?：“别想什么羽卫军的事情了?，城主啊，我们想问问，你和那宋七是什么关系？” 宋天相?缓缓地扭过了?头?，他身体很慢，碎湮的剑也跟着他的动作转动：“宋七？她和你们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百晓灵回答。 宋天相?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但一看见碎湮的剑，他又紧张不安地道：“我想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白摇七没?有看他，视线仍旧停留在门外，像是在思考：“宋七有我们需要的一样?东西，我们达成了?交易。她只有一个?目标，你的性命。” 宋天相?瞪大眼睛：“等等！等等等等！我和那个?宋七中间肯定也出现了?一点误会，你们，你们千万不要相?信！” “可是我们不需要相?信什么，只要达成交易就好了?呀，”百晓灵颇有些天真无邪的意思，“辛苦你啦，只是砍头?而已，不疼的，再说了?你以后就不用操心什么羽卫军的事情啦！” 宋天相?知道白摇七一行人?的动作有多利落，他没?有怎么挣扎，在察觉到碎湮身上的杀意如此真切，直接就交代了?：“宋七是我女儿。” “什么？！” 众人?都?诧异，就连阿雾都?将视线投过来。 宋天相?闭上眼：“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没?想到会有孩子，那个?女人?也没?说，只是将她扔在外面长大，后来我从胎记才认出来了?她的身份，和旁人?聊起?的时候，被她听到了?，所?以她一直在记恨我吧。” 白摇七轻轻地点击伞柄，没?有接话。 “她是你的女儿，你就让她做乞丐？”百晓灵满脸困惑，“无根棚那鬼地方，活人?进去都?变成了?死人?，你再看看你的城主府？！” 宋天相?苦涩：“很多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哎，她想杀了?我也是应该，只是我……我……能不能再让我好好和她说说话，死前弥补一下我的歉意。” 白摇七打量他，诚恳的表情在宋天相?脸上停驻许久。 百晓灵想了?想，也悄悄地对白摇七道：“海主，我觉得可以，你怎么说？” 他在撒谎。 白摇七从这个?人?类脸上读出来了?虚伪的做戏痕迹，但是她还是缓缓点了?点头?：“那么，请吧。” 鬼市，拍卖会当夜。 第三十七章 戏 “我要的是人头, 怎么是个?大活人咯，”宋七背着双手，罕见的没带上重瞳女童小黑眼。 她捏住被五花大绑扔在鬼市口的宋天相下巴, 垂下眼打量一番，嫌恶地松开手, “罢了，那咱们两清, 卖家身穿天青色蟒袍，是王城来的大人物, 白面眯眯眼，没说话，反正很多护卫。” 天青色蟒袍, 白摇七接触的人类不多，且印象淡如烟，不留印象。只是当这?个?描述出现的时候, 她脑中有了个具象的人影。 从阿雾记忆中看见的蟒袍, 裹挟着威胁黏腻的过往。 阿雾垂着头, 看不清神情。 宋天相几欲流泪，他双腿跪地, 双手被缚在身?后，头竭力向上仰着，想?要去看宋七的脸：“小七，是爹爹的错，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只是……只是……呃啊。” 他的话被遏在了半途, 因为宋七直接一个?手刀将他劈晕，她笑眯眯地看着白摇七：“稍后见。” 百晓灵感?到奇怪, 她注视这?个?看似单薄但能单手将宋天相一个?成年男人扛在肩头的少女：“稍后？” 宋七“嘻嘻”一笑：“你猜。” 没给百晓灵继续开口的机会，宋七对阿雾说：“这?是我第一次把?小黑眼扔在家里，因为你。” 阿雾抬头，眼神单纯又无辜：“我？” “她是你口中的怪物，你却是她心心念念的哥哥，”宋七瞪了他一眼，“以后可别黏上来。” 她扛着宋天相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白摇七侧头，见阿雾嘴紧紧抿着，垂着眼，周身?散发出难言的寂冷。 百晓灵撇撇嘴：“你是哥哥哎，居然?说你的妹妹是怪物，还背着我们说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阿雾有些仓惶地看向她。 百晓灵却只当阿雾肤浅，因为那双重瞳才这?般说小黑眼，不欲搭理他。 阿雾捏紧了拳头，他说：“生养我们的人说了，我们是怪物，我和她是一样?的怪物，所以我不是故意针对她，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突然?起?这?样?的话头叫人意外，没人打断，静静地听着：“怪物就该离群索居，但现在出现了不在乎一切陪在她身?边的人了，我……嫉妒。” 说完后，他便如先前一般，沉默地后退一步，不再?开口。 百晓灵脸色惴惴，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怎么给她整了这?一出，就像是她故意欺负他，激起?他的伤心事似的…… 她想?说两句话安慰安慰，缓和下气氛，就听白摇七说：“走吧。” 手中的请帖散发出淡淡的荧光，拍卖会的时间到了。 鬼市中的人流也少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隔日是神弃日，是一年一度的盛大庆典，百姓不必繁忙工作，城中会布置发派珍馐美食，锦罗绸缎……，故此前一天就已经在家欢庆起?来。鬼市没有这?样?的庆典，只做交易，不作人间。 循着请帖的指引，白摇七来到了拍卖会的入口，一座大楼之前，裹黑袍遮面貌的人们有序步入，街道上店铺紧闭，唯有此楼正在寂静无声地迎宾。 受到此气氛的影响，百晓灵都压低了声音：“又是欢喜酒楼？” 这?栋大楼的牌匾赫然?写了“欢喜酒楼”四个?字。 他们一行人也应景地做了伪装，白摇七透过自己的黑铁面具抬头看向那牌匾，在牌匾的笔锋处微微停留：“是一个?人写的牌匾，或许主?人也是一家。” 四人跟随人流步入其中。 人人都跟着前人的脚步，未曾有逾越者出现，或许是因为空荡荡的酒楼内密布的阵法，或许是因为那些身?着黑衣守护在四处的御神使。 “在里面分成了两条队伍，”碎湮压低声音。 白摇七之前的人递上请帖，守卫说了声：“有货，请右进。” 白摇七递上，他便道：“无货，请左进。” 是否出售货物成了分流的标志。 左拐之后，护卫根据请帖引到阵法前，这?里所有的仆从护卫都穿一身?黑衣，是沉默寡言的年轻男人，没有特殊的标记，而当白摇七一行人步入阵法后，便自动步入了请帖所属位置，恰好四位，好似算好了来人，身?旁的百晓灵惊叹地“哇”了一声。 “好大、好圆。” 身?旁有人接住了百晓灵的话。 另一裹着黑袍，但身?形瘦小，声音特意做过伪装的人对拍卖会场如是评价。 “海主?，我与您换个?位置？” 白摇七与外人相邻，百晓灵与碎湮相依而坐，阿雾位置最?外，碎湮见状，压低声音对白摇七道。 白摇七摇了摇头。 她径直坐下，座位便是石阶上一个?个?的玉墩，上面覆了一层软布。 这?是个?极大的空间，中间是浮空圆台，四周一圈石阶有数十层之多，间隔设的极大，人人盘膝而坐，倒也不显得拥挤。 只是这?布置除了大一无是处，露天之下，人人拥挤，与奢华二字相去甚远，很难想?象黑袍之下的贵客们是如何安心坐下的。 见白摇七如此，碎湮只得作罢，他坐下去，身?边就是阿雾，两人身?体相触，是一样?的冰冷。 “你们想?买什么东西？我可是听说有上品紫流石矿上了这?次的拍卖会！”瘦小黑袍向自己左手边的人低声询问?，“兄弟，咱们换个?信息？” 旁边人不搭理，瘦小黑袍又压低声音，与白摇七搭讪：“兄弟，瞧你们也是第一次来拍卖会的，你们有提前弄过信息吗？” 白摇七的手轻轻抚摸黑色的伞杆，这?偌大空间呈现出幽深的空旷寂静，哪怕耳边萦绕着微小的议论声，也填不满此处。 “有次鬼被拍卖，”她轻声开口。 “我去？！真假的！”瘦小黑袍惊诧出声，音量吸引了周边注意，他立刻压低声线：“次鬼可是能媲美御神使的强大人物，一个?两个?狡猾无比，真被抓了也是士可杀不可辱，怎么能被拍卖？” 白摇七说：“我只提供信息，不提供理由。” 瘦小黑袍半晌没出声，然?后对白摇七比了个?大拇指：“牛，您真是个?高人，我还以为紫流石矿被卖已经很让人惊讶了，搞半天还有这?样?的大消息。” 紫流石号称天下最?坚硬的矿石，镶嵌在武器之上可增加武器的韧性?杀伤力，甚至能对次人次鬼造成伤害，一直是好武人士的首选，上品紫流石矿脉多隶属于皇家，杂的矿脉一般被一些世家占为己有用来出售，上品紫流石矿会在拍卖会出现实属罕见，而且必定?引发争抢。 这?可不是个?无害的时代。 见白摇七不搭理，瘦小黑袍嘟哝道：“那今日到底用来换什么东西为好，早知道多卖几样?。” “诸位贵客，晚上好，咱们又相见了，相同的是我仍在展月台，你们仍是围绕着我的星星，不同的是又一批不同的星星，过往的星星们，有些拿了宝物凋零，有些则已半步成神，”穿着墨蓝长裙，珍珠发饰堆了满头的漂亮男人凭空出现在了圆台之上，他很美，作女人打扮，仍能认出是个?男人，没描脂粉，是十分硬朗的轮廓，只是眉眼秀美极了。 他笑盈盈地抬眼，华丽地朝着四周示意，展现着自己的长裙与身?段。 周遭死?寂，忽然?，一声“死?妖人”突兀传出，只消一个?眨眼，位置变空了一块。 漂亮男人似乎没听到一般，继续笑着说：“老规矩，总计八十二件拍品，最?后八件只作以物换物，拍卖行得到了四十二件物品等待以物换物，想?来竞争会很激烈哦。” 原是这?个?规矩。 花钱能买东西，故此来的人很多，只是真正的稀罕物品只接受以物换物，或许是因为银钱对这?些人已经无用，只接受等价货物。 想?来带上东西等待换物的，便是如她身?边这?瘦小黑袍，又或者是奴隶主?那样?提前得到了会出现哪些卖品消息的人。 阿雾忽然?咳嗽了一声。 白摇七扭头，发现阿雾的眼神是望着圆台一角，那里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快如残影。 但她还是看清了她，重瞳女童，不，或许这?次她已经是少女了，她的重瞳与眼睛成倍放大，更显妖异鬼魅。 漂亮男人敲了下手中的小锤：“有请我们第一件宝贝上场，啊，这?件东西很奇怪，在买之前呢，需要看一段皮影戏，谁让卖家是咱们鬼市主?人的……呵呵，来来来，诸位请赏！” 他手一挥，圆台场景一变，像是有一张巨大的纸覆住了石台，底下有昏黄的光亮起?，透出个?纸人的身?形。 纸人身?上上了色，穿红色裙子，头顶珠串玉簪，瞧着十分华丽，身?形十足十的女像。 “像是有人躺着在给咱们演皮影戏似的，”百晓灵眯着眼，她总觉得这?玩意别扭，总归不是能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幸运的是她们这?个?角度正对着，且尚算清晰。 “看戏，不愧是鬼市，怪事是多。”瘦小黑袍也说道。 女纸人往前抖动两步，便又见一长须纸人出现，二人相撞，四周响起?锣鼓碰撞声，一捏着尖利的女声细细唱道：“行行复行行，与君生别离，郎君啊！三年之约，妾……不见不归。” 男声道：“三年之约，生当不见不散，死?必梦伴吾妻！” 这?两声嘹亮清远，响彻云霄。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没人发出杂音。 是个?十分俗套的故事，新婚丈夫与妻子别离，立下从军三年，再?度相见的约定?，三年后男人归来，妻子带上了他们三岁的孩子，他带上了自己新纳的妾室。 只是后面倒是笔锋一转，妻子父亲身?居高位，对女儿受此屈辱十分生气，派人将妾室赶走，丈夫假意安顺，结果借助了次鬼的帮忙，将妻子，岳父岳母生生害死?，而后扔掉了自己三岁的女儿。 岳父侥幸不死?，沦为痴傻乞丐，与三岁的外孙女同住破庙，苟且偷生。 女儿长到十四岁，亲手杀掉了她那猪狗不如的父亲，与自己的外祖父和谐美满地过了一生。 是个?有趣的故事。 “好厉害的女儿！”百晓灵看得入了迷。 “只道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我只恨自己无法剔骨削肉，体内还流着你这?种畜生的血！”小小的人儿叉腰踢腿，稚嫩的女声彰显着这?位女儿的年幼和与年纪完全不符的果敢坚决。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随后变成众人都在鼓掌的盛况。 灯灭了，白纸塌成了松软的布，轻柔地褪去，露出了正中间的人。 哗然?一片。 无妄城身?为王城的守卫城，无妄城主?无人会不认识，尤其是鬼市中的主?要大人物几乎都是来自于王城和无妄城，所以他们都认得出这?张脸——无妄城主?宋天相。 他看起?来很狼狈，四肢被绑缚着，脸上有被殴打的痕迹，那张一直精心打扮的粉面几乎全毁了，他卑微地抬了抬手，在地上动弹了一下，又停住了。 宋七背着手，在圆台边上一边走，一边拱手道：“让诸位见笑了，我们这?出戏也是排的仓促，希望诸位喜欢。不过呢，我们这?出戏的名字啊，叫做《无妄城主?》，为什么叫无妄城主?呢？自然?是因为——” 宋七笑：“那负心郎啊，就是咱们鼎鼎大名的无妄城主?，诸位定?然?都瞧不出来这?细胳膊细腿的宋城主?，还去当过两年兵是不？当的是那赫赫有名的黑甲卫，呵，守护夏后的黑甲卫啊！三年归来，意气风发，都能放出自己看守的次鬼，害死?妻子一家！” “这?就是我的拍品，无妄城主?的项上人头。”宋七话音一落，手起?刀落，宋天相的脑袋“呱唧”落地。 四周寂寂无声。 “哈哈，精彩，精彩，”漂亮男人鼓掌出现，“不愧是小宋七，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传奇命运，好，第一件拍品，一千两起?拍。” 他笑盈盈地看向四周，完全不把?无妄城主?的人头当回事。 “太刺激了，”一旁的瘦小黑袍语气震惊。 “确实。”隔着位置的百晓灵连连点头。 白摇七的手指在伞柄上缓缓摩挲，她盯着宋天相的头颅，心中隐隐有种预感?—— “本城主?怎么会只值一千两？”宋天相的头颅忽然?张开嘴。 宋七扭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阿雾的声音仓惶：“她要杀人了。” 白摇七的目光下意识往先前小黑眼出现的方向投过去。 宋天相头颅自动飞到身?体，张开五指朝着宋七扑过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与此同时，小黑眼的身?体裹着大量的黑雾，像是炮弹一样?冲到了宋七的面前。 尖利的女声惨叫炸开，白摇七的手指轻轻一敲伞柄。 宋天相笑着抽出手，被贯穿了身?体的小黑眼吐着血倒在了宋七的怀里，宋七颤抖着抱住她。 “我一直在找进入鬼市拍卖会的方式，没想?到，我的好女儿有这?样?的能耐，”宋天相享受一般地闭上眼，“黑甲卫，都出来吧。” 空中出现了无数身?穿黑色铁甲的黑甲卫，他们手持弓箭，对准了众人的大脑。 “鬼市这?样?的肮脏东西，本来就该消失，”宋天相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都想?要成次鬼？想?要半步成神？呵，这?都是属于王城的，不是属于你们这?些臭老鼠的。” “鬼市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宋天相嘲讽似的一挥手，“控制住，剥掉他们的黑袍和面具，我倒要看看，这?鬼市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白摇七听到身?旁的瘦小黑袍嘟哝道：“姬家直系要完咯，这?样?的蠢货还做了无妄城主?这?么久。” 她停下了敲击伞柄的手，百晓灵本来紧张万分，瞧她动作明?白了什么，也镇定?了下去。 但是—— “海主?，碎湮阿雾都不见了！” 第三十八章 线索 两人的消失并不是一眨眼的事情?。 百晓灵甚至看清了他们的动作：阿雾浑身冒出黑雾, 身体渐至虚无，一边的碎湮抓住他的衣袖，然后两人齐齐被黑雾吞噬。 她在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刻就想叫出来, 想要让白摇七注意到，但她浑身冰冷僵硬得厉害, 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直到阿雾与碎湮齐齐消失在她面前。 白摇七的手在百晓灵的头?顶轻轻一拂。 那种森冷感彻底消失, 百晓灵死死地抓住了白摇七的手，语气慌乱：“刚才, 我、我看见，黑、黑雾把他们俩吞掉了！” 哪怕有黑甲卫的弓箭指着，众人也闹得厉害, 窃窃私语，慌乱张望，百晓灵在其中并不突出, 碎湮和阿雾的消失同样淹没在人海里。 白摇七的眼神?自阿雾的座位收回, 她目光重新落在宋天相脸上, 他已经?从那种得意嚣张的姿态脱离，复杂地盯着宋七。 “不用管。” “啊？”百晓灵意外。 白摇七却不再做解释, 百晓灵自己揣摩一番，略微品出来了点意思，既然其余人都没消失，那就是阿雾与碎湮主动消失的，必定有什?么事情?要解决。联想到二人最近古怪的表现, 百晓灵不再多提。反而心中冒出了隐隐的感觉, 白摇七甚至是乐于?看见这一幕的。 “不，不要杀我。”有人举起双手, 站起身，颤颤巍巍地道?，“我愿意归顺无妄城主，我、我只是来看看热闹，只是来看热闹的！” 宋天相背着双手仰起头?：“摘下面具。” 那人依言照做，白净的面皮，雍容的装扮，瞧得出是锦衣玉食环境下的中年?男人。 宋天相冷哼了两声：“好，主动归顺者，不杀。” 他这话一出，为求活命的接二连三站出来，偌大?空间，乌压压的人头?，起码有半数之多。宋天相对此得意极了，他笑眯眯地环顾一圈：“好，好得很，都是些聪明人。” “宋兄！放过我！”有一男子位置就在白摇七身后，他对着宋天相撕心裂肺地呐喊。 宋天相眯眼：“原来是郑兄，您身为朝廷命官，竟也会掺和进鬼市，真是出人意外，不过你放心，老朋友，自然是以礼相待。” 白摇七听?到身后男人松了一口气，可他的吐气声还没落地，人先倒了下去。 差点砸到了白摇七的后背。 宋天相笑眯眯的：“杀。” 他对鬼市不是一无所知?。鬼市自然是无数达官贵人涉足的地方，无妄城便算了，王城里的也是不计其数，若非事出有因，他也不想惹这一身腥臊，只是现在干都干了，便要干得干干净净，不能留一个活口离开。 就好像没人能够越过四大?世家和夏后，成为次鬼。 近些年?来有这么多的人成为次鬼，只是因为身居高位者别?有所图，不是他们已经?拥有了违背他们的能力?，亦或者权力?。 宋天相看着那些黑袍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心中明白，此行过后，王城又要变天。 “你什?么时候谋划出此事的？”宋七看着身体重新变小的小黑眼，心中恨意滔天，她仰头?盯着宋天相，这个和她流着同样的血的男人，“你是怎么把我也算进去的？” 宋天相回过神?来，他目光从宋七的脸上掠过，瞥了眼小黑眼：“你和这个小怪物处的不错，可惜了，活不过今日。” 宋七问：“这么多年?，你可有一丝后悔？” 宋天相诧异：“后悔什?么？” 在血与风的哀嚎声中，他看清了宋七脸上的嘲讽，两人对视，宋天相恍惚，这个便宜女儿?的眼睛确实和他有三分?相似，他生出了在照镜子的错觉。 语气软化几分?：“你和一个怪物做朋友，本就会有这样的结局。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宋七闭上眼睛：“我问的是我娘。” 但她已经?不必再问，宋天相甚至都没有想到她娘。 果不其然。 “她？哼，蠢笨愚钝，若她……” 宋天相目光游移，似在触及遥不可及的过去。只是转过头?来时，目光已经?嫌恶无比。 “我早说过的，”软糯甜腻的女声在宋七怀中响起来，小黑眼稚嫩若幼童的脸上，阴冷憎恶的表情?是那样突兀怪异，“他没有心。” 宋天相看见那张脸，浑身不舒服。 他撇下周围的喧闹，走到她们跟前：“这就是从王城里逃出的那个孩子？” 不待宋七回答，宋天相就喃喃道?：“是了，是的，不详重瞳，诅咒缠身，这昭示着罪恶的怪物，这世上比鬼还毒辣的……” 话未尽，手已经?伸出，目色平静，不见杀意。 但宋七后背汗毛竖立，想也不想地抱起小黑眼往后奔逃。 宋天相只是一个抬手，就将她制服在地。小黑眼在地上滚了一圈，嘴角挂着血迹，婴儿?般的胳膊腿无力?地划动。 像游鱼一样的宋七，被困在圆台上无路可去。 漂亮男人注视着这一幕，咬了咬牙，忽然将手中一物向上一抛，明亮的圆厅倏忽陷入黑暗，微风拂过，静得像是座空厅。 血腥味都像是被吹散了，还有那些凄凉恐慌的叫声。 在黑暗到来的那一刻，百晓灵化作珍珠挂在了白摇七的耳朵上，另一边的瘦小黑袍嚷嚷着嚷嚷着又陷入寂静。 百晓灵讶异：“为什?么这些人好像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 非富即贵者全是普通人？既然能进鬼市，自然不是良善纯良之辈，就算自己不敢冒险吃苦，但身边总是跟着能人异士的。 但面对着黑甲卫，这些人像是手无寸铁的孩子。 白摇七的视野清晰而明亮，黑暗中的每个人都沐浴着一层微红的血色，那些一身漆黑的黑甲卫也仓惶起来，往旁边看了几眼，目光空茫，但训练极好地控制住了自己，仍旧维持着持剑的身形和动作，就像是准备着随时射出。 身边的瘦小黑袍则是脱掉了兜帽，露出圆润的下巴和明亮的双眼，她有一头?黑藻般的卷曲长发?，身上散发?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生气。 白摇七眼见她双手结印，与圆台中央那个与漂亮男人抛出的东西遥遥呼应，黑色的光如潮水般层层叠叠地覆住周围。 少女嘴角笑容狡黠，漂亮男人额头?却全是冷汗，他往前爬了两步，将宋七扶起来，想要将她们救走。 “大?胆！” 宋天相怒吼一声，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拖出了狼叫的尾音。 黑暗尽皆散开，白光重新落到人身上，可那温度仍旧是冷的。 “我本想让你们死，死于?一场互相搏杀的意外。”宋天相的模样是他，又不是他，他仍旧有人脸人身，但那侧头?盯着地面的表情?太邪恶。 宋七一行人已经?退到了圆台入口，但不知?为何，停在了那里。 少女的术法被打破，喘着气捂着心口，低下头?，卷曲的发?尾耷拉下来，落在了白摇七的裙角。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宋天相身上。他忽然抬头?，狞笑：“现在，我要说，你们之中，诞生了一个极为可怖的恶鬼，这个次鬼效仿百年?前的次鬼之祖，吞噬了无数人命，成功地位列半神?。” 半神?？ 白摇七心头?微微一动，隐隐触到了某些东西。但她没有开口，因为她只在乎无尽海生灵，就像此刻。 宋天相露出本相的同时，小黑眼惊恐地尖叫，身上的无尽海生灵气味激升，而一直隐藏在遥远的暗处，不被白摇七寻到的另一个无尽海生灵的下落，也终于?露出了痕迹。他们处于?流动之中，就像是水上的浮舟。 这让白摇七想到那条自神?女峰到无妄城的湖。 湖边，游五鱼捞起水中沉了一夜的渔网。 网兜里沉甸甸的，都是大?鱼，在网里扑腾，差点将游五鱼往前带趔趄了一下。 他拨弄了两下鱼儿?，装进桶里，唤人抬进船舱里，自己擦了擦汗，走进房间。 这是一座很大?的船，以游五鱼的家底，其实他早已不用亲自捕捞，就好像他也不用亲自卖鱼一样。但是他热爱捕鱼，他们游家，生在水边长在水边，爱也在水边。 游五鱼换下衣服，进了最大?的船舱，照例在一副古画面前拜了拜，点上三炷香插上后，伸手抻了下衣袖，小心翼翼地进到内间，内间陈设了古琴屏风，说不上的秀雅，与他的气质格格不入，就像他身上这件丝绸长衫一样。 他走到书柜上，伸手一拂，原来整整齐齐摆在格子架上的书籍陡然变成了空空的内室。 “你们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从角落里浮出三个透明的无尽海魂体，一男二女，都精致不似真人。 哪怕见到他们无数次，游五鱼还是会被无尽海生灵的外貌所震慑。 这是接近神?灵，可以蛊惑人心的外貌。 第三十九章 拍卖会 无尽海生灵对?游五鱼伸出?手, 他颇感荣宠，觉得漆黑的暗间也迸发出耀眼的光彩。他的声音都颤抖了：“红，你怎么了?？” 红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激动：“海主, 我们的海主来了?！” 像是有一道电光直刺入游五鱼的脑海，他被这消息震惊地失去言语, 然后跌跌撞撞地奔出?去，看着自己日夜跪拜的古画。 古画年代久远, 纸张有干涸的皱痕，边缘泛着黄褐色。 画上是个女子, 精湛的画工惟妙惟肖地绘出?了?她那跃然纸上的神秘美丽，这是游家祖先传下来的传家宝，祖训有言, 此为无尽海之神，保佑着游家世世代代的富贵，每一代传人都要诚心相待。 游五鱼小时候好奇过, 自家世世代代渔民,腾讯裙雾耳思救零八以酒二整理本文欢应来玩 何以能有这样?精湛的画工, 后来父亲告诉他，游家先祖曾经游历过无尽海, 与女神有一面之缘，得了?她的庇佑才安全回?家。回?来之后，便重金请画师来描摹女神画像，根据他的文字做修改，改不出?来就换画师, 听说耗费百金, 长达一年时间，才得到这张被他认可的画像。 或许五官不够相似, 但那神态……那神态…… 游五鱼想到了?自己于?鬼市中?见到的女子。 难怪他当时会有熟悉之感，尤其仰视时的那一瞬，仿佛是画中?人走到了?他面前。 “游，你怎么了?？” 红来到游五鱼身边，她看见画像，眼中?温和了?许多：“怎么又来看海主？” 最初遇到游五鱼的时候，红一行?人压根不相信，哪怕是在逃命，也不愿停留。 可游五鱼自小听说无尽海传说长大，早就从各路奇谈野史?中?了?解了?很多无尽海生灵的信息，他实在是对?这仅仅存在传说中?的生灵无比好奇，见到真人更是痴迷，想尽办法也不能取得信任后，忽然想到了?自家的这幅画。 见到这古画后，红信了?他，一直留到今日。 “红，我想我见过无尽海主了?。”游五鱼双目发光，“就在鬼市！” 红一怔，身后另外两?个无尽海生灵也冒出?来：“什么？！” 游五鱼深吸一口气，将当时遇到白摇七一行?人的情形描述了?一遍，他重点说了?白摇七的神态，红一行?人激动极了?：“是海主和碎湮大人！定然是碎湮大人，大人也逃出?去了?！” 碎湮在游五鱼嘴里仅仅一句话：“一个佩剑很华丽的沉默男人。” “那……那接下来怎么办？” 游五鱼看红这么高兴，脸上也露出?笑意?，一把年纪了?竟是失去了?分寸，迷茫地跟着问：“接下来怎么办呢？” 红捂着嘴笑了?。 游五鱼这才反应过来：“走，咱们去鬼市。” 红点头，她向后招呼其余两?人，但走到门?口时，游五鱼一拍额头：“糟了?，今日是拍卖会，明日是神弃大典，鬼市门?可罗雀，她应当不会去鬼市。” 红美目染上忧愁：“那怎么办？” “这样?，我们先去拍卖会看看，听说今年，鬼市之主亲自到场主持，应当就是后半夜，咱们赶过去还来得及。” “多谢。” 拍卖会已经禁绝了?出?入，立在空中?的宋天?相宛若神明，他身上飙升的威压像是一扇渐渐攀升的海浪，在威胁着所?有人的生死。 “原来，次鬼也分三六九等啊，比起?之前遇到的姬家兄妹，宋天?相的力量强了?不止一点半点！”百晓灵愣了?半天?，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白摇七：“百晓灵，作为号称知晓人类所?有事情的生灵，你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百晓灵炸毛：“喂喂喂！次人这东西本来就是近百年诞生的！自打无尽海与人间隔绝，我储存的人类信息就停滞了?，我能怎么办嘛！” “我们接触了?如此多的次鬼，你应当熟悉了?它们，并发现可能的弱点，”白摇七平静地点出?，“身为知识灵，观察与记忆是你的天?职。” 百晓灵忽然支支吾吾了?起?来。 “拥有人身，留恋人间不重要，”白摇七直接道，“但无尽海的知识灵，倘若失去知识，便会失去永恒的生命，直接归化入海，你应该记得。” “次鬼都是从次人晋升而来，次人蜕变气息不稳，都需要藏起?来消化。何况是手上人命更多的次鬼？”白摇七摩挲伞柄，盯着宋天?相，眼神中?有放空的思索，“往下是无边地狱，是谁告诉人类，次鬼之后，是为半神呢？” “对?不起?，海主我错了?，”百晓灵蓦然反应过来，心中?也是一阵后怕，“呜呜我，我也不知道，感觉迈上无妄城后就不怎么动脑子了?”。 白摇七：“无碍。” 百晓灵倒也恢复得极快：“那咱们只要静等？他如果现场就把这么多人杀了?，还吞噬他们的力量，一定会引起?体内力量震荡，引起?反噬的。” “不，这是人类的麻烦，”白摇七收伞，掌心对?准了?手下的蒲团，她在试探出?口的位置，“我们离开，去找其他生灵。” 百晓灵振奋：“好耶！” 喘着粗气的卷发少女忽然凑上前，巴巴地望着白摇七：“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害怕？” 白摇七手下微顿，力量所?及之处，全被封死。 宋天?相确实做足了?准备，这座会场现在是一座封闭死了?的牢笼。 牢笼里只有他一个主人，其余人皆都是困兽，不论是御神使，次人，还是拥有秘宝者?，都将匍匐在主人脚下。 白摇七的声音很轻：“你也不害怕。” 卷发少女愣了?一下，然后“嘻嘻”笑道：“你真有意?思，能不能把兜帽摘了?？你瞧，我都摘掉了?。” 白摇七没?回?答，也没?动作。卷毛少女并不泄气，反而道：“我可以保护你哦，我说真的。” 在所?有人仰望宋天?相的时刻，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化都会引起?人神经的颤动。 宋天?相一手掀翻小黑眼，他捏着她的头，将她提起?来，注视着她挣扎的面孔：“还叫得出?来吗？” “住手！宋天?相！住手!不要伤害她！”宋七的神情写满恐惧。 宋天?相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啧，我的好女儿，你可真伤我的心啊，那我就给你三分薄面，我——” 他的身影在空中?消失了?，小黑眼被摔在了?地上。 下一刻，他那张粉白面孔突兀地贴近了?白摇七：“好孩子，让我瞧瞧你的脸。” “吓死我了?！”百晓灵惊恐地叫了?一声。 “我去！”卷发少女同时受惊一般地往前一击。 她掌心还带着那股黑色的力量，宋天?相徒手接住：“小老鼠，原来刚才就是你在暗中?作梗，怎么，你就是鬼市的人？” 卷发少女的手腕被扣，她痛楚地蹙眉：“放、放开我……” “真漂亮的脸蛋，呜呼，刮花了?怎么办啊？”宋天?相笑眯眯的，“就让你来做我进?阶的第一口食物吧。” “我父亲是北境之主！”少女惊恐地瞪大眼，直接叫出?声。 宋天?相挑了?挑眉：“那还真是不幸。” 别说北境之主的女儿了?，就算北境之主今日亲自到场，他也不会手软。 但一股力量忽然从旁袭来，宋天?相松开手，往后一避。 黑色光芒自四面八方涌出?，那些覆盖在众人身上的红光被不停吸收，拍卖会场的封锁松动，端正坐着的白摇七身形岿然不动，黑光完美避开了?她，如箭羽一般射向宋天?相。 宋天?相身形不停闪避，他的本能在告诉他这很危险。 箭羽拉出?一条条黑色的线，线条交织成细密的网。 宋天?相被完全困在了?里面。 整座大厅的红光也已消弭于?无形。 白摇七没?有在这个时候离开，因为压制宋天?相的人很强，强大到她也为之侧目。 “你是谁？！”宋天?相发现自己成了?蚕茧里的蛹时已经来不及了?，他注视着虚空，心下惴惴不安。 从虚空中?走出?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模样?，一身雪白长衫，看起?来儒雅亲和。 但他五指张开处，黑色光芒亲昵环绕，充斥着不详的预兆。 “在下姓龙，”男人笑着抚摸了?下胡子，“宋城主，久仰。” 卷发少女松了?口气，大声道：“龙叔叔！他在你的鬼市闹事！快杀了?他！” 那些黑甲卫都已经被黑色光芒控制得服服帖帖，慌乱的客人们都已坐回?了?原位。 “龙？龙？你、你是谁家的？”宋天?相惊疑不定。 “或许我说另一个身份，你更熟悉，”龙沐业浅笑，“也有人称我为，鬼市之主。” 鬼市之主。 “竟然是你！你、你想怎么样?！我警告你，我可是夏后的人！”宋天?相慌了?。 龙沐业笑：“我知道，为了?得到夏后的垂怜，你杀妻弃子，逼疯岳父，占据城主之位，这等往事，精彩到令人难以忘怀。” 宋天?相下意?识看了?眼宋七。 宋七抱着小黑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消失在了?圆台之上。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和你撕破脸皮，”龙沐业继续道，“只是我没?想到，你在我的拍卖会场上，屠杀我的客人，搅乱我的生意?，哪怕你是夏后的人，我也留不得了?啊。” 他带着尾音的叹气，像是屠刀落下前的标识。 相较于?磨叽半天?都没?动手的宋天?相，龙沐业的下手快准狠。 宋天?相的身体被黑光绞成了?血雾。 龙沐业手一挥，黑甲卫连带着那些被黑甲卫射杀的人都消失在了?原地，他的语气清晰冷静，像是之前没?发生过任何异常：“请大家放心，杀手我们定然会绳之以法，重伤者?竭尽全力救治，殒命者?妥善处理。” 鸦雀无声。 龙沐业挥手：“好了?，拍卖继续。” 他身形消失在了?空中?，漂亮男人擦了?擦额头，嘴上重新牵起?一抹笑：“出?了?一点小插曲，诸位不必担忧，现在请上咱们的第二件拍品——红尘锁！” “这锁别瞧着普普通通，实际上蕴含特殊能力，据说前几任主人啊，都用它将自己那不老实的爱人绑得严严实实，赶都赶不走！若有哪位客人有求而不得的佳人才子，它可是个绝佳好物！” 这一次等了?许久才有人喊价，举起?手喊出?价，便能被漂亮男人接收到。他会再重复一次信息，询问有无其他人追加。若是无的话，拍品便归此人所?有，待到交易结束前去鬼市领取。 无人吵闹着离开，或许是因为本身来此的人就重视利益超过性?命，又或许是因为鬼市之主的出?现，让他们对?鬼市的规矩更加畏惧。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屠戮的杀气被交易的轻松掩盖，紧绷的神经松下，会场一片和谐。 白摇七身旁的空位又坐上了?一个人，仙风道骨，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卷毛少女高兴极了?：“龙叔叔！” 她仰着脖子，透过白摇七去看龙沐业。 他们周围一片寂静，视线都聚集在了?龙沐业身上，只见他笑着招呼道：“你这个孩子，居然这般胆大，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这小命可就要丢在这里了?。” 卷毛少女吐了?吐舌头。 “把帽子戴上。”龙沐业叮嘱。 北境少主的身份可不低，刚才明晃晃暴露出?身份还活着的，也就卷毛少女了?，想攀亲的有，仇家自然也有。 卷毛少女戴上兜帽，闷声闷气道：“在家太无聊了?嘛。” 龙沐业却不再搭腔，只是手轻轻一挥，在周围布置了?一个结界，笼住了?他和……白摇七。 “这、这……这个人想做什么！”百晓灵震惊。 龙沐业彬彬有礼地道：“姑娘，有一封信，是您的故人托我交由您的。” 白摇七脱下兜帽。 龙沐业眯了?眯眼，却没?有问她身份，只是自怀中?掏出?一枚信封。 白摇七伸手接过，入手滑润，是熟悉的质地。 她拆开信，一板一眼的字迹映入眼中?—— 相思不识君，犹作故人归。伴君长相思，故人作初识。 龙沐业一直看着白摇七的脸，似乎是要记住她的表情。 但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有丝毫神情变化，他深吸一口气，拱手：“如那人所?言，姑娘才是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 白摇七问：“这个人是谁？” 龙沐业回?：“我也不知。” “能使唤鬼市之主的，这天?下应当不出?三位？”白摇七的指尖在字迹上划过，那信纸就散为了?碎屑，从她的指缝飘下去，入尘化泥。 龙沐业盯着成为了?灰尘的碎屑，半晌问：“姑娘猜到是哪一位了?吗？” 白摇七笑：“不重要。” 龙沐业挑眉。 白摇七却问：“我更想知道，你将成为次鬼的法门?传出?去，制造这么多的次鬼是为什么？” 她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这封信。 想到了?这信的主人，龙沐业有些晃神。 这天?下真的有人不害怕、不敬畏、不尊重那位大人吗？ 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可他很快被次鬼二字吸引了?注意?力：“你也是为次鬼一事而来？” 白摇七摇头：“我只是好奇。” 龙沐业转头看向中?央圆台：“那姑娘随老夫一起?看看。” 拍卖会进?行?得很顺利，前面的拍品都属于?不常见，但也不难得到的，直到漂亮男人手中?的小铁锤变成了?一把小金锤，敲击的时候，还有一股难以描述的韵律荡开。 “诸位，重头戏终于?到了?，咱们的以物换物开始了?。”漂亮男人比了?个“八”的手势，“总共八件拍品，只接受以物换物，相信到了?这个层次，大家都知道每一件宝贝的价值，当然，我们拍卖行?之前便已经做过鉴定，所?有人报出?来的东西，都是真品。” “第一件，上品紫流石矿脉一条！” 这话一出?，便是一片哗然。 卷发少女乐滋滋的，她果然没?弄到假消息。 “遵循今日所?获得的待交换物品，所?以咱们的起?拍价是，一瓶次鬼心头血！” 这待交换物品同样?引起?了?骚动，白摇七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击了?下膝盖。 百晓灵问：“次鬼心头血是什么？怎么看起?来很有价值？” 白摇七同样?不知道，因为她对?鬼的诞生和进?阶方法都是猜测，就像是吞噬许多人类，次鬼就能进?阶一样?，想来其他次鬼的心头血，更利于?次鬼的进?阶。 龙沐业说：“姑娘可知道，现在人间有多少次人？多少御神使？” 白摇七摇头。 “那姑娘觉得，是次人多，还是御神使多？” 这个问题让白摇七思考了?一会儿，换做以前，她会觉得是御神使。 没?有人会愿意?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 “次人。”她回?答。 “哦？”龙沐业来了?兴趣，“姑娘为什么这样?回?答？” 白摇七的声音很轻：“御神使永远驾驭不了?神，反倒为人所?压制，次人，却一定可以堕鬼。” 龙沐业大笑，他道：“不错，不错，只可惜许多人都不懂这个道理，现在的人间，御神使还是要多一些，只因次人的诞生之法一直被控制在四大世家手里，直到近日才流出?。” “哼，四大世家的主子都是次鬼，却用着各种御神使，御神君作为下属，也不知道那些御神使们知道了?，该有多疯狂。” “你问我，为什么要制造出?这么多的次人，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不是我制作次人，而是我把能够挣脱这无边地狱的方法告诉了?他们，他们自己选择了?挣脱罢了?。” 白摇七没?有任何评价。 在长久的静默中?，这条上品紫流石矿脉最终被拍走，其后几件拍品，有和御神君相关的，有和次鬼相关的，就连镇压次鬼反噬的宝物都存在，都是超脱凡间之物。 直到第七件。 “哈哈！诸位见到了?这么多好东西，想来也很好奇这往后还能有什么呢？”漂亮男人神秘地道，“其实啊，咱们今日本来只有七件拍品，这件拍品本来是想用来以物换物的，但是因为这一物实在是太过珍贵，故此咱们后面做过协调后，将这极为珍贵的东西换做了?拍品，也给大家欣赏一下。” 他这么说，便将众人的好奇心都给勾了?起?来。 白摇七注意?到，就连龙沐业的姿态都有了?变化。 他本就是鬼市之主，早知道这件拍品是什么，现在这个姿态，无非是因为他也感兴趣。 白摇七看见一个人被抬上来，置于?高台之上。 “这……一个人？” “不会是拍卖个美人吧？” 窃窃私语声响起?来，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有人被拍卖。 漂亮男人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我听见了?哦，你们没?猜错，是人，而且是个美人，只不过，这个美人不是因为美貌才成了?咱们的拍品，而是——” 他掀开罩住人的红袍：“这是一位理智聪明，且具有独特魅惑天?赋的次鬼美人。” 红袍下，欢奴闭着眼睛，安详平静似神女。 她蓦然睁开眼睛，暗紫色流光自从双眼中?荡过，空旷大厅气氛为之一窒，随后陷入粘稠厚重的暧昧氛围里。 龙沐业消失在了?白摇七的身边，他出?现在高台之上，一手放在了?欢奴的肩头。 那股厚重的黏腻消失，龙沐业轻笑：“不愧是具有独特天?赋的次鬼，只可惜，魅惑的能力太弱了?，可你又能保持这么高的理智，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心动。” “天?哪天?哪，是欢奴，海主，是欢奴！”百晓灵已经看呆了?，“咱们要不要救啊？只是欢奴怎么突然变成了?次鬼……” 白摇七忽然道：“阿雾呢？” “阿雾？阿雾和碎湮消失好一阵啦！”百晓灵不懂白摇七突然问起?这个。 白摇七声音很轻：“阿雾不会放弃欢奴。” 百晓灵意?外：“啊？！什么意?思，他俩？？？” 阿雾那个癞皮狗不是天?天?缠着海主的吗？ 白摇七的手中?纸伞重新出?现，她抚摸伞骨，感受到伞骨的凉意?，忽然想起?了?刚才那句诗。 ——故人作初识。 台上，欢奴仰起?头：“您是鬼市之主吧？” 龙沐业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欢奴笑：“我的主人告诉我，今日若计划受阻，便只有可能是鬼市主人压制了?我。” 龙沐业眯眼：“看来你有个很强大的主人。” 欢奴还是笑：“或许是因为神弃大典要来了?。” 神弃大典？ 龙沐业反问：“怎么？你家主人难道是皇宫的人？” 欢奴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您见到了?，您就会认识。” 我不知道他的过往，我只知道他的伪装。 欢奴闭上眼睛，主人说了?，若鬼市之主出?现了?，那她的存在就失去了?意?义，她已经是任由宰割的砧板上的鱼儿了?。 但一个熟悉而明亮的声音响起?：“不可以！你们不能拍卖她！” 一根箭头对?准了?龙沐业。 龙沐业皱眉，今日的拍卖会搅乱者?未免太多，放在过往是没?有的事情。 他直接一拂袖，将那脆弱不堪的弓箭甩开，银蓝箭羽落在脚边，他眼睛一缩，扭头看见了?持弓人的脸，愣在了?当场。 欢奴同样?愣住，她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龙壬还会来救她。 龙壬咬牙：“我乃姬家龙壬，这个女人是被鬼市奴隶主抓来拍卖的，她不是货物，不能被拍卖！” 真是……天?真到可爱。 龙沐业注视着龙壬，半晌没?说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龙壬的惨状，鬼市之主的狠绝强大都有目共睹，就连百晓灵都着急了?起?来。 但白摇七一直没?动。 在龙沐业对?着龙壬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大厅剧烈震动摇晃，层层碎纹炸开。 龙沐业瞪大眼睛，有人在破坏拍卖会的阵法！ 他一挥手，所?有人从座位上消失，这座空旷的大厅随即往下坠落，像是浮在空中?的宫殿，终于?坠下云端。 白摇七拨弄伞骨的手停住了?。 还是来了?。 第四十章阿雾 欢喜酒楼本身便是一道结界, 一条赤影道。 藏在这条结界之后的，便是悬空的拍卖会场，从地下往上看, 像是一座光华璀璨的宫殿，金光夹杂紫色光束, 将这座宫殿涂抹上玄奥的色彩。 碎湮站在风沙里仰望，风里的黄沙刮到脸上略有刺痛, 他抹了一把眼睛：“大阵套小阵，这个拍卖会, 虽无华丽外表，却能囊括万千的原因竟在这里。” 没人?回应他。 冷笑了一声?，碎湮看向前方的身影：“真有意思, 这里唯有你我二人?，怎么，你还要装可怜卖无辜？” 阿雾缓缓背过身。 他仍旧是那幅姿态那身打扮, 但身上的气质却与先?前大相径庭。一股肃杀的气味在他身上荡开, 凛冽感与背后漫天的黄沙极为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 碎湮捏紧了手中?的长剑：“你到底是谁？” 阿雾抬起手, 若有似无的黑雾在指尖盘旋，他注视着指尖, 半晌不开口。 碎湮是个耐心?极好的人?，他一向认为自己最能忍耐，等待与守候是他给?自己命运的批注，白摇七在水底躺了多少年，他就等了多少年。 但此?刻, 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镶金戴玉的长剑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到刺目的光, 碎湮终于出了手，而不出所料的, 被阿雾一手拦下。 黑雾以阿雾为中?心?扩散，与黄沙混为一体，渐而挡住了天上的太阳。 他在黑雾中?的身形已经?分辨不出人?样，声?音仍旧清透，但缓慢沉凝，透着股日暮的死气：“你为什么要跟出来呢？” 他没想这么快就解决掉碎湮，他本来已经?编织好了一套完美的说辞应付白摇七。 反正白摇七总是吃他这幅很?可怜的模样。 如果碎湮不是无尽海生灵就好了，想杀就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很?可惜。杀了他，白摇七必有所觉。 碎湮眼睛惊恐地瞪大：“你是次鬼？！不，不对，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雾从阿雾的身上漫出，一步步朝着碎湮靠近，蚕食。明明身体还在，明明神志还清醒，但是被包裹住的碎湮却觉得自己已经?不完整了，他感知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嘴巴长着，徒劳地问话：“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啊!” “我以为无尽海生灵和人?类是两种东西，原来不过如此?，临死时的崩溃与丑态简直是一模一样，”阿雾嘴角轻轻上翘，手再一抬，黑雾在碎湮脖颈下停住了，“不过我早有预感，毕竟你是那样的嫉妒我。” 碎湮目眦欲裂。 “让你知道也无妨，”阿雾捞起碎湮的头——他轻而易举地摘下了黑雾之上的碎湮头颅，就像是顺手摘了棵桃子，桃树倒是直接化成了黑雾的食物，变成了一滩黑色的渣子，融入了黄沙中?。 碎湮毫无所觉，双目死死地盯着阿雾。 阿雾说：“我不是人?，但我也不是次鬼。” “次鬼是人?堕鬼而生，是为了成神诞生的可怜笑话，我怎么可能是次鬼呢？” “但我也不是人?，我会很?多东西，会控制人?心?神，会布置阵法，最重?要的是，我连人?的身体都没有，你瞧——” 他在碎湮的视野里，直接化为了无形。 黑雾聚集，他又重?新出现?。 碎湮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眼神中?的光黯淡下去，像是此?时此?刻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有如此?多的诡谲之物。 阿雾的笑意冰冷，他注视着浮空宫殿的底座，最中?间?位置有一颗散发着较之其他光芒更?为强盛的金色圆球，那就是这个拍卖会场的核心?，耀眼似太阳。 黑雾裹挟着他瞬间?移到了太阳的七步之外。 在他朝着太阳伸出手的时候，碎湮张嘴了：“原来你对海主?的一往情深也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让我嫉妒？” 阿雾扭头，他看着这颗头颅半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 头颅却还自顾自地说：“不、不对，我见到你是后来的事情，你黏上海主?却是很?早之前，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恼人?的苍蝇。 阿雾一甩手：“闭嘴！” 他暴戾无比地捏碎了碎湮的头，然后直接伸手去触碰那颗太阳，黑雾触碰到金光的一瞬间?，发出“刺啦刺啦”的腐蚀声?。 但黑雾无穷无尽，太阳却只有一颗。 他终于捏住了阵核。 体内的封印渐渐松动?，那些日夜不休折磨他的痛苦与尖叫在体内沉寂下去，阿雾闭上眼，脸上没有多少喜色。 于黑夜中?独行，偶尔得到一束温暖已经?不能再让他有任何?愉悦。 只有杀戮，只有杀戮才?能获得那么一丁点的快/感，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白摇七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闭上眼，脸上浮现?出些微的迷茫与痴态：“还有你。” 他话音一落，头顶开始剧烈震颤，黑雾保护他远离，注视着这座失去阵核的庞大宫殿开始下坠。 红墙绿瓦，金砖铺地，所有的宫殿长得都差不多，从里面?往外看，只能瞧见一块块四四方方的天空，从外往里看，只能看到冰冷的威严。 但下坠的宫殿却美极了。 那些象征着威严与庄重?的布置，那些困住人?一生的朱红高墙，都被摔得粉碎。 阿雾身上的黑雾散去，他站在远方，抬眼注视着一切，眼中?有着无法言喻的痴迷。 “呸呸呸呸呸！脏死了！”少女怒斥着从烟尘中?爬出来。 阿雾的神情一变，他急速扫过站起来的人?。 仙风道骨的男人?，龙壬，被他护在身边的欢奴，龙剑明，卷发少女，龙七，小黑眼。 啧，人?有点少啊。 还有…… 白摇七站在一块碎石之上，正在观察四周。 像是感觉到了阿雾的视线，她平静地望了过来。 阿雾心?中?想着欢奴的诱惑失败了，眼睛里却熟练地漫上了委屈的雾气。 他朝着白摇七奔过去：“您！您没事吧！” 黄沙吹到他脸上，眼底有细微的刺痛，阿雾眼睛里的水雾终于变成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坠落：“我刚才?被黑雾控制住了，结果就昏、昏迷了过去，我……我……你们没事吧？” 百晓灵出现?，她怀疑地看着阿雾：“喂，碎湮呢？” 阿雾一愣，脸上的表情真切疑惑：“什么，碎湮？我、我没见到啊。” 百晓灵见他表情不是作假，诧异极了：“我可是眼睁睁瞧着你们俩一起消失的。” 她看向白摇七，但是一股劲风从旁袭过，龙沐业的手已经?掐住了阿雾的脖子：“小贼，居然敢坏我阵法！” 阿雾的脸涨成紫红，他徒劳地拍打着龙沐业的手，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百晓灵震惊：“喂！快松手！谁说是他干的！” 龙沐业自然知道不是看起来稀松平常的阿雾做的，但是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必定有异，那所谓的“主?人?”想来正在暗中?窥探。 想到这里，他毫不留情地缓缓收紧瘦手掌，拍卖会等于是鬼市立身的根本，这个复杂的阵法是他耗费巨大精力，依据上古残阵布置而成。 既然这么倒霉来了这里，那么便死吧！ “海主?！”百晓灵有些着急，怎么海主?还不出手？阿雾是真的会被杀的！ 她扭头，看清白摇七的神情时，不由得一怔。 乍一看白摇七的神色与过往没什么两样，冷淡漠然，但是百晓灵太熟悉白摇七了，她在这张脸上嗅到了十足的危险性。 白摇七在生气。 是为了阿雾被龙沐业掐脖子生气吗？ 不，不是。 阿雾一直盯着白摇七，他的眼泪滚滚落下，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珍珠，他眼中?的求救意味是那样浓烈，纤细的脖子明明一掐就断，却还在死命挣扎。 龙沐业等了半天，也不见暗中?有人?出现?，他不耐烦，想要立刻解决掉这个麻烦。 可是阿雾的眼神让他留意到了。 “姑娘认识这个小贼？”对于白摇七，龙沐业多了两分看重?。 白摇七笑了，她好似欣赏阿雾这种濒死挣扎的癫狂可怜样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才?缓缓摇头：“非我族人?。” 阿雾瞳孔尖锐地一缩。 “既如此?……”龙沐业手心?金光冒出，他的手狠狠一扭，“咔嚓”声?响起，阿雾的头被他生生地扭断了。 “令人?生厌的小虫子，”他将阿雾的尸体往下一扔，背过手，看向欢奴和如临大敌的龙壬，沉吟着没开口。 欢奴则是怔怔地看着阿雾的尸体。 “我不杀你，”半晌后，龙沐业缓缓道，“说，你的主?人?是谁？” 欢奴还没说话，龙壬便道：“你身为鬼市之主?，视人?命如草芥，果真不负狠辣残忍之名！” 龙沐业的目光挪到了龙壬的脸上。 “身为姬家?人?，竟然爱上一个次鬼，”龙沐业的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龙沐业的话竟像是认识他的，龙壬愣住，而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龙沐业！你这个叛逃者竟然就是鬼市之主?！” 龙壬吃惊：“叔叔？！” 龙剑明裹在一身黑袍里，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龙壬，便气势汹汹地质问龙沐业：“跟我回姬家?去接受你的惩罚！” “我的好弟弟，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是姬家?的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龙沐业抚了一下自己的胡须，他背过身，“放下那个女人?，你们俩与小七姐妹一起离开这里。” 弟弟？ 龙壬看着龙沐业的背影，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龙剑明，只有一个兄长。 那也是他的……父亲。 龙壬想要开口，但是一只素白柔软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欢奴的声?音很?平静：“好，你们离开。” “欢奴！” 欢奴轻声?道：“龙壬，你不必如此?一厢情愿，我欢奴，是一只注定孤身到死的次鬼，与你这辈子是绝不会牵扯上什么关系的。” 次鬼…… 龙壬现?在不得不面?临这个事实。 欢奴不是普通人?，她真的是一只次鬼。 场上陷入冰冷沉默的僵持，龙沐业冷眼瞧了一会儿，挥手，大风刮起，宋七抱紧了孱弱的小黑眼，她知道这是要将她们送出这道结界了。 可是一股黑色的雾气将风镇压了下去，那黑雾太熟悉了，与她怀里的小黑眼似乎同源，但小黑眼力竭已经?彻底晕倒，那么—— 所有人?都看向了黑雾的来源。 阿雾的尸体缓缓地站了起来，他闭着眼，垂着头，手却往上摆动?，将自己的被扭断的脖子扭正，而后，接了回去。 他睁开了眼睛。 “原来你真的会眼睁睁地瞧着我死掉。”阿雾的眼泪又从眼睛里坠落了，只是这回，他的嘴不再无辜又迷茫地微微张开，满脸害怕被丢掉的慌张。 他的嘴角向上扬起，狡猾似狐狸：“摇七，我真的、好难过。” 40-50 第四十一章 爱我 “你?你?你?你……”百晓灵哆嗦着手, 她明媚的眼?睛瞪得极大，满脸诧异。 阿雾歪头：“我怎么啦？” 尾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到谁。 他反应是对着百晓灵, 视线却死死地钉在白摇七的脸上?。 一只袖子挡住了?他，龙沐业全然未想到阿雾竟然不?死, 可也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破坏阵法之人, 这次他不?敢大意，袖中蕴含了?万千雷霆, 迅疾一掌朝前拍过去。 阿雾眼?神变幻，那?双狡猾又多情的眼?睛落到龙沐业身上?时，难言的危险感飙升, 龙沐业心中一惊，下意识撤掌，手却被反拿住, 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 他脸颊抽动, 胡子紧缩，满脸痛苦。 龙壬下意识伸出?手：“不?要！” 阿雾眼?睛一横, 手中力量并不?减弱，他将龙沐业往前一拽，像是方才他扣住他一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不?能让他死。 龙壬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后，就?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 他的反应连欢奴都没料到, 事情发生不?过是眨眼?之间, 龙壬被黑雾缠住，双足离地, 脸上?露出?痛苦的挣扎神色。 “不?要！”欢奴尖叫，“主人！放过龙壬吧！” 阿雾的声?音还是很轻，他身上?的戾气仍旧藏得很深，如果不?是看见他的动作，很难将他与杀人这件事情联系在一起：“你?爱他？” “我……我……” 欢奴想否认。 他们相处的时日那?样短，哪里谈得上?爱不?爱呢？ 可他们相处的时日那?样短，龙壬又是为什么?冒死来救她？ 欢奴的犹豫等于默认。 “嗤，你?也能爱人？你?们都能爱人？” 他的视线从欢奴脸上?，挪到了?昏迷的小黑眼?身上?，宋七见状默默抱紧了?小黑眼?。 最后，他看向?白摇七。 白摇七像是没看见这些突变，她眼?神仍旧冷淡，像是他的变化她早就?了?如指掌，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他。 百晓灵往白摇七后面?躲了?一下。 阿雾忽然手一松。 “咳咳咳咳……”龙沐业和龙壬都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他们的狼狈姿态一模一样，这让他们在这样的危险境地中，竟然分神对望了?一眼?。 而只消一眼?，龙壬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龙沐业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拱手：“敢问阁下，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鬼市得罪过您？”既是打不?过，只能想办法消解仇恨。 “怀璧其罪。”白摇七吐字如金。 很简单的四?个字，但因为说话人的特殊，引来了?所有人的注视。 龙沐业很快反应过来，他愕然看过去：“你?吸收了?阵核？！” 阿雾不?回?答，仍旧看着白摇七。 白摇七慢慢地走到阿雾的面?前。 她抬起手，指尖在他脸上?游移，黑雾乖巧地从她所触之地退下了?。 指尖下移，“咕咚”一声?，阿雾克制不?住地干咽了?一口。 白摇七却一拂袖，转过身：“百晓灵，走了?。” 她若要离开，是没人能拦住的。 阿雾瞳孔一缩，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腕，黑雾腾升，将所有人笼住，众人捂住口鼻，满脸惶然。 百晓灵更是惊诧，白摇七的身影就?那?样从眼?前消失了?，她往旁边摸索喊叫毫无回?应，就?连回?到她身边化作灵体伴随都不?行。 所有人都被挡在了?别处。 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阿雾身上?的黑雾一点点往白摇七身上?迁移，蜿蜒着、伸缩着、试探着，小心翼翼，一如它的主人。 他们离得是那?样近，他能看清她眼?睛里的自己，阿雾的拇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摩挲她的手腕，衣袖往旁边滑落，冰凉的肌肤触感一传过来，他受惊一般地松开了?手。 可那?黑雾却向?她蔓延得越来越多。 白摇七抬手，看着缠在手腕上?的黑雾，这黑雾像是有灵，透着一股难言的亲昵腻歪劲儿。 她手心腾地升起一股火苗，黑雾瞬间从她身上?褪去。 不?到片刻安静的阿雾猛地站起身，他满脸怒意，恶狠狠地盯着白摇七。 “你?一点也不?在乎我。”阿雾轻轻地开口，那?股暗藏在平静下面?的狠戾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喃喃地重复，“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你?不?在乎……” 神经质似的。 白摇七眼?神还是那?样平静。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他又吞了?口唾沫，嘴唇轻轻地颤动：“你?快点杀了?我，快点，快点，快点啊！” 白摇七无动于衷也不?影响他一句一句往外蹦的话： “我接近你?就?是为了?你?的无尽海身份。” “是我让姬如宣兄妹堕鬼的，是我让欢奴变成次鬼！” “是我在荒境让你?落入幻境，是我故意把我可怜凄惨的记忆出?卖给你?。” “是我毁了?这个狗屁阵法，因为我啊，吃掉了?那?个阵核，我的封印就?解除了?，你?明白吗？” “你?对我无用了?，你?被我耍了?！你?这个无尽海主！被我耍了?！” 令人逼仄的沉默荡开，阿雾心中起了?一股奇妙的感受，这在他十三岁时杀了?第一个敢侮辱他的太监后就?没有再犯过的毛病——他想咬指甲。 最好是咬得血肉模糊，让那?烂掉的指甲盖十指连心，钻到心里去疼，才能抵消掉他的迷茫与慌张。 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他贴在白摇七的耳边，很轻很轻地说：“如果你?再这样，我就?去，杀了?百晓灵。” 白摇七扭头，与他对视。 阿雾的眼?睛里冒出?兴奋的光：“就?好像我杀了?碎湮一样。你?不?是，只在乎无尽海生灵吗？” 他拿她没办法，她是高高在上?的无尽海之主，但是其他生灵呢？ 白摇七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刀，阿雾心中又期待，又忐忑。 可她笑了?。 阿雾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但另一股难以形容的隐秘喜悦从心底冒上?来，仿佛焦黑腐烂的恶土之上?无意间开出?了?一朵花。 肮脏的土壤更显得它是那?样美丽而梦幻。 他的手都颤抖了?：“你?的笑……什么?意思？” “真可怜。”白摇七的手缓缓描摹阿雾的眉眼?。 阿雾的腿都软了?，他半跪在了?地上?，仰望着她。 白摇七脸上?的笑意更大，是阿雾从未见过的表情，他俯视她，连呼吸都屏住。 然后她俯下身，用他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附耳道：“我说，阿雾，你?真可怜，你?想我看向?你?，想得都要魔怔了?吧。” 阿雾的气息一下子粗重无比。 “说什么?杀了?你?，阿雾，你?确定，是要我杀了?你?？” 白摇七缓缓地拿起阿雾的手，手心已经血肉模糊。 那?枚红色的伞印，像是一个无法熄灭的火种，在他的手心灼热炙烤。 “我说过，只能撒三次谎吧，我看看，已经用了?两次啦？”白摇七像是在怪罪一个不?小心的孩子，“怎么?这么?粗心呢？让我问问你?，阿雾，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阿雾的掌心抽搐，他反复握上?又打开。 他张开嘴，想否认，但喉咙好干好疼，像是被堵住了?。 风中传来一声?难言的叹息，白摇七的脸上?有懊恼之色一闪而过，但那?神情消失的太快，阿雾内心竟然涌上?了?对黑雾的愤懑，如果没有黑雾，能看得更清楚就?好了?。 他的思绪并没有乱飞多久。 冰冷而柔软的唇轻轻地印在了?他的眉心，很轻很轻，像一场梦，又或者?一场幻觉。 阿雾的眼?睛瞬间变成了?重瞳。 他失控了?。 但那?些黑雾却一点点地回?撤，周围渐渐清晰起来。 白摇七重新站直了?身体。 百晓灵震惊极了?：“海主！吓死我了?！呜呜那?股黑雾竟然是可以挡住我找你?的！” 阿雾还愣愣地半跪在地上?，他的手不?自然地曲直。 这时候没人敢去触碰他。 龙沐业示意众人后退，他捏紧了?手中一物，似是在思索逃离还是趁此机会给予致命一击。 但是白摇七轻轻地道：“鬼市之主，等等。” 龙沐业一怔：“什么?？” “阿雾犯错，合该由我赔偿，烦请您瞧瞧损失，我会等价补上?。”白摇七语气平静，“在他手中，未死一人。” 龙沐业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愣在了?当场。 什么?没死人啊？！ 百晓灵忍不?住叫道：“碎湮！” 白摇七摇摇头，不?做解释。 百晓灵心头一凛，她忽然想到，碎湮是无尽海生灵，如果死了?，她其实也能感知到那?股无尽海生灵死亡的气息，但……这里并没有。 “这……”龙沐业满脸不?甘，他没想到会有白摇七横插一手，忍不?住问：“那?人是您的？” 见状，阿雾也扭头看了?过来。 白摇七的语气没什么?变化，就?好像早就?有了?答案：“我的契约者?。” 契约者?？这可真是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龙沐业想了?想：“若是别人，这件事情我绝不?会了?了?，但是既然是您，我可以选择放过此事，只是鬼市的损失十分巨大，这件事情我要交给手下计算清楚，再告诉您损失。” 白摇七点了?点头。 然后她走到了?阿雾的面?前，对着他伸出?手：“起来。” 阿雾迷茫，他还没听懂那?个契约者?是什么?意思，又或者?脑子里满是方才那?个轻柔的触感，愣愣地抬眼?，傻盯着她。 白摇七又露出?了?方才一样的笑。 第四十二章 好久不见 “契约者是什么意思？” 有人问出了阿雾心中的问题。 他茫然看去, 见是百晓灵，她的脸上满是费解，本来极厌恶畏惧地看了眼他, 但不知怎的，可能是因为他这幅情态过于弱小无害, 最后收起了那不友善的眼神。 白摇七的五指细长，纹理很淡, 精致得像是玉雕。 阿雾抓住她的手，顿了顿, 借力站起来?。 可随即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蔫头耷脑立在她身后，完全瞧不出方才狠辣嚣张的气焰。 百晓灵嘴角抽了抽, 说他装可怜，可明明恶鬼相是遮掩都不遮掩便暴露了，还做出这样的姿态给谁看？ 想到这里, 她自己心里也冒出了答案, 海主对阿雾, 真是过分宽容。 她打量两人?，明明阿雾的身量比众人?都高, 可因为太瘦、太拘谨，硬生生地给百晓灵一种他是被白摇七欺负了的错觉。 龙沐业隐秘地打量着阿雾，说是放过他，实际上只是借这个台阶下。 在场众人?，恐怕没人?会是这个少?年的对手。 是次鬼, 还是御神？都不像, 比鬼理智，比御神邪恶。 更何况, 他和这位姑娘关系匪浅，那恐怕与?背后那位大人?…… 龙沐业一念之间思虑到了极多的东西，再看崩塌的拍卖会地块，心中倒是没那么悲痛。 “跟我过来?。”白摇七留下一句招呼，径直离开人?群。 阿雾睫毛轻轻颤动，跟在她身后，百晓灵不干了，想要?回到白摇七的身上听听聊什么，不料一股力量直接将她挡开。 “海主？！”百晓灵愕然地瞪大眼睛。 白摇七声音冷淡，一如既往：“我要?对他负责的意思。” 百晓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白摇七这是回答她的契约者问题。 呸！百晓灵虽然囿于外界变化，自身却?与?世隔绝的原因，对人?世的许多概念感?到陌生，可无尽海的概念她绝不会弄错！ “您瞎编是吧！？”百晓灵这句不是直接说出来?的，是传音。 白摇七面不改色心不跳：“嗯。” 百晓灵：“……” 眼见他们?往前走了几步，身形直接消失在了面前，百晓灵知道是白摇七设了个结界，她气势汹汹地在地上坐了下去，正是临着宋七和小黑眼，与?宋七面面相觑之后，百晓灵便将视线转到了昏迷的小黑眼身上，瞧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正是因为想到她是阿雾的妹妹。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卷发少?女却?很好奇：“什么海主？” 百晓灵正想要?好好问问这个卷发少?女的来?历，什么北境，荒境就坐落在这块大陆之北，怎么还来?了个北境，可还没等她开口，另一个声音就响起来?。 龙壬的声音有着虚张声势的威慑。 “你不能对她动手！” 龙沐业的视线落在龙壬脸上，他摇头：“你被这个精通诱惑之力的次鬼迷惑了。” “我很冷静，也很清醒，何况我要?是没记错，次鬼就是你这个鬼市之主搞出来?的吧？”龙壬眼神复杂，“你现在却?让我不要?与?次鬼来?往？” 现在这世道，次鬼已经很寻常。 龙沐业想，是的，次鬼一事是我做的，因为这年头，要?不主动堕鬼，要?不就被人?吃了变作鬼，他不忍心看这人?间都是等死的人?，宁愿看他们?是邪恶的鬼。 但那又如何呢？ 那和他想要?亲近之人?远离次鬼的信条并不冲突。 “你不可以?。”龙沐业的眼神里起了杀意，他看向欢奴，“想来?你自己也知道，你和龙壬绝不会有可能。” “龙沐业，嗤。” 龙剑明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他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而后才不急不缓地道：“你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觉得你和父亲没什么两样？” 龙沐业脸色煞白。 这话其中蕴含的意味几乎难以?分辨清楚，龙壬的心疯狂跳动，他惊疑不定?：“叔叔，您的话……是什么意思？” “与?龙家割席，与?四大世家作对，自诩天下皆浊你独清，传播次鬼修炼法门，诱骗他们?杀父弑母，认为是在拯救他们?，”龙剑明像是在细数那一桩桩的罪行?，眼神中满是对龙沐业的讽刺，“原来?这就是你背离父亲时候所说的‘心怀天下’？” 龙沐业仙风道骨的姿态忽然萎靡，像是在这个瞬间终于步入了属于他外表的年纪。 他闭上眼：“总之，不可以?。” “龙剑明，若你不管教，我来?替你教。”龙沐业身体化作一缕白烟，越过龙壬，直直地扑向了欢奴。 一声惊呼，龙沐业愕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扑了个空。 再扭头，却?见欢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连带着消失的，还有龙壬。 他们?逃了。 眼前的画面几乎是瞬息剧变，龙壬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脱离了漫天黄沙，来?到了一条临水湖畔，眼前是青山绿水，还有大群大群挤在一起的船只。 “欢奴……”龙壬失声。 欢奴的脸色淡如透明：“我也就只能用?一次这样的逃命，你走吧，多谢你的维护，我……我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她甩开龙壬的手朝着船群里走过去，背影看上去孱弱无比。 是次鬼又如何呢？ 龙壬追上前：“你受伤了，做事很不方便，我……我照顾你，直到阿雾回来?吧。” 他们?从?来?没有说过相爱。 他们?的对话总是在预告着告别?和正在告别?。 但是龙壬却?明白自己在此?刻想要?陪着她。 欢奴垂下眼，然后抬起头，露出个温柔无比的笑：“多谢。” 拍卖会废墟的位置，倒是无这样的温情。 卷发少?女惊诧极了：“竟然能从?龙叔叔的手下逃离？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期待，此?行?真是完全不辜负！竟然遇到了这么多刺激有趣的事情！ “小宋七，”卷发少?女期望地看向宋七，她知道宋七是鬼市的眼睛，很是狡猾灵慧，“你是不是知道这些?人?是谁？” 百晓灵抱胸：“你怎么不问我？” 卷发少?女学她动作：“你一看就不像是个会说人?话的。” 百晓灵：“……” “救，救……”□□声在底下响起，她们?都是一愣，下意识看向发出声音的人?。 小黑眼正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小六？小六！”宋七蹙眉，这是小黑眼第一次发出这样的求救声。 “小六是你给小黑眼取的？”卷发少?女倒是很有心情打听闲话。 宋六是宋七为小黑眼取的大名。 六比七小，比七顺，最是适合不过了。 她抬眼，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卷发少?女。 那眼神很冷，叫卷发少?女也为之一凛，竟是自觉闭上了嘴。 龙剑明正想好好地嘲讽一番龙沐业，竟是叫一只次鬼从?他手里逃开了，还是以?这样面对面的角度，简直是滑稽可笑。 可龙沐业的脸色让他连取笑的话憋在了口中。 龙沐业的眼神写满了如临大敌的戒备。 龙剑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黄沙仍旧迷眼，太阳正午当空，温度还是酷热。 那股凉意像是一把锋利的冰锥，穿过弥漫的高温，直接刺入人?的大脑。 龙剑明愕然地张目四望，但一点古怪也没看见。 正要?回头，刺痛感?从?头顶钻入心底，他张开嘴，瞳孔瞪大，一个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救我……救我……” 龙剑明看向龙沐业，龙沐业双目紧闭，盘膝坐下，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抵抗着这股刺冷。 他的视线往旁边转去，对着宋七她们?伸出手，可她们?已经被宋六吸引了注意。 宋六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重瞳已经将整个眼眶填满，赫然变成了诡异的黑洞，嘴巴微微张着，舌头不停抽搐，如身体打摆子一样，像是陷入了癫狂之境。 “小六，你别?吓我！小六！” 宋七抱紧了宋六，卷发少?女也是被这一幕吓蒙了，百晓灵则是下意识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后挪。 海主……您快出来?。 白摇七和阿雾沉默相对了好一会儿?。 阿雾一直低着头，盯着脚尖，像是要?生生把那里看出朵花。 “什么意思？” 像是终于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开口，是绝对不会在白摇七嘴里听到什么的，阿雾终于声如蚊蝇一般吐出来?了四个字。 他甚至没敢将话说的太明白。 所以?—— “什么什么意思？”白摇七尾音轻轻扬起。 阿雾倏忽抬头。 这话是带了点戏弄意味在里面的，可白摇七的神情是那样平淡，叫他心中那股热却?也随之消失。 “亲我，是什么意思。”语气倒是坚定?了，尽管如此?，说话的时候耳朵也红成一片，眼神不自然地又落到了地上。 白摇七的目光在他红色的耳垂上停留了很久。 外面很吵，龙壬说话了，龙沐业说话了，龙剑明说话了。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让他们?通通闭嘴好了！ 等很久也等不到回答的阿雾脑子里乱成一片，他暴躁不安，终于用?一个堪称暴戾的表情直直地看向白摇七，而后愣住。 “你……”他语塞。 “我在观察你的反应，很有趣。”白摇七冷淡的表情，从?容的语气，没有一个地方在表明“有趣。” 但阿雾却?连呼吸都似是不能了。 他愕然地看着白摇七步步走近，掌心放在他的右肩膀，然后说：“抬起手。” 阿雾将掌心摊开，灼烧已经停了，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缘呈一种焦黑色。 白摇七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个药瓶，药瓶里有粉色的药粉，她将药粉撒到阿雾的伤口上，动作很轻很轻，轻到阿雾生出一种，自己正在被她珍视的错觉。 他一动也不动，聚精会神地盯着白摇七。 虽然他们?总是离的很近，但是他要?么低着头，要?么站在她身后，极少?有这样打量她的机会。 无尽海之主，最接近神灵的存在。 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嘶。”忽然加重的刺痛感?让阿雾清醒了过来?，他定?睛看去，发现白摇七又拿出纱布，给他的伤口绑了起来?。 “在想什么？”白摇七问他。 阿雾抿了抿唇：“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亲你是什么意思？”白摇七将他的话重诉了一遍，然后笑，“可是阿雾，那可以?算亲吗？” 阿雾的心重重一跳。 他下意识地看向白摇七的唇。 唇色很淡，如她的人?一般，阿雾的人?生中，只见过冬日的梅花，那颜色红得像是血，他很不喜欢。 或许这世间也有一种花的颜色，他也是喜欢的。 阿雾狼狈地挪开了视线。 白摇七却?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将阿雾的伤口包扎好，就不再说话。 沉默重新在两人?之间蔓延开，阿雾很想说点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但是他，但是他……他这种注定?会下地狱的人?，和接近神灵的存在有什么好聊的呢？ 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和白摇七分开。 都怪碎湮，都怪他，如果不是他，他还能好好地隐藏下去，还能借着阿雾的身份继续下去。 阿雾忽然将纱布扯开，猛地站起来?，语气冷硬极了：“我不杀你，无尽海我也不用?去了，王城我会告诉你进入的方法和具体的地图，若是日后再相见，我必定?不会对你手软。” 纱布站着血和药粉，落在了白摇七的脚尖。 阿雾五指紧紧地捏成拳，血不停地从?掌心流下，他面色惨白如纸，转过头就走出了结界。 冰冷锐利的寒箭猛地朝着他眉心射来?。 抬手抓住箭矢，血瞬间染红了寒箭，阿雾眼睛眯起，身上的柔弱与?无辜消失得荡然无存，冰冷的杀意荡开，他看向前方，一声“咦”发了出来?。 红衣黑发，华丽长剑的碎湮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阿雾，惊喜吗？” “啊！你一定?在想，这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没有死？啊，难道这世间不是只有我这一个怪物吗？” 碎湮嘴里的话如连珠炮弹，他说着说着，便乐不可支，旁若无人?地大笑。 黑雾重新涌出，阿雾面无表情地看着。 “你不会以?为，还能杀我第二次吧？我的……无尽海之主。” 碎湮的身体穿过阿雾，他留下一句看似招呼的呢喃。 阿雾的瞳孔猛地放大，身上的黑雾都停止了。 “好久不见，故人?。”碎湮与?白摇七对视。 阿雾在他背后跪了下去。 白摇七的目光从?阿雾后背的血印缓缓移到了碎湮的脸上，她目光很冷：“哪位故人?？” 第四十三章 叛神 碎湮闻言, 语气含着三分幽怨：“海主还没想起来我的身份吗？我那无尽海本源，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 无尽海本源，恢复白摇七力?量, 只能由神赐予的本源。 “你还不打算过来抱抱你许久未见的神吗？”碎湮对着白摇七张开手。 神？ 以碎湮为中?心，寒气慢慢地侵蚀开去, 阿雾等人的脸上都覆上了一层透明的霜花。 白摇七慢慢往前，她踩在寒霜上, 寒霜便往后退。 他在欢迎她。 “这世上已经没有神了?。”白摇七站在碎湮跟前，凝视这熟悉的眉眼许久, 手一扬，伴随着巨大的无尽伞张开的影子，是她的很轻的呢喃。 她瞬间从碎湮面前掠过, 黑发擦过他的手。 碎湮下意识地抓了?下手，然后怅然若失地放下。 他回头，见阿雾与百晓灵等人身上的寒霜尽皆消退, 被她挡在了?身后。 目光在阿雾的背影上转了?一圈, 碎湮语气微妙：“海主?真的对这个弱小像蚂蚁般的人动?心了?？这个蚂蚁, 可是背着你做了?许多事情。” “你把碎湮怎么样了?？”白摇七在眼前人身上看了?许久，并未发现易容化形痕迹。 闻言, 碎湮神色古怪，他耸肩：“是我，一直都是我。” 白摇七嘴角绷直，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陪你在海底沉睡的是我，守护无尽海生?灵的是我, 白摇七！碎湮这个人就是为你而生?的！” 碎湮眼中?的痛苦遗憾意味几乎要漫出?来：“这世上没第二个碎湮, 没第二个对你这样忠诚的碎湮，你怎么能……怎么能喜欢上别人呢？” 你是高高在上的海主?, 你怎么会被这泼皮无赖似的人类勾引呢？你不是最爱陪伴吗？我陪了?你这么多年?！ 白摇七的瞳孔尖锐一缩，头顶的无尽伞感知?到了?主?人情绪，急速转动?起?来：“你为何知?我名姓？” “哈哈，摇七，我说过了?啊，我是神，我将死之时，将我最后一缕意识，化作了?碎湮，你知?道吗？” 眼见白摇七呆立在原地，像是信了?这话但又不敢相信。碎湮缓缓上前，心中?满是自得，他太了?解了?，只要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神，白摇七都不会对他做什么。 他抬起?手，想?要抚上白摇七的脸，可将要触碰到时，手腕猛地被掐住。 那五指细长晶莹，但手背青筋爆出?，指尖惨白，像是用尽了?力?气，碎湮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他抬头，看见白摇七浓墨般的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 他发现自己在害怕。 “你不是神，你是叛神者。”白摇七一字一句地道。 脑海中?久远的身影与此时的碎湮重叠。 “你是当年?的……人类之子。” 上古有神灵，居于无尽海深处。 人类为谋长生?，前赴后继赶往无尽海，死生?无数代，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神灵。 为首者，被称为人类之子。 也?就是这位人类之子，后来又率领部下，毁掉了?神的双手双腿，听觉视觉，将他钉在封印之上，窃取其力?量，发展出?了?四?大世家?。 血染无尽海的源头，叛神者。 白摇七的喉咙泛起?血腥气，漫天?血色似是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她手上用力?，“咔嚓”一声，碎湮的腕骨被硬生?生?捏碎。 “去向神灵赔罪吧。”白摇七掐住了?碎湮的喉咙。 碎湮的手腕软软垂下去，他笑?了?：“杀了?我吧，杀了?我，这人间也?不会变好，你别忘了?，你的神灵，可是最爱这人间的啊。” 白摇七微微恍惚。 就在这瞬间，碎湮忽然暴起?，他脚下轻轻一踩，地面震烈，无数寒气从底下往外冒，无尽伞立刻镇压，双方在诡异僵持。 白摇七收紧手，碎湮的身体却瞬间坚硬如石，寒气一点?点?地缠上众人，无尽伞发出?一声脆弱的呜咽，消失在了?空中?。 “咳咳咳！” 白摇七手上的劲儿卸了?，碎湮剧烈咳嗽了?几声，随即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摇七，或许你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所以才会在无尽海陪你这么多年?。只是你沉睡得太久了?，太久了?，我不得不让无尽海生?灵被捕猎，才能引你来啊。” 这是一场布置了?太大太多年?的局。 缺了?一个人，错了?一个步骤都不可以。 白摇七必须在这个时候醒来，必须在这个时候踏入人间领地，来到他面前。 “为什么？” 碎湮回头，看了?眼已经被塑造成一座冰雕的阿雾：“人类虽然窃取了?神灵力?量，但可惜的是，神灵终有竭时，我们最终也?无法长生?。” 神灵终有竭。 白摇七品出?了?这话背后的意思，她闭了?闭眼。 碎湮却不再继续顺着这话往下说，而是另道：“王座之上的那位，是我精心培养出?来的暴君，他顺应天?时地利而诞生?，注定会完成长生?大略。你一路走?来也?看见了?吧？人活得并不好，这么多堕鬼，其实是因为暴君执政，人必须去谋求超脱人类的机会。” “不过他们注定不会超脱人类，只会变成我长生?之路上的森森白骨，你畅想?一下，那条路必定是锦绣满路的，因为只有人的血与肉，才能开出?最美的花朵，是不是？” 白摇七忽然困惑：“我很奇怪，你当年?是怎么被选出?来做那个首领的？” 碎湮一怔，然后疯狂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真的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慢悠悠道：“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等我能与你一起?长生?之后，我再慢慢地讲给你听。现在嘛……” 碎湮幽幽地附在白摇七耳边道：“可惜我们的王太孱弱了?，只有你，无尽海之主?的血肉，才能让他活到这世间彻底被颠覆的那一天?，明白了?吗？” 他五指成爪，对准了?白摇七的心口。 寒气已经将白摇七的下半身覆上了?一层透明的蓝。 “你真漂亮，摇七，你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了?你在海底沉睡的时候，你不知?道我要多克制，才能不进去打扰你，”碎湮喃喃地道，“我们生?来就该在一起?啊。” 他话音落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指尖忽然出?现了?黑雾。 什么？！ 碎湮猛地回头，黑雾却铺天?盖地地压下，阿雾苍白着脸，五指一拖，黑雾将他整个裹住。 “海主?！”百晓灵上前，将白摇七搀扶起?来，寒霜从她的腿上褪去，她看了?眼阿雾，平静地立在了?一边。 宋七抱着小黑眼，还有卷发少女，龙沐业龙剑明二人都跑到了?她的身边，像是知?道哪里才最安全。 “吓死我咯，我还以为自己要挂了?，”小黑眼已经不抽搐了?，宋七放下心，她鬼鬼祟祟地道，“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我虽然清醒了?，但是耳边像是糊了?一层东西似的，听都听不清楚。” 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神，这让宋七内心的吃瓜欲望大涨。 “关你屁事啊，”百晓灵第一次瞧到白摇七恍惚到脸色煞白的样子，心中?忐忑不安，听到宋七这样说，直接呛了?一句。 宋七：“……” 他们沉默地看着场上的二人。 碎湮与阿雾，这俩既不像人又不像鬼的东西，诡异对峙，叫人也?拿捏不好胜负。 卷发少女捏紧了?怀里的东西，要是能赢的话无所谓，输了?…… 与白摇七不同，面对阿雾，碎湮几乎每一招都是在下死手，他每次攻击都夹杂着冰冷的寒气，地下寒意不停往上攀升，每次一接触到白摇七他们，就会消融，但是能瞧得出?来，化解这玩意很费力?气。 白摇七的脸虽然很白，但不过片刻，就已经看上去有点?惨淡意味了?。 “怎么像是有个冰球在脚底下似的，”宋七嘟哝一声。 白摇七看向地面，反应过来，她轻咳：“都往后退。” 百晓灵立刻化作了?珍珠伴随在她身上。 无尽伞出?，白摇七一抽伞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 她对准脚下裂缝，抬手，将剑直接插入了?裂缝之中?。 “啊——！” 惨叫声从地底传出?，碎湮不安地扭头，抓住这个空隙，阿雾一掌拍在了?碎湮肩头，黑雾腐蚀皮肉，发出?“刺啦”的声响。 众人面泛喜色，成功了?！ 白摇七握住剑柄，一横，底下又是尖叫，震动?越来越厉害，裂纹扩大，冰冷色庞然大雾从下面往上升。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球。 大到遮天?盖日，所有人都渺小了?下去。 龙沐业脸色慎重，这个圆球，简直比原来的拍卖会还要大足足一倍。 碎湮忽然惊慌地发出?一声：“不要！” 他的声音写满了?惶恐，只见圆球张大了?嘴，猛地一吸，所有人都被这张嘴吞了?进去。 白摇七最后看见的，是阿雾拼全力?扑到她身边的景象。 她闭上眼，叹息了?一声。 眼前景象转化，黄沙，寒霜，惨叫声都随之远去，白摇七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面，她冷哼，百晓灵惊慌地问：“海主?，你没事吧？” 她紧接着又道：“糟了?！我变换不了?身体了?！” 白摇七沉默不语，她脑海中?还是阿雾奔过来的那一幕。 “怎么办怎么办？”百晓灵慌了?。 “百晓灵。”白摇七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声。 百晓灵猛然安静。 “或许我做错了?，阿雾他不是神。” 她对他所有的偏爱，都是似神而起?。 百晓灵在白摇七的嘴里，极为罕见地听到了?一声含着迷茫的叹息。 第四十四章 扮演 圆球之内自?成天?地, 这里面看?上去?平和?安逸，飞鸟走兽都是寻常人间能瞧见的动物，树木郁郁葱葱, 阳光叶片间隙漏到人身上，洒下晶莹的光斑。 就连那田间耕地的农夫都鲜活无比, 与其交流，虽然态度多?有不耐, 但吐字清晰，与寻常人别无二样。 他自?述此地为远隔人世的小村落, 单称一个“善”字，善地多?林，故此只有少数人务田, 多?是靠着神灵庇佑，入林狩猎为生。 眼?见农夫离开，百晓灵没忍住：“海主, 难道我们?是被传送到了其他的地方？这压根不是怪物的嘴里吧, 我记得那怪物是会呼吸的！” 白摇七摊开手心, 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羸弱之感，无尽海主生来就具有的强大?力量, 如果被剥夺了，原来和?寻常人没什么不同：“不知道，但这里并不寻常。” 农夫给她们?指了一条路，前方就是善村，人群密集之处, 她谢过?之后, 朝着一条草丛里的小径往前，小径直通山坡高处, 远处场景被山坡挡得严严实实。 身后的画面离她远去?，到达小径最高点，白摇七站住脚，她凝视着遥远的朦胧的山林村落，久久不动。 百晓灵问：“怎么了？难道这是幻境？” 白摇七忽然回头。 只见身后青翠草木，飞鸟走兽瞬间化为灰烟，那刚刚与她们?搭过?话的农夫，从脚底一寸寸崩裂，然后化作了白骨，堆在焦黑色的土地上。 一棵棵树木光秃秃地立着，直通云霄，惨淡寂寥。 方才生气勃勃的景象，消失之快，如一场幻觉。 “这……这……” 白摇七终于开口?：“是幻境，但又不是。” 百晓灵：“啊？” 白摇七往回走了几步，捻起?地面上焦黑色粉末，手轻轻一撮，还泛着红，是火，还是血？ “这是一块发生过?惨剧的土地，只是原因未明。”白摇七眉头轻轻地皱起?，人类的地界若是短时死的人太多?，恶化成吃人的幻境并不稀奇，可圆球体内的世界怎会与现实勾连？ 她看?向小径最高处，朝着村落赶过?去?。 路上几乎全是这样的景象，走过?的繁茂地带，眨眼?就成了灰烬。 走到能看?见炊烟袅袅的村落位置时，那些草木便不再枯萎，维持着繁茂的假象，甫一走到村落门口?，便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小孩大?人的欢乐笑声。 百晓灵一想到这些人都是白骨幻化的，就觉得怪异极了，她鹌鹑似的不敢做声，哪怕只是颗小珍珠也不敢开口?，直到白摇七越过?写着“善村”的石碑，踏进村落。 仿佛是一瞬间触碰到了某个禁忌，拿着拨浪鼓的孩童，逗乐他们?的大?人，手持锄头归家的农户，正在淘米的村妇……只要?是能看?见白摇七的，大?街上、门窗缝隙里，皆都将视线对准了她。 白摇七早有准备，平静地回望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吓死我了啊啊啊！”过?了许久，百晓灵才发出一阵尖叫。 白摇七面不改色心不跳：“请问有客栈容在下投个夜吗？” 一个霜发老人走出来，上下打量白摇七几眼?：“你是什么人？” “去?城里投亲的。”白摇七说。 说是投亲，可她的打扮与这些人天?差地别，他们?粗布麻衣，素面朝天?，整个人因为长?久在日光下曝晒而显得铜黑。 可听到白摇七这么说，众人立即恢复了欢声笑语，老人绷紧的脸皮放下了：“来来来，我们?善村人最好客了，姑娘请跟我来。” 白摇七立刻跟上。 老人很?热情，将她送到自?己家，准备了衣服，吃食，便直接退了出去?。 中间他一直在絮絮叨叨，却没多?少信息，白摇七不管问什么，都得不到正向回答。 老人走后，她看?了眼?盘子里的食物，翠绿蔬菜，各种肉食，十分丰富，看?上去?就令人胃口?大?开。 “海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百晓灵哀哀戚戚，她一想到自?己在恶鬼堆里，就头皮发麻，且现在白摇七失去?了力量，她也不能化形，简直是危机四伏。 白摇七声音很?轻：“等。” 等？ 接下来的几日，老人都如常送饭，也没问白摇七为什么不离开，或者说，想要?离开也无法离开。 那些饭菜几天?一个样，白摇七毕竟不是人类，没有碰过?。直到这日早上，老人意味深长?地说：“姑娘一直不吃东西，别到最后被活活饿死。” 白摇七笑着点头：“多?谢。” 而后她将饭菜放在一边的案桌上，朝着门外走去?。 老人在她的背后眉眼?阴森，一张嘴，细密的牙齿冒出来，可他很?快将牙齿收回去?，安抚似的：“别急别急，再等等。” 今日的善村要?比平日更热闹些，白摇七一踏出门，就听到街市上的喧哗，她朝着人头攒动的位置赶过?去?，只见空旷广场之上，堆起?了柴火堆。 其上用木板绑了两块十字，周边传来压低了声音，但仍按捺不住的兴奋议论?—— “看?看?这俩人，真是不知羞耻！” “哼，这一辈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私相授受，私奔夜逃，违背山神旨意，三相大?罪，必须烧死！” “老宋老林怎么教的？宋家小鬼色胆包天?，还连累了林家姑娘！” “脏了的东西不能要?，两人都脏了！” “烧死！烧死！” 私奔，烧死。 白摇七往四周看?了看?，只见低头散发的一男一女正被推搡着送往十字架。 然后他们?对着她的方向抬起?头。 白摇七一愣，百晓灵也尖叫起?来：“怎么是她们?？！” 那两张脸赫然是宋七和?卷发少女，只是宋七穿的是男人衣服，做的是男人装扮。 两人却像是没认出来白摇七，她们?又低下了头。 既然她俩被拉来了这里，那其他人也会。看?样子，她们?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身份。” “我们?被选中来完成这个世界，”白摇七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她注视着卷发少女和?宋七，“每个人进入其中，都会被赋予一个身份，融入其中，然后来完成当年在这块土地上发生的惨剧。” 百晓灵懵懵懂懂的：“什么意思？” “圆球吸收了载怨深重的地方，所以才寒气入骨，威力十足，它内里吸收的怨气之地，一直在重复着当年的惨剧，所有被吸入这个幻境的人，若真将自?己当做这个世界的人，在这里面死了，本人也就死了。” “……那咱们?俩是干嘛的？”百晓灵盘算一番，“感觉我们?没有被影响。” “或许是因为我们?不食五谷，不是人类，”白摇七猜测。 百晓灵高兴了：“好耶！那我们?肯定不会死了！” 白摇七提醒：“你忘了我们?来时瞧见的？” 那些焦褐色土地，那些枯掉的枝干……这意味着这片土地的所有人都会死，包括她。 百晓灵：“……” 白摇七注视着卷发少女和?宋七，眉心不自?觉微拧，只是烧死一对有情人，就会酿成这样的灾祸？ 还是说，这就是悲剧的开始？ 破解此地的方法又是什么？ 还有，山神，谁是山神？这片山林最后被毁，山神死了？ 百晓灵说：“我知道了，找到始作俑者！根据传承记忆，此种怨气是由人死后的残念幻化而成，如果咱们?能找到怨气最深的人，然后将他们?的怨念化解掉，那这个地方就会不攻自?破！” 白摇七微微颔首：“不错。” 百晓灵得意洋洋起?来，她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另一声断喝：“不可以！” 这声音十分熟悉，白摇七扭头看?去?，龙沐业正在往里闯：“你们?不能烧死他们?！你们?这群怪物，给我放开手！” “抓住他！老宋啊，我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儿子，你再看?看?老林，他可就是大?义灭亲！”有人指责龙沐业道。 白摇七顺着 弋? 这人的手指看?见“老林”时，脸色有些古怪。 老宋是龙沐业，老林是龙剑明。龙沐业是“儿子”的父亲，那他身份就是宋七的父亲，龙剑明是“女儿“的父亲，那就是卷发少女的父亲。 宋和?林是宋七与卷发少女的真实姓氏，还是当年发生在这桩惨案中的男女姓氏？ “我早说过?这地方的东西不能吃！”龙沐业还是清醒的大?脑。 这说明他也没吃这里的东西，那他为什么身上被赋予了角色，她也没吃，她为何像个局外人？ 白摇七想到了阿雾，他会是什么角色？ 许多?人抓住龙沐业，将他按住，高台之上，宋七和?卷发少女已经?被绑好，柴火堆泼了烈油，头顶太阳当空，所有人寂静下来，眼?沉沉地打量她们?。 一种隐秘的、可怖的期待感在悄悄滋生。 他们?都想看?这对“奸夫淫/妇”被活活烧死。 “怎么办怎么办？”脑子里的百晓灵也叫得比谁都大?声。 白摇七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但手中已经?没了无尽伞。 正当此时，一个黑影迅速窜到了台子上，将男人手里的油桶抢到手里，然后往聚集的人群上面胡乱泼洒。 “你要?死啊！” “疯子你在做什么！” 白摇七看?清了黑影的脸，怔在当场，那是，阿雾。 阿雾将油泼光，兴奋拍手：“好玩！好玩！嘿嘿！好玩！” 他也成为了这个世界里的一环。 “你这个小疯子！”男人抢到他面前，一巴掌狠狠掼下去?，将他压倒在地上，用胳膊肘狠狠地按住他的头，“怎么没人把他看?住？！” “油泼得到处都是了！怎么办嘛！” “就是就是！别点啊！让我回家换身衣服去?！” “现在不处刑？那让山神怪罪了怎么办？！” “山神大?人只是要?求供奉违禁之人的性命，又没说什么时候！你想要?我们?都被烧死啊？” 阿雾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他嘴角都被扇出了血，一双眼?睛还是有着天?真的稚气，那眼?睛将那些写满了暴戾愤怒欲望的脸收入其中。 围观人群渐渐散去?，人群背后的白摇七与阿雾对上了视线。 他的傻乐消失在了脸上，一种难言的迷茫与追忆的神情在他脸上交织着呈现。 就是那一瞬间，这神情居然像是刺痛了白摇七。 白摇七甚至来不及体会这陌生的情感，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冲出去?，推开男人，抓着阿雾的手往外跑。 手里的温度那么冰，但触感又是那么真实。 第四十五章 化为 绕到四下无人的暗巷里, 白摇七上下打量阿雾，他也不动，反而好奇地看回来。 他已经失去了记忆, 化为了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白摇七背过身，既已融入, 那所经历种种都是命中注定，她不该横插一手。 就像是看见宋七与卷发少女被架在焚烧台上时一样, 理应诸多思量。 “你是谁？”疑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见白摇七背对着他，阿雾又像个小尾巴似的转过来, 面对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白摇七看他一眼?，径直离开。 她不用管他，这个世界会自动修正规则, 让所有?人都处于既定的位置。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别人都叫我傻子，不愿意和我玩，你怎么愿意？” “你为什?么不骂我？不打我？” 跟了一路, 便是念叨了一路, 直到太阳西沉, 夜晚袭来，这个理应被同化的阿雾仍旧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边。 白摇七将整个村落都逛了一圈, 没有?观察到任何与“山神”有?关的存在，不管是庙宇，供奉，还是路边人们的交谈。 上去问询，那些人就像是被触碰到了什?么穴道, 会面色古怪地闭上嘴巴。 如开始的农夫所言, 周围全是树林，整个村落都被那林子包裹起来了, 林间夹杂着小块小块的田地。 安全平安时，这林子是让他们安心的屏障，灾难降临时，这就是加速死亡的催命符。 如果?降临的灾难是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没人能从?这林子里逃出去。 白摇七捻了一点幻境的粉末，黑夜里泛着幽幽的红光，夜深了，整座村庄无一丝灯火，鸡鸣狗叫声也消失于无形，站在山坡之上，背后是荒凉的枯木，眼?前为寂静如死去的村庄。 阿雾的碎碎念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格外热闹清晰起来。 他像是看不见那些瞬间变幻的景象，仍旧执着地问白摇七：“你怎么还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百晓灵都有?些受不了：“海主?，咱快让他闭嘴吧，阿雾怎么里外差别这么大？！在外面可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白摇七终于扭头，她语气微妙：“你不回家？” 阿雾愣了，他期期艾艾地道：“你要跟我回家吗？” 白摇七略一挑眉，定定地打量他，只见他抬手，下意识地咬起了指甲，那动作是颇有?些不雅的，但落在他脏兮兮的小脸身上，倒也不违和。 她说：“去吧。” 阿雾的家位置很偏，在村落尾端，左边是树林，右边是松林，中间坐落个矮平土砖房。白摇七走进去，发现家徒四壁，与料想?中的倒也差不多。 “你坐，”阿雾搬来个小凳子，屁股往下一坐，本文由疼训裙午佴寺九呤爸依酒二收集更新给白摇七指的方向是一张木板床，上面铺了厚厚的稻草。 白摇七依言坐下。 阿雾双手托腮，手肘撑在大腿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白摇七的每一寸。 “你在看什?么？”白摇七问他。 阿雾直言：“看你好看。”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在虚空描摹白摇七的眉眼?：“我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你一样?。” 他眼?中又浮现那种难言的迷茫和追忆，挣扎之色从?眼?中浮起，正当?白摇七也心下怀疑起这个幻境让人失忆的威力时，他忽然?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捂着头，尖叫得惨烈。 白摇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样?子，嘴角绷直，只见周围寸寸崩裂，她所在的这土砖房瞬间消失，就连抱着头的阿雾，身上也出现了裂痕。 再一看，她又回到了早上出发的位置。 老人端着熟悉的饭和菜走进来，对白摇七乐呵呵地道：“姑娘，用早饭了。” 他像是察觉不到白摇七骤然?出现一样?：“昨晚村子里抓了一夜那个野疯子，又傻又疯的小鬼，被打了个半死，啧，听说就剩一口气了。” 故事仍旧在按照过去发生的一切在继续。 阿雾哪怕和她在一起，也不影响他经历了这场虐打。 白摇七问：“我想?看看那个小疯子，得去哪里？” “看他？人应该就被扔在家门口吧，您不用担心，那小子就这样?，打不死的。”老人摆摆手。 没人回答他。 白摇七已经离开。 老人看看白摇七的背影，垂下眼?，眉心不自觉拧起来：‘哎呀呀呀，这种没什?么弱点的人，很难杀的嘛，你也知道，我只能维持这个幻境。什?么？你说给她布置幻境？” “海主?，我觉得那个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百晓灵不是第一天感觉不对了，让她们居住，送她们吃食的老人身上有?令人不舒服的凶煞，且一天比一天强盛。 白摇七踏出大门，她走过昨日?的焚烧台，往阿雾家赶过去。只是边走边说：“我知道，他是这个圆球世界明面上的眼?。” 也即是圆球意识的化身，操控这个世界往正常的方向前行。 如果?将他杀了，这个世界不会分崩离析，而是会开始不受控，直接走向谁也料不到的结局。 白摇七不喜欢将简单的事情搞复杂，现在要弄清楚的，就是这个世界暗中的眼?，也即毁掉这个村落，造成?此处堕成?恶地的人是谁。 一只手忽然?将她拉到旁边，龙沐业紧张得额头渗汗，对她小心翼翼地比了个“嘘。” “你还清醒着？” “嗯。” “那就好！” 龙沐业朝着另一条路奔过去：“你快过来，他们在追杀我！” 他引着白摇七步入密林之中，天上阳光炽热，周围是生气勃勃的虫鸣。 “谁在追杀你？” 龙沐业大喘气：“这些人太古怪了，幸好我靠自己带的宝物中吃食才逃过一劫，不然?也成?了没心智的怪物，结果?被他们发现了我有?这些吃的，他们循着味儿就涌过来了，想?把?我解决掉。喏，你饿了吧？要不要吃？” 白摇七看着龙沐业递过来的馒头，接到手里。 她点头：“多谢。” 然?后一口咬了进去。 第四十六章 顽强 馒头咀嚼吞咽的时候, 喉咙会有?小?小?的凸起。 视线胶着在白摇七脸上的龙沐业看见她的动作，喘着的粗气也终止住。 他看了看天上的日光，自言自语：“提前开餐, 不错。” “谁在追杀你？”白摇七抬眼凝视他。 “……什?么？”龙沐业愣住，他不可思?议地反问, “你?为什?么还清醒？！” “如果只靠食物致幻才能杀人，那?你?这个幻境是如何维持到今天的？”白摇七歪头, 眼中是明显的深思?，“龙沐业应当没有?吃过?你?的东西, 可他还是被卷入其中，怎么，不同化我, 是因为我看起来比较美味吗？” 见鬼了。 百晓灵想，这辈子?都没想到白摇七还会说?笑话。 可惜没有?人为这个无尽海主百年一见的笑话捧场，龙沐业眼角抽搐, 他忽然一扭头, 撒手就跑。 失去了让白摇七陷入幻境的方?法?, 就没有?办法?杀了她。 这是个按部就班重复过?去惨剧的世界，不具备杀人的能力。 “海主, 我看你?真的吃了那?个馒头啊！” “嗯，口感?不太好，泥做的，”白摇七也确定了自己清醒的原因，“是因为海灵的身份, 它无法?蛊惑。” 如此想的话, 碎湮应当也是清醒的。 忽然有?一股力道被身后传过?来，像是有?人扯住了她的裙摆。 这动静无声?无息, 轻盈无骨，白摇七回头，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小?黑眼，不，是宋六，她泪眼汪汪地抓着她，脸上满是污泥，身上东一块西一块都擦破了，身量还没她小?腿高，是个活脱脱的三岁孩子?像。 只是这个孩子?聪明极了，见白摇七毫不留情面地离开，立刻又小?心翼翼地黏上来。 “……。”百晓灵不知?作何评价。 白摇七在林子?里逛了一圈，她就跟了一圈，只是相?较起来，她走得就费力多，遇见坑洼也不知?道躲，就直勾勾栽进去，再?努力爬出来。 这下白摇七知?道她如此狼狈的原因了。 “她也清醒着？”百晓灵问。 白摇七瞥了眼后方?：“不错，她体质古怪。” 那?双妖异重瞳就昭显着不凡的来历，比起阿雾，她还服用了用无尽海灵制作的“药。” 宋七被同化进这个世界，她也失去了自保能力，茫然四顾，竟然只能赖上白摇七。 她忽然出声?：“别！” 这其中的阻拦预警意味十足，白摇七向前的步伐停住，她聚精会神地打量前方?，这里已经是村子?附近密林最?后一块未曾涉足的领域了，除却更加繁盛的草木，没有?过?多特别，挡在白摇七面前的，也是一丛稍显繁杂的灌木。 宋六“噔噔”跑到白摇七跟前，将石子?往里一扔，灌木丛里一点石子?落地的声?音都没有?。 白摇七用手拨开灌木。 一只迅猛的黑影插着她的眼睛掠过?，嘴里发出高亢的鸣叫，白摇七抬手一挡，看了眼手背，上面留下了粉白的擦痕。 那?是一只鹰。 眼睛是幽绿色的，身上披着的羽毛钢蓝，爪子?又尖又长，它与白摇七对视，人性?十足。 随后它迅捷俯冲向宋六，白摇七用脚一踢，脚下的灌木丛瞬间乱了人眼，她将宋六往后一拉，掐住了这只老鹰的脖子?。 它尖利的嘴张开，羽毛乱糟糟地扑打着，在白摇七手下疯狂挣扎起来。 白摇七看见了它喉咙的一点金红色光芒。 她伸出手，将鹰嘴里的红色物件掏出来，是一块金色的小?像。 小?像看起来是纯金，巴掌大，人形无面，脖颈处有?一圈红色的透明液体，像是会流动的血，抹也抹不掉，加=沾了喉咙的黏液，很脏的模样。 宋六却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小?像。 她怕的就是这个，而不是那?只鹰。 白摇七手一松，老鹰直接飞走了。 “为什?么放走那?个怪东西？”百晓灵奇怪。 “那?只鹰是被吸进来的，”白摇七盯着手里的小?像，为百晓灵解释，“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它吞的这块小?像，才是属于这地方?的东西。” 至于那?鹰的主人会是他们几个中的哪一个，那?便无从得知?了。 “您怎么知?道？！” “它能伤害我，但特意克制了自己，叫声?凄厉痛苦，没有?外伤的情况下，只能是吞噬了什?么，”白摇七将用帕子?将小?像裹起来，想要塞进怀里。 可是宋六却又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要拦住白摇七。 白摇七想了想，将东西往后一递。 宋六连忙摆手后退，怎么也不肯接。 可当她看见白摇七要揣进怀里之后，还是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将小?像留了起来。 她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白摇七听见了血肉“刺啦”的声?响，她脸色微变，刚要上前，就听脚步声?从前方?传来。 一个熟悉的脸手里提着一只死鹰，脸上挂着陌生的微笑，见到白摇七，轻声?道：“美丽的姑娘，请问你?见到我的宝贝了吗？” 熟悉的脸赫然是碎湮。 碎湮虽然与这个圆球关系匪浅，甚至利用它来给众人下全套，但入了里面，竟然也被同化，他看着白摇七挑了挑眉：“真是美丽的姑娘，请问你?见到我的宝贝了吗？” 他手中的鹰奄奄一息，胸口中了一箭。 幻境的人只能遵循既定的规则，杀死一只鹰就是过?往发生的事情？ 不对，过?去没有?她，所以不该出现这样的戏码。 白摇七打量着碎湮，如果说?碎湮是无尽海生灵，那?么他应当仍旧清醒，可他对她没有?印象的眼神不像假装。 他是来找那?枚小?像的？ 白摇七没动，碎湮则是歪头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奇怪，不在你?这里吗？” 他脸上露出欣赏的面色，用那?只没有?提着鹰的手对着白摇七伸出手：“我是善村的祭司，代理山神的旨意，若你?以后遇到了麻烦，尽可以来找我。” 山神。 白摇七的心头微微一动，山神的旨意，年轻男女们不可私通，只有?被他筛选过?后，才能拥有?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山神是不可能存在的，要不是鬼，要不是披着山神皮的人。 祭司。 白摇七凝视着碎湮的脸：“你?就是村子?里的人常常提起的山神吗？” 碎湮笑：“我不是山神哦，但是我可以带领大家见到山神。” “那?……是你?让他们烧死林姑娘和宋公子?的吗？还是山神让的？” 她的问题让碎湮眯起了眼睛：“什?么烧死？” 白摇七天真极了：“他们说?，他林姑娘和宋公子?违背了山神的旨意偷偷在一起，所以要将她们烧死啊。不是你?的命令吗？” 碎湮面色沉下去：“是他们啊，那?是山神的命令，不是我的，够了，走吧。” 他很不高兴白摇七提了这个事情。 白摇七眉头微蹙，碎湮虽然被同化，但与其他人也很大的差异，他像是拥有?极强的个人思?维，但又能遵循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 她扭过?头，将宋六抱起来，只觉得她浑身烫的吓人，但她大张着眼睛，竭力稳着身体，不敢在碎湮的面前暴露出不对。 两人擦肩而过?，碎湮提着鹰站在原地，血从他的指缝里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然后他说?：“等等。” 白摇七站在原地。 百晓灵也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要是没搞错的话，碎湮拥有?杀死不受控的扮演者能力，就像是杀死这只老鹰一样。 而和外界不同的是，现在的白摇七是没有?任何自保手段的。 白摇七目光平静地看着碎湮走到面前，他将那?只鹰扔掉，伸出血肉模糊的手抚上宋六的脸。 宋六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下，躲进了白摇七的怀里。 他忽然笑了：“真是个有?趣的姑娘，还是个重瞳，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龙家。” “哦，我记得，好了，回去吧，替我向你?们父亲问好。” 白摇七抱着宋六往外走，天色渐渐变得昏暗，但却距离撕裂重新开始还有?很长的时间，白摇七思?索着回到老人位置的安全性?，然后就听到背后幽幽地道：“可是你?们并不是善村的人啊。” 怀里一空，宋六已经被碎湮提在了手里，她的后脖颈染满了鹰血，绝望地踢踏着悬空的腿脚尖叫起来。 碎湮眯起眼睛：“真烫。” 他从宋六怀里拿出那?个金色小?像，然后将她单手举到高处，狠狠地往下一扔。 “砰”的一声?，白摇七眼前血色绽开，她的眼皮被红色的血糊住，不安地跳了跳。 “真是坏小?孩，”碎湮擦了擦小?金像，收入怀中，对着白摇七一步步走过?来，“你?也是，坏……女人。” 所谓挑选，则是祭司挑选美貌的男女收入囊中，尽情享用。 他现在挑中了白摇七。 “啊！”碎湮忽然低头，瞳孔大震，只见本该被摔成烂泥的宋六扒着他的腿，狠狠地咬了进去。 白摇七趁此机会，一脚踹了上去，她抱着轻飘飘的宋六，迅速逃向村子?。 碎湮无法?插手村子?，他只能等待被奉献。 他或许是善村毁灭的源头，所以才能拥有?这样的能力，但不确定，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份。 白摇七的脑子?是混乱的，或许是因为她第一次感?受到逃亡，又或许是因为—— 她感?觉到怀中那?个瘫软碎裂的身体，正在一点点重塑。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一个生命在脆弱之余，又是那?么顽强。 发生在她手中的顽强。 如此真切而动人心弦。 第四十七章 动摇 “你可不可以救救小七, 救救哥哥？” 房间里面，宋六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正常，她黑瞳锁紧了白摇七, 那双几乎染不上什么情绪，唯有鬼魅般重影的重瞳中?, 竟然透出了明显的期盼之色。 她最终只是个孩子。 白摇七不救他们，也要自救, 不需要她豁出一切。 见白摇七迟迟不开口，宋六急了：“我?会保护你, 你去救人吧，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她不知道如何离开这个地方，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突然很?陌生的宋七恢复正常。所有的希望都维系在了白摇七身上, 她仍旧清醒，所以在宋六的眼中?，唯有她能?解决这一切。 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重塑身体的时候, 会疼吗？” 宋六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不知何种原因, 白摇七心下一松。 “我?会救他们, ”她说，“睡在这里, 哪里都不要去。” 踏着星光出门，百晓灵终于出声?：“海主，你怎么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白摇七心态微妙的转变，这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何况那个小黑眼与她们没什么交集, 就算心生怜悯, 也实在突然。 难道是爱屋及乌？ 海主对阿雾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但尤为明显的偏爱却是板上钉钉。 “我?对她心生怜悯, ”白摇七坦然地承认了，“和对阿雾的怜悯一样又不一样。” 对阿雾的怜悯，源于封印，源于神灵，源于他交缠上来的千丝万缕的纠葛。 对宋六的怜悯，只?是单纯地对一个生灵。 宋六是人，也是怪物，但她身上保留着最?纯真的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欲望和力量。 百晓灵也陷入沉默。 白摇七开始沿着街道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观察，百晓灵问道：“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找被关?押的宋七和那个少女，她们作为当年被处刑的人，成为了此地堕落的源头，必然是后续经历了更多?难以预料的事情，”被关?押之处应当是地牢，白摇七循着猜测的点?走过，终于见到了灯光。 过往开始上演了。 她跳上高墙，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训斥与鞭打声?，但听不见丝毫的惨叫，再来便是一声?“拿刀来！” 白摇七跳过土墙，见到这竟然是一间二层院子，再往里才是人群围绕之处。 血亮的菜刀在白摇七的视野里闪了闪，她眉心不知怎的，忽然重重一跳。 “你这个小疯子，和你爹一样，不吉利！” 小疯子？ 白摇七快步赶上前，见到了本不该在此的阿雾。 那菜刀已经没入了他的手腕，他眼睛睁地大大的望着天空，嘴里没有丝毫的血色。 “喜欢放跑人是吧？那我?就砍了你的手！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再放跑了！” “砰”一声?，断腕掉在了地面上，血“汩汩”流出，手心向上，露出了那枚小小的伞印。 白摇七的气息凝滞，她失控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停在了原地。 她看?向阿雾，他像是察觉到她来了，那双迷茫盯着天空的眼睛终于落回到了实处，他一看?见她，身体就像过电了一样，疯狂颤抖。 菜刀高高扬起，对准了他另一只?胳膊，但阿雾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脱了束缚，他一只?手抓住人群中?白摇七的手，像疯了一样朝外跑去。 血撒了一地，还有一些溅在了白摇七的裙摆上。 跑着跑着，阿雾趔趄了一下，倒在地上。 白摇七的心跳动地无比剧烈，她回过头，看?见了善村，已经被天色模糊成了灰黑色一片。 “你……” 她话刚出口，就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 周围的场景慢慢地撕裂，鸡鸣声?响起来了。 但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能?说。 白摇七知道，阿雾不会死，只?是在过往的这个时间，也有一个人，因为放跑了那对快要被烧死的男女，砍断了手臂。 但她抓住阿雾的手，闭上眼睛。 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边朝着左，一边朝右。 空气里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絮语声?：“放开他，放开他，放开他……” 阿雾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她与他在一起，那就无法被带回初始。 四周恢复诡异的寂静，白摇七再睁开眼睛，他们脚下的大地变成了灰色的云雾，像是已经脱离了那个空间。 但风中?传来的气息还是在告知她仍被困在其中?。 白摇七沉默地蹲下身子，将碎湮的伤口系起来。 “你是谁？” 碎湮抓住了白摇七的手，他从疯癫的状态脱离出来了，眼神清晰，却又写满了不解：“你不是善村的人。” “我?第一天见过你，然后你突然从我?面前消失了，”阿雾倒吸一口冷气，“你是来帮我?的吗？” 他的伤口被打了个结。 “我?要怎么帮你？”白摇七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她避而?不谈身份，阿雾看?了眼自己的胳膊：“不对，没有人帮我?包扎。” 白摇七眉头轻轻地一跳。 “我?不应该在这里，我?是……你是夏后派来的人吗？”他忽然又问。 夏后？ 王城之中?权势滔天的女人，夏后？ 这个名字第一次听到时，白摇七没过多?的感?受。 但是此时，她脑海里忽然跳入了另一个场景。 封印阿雾，那个声?音如蜜糖一样的女人。 阿雾却忽然殷切地道：“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母亲怎么样了？” 母亲。 白摇七想到了自己窥探到的属于阿雾记忆的结局。 蜜糖女人就是他的母亲。 “她……”白摇七刚一出口，就看?阿雾又痛苦地低下头去，他死死地扣住了她的手，“救他们，要救他们。” “要救谁？” “救下那对男女，我?们才能?脱离这个幻境。”阿雾忽然睁开眼睛，重瞳在他眼底浮现，他说，“摇七，救下他们。” 然后阿雾晕了过去。 短短几息，他的记忆错乱成了三?个人。 这个世界内扮演的小疯子。 年少时刚被封印的可怜虫。 清醒理智的阿雾本身。 白摇七凝视阿雾昏睡的模样，她沉默许久。 “海主，为什么？”百晓灵终于开口了。 为什么要抓住阿雾，为什么要破坏该发?生的一切，这不该是你。 白摇七反问：“什么为什么？” 百晓灵将问题问出口，谁知白摇七道：“但我?们找到了破局的关?键，何况，如果人没有出事，那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拨正。” 好比—— 白摇七看?着阿雾的身体消失在了面前。 天亮了，他回到该在的地方了。 第四十八章 源头 灰雾弥漫的空间步步崩裂, 晨光透过窗棂，白摇七又回到了村子里的房间。 她的眉头微微一皱。 迎接她的不再是老人的脸，自己?被龙沐业算计很可能是他的手笔, 他没有杀人的能力才构陷幻觉，所以白摇七对他不出现已经有所准备。 但?她忘记了宋六。 血腥味填满了房间, 宋六茫然无措地坐在血泊里，老人就倒在她的跟前, 一眼瞧去没有伤口?，血淌了一地。 白摇七往前走了一步, 脚下发出厚重的黏腻声，那是血糊在脚底。 宋六眼皮子小心地抬起来?，那双重瞳里满是惶恐, 她忽然捂着头，躲到了床边。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不要打我, 对不起……” 白摇七看了她一眼, 蹲下身，将老人背在地上的尸体?翻过来?。 她捏开他下颌, 看见一嘴尖锐的牙齿，再看胸口?，有一个圆形的洞，血也是从洞里流出来?的，但?中间有一道十分清晰的血痕,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这里摆尾而过。 痕迹往老人身下蔓延, 白摇七眼睛一眯，手?极快地捏住了老人的腰带。 惨叫声从腰带里传出, 然后疯狂抖动起来?。 白摇七扯开腰带，一条血色小蛇露出了本相，它张开嘴：“你?们完了！你?们杀死了他，所有的人都要玩完！” 扁头尖牙，牙齿根部是暗红色，尖端微黄。 “噫，看起来?就毒性很强！”百晓灵嫌恶。 “你?是谁？”白摇七问。 小蛇只是重复前面的话，白摇七见状收紧手?上的力道，它立刻哀求起来?：“别别别！别杀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说。” “那你?得发誓，绝对不能杀我。”小蛇黑色的豆豆眼竟也能透出几分狡猾来?。 白摇七将蛇往脚下一扔，用脚踩住它的头，拿过床上的长剑，往下一钉。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小蛇哀嚎。 宋六已经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到忘却惊慌，她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 白摇七松开脚，坐在床上，看着小蛇：“你?应该知道，从你?寄生在这块堕落之地意识上，靠他吸收力量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讲条件的资格。” “他如今已死，若我不解决这地方的关窍，所有人都会?死。” 小蛇沉默了许久，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呜哇！你?以为我愿意啊？！我想和?这玩意儿绑在一起吗！我也是没办法！” “这鬼地方我根本就出不去啊，我只是想吃个人而已，结果就陷入这个鬼地方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陷入？ 白摇七问：“你?不是被吸进?来?的？” 小蛇委屈极了：“什么吸呀，吸什么呀？我是自己?找过来?的呜呜，结果来?了以后就发现！根……根本出不去了，而且这里就像个设了陷阱的怪圈一样?，隔段时间就能诱来?些外?人，然后……然后他们就被操控，反正这地方很古怪，但?我有时候是能吃掉……” 它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 但?白摇七明白，它能吃掉没能拿到扮演身份的特殊人类，好比她和?宋六。 只不过这次踢到了铁板，宋六是个拥有毁灭性的孩子。 小蛇不是被圆球吸入其中，而是在这块地域还未被圆球吞噬之前，进?入了村子。 “把你?知道的所有告诉我，在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一切。”白摇七沉下语调。 这次小蛇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干净。 它不喜关注人类的事情，但?总归是寄生在老人身上，这村子数年?如一日的循环事件几乎没出过大?的差错，故此?对前后因果都了解得十分清楚。 善村朴实?无华，除却一点?，人人都敬奉山神，他们对山神的崇拜到了可为其杀子卖女的地步。山神的代表便是大?祭司，祭司此?人，年?过半百，不知来?历，总而言之是有些“奇诡法术”，要求善村每年?的年?轻男女都要进?去侍奉他一遭后，才能自选姻缘。若是运气好，就会?被他留下来?，在祭司洞中永久侍奉，名为“侍神。” 数百年?来?，善村的人都遵循着这一点?。 他们与?世隔绝，无法接触外?界，自幼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也兴不起反抗的念头。 直到有一个男人到来?。 他与?村子里的少女恋爱了。 结局是男女双双被烧死。 自此?，焚烧台被高高筑起，越来?越多相互倾慕的男女选择了违抗山神的旨意，不愿侍奉祭司。 到了某一年?，又是一对男女相爱了。 这对男女命很好，但?也很不好。 他们被烧了两次，都没能成功，第一次是有个疯子阻拦，第二次是天上降下大?雨，两人夜逃成功了。 作为唯一成功逃亡的恋人，两人的命运是莫大?的幸运，可祭司知道了此?事，他勃然大?怒，宣称不再保护善村。 那日之后，村子里每天都会?有年?轻男女失踪，被找到时候要不尸体?被糟践得面目全非，要不就是被畜生吞了个半截，死相都格外?凄惨可怖。 善村为了平息祭司的愤怒，将扰乱焚烧的小疯子活活打死，供奉给祭司。并将那对男女的父母也处以火刑，放出消息，逼他们回来?。 那对男女最终还是回来?了。 就在他们被烧死的那一夜，村子堕落成鬼地。 高高在上的大?祭司，七窍流血而亡。 死后尸体?显露出了本相，是一只次鬼，他要来?侍奉的男女们，绝大?部分都进?了他的嘴。 “老子是真倒霉啊！我一来?，就看见那次鬼倒地，当?即就觉得不对，可是往回逃已经来?不及了！”小蛇悔不当?初，“我要不是听说这里有个与?世隔绝的村子，很好下手?，我才不会?来?！没想到给人捷足先登了！” 白摇七闭上眼睛，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海主，你?……有什么想法吗？”百晓灵静静地问。 “嗯？” 百晓灵：“这些人……死有余辜，蠢死了蠢死了！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一起把那个祭司给杀了啊！” 白摇七道：“或许要反抗的人，都已经死在了路上。” 被次鬼盯上的肥肉，怎么可能容许反抗之魂存在？ 他会?用力量镇杀一切妨碍自己?成神之路的人。 听了她的话，百晓灵寂静了好一会?儿。 这种超脱人类力量的邪恶，诞生之源才是最大?的恶。 不知人间还有多少个善村。 白摇七说：“先救下他们。” 他们自然指的是宋七龙沐业一行人。 百晓灵干巴巴地问：“那看起来?，这个地方堕鬼的关键是碎湮扮演的那个大?祭司？咱们把他杀了？” 白摇七说：“之前不确定，现在不知道。” 这块堕落之地本源的意志被破坏了，它无法再让这个悲剧按部就班地重现。 好处是白摇七的行动不会?再受到桎梏。 坏处是所有事情都将陷入不可控。 祭司是悲剧的根源，理论上杀了他就能化解此?地的怨气。可是现在做出愚蠢事情的，不是祭司，是那些参与?其中的村民。 小蛇还在哀嚎，白摇七则是扭头，看向宋六，声音很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她竭力放缓语气，因很少哄人，语句仍生硬。 宋六不知是因为刚才他们的对话，还是白摇七的神情，被奇异地安抚下来?，她说：“我看见了哥哥，他们要杀死，哥哥。” 哥哥？ 阿雾？ 白摇七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老人无法对宋六动手?，必然是让她陷入了幻境，她心性天真，将那当?做了现实?，然后直接杀死了他。 “什么样?的幻境？” 宋六小心翼翼地说：“哥哥……哥哥被挖掉了心脏。” 白摇七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宋六又补上了一句：“哥哥已经没有心脏了，哥哥不可以再出事。” 没有心脏？ 是了，他被封印的位置，也包含心脏。 “喂喂喂！快把剑拔出去！我什么都说了！”小蛇在背后鬼哭狼嚎。 白摇七扭头，问宋六：“你?的剑是哪里来?的？” 宋六瘪嘴：“是那个老头手?里的。” 白摇七微微点?头，她抽出长剑，切断身上曳地长裙的裙摆，挑起半死不活的小蛇：“带我去那对男女关押的位置。” 小蛇哪里敢不从，他期期艾艾地道：“能……能替我把伤口?包扎一下吗？” …… 老人的死看上去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影响。 白摇七本要去寻找关押的牢房，出人意料的是，牢房无人。 小蛇努力辩解：“我真的记得是关押在这里，三天后才会?被二次处刑。”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雷。 方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转眼就已经乌云密布。 白摇七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她立马往焚烧台位置赶过去。 宋六想了想，将牢房里的伞给抱在了怀里。 与?一刻钟前的风平浪静形成巨大?差异的是，焚烧台上，宋七和?卷发少女再度被绑了上去，油已泼下，龙沐业和?龙剑明手?里举着火把，麻木地站在两边。 “烧死他们！烧死他们！烧死他们！”群情激奋，火光好似在这些围观村民的眼睛里亮起来?了。 龙沐业和?龙剑明将手?里火把往柴火堆里一扔。 烈火“腾”一下席卷高台，火舌舔到宋七和?卷发少女的裙摆，天上惊雷声阵阵，却压根没有雨水降下。 “……现在下雨也来?不及了吧！”百晓灵尖叫。 老人死了，事件被打乱，又或者，发生的一切直接变了。 “小七！”身旁影子掠过，宋六已经拿着剑奔到了台上，她傻乎乎地往火堆里跑，但?火太大?了，完全迈不过去。 然后另一人将她单手?抱起来?，接过她手?里的剑，直接砍断了绑住两人手?腕的绳索。 白摇七捡起地上宋六遗留下来?的伞。 她将油纸伞撑开，看向天空。 “喂喂喂！你?们做什么！” “快把他们给拦下！” “又是这个该死的小疯子！” 周围热闹极了。 白摇七将油纸伞摊开，她看向救下宋七和?卷发少女的人，很轻地说：“阿雾，该下雨了。” 哗啦！ 天上大?雨应声落下。 白摇七终于?明白了这块堕落土地的破局关键。 是阿雾。 第四十九章 承诺 雨水飞溅。 油纸伞只能挡掉大部分的雨水, 胳膊裙角仍旧被打湿，陌生的冰凉感攀爬上身体，白摇七握紧了伞柄, 她盯着姿态狼狈的阿雾，骨节发白。 想要让这块深陷在循环里的堕落之地分崩离析, 就是找到它堕落的源头，将它毁掉。 乍一看堕落的源头是祭司, 是他?让善村的人深陷绝境，酿造了其后的悲剧。 但是这是作?为外人的白摇七一行人看来的, 善村自我的意识会是如何认定的呢？ 毕竟善村堕落的直接原因，是小疯子啊。 小疯子的出现打破了善村与祭司之间的平衡，他?拯救了大家, 但也能被看作?害了大家。 白摇七开?始不?能确定到底是小疯子还是祭司，直到现在。小疯子的努力带来了本不?该有的雨水，他?的偏执执拗能影响这里的天气?, 在这个堕落之地里, 影响最大, 始终贯穿全部的是他?，而不?是只存在众人口中的祭司。 小疯子得死。 所以阿雾得死。 阿雾的残肢将宋六放下, 宋六死死地抱住宋七，卷发少女像是大梦惊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的娘嘞！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雨从天上倒下来一样，周围的村民?们陷在大雨当中，却都不?离开?, 他?们在喧闹之后, 忽然以统一的姿态看向了阿雾等人。 直勾勾的，像是木头一般的眼?神。 卷发少女心头发毛,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阿雾：“这……这到底是什么？” 大雨把人的视线冲得发晕。 白摇七在雨幕里迟迟未动。 “快跑，都快跑，一刻都别停，”阿雾扯起几个人，不?停重复着?嘴里的话。 他?状态并不?正?常，好似痴傻疯癫的人徒留一个深陷心中的执念。 卷发少女迷茫地问：“跑去哪儿啊？” 没人回?答她。 阿雾往前，几人都跟在身后，但没走几步，人群形成的围墙就堵住了他?们。 众人并没有动手，可那股气?势，昭示着?恐怖的未来，仿佛他?们只要再往前迈一步，就会引发噩耗。 卷发少女见状拿起他?扔在地上的长剑，挥舞了几下，但虚张声?势的姿态没有任何用。 在此时，撑着?伞的白摇七尤其显眼?。 卷发少女拍拍阿雾的胳膊：“喂喂喂！快往那边跑！” 阿雾也看向了白摇七。 他?确实往白摇七的方向跑过来了，但另外两个身影堵住了他?们，龙沐业和龙建明一左一右掐住他?，一拳狠狠地打到了他?的肚子上。 “龙叔叔！你在做什么？！”卷发少女发出崩溃的尖叫。 千钧一发间，宋六及时出手，黑雾弥漫，可无法?真正?地蚕食他?们，一股微妙的力量给龙沐业二人保护了起来。 她喷出一口血，小身影软倒在了地上。 宋七呆呆地站着?，她还是没能脱离这个世界的桎梏，意识深受世界规则的操控，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行至暮年的沧桑麻木。 在阿雾要被袭杀的下一刻，白摇七往前走了一步，雨水在此时突然变小。 仿佛从暴烈海岛突然进入了微雨江南。 人群之中分出了一条路，碎湮同样撑着?伞，款款而来。 他?与白摇七隔空对望：“我的摇七啊，你这是在犹豫什么？” 见白摇七只是沉沉地看着?他?，碎湮嘴角有些扭曲：“你知道杀了他?就能出去，你却不?动手，怎么？你害怕他?在这个世界里死了，就在现实中也死了不?成？” 他?的话也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你什么时候这样慈悲为怀了？” 他?的手指向了阿雾：“给我杀了他?。” 村民?们听从他?的话，立刻步步逼近。 善村村民?仍旧遵循着?听从大祭司话的规则，他?发号施令，他?们便全部听从。 哪怕此时的碎湮已经?恢复清醒，不?再是原来那个祭司。 白摇七说：“等等。” 碎湮说：“哦？” “你已经?恢复了清醒，就应该知道这块土地的规则化身已死。”白摇七问，“不?可控的堕落之地，你认为有可控的离开?之法?？” 碎湮将信将疑：“那我杀了他?总不?会亏。” 白摇七说：“若你笃定，便能下手。” 她目光澄澈，态度冷静，碎湮心中平静了许多，但也感到了泄气?。总是这样，他?总是看不?透她的想法?，但她总是对的。 “最初的源头是他?，所以不?能动，怕这个鬼地方生出变故，那其他?人呢？”碎湮阴仄仄地道：“反正?想要离开?，必定是要找到这世界核心，我只要一个个杀过去就好了。” 他?眼?神里蕴含的杀意不?说而明，卷发少女一手捏剑，一手抓住了胸口的玉珏，嘴里喃喃念叨，恍若祈祷。 “若那人是你呢？” 碎湮僵住：“什么？” 白摇七的食指轻轻敲打自己的伞柄，她再度重复了一遍：“如果这个地方现在的堕落源头，是你呢？” 碎湮眯起眼?睛，却不?再说话。 “你不?敢尝试去死。”白摇七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因为你害怕你在这里死了，在现实中也死了。” 碎湮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忽然软下了语气?：“我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好，我可以不?动手，甚至可以利用我的祭司身份来让我们一起扫清麻烦，问题是，海主，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白摇七看向了阿雾，他?们对视了很久，他?始终不?说话，痴痴傻傻的模样被雨冲淡了，有一种过分的孱弱天真在，他?就以那样的眼?神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她说：“等。” 这土地崩乱，但仍旧会将所有的事情重现。 只是重现方式总是出人意料。 第?二日，无事发生。 第?三日，龙沐业恢复清醒，几人会合。 第?四日，宋七在林子里被发现，晕厥始终不?醒。 第?五日，龙剑明恢复清醒。 第?六日，宋七第?三次被送上焚烧台，白摇七一行人救下。 第?七日，阿雾被送上焚烧台。 碎湮虽然已经?不?再行使祭司的权利，但是村子里的年轻男女会自动消失，就是为了复刻当年祭司的愤怒。 “为什么小七还不?醒？”宋六巴巴地看了一会儿仍旧闭着?眼?睛的宋七，没忍住问白摇七。 白摇七解释了一句：“她是普通人。” 在场只有宋七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她陷入这里面，所受的影响最大，拖久了之后，她也是最先承受不?住的，所以后半程一直在昏迷。 卷发少女这几日已经?弄清楚了事情原委，她也告知了众人自己的大名，林朝朝。 已经?在这地方生生抗了这么多天，林朝朝已经?疲惫不?堪，问道：“今日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宋七已经?上过第?三次焚烧台，只是被他?们救下来了，现在关键的事件中，只剩下小疯子的死。 围观的村民?已经?不?再群情激奋，他?们的目光苍老?疲惫且麻木，甚至有些人在默默流泪。 百晓灵这些日子要消沉了许多，善村的事情对她而言无比沉重，见此情景，她忍不?住说：“那些流泪的人，到底是在伤心得罪了祭司，失去了山神的庇佑，还是在伤心自己的妻儿全都惨死在了祭司的手下？” 白摇七说：“他?们不?知道杀人者是祭司。” 所以他?们只能憎恶小疯子。 火舌席卷上了阿雾的衣摆，他?脸色惨淡，不?过几日，已经?如纸片一般瘦削。 这次天上没有大雨降下来了。 像是救下龙剑明和宋七一样，宋六身上的黑雾往上缠过去，白摇七上前砍断了阿雾身后的绳索，她敲晕了阿雾的肩膀，与之前相似——先将人救下来再说。 碎湮一直站在旁边观望，没插手也没阻拦。 但一只手抓住了白摇七手腕，阿雾眼?睛茫然地看着?她：“你到底是谁？” 他?视线已经?无法?聚焦，七日之内，再失去了一双眼?睛。 “救你的人。” 阿雾声?音却很低地道：“我已经?知道，我不?是他?们的神。” 白摇七的手僵在了原地。 她诧异地看向了碎湮，他?说：“我也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白摇七干咽了一下，只听阿雾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 “能不?能帮我，救下他?们？” 时光仿佛跨越了这数百年的沉睡与分别。 白摇七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她在海的深处，见到了无法?行动的神灵。 他?温柔极了地抚摸她的头，然后说： “我已经?不?是他?们的神，你不?要怪他?们。人要站起来，就是要推翻神的。” “若未来他?们有难处，能不?能帮我，救下他?们？” 他?被自己所爱护的人伤害了，但仍旧那样悲悯温柔。 尚且稚嫩的白摇七只能点头。 然后她看见一柄巨大长剑穿透深海，钉住了他?的身体。 四大封印封住了神的躯体，人类的兴奋声?音遥遥地传来—— “神的力量，最终皆归我们所有！神之不?死，即为我等永生！” 白摇七遁入了深海，切断了无尽海与人间的联系，此后五百年，再未踏上过人间的土地。 她没能做到对神灵的承诺，因为他?也无法?再惩罚她。 阿雾说完这句话，气?息尽断。 周围忽然地动山摇，天地一片混乱。 久违的力量回?到了她的体内，身边的场景变幻，阿雾也消失在了她跟前。 原来杀了那老?人，再经?历整段故事，便能平安活下来。 “咳咳咳！我！我回?来了！”林朝朝兴奋地看向四周。 她从来没觉得这漫天黄沙如此亲切过！ 宋六也扑向了宋七，宋七看上去有几分虚弱，但也懊恼地道：“天哪，我都在里面干了什么？” 碎湮面色沉沉地看向那个圆球，已经?死掉了的圆球，里面再也冒不?出任何寒气?，瘫软成了一团，落在地上。 阿雾在发呆。 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混乱的梦，所有的经?历被搅和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一个人影挡住了他?面前的光，他?恍惚地抬起头。 白摇七捏住了他?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阿雾瞳孔蓦然放大。 “这才是亲。”她回?答了他?们很久之前在讨论?的问题。 这次叹气?的是百晓灵。 海主居然真的动了心，怪哉。 第五十章 神骸 白摇七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 仿佛吻他的不是她。 阿雾眼睛瞪得像铜铃，惨淡的小脸骤然鲜活又明亮。 碎湮捏紧了拳头，忽然一抬手, 惨淡乌云忽然覆住了此块区域。 “不是吧？老兄，你还来？那圆球没坑到你自己？”林朝朝叉着腰, 对碎湮一顿冷嘲热讽。 碎湮不闻不问，他目光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宋七摇摇头, 撑着虚弱的身体，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地?点?评：“嫉妒的男人最可怕。” 白摇七扭头, 阿雾恰好看见了她那一瞬间?的眼神，是写着杀意的。 只不过是经历了一场幻觉，她为什么会改变的这么多？ 她对碎湮的厌恶变得明显；她对他变得温柔；她甚至还吻了他。 阿雾终于恍惚地?抚上自己的唇, 是滚烫的，在他身上极少感受到这样的温度。 明明她的唇也是冷的，为什么可以让他变得滚烫？ 可他好喜欢。 陌生的, 难以言明的喜欢。 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希望此刻是永恒, 而不是转瞬即逝的错觉。 他抓住了白摇七的袖子。 白摇七回过头, 只见他道?：“让我来。” 他慢慢地?站起身，身上黑雾涌动, 磅礴的力量倾泻而出。 宋七看得津津有味。 她小声地?和林朝朝咬耳朵，幻境一行?让她们的关?系突飞猛进：“活得久什么都能见到，这样的高手也会争风吃醋！” 林朝朝吃吃地?笑：“话本里的东西看来也并非全是戏言啊。” 龙沐业眉头紧锁，看起来碎湮与?阿雾像是儿戏一般，可任凭谁都明白, 这两人动起手来, 绝不会是小的动静。 忽然一人凑到了他跟前：“快将出去的办法?告诉我，我们得尽快离开！” 龙剑明满脸狼狈, 他一想?到幻境就恨得牙痒痒，纯粹在里面做了个戏子，被人给耍了一糟。 “你总是这么天真，弟弟，若是你，你会放过在此时离开的任何一人吗？” 他的话将龙剑明噎住了，越是厉害的高手性格越是怪异，但总有一点?不会变，不喜欢在关?键的时候有看客逃掉。 龙剑明憋住了，他沉下?神去看阿雾和碎湮，可看着看着，眼神就不自觉聚在了阿雾的脸上，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冒上来，但只要?一细想?，脑子里就泛起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方才想?的东西也立刻抛在了脑后。 “真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不过很可惜，也只有一点?点?，”碎湮的眼神冷漠且傲慢，“去死！” 黑雾交缠，人影重叠又分开，除了白摇七外，没人能看清场上的局势。 竟是难分伯仲。 区别在于碎湮虽然状若疯狂，出手时却像是顾忌着什么，有种肉眼难以看出来的畏缩感。阿雾与?他截然不同，脸上还携着红晕，嘴唇却干裂苍白，一招一式都毫无章法?，但黑雾浓烈，拼尽全力般燃烧着自己。 白摇七的手不自觉地?轻点?伞柄，不急不缓。 百晓灵嘀咕：“这个碎湮，一副自己为了谋算咱们运筹帷幄的样子，还以为能布下?什么大局，结果就是掏了个无用的球？” 那球有什么用，除了吓唬人什么作用都没起。 那样的幻境，若非参局者是白摇七等人，他们要?不像碎湮那样互相残杀，然后无法?正常过完这段幻境的剧情，全员皆亡；要?不就是将自己当?做了幻境里的人，跟随着里面人的命运走向死亡。 “谁说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尖利的声音插入了白摇七和百晓灵之?间?的传音。 这是头一次，有人可以直接渗透入她们的脑海，窃听到二人的对话，白摇七略感诧异，身前同时爆发出一毁天灭地?般的声响，黄沙飞扬，遮天蔽日?，裹挟住众人的口鼻，惹得一连串咳嗽声响起，面前的场景也变得模糊不堪。 白摇七眯起眼，阿雾和碎湮双双负伤，摔在了两边。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从浓尘中?走出来，他有着橙黄色的瞳孔，细长的眼型和尖尖的下?巴，身形瘦削，泛着光的油皮大衣裹着，宛如一根黄色的长棍。 “真有意思，我还以为多了不起呢，不过就是养了只小宠物在脑子里，给你指点?破局之?法?，”长棍细长的脑袋很是灵活地?摆动了一下?，抑扬顿挫，古怪的有趣。 “这……这是谁？！”百晓灵惊讶。 “蛇。”白摇七叫出了小蛇的来历，那条寄生在善村村长体内的蛇，所谓的被卷入其中?的无辜妖物。 百晓灵惊讶极了：“什么！” “在下?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嘿嘿，吾单名?一个里，在遥远的过去，他们都唤我里神，后来因缘际会，去了那善村，做了他们的大祭司，保佑他们风调雨顺，”里轻轻地?笑，“只可惜，他们背叛了我。” 扫了一眼碎湮和阿雾，里道?：“我瞧你们最有用的两个人因为争风吃醋，没什么用了，那么我就好好给你们说说善村发生的事情吧。” “先前在善村里，因为事情太过久远，我可能讲得有些错漏，叫你误会了许多。” 百晓灵已经直接化形跳了出来，指着里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臭蛇精，什么叫做错漏！你骗人！你居然才是当?年那个无耻的大祭司？！” 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百晓灵，忽然一低头，脖子在一瞬间?拉长至百晓灵的面前，直把她吓成雕塑，才裂开嘴，嬉皮笑脸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哦。” 那滑溜的脑袋又仰起来，色眯眯地?打量了一圈白摇七，舔了舔舌头：“真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漂亮。” 白摇七问：“那你应该细说，你见过的那些漂亮女人了。” “哈哈哈哈！好！好！”里大笑，“事情也很简单，根本没什么小疯子存在，不过是因为村子死的人太多，我当?时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没想?到那些村民疯了，居然敢来挑衅我，想?要?靠着他们那些锄头把我杀了，嗤。” 怎么会有人不反抗呢？怎么会有人对自己亲人的死无动于衷呢？ 总会诞生的，总会出现这样的人的。 但是下?场不会很好罢了。 “那地?方就那样堕落鬼化了，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离开，反正因为赤影道?的存在，这天下?的善村没有一万也能上千，总是不愁的，可是……”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可是那村子困住了所有生灵，我也逃不出去，只能寄生在诞生出意识的灵身上，然后去诱骗路人。这样的效率很低，我可能等个十几年也吃不到一个活人，不过嘛，幸亏遇到了炼制这个圆球法?器的人。” “自打善村变成法?器后，我就能吃很多人，凡是被吸进来的，都是我的口粮，只是，太少了，太不自由了，我要?出去，要?打破这个鬼东西！” 修炼成次鬼的意义是什么呢？是自由，自由地?享受人间?万物，自由地?操控弱者人生，而不是被困在一个圆球里，等待着可能降临的施舍。 没人说话，都静静地?看着他。 “我尝试过很多法?子，也想?过让外来者逃出去，只是，他们太笨了。”里的眼神向上抬，眼白浑浊，只留一点?橙色的瞳孔，“不足你聪明灵慧万分之?一。” “幸亏有你，我里神，终于降临人世了！” 里振臂一吼，令人胆战心惊的力量喷涌而出。 与?阿雾和碎湮不同，他的力量不是源于奇诡，而是沉淀了几百年的深厚，有种厚实的，让人无法?撼动的庞大感。 善村不是里第一个祸害的村子，它有着漫长的寿命和难以书写干净的血债，同样的，也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强大力量。 众人都脸色发白。 “喂，你快出手！”龙剑明煞白着脸催促龙沐业，“你不是很强吗？” 里的脑袋一转，他盯住了龙剑明，龙剑明的脸色更白了，摇摇欲坠，似要?倒下?去。 只消瞬间?，那脖子已经逼到他跟前，嘴巴张开，蛇信子差一点?就要?席上他的脸。 龙沐业终于出手。 他再?怎么厌恶这个弟弟，还是没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至亲在面前没了性命。 但龙沐业在里的手下?也没撑下?几个回合，三招过后，便躺倒在地?，龙剑明呜咽一声，也倒在了地?上，眼白一翻，像是被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里被这一幕取悦到了，大笑起来，他的脖子缩到了原位，然后将他们盘点?了一番，像是盘点?手上的货物：“四个姑娘，不错，那个重瞳，嗯……太小了，吃掉，这三个男人功力不错，也吃掉，啊那个吓晕的，就让他以后去给我找食物吧。” 没人是他的对手。 “我在善村里畅想?过一千次一万次自己重回人间?的爽快感，但是真的回来了，才发现想?象的爽快感不如现实的万分之?一！”里大吼道?，“这里就是我回到人间?的第一步，这次我不挑选村子了，我要?去挑王城，我要?狠狠地?吃，我要?位列永生，我要?成为神！” “成神？”白摇七古怪地?重复。 里缓缓地?走到她的跟前：“当?然，我会带着你一起成神，你去把那两个人吃掉，也可以变得很强了。” 见状，其余人都面色古怪。 “这可是最滋补的俩人了，而且他们还喜欢你，我啊，很嫉妒。”里指着阿雾与?碎湮，“怎么，舍不得？” 白摇七轻轻地?舒了口气，她优雅缓慢地?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是最滋补的人呢？” “自然是因为他们最强，”里冷哼一声，“不过比起我，也不过是蝼蚁。” 白摇七点?了点?头：“我很不高兴，你如此评价。” 里拧眉，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敢这么顶撞他，虽然是他选定?的新宠物，不过，不给一点?教训也是不会乖的：“我本来不想?教你规矩，但是……” 说到这里，他的眼眶滑稽地?突出，从蛇瞳突兀转成了死鱼眼。 鲜红的血从他的脖颈处疯狂涌出，侧脖颈处，长剑钉入。 “听说打蛇要?打七寸，你如此傲慢，想?来七寸就是最不设防的地?方。”白摇七看着里的身体在面前轰然倒下?，才慢悠悠地?续上后半句，“就好像你为什么会觉得，站在这里最强的人，会是他们呢？” “你……你……”里的话支离破碎，每一开口，就有大量鲜血喷涌而出。 白摇七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感谢你告知，原来人类并非生来愚昧无知，不会反抗。” 他们努力过，尽管失败了。 白摇七承认，自己对人类的偏见，正在步步改观。 里猛地?呕出一口血，身体化作了原来的土黄色小蛇，但是地?上仍旧残留着大量的鲜血。 那柄钉死了他的剑，竟然是善村的长剑。 白摇七撑着伞，慢慢地?走到阿雾和碎湮跟前，她还没动手，就看碎湮忽然扯住了她，当?着阿雾的面，贴上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道?：“神骸，你想?不想?知道?神的骸骨在哪里？” 他像是知道?白摇七的杀意已起，被里引起的有关?神的一切，都让她失去耐心。 他一瞬间?的爆发像是燃尽了性命，白摇七本可以甩开，但她听见神骸，反倒扭过头，审视地?瞧向他。 “你还是这么看重神的所有，”碎湮咬着牙，“我也很期待你看见神灵骸骨的反应，那样的……可怜，千疮百孔，海主啊，我在王城等你，等你来找你的无尽海生灵，以及，神的骸骨。” 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的身体渐渐褪至透明，但无尽海生灵的本体模样只存在了一瞬，便很快如烟一般散去。 百晓灵奔上前，她惊疑不定?地?盯着这里，皱眉问道?：“海主，碎湮……” “事情了了，我们去找其余生灵，”白摇七并没有提神骸的事情，她对着阿雾伸出手，“与?我一起。” 阿雾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 他没有错过碎湮与?白摇七的对话，他本来是很嫉妒的，嫉妒他们之?间?有许多不为外人知的过往。 但是碎湮说——你这么看重神的所有。 神的所有。 阿雾不知为何，心中?冒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他还是问了出来：“我和神一样吗？“ 他本意是，你喜欢我，和喜欢神一样吗？ 普通人的喜欢神灵，或许更接近崇拜，但阿雾知道?白摇七不同，她对神是亲近，亲近到了他们绝对有一段过往。 白摇七以一种奇怪的目光凝视着他：“阿雾，你就是神灵。” 阿雾的瞳孔尖锐一缩：“什么？” “我说，你就是神灵。”白摇七直接点?出。 阿雾的手指宛如痉挛一般抽搐：“你因为我是神灵，所以才……才？” “这并无差别。” 这本不是什么无法?说出口的事情，白摇七甚至不懂他此刻的表情，阿雾与?神灵，本无二致。 她话音一落，钟鸣忽然“嗡”一声席卷大地?，阿雾本来要?说什么，听到这声音，捂住耳朵，迅疾倒在了地?上，克制不住地?发抖。 他的害怕显而易见。 灰蒙蒙的天空撕裂了，一尊巨大的神像从裂缝之?后显露。 温柔的女声自神像后冒出来：“神灵弃世，已五百载。神弃大典，祈乞垂怜。年复一年，未曾怠惰。愿人类永享太平，望神灵再?佑人间?。“ “愿人类永享太平！望神灵再?佑人间?！” 背后忽然传来其余人的传诵，阿雾却颤抖得更厉害。 白摇七将无尽伞塞入阿雾的手心，回头一瞧，只见龙沐业宋七等人全都跪拜在地?上，对着天空虔诚地?念诵，除却她和百晓灵，还有颤抖着的阿雾，无一例外。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虔诚与?信奉。 白摇七绷紧了脸，她仰起头，天空很明亮，亮到足以让她看清那尊金雕玉琢的神像多么的古怪，身体是黄金塑造，双脚却勾着铁链，一手有铁钉穿过手腕，一手有匕首穿过掌心，神情倒是刻画的极为悲悯，一滴泪痕留在脸颊。 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在受刑的罪人。 三拜之?后，天上降下?瑞光，周围的结界忽然淡掉了，露出了鬼市长街，温柔的女声再?度响起：“神弃大典，神灵降福，三千结界隐凡尘，六海大地?显真容，万里凡人享福身。诸位，开始你们的……自由吧。” 此话一落，欢天喜地?的乐声齐齐吹响，那些叩拜者全都站起来相拥，他们兴奋地?抱在了一起，然后四处奔跑，挥洒着街边摆出来的礼品，脸上写满了亢奋。 龙沐业站起身，脸色难看地?看着那些人跑进这个结界内，他再?抬头仰望那座神像，脸上有深深的敬畏之?色，但细看又是不忿的：“若是过往，这里是不会被发现的，因为除了结界，还有一道?阵法?。” 已经有人发现了里面，像是没想?到还有往年没见过的结界，呼朋唤友，往内钻入。 龙剑明早已醒了，见状混着人群逃了出去。 流水般的精美食物被摆上接头，烟花炮竹，花朵丝绸，街道?被妆点?的犹如新年。 百晓灵见到这一幕似是失去了言语，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神弃大典，近四百年诞生的狂欢之?日?，王城会分发食物，天空会降下?异象，战争也会在今日?停止，死亡与?杀戮被迫远离，原来竟然是这样的景象。” 与?其说是喜庆，不如说是癫狂放纵。 那慈悲的神像慈悲地?看向自由的人间?尽显着自己的慈悲。 白摇七忽然问：“为什么要?打造这样的神像？说话的人又是谁？” 龙沐业一行?人却不敢靠上前。 白摇七心生不对，却见两抹黑影忽然从土下?钻出，对着白摇七与?百晓灵直接拔剑刺过来：“不敬神灵者，死！” 他们全身裹着黑布，出手干净狠辣，力量非同小可，白摇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反手一推，两人齐齐倒地?。 这一幕没能逃过路人的围观，众人皆都远远地?避开，就连那双慈悲的神灵眼睛也像是看了过来： “天呐！居然杀了王城的人！” “不敬神灵，一定?会被处决的！咱们离远点?！” “让他们得意去吧，肯定?会有新的处刑人出现！” 龙沐业看了眼白摇七，犹豫半晌：“算了，我也不愿意装下?去了！咱们快走，这里不宜久留。“ “龙叔叔！去北境吧？”林朝朝提议。 “走。” 他们把目光都投向了白摇七。 百晓灵皱眉：“海主，可是其它生灵……” “理由。”白摇七看向龙沐业。 龙沐业忌惮似的看了眼那神像：“神灵能发现所有没虔诚跪拜的人，然后就会派出处刑人杀鸡儆猴，处刑人的实力都很高，且来之?无尽，杀了一批还有一批，直到杀了这个人。我们现在得马上离开了！” 外面好吵闹啊。 阿雾攥紧了伞柄，上面好像还残留着白摇七掌心的温度，但他再?怎么握紧，那温度还是迅速地?消失了。 我就是神灵？呵，我怎么可能是神灵？ 我是神灵卑劣的仿冒者，是靠吸他血活下?来的鬼，是夏后的皇帝傀儡，是一个愚蠢的等待被恶鬼蚕食的王。 眼底浓墨重新卷起，阿雾虔诚地?跪在了地?上，双手合拢，以头扣地?，整个人窝在伞下?，他闻着掌心还未散掉的血腥味，感受着那无尽印的存在，在心里默念：神灵，如若您真的存在，那么请赐予我说谎的机会。 我这一生说过无数的谎言，但都是为了利益，为了活下?去。 但这个谎言，将是我说过的最后一个谎了，我只是想?……只是想?要?尽可能地?留在她身边。 就让我成为你吧，顶替你的存在，接受我就是神的误会。 摇七的话是那样清醒而残忍，尽管如此，我还是克制不住的，卑微地?奢望着，我能够短暂地?与?她相爱。 尽管我知道?，我不配成为神灵。 阿雾撑着无尽伞站起来，他看向白摇七：“我们逃离这里吧，那不是神灵，那是夏后与?她的傀儡。“ 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他。 阿雾看着白摇七，眼底泛红：“尽管我很想?骗你，隐藏我的来历，继续装傻充愣留在你身边，但我……好像没有骗你的机会了。” 他摊开掌心，那枚腐烂的无尽印，仍躺在纱布下?面。 他说出了自己的第三个谎言：“如你所见，摇七，我回来了。” 无尽印没有灼烧，阿雾想?，原来他这个恶鬼祈求神灵，也会得到回应。 50-60 第五十一章 北境之北 从无妄城到北境, 瞬息之间，百晓灵优于常人的传承型大脑，也冒出不可解的问?题。 她想得到答案, 需要问?三个人。 一是白摇七，难道不管无尽海生灵了吗？ 离开无妄城, 那爆发出来的气息就那样放着不管？ 二是阿雾，说?那么多哑谜,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离开回来，不会真的是神灵吧？ 最后是林朝朝, 你到底把我们弄去了哪里啊啊啊？！ 在最后一个问?题冒出脑子?之后，前面的两个她也不甚在意?了，死灰色的雾气遮住了一切视野, 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藏在雾里的古怪探视，但?极目远眺，什么都看不见?。 林朝朝藏在胸口里的玉佩被她一手扯下, 嘴里碎碎念了一段口诀之后, 几人便被一股拉力向虚空内一扯, 周遭景象已是翻天?覆地。 这对百晓灵并?不稀奇，最多是感?叹一下林朝朝竟然也能拥有这样的宝贝。 可新地方浓烈到窒息, 不需任何天?地预感?都能意?识到不对的绝望感?扑面而来，她的心神也深陷其中。 结果林朝朝又尖叫：“我们好像来错地方了！” 没等?百晓灵跟着尖叫，龙沐业也失声叫道：“北境之北？！” 那话里蕴含的恐惧意?味实?在是太浓了。 面前是一片死灰色的浓雾。 那浓雾像是有感?情，传递出深沉悲哀的情绪。林朝朝多看了两眼，深深地吸了下鼻子?, 有种落泪的冲动?。 百晓灵悄悄地往白摇七身后躲了躲, 雾里一定藏着什么。 头顶也是死灰色的，上下混沌一片。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嘹亮的兽吼。 像是老虎, 又像是狮子?，总归是什么地面的猛兽，所以才会有那样浑厚嘹亮的叫声，因为不扎根大地绝不会发得出来。 “怎么会来到北境之北？”龙沐业喃喃。 北境之北？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名字？ 念头一转而过?，天?地感?应涌入百晓灵的脑海。 那信息量太庞大，一个词牵扯出了另一个，信息繁杂，超过?之前接触的所有。百晓灵软趴趴地倒了下去，化作了一缕雾，进入了珍珠里沉睡。 宋七惊叫：“我的老天?爷！吓消失了？” 白摇七感?受到了百晓灵的动?静，示意?他们安静：“北境之北，是什么地方？” 龙沐业干咽了一口：“北境，是人与?……” 他犹犹豫豫的，不肯继续往下说?。 宋七也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林朝朝煞白着一张脸：“我来说?。” 她这话一落，又有一声怒吼，地面震颤，浓雾之中，斑驳的面孔露出来，漆黑的像是铁块，石头与?腐肉混杂着的脸，与?赤红色似夜灯般的眼睛就那样从浓雾里浮出，密密麻麻，像是鬼物，很快又沉入浓雾里。 宋七抱着宋六后退了一步：“那是……什么？” “次鬼，无数的次鬼。北境就是人鬼交战的地方，只不过?这些次鬼与?其他地方的鬼不同，他们极为聪明，堪称神通广大，也能交流，但?是表现出来的就是狡猾，无比伦比的狡猾。”林朝朝缓缓地道：“北境之北是最贴近鬼的边界，我本来以为，我们可以回到人类的居住地，但?是……好像出了点岔子?。” 这不是什么小岔，看这情形…… 宋六干笑：“这……这……幸好，我们在高?崖上面，看那些东西，应该一时半会儿爬不上来。” 她的笑渐渐被吞进了喉咙里。 从背后也浮出了密密麻麻的脸，他们不是站在高?崖之上，而是直接落入了鬼群的中央。 他们惊扰到了那群次鬼，所以，次鬼躲起来了。 现在，是狡猾的次鬼发现美味的食物没有攻击性后，开始的猎食时间。 众人都往白摇七后面靠。 目前看来，能救他们的，只有传说?中的无尽海海主。 白摇七语气还是很平静淡漠，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头一遭：“提醒你们，各显神通。” 无尽海海主，不是神灵。 宋七脱口而出：“我有个狗屁神通啊！” 那些次鬼渐渐露出了全身，如?面孔一般，他们的身体便是由着腐肉，铜铁，矿石组成?。 很古怪，但?身形与?眼神都极为接近人类，竟然无法将它们与?人类割席。 那红色的发着光的眼睛明暗闪烁，像是在打量他们。 “赫——！”龙沐业迅速出手，阿雾与?白摇七却静止不动?。 他们下意?识地想判断这些次鬼的弱点，但?龙沐业的力量甚至无法让这些次鬼显露弱点。龙沐业的力量如?泥牛入海，被次鬼的嘴巴融化，那些泛着铜铁颜色的地方，颜色随之加深加重。 白摇七看着要被次鬼的嘴巴吞噬的龙沐业，无尽伞轻轻一拨，他顺势倒下，伞柄化作长剑，往次鬼体表的痛快切入。 软滑如?豆腐，没有丝毫的阻碍，但?汩汩的黑色流体从相接之处疯狂往剑身上蔓延。 “住手！”在白摇七松手之时，一抹娇喝声响起。 次鬼群让开一条大道，两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道尽头。 无尽伞就在这瞬间，被次鬼吃进身体，通红的眼珠子?眨啊眨，做了个很人性化的表情——自得的诡笑。 第五十二章 鬼族 来人一席薄若蝉翼的红衫, 雪白?的皮肉在?浓雾中，在黑铁黑矿组成的次鬼的映照下，在赤红色的瞳孔中, 泛出盈盈的光。 她看起来柔弱无辜，更衬得身边的人影无比高大。 是欢奴和龙壬。 只是此时的龙壬, 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他的左边身?体尚且是人形，右边肢体却从血肉之躯变作了铁铜与泥土的混合物, 半张脸露出黄褐色的脸骨，说不出的可怖。身体也抽高膨大了一圈, 像是个巨人。 宋七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弄得和鬼一样？” 确实是鬼，另外半张脸，是活生生的次鬼相。 欢奴抬起手, 那些次鬼便齐齐退去，听从了她的命令。 她走?上前?，对着阿雾行礼：“主人。” 众人面面相觑, 欢奴再对白?摇七行礼：“海主, 请随我来。” 林朝朝出声叫住：“等等, 你是鬼王？” 宋七问：“什么鬼王？” “北境之北是次鬼群居之地，也是他们?的老巢, 相传北境之北的深处有一座王宫，里面有着传闻中的鬼王，可令百鬼臣服，从血脉深处兴不起丝毫的抵抗念头。” “只是这些一直存在?传说中，我从未在?现?实中见过, 怎么可能有人……能令恶鬼听话呢？” 宋七也震惊了：“不久之前?她还不仅仅是一个小次鬼吗？！怎么突然就成了鬼王？！” 龙沐业盯着龙壬的脸, 浑身?颤抖，牙关紧咬, 似乎能听到“咯吱咯吱”的打颤声。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血脉被?恶鬼蚕食。 一抹浅笑在?欢奴的嘴角荡开，她微微侧身?：“海主，主人，你们?觉得呢？” 白?摇七手一扬，方才还洋洋自?得的吞噬了无尽伞的次鬼身?体忽然寸寸崩裂，铜铁与血肉横飞，无尽伞没沾上任何脏东西，干干净净地飞到了她的手上。 “走?吧。”她平静地说。 周围气氛略略显得古怪，但所有人都不开口，沉默地跟着欢奴往前?，穿过白?雾，进入点着火把的洞穴，一如当初在?荒境之内。 洞穴里来自?次鬼们?的窥探十分清晰，任谁都感到了不自?在?，但是往里再行一段，那股窥探感便彻底消失。 “好?了，”欢奴说，“次鬼进不来这里。” 她话音一落，黑黢黢的影子便直接扑向了龙壬，定睛一看，却?是龙沐业死死地卡住了他的脖子，像是要用尽一切力?量毁掉他一样，龙沐业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 “你做什么？！” 欢奴一掌将他拍开，搂住了龙壬，掌心红黑色的暗芒凝聚，眼中掠过杀意。 但是龙壬拦住了她，那半张完好?的脸上露出些微痛楚色，他张开嘴，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巨大的身?体重新站起来，默默地藏进了一边的黑暗里。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血脉，堕落成次鬼。”龙沐业看着龙壬藏进黑暗，久久不动，半晌才说出这句话。 欢奴嗤笑：“那你现?在?就能从这里离开。” “是你这个恶鬼害他堕落至此的是不是！”龙沐业恶狠狠地瞪向欢奴。 欢奴觑他一眼，风情万种：“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龙沐业被?她噎住，他面色难堪，竟然一拂袖，真打算离开这里。 “龙叔叔等等！”林朝朝叫住了他，然后打和事老：“我看那位公子并不是寻常的堕鬼，明显神?智犹存，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位姑娘，莫不是真的鬼王？” 宋七笑呵呵的：“对咯，把事情说清楚嘛，怎么一个个的脾气都这么暴躁？” 阿雾沉默地立在?一边，宋六睁开眼睛，和宋七说了些什么，就慢慢地挪到了他的身?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这位在?血缘之上与她名为兄妹的男人。 气氛真是古怪极了。 欢奴三言两语交代了清楚：“我与龙壬逃离鬼市后，本来是在?无妄城外的船上修养，可是却?遇到次鬼作祟，疯狂咬杀诸人。” 那是地狱一般的景象，从来没人见过那样庞大的次鬼群，像是突然降临到大地上，他们?瞬间?蚕食了所有人，只是在?逼近欢奴的时候，忽然停在?了原地。 她说：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我震慑住，还是，被?天空的神?像。 就是那时候，神?像带着金光照耀人间?，仿若神?赐，当次鬼一动不动的时候，他们?还误以为是被?神?像震慑住了。 不过瞬息这些次鬼就恢复了动静，它?们?顶着金光乱舞，血肉横飞的人类肢体，如小山一样的巨大次鬼，在?神?像下交织着血舞。 炼狱之下，无人可以存活。 除非你不是人。 次鬼朝着她和龙壬包过来后，龙壬半边身?体被?咬伤，绝境之下爆发?力?量，他一口一口地咬下了次鬼的身?体，那只次鬼可以说人话，十分古怪，但最终不敌龙壬。 而龙壬最后变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欢奴看见龙壬受伤，脑袋一空，后面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只知道再醒来，就是来到了这无人之境，唯有漫山遍野的恶鬼。 只是这群次鬼竟然完全听从她的命令，她的力?量并没有增强，却?能沟通次鬼心中所想?。 “对了，和我们?一起来此的，还有其他人，”欢奴面色有些古怪，“您应该也是认识的。” 这一次，她看向的是白?摇七。 听欢奴说完，众人都陷入沉默，就连龙沐业的眼中也写满了挣扎。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允许，我的后人身?上堕落为次鬼。”他说。 百晓灵稚嫩的声音骤然传出：“真奇怪，你一见到次鬼就喊打喊杀，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那你为什么要制造次鬼？” 见龙沐业不言，百晓灵又道：“再说了，没有尽到丝毫父亲责任的父亲，又怎么能以儿子的要求来要求儿子？” 百晓灵是纯粹的不明白?，她的问题都是不带丝毫私心的疑惑，但是龙沐业的脸却?像是要烧起来了，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猛然一拂袖：“不要说了！” 白?摇七的声音如冷泉注入沸水，压得四下人心都静住：“醒了？” 百晓灵狠狠地点点头。 “北境之北是什么地方？” “咳咳，”百晓灵清了清嗓子，见众人的目光都投过来，便道：“说来话长，实际上这里也是北境，北境，人鬼交界之地，相传最接近神?灵的恶鬼拥有了移山填海的能力?，他在?深山之内修建宫殿，且利用宝物大肆繁衍，诞生了许多天生次鬼，形貌和人有着天壤之别。” “他们?拥有人的骨架，人的思考能力?，能交谈，能沟通，但是身?体由?山石组成，吃露水便能生存，力?量随着寿命日益增长。” “他们?不是人堕落成鬼，比人更聪明，更狡猾，看着笨重，实际上身?形无比矫健，他们?是直接诞生于次鬼之王的子子孙孙。” “根据传承记忆中一点微末的记载，这里的次鬼，与其说是堕鬼，不如说是，鬼族，他们?是新诞生的种族，虽然会思考，但是思维与人类大大地迥异，也不觉得神?和人有什么区别，在?他们?眼中，只是一个能吃，一个不能吃罢了。” “他们?是和人类并肩的新生种族，尽管诞生的源头，是堕落的人。” 和人类并肩的新生种族？ 百晓灵这么一大通长篇大论?下来，众人都陷入了死寂，就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这话，是什么意思？”宋七脑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意思是，没有人类，他们?能够自?行繁衍，像人类一样，拥有繁殖发?展的能力?，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取人而代之。”欢奴给他们?解释。 早在?能够沟通之初，欢奴就弄明白?了这一点。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她似乎被?这些鬼族，当做了他们?的一员。 次鬼是人类堕落而成，无论?如何也要先有人，再有次鬼。 但鬼族不同，他们?完全可以取人类而代之。他们?是……更加高阶的人。 “不能的吧……“宋七喃喃道，”那种怪物，怎么可能生孩子啊……不是说诞生于鬼王的子子孙孙吗？！“ 百晓灵补充：“孙肯定是来源于子啦，应该只有初代鬼族来源于鬼王，听说也是力?量最强的那一批，是可以化成完全的人形的，只是身?体看起来与寻常人没两样，手上的力?量却?足以毁灭一栋高楼。” “那现?在?怎么办？”林朝朝皱眉，“这事儿我得告诉我父亲。” “你知道离开的办法吗？”她问欢奴。 欢奴说：“恐怕暂时离开不了。” “什么？” 注视着众人，欢奴慢慢地道：“因为鬼王就在?刚刚，对所有的鬼族下了通知，他说——诚邀诸位，前?往做客。” 所有的鬼都是王的眼睛。 林朝朝脸一垮：“都怪我！我要是能好?好?地用自?己的传送阵就好?了，怎么传到了这个鬼地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去他的宫殿吗？”白?摇七问。 “是。” “那，很有趣。”她神?情平淡。 这到底哪里有趣……？宋七心下腹诽，但明白?已经无路可去，她抱起宋六，打算寸步不离地黏着阿雾，也就等于黏住白?摇七，这样的话一定是最安全的。 阿雾仍旧处于一种恍惚而疏离的情景之中。 事情就这般定下，众人团在?洞穴之中休息，因为只有这里才不会被?那些鬼族接近，被?当做了供欢奴休息的地方，是她的领地。 烛火烧了一夜，偶尔爆出噼啪噼啪的声音，白?摇七注视阿雾，午夜过后，他如鬼魅一般，悄悄地离开了洞穴。 他什么地方都没去，只是坐在?门口看着漆黑的夜空，什么都看不见，像是幽深的黑蓝色的布。 白?摇七慢慢在?洞口凝视他的背影，有红色的瞳孔从黑暗里冒出，又悄悄隐没，就好?像阿雾也被?当做了他们?的一份子。 “天还没亮。”她说。 阿雾的身?体一颤，他深吸一口气，扭过头，眼神?极力?镇定：“嗯，我只是有些……” “你在?担心，但你担心的不是鬼王。”白?摇七慢慢地靠近他，她俯下身?，审视他的眼睛，“从进入北境就魂不守舍，你有话想?对我说。” 白?摇七没有一句话是疑问，全都是笃定。 我要说什么呢？对你说我穿上这神?灵的伪装所以很害怕，害怕被?你揭穿。又很不甘，不甘为什么你爱的是我神?灵的身?份，而不是我这个人吗？ 果然，人都是贪心的。 无比贪心。 阿雾没有回答，他伸出手，将白?摇七狠狠往下一压，带着渴望，带着嫉妒，带着愤懑。 他狠狠地咬住她：“因为我也在?吃惊，我的贪心。” 雾气扑在?两人的身?上，凝结成霜露。 天亮了，次鬼成群结队，领着鬼王的命令，为这群人引出一条前?往宫殿的路。 一直往下走?，无法回头。 第五十三章 赌局 下转到不知何时, 终于能瞧见?下层的蓝光，来到楼梯口，发现最底层就是脚下所处之地, 泛光的是一道深蓝色的井，从楼梯可以下达到底, 井底中央有一汪蓝色的清泉。 泉水旁已经站了几个人，见?到上方传来动静, 齐齐仰头。 百晓灵感到不可思议：“不会吧？” 就?连白摇七眉头都微微一皱，她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地上：“红？” 阿雾的身前陡然?空掉, 他有些怔愣，茫然?地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朝着井下看过?去。 红还在?仰望着上方, 白摇七突然?出现，让气氛凝滞，让一众无尽海生灵脑子?陷入空白。 “您……您……”红结结巴巴的, “海主？！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白摇七的袖子?扬起, 冰凉的风拂过?无尽海生灵的身体, 她们虚幻接近透明的身体为这熟悉的力量感到了不由自?主的战栗，那是无尽海的主人在?抚慰生灵虚弱的灵体。 “什么阻挡了你们的气息？” 她的第二次回?答终于让红她们有了实感, 几个无尽海生灵齐齐地扑上前，但在?白摇七的身前又停住，满目仰望：“海主，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还以为见?不到海主了！” 就?三张嘴，叽叽喳喳个不停, 百晓灵扑上前, 和?她们尽情地诉说着一路经历。 白摇七摇摇头，眼神?中有些微无奈。 慢慢的, 阿雾等人都下了矿井，眼见?外?人多了，几位无尽海生灵也?恢复了安静，白摇七目光转到她们下意识靠近的地方，看见?了面露忐忑的游五鱼。 游五鱼打了个招呼：“您……给您请安。” “诶？你你你你不是那个卖鱼的吗？”游五鱼重新打扮过?了，百晓灵指着他好生想了一番。 游五鱼“嘿嘿”笑?了两句，想要说什么又局促地闭上了嘴。 这可是无尽海海主，存在?于传说中的无尽海海主，他家里传下来的那副泛黄的古画上的真人。 欢奴轻声?细语地道：“说来话?长，在?我们修养的船里，恰恰遇到了这几位，我们是那批船上唯一活下来的人，因为那位姑娘在?我们身上嗅到了您的气味，我们才知道他们是无尽海的人。” 那位姑娘自?然?是指的是红，无尽海生灵与无尽海主之间是可以互相感应的，只是无尽海主能感知的范围更广。 “打扰诸位的叙旧了，”一旁的阴影中，古怪的颤抖的音节发出来，瘦削、和?人类外?形没有丝毫区别，唯有一双赤红色眼睛的次鬼慢慢地走出来，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尊贵的客人们，请随阿笼来。” 宋七怪模怪样地打量了他几眼，随后更贴近了阿雾。怎么这里全是这种又丑又怪的东西？ “阿笼？”百晓灵问，“你是谁？” “接引诸位贵客的人，”阿笼苍白的脸上噙着笑?。 他先一步迈进蓝色的泉水中，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被吸入深处，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敢跟上。 红小声?地道：“那位阿笼，给我们的气息做了遮掩，让我们能在?这里不被其余次鬼攻击。” 他的手段甚至隐瞒过?了白摇七，哪怕面对面站着，也?辨认不出无尽海生灵专属的味道。 从众人背后，龙壬走上前，他的嗓音沙哑，残留着烟熏火燎后的痕迹，音节残破刺耳，是那半边喉咙漏音：“走吧。” 龙沐业想说什么又没有说，眼见?着龙壬开道，欢奴跟上，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林朝朝迟疑不决地道：“咱们……我怎么总觉不对劲啊。” 欢奴和?龙壬缘何契机来到此地，且他们对这里的熟悉与认同又是从何而来，只因为可以沟通吗？最重要的一点，次鬼对欢奴的敬意又是如何诞生的？ 留给林朝朝的是白摇七的背影，她直接踏进泉水中，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事提出质疑，阿雾紧紧地跟上，其余人接二连三踏入，到最后，林朝朝发现，只剩下她和?龙沐业。 “龙叔叔……”林朝朝现在?才意识到，她其实并?不熟悉其余人，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下了他。 龙沐业沉声?道：“朝朝，相信你父亲，他一定会来找你，别忘了，你的名字寄托了你父亲的期望。” 他朝前迈进泉水，在?原地对林朝朝招手，她咬咬牙，跟上了他。 泉水下方竟是幽暗的深海，海底宫殿华美无双，泛着璀璨耀眼的光芒，林朝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七手八脚地在?原地扑腾，直到一股力量接住了她，是那位叫阿笼的次鬼，他红色的眼珠瞧着没方才那么可怕，甚至有几分温柔：“小姐，当心。” 巨大的泡泡笼住了她，林朝朝飞快地将?他的手打开，又惊又惧，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想法，她身上的衣裳瞬间干透，就?连那因为被海水浸湿的卷发也?重新翘起来：“谢谢。” 她几乎是仓惶地逃到前方去。 阿笼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古怪地扯了扯嘴角。 眼瞧着不过?几步就?赶上了前面的人，林朝朝贴近宋七，她与她最熟悉，何况虽然?小黑眼宋六长得有些可怕，但毕竟是个孩子?，看着好接近得多：“小七，咱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你很快就?知道了。” 宋七的语调幽幽地传来，林朝朝前脚点头，后脚忽然?察觉到不对，这不是宋七的声?音！ 她赫然?停下脚，周围所有跟着暂停，不管是行走的人，还是流动的水，都在?这一瞬间，随着她停住了。 宋七慢慢扭头，在?林朝朝内心的抗拒无法遮掩地显露出来的时候，暴露出一张混杂着铜铁黑土与血肉的脸。 “啊！！！”林朝朝无法抑制地发出尖叫，她想也?不想地将?人往外?一推，从怀里掏出无数宝物朝着“宋七”砸过?去，那些藏下来的保命手段在?这一刻被慌张的少女全部抛出。 直到她意识到“宋七”没有任何的变化，这一刻仍旧是永恒的。 林朝朝的瞳孔缩成了尖锐的一个点，她的手颓然?地垂到身侧：“是……是谁？” “宋七”动了，她咧开嘴，轻声?道：“恭喜你，被我选中了。” 林朝朝崩溃地大吼：“你总该告诉我你是谁吧？！” “宋七”沉默了好一瞬，她的脸模糊融化再度生成，欢奴那张标致的美人面露了出来，只是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冰冷。 “竟然?是你，你不是跟随在?无尽海主身边的吗？你怎么……怎么会？” 欢奴轻轻地说：“真抱歉，但是我很需要人命，非常、非常需要。” 这群人中，最好下手的就?是林朝朝了。 她怀着歉疚，走到林朝朝面前，刚伸出手，就?见?林朝朝吼道：“等一下！等一下……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需要人命，但是我的父亲是北境之主！你想要人命，有的是奴隶和?平民！你别杀我，求你了，别杀我……” 她对着欢奴跪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天真少女的模样一去不回?，将?自?己的来历交代?得清清楚楚：“我们北境地大物博，且内分三十六区块结界，都被我父亲掌控，所有区域的人民都要表达效忠，人命是最廉价的，取之不竭！而且你杀了我，我的父亲一定会为我报仇的，我叫林朝朝，你知道这个朝是什么意思吗？这是皇家姓氏！何况，何况你们鬼族想要进北境中心很不容易不是吗？我听父亲说过?，鬼族是被约束在?规定区域内生存的！” 少女的嘴哆嗦着连珠飞弹，生怕晚了一息就?会被欢奴杀死。 欢奴的神?情诡谲莫测，好一会儿，说：“你立誓。” “立下誓言，若不能为我提供三千活人的血，就?百日毙命。” 林朝朝只得依言照做。 “走吧。” 冷清的嗓音落下，林朝朝发现眼前赫然?是宋七，她挥着手：“喂喂，发什么呆啊？” “不要！”林朝朝猛然?朝后退了一步。 宋七莫名其妙的：“你干什么？” 此刻众人都围在?这里，见?状各色目光投过?来，白摇七打量了一眼，见?林朝朝突然?心神?大乱：“你遇到了什么？” 没有这冷泉般的声?音更能让林朝朝安心了，她刚想说出方才遇到的一切，忽然?在?白摇七与阿雾相携的缝隙之后，见?到了一闪而逝的欢奴的眼睛。 冷酷、漠然?，没有什么感情，但让她心底充满了危机感的眼睛。 不过?就?是一些平民的性命。 林朝朝害怕地安慰着自?己，她摇摇头：“我没游过?水，害怕地魇住了。” “朝朝，和?我走一起吧。”龙沐业出声?招呼。 林朝朝点了点头，众人慢慢地在?这座水下宫殿行走，她抚摸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个人……林朝朝盯着欢奴的背影想，那个人到底是在?鬼市拍卖会的时候隐藏得好，还是沦落到了鬼族后，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的目光随之转到半面鬼的龙壬身上，剧变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这剧变把他从翩翩君子?，变作了沉闷的怪物。 林朝朝的心在?瞬时的剧烈跳动后，渐渐趋于平息，在?达成了交易之后，她生出了一种有保障的安全感，比较刚才那种茫无目的的恐惧，此刻终于有落到实处的感觉。 她一定要活下去，她是北境之主的女儿，没有人的性命比她更加珍贵。 从进入北境之北，他们一直在?往下走，深海宫殿的王座，也?隐藏在?幽静的，要不断下旋才能抵达的深处。这一路又漫长又压抑，宋七终于忍不住：“喂喂喂，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啊？” 宋六跟着发出“咕噜咕噜”含糊的声?响，在?她出声?的那瞬间，周围的人都轻轻地松了口气。 百晓灵支支吾吾了好一阵，终于问道：“请问，咱们是要见?鬼王吗？” 阿笼温柔回?答：“是的，小姐。” 没想到阿笼这么平静地说出了答案，百晓灵眼珠子?“腾”一下放大，麻溜地变作珍珠钻进了白摇七的耳坠里。 风暴在?暗中凝聚，他们终于抵达了底层，四面的光都像是被吞噬了，偶尔能听到这座宫殿之外?的柱子?上传来的撞击声?。每撞击一次，宋七她们就?会跟着颤抖一下。 “别紧张，那是海里的小家伙，”虚弱的透露着苍老气息的声?音在?幽暗的大厅响起，众人一个哆嗦，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能望见?浓烈到吞没五指的黑暗，宋六的嘴里发出含混的，好像很快乐的“咕噜咕噜”声?。 白摇七的视野里，模糊晦暗的前方，有一大群人聚坐在?一起，正中央的生物身上蕴含了强大而内敛的力量。 她低头：“阁下是鬼王？”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可以直接透过?这层黑暗，看见?吾的存在?，”苍老的声?音笑?了出来，眼前骤然?剧亮，无法克制的，令人闭上了眼睛。 白摇七和?阿雾并?肩站在?一起，他们看清了身处黑暗之后的，散发着金光的人们。 十二人。 金光披泄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模糊成一团团刺眼的金色，无法分辨出藏在?金光里的模样。白摇七的头不自?觉歪了歪，身后一声?巨响，百晓灵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被强行拽离了这里，手上的力度一紧，像是怕遭遇到和?百晓灵一样的命运，阿雾死死地抓着她。 铁红的大门轰然?下坠，将?他们与百晓灵宋七等人隔开。 黑暗重新笼罩，宋七愣了：“我、我们被抛下了？” 林朝朝几乎要崩溃：“为什么？为什么独独留下我们？！” 龙沐业上前摸了摸这扇铁红的大门，严丝合缝，根本找不到打开的方式。 “该死的，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被迫离开海主……”百晓灵察觉到了不妙的气氛，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想了想，问宋七：“宋六能不能有办法啊？” 宋七惊呆了：“拜托！你都被弹出来了，指望她能做什么？” 百晓灵：“哦，就?她最特殊嘛，我以为能有什么别的手段。” “诸位不必着急，等到谈完事情，另外?二位一定能出来。” 龙沐业循着声?音一抓一个准，将?阿笼狠狠地把握在?手心，内心的不安才算是稳定了一点：“说！怎么离开！” 阿笼闷闷地笑?。 欢奴柔柔地道：“诸位，你们还记得自?己年少之时最渴望什么吗？” 一只铁一般的、能感知到根根分明的手指的手，将?龙沐业的手拨下来，他察觉到这个比自?己高大一圈的人，是半边次鬼的龙壬。 他的力气大极了，甚至让龙沐业失去了抵抗的欲望，那是一种自?己无法企及的，掌控一切的力量。 “人的一生，总是面临着许多选择，必须择道而行的后果是，我们通常越来越背离我们少年时成长的初衷。” 欢奴的声?音像是盛开在?婉约的三月，带着安抚的力量：“现在?，有这样的一个机会，你们接受吗？” 黑暗中欢奴的身影渐渐亮了，她像是被笼罩在?昏黄的光里，火红的裙子?颜色也?变得温和?：“成为次鬼，所有的一切都将?迎来新的开始。” 龙沐业怒斥：“你疯了吧？” 林朝朝大叫：“不可能！我不可能堕成次鬼！” 宋七目光游移，抱紧了宋六，没有吱声?。 将?他们的反应纳入眼底，欢奴眼底浮现嘲弄：“龙沐业，你不是号称次鬼才是解脱王权，反抗□□的方式吗？怎么自?己堕鬼，就?不敢了？还有你，你是北境之主的女儿？可是他，不是豢养了无数次鬼延长寿命吗？” 林朝朝的脸一下子?煞白。 “很抱歉，我这是告知，并?非请求。”欢奴歪了歪头，伴随着阿笼的笑?声?，林朝朝的身体失控般地往下跌落，而在?下落的最后一瞬，她像是溺水求生一般，抱紧了身边的浮木。 那人惊愕的喘息声?让她意识到，这是阿笼。 金光满堂的屋里，白摇七轻轻地拍了拍阿雾的肩膀：“没关系，放松。” 少年单薄又紧绷的身体略略放下，他咬牙盯着那群金光，迟疑地说：“鬼王？” “希望小友唤吾等，神?。” 神?？ 白摇七用手为剑，往前一斩，金光散去，十二个样貌出众的人端坐在?巨大的圆桌之后，不，或许不是人类，只是有着人类的皮囊。 最中间的那人，皮相尤为出色，是男非男，是女非女。 而在?他的左侧，空着一个雕花座椅，像是有谁离开了此处，还未归来。 “无尽海之主的力量啊，果然?和?神?灵同出一源，能够劈开迷沼，直面吾等。”他微笑?着。 “原来，有十三个鬼王，掌控次鬼，”白摇七一眼看穿他们的真身，皆都是次鬼，只是，力量超脱于普通次鬼，普通人类，半步为神?的次鬼。 他笑?了：“汝可以唤吾等，赤，吾，乃赤祖。” 他的语调很平静，但是总有一股让人心悸的力量压在?上空，逼得人不得不全力打起精神?应对。阿雾的手心无尽印像是在?灼烧，他似乎隐隐控制不住自?己。 赤祖笑?看了阿雾一眼：“被强行留下来的小友，似乎有些抵抗不住了？哈哈，想不到无尽海之主，也?会爱上人类。” “你想做什么？” “海主，汝有兴趣，与吾等赌一局吗？时间太久，始终没有什么新鲜人物参与进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赌局，实在?是寂寞的很哪。” “愿意。” 白摇七的干脆让赤祖也?觉得意外?，阿雾抬头看了她一眼，但是被她安抚住。 “不愧是无尽海之主，不是那种磨磨蹭蹭的犹豫不决的凡人！”赤祖说，“你不问赌什么？”这样吧，为了表示吾的敬意，这场游戏，汝可选一个身份。” “没有拒绝的余地，便?不必浪费时间，你想赌命，还是赌人？” “都不是，赌无尽海如何？”赤祖俊美无俦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吾听说，无尽海，拥有最广阔的天地灵气，最充盈的天材地宝，最丰厚的古今财宝。若你输了，便?将?无尽海拱手让出，将?里面的资源拱手出让吾等。“ 白摇七是天生地养的无尽海主，若是她不点头，那么无尽海最差的结果就?是与她一起脱离人间，遁逃出世。能留下她的，只有——一张金光闪闪的长卷出现在?两人面前，而后慢慢展开，上面细说了赤祖所言的规则，至于白摇七赢下赌局的奖励…… “大地本源。” “是啊，若汝等可以在?这场赌局中活下来，吾便?将?吾的出身，神?灵和?次鬼的诞生与毁灭，其它种族的消亡之秘一并?告知于你们，海主，你同意吗？” 白摇七眉心微微一动，就?连阿雾也?面露疑惑。 这片大地上，隐藏了这么多的秘密？ 她颔首，手在?长卷上一拂，指尖血已经滴了上去。 黑石铸成的桌面忽然?白化为一面圆镜，镜子?里战火漫天，生灵涂炭。 在?巨大的吸力从镜子?里传出的时候，身旁的阿雾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抱紧了她的腰。 他们从没有这么亲密过?。 白摇七握住他的手心，她察觉到了阿雾的不安，甚至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一点那不安的来源，但现在?不是取证的时候。 白光迎面而来，在?摄人心魄，让人无力去思考其它的时候，她听到了来自?背后的呢喃。 “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像是有什么击中了她尘封海底五百年的灵魂。 和?落入幻境的感觉很像，只是能清楚地感受到身体与灵魂被剥离，眼前的白光消失后，白摇七见?到了自?己的身体。 她伸出双手，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虚化成了透明，比无尽海灵本源的模样更透明。 “你放心，这个山海秘境乃是上古大能所做，就?连吾等进入，也?会被强行剥离身体，众生平等。而这场赌局唯一的胜利之法是，做个活下去的人。” 赤祖三番五次强调活下去，这就?意味着，这场赌局最难的就?是生存。 生存。 白摇七感觉到自?己的魂魄进入了新的躯体，眼前画面变得漆黑，重新睁开后，漫天的火光冲脸而来，炽热的火舌舔到了白摇七的脸上，她因为剧痛眯了眯眼睛。 “杀！”响彻山林的惨叫声?炸响，白摇七的眼前画面频频闪动，她爬起来，看见?了自?己的身边堆积的尸山血海。 她下意识地出手，陌生的布满了老茧与疤痕的手背映入眼帘，巨大的冲击感重重地将?她击飞，她呕出一口血，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处境。 她被投放到了一具凡人的身体内，成了正在?遭受一些战争摧残的平凡人。 看着火炮在?天空飞过?，她没有起身，眼睛迅速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景象。 这是发生在?山林里的战争，后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死的人有穿着战甲的卫兵，但更多的是如她一般破布麻衫的百姓，多是老弱妇孺。 “砰——” 声?音再度贴近，白摇七抓起旁边的尸体，往前一丢，身体向后再退，躲到大树之后。 那具身着苦褐色布裙的身体被火炮轰为了碎块，血肉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搓了搓手指，发现指甲缝也?沾染上了，很脏，黏腻的，急需用水清洗的感觉漫上心头。 “喂！”压低了的嗓音忽然?从身后的遥远地方传来，“嘘嘘嘘！嘘嘘！” 气声?惊动了她，白摇七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偏过?，视线扫到后方，一些枯黄的、眼神?闪烁的人脸躲在?大大的树干后面，为首的男人正在?对她招手。 面前火炮震天，紧接着呐喊声?出现了，脚步声?隆隆响起，长□□破血肉的钝感像是发生在?耳边，一些兴奋的，无法掩饰的欲望在?这片土地上蔓延开。 身后的男人看白摇七傻傻地站着，突然?“啐”了一口，猛地扑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快走！” 可他像是发觉了什么一样，忽然?僵在?了原地。 他将?白摇七抛出去用来抵挡的尸块翻了翻，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皮肉贴骨的上身，将?那些尸块裹了几块，随后皱眉看向她。 白摇七想张嘴，喉咙艰涩，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这具身体，是一个哑巴？ “这里还有活的！” 一群黑衣铁甲出现视线里，她的手腕被紧紧地箍住，男人拉着她往林子?里狂奔。 背后传来了马蹄声?，白摇七从来没跑的这么快，像是和?风在?赛跑，能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呼呼声?，旁边的几个人和?她差不多的穿着，都跟着狂奔。 密林中到处都是陷阱，背后传来马的哀鸣和?人的惨叫，不知过?了过?久，绕了好几里路一般，跌过?长长的圆洞，进入虚掩的枯井，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拉着白摇七手的男人疯狂喘气，在?平息下来后，对着白摇七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蠢啊！他娘的让你过?来你不来！我们差点被你害死！下次再像个呆子?一样，别指望老子?救你！” 白摇七傻傻地扭头望着他，像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忽然?就?萎靡了下去，他摸了摸白摇七的头，白摇七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只有他的半身高，男人没说一个字，只是带着这群面黄肌瘦的人，继续慢慢往里探入。 “都小心点，这里面全是坑，不跟紧我，掉下去就?完蛋，知道了吗？” “知道！”他们发出回?应。 白摇七注意到，男人脚下的步子?走得很有规律，三步，停一息，两步，停一息，一步，停三息，周而复始。 他们终于抵达了这个山洞的深处。 周围传来了事物的香味，白摇七的肚子?也?应景地叫了起来，一个同样枯瘦的中年妇人掀开门帘出来：“回?来了？” “嗯，过?来，吃饭。”男人招呼。 白摇七坐到桌前，享用了她作为人类的第一餐。 男人叫弩，女人叫贝，他们是这座山林的守护者。 铁甲军是山林资源的掠夺者，这片山林连绵千里，资源丰富，加之山神?庇佑，铁甲军无法攻陷，便?抓了无数山林中的百姓，以他们为防线，朝着山林里一步步推进。 无数普通人类死在?了这些铁甲军的手下，而且他们手段极其暴戾，攻击山林竟在?束手无策的时候，选择了火攻。 “他们并?不考虑山林里万千生灵的未来，只想要得到他们应有的东西。” “没有山赐予的宽广，没有水赐予的柔和?，没有地赐予的仁慈，没有天赐予的聪慧。” “山神?，绝不会坐视这一切。” 弩说完这段话?，与他们共享完了简陋的餐饭，拿着那包尸块，去了帘子?后面。 “多谢……多谢你，弩叔，贝婶，多谢你们，但是……但是村子?已经完了，我们不如投降算了……”满脸血污的男人颓丧地耷拉着肩膀，“我的妻子?，兄长，父母……都已经，都已经……” 被他的话?感染，其余的幸存者也?都低低地哭了出来。 “谁说完了？”弩拍了一下桌子?，“我还在?，你们也?在?！山神?也?还在?！” “明天，我们就?进山祭神?，这一次，山神?一定会赐予他的力量给我们的！” “是啊，都早点休息，”贝说，“山神?一定会看见?我们的。” 又是山神?……这个山神?，和?里那个山神?一样吗？ 贝温柔地给他们安排了住处，这山洞内景很大，像是经历了无数代?人的努力斧凿，才在?这地下开辟出了连环十八弯的住处。 所有人都睡着了，白摇七走出房间，她摸着黑，悄悄地掀过?帘子?。 “小柔，小柔怎么会死……是娘的错，娘不该让你去找野菜的，是娘的错！” 那位温和?的中年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续断掉的抽噎声?像是下一刻就?要晕厥。 她捧着尸块，泪水滚落在?上面，满手染得通红：“为……为什么她连个全尸，都没有，为什么啊？！” 似乎怕哭声?会惊扰到谁，这些质问，这些痛苦的□□，都是压在?嗓子?里的，临到此时，也?只是绝望地抓住弩的衣领，却再也?做不出更多的来。 白摇七神?思一顿，她随手抛出去的人类尸体，是这对夫妇的女儿？ 如果没记错，弩看见?了。 “铁甲军火炮，没有人能抵挡，活下来的也?只有今日那几个，”弩的声?音平静且压抑，“不除掉他们，将?会有无数个如我们一般的父母。” 白摇七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松开。 她借着幽冷的烛光，看见?了贝无声?且汹涌的泪，如雨水浸湿胸前。 她安静地退回?了房间，当陌生的睡意来袭，不做抵抗睡了过?去，唤醒她的，是贝温柔的声?音。 “快起床，吃了早饭就?和?弩哥一起上山，你们千万记住，一定要怀有敬意。”贝一边在?包袱里放置祭品，一边叮嘱众人。 白摇七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那些活下来的人，从眼神?中能清晰得知，阿雾和?百晓灵她们并?不在?此列。 这个赌局，是每个人都会落入不一样的困境？ 林朝朝的瞳孔放大，在?红棕色的狮虎兽长满了倒钩的舌头舔上她脸的前一刻，她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直到一个铁板似的身体将?她笼在?怀里，短促的哀鸣才从喉咙里泄出来。她颤抖着，然?后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裤子?湿了。 死亡降临到眼前，她再也?无法维持住自?己的体面。尤其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北境的少主，她已经不再是林朝朝，她失去了明艳动人的少女容貌，成为了一个枯涩的黄脸丫头。 这是在?北境之北下晕倒后发现的，最令她绝望的消息。 “小心。”温柔的声?音从上方响起，那人语调古怪，说话?慢吞吞的：“林少主，你跟着我。” 林朝朝瞪大了眼睛：“你认识我？” 她仰面看见?的是很陌生的一张青年的脸，相同的是，他们有着近似的，因为长久营养不良而呈现出黄褐色的面孔。 “在?下阿笼。” 那个次鬼？！ 阿笼不知做了什么，狮虎兽在?外?焦躁地打着圈，却不再朝着他们扑过?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斗的是人与兽。没有卓越的体力与迅捷的速度，是不可能在?这种像老虎又像狮子?，但比二者更大、更迅速的怪物手下活下来的。 林朝朝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成了斗兽场的女奴，而她想要活下去，就?只有在?搏斗中战胜这 弋? 只狮虎兽。 这怎么可能呢？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朝朝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惊惧，以及因为他的出现而稳妥了一大半的不安的灵魂。 阿笼视线下移，林朝朝这才意识到自?己尿裤子?被他发现了，羞怒耻辱齐齐涌上脸颊，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也?不再逼问。 然?后阿笼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住，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那只狮虎兽竟然?乖巧地扭头，回?到了笼子?里，任由旁人将?它锁住。 “喂！做什么你！”斗兽场上是围成一圈的看客，见?到这一幕有人惊有人嘘有人大声?叫好，持着马鞭的管理冲进来，拦住了他们。 林朝朝的头埋进阿笼的胸膛里，她顿觉此时是那样安心，风雨在?外?面，但有人替她挡住了。 “滚。”阿笼的语气森然?冷酷，只是在?那张黄瘦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没有威慑力。 看门人扬起马鞭，下一刻惨叫声?响起，却不是阿笼，而是他自?己。 另一鞭子?抽到了看门人的脸上，那鞭子?是黑铁制成，笨重无比，但是在?使鞭人的手里轻若蝉翼，灵活得像是一条蛇。 阿笼抬头望去，只见?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慢条斯理地收回?自?己的鞭子?：“滚下去。” 看门人放下捂着头的手，躺倒在?地，麻溜地滚离了。 因为少年的出现，周围明显寂静了一瞬，随后爆发的是更热闹的尖叫：“铁卫主！他怎么会来这里！” “铁甲卫！铁甲卫！铁甲卫！” 狂热的呼号淹没了一切冗杂的声?音，这让阿笼也?感到了胆战心惊。 有……有这样的一场戏吗？ 少年抬手，呼号瞬寂。 “女奴和?兽奴，不错，”少年的声?音阴仄仄的，他嘴角勾起了残忍的笑?意：“真是令人嫉妒的相爱，饲养狮虎兽的奴隶爱上了要被狮虎兽吞噬的猎物，嗯……我们狮虎兽，好像做了一回?月老呢。” 少年的每一句话?，都在?让阿笼恐惧。 不对，不是。 他已经进入这场赌局无数次，今日的戏码应该是他顺利地救走林朝朝，让她芳心暗许，然?后出了赌局借此获得接近北境之主的机会…… 怎么会突然?多出了一个铁甲卫主？！他应该是这场赌局的最大难关，应该要到之后才出现！ 除非！ 除非这个人，根本不是赌局中设置好的！ 他也?是参与者！ 阿笼的恐慌传染给了林朝朝，她好奇地扒下了一点衣服，看见?那骑着马逆光而立的少年，也?颇觉胆战心惊。 少年像是察觉到了，缓缓地勾起唇：“既然?你这么会驯兽，那就?多来几头，如何？” 锁链声?在?背后响起来，入口处，一座座笼子?被八人抬进，里面都装着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狮虎兽。 畜生的味道一多，欲望与斗争的气息更浓。 斗兽场空前沸腾。 阿笼的手一松，林朝朝滚到地上，狼狈地裹着毯子?爬起来，那些安全感，花哨的说不出口的暧昧，都被狮虎兽的吼叫粉碎得一干二净。 少年身下的马在?这样的情形下仍旧安稳无比，他收住铁链，绕着两人走了两圈：“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吧，如果能活下去，我就?放过?你们，怎么样？” 一炷香…… 别说一炷香了，就?算是几个呼吸，只要那些狮虎兽被放出来，他们就?会完蛋。 阿笼心惊胆战，但也?没有特别慌，他知道，自?己死了就?会回?归原来的身体，不会出事。 只是林朝朝已经害怕得失去了章法。 她哆嗦得不成样子?，这一幕被阿笼发现，他忍不住皱眉，不论如何，一定要让林朝朝爱上他，虽然?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为她而死，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阿笼抓着她的双肩，眼神?诚恳温柔：“你躲起来，我为你拖一炷香。” 林朝朝却只是盯着他的后背。 阿笼回?头，那狮虎兽已经扑到了他们的头顶，遮天蔽日的怪物，逼近的时候，黑色的影子?像极了一些遥远的无法触及的过?去，阿笼的瞳孔急剧收缩，在?他的脑子?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他将?怀里的林朝朝推了出去。 林朝朝的半边身体都被咬掉了，她抽搐地扭头，看见?了阿笼的脸。 写满了恐惧、不知所措，和?可笑?的懊恼。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咬下了狮虎兽的一块血肉，倒了下去。 父亲，原来你说我不能离开北境是因为缺乏勇气的理由，不是忽悠我的。 她闭上了眼睛。 阿笼深感绝望，他自?诩聪明，才能在?众鬼之中脱颖而出，做了十三鬼王的贴身近侍，负责着赌局的运营，操控着这场赌局游戏的走向，可现在?……不过?是刚进来，就?死了，而且还失去了林朝朝的信任。 阴毒的目光投向了少年，此人必定是活人，只是到底是谁，能够成为铁甲卫，如果是铁甲卫，活下去岂不是没有丝毫难度？ 在?来不及问出口的疑惑中，他的气息陨落在?了此地。 看着林朝朝和?阿笼被先后咬死，少年甩了甩手里的鞭子?，百无聊赖。 好臭的血腥味，他以前可以忍受，但是现在?很难。 他想念着像风一样干净的，属于无尽海的气味。 摇七，你在?哪里？ 少年，也?即是阿雾，他漠然?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 “收拾收拾，去处理那个所谓的、山神?。” 第五十四章 见证 山神的祭祀点, 位于大山深处。 从山洞里出来，再度将洞口伪装好，弩引众人?步步往里, 他们走过?的每一处，都是被重重遮掩起来的草皮, 每走一步都要重新回头遮掩。这样谨小慎微，对于铁甲军的防备刻进了骨子里。白摇七沉默地跟在后面, 从来到这里，她的话就少?得可怜, 似乎对现状完全没有了解的兴趣。 他们行走在山路上，沉默而安静，像是在等待某个火信点燃这压抑的沉默。 “滚啊啊啊啊啊！”尖叫声忽然在清晨的山林中响起, 叫的人?神?经一紧。弩立刻抬手：“等等！” 所有人?静止不动?。 “晦气！晦气死?咯！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拍着?手臂出现的少?年狠狠地甩了甩自己的手，看见了人?影，连忙扑过?来, 他在丛林里矫健自若, 像一只灵活的兔子, 奔到几?步远的地方又停住，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 一只兔子忽然从背后扑到他的肩膀上, 少?年翻了个白眼，语调拉长显出细腻的女声：“让你滚咯！” 这说话方式像极了某个人?。 白摇七的视线将少?年全身细细地扫过?，见他倒抓起兔子的双腿，狠狠地抖落了一番，才又一手提兔, 一手叉腰, 狠狠地看向众人?：“你们是什么人?？！” “华叶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脸生的人?，”弩看起来比少?年更戒备, 他躬身，像是一具蓄势待发的豹子。 少?年也意识到了不对，缓缓后退：“喂喂喂，我没有恶意啊。” “你怎么进来的？”弩问。 少?年“呃”了一声：“我……” 他把兔子往前一砸，然后立刻往后跑。 他的双腿矫健，身姿轻盈，但是弩的速度并不逊色于他，而且弩对这里的地形实在是太熟悉了，不过?抬手间?，就将少?年抓在了手心。 “说，是不是铁甲军派你来的！是不是！”他高高地抬起手，眼中涌动?着?杀意。 少?年瘪瘪嘴：“什么铁甲军，我一醒来就在这里了啊。” 眼见少?年眼中不似作伪，弩一时也犹豫起来，他并不是嗜杀的人?，对于无辜闯入者，驱逐也比杀死?来得好。 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华叶村与饶山，正在艰难地抵抗着?铁甲军，现在闯入山里的陌生面孔，除了铁甲军的人?，还能有谁呢？哪怕是个孩子，也不能放过?。 少?年像是对杀意极为敏锐，他忽然低头，在弩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弩皮糙肉厚，本不会在意这点小痛，但不知这少?年的嘴是什么做的，尖锐的直抵天灵盖的刺痛感从他牙口间?闯进来，他身体?一翻，两脚直接踹到弩的下颌，两处打击让弩痛到跪在了地上。 “略略略，”少?年做了个鬼脸，往前一窜，再度逃进了山林里。 “叔！您没事吧！”直到这时候，白摇七等人?才追上来，他们这一行有男有女，但除了为首一个瘦削男子算是年轻力健，剩下的几?位都是弱不禁风，像是饱受饥荒之苦。 瘦削男子道：“我去把那小兔崽子抓住。” 弩含糊不清地道：“不用了，你们追不上。” 他捂着?下巴，缓了不到一刻钟，终于能正常说话，只是眉头锁的比往常更紧，像是风雨欲来，嘴里喃喃两句，恰好叫白摇七听到：“不，这不对，不该有陌生人?。” 不该？ 白摇七心念一动?，定?睛看去，却见弩已经招手，让众人?前进，现在没什么是比见到山神?，寻求他的庇佑更重要。 这是最能解决他们危机的办法。 林朝朝汗涔涔地醒来，她愕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又恢复了往常的细腻，自己那蓬松柔软的卷发再度出现在身上，哪怕没有镜子，她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周围是一片惨白的虚空，什么人?都看不见，什么东西都没有摆放。 刚才，是一场梦吗？那她现在又在哪里？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她却在自己的正前方，看见了身边出现了一道高大的影子，那影子是一瘦削尖锐的怪物，突兀地在背后出现，林朝朝的后背冷汗刷一下汗湿里衣，她握紧腰间?的佩剑，在黑影靠近自己的那一刻，猛然回头——！！！ 阿笼掐住了她的手腕，力度并不重，只是刚好挡住了她的攻击。 林朝朝眼中划过?一抹憎恨：“原来是你？你想做什么！” 她为自己在那幻梦中产生的片刻迷恋而感到自我厌弃，同时更深刻地鄙夷憎恶眼前的怪物。 那双红色的次鬼眼睛，更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个人?类。 林朝朝的表情被阿笼片刻不差地纳入眼底，他略挑了挑眉，果然，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对于自己当时表示出来的懦弱十分鄙夷生气。 但是万事都有转圜余地，尤其?是感情，阿笼只是遗憾，自己已经脱离了赌局，如果在那里，效果会更好——他靠着?这赌局俘虏了无数女人?的心，对于女人?，已经十拿九稳。 “对不起，我是来道歉的。” 林朝朝冷哼一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阿笼的手看着?没力气，却像是一双钳子，狠狠地将她控制在了手中，她想，果然是次鬼，没有一个地方和人?类接近。 她说：“为了生存，我怎么能够怪别?人?，只是，你最好将发生了什么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要离开！” 阿笼苦笑了一下：“因为我在那一刻犹豫，要不要让你脱离苦海。” 林朝朝狐疑：“一场幻境罢了，我猜，是让人?的意识沉入幻境海中吧，若是人?的意识死?了，自然也会死?去，唯有意志坚定?的人?才能生存。” “我可不会被幻境打倒！” 看着?林朝朝的脸，阿笼心中暗笑，意志？若真的考验意志，你这样的大小姐怎么可能活的下来？但他却面色沉痛地摇了摇头：“不是，是灵魂，你是灵魂进入了十三鬼王设立的赌局，你的灵魂被抽出，进入了早就存在的傀儡□□，然后与其?他傀儡，以及像你一样被送入灵魂的参与赌局者。” 林朝朝瞪大了眼睛：“抽……抽取灵魂？怎么可能？我……我的灵魂……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邪术！” “因为你没有接触到世?界的真谛，灵与肉只是真谛之内最浅层的知识，”阿笼说。 林朝朝嗤笑一声：“真是可笑，我是北境少?主，我父亲功劳盖世?，术法精湛，能移山填海，让我千里潜行只靠一些小小的玉佩，你们这些次鬼能懂什么真谛？” 阿笼却不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只是说：“在赌局中死?去，便是出局，能回到现实，只是不再拥有参与赌局的资格，也无法见到这场赌局的最后能看见什么，所以我刚才，只是在想，要不要将让你出去，最后……” 林朝朝秀眉微皱，这次鬼的意思说，推她去迎那些狮虎兽，是想让她早日脱离赌局？ 她确实对这所谓的赌局不感兴趣，但是当时的场景，怎么也想不到能有如此隐情，林朝朝问：“当时你为何?不说？” “事情紧急，且当时我也犹豫，总想着?不能让你死?在我的跟前，可最后一步的时候，又觉得若我这个唯一的知情者无法保护，你的处境会更加艰难，虽然是个赌局加七恶群吴二肆旧零霸义灸2，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我却不忍让你遭受一些……” 他见到林朝朝脸上似有动?摇，忽然双手用力，在她瞪大的眼睛中，将她手里的匕首朝着?自己的胸膛压进去，那双红色的眼睛越发赤红，像是在燃烧：“你不信的话，我可以用我的命，来抵你的命！” 林朝朝像是被烫到了，她骤然松手，狠狠地锤他：“你疯啦！方才那是在赌局里，现在可是现实！” 阿笼猛地将她压在了怀里：“对不起。” 林朝朝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但是很快就平复了，她发现，这个怪物的怀抱，虽然很冷，但是很柔软，也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居然让她，感到了安心。 阿笼眼中掠过?一丝得意，成了。 趁这机会，他继续道：“我只是一个次鬼，还是残缺的次鬼，一直侍奉着?十三鬼王，手中作恶无数，自知你我是天差地别?，所以，请你给?我一个送你安全离开的机会，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 林朝朝嗫喏着?“嗯”了一声。 阿笼放下她，然后往前走了一步，咬破了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复杂的印记，林朝朝一眼不眨地看着?，对他没有瞒着?她画印这件事，十分满意。 红色的血印很快就像是活了一般，在地上缓缓流动?，阿笼的脸色白得像是纸一样透明，他对林朝朝道：“过?来。” 林朝朝犹豫了片刻，终于走上前，已经没有办法了，反正被困在这片虚空也哪里都去不了。 结果两人?站在法阵上，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林朝朝张嘴，像是不太确定?：“是不是没成功？” 阿笼的脸色十分难看，画血印难看是假的，这一次是真的。 他画脱离印没有成千，也能上百，从来没有出过?错，是已经刻在脑子里的记忆，怎么可能出错呢？他下意识看向上空，只见混沌的上空，忽然冒出了一些奇怪的血字符号，他看着?，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 林朝朝也看见了这些血字符号，眉头也跟着?皱起来，她从血字里感受到了强大到令人?畏惧以及那股次鬼味冲天的令人?厌恶的气息。 这一定?是个次鬼高手写的。 “十三鬼王说，这一次鬼王也入局，所以，我们一定?要看见这场赌局的终局，哪怕是……” 见他迟迟不继续说，林朝朝催促：“哪怕是什么？” 阿笼见到最后两个血字，克制不住地感到战栗：“哪怕是毁灭。” 毁灭，也即是死?亡。 但是次鬼的毁灭，就是永远无法再活下去的死?亡，也就是魂飞魄散。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场赌局会忽然产生变故，何?况，阿笼一直知道，这个所谓的赌局，就是十三鬼王拿来欺骗那些贪婪的人?类，进而让他们堕落的玩具而已，根本没有所谓的终结。 在斗兽场中失控的安排闯入脑海，他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不祥的预感，这一次，不能再进这个游戏里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脚下这个这个阵法，但是巨大的吸力从双脚之下袭来，林朝朝瞪大了双眼：“怎么会？” 阿笼抓住了她的肩膀：“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那声嘶力竭的模样，叫林朝朝的脑子在经历了一段的时间?后，也感到微微的晕眩，她睁开眼睛，再度看见了熟悉的草棚，她还是那个糟糕的女奴。 活下去。 阿笼分别?时的模样让她体?会到了一点东西，在这个赌局里，生存是最终的，也是最难的目标。 “起来！”鞭子破空抽到这群奴隶身上，来人?怒斥：“都给?我起来！” 他们像是一群畜生一样被赶起来，林朝朝左右看了一圈，心中不再像是之前那样迷茫，反而开始琢磨，在这里的，到底有哪几?个是真人?，又有哪些才是傀儡呢？还有像无尽海海主，还有龙叔叔他们，都在哪里？ 鞭梢碰到了她的身体?，那种钻心的痛和现实中几?乎没有差别?。 她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跟随着?这些女奴一起出了草棚，外?面乌压压的都是人?头，除了他们这些奴隶之外?，还有铁甲军，穿着?黑色铠甲，别?提多威风了。 林朝朝羡慕的想，会不会有人?进来就是铁甲军呢？如果是这样，想要完成活下去的目标一定?很简单。 “不要抬头！”一鞭子狠狠抽到了林朝朝的脸上。 她脸颊抽动?，低下头，因为太痛苦眼泪都流了出来，但是左右奴隶都十分麻木的模样，没有一个眼珠子是多转两圈的。 “启禀卫主！所有奴隶轻点完毕，女三百，男七百，共计一千，足可抵御饶山之力。” “嗯”，一声很淡的声音传出来，虽然只有一声，很奇特的，每个人?都听见了，包括林朝朝。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铁甲卫主，一定?是个真人?。 她很想抬头，但生怕自己再抬头会被直接杀掉，周围也都低着?头，她太显眼了。 就在这时，不属于这严肃氛围的，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来，在这蓄势待发的广场上格格不入，间?或传来侍女的劝告。那笑声引动?四周人?都抬起头来，忽然有人?夸赞：“卫主的妹妹果真不同凡响，您有真龙之姿，令妹也有真凤之态，在这样的时候竟然毫不畏惧。” “不错，副卫使大人?说得对。” 阿谀奉承的声音一连串地响起来，林朝朝确认这不是傀儡，若是傀儡，那也太真实了！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因为他们这些奴隶站在大军的前面，所以她能清晰地看见，这个从大殿后窜出来的小孩的形貌。 她下意识地叫出声：“宋六！” 小孩生的冰雪可爱，与蜡黄的奴隶，黑褐的地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种种所有，都比不上她的那双眼睛，那双非常有代表性的，黑色的重瞳。 林朝朝本来是有些不喜欢这双眼睛的，但是她现在看见这双眼睛，前所未有的亲切感冒上心头，她实在是太高兴，太兴奋，太激动?了！ 宋六竟然在这里！ 那其?他人?肯定?也不远了！ 她从奴隶堆中跑出去，但是还没有接触到宋六，穿心的刺痛就从双腿传来，她蓦然跪下去，盯着?自己的双腿不可置信，有人?射穿了她的左腿！ 宋六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侧边：“哥哥？” 哥哥？ 林朝朝想到了阿雾，她隐约能窥见到一点，那个外?表过?分优异，但气质羸弱，像个病秧子，所以经常会被人?忽视的，无尽海海主的跟班。 她咬牙，侧目看去，想要解释自己的身份，但映入眼中的，不是那个想象中的病弱少?年，而是一个执着?弓箭，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黑衣将军，那张脸居然还是之前的脸，但是气质却迥然不同，他不再像是矿区出来的，畏畏缩缩跟在无尽海主身后的少?年，而是有一股铁血，冷傲，让人?忍不住臣服的森冷气质，就像是……一位帝王。 林朝朝有一股想磕头的冲动?。 “大胆！”两边的卫兵将长枪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似乎等待着?某个将她狠狠捅穿的命令。 林朝朝咽了一口口水，她看向阿雾：“是我啊，林朝朝！” 她捏不准阿雾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想了想，没敢喊出那声“阿雾。” 旁边的宋六拍拍手掌：“哥哥，朝朝，哥哥，朝朝。” 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阿雾声音很轻：“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 林朝朝本来应该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但是话到嘴边，她出现了一种奇特的直觉，就像是自己再重复一遍的话，就会被长枪贯穿。这个男人?，他不喜欢她的名字，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我……奴，奴叫小林。”林朝朝迅速地改了口。 阿雾似乎满意了，他手向上一抬，这是放过?的姿态，长枪从脖子旁边被撤走，她被粗暴地抓到了后方，被按要求换上了新的衣服，甚至有机会用热水泡了一下澡，那热水太舒服了，林朝朝恨不得永远都窝在里面，但是形势不等人?，她匆匆洗漱完毕，骑上了分给?自己的马屁，赶到了宋六的车帐旁边。 从现在开始，她是卫主妹妹的侍女。 卫主…… 林朝朝咀嚼着?这个称呼，嘴里有些苦涩，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命真好啊，居然能轮到这么好的身份。 山区遥远，林朝朝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只能被迫跟着?，从白天走到天黑，他们终于到达了一座高山的山脚。 高山，是真的高山，抬头根本看不见顶，有一股金色的气体?绕着?山，看上去无比祥瑞，但是这座山肯定?是不和平的，林朝朝能看见山上烧焦的一片片，就像是丑陋的疮疤。有呐喊和惨叫声音在里面传出，听着?很诡异。 他们要攻打的，就是这座山？ 但是山里有什么呢？ 无数铁箭从山里发出，攻打上去的士兵惨叫连连，然后林朝朝就知道那批奴隶的作用了，她们被当做了人?肉盾牌抵挡着?那些锋锐异常的弓箭，一排排人?倒下去，然后终于有人?冲上去了，在里面传来了利器入体?的厮杀声。 林朝朝不适地皱起了眉头，空气中似乎都漂浮着?一层血的味道，她透过?车帐的帘子缝隙往里看，见到宋六仍在毫无心机地摆弄自己的糖果，心中涌现古怪感，这个宋六，真的是人?类吗？就不说那双重瞳了，从在外?界看见她，她就一副没有感情的样子。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宋六忽然抬起头，对着?她拍拍手，头还钻出了帘子：“朝朝！朝朝！” 远处火光冲天，宋六的重瞳也被营造成温暖的火红，林朝朝心中那股不舒服烟消云散，她没想到，宋六还能记得她的名字。 没想到，宋六继续道：“朝朝，陛下，朝朝，哥哥，朝朝，会死?。” 她讲话实在是含糊不清，远处又传来了尖叫声，林朝朝没听清楚前面，但是听见了最后一句。 朝朝，会死?。 她脸色都变了，这是什么？预言吗？这个古怪的重瞳小鬼，难道看见了她的未来？她会死?在哪里，死?在什么时候？ 她刚想细问，马儿嘶鸣声响起，远处一骑小跑到林朝朝面前，拱手道：“小林姑娘，卫主请您过?去。” 现在？ 林朝朝心中涌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难道说，宋六预警的就是阿雾要杀她？ 可她又能去哪里呢…… 林朝朝咬紧唇，点点头，她跟着?这个人?，走进了阿雾的帐篷。 不一样，这是她的第一感受，也是最深刻的感受。 阿雾，在这里的阿雾，和外?界的阿雾，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权势果然能改变一个人?，但是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本性，想到这里，林朝朝心中大定?，再怎么虚张声势，这也不过?是一个小地方来的小鬼，毛都没长齐，还要靠着?无尽海主才能生存。 “你找我有什么事？” 眼见周围的人?都退了下去，林朝朝双手环胸，冷哼道：“不是不肯认我吗？” 阿雾抬头，觑了她一眼，那眼神?无悲无喜，看得人?分外?不舒服，林朝朝更加不高兴了：“喂！我告诉你，这场赌局，我们都是会回到现实世?界的，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 “你也知道这是赌局？”阿雾终于开口。 林朝朝冷哼：“我知道的可远远比你知道的要多。” 她遇上了阿笼这个帮手，所以要比他们这些同一时期进入的，都要知道得多。 “靠那只次鬼吗？” 林朝朝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猛然反应过?来：“你当时就认出了我们！？那你还放狮虎兽咬死?我们？” 可恨，她当时太惊慌，又因为阿雾逆光而立，所以没有认出来她，她方才还想过?，若是当时就喊出来，也许事情又会不一样，不用平白受那样一顿耻辱，还当场尿了裤子…… 谁曾想，阿雾早就认出了他们，他是故意让他们死?的！ 阿雾的嘴角微微挑起，他歪头，很天真的样子：“现在，你觉得你知道的还比我多吗？” 像是冰水兜头浇在了发热的脑袋上，林朝朝反应了一下，浑身冰冷，她戒备地看向阿雾：“你要说什么？” “要赢这场赌局，就是活着?。”阿雾的话也不多，“要活着?，就要掠夺与杀戮。” 林朝朝想到了对饶山的攻打。 她忍不住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攻打一座山，他们这么多卫兵，想要什么得不到？除非那座山里有制胜的关键法宝。 想了想这是个依靠傀儡与术法组成的赌局，林朝朝感觉自己明白了一点。 “三日后，大雪将会封存一切，这个世?界中，唯有饶山可以用来躲过?这场雪灾，”阿雾说。 活下去，自然是说明，这场赌局中有许多来干扰人?生存的东西，天灾是最常见的，这是很简单就能理?解的东西。 林朝朝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但是阿雾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眼前的炉火不吭声。她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在他面前得到答案，便说：“那你要我做什么？” 阿雾说：“乔装，混进去，饶山内部供奉山神?，山神?是饶山力量的源泉，我们利用奴隶，也无法攻破。” 林朝朝倒吸一口冷气：“我怎么混进去？” “每一批奴隶都不是百分百会死?，有运气好的会被他们救回到山里，你将会是运气好的这批人?。”阿雾轻声道。 “我……为什么选我？”林朝朝问。 “在这里，只有你和我，需要作为铁甲卫的一方活下去，”自然，还有宋六，但她那么天真，这样的活很明显无法交给?她。 林朝朝立刻意识到了这话里的含义，她忍不住问：“所以，饶山那边，也会有像我们这样的真人?，他们要作为饶山的一方生存下去？” 阿雾点头。 林朝朝皱眉：“行，我想想，不过?就我一个人?，我担心我弄不来这个……” “我会与你一起，”阿雾补充，“进入饶山。” 阿雾都这么说了，林朝朝也没什么好讲的，她只是忽然发现，这个阿雾，原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他虽然是在“扮演”，但是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像是久居高位。 真是奇怪。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福至心灵：“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阿雾没吭声，只是看向了她，示意她说下去。 “如果，无尽海主在对面呢？你要怎么办？” 他那么依赖着?无尽海主，对方像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一切。 那么，在这里，如果无尽海主是饶山的代表，他要怎么办？ 是奉献出自己的性命，还是……不顾一切地，夺取对方的性命。 “我会杀了所有人?，”阿雾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要不事先思考过?，要不就是他一直这么想的，“直到剩下我们。” 一股寒气从林朝朝的脚下冒上来。 阿雾的意思是，如果他和白摇七是对手的话，那么他会杀掉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不管是真人?，还是傀儡，直到无人?知晓他和白摇七之间?发生的一切。 至于到底怎么选择…… 林朝朝忽然觉得，答案没有那么重要了。 因为这是个疯子。 她掀开帘子，看着?饶山上的火，叹了一口气，准备去“赴死?。” 白摇七进入山洞，第一感受，就是寒冷。 这个山神?的庙宇，处在幽暗的山洞深处，也可能是出于躲避外?人?的伤害，他们不知道往山林里走了多久，才终于赶到这里。 那个少?年没有再出现，但是弩明显因为少?年的影响，变得比先前更加谨慎，更加焦虑，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观察周围的动?静，掩盖自己的行踪，众人?也下意识地放轻手脚，连呼吸声都淡了。 在深处，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片紫藤掩盖的洞口，一打开，内部就有一缕金光一闪而过?，伴随着?幽暗的寒意，他们朝着?里面走去。 白摇七能听到两侧“滴答滴答”的水流声，石壁是光滑的，上面长满了苔藓，脚下一个不小心也有滑倒的可能，她紧跟着?前方的人?，没有错过?弩脚下任何?一步。 但她还是在下一步的时候，迈进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周围金光大盛，正中雕刻了一尊华美的女神?像，她有着?及地的长发，长裙飘飘，披帛高高向后扬起，脚下是金光祥云，像是欲要飞天。 最让白摇七注意的，是她的眼睛。 她闭着?眼睛，眼角有一滴石雕的泪滴。 就像是有一个飞天的神?女，被石化在了原地，连泪水都没能从脸颊滚落。 白摇七能从这尊女神?雕像上感觉到刻骨的哀伤。 这是山神?？ 就在白摇七打量的片刻，神?像忽然开始颤抖，石面片片崩裂，金光大盛之后，她见到了一张金色的眸子张开，然后，女神?一点点地露出了她的真身。 “恭喜你，我选中的天命之人?。” 白摇七视线扫过?她的全身，没有说话。 女神?继续道：“我乃海神?，与山神?共同守护饶山大地，但一千年前，妖魔作乱，为平定?妖魔，我封印自身，将力量皆都交给?山神?，神?化饶山，举我二?人?之力，合力镇压妖魔于饶山之下。” “妖魔震怒，每三年降下雪灾，民不聊生，山神?献祭自我，护饶山丰饶，可供万民于雪灾求生。” “但人?心之欲，如山壑难填，一千年后，饶山何?种光景，实难预测。还望天命之人?，能尽己所能，护佑天下太平。” 这算是……这个赌局世?界的因果？ 白摇七嗅到了更浓的不对劲味道。 若只是为了生存，那十三个次鬼王，能设置无数障碍，但绝不会编造这些完整的故事……这更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隐藏在人?间?那些碎片里，真的存在了一千年的世?界。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白摇七根本感知不到自己的力量，她是无尽海生灵，身体?对自己的禁锢没那么强，若这里是现实，她立刻就能反应过?来。 她看向眼前的女神?，问：“你为什么会流泪？” 女神?愣了一下，她抹了一下自己的那滴眼泪，苦笑，看向白摇七的目光更柔和了一些：“恭喜你，天命之人?，你问出了关键。” “我希望你，能够让我，脱离这座饶山，”女神?轻声道，“这是我对你的祝福，若你能让我的灵魂，重归天空，我将赐予你一个愿望。” “能够起死?回生的愿望。” 白摇七一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涌入了特别?的东西，再抬手，一股金色的气体?在手上盘旋。 她往前轻轻一推，一座巨石应声倒塌。 她还没来得及看向女神?，眼前就再度模糊，女神?的叮嘱远远地传来：“让我的灵魂，重归天空。” 白摇七一步踏在了实处。 她愣了愣，意识到，就是在这一步之间?，自己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弩在前面沉声道：“快跟上，一个都不要慢。” 她摊开手，金光一闪而过?，那股力量，出现在了她的体?内。 收回手，白摇七面色平静地跟了上去。 山神?和海神?一样，也是石化的，只是姿态更呆板，更像是被雕刻成的石像。 白摇七跟着?弩行过?跪拜礼，见他喃喃自语地磕头，说了好长一段话，终于绝望地哭出声。 其?他人?面面相觑，然后齐齐地哀哭。 “神?啊，您真的放弃我们了吗？为什么不显灵呢？为什么？”弩又悲伤，又愤恨，“我们是那样虔诚……那样虔诚地供奉过?你，只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可供奉的东西了。” 没有…… 白摇七想到了饶山，丰饶之山，怎么会失去供奉的东西？ “弩叔，您别?伤心了，我父亲告诉我，饶山，已经失去了神?的庇佑……” “你闭嘴！我把你们从尸山血海中捡回来！是希望你们用自己的悲痛过?往来打动?神?灵！但你们看看你们自己！” 弩激动?地满脸通红：“你们的亲人?正在和铁甲军对抗！你们为什么不能再虔诚一点！为什么！” 他怒骂一阵，见众人?都噤声，终于没能抗住，嚎啕大哭。 绝望的，没有任何?挣扎的大哭。 “马上雪季就要来了，山神?会再度赐予食物，我们……我们不如放铁甲军进来吧，让他们与我们一同共享。” 这个提议是由一个孱弱的中年妇人?说出来的，走了这一段路，她的脸色已经惨淡如纸，像是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她的话似乎是某种不祥的预告——很多人?已经撑不住和铁甲军的对抗，兴起了放弃的欲望。 反正只是让他们挺过?冬季，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们觉得，铁甲军进来了，会离开吗？”弩幽幽地道。 这话问的人?心底一凉。 有个病恹恹的男人?忍不住跌倒在了地上，掩面道：“那又如何?？要等人?全都死?光吗？我的哥哥死?了，父亲死?了，母亲瞎了，我也和个废人?差不多，我能怎么办？！” “山神?已经不会再保佑我们了，山神?……在我们违背誓言的时候，山神?就不会保佑我们了。” “我们现在还在利用的山神?之力，已经是最后一点，很快，很快我们就抵抗不了了。” 绝望的气氛蔓延，山神?对他们毫无回应，已经让这些饶山人?彻底崩溃。 白摇七很感兴趣，这些人?所谓的“违背誓言”是怎么回事。 所以，不能在这里就倒下。 尤其?是—— “他们是刽子手，不是寻求过?冬的普通人?。” 白摇七的声音很冷静，这具身体?的嗓音微微沙哑，但那独特的清冷的语调，竟然也能表现得十足，叫人?忍不住侧目：“如果让出路，他们会将抢夺资源的你们，统统杀光，就好像用俘虏开路一样。” “你、你有什么办法吗？”像是从白摇七的话中听出来了什么未尽之意，弩满怀希望地问道。 “威胁。” 弩反问：“威胁？” “先放出消息，若是他们继续逼迫，那我们就烧掉这片山，所有人?都不用度过?雪灾，直接一起赴死?。”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弩面色复杂：“你可知，若是饶山寸草不生，那么……冬季丰饶的神?语，就再也不会生效，大家真的会……” “所以是威胁，稳住对方。铁甲军努力的就是渡过?雪灾，如果毁了饶山，那么他们的努力也没有意义。” 弩皱眉：“那然后呢？” “然后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首先要做成第一步，谁去和铁甲军交涉。”白摇七的话问出口，众人?视线游移，都不敢接话。 弩说：“你这个法子，实在是太过?冒险，如果他们鱼死?网破……这样，我将消息传给?诸位长老和华叶村村民，你们也可以回家了。” “但是你，要留下来，”弩点出了白摇七这具身体?的身份，“你双亲既然亡了，房屋也早已毁于坍塌，不如和我们住。” 那个山洞。 白摇七想到了小柔，和贝痛哭流涕的神?情，沉默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晚，白摇七听到了山脚下的炮火震天，也听到了人?的惨叫与呐喊。 她停住脚步：“我想去看看。” 弩皱眉：“不行！” 他的语气十分严厉：“你才从鬼门关回来！现在乱跑，只是找死?！” 白摇七没有坚持，她回了那个山洞，可是战争不会因为入夜就停止，只会因为天色的掩盖而越加激烈和残忍。 她打量了一眼熟睡的弩和贝，悄无声息地离开，因为获得了海神?的力量，白摇七的脚步轻盈，在大山里行动?得无比顺畅。 她见到了山脚下疲软而惨烈的众人?，后半夜，众人?交替着?换班，沾了神?力的箭矢被一根根拉起，所有人?精神?紧绷地盯着?下方。 铁甲军似乎歇了。 就像是过?往一样，前半夜攻击惨烈，后半夜偃旗息鼓。 只有地面上的尸体?，在诉说着?无尽的悲伤。 没有人?去查看尸体?，谁都不想死?，现在这样精神?紧绷的时刻，只能紧盯着?交战场上的一草一木。 白摇七占据了一棵大树的绝佳视野，她藏在上面，就像是融入了大木本身。 她盯着?那些尸体?，从夜晚到天明。 然后，目力极远的她见到两个穿着?华叶村村民衣裳的人?，从铁甲军帐篷里面走出来。 天太黑了，战火点燃的枯木在燃烧，能看见他们被烧红的脸。 白摇七心情很微妙。 她能判断的出来，他们不是真的村民，且用心邪恶，因为他们的脚力很轻，周围昏昏欲睡的守夜兵士还是在他们经过?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肃容相待，这里面绝对有身居高位的铁甲卫兵，不巧的是，其?中一人?的脸，正是阿雾。 阿雾是如何?让那些手脚紧绷的士兵将自己扔进尸体?堆的，白摇七也看得一清二?楚。 第五十五章 身份 洗去了疲惫的饶山的清晨, 连风都是干净的。 祭拜山神带来的绝望仍旧盘旋在人的心头，山里静谧无比，白摇七行走于其间, 眉目微微舒展。 她喜欢这?种安静。 弩决定自己前去和铁甲军交涉，他?昨夜无法安眠, 于后半夜前往华叶村，与村里的长老交流过后, 最后决定?出了个方案，饶山提供过冬的食物, 允许铁甲军驻扎在山脚，他们的攻击也要停止——这?是华叶村最大的让步。 铁甲军会答应这个条件吗？ 白摇七也不知道。 她摘下一片卷曲的草叶，上面沾着晨露, 没有丝毫生长在战火之?地的痕迹，她将叶子在掌心揉碎。 安静，静谧, 这?种让她感到舒适的环境, 竟然让她心底滋生了焦躁。 或许是因?为百步之?外, 躺着阿雾。 不远处传来人声，白摇七抬头望去, 弩从铁甲军的大营出来了。 他?面色沉重?，看起?来没得到什么好结果，但是脚下的步子要比初始轻了许多。 就在他?从那些堆积成山的尸体中走过的时候，旁边人的手指微微抽搐，那指节都被人生生拗断, 反折向后, 裹满血污，看得人心头发紧。 弩脚步不停, 眼神却往旁边多看了几眼，记住了这?里的位置。 他?回到了华叶村，白摇七也走进?去，靠在贝的旁边，周围是神色疲倦的华叶村人，满打满算不过百，还包括她们这?些半大孩子。 早上她和贝来到这?里，已经?先行记住了这?些人的姓名，都是华姓，称呼的时候单单喊名，像是弩，其实叫华弩。这?些人拥有共同的祖先，血脉混杂着生存，所以经?常生出畸形的孩子，时日久了，村子人口越发凋零。 白摇七没能找到更具体的华叶村与饶山信息:山神与人的具体约定?，雪灾是什么样的雪灾，华叶村最初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山神会和他?们定?下约定?。 这?些都是看似无关，但对局势有着密切影响的根源。 白摇七始终认为，看似不同的表象，都是由?同一套运转逻辑构成，既然那十三个次鬼王选择这?么一场赌局，那这?个赌局游戏场内，很多东西都是和现实中挂钩。 只是白摇七不知道，到底挂钩的会是什么。 弩先对门口的人打了声招呼:“右侧八步位置有个少年还活着，赶紧救回来。” 他?见别人赶过去，松了一口气，然后才说?了自?己和铁甲军商谈的结果。 “他?们答应了，但要求我们必须让出饶山之?底近十步内的所有资源。” 白摇七不知道这?个资源范围到底是大还是小，但她能从众人的脸色上判断出来——他?们脸上染上了被冒犯的愤怒。 “他?们做梦！” “那是八步资源啊！” “本来就不够咱们分的……” 愤怒的，惊异的，不屑的，犹豫的……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一场近乎真实生死辩论。 他?们激烈的争论着，这?让白摇七怀疑起?所谓的八步，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人问出来了:“不过是八步，也就是山底下那么一点资源，为什么你们这?么舍不得？”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他?见众人都望过去，脸色涨红，但很快挺起?胸膛:“我爹娘说?，饶山整座山的资源，够一百个华叶村生活，为什么那么一点也舍不得分出去？” 众人像是被他?问住了，没有人说?话，都神情各异地低下头，像是在掩饰什么。 “你个小王八蛋！你懂什么！你那个死鬼爹妈就是不在乎资源才会在雪灾被活活饿死！”有人忽然一个耳光抽到了男孩的脸上，下一刻半张脸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男孩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他?捂着脸，恨声爆发:“是你这?个村长故意把他?们饿死的！” 这?是突如其来的变故，白摇七聚精会神，她这?才仔细打量起?那位华叶村村长，肤色黝黑，却不精瘦，而?是泛着虚脱的肿胀，一双细小的眼睛满是被冒犯的愤怒:“我打死你！你再胡说?我就把你的嘴巴烫烂！” 很快其他?村民反应过来，拦住了他?，把男孩也拉了下去。 最后，是场上唯一一个须发黄白的老头下了决定?，他?是这?个村最后一个元老，其他?都死在了这?场战争里。 他?说?，所有人都在说?，资源一点都不能让，那是祖先们努力的成果。 但现在，祖先们都死光了，活着的是我们。 如果不让，我们活不了，下一代活不了，谁都活不了。 让吧。 白摇七看着他?拍板决定?此事，争吵终于结束，众人都神情别扭地想要散开，然后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那个出去捞人的村民回来了，他?带回来了两个人，一个阿雾，一个与他?一起?的女人。 众人立刻忙乱起?来，打水的打水，换衣服的换衣服。 贝走过来:“咱们走吧，回家我给你做饭吃。” 白摇七点点头，但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屋子里传来惊疑不定?的声音:“你是谁？” 这?就是了。 她松开贝的手，跑到窗边看着里面，阿雾很惨，他?的手指被扭断，腿上有烧伤的痕迹，这?些，和她凌晨看见他?时的状态有着天?差地别。 伪装自?己的时候，阿雾对自?己永远都能下得去手。 白摇七扫了几眼林朝朝，但是她没能认出来这?个人的身份，只是从她恐慌的，无法抑制住自?己心理的眼神判断出，她也是赌局的参与者。 “我……我……”阿雾颤抖着唇，像是失去了方寸，他?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闭上眼睛，惨白地喘起?气来。 越来越多的华叶村村民聚过来，他?们看着里面的动静，默不作声。 林朝朝觉得这?是一群没有灵魂的傀儡，在机械地审视着他?们这?些死人一般的表演。 想想也不合理，一个村里的人都是恒定?的面孔，他?们怎么可能骗过他?们？ 可是阿雾没有给她任何否决此事的机会。 她只能跟着他?行动。 她看着他?像是没有任何知觉一样地撇断自?己的手指，烧烂自?己的双腿，那是一场静默的折磨，躺在成堆的尸体里，血腥的腐臭和虫蚁折磨着她的灵魂与□□，但那些都被她所看见的阿雾身体变化冲淡了痛苦，留下无法磨灭的震惊。 虽然他?们进?入的是傀儡的□□，可是疼痛感却是真实存在的。 他?真的是个活人吗？ 林朝朝忽然意识到，她认识的阿雾一行人，其实都一样，无尽海海主?，那位是从头到尾的漠然，可是联想到她的身份，也不会让她过于意外，但是……阿雾的冷静，也是透着同样的冷漠意味，那个重?瞳女童就更不必说?了，至于那个话很多的宋七…… 无数讯息冲进?林朝朝的脑子，她意识到，宋七也是，看似很活泼灵动，实际上，根本不对任何事情上心，包括生死。 他?们这?群人，简直……都像是没有人类的感情。 林朝朝因?为自?己的猜想打了个激灵，立刻回到了眼前的现实。 华叶村的人审视了一圈阿雾，并没有做什么。他?们视线转到了林朝朝身上，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她撑不下去了…… “你又是谁？” “我……”林朝朝结巴起?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编出下文，脖子就被恶狠狠地卡住了。 跪在地上的阿雾，猛然跃起?，一把掐紧她，他?的力气很大，几乎碾压了她，那是发狂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嗜杀的眼神，从林朝朝扭曲的视野中，能看见他?眼睛里的兴奋——他?为杀人而?兴奋。 这?个眼神……这?个眼神？！ 忽然一拳头抽到了阿雾的脸上，把他?整个人都打飞了出去，他?撞倒在墙壁上，喉咙里大口大口地呕出黑色的血。 看见这?些血液的瞬间，所有华叶村的人脸色都变了。包括一手将阿雾抽飞的弩。 他?面色不太好，细看那表情甚至是狼狈难堪的：“你们……连你们都被铁甲军放出来做傀儡了吗？” 林朝朝疯狂地咳嗽，身体猛烈地吸收着活下去的欢愉。 可是到了这?一刻，她的手脚才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阿雾的眼神……阿雾的气质……阿雾的来历…… 她觉得周围的声音都远离了。 白摇七发现，自?从见到了阿雾呕出的黑血之?后，所有华叶村的人气息都改变了，变得小心翼翼，以至于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气氛平衡。 最后的结局是：先关起?来。 白摇七再度和贝回去，然后再在夜晚出来，阿雾还被关在那间屋子里，神情恢复了冷静，淡然，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她很陌生的阿雾表情，从他?们认识开始，他?就戴着一副假的面具，虽然给她抓包了几次，但几乎都是偏执疯狂的，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纯粹的冷漠。 “你刚才，真的想要杀了我是不是？”林朝朝安静了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 “你不会死。” 有杀意，但你不会死。 林朝朝深吸一口气，她忽然问：“我有一个问题，从我认识你开始，就很好奇。” 阿雾抬眼，看了她一眼。 “你叫阿雾，那你姓什么呢？” 白摇七眯起?眼睛，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人类的名姓对她而?言，都只是一个代称，哪怕他?叫阿猫阿狗，也无所谓。 可是这?个女人这?样问的理由?是什么。 阿雾的嘴唇微微上挑：“怎么？” 林朝朝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哆嗦着唇，好似有什么急着吐露而?出，但是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口，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那颤抖的双肩，像是放下了什么担子，做了什么决定?，往下一塌，放松而?平静：“我是北境之?主?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就算我说?要天?上的星星，我爹也会想办法摘给我，我有好多好多的假星星。”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起?来：“在我六岁之?前，我都以为那是真的星星。” 阿雾没有说?话。 林朝朝道：“六岁的时候，他?带我去了皇宫，他?说?，那里面坐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我那时候年纪小，一直以为天?底下最尊贵的是他?，然后就是我，没想到还能有人，需要他?下跪迎接。” “皇宫真的很大很华丽，就连脚下的地砖都泛着金灿灿的颜色，远的地方只要踩上传送阵便?能抵达，听说?，皇宫之?内，只有一个地方没有传送阵。” “那就是皇帝的寝宫。” “我实在是太想去那个寝宫了，因?为我的爹爹总是说?，朝朝啊，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叫朝朝吗？朝，是天?子之?姓，朝朝，你的名，就是天?子的姓。” “我就想啊，那天?子一定?很喜欢我，不然的话，怎么会把他?的姓给我用呢？” 她说?到这?里，抬眼看向了阿雾，他?目光平静，没有丝毫动容。 林朝朝内心涌出无法遏制的恨意，她忽然扑上前，发了疯一样：“对不对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见阿雾不说?话，林朝朝闭上眼睛。 下面的所有，她忽然不想说?了。 她在六岁那年，进?入了王城，王城之?内的皇宫，富贵的让林朝朝都感到震撼，凡是踏足之?处，都有金莲绽放，凡是抚摸之?地，都有萤火月辉。那是真正的，完全超脱于人间的，如神居住的领地。 而?皇宫的深处，天?子寝宫，却是窝藏在神仙窝里的鬼域。 天?子，是喝人血续命的怪物，是被铁链锁在地上的恶鬼，林朝朝藏在帘子后面，亲眼见到了那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天?子，让太监一个又一个地放血喂养自?己，贪婪的丑态和禽兽无异。 后来她被发现了，那是她第一次面临生死，年幼的天?子指着她，说?：“我要她。” 太监拿着刀子，割开她的身体，像是给畜生放血一样放干她的血。 她在痛苦中哀鸣，说?我是朝朝，是你喜欢的朝朝，是你赐予的姓氏。 天?子却笑，朝这?么下贱的字，原来真有人喜欢啊。 天?子姓朝，天?子厌恶自?己的名姓。 林朝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她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皇城，她原来乌黑的头发越长越黄，越来越弯，像是海草，身体永远像是缺水一样干渴，还动不动就头晕，所以父亲给她炼制了无数宝贝防身，也将她困在北境十几年，不允许她离开他?的视线半步。 她的名字是高贵的姓氏这?一点，他?没有避讳，他?始终如一地坚定?这?个信念，仿佛当年林朝朝进?入皇城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在刚才那一刻，阿雾卡住她脖子的那一刻，那些久违的记忆再度回溯。 那种冰冷的，厌恶的，却又写着贪婪与嗜血光芒眼神的眼神，林朝朝相信，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她在心中咀嚼着自?己后面得知的天?子名姓，在心里反复咀嚼，让她恨，让她害怕的名姓。 但到了阿雾的面前，她忽然不敢说?出来了。 阿雾忽然开口：“我很同情，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愚蠢。” 他?扯了一下衣领：“在这?里，每隔三年会有一场大雪灾，不是简单的寒冷与饥饿，而?是损耗人的寿命，山神赐予的资源，其实是维持人的寿命。” 他?的话题转的实在是太快了，林朝朝疑惑地“嗯？”了一声。 阿雾没有理她的反应：“山神没有将能够维持人长寿的话说?出来，正如他?在开始隐藏了妖魔的诅咒其实是让人减寿多病一样，只说?是雪灾。” “他?知道长寿定?然会引来更多的人心变故，但是人类不是傻瓜，早年吃了更多资源的人类能够更年轻，活得更长久，这?个秘密终于隐藏不住，最后在一次雪天?爆发。” “在那场战争中，无数人被赶下山，且饶山不再欢迎外来人，在外的人被冻死就活该，剩余饶山的几户人互相通亲生存下来，一代代传到今天?。” “在他?们赶走的那批人当中，有一群人，是被饶山人下了毒赶出去的，他?们用山神给的长寿果实制成令人五感被封的毒药，一旦动怒就会呕出黑血，平日也是迟钝无比，需要很久才能反应过来别人的话，但脾气难以控制，力大无穷，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就像是……一只发狂的，快死的老虎。” “那群人早就死光了，但是看见我，他?们或许以为，那些吃了长寿毒药的人，靠着长寿，活到了今日，且被推来做了铁甲军的肉盾。” “记住了，你的身份就是，照顾这?群肉盾的侍女，让你装聋作哑，确实很难。” 阿雾很少说?这?么多话，还是在她情绪如此崩溃之?时。 林朝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开始是要问什么，她有些崩溃，想要揪住他?衣领，狠狠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更想活下去。 何况，她确实受了很大的惊吓，可是那些惊吓都已经?被模糊入了朦胧的梦境里，看着阿雾镇定?的神情，林朝朝竟然感觉到了诡异的安全。 “是，我明白了，”林朝朝很乖地回答。 第五十六章 相聚 阿雾与林朝朝, 是旧相识。 白摇七的手搭在窗棂上，目光意味不明。 阿雾来自皇宫，与人类的王关系匪浅, 又或者，他就是王？ 不该有的杂念进入白摇七的脑海, 她扣窗户的手?微顿，肩膀上传来很轻的力度, 她回过头，弩的眼神?很古怪：“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的动静立刻被阿雾注意到, 他抬起头，只看见了一个黄瘦的背影和弩一起离开。 林朝朝担心：“我们的对话是不是被听到了？” 阿雾没有回答，他站起身, 从窗口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然后从土墙的拐弯处消失的背影，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一种?追上去的冲动漫上来, 但是却被他控制住, 既然她不出声, 必然有其?他的原因。 看他的模样，几乎不用?猜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朝朝意外极了：“那是海主？” 阿雾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睛：“明天还有要事，你见机行事。” 林朝朝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她好奇地看向远处，那样一个陌生的背影, 阿雾是凭什么?认出无尽海主的呢？ 白摇七和弩来到华叶村一处空的草房内, 里面很干净，虽然落了灰尘, 但是东西都有条不紊，看得?出主人并非仓促离开。 他说：“你今晚睡这儿吧，怎么?能半夜乱跑？” “随便走走。” “我先回去了。”弩看她一眼，摇摇头，“明天和我一起回去见贝，以后也别过来了，你的家人……都没了，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白摇七问他：“这里是不是我家？” 这个问题很奇怪，如?果是真人，那么?对面一下子就能反应过来，这不是一个思想正常的人能问得?出来的问题。 怎么?可能会有人连自己家都不认识呢？ 但是弩十分自然地接了话：“是的，你回家了。” 在弩这句话说出来以后，眼前画面突然闪现，更多的讯息涌入脑海。 如?方才阿雾说的，饶山人关于长寿果实的争夺，饶山人内部的分化，饶山的血战……无数过往蜂拥而来，白摇七像是清晰地见证了这一切。 她忽然明白，这些都是上一辈经历过的事情，所以如?果能确切地找到自己的“家”在哪里，就能得?到这些记忆。 阿雾又是从何得?知的呢？他在铁甲军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转眼间天就亮了，白摇七踏着朝阳走出房门，屋外已经有嘈杂声，华叶村不大，只要是村里的大动静，几乎各家都能听见。 他们在审判阿雾。 林朝朝满脸无措地看着他们将阿雾粗暴地拖出去，不由得?想起方才那一幕，她被逼问来历，按照阿雾教的，她说自己是看守奴隶的侍女，这些奴隶有些是从华叶村俘虏来的，有些是从其?他地方抓来的，还有一些，则是被镇压在地牢里的囚犯。 她也不知道这些囚犯是什么?来历，只知道来的莫名?其?妙，阿雾就属于其?中之一。 他五感都很模糊，是被关在地牢最底层的，这次也被拖出来，结果在被当做俘虏的时候发了狂，将她也劫持了出来。 这套说辞说不上是天衣无缝，只要细细一想，就全?是漏洞。 但是华叶村恰好很需要这样的饶山旧人。 他们已经唤醒不了山神?了，而旧人或许可以，毕竟他们原来就祭拜成功过。 “反正唤不醒就把?他杀了，”村长的脸上闪过一抹狠厉，他没做任何掩饰，像是故意说给阿雾听的，“留着没什么?用?处，没必要留！” 阿雾还是面色平静地盯着虚空。 村长一挥手?，众人把?他拖出去，弩的眉头微微抽动，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山神?之地，也不是什么?外人都能进。 不过看了看当下有这么?多人，他心中微微放平，决定也跟过去。 对方只有一个人，难不成能翻天？ 白摇七看着这群人从面前浩浩荡荡地走过，弩看见了，特意过来叮嘱：“快回去。” 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众人行进的方向，阿雾像是若有所感，也下意识地抬起头，但是弩却伸手?将白摇七一推，很严肃地道：“别出来乱跑，快回洞穴去！村子也不要待了！” 白摇七回过神?，出来的路上，正是凌晨，家家户户吃早饭的时候，但是她从门口，窗口，见到了那些女人们收拾的饭菜，别说荤腥，就连绿色的菜叶都没有，甚至有草根裹在其?中。 与其?说在等?雪灾的资源，倒不如?说这些人在等?一口新鲜的饭食。 相比起来，贝那里还有一些残留的米水。 这可是一座茂盛的山林啊，怎么?可能会失去温饱之物?。 白摇七看着弩的脸色，终于妥协，点?头朝着山洞走去。 山林郁郁葱葱，每一条路都很艰难，为了特地掩盖行踪，随手?布置荆棘陷阱草木遮盖已经是寻常。 幸好她得?到了海神?给的力量，轻盈地踏过草木，结果在下一个拐角，一道黑影忽然从旁扑下来。 白摇七身影在空中轻轻一转，脚尖借力，一掌拍向黑影，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对面龇牙咧嘴，连声哀嚎。 是和弩起冲突的小鬼。 他恶狠狠地道：“该死！怎么?第一次打劫就翻车！” 白摇七说：“宋七。” “叫你爹干嘛？！” 宋七恶狠狠地呛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震惊地瞪大眼睛，从地上扑腾起来：“你……你怎么?认识我？！” 白摇七不说话，任由她打量，而这般无悲无喜，冷淡无比的表情，宋七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身份，她惊讶地指着她的脸：“噗……海主，您怎么?摊上这么?个身体？” 见到白摇七的眼睛轻轻向上一撇，她立刻又老实了：“额……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都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宋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想着，自己现在好歹掌握了这么?多秘密，这可是个全?新的赌局世界，而且她的身体很灵活，很有优势，没准能和失去了一切的无尽海主碰碰。 但她很快就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精神?立刻萎靡了。 无尽海主就是无尽海主，都这样了还能把?她压一头。 “好吧，我就是昨天晚上才知道一切的，我睡在小溪边上，搞了条鱼吃，结果还没吃到嘴里，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个声音：若食即得?死。” “我靠我当然不信啊，饿得?慌，立刻就把?那条鱼给吃了，说来也真是奇了怪了，就是那么?一口，就腹痛难忍，像是下一秒就上天。” “当时我就想，那我肯定是快死了，反正都要死，当然要做个饱死鬼，我就恶狠狠地吃了鱼，喝了溪水，吃了果子，连续七八十样吧，反正怎么?吃都吃不饱，印象里一直从天黑吃到了天亮，结果，您猜怎么?着，嘿！我一下子觉醒了！” “无数记忆往我脑海里涌啊，我才知道，这是个什么?赌局，要活下去才能赢，而且这林子里的东西不能吃，赌局里说，如?果五个时辰将林子所有东西都吃完，那么?便能获得?这个世界的秘密，也就是赌局，我这不是……赶巧，看起来是每样都尝了一遍。” …… 白摇七也感到了语塞。 这一段绘声绘色的描述，没有一个字看起来真实。 她目光轻轻掠过去：“只有这些吗？” “当然只有这些啦！”宋七看起来十分诚恳。 白摇七的嘴唇轻轻勾起：“这世上，或许还没有诞生能够骗我的人。” 宋七终于认输，低下头：“我错了，好吧，都告诉您。” 她没吃完全?部东西，准确的说，压根不存在什么?吃完全?部才能赢下去，她直接死了，然后在另一个地方醒过来，结果就听到了…… “阿笼和林朝朝的对话。” 她顺着阿笼与林朝朝的那个阵法重新回到了这里，并且挨饿到现在，因为她还无法分辨哪些东西可以吃，顺便的，她也将阿笼与林朝朝的对话尽数告诉了白摇七。 “我也不知道我要怎么?活下去，太倒霉了，我的这个身体什么?身份都没有。”宋七小声嘟囔。 “你很灵活，”白摇七说，“跟我来吧，知道这个山里什么?可以吃的，只有山里的人。” 宋七很活跃，一路上都在问其?他人的动静，除了宋六阿雾之外，欢奴她也关心，她在这里说出了自己的疑虑：“我总觉得?欢奴和龙壬怪怪的，但我对他们不熟悉，不过，就算只是短暂相遇，也觉得?和当初陪在您身边的二人不同。” 白摇七点?头：“你没说错。” “诶？那您怎么?开始不提。” “因为我们无法脱离北境之北的困境。”白摇七交代宋七一句，让她去找贝。 她只要作为一个无辜的少女求助，贝就会听从。 这是作为一个温柔的，失去女儿的傀儡角色的命运。 而其?他人的命运，则是存在于山神?山洞里。 白摇七顺着弩的路往山神?洞赶去，只是走到半路，就听到巨大的轰鸣声从山洞里传来。 阿雾那行人，出事了。 第五十七章 相聚 阿雾确定, 这群人里面没有白摇七。 可惜的是，也没有一个真正的活人。 但他们的惨叫像极了真人，尤其是那种濒临绝望无法挣扎的青紫面孔, 简直就是活脱脱地被?人扼住了喉咙的模样。 他进入山洞，看见那尊山神, 获得了新的信息—— “吾力?已竭。” 阿雾注视着那尊巨大的神像，他被?迫跪在山神的面前, 后背传来?粗声呼吸，他们全都在等待一个可以发生在他身上的奇迹。 “怎么……怎么不行啊！怎么没有！”村长出奇癫狂。 弩冷静得?多, 或许因为每一次都是他带人来?祭拜：“别着急，以后再看看。” “已经没以后了，”阿雾背着双手烦扭过头?, 他像是故意?要将?自己?那挑衅的表情露出来?，好欣赏弩的反应：“我听到了，你们的山神说, 吾力?已竭。” 来?获取山神之力?是阿雾伪装的目的, 可他没有想到, 山神已经没有力?量了。 这可真是个极幸运又不幸的消息，幸运的是他们铁甲军压根不用怕那些在山顶闪烁的金光, 那恐怕是饶山最后一点山神的力?量。不幸的是如果山神不赐予食物，那就代表着接下来?的冬天会很难度过。 “你……”村长的手都在发抖，他忽然冲上前，想要恶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敢如此蔑视他们的人，可是头?顶忽然发出一声轰响, 还没等他的手碰到阿雾, 头?顶就有一个黑影砸下。 幸好弩眼疾手快，将?他狠狠一推, 一行人避过那黑影。 至于阿雾，早就在村长出手的时候，就灵敏地退到一边。 他清晰地看见了砸下来?的是何物。 那是山神那块雕塑的头?。 石做的头?颅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就差一点，他就要被?埋在这个坑下面了。 村长的冷汗浸湿了他的汗衫，阿雾却在下一刻，直接挣脱了绳索，他颇觉无?趣，扫视了一圈这个枯槁的山洞，没有丝毫的山神之力?润泽。 力?竭的山神。 “抓住他！快抓住他！” 直到阿雾走近了山神像，村长才像是反应了过来?，但是阿雾直接跳上了那巨大的豁口，然后探头?往下看了一眼，随后挑了挑眉。 他跳下去，身上金光大盛。 石洞开始轰鸣，所有人都摇摇欲坠，脚下也开始震裂。 弩看着阿雾，视野里所有的东西都在摇晃，唯有他身上的金光遮掩不住。 山神像不是一尊制作好的神像被?摆放在了此处，它是山神坐化之地，这尊泥塑的内里完全镂空，最底层是山神的圆台宝座。 谁站上去，谁就成了山神。 可惜了，山神已经没什么力?量，只有宝座金位之上，参与最后一点，如那饶山外闪烁的金光。 阿雾感受着体内充盈的，仿佛伸手就能将?眼前的一切夷为平地的山神之力?，略感可惜。 将?体内这些山神力?用完，就会又跌落普通人的困境，如此看来?，要如何利用很是关键。 他虚虚地对着前方伸出手，震动平息，村长刚要破口大骂，但接触到了他的眼神，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阿雾笑?了：“蝼蚁。” 这群蝼蚁，他只需要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他们。 “你不能杀我们。”弩忽然张嘴。 “哦？”阿雾视线上挑。 “我们已经和铁甲军达成了合作，你是铁甲军的卧底吧，”弩极力?镇定。 “可是，没有必要了啊，我已经拥有了最后这么一点山神力?，三日后的雪灾降临，资源归属只要铁甲军就够了。” 弩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这段话?产生波动，他甚至像是预料到了：“但是，你如果杀了我们，最后一点资源也不会降临。” “为什么？” 弩闭上眼睛，不肯再说。 阿雾摩挲掌心，他审视着弩，思索接下来?的行动。 要在这场赌局活下去，既然是赌局，就有输赢，有胜负，活下去为条件，如果都能活下去，该怎么定胜负，如果只能倚靠饶山山神之力?活下去，又为什么到此时也见不到那几个王。 这个山神之力?夺了之后，也没有发生任何特异的事情。 他放下手：“所以我们达成合作？” 注视着弩的神情，他说：“你再将?合作条件说一次。” 弩面如死灰，这次山神之力?被?阿雾夺走，意?味着他们已经失去了和铁甲军谈判的资格，他们只能听从铁甲军的话?。这一次，他只能全面让位。 白摇七到达门口，恰好看见了和众人同行而出的阿雾，他去时被?绑缚双手，狼狈似狗，现在气势大变，和他们形成了鲜明差距。 拥有了山神之力?的阿雾，一眼就发现了白摇七。 他们对视，同时意?识到了对方获得?了神的力?量。 阿雾几乎想也不想地扔掉了这些人，他死死地搂住了白摇七，温热的身体拥抱在一起，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摇七。”他呢喃般说了出来?。 白摇七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以为你会隐藏得?更好一点。” 阿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先前为什么不认我？” 白摇七这才意?识到，只是窗口那一个背影，阿雾就已经认出来?了她。 “那你呢？你为什么认出来?了我，也不叫我？”阿雾闷闷地问。 “我很好奇，你躺在尸体堆里，是想要换取饶山什么？” 阿雾的身体一僵，他没想到，在最开始就被?白摇七发现了。 “我们……是对立的阵营。”他说，“我这个身份，是铁甲军之主，要做的就是从饶山这里抢夺资源。” 白摇七点头?：“嗯。” 阿雾上上下下看着她，见她没后面的话?，语气有点着急，不甘：“你就不问问我会怎么做吗？” 白摇七却只是凝视着他的表情，然后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个赌局，终于让我看见了一点好处。” “什么？” “比起外界，你要放松的多。” 阿雾像是裹在厚厚的壳子里行走在世间，与她的相处，更像是带着执拗的贪婪。 白摇七的话?落，阿雾抿唇，他低下头?：“你是不是不喜欢？” “我喜欢。” 白摇七的回答没有任何的犹豫。 阿雾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可是转瞬又暗淡下去：“可我们没法一起赢。” “先活下去，”白摇七抓着他的手，朝着弩这群人靠过去，“这个雪灾到底是什么样的，目前还不知道。” 这只手很瘦弱，和真正的白摇七声音有着天壤之别，但是他们双手相交的感觉，几乎没有区别。 弩等人就像是机械的木头?，在阿雾离开的中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等待在原地。 而见到白摇七，他就像是活过来?了：“你怎么在这里？快离开！” “你猜，这种傀儡拆开了，里面是人还是木头?？”阿雾的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 白摇七先回答了他：“是人。” 进而看向了弩：“你现在要去哪里？” 弩对答如流：“这个人是铁甲军的人，我们……输了。” 他垂下头?，看起来?确实鲜活无?比。 阿雾和白摇七对视一眼，携手朝着华叶村走去，而弩也不再多言，直到进入村子里，才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似的，将?所有的一切陈述明白。 哀嚎声立刻爆发出来?，但是这一次，没有出现任何别的状况，那沐浴在金光中的代表山神之力?的铁甲卫之主，已经压垮了所有人的辩驳。 最令华叶村村民绝望的是，当阿雾出现之后，就连那些护佑他们，一直支撑着他们与铁甲军对战的金光，也不停地靠近阿雾，恋恋不舍，似有眷恋。 林朝朝喜出望外，她没想到，这件事情解决得?会这么顺利。 “海主！”林朝朝的高兴不是作假，没有白摇七在的阿雾，简直危险极了，让她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在无?尽海海主没出现的时候，她对他有很多恐惧的猜测，但是当她看见他们一起出现时，那恐惧感便烟消云散。 白摇七简单地点了点头?，阿雾吩咐林朝朝去通知铁甲军进山。 这场持续了这么久的乱战，竟然就是阿雾演了个戏，就结束了。 铁甲卫浩浩荡荡地涌进饶山，宋六一下地，就兴奋地扑到了阿雾的跟前，一双重?瞳好奇地打量着白摇七，隐隐保佑敌意?。 “你和宋六居然在一起，除了你们三个，还有别人吗？” 阿雾摇头?，其余人都不见踪影，饶山内看来?也就只有白摇七在，那剩余的……又会在哪里？ 难道说这些人都是被?送往了不同的世界吗？不，不会，既然是赌局，必然在同一片天空下。 “可能像宋七一样，只是藏在了某个角落里，”白摇七一说出口，阿雾没什么反应，倒是宋六，立刻抓住了她的袖摆。 她交流不畅，人却不傻，聪明的很，听这语气就反应过来?了白摇七的身份，以及她嘴里的宋七。 白摇七略感意?外地挑眉，她正要开口，却听外面传来?嘈杂的交流。 铁甲卫和饶山村民起了冲突。 这是白摇七预料之中的事情，铁甲军与村民分属两个阵营，想要一起安全度过这个雪灾是不可能的。 但是她还是没想到，在铁甲卫主命令的前提下，这些铁甲卫就当众屠戮村民。 血色炸裂，周围满是惊惧的尖叫，动手的那个铁甲卫放下自己?的刀，细看去眼神竟然有几分迷茫，仿佛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弩愤怒地扑过去：“你竟敢……！” 他高高举起的手还没能放下，就被?一长枪捅穿了心脏。 白摇七眼睛一眯，身体深处滋生出了愤怒，那是这具身体对于弩死亡的愤怒。 而那个眼神茫然，却杀死两个华叶村村民的铁甲卫，眼睛悄然变红，身体呈现出金属一样的质感。 像是次鬼。 第五十八章 惨变 弩的倒下引发了尖叫, 但在那尖叫尚未来得及爆发开之前，次鬼化的铁甲卫又?把尖叫冻住了，林朝朝脱口而出：“次鬼？” 她?话音一落, 所有饶山村民浑身瘫软地跪了下去?，像是?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似的。 白摇七还没动作, 只见那几个次鬼依次颤抖着跪了下去?。皮肉一寸寸崩裂，腐蚀, 他们捂着怪异的面孔，张开嘴, 发出无声的尖叫。 林朝朝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悄无声息地躲到白摇七身后，次鬼却忽然绷直了身体, 像是?有所感应一样，抬起头，然后整齐划一地放下手, “嘶”——他们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喘息, 面容的狰狞喷涌而出。 口涎沾到了白摇七的衣角, 她?往前一步，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摸这些狰狞的脸。但?是?旁边的阿雾眼疾手快, 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等等！你……你现在……” 他们陷落在这个地方，身上的力量被压制，如果被次鬼伤到，完全不知后果。 白摇七摇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可?是?阿雾并没有松手, 相反, 他张口道：“你看那几个饶山村民，”声音很轻, 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白摇七没有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反而循着声音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里爆发出异于常人的色泽，“他们对?次鬼有反应。” 饶山村民暴起，像是?不要命似地扑向了那几个异变的次鬼，他们对?次鬼身上迥异于常人的模样没有任何畏惧，相反，相较于次鬼来说，他们看起来更害怕“铁甲卫”的身份。 阿雾反手抱住白摇七往后一退，次鬼与村民搅在一起，旁边的铁甲卫惊惧为难，手持武器丝毫不敢上前，直到一个血色眼珠的村民仿佛忽然意识到，这些铁甲卫与次鬼没有区别，扑上前，将他们带入旋涡之中。 阿雾伸出一只手护着白摇七：“不对?劲。” 人类是?绝对?打不过鬼的，次鬼拥有超脱人类无数倍的力量，更坚硬的身体，更迅猛的身法，更诡谲的手段，但?是?这一点似乎在这里并没有展示出来，除却那怪异的外形外，面对?暴怒村民的次鬼脆弱像是?纸片，他们的身体被锄头钉耙击穿了，溅射出鲜红色的血液。 没人出言打断这混乱的场景，包围圈无声形成了，还清醒的铁甲卫身上散发出嗜血的气息，像是?在等待什么指示。 等到乱局平定，中间的景象才显露出来，两个次鬼被砍成了一滩湿润的烂泥，其余人身上挂了彩，但?没有再出人命。所有人都盯着尸体，呼吸粗重，不论是?村民还是?铁甲卫。然后为首的村民发出一声呜咽，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瞬间被击碎了，他踉踉跄跄地放下手里的锄头，“咯噔”一声，异变从他的双手开始。 一二、五。 五个村民，攻击这两个成为次鬼的铁甲卫的饶山村民，同样步入了堕鬼的过程。 “这是?怎么回事？”林朝朝悚然道，“全都要堕鬼？” 没人再对?这五个村民动手，他们都从刚才这一幕里嗅到了某种可?能：谁出手，谁就会成为下一个次鬼。 就像是?一个无限循环。 这样的后果是?，到最后，所有人都会堕鬼。 “绑起来。”阿雾下令。 他的声音惊醒了这些陷在梦魇中的人，不论是?饶山村民还是?铁甲卫都默契地达成了一致，他们不再互相攻击，而是?齐齐出手，控制那几个刚刚堕落成次鬼的村民，四肢用绳子狠狠绑缚住，再用布条堵住嘴，转瞬之后，原地只剩下了一滩血肉与角落里困住的五个次鬼。 林朝朝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咱们接下来咋办？” 阿雾转头，请示一般：“摇七，你想怎么做？” 林朝朝：“………” “你的身体，为何与外界趋同？”白摇七问。 阿雾眨眨眼，摇头：“睁开眼睛就是?这样……摇七，这有什么特别吗？” 外界的阿雾年?岁不知几何，外表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眼神内的算计谋划却藏也?藏不干净，这赌局秘境之内的他，与外界倒是?反过来了，外表成熟，神情却是?极单纯的。 “或许鬼王会知道。”白摇七若有所思，她?的目光投向华叶村，那里人影来回，因为重伤的弩在这场血腥的屠戮发生的间隙，被人拖回了屋子。 就算被两柄长□□穿心脏，但?这里不是?“真实”，所以一切都有转圜的可?能。 阿雾没再多问，他侧过头，吩咐林朝朝：“你去?安顿一下你们的住处，宋六独居，剩下的铁甲卫看房间数量安排。” 林朝朝腹诽，搞半天她?真是?这里做女奴的。 宋六不愿意跟着林朝朝离开，她?寸步不离地守在他们的跟前，不像以前那样黏着阿雾了，反而是?用一种渴望的眼神凝视着白摇七。她?的表情实在是?很好懂，但?是?她?能在白摇七身上得到什么？阿雾一皱眉，出言驱赶：“离开这里。” “呜呜……”宋六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白摇七忽然领悟到了她?的意思，她?眼神奇异，“你怎么知道我见到了宋七？” 宋六答不上来，只是?赖着不肯走?。 五步之外就是?混乱的次鬼杀人，人堕成鬼的景象，可?是?宋六却满心满眼只惦记着宋七，她?笃定白摇七有线索，就像是?窥见了刚才她?们的会面，但?这是?不可?能的，白摇七忍不住低头闻了闻自己，难道在那片刻的相处中，宋七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气味？不，不会，她?们只是?入驻这些躯壳的灵魂，不可?能还有现世的味道。 “摇七？”阿雾尾音有些疑惑地上扬。 白摇七笑了：“你们兄妹俩的相似，倒是?颇为微妙。” 阿雾极不解，嫌弃地看了眼宋六：“什么相似？” 白摇七却不再多说，只是?虚空一点宋六的鼻子：“她?很快就会过来。” 宋六听?到这话，才心满意足地跟着林朝朝离开，阿雾盯着她?的背影，眼神疑惑地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白摇七身上：“到底是?什么相似？” 笑意从白摇七嘴角荡开，这样温柔的笑容在她?脸上是?极少见的，阿雾看得呆了，因她?挂着那样温柔的笑，冰凉的指尖朝他额头上一点：“不要撒娇。” 她?拍了拍他的手，僵硬的手指失去?了抓住她?的力量，白摇七笑笑，朝着弩在的房间走?过去?，她?站在窗外，打量着弩的身体。 一切都很真实，苍白发汗的身体，汩汩而出的鲜血，颤抖的频率，沙哑的低吟…… “唔！呕！”他忽然呕出黑血，惊起床铺边一阵惊呼，紧接着众人的喧哗声变大，弩胸口的伤口不再流血，结成了黑色的块，肉眼可?见的速度下，生出坚硬的，像是?铁石的硬块，和次鬼身上带有的，拥有极高的相似。 “弩！”一声惨呼从背后传来，白摇七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腕便被死死地扣住，贝不知何时赶到了这里，她?双目充血，泪水铺了满脸，嘴里喊着弩的名字，眼神却死死地锁紧了她?。 白摇七的这具身体是?他们的女儿，她?迟疑了一下，张开另一只胳膊，想要抱住贝。 “海主，这个赌局，正式开始了。”贝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想要活下去?，可?没那么容易哦。” 她?嘴里有浓烈的血腥气，白摇七的眉心一跳，宋七和宋六。 第五十九章 贝 颤抖的呻/吟, 迷蒙的呼叫，从胸腔深处发出的混乱的呢喃。 弩在床上接受着众人的施救，周围的村民乱成一片, 绑在角落里的次鬼磨蹭着地面渴望挣脱。 白摇七坐在一张四角矮凳上，稚嫩瘦弱的身体?正襟危坐, 阿雾随侍在左右，隔着一张石桌, 贝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 贝随手一挥，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出现在了桌上, 她挑眉示意，随即一手拈起窄袖，仿若自己穿的是什么大袖罗裳, 另一手翘起兰花指，拿起茶，小?啜一口, 眼角眉梢皆是惬意：“海主可是瞧不上我老婆子的茶？” “你是谁？”白摇七问。 “你与谁作对, 谁就是我。”贝的回?答含义?颇深。 白摇七的睫毛垂落, 她盯着茶烟袅袅升起，挡住贝那张爬满沟壑的脸, 这是张很苍老的面孔了，奇怪的是，你不去刻意打量，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只觉得这是个面孔模糊的中年?妇人：“鬼王的赌约, 是活下去, 而不是刻意杀戮地活下去，若这是一场屠戮的战争, 那么被困在这具躯体?里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贝的神色微微一窒，她凝神看向白摇七，却发现本该与这具躯体?完全?融合在一处的她，体?内有一股独特?的气息泄露出，那是挣脱这具身体?的先兆。 笑意在她脸上消失了：“没想到真的有人能脱离这个赌/场，不愧是受了神灵喂养千年?而成的无尽海本源。” 自打来到人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叫破白摇七的真身，甚至说出了细节——她是神灵用本源之力喂养长大?的。 白摇七给的威胁，被贝毫不留情地还击了。 头顶树叶晃晃悠悠地飘到茶杯里，白摇七捧起杯子，吹了吹，就着叶子饮下茶水，那粗粝的叶片仿佛不存在似的。 随即，她放下茶杯，“嗡”的一声，茶杯未碎，但是带的这个世界就像是沉入水中的倒影一般，出现了摇晃的波纹，波纹浮动间，隐隐露出碎石嶙峋的底色。 贝脸色微变：“看来你是笃定不合作了。” 阿雾看了眼贝怒气勃发的模样，眼神在她的小?拇指上微微停留，随即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 白摇七轻轻地笑：“合作？这是一场不是你生就是我亡的赌局不是吗？还是说，你并非鬼王一派？” 贝面色一僵，没料到白摇七是在诈她，周围的空间仍旧是平静的，这说明白摇七根本撕裂不了这个赌/场，不过是借助了什么特?殊力量，显露出了特?殊的假象。她放下茶杯，狠狠一拍桌子：“那又?如何？你不会以为，这个偌大?的赌局，只有这么点人参与吧？你就不想想你还没见到的，其他朋友？” 除了宋七两姐妹外，其余人确实不知踪影。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白摇七回?答得出人意料。 贝像是被她完全?难住了，好半晌没说话，最后她才咬着后槽牙，像是被逼得很急：“好，好得很，这话出自你的口，倒是完全?不令人意外。你们?这些非人的东西，本来就不具备人的情感。” 你们?，非人。这个们?指的是谁呢？ 白摇七凝视着贝，只见她闭上眼睛，下了个重大?决定一般，缓缓地吐出几个字：“祝你们?好运。” 周遭的喧哗忽然加大?了，弩的呻/吟被沸腾的人声压了下去，关?押着那几个次鬼的地方忽然有人惊叫：“次鬼！” 他后面的声音就被吞噬了，只见已经异变为次鬼的铁甲卫，已经咬断了昔日同僚的脖子。绑住他们?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断裂，人群顿时混乱。 因为众人已经知道，杀死了次鬼的人就会沦为下一个次鬼，所以没人敢去抵抗这几个次鬼，只是麻木地逃跑。贝趁着这个时候，竟然与人群相逆，直接拿起旁边的钉锄，一下子冲进?次鬼群，将那钉锄钉进?了次鬼的脖子里，伴随着她嘴角诡谲的笑，一点点的异变从她的体?表展现。 “这个贝……”白摇七沉思，有些不知接下来如何说，她总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对劲。 “笑的真丑，”阿雾鄙夷了一句，他看了眼贝的方向，像是被脏了眼睛一样火速收回?。 这样情绪外露，甚至有些幼稚的评价，倒是很少见他说。 白摇七失笑：“虽然丑陋，心机却很深，再这么下去，这个村子里，除了死人，就是次鬼了。” “那不是刚刚好，”阿雾直接明了地说，“全?死光了，我们?的赌局必然赢了。” 阿雾本来就不是什么仁慈的主儿?，说出这话倒也不奇怪，白摇七摇头：“不好，雪灾还没降下来，除了饥饿，必有需要人力才能过去的关?卡。” 人死光了，也不全?都是好处。 阿雾很想说，自己一个人可以全?部?解决，不管是什么难处，但若真的像白摇七所言，就是靠人头呢？他想到此，抿了抿苍白的唇，往前大?步走去：“那我解决这些东西。” 要保住人，就不能让这些次鬼继续胡乱杀人，且不能让人杀了它们?，那就只有亲自出手，困住他们?了。 次鬼每次出手，都是生死搏击，它们?没有留手的概念，与只会攻击的牲畜无异，而人若是与牲畜搏斗，还是攻击性很强的牲畜，在不杀死它们?的情况下保全?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阿雾好运，在这里面捡了个一模一样的脸，和超凡的力量。 白摇七观察他的动作，迅捷灵敏，前面次鬼刚刚袭来，后腰往后一撤，步子左右挪动，在几只次鬼间游刃有余。 看起来这事不难摆平。 不等白摇七心中的想法落地，阿雾的气息一窒，只见那几个次鬼突然联合起来，左右前后全?部?封住，齐齐往前一扑，将阿雾扑在地上，“吭哧”牙齿迫不及待地渗入血肉的声音十分清晰，白摇七站起身，凝视着那堆人群。 周围静悄悄的，都盯着这残忍的一幕。 “砰！” 忽然，被掀开的躯体?让人眼前一花，阿雾在烟尘中缓缓起身，他捂着手腕，上面有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上。 刚才还在闹腾的次鬼，就像是吃了什么迷药一样，眼神朦朦胧胧，痴痴地倒着。 阿雾吩咐众人用绳子将这些次鬼捆起来，他道：“先多捆几道，等到雪灾一来，便?把他们?推到雪地去，哪怕是次鬼，在这诅咒里面，吃不到资源也是等死的份。” 一旁避让的铁甲卫如梦初醒，连忙照着做。 贝也隶属其中，她刚刚才异变，身体?大?半部?分都是人形，在人堆里很扎眼。 不过她并没有扑上去吞噬阿雾的血肉，相反，一直在旁边安静地观望，或许是因为刚刚异变。 阿雾看着她，心中有股莫名其妙的忌惮，这个女人让他有种古怪的熟悉，但是怎么可能呢？那个人可不会亲自进?入险境，还是以这样丑陋的姿态，她最是舍不得自己的一身皮肉，貌美是她固守的信念，绝不会允许自己进?入一个老妇人的体?内。 他的犹豫似乎被贝全?部?掌握，就是这一瞬间，她忽然挑起唇角，那张老态龙钟的脸像是龟裂了一般，露出了鲜红的血肉，紧接着，尖叫声四起，不同于其它的次鬼，贝的身上，从面部?开始，撕裂到全?身，然后活脱脱掉下了一层皮来！ 那鲜红萎缩的一团肉蹦跶起来的时候，就连白摇七都恍惚了一下。 阿雾也没反应过来，只见贝的身体?——不，或者可以叫做，那团看似是贝脱了皮的肉团，直接窜进?了密林里，没了踪迹。 就连地上的血脚印，也在几步后消失在了地面上。 好巧不巧的，这一幕恰好被林朝朝瞧见，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直勾勾地倒了下去，那一声也惊醒了其余人，很多村民拿着钉耙就想冲进?林子里去追，但是被阿雾拦住了。 白摇七走到了他的身后：“过来。” 阿雾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挫败：“我让她给跑了……” “没事，”一股力从下方传来，阿雾定睛一看，只见白摇七扯下他的手腕，看了眼，那姿态，竟然好像有几分小?心翼翼——这放在过往，是阿雾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瞪大?了眼睛，只听得她问：“疼不疼？” “不疼——疼！”阿雾立刻改口。 白摇七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笑了。 她在这地方的身体?，普通极了，还是个没张开的小?孩模样，陌生，且没有丝毫的魅力，但是阿雾的心脏“砰砰”乱跳，好像完全?不听他的控制了。 他仿佛见到了真正的白摇七笑的模样。 白摇七把他按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坐在桌子上，借着从房内拿来的药具，极其干脆地挑开了他的伤口。 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阿雾抖了下。 “疼？”白摇七抬头。 本以为是含情脉脉地包扎……阿雾摇摇头，发现自己想偏了，心中有难以名状的失落，但是很认真地摇头：“没，只是有点麻痒。” 白摇七不会包扎伤口，或者说，她没与受伤需要包扎的人相处过，阿雾自打初见，就像铜骨铁皮似的，身上处处是伤口，却不会在意。两厢下来，她也就忽略了阿雾也会疼痛。 察觉到了白摇七的力道，阿雾说：“我没事，其实是因为进?了这样的幻境，身体?不适应的缘故。” “嗯，真正的身体?忍痛习惯了，”白摇七补充。 这一出就让阿雾无话可接了。 他心中略有些委屈，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责怪他没忍住吗？可他已经道过歉了，他真的只是没忍住，和白摇七在一起心神会不自觉地松懈，何况他确实……真正的身体?忍耐痛苦才是习惯，而这场赌局中的幻象之身，还很新鲜。 “抱歉，”白摇七放缓了声音，她说话没有语气，确实让人误会，方才那句，她其实是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惜。 虽说因为神灵的缘故，她对他总会多看几眼，两人也暧昧难解，但实际上，她从来没关?心过阿雾这个人怎么样，经历了怎样痛苦的过往，她已经看过他的部?分记忆，知道他的人生写满了惨痛，但她从未在意过，只在意他和神灵的牵扯。 白摇七端视着阿雾，好像第一次认识他，这么一看，他与神灵其实没有任何的相似。 她的眼神太奇怪了，阿雾心中忐忑：“你……海主，你说什么？” “我说过了，叫我摇七，”白摇七抬起手，一枚鲜红的小?刺被挑出来，她将其置在白色纱布上，然后用手一抹，阿雾的伤口竟然恢复如初。 然后她俯下身，在那伤口处，轻轻地映下一个吻。 阿雾躺在床上，夜很静，白摇七就睡在隔壁的屋子里，虽然听不到她的呼吸声，却仿佛就和她躺在一起。他捂着自己的伤口，那里已经痊愈，只留下一点唇齿相触的酥麻感残留。 那个吻之后发生了什么，脑子里的记忆像是都被清除掉了，只留下了树下的那个温柔的不能再温柔的吻。 白摇七的行动一向都是轻柔无声的，之前她也亲过他，但是……但是…… 阿雾细细回?味，竟是忍不住比较前番后次起来，总觉得这一次的白摇七，是带了…… 带了什么呢？ “咚”忽然有人敲了一声他的门。 他心中陡然一惊，立刻从床上弹起，瞬间靠近门边。 在这声敲门声出现之前，门外没有丝毫声音，脚步、呼吸通通没有，从门内往外看，也没有人影。 阿雾正凝神间，忽然“咚咚”两声又?响了。 他立刻打开门。 夜间的风很凉，树叶哗哗作响，门口空荡荡的。 摇七？ 阿雾立刻朝着隔壁跑过去，打开门一看，只见一缕白色身影朝着窗外窜过去，屋内床上空空，白摇七已经不见踪影。 他想也不想地跳出窗外，循着动静一直向前。 夜晚的华叶村像死了一样，除了头顶繁密的星星照着石子路，就再也没有一点亮光了。 幸运的是星星很多，路很清晰，阿雾循着路，却发现不对劲，这里不是往什么僻静之地跑的路，这是在村子里绕圈。 他们?要带摇七去哪里？ 脚步在一栋房子前消失，房子里黑漆漆的，没有点蜡烛，但是阿雾也没感觉到危险。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门，里面浓重的喘息声传出来。 没有白摇七，这是关?了那些次鬼的房子。 他们?身上被绑了一圈又?一圈的绳子，只是门外看守的铁甲军不知哪里去了，摇七的痕迹也不存在。 摇七……阿雾往里面走，他试图寻找白摇七，但是其中一个次鬼忽然抬起头，贝那张没有皮的血脸直勾勾地映入他的瞳孔里，巨大?的危机感在心底升起，伴随着危机感的，是另一股不可抵抗的，顷刻间淹没了他的晕眩—— 贝裂开嘴，无声地笑了：抓到了呢，我亲爱的…溯儿?。 在阿雾越来越恍惚的视线中，贝的面孔越来越大?，她抵着他的耳边说：该释放你的本性了，溯儿?。 —— 次日，天?气算不得好。 白摇七睡了很沉的一觉，这很罕见，纵使是人类的身体?，外加出现在了幻术编织的世界，但这也让她心生疑虑，但她确认了自己的周围，并无异象。 门外脚步匆匆，她打开门，发现众人聚集到了一处。 阿雾呢？ 白摇七的视线在周围逡巡了一圈，却始终没发现阿雾的痕迹。她心下一沉，这并不寻常，按他的性子，应该一早就守在了她的门外。 人群里传来惋惜似的啧啧声，白摇七从旁边绕过去，透过人群的缝隙，见到了阿雾的影子。 她说了声让开，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村民们?的面孔模糊不清，被人群围在中央的东西形貌在脑海中的模样就更清晰。 那是一团尸肉堆积起来的小?山，足有成人的小?腿高，能看得见人的躯体?，肢干，但是头颅的动静不在了。 除此之外，还有旁边的阿雾。 他站的笔直，背对着白摇七，像是在凝视着门内的某个位置，视线并没有落在尸堆上。 阿雾杀了这些次鬼？不，不应该。 白摇七抬手，可她还没靠近，就见阿雾警惕地一扭头，眼睛里蕴含的戒备与杀意直直撞过来，手已经紧握成拳，像是要出招的姿态。 见到是白摇七，阿雾才缓缓地、缓缓地放松，他努力挤出了一个看似安抚和微笑的表情，不过因为艰难而让五官略略扭曲，虽然还是好看的，却有种说不出的邪佞感。 尤其是配合着旁边的尸堆，几乎吓得围观众人齐齐后退了一步。 这模样是再明显不过了，白摇七放下手，没再碰他：“这是你做的？” 不知道。 阿雾抿了抿唇：“我没有动手的印象，但是……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间房里，旁边这些次鬼已经……” 白摇七越过尸坑，走进?屋内，将这个小?小?的，几乎没有装饰的关?押地点打量了一圈，看不出什么异常，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我已经看过，没有外人闯进?来过，我自己也没有被施法的痕迹……”阿雾声音很低，“或许真的是我……我睡着后，有时候确实会不受自己的控制……” 白摇七打断了他：“若被施术都发现不了，那闯入自然也发现不了。” “吩咐下去，众人入夜不许外出，一直等到雪季降临，次鬼一事是有特?殊势力动手，他们?杀死次鬼后不会堕鬼，铁甲军清点清楚这里有多少具尸体?，有没有次鬼逃出去。”白摇七又?看向阿雾，“你和我回?去，说清楚昨晚你的行踪。” 阿雾有些恍惚，白摇七极少这样主动地去插手安排某些事情，她一向是远离人类的麻烦的，现在这样做，是为什么？生气了……？ 不等阿雾反应，周围的铁甲军已经听从白摇七的命令进?行了安排，他们?立刻控制此处，将村民们?赶出，准备张贴信息，家家户户都尽量做到夜不外出。 白摇七瞥了一眼尸体?堆，腐肉的味道阵阵往人的鼻孔里钻，她却像是闻不到一样，取下自己头上的木簪，直接将肉团扒开，不知查探什么位置。 阿雾内心忐忑极了，他对于这个尸堆并不在乎，在乎的是白摇七的反应。 回?到房间，白摇七洗干净手，将木簪随手放在台面上，才看向阿雾：“说说。” 阿雾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情绪，但他按住没说，细想了昨晚的事，问道：“你昨晚出去了吗？” “是有人利用我引你出去？”白摇七立刻想到了问题所在。 阿雾点头，脸色有些沉，在冷静下来之后，他从被敲门声引出去开始，到看见贝结束，中间一五一十都说了个明白。 虽然阿雾对贝利用白摇七的踪迹一事轻轻带过，但是白摇七也明白，若非是利用了她，他不会轻而易举地入了套。只是，那个贝，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是不是认识贝？”白摇七注视着阿雾的眼睛，“我的意思是，认识现实中的这个人。” 阿雾很会隐藏想法，他多数时候表现出来的想法，是他特?意让别人知道的，这一点白摇七从开始就知道。不过兴许是贝太特?别，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就给予了她很多关?注。 这个问题来的猝不及防，阿雾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错愕，他下意识地回?答：“是，她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但是又?不像是我认识的……” “嘘……”白摇七抬起手，挡在了阿雾的嘴边，“好孩子，我不喜欢糊弄，你可以撒个漂亮的谎言，但不能如此说话。” 这是真慌了神了，白摇七想，那个贝会是谁呢？ 阿雾的耳尖悄悄地红了，但是很快又?褪色下去，整张脸坠成雪一样的惨白：“我不能说。” 他闭上眼睛：“我……不能说。” 白摇七若有所思，她温热的掌心覆上了他的眼皮，察觉到了那双眼睛在掌下脆弱地颤动：“那就不说，对我来说，你只是神灵，这一世受过的所有苦难，都改变不了你本身。” 阿雾的心像是被扯断-搅弄-撕裂了。 但是他的心奇异地镇定了下去，他轻轻地盖住白摇七的手，将她的手从他的眼睛上扯下来，然后插入自己的五指，紧紧地与她相扣，露出了一个苍白无害的笑：“好，那你等我告诉你。” 等我的身份被揭穿时，等我的死期到临时，不得不告诉你。 铁甲卫清点出来，总共七具次鬼尸体?，和昨天?关?进?去的一样多，所以贝看起来，竟然只是帮他们?处理?了次鬼而已。 “那个老妖婆，到底打什么鬼主意！”林朝朝被贝的模样吓晕后，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得知此事，满脸愤懑：“没人皮了还要作恶，这鬼地方，要是我爹爹在，把它们?通通弄死！” 阿雾瞥了她一眼，林朝朝立刻压住了自己的大?小?姐脾气，她有些谄媚地看向白摇七：“海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去找宋六。” “啊？” 白摇七说：“你盯好弩，他对我们?很重要。” 林朝朝又?是一愣，不明白这个幻境里构出来的幻象人有什么好重要的，但是白摇七的话，一定是能信的，只不过她不会告诉自己理?由?。 阿笼也不知道在哪里……想到此处，林朝朝应允，趁着俩人离开的时间，她得想办法联系上阿笼。 贝住在林子的深处，山洞底下。白摇七回?去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东西都被整理?得很细致，瞧得出来没发生过争斗。 阿雾点亮烛火，山洞内被照亮了，暖黄色的光让人紧绷的脑子也带来了些微放松，他环顾四周后，轻轻地说道：“贝没有回?来过。” “嗯，”白摇七应了一声，细细查看这里的布置，乍一看是再简单不过的老百姓家庭，木桌木凳木床木柜，唯有木柜子看起来能装东西，她打开柜门一瞧，麻布素衣齐整摆放在木柜子里，成套成套地叠好，上面还有针脚细密的补丁，尤其是弩的，看上去缝补得十分用心。 走进?吃饭的地方，灶台里还留有一颗烤好的红薯，已经凉了，沾了草木灰，看上去硬邦邦的。 山洞空间很广，布置温馨简单，不过几眼就尽收眼底，没有宋七和宋六的痕迹，贝也没回?来过。 “你看出哪里不对了吗？”白摇七问阿雾。 阿雾沉着脸，眉头紧锁，看上去犹豫不决。 白摇七见他眼神一直盯着床发怔，床板不知是什么材质的，上面铺了一层薄棉絮做垫，再堆两层棉被，看上去厚实的很。 她掀开被子，里面缺少人气，已经冰凉，但是那温度凉的有点过分了，白摇七心念一动，她抚上床板，没想到看起来黑褐色的木板床身，竟然有一种玉的质感。 刚弯腰想要将那薄棉絮掀开看个究竟，身后传来一股拉力，阿雾一把将她搂过，拦住了她：“我来。” 这动作唐突得很，白摇七去看阿雾，发现他脸色沉甸甸的，似是拉她只是本能反应，没多做考虑，他凝视着床板的反应似是如临大?敌，但这点更怪了，白摇七未曾在这上面感受到危险。 她往后退了一步，发现床板之下黑黢黢的，毕竟是山洞，外面投不进?光，靠烛光无法照亮也是正常，只是留心去看，却觉得这黑有些不正常。 “哗啦！” 阿雾掀开薄棉絮，那棉絮竟然像是纸张一样，直接碎在了空中，无数纸片飞舞着上升下降，起落之间，竟有种雪一般的质感。 白摇七接过一张，发现那确实是一张纸，上面记着：“第七十一轮雪灾。” 嗯？ 床板终于显露出了原型，那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的“木玉。” 浓烈的血腥气涌进?鼻腔，那味道实在是太令人不悦，血的味道里暗含了怨与恨，像是枉死人的血液。 木玉，原本是木，浸泡了足够的特?殊血液后，每一丝肌理?都纳入了血，从轻浮的木块转为沉重的血木，再用寒冰凝结上千个日日夜夜，将血液与木头永远结合在一起，彻底质变，成为“玉。” 血液自然不是寻常凡人的血，多是怨气深重的枉死者，这样才方便?对其进?行施术处理?，只不过要如此多的血液，足够做成一块双人床板大?的玉，绝不是易事。 这手法倒是和荒境的事很像，将人赶去锥石矿，在那里沦为血奴，成为两条大?蛇的预备粮。 瞧起来又?是王城中的某位做的。 白摇七心中有了个大?概，看向阿雾，只见他的神情非常奇特?，是厌恶，是恐惧，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细微的神情一闪而过，白摇七却忽然想到了她窥见的阿雾记忆，被绑在床板上进?行封印，四肢和心脏都被破坏损毁刻上不属于自己的烙印……他身下躺的那块板，难道就是木玉？ 难怪，难怪。 木玉至阴至邪，当世之人失去神灵之后，上不达天?，下不触地，根本没有正统法术留下，御神者的术，是因为次鬼而生，只能在对方起作用，一些古老的法术早已失去正统，只能依靠一些物?件，来完成施法。 木玉就是阿雾被施法的媒介。 那贝……难道就是那蜜糖般的女人，阿雾的……母亲？ 白摇七是诞生于海中的天?地生灵，体?会不到人类的诸多情感，尤其是亲情，但是她知道母亲这个词的意义?，想到这里，心中似乎莫名地空跳了一拍。 就在这时，“砰”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阿雾居然单手掀开了那木玉床板，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比方才浓烈千百倍的血味冲的白摇七往后退了两步，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阿雾却已经轻轻地洞下方一跳，失去了踪影。 “阿雾！”白摇七意外，阿雾的行为太反常了，难道是这血可以影响人的心智？ 她视线在周围一转，忽然明白过来，抓起旁边的薄棉絮，裹在身上，立刻发现那血腥气被挡在了口鼻之外。 随即她跟从阿雾，径直跳了下去。 山洞并不深，只是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白摇七环顾四周，只能看见朦胧的暗中的虚影，遥远的深处隐隐有光，山洞很窄，她展开双臂，就能接触到石壁，十分光滑细腻，是人工开凿的山洞。 脚下也没有任何阻碍，白摇七开始屏气凝神往前试探着走，直到她听到一声很细微的闷哼，三下并作两步，冲动了光影处，却见光源的位置，是一口极大?的寒潭，潭水发着海蓝色的光，只是光如此微弱的原因，乃是水潭里泡了海量的尸体?，黑色的头发和衣物?纠缠在一起，自然将光挡住了。 这寒潭的边缘修整成满圆，还是白玉石阶，倒是手笔不菲，那样一个朴素的山洞，下面怎么会藏着这么个地方？ 阿雾呢？ 白摇七刚要往前，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从后方捂住了她的嘴，白摇七眼睛眼神一寒，但熟悉的声音压低了音调道：“摇七，是我。” 阿雾小?心地搂着白摇七藏进?旁边的一处凹陷空间内，她的鼻尖立刻都是他的气息。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会让上方还浑浑噩噩的阿雾现在突然恢复了清明。 阿雾没再开口，他心跳如擂鼓，很明显在等待着什么的发生，白摇七顺着黑夜中他炯炯有神的视线看到前方，只听这寂静的山洞内，忽然传出一蹦一蹦的声音，白摇七循着声音回?头，却见到贝遵着她来的路过来，她已经是个肉团了，没有正常的步伐，所以只能蹦着，从俩人面前路过的时候，忽然停下了步子。 白摇七察觉到身后的阿雾正在颤抖，但是声音被放得无比轻缓。 贝深深地嗅了两下，头往前伸出，那满是腐肉的脸几乎贴到了白摇七的脸上，她甚至感觉自己和她对视了。但是白摇七没有任何的恐惧，她一直都是正常的呼吸，再联想到如此黑暗的环境，有了个隐约的猜想，这个寒潭，会影响人的五感。 贝果然撤回?了脑袋，继续往前蹦，而后猛然一跳，进?入了寒潭内。 寒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但是很久之后，忽然一阵“咕嘟咕嘟”声响起来，那潭水冒起了泡泡，且从那澄清梦幻的海蓝色，逐渐变红，粉红、深红、血红，肉眼可见的变化发生了。 “噗”的一声，一道曼妙的身影从潭水里钻出来，而那一潭清水，也变成了十分浑浊的血池，那些纠缠的黑发被贝拨开，白摇七这才注意到，原来底下泡着的都是人头，黑发与黑发纠缠，连着包裹人头的布一起，将这块水潭的水面都挡了个七七八八。 浮在水面尚且如此，那下面不知堆了多少…… 白摇七的视线缓缓转移到贝的脸上，那张脸十分娇嫩，美貌，但是——和她在阿雾记忆中见到的“母亲”并不一样。 可是阿雾的呼吸却一下子粗重了，热气扑在白摇七的脖子上，白摇七细细感受了一下，才发现了身后的人竟然克制不住地颤抖。 “嗯~~~”贝伸了个懒腰，然后不着寸缕地从白摇七的面前走了出去，她走得很慢，身姿摇曳，步步婉转，白摇七一瞬不瞬地盯着，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她瞬间抬手，而就是同时这一瞬，两只修长漂亮的手指已经如刀一般朝着她的眼睛刺过来！ “快逃！”阿雾忽然朝前拍出一掌，然后揽着白摇七一转，错过贝的面向，随后将她往身后一推，挡在了她的面前。 阿雾极少，或者说，从来没有用过这样惊慌的语气。 ——他很惧怕贝，且觉得他们?不是她的对手。 温热的掌心覆上了阿雾的，白摇七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她盯着黑暗中的贝，身上灵力运转，海神之前交给他的神力，慢慢点亮这片黑暗。 阿雾略感意外，山神之力已经被他获得，但是摇七身上涌动的…… “啊……原来你发现了那个女人的踪迹啊……”贝轻笑，她的声音已经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完全?与原来那粗哑的中年?女声搭不上调。 贝的外貌显露在了光明中，一张巧夺天?工的明媚少女面孔直直地映入白摇七的眼睛里，没来由?的，一股危机感悬上心头，伴随着危险的，还有莫名其妙的厌恶，这张脸温柔美丽多情，但是却古怪极了，总是让人觉得哪里不太和谐。 “不愧是无尽海海主，不仅发现了那个女人，甚至还恰到好处的……发现了我的变化哦？”贝饶有兴致地盯着白摇七。 发现？不，应该说是白摇七疏忽了，她与阿雾掀开木玉床板下来，没做任何的掩护，但凡贝不是傻子，就不会意识不到，可她仍旧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下来了，说明她压根不怕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在这里 弋? 藏着，进?来时候的那个若有似无的对视，不过是戏弄。 白摇七沉下心，她盘算了一番来时的路，最后隐隐猜到——“你是故意引我们?来此？” “啊哈哈哈哈，倒也不是，准确地说，是引阿雾，好久不见了，阿雾。” 阿雾看着贝，身体?像是被冰封住了，哪怕白摇七在他的身边，他的手足冰凉，身上的斗志都是消沉的。 从血脉里生出的畏惧，因为她给了他生命，又?残忍地毁掉了他的所有，甚至于摧残和蹂躏，将他变作了非人的怪物?。 “母亲。”阿雾说。 贝一愣，随即捂着嘴巴，笑得分外甜蜜，隐隐中有几分白摇七在阿雾的记忆中看见的模样了。 她展开怀抱：“乖孩子，来抱抱母亲。” 她的姿态十分笃定——她十分熟悉阿雾，乃至于确认他会做出她认为的选择。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阿雾从白摇七的身边一步步走过去，白摇七拉住了他，但他略顿了一下，拨开她，没有回?头，像是一个儿?子奔向自己的母亲那样，非常坚定。 他们?拥抱了，然后—— 白摇七的瞳孔急缩，贝那双涂了豆蔻似的漂亮的手，化作一把利刃，穿过了阿雾的胸膛，指尖似针尖，插入了白摇七的视线里。但是贝脸上的狡猾笑意还没隐退，就化作了不可思议，她猛地将阿雾推开，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同样有一把锋利的刀口，阿雾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断刀，上面有腐蚀的锈迹和淅淅沥沥往下滑落的血液。 贝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阿雾，随即缓缓扭头，看向寒潭，她不是傻子，她在这世界的肉身根本不会被损毁，因为她是不死不灭的，只要进?入寒潭，就能拥有新的躯体?。 但同样的，能真正伤害她的，只有潭水凝聚成的刀剑。 可是……阿雾怎么会知道呢？ “母亲，”阿雾惨淡地笑了一声，似乎也是在嘲讽这个称呼，然后他很轻很轻地说，“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啊。” 第 60 章 黑红的血从阿雾的嘴里涌出?, 贝一把推开他，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白?摇七冲上前, 他摔在她的怀中，两人跌坐在地上。 “阿雾！阿雾！阿雾！”贝声音支离破碎, 疯狂地喊着阿雾的名字，一次比一次狠厉, 一次比一次嘶哑，到最后像是泣血一般, 恨声道:“我在地狱等你！” 她说完这话，翻身向后一跳，毫不迟疑。血色池水四?溅, 贝却全然没有上回进入的愉悦姿态，在里面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阿雾反手抓住白摇七的胳膊，他一张嘴, 大口大口的血便涌出?, 吐字连不成句, 眼神却爆发出?灼热的光亮。 白?摇七轻轻地“嘘”了一声，另一只手抬起来, 对着前方虚空轻轻一点，这山洞立刻地动山摇起来，不过片刻，山洞就塌了，大量碎石砸进水池, 贝的头还没来得及钻出?, 就被?石头埋进去。 “闭上眼睛，我们回?家。”白?摇七合上阿雾的眼睛, 他松开手，彻底晕了过去。 血池彻底被?埋进乱石中，白?摇七没有原路返回?，山洞塌陷，天光已露，她手指轻轻摆动，树叶卷起阿雾，带他离开了山洞，她回?过头，看?向身后还保留着原样的长洞穴，眼中不悦之色闪过，撤掉了维持长洞的术法，轰隆隆隆，贝和弩居住的地下洞穴，也毁于一旦。 白?摇七直到整个山洞坍塌，不存在任何动静之后，才缓缓地出?去，阿雾躺在一棵苍天古树之下，身上的气息渐渐趋向平稳，她输送给他的海神之力发挥了作用?。 “咳咳，”不多时，阿雾咳嗽了两声，白?摇七静静守在他的身边，天边已近黄昏，整片林子都被?渲染出?暧昧的红黄，她眼神很柔:“你醒了？” 阿雾躺在白?摇七怀里，只能仰视她，他轻轻道:“对不起。” 一醒来就道歉，饶是白?摇七也愣了下:“对不起什么？” “我没和你打一声招呼，就自顾自地跳了下去，但是，我那时候已经知?道是她的陷阱，如若我和你说了再去，她必定设了什么诡谲手段能探测到，我只能佯装中计，先你一步下去……”阿雾越说越急，到最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白?摇七轻轻地捂上他的嘴:“我若连这都反应不过来，怕是你我都已经死在那洞底了，何况……” 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宁静:“阿雾，这并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 “我不是你的主人?，不是你需要事事交代清楚的上司，我是你的爱人?。”白?摇七轻轻地笑?，“我们从你还是神灵之时的相守，到如今的相爱，若连这点默契都没有，那可真是辜负那五百年?的时光了。” 阿雾的心仿佛在云端上飘着，时时有不真实之感?，初始是梦幻的不真切的甜蜜，爱人?一词多么郑重，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称呼，可神灵，又是神灵，怎么总是神灵！ 苦涩与嫉妒交织，阿雾的喉头一腥，体内血气翻涌，白?摇七察觉不对，刚要查看?，天色却忽然黑了。 两人?齐齐仰头，刚刚还是温柔余晖的黄昏，转眼间就陷入了黑暗，像是整个天都被?吞没了，奇怪的是并没有危险感?袭来，白?摇七刚要用?术法瞧瞧，就被?阿雾抓住了手:“摇七，别动。” 白?摇七没有动，很快就察觉到自己的脸上落下来了一点凉意，冰冷的在她脸上一触即化，这感?觉并不陌生。 天色很快转亮，只是再也没了余晖伴身，世界是铁青色，灰蓝天空有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 “雪灾降临了。” 白?摇七和阿雾回?到华叶村，家家户户都紧闭着房门，雪很快就给地面覆上了白?白?一层。一打开屋门，林朝朝就窜了出?来：“你们去哪里了！” 屋子里漆黑，白?摇七吩咐：“点灯。” 林朝朝心慌了一整日，此?时见?到俩人?回?来，很快平复了心情，她过去将灯点上：“那个弩醒了，但是醒的可古怪了，一睁开眼就大吼大叫，幸好村长在，叫了好多人?才将他给困住，像个疯子似的，又哭又笑?的，俩位……哎呀！” 她一扭过头，就看?见?面色惨白?的阿雾被?白?摇七搀扶着倒在床上，没想到这里面有人?可以伤到阿雾，她很意外：“是谁能伤到你？” 阿雾静静地瞥了她一眼，眼中警告之色不言而喻，林朝朝心中一跳，便听到白?摇七问道：“为什么没人?能伤害到他？” “咳……阿雾公子拿的可是铁甲卫之主的身份，天生拥有强大的力量，想在这里面活下去最轻松不过了，我就是奇怪这赌局里面怎么会有人?能伤害到铁甲卫的主人?。” 她在撒谎。 白?摇七看?着阿雾，忽然意识到他与林朝朝看?来也发生了有趣的插曲。 “嗯，继续说。” 林朝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现在弩被?村长打晕了，还绑在床上，不过那个村长……两位大人?要不要见?见?？雪灾降临，他说要开始安排资源了。” 资源。 这也是这个赌局能胜出?的关键。 白?摇七点头：“明日谈。” 林朝朝也跟着点头，室内一下子陷入安静，只剩下烛火烧出?空芯的“比啵”声，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然后就感?觉后背一凉，下意识扭头，看?见?阿雾投来的冰冷的眼神，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在场多么多余，兔子一样地蹦起来，往外跳去：“那我就不叨扰了啊呵呵呵。” 白?摇七注视着她的身影离开，良久没说话，直到手边传来一股力道：“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阿雾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嘴上说着回?去休息，手上抓着她的力度却一点不小?。 白?摇七笑?了：“你睡觉吧，我守着你。” 阿雾有些着急：“这怎么能行？你现在也不是神灵之体，只是肉体凡胎，也不知?雪灾到底是什么情况，倘若明日……” “不管这个赌局做的多么真实，终究只是幻境，”白?摇七安抚一般，声音很轻：“何况我有海神的力量，算不得什么大事，睡吧。” 她笑?了笑?：“或者，你想让我和你挤在一起？” 只是不等阿雾说话，她便又道：“但你受了伤，不方便。” 阿雾的眼睛亮了又熄，最后乖乖地躺进了被?窝，只是没过多久，又探出?一只手，紧紧地与她十指相握。 白?摇七失笑?，她抬头，看?着窗外的朦胧灰色，眉眼渐渐变得冷凝。 林朝朝直到走得很远，才松了一口气，她烦躁极了般抓抓自己的头发，注视着掌心被?掐出?的指甲印，冷冷道：“好了，我已经让他们知?道了资源归你分配，出?来吧！” 村长缓缓地走了出?来，不，或许说，是阿笼。 阿笼微笑?：“做得好，朝朝小?姐。” 林朝朝突然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上去：“我警告你，如果你不能带着我离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阿笼眼睁睁看?着林朝朝从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千金，到陷入绝境的迷茫可怜虫，现在又成了狡猾狠厉的双面派，心中别提多么的……快意。 他甚至不计较林朝朝的这巴掌，反而觉得她打得好极了：“这才是北境少主的模样，您放心，我一定带您出?去，只要咱们杀了无尽海主，那必然得到无穷无尽的好处。” “只可惜，你只是一只次鬼，再怎么得到好处，也还是一只次鬼。” 阿笼只是笑?，并不应这明显贬低的话，只是包容所有的笑?。 林朝朝冷哼一声，她冷冷地斜视着他:“你这幅窝囊的样子，比你那双丑丑的红眼睛看?起来还令人?厌恶。” 村长的面孔就是普通且寻常的中年?面孔加七恶群吴二肆旧零霸义灸2，每日更新最新完结文，狡猾且窝囊的表情在这张脸上违和到怪异，阿笼笑?了:“你放心，后面我这个身份，可是有大用?处。” “对了，既然我们合作了，那你就帮我取三千个人?的血，没问题吧？” “三千个人?？若是咱们胜了，这赌局里起码有三万人?的血，任凭小?姐取用?。” 三万人?？ 林朝朝奇怪:“那些人?都在哪里？就算和我们一起卷进来的，像是欢奴她们，也都不在此?处，莫不是这里还有别的饶山？” 阿笼点头，赞扬道:“小?姐果然冰雪聪明，就连这都想到了，你猜的没错，其实这是一个层层叠套的幻境，每个人?都处在不同层次的幻境里，但其实是在同一个地方，有同样的规则，大雪降临，所有层的人?都会陷入雪灾，只不过当一层中的人?死光了之后，那层幻境便会消失。” “层层叠套？！”林朝朝声音都变了，“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术法！” 阿笼神秘地笑?:“我早就和你说了，小?姐，这世上的秘密，可要多得数不胜数。” 风雪渐渐侵袭大地，次日清晨，白?摇七醒来之后，发现外面已经是大雪封山，整座村庄都很宁静。 她舒展了一下眉头，斜倚在门前，姿态说不出?的放松。 “摇七，你醒了？” 阿雾捧着碗热粥从对门跑过来，轻盈的脚步在地上落下一串串脚印，白?摇七接住他:“别摔着。” 他的脸都被?冻得红彤彤的，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但是眼睛亮晶晶的，和外界真实的他倒是很接近了。阿雾视线缓缓下移，看?见?白?摇七捂着他的手，一时不知?道是手里的粥热还是心热，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快喝吧，不然粥凉了。” “嗯，”白?摇七就着他的手，轻轻喝了口粥，再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冷吗？去换件衣裳吧。” 阿雾是不想挪动的，但在幻境里就必须遵守里面的规则，他刚想摇头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只得放下粥，跑去换身衣裳。 出?来的时候，他见?到白?摇七正在欣赏外面的雪，走过去说:“摇七，你很喜欢雪？” 他在荒境的时候并未感?受到。 白?摇七摇摇头:“不，是安静。” 这种四?周无声，但又没有灭绝生机的宁静，让她想到了无尽海。 阿雾眼神晦涩地一暗，他忽然体会到了白?摇七的意思，无尽海，无尽海，他本?来对那地方充满向往，也是他接近白?摇七的根源，但是在此?刻心中充满了厌恶，以及无法掩饰住的嫉妒，那是她和神灵的无尽海，不是他与她的！ “其实我有点感?激那个女人?了，”阿雾忽然开口。 白?摇七回?过身来看?他。 “如果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幻境，没有这个幻境，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们。摇七，你不知?道，在我睁开眼，发现我面前的人?是你的时候，我有多么……多么高兴。” 他默默走上前，安静又温顺地牵住她的手，身上所有微小?的动静都传给了白?摇七，他在微微颤抖。 “很小?的时候，我对睁开眼这件事情是不恐惧的，”阿雾低下头，“但是不知?是哪天开始……我很害怕，一睁眼世界翻天覆地，我娘失踪了，我被?迫听从背后之人?的命令，我要去献祭自己的一切，来换取我娘平安。” 阿雾的眼神放空，像是陷入了回?忆:“我从出?生起就没有爹，我娘就是我的世界的全部，她被?抓了，她在惨叫，在痛哭，我怎么可以置之不理呢？” “绑我的女人?声音很好听，味道也很香，那香味就像是跗骨之蛆，钻进了我的骨头里，每次我一闻到，就觉得我的手脚正在被?挑断，我的心脏被?刀子伸进去一刀一刀地戳。” “但是这些本?来是无所谓的，因为我还有娘亲，她总有一天会救我出?去，我一直这么相信，那些可怕的味道，也会随着那个女人?的死，消失在记忆里。”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 白?摇七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等着。 阿雾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可我有一天忽然发现，那个女人?靠近我的时候，其实和我娘有着同样的气息，就连我娘的味道，在我记忆中似乎都和那个女人?的混淆了。” 白?摇七好像也被?他的颤抖传染了，她忽然拥抱了他，只说了一个字:“嗯。” 阿雾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他伸出?手，死死地将她压在怀里，像是要把白?摇七融进自己的骨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其实我只是试探，只是试探而已，我太痛苦了，太渴望那种岁月能够产生一点改变，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但我没想到，她就那样承认了。” 她没做任何的隐瞒，仿佛一直在等待那一天，几?乎是期盼着阿雾为此?露出?的反应，他的痛苦极大的取悦了她，她因为他痛苦而快乐。 “我后面无数次的怀疑，其实我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其实我是她仇家的孩子，但是，是真的，后面还有无数个，像我这样的孩子，都是真的。”阿雾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梦呓，可他禁锢着白?摇七的力度一点没有变小?，直到她发出?疑惑:“无数个孩子？” 阿雾的手一颤，他说:“对，宋六……像宋六那样的，还有好多个，她不是人?，是……次鬼。” 阿雾记忆中的女人?竟然是次鬼，一个和人?几?乎没有区别的次鬼，甚至可以通过母体来孕育…… 白?摇七很意外，但是紧接着阿雾就问他:“你会不会嫌弃我？” “嫌弃？我怎么可能，我们是……” “不要说神灵！”阿雾抬起头，眼眶红了，有亮晶晶的湿润，虽然没有流泪，但委屈之色几?乎满溢出?来，“摇七，你看?看?我，我是阿雾，我不是神灵，我是没人?要的阿雾，是被?所有人?抛弃的阿雾，从来没人?爱过我，我与神灵，天差地别！” 白?摇七沉默了。 她看?着阿雾的眼睛，那里面有委屈以及期盼，没有神灵记忆的他，是全新的他，她每一次强调神灵，他都是在痛苦的。 白?摇七迟迟没有回?应，这让阿雾的心无限下沉，他的嘴角拉扯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容:“那些人?全都聚集在弩的屋子里，你去看?看?吧。” “你要做什么？”白?摇七问。 阿雾钻进被?窝里，像个蚕蛹一样把自己包起来，闷声闷气:“我早上感?染了一点风寒，想睡一会。” 白?摇七注视了一会儿这个巨大的蚕蛹，她向来不喜欢一件事情拖泥带水，解释不清。 但是这牵扯到了阿雾。 “嗯，好好休息。”她留下一句话，离开了房间。 门被?带上，“吱呀”一声，但是风太大了，又吹得门“咿呀咿呀”的响，阿雾也听不见?，他咬着牙，牙齿咯吱咯吱，和木门声交相编织出?令他心烦的乐曲。 就这么走了，就这样走了。 就和当初他只是随口试探夏后一样，那个女人?毫不犹豫地显露出?来了狰狞的真相，什么狗屁母亲，全是假的，都是假的！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摇七，你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放弃我……为什么…… 阿雾蜷缩成了一团，五脏六腑似乎也跟着扭曲了，拉扯得他痛苦不堪，几?欲呕吐。 “嫉妒心快要把你烧成灰了，我的乖孩子，”不知?何处飘来的声音，“你是我的孩子，是我最成功的孩子，皇位给了你，鲜血给了你，贪婪给了你，嫉妒也给了你，你注定与我相同。看?看?啊，这样一个把你当替代品的女人?，这样一个你永远无法彻底拥有的女人?，你还在为此?犹豫什么？利用?你的力量，掌握这个人?间，借着这个机会把无尽海主变成自己的禁/脔，你可以的我的孩子，是不是？” 四?周陷入寂静，外面的雪在阿雾的眼中翻涌。 他忽然冷笑?一声，随手一挥:“滚！” 遥远的时空传来尖锐的惨叫，阿雾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的气息趋于平静。 我还是太急了，他想，得先建立足够的感?情，摇七才会心软，是他操之过急，要慢慢来，慢慢来。 雪粒子很大，白?摇七走到门口，这屋子就像是一道结界，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她推开门，里面吵闹非凡，很多张嘴喋喋不休，都在争吵着“资源”“分配”，这才是第二?天入雪季，每个人?脸上惶急得似乎已经没有可以入口的东西。 不对，这个雪灾的特殊性就在于只能吃特定的食物，包括阿雾刚才端来的那碗粥，所以资源的分配，已经开始了。 白?摇七走进去，里面立刻安静，所有人?都看?向她，每个人?目光灼灼，看?不出?敌意，也看?不出?热情。 “你来瞧你爹？” “哎哟这可怜的孩子，听说娘也失踪了。” 两个村民的招呼打破了安静，白?摇七探寻地看?向角落，弩已经被?五花大绑，他眼神中有恐惧，有不安，有痛苦与疯狂，与先前强大的模样截然不同。 看?见?白?摇七，立刻大叫：“你不是我女儿！你不是我女儿！” “疯了吧？是不是被?他娘子失踪搞疯了？” “可怜啊，等村长来主持大局吧。” 白?摇七靠过去，弩嘴里几?乎一刻不曾停下，只是发出?的音调很古怪晦涩，压根听不懂，看?旁边人?不耐烦的样子，也没人?在乎他嘴里在说说什么。 忽然，他嘴里蹦出?一句“妖女。” 他的眼神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盯着地面，咬牙切齿的，像是那地面就是自己仇人?的脸：“妖女。” “村长来啦！” 一声高呼，风雪卷着另一人?走了进来，阿笼摘下了自己挡风雪的帽子，环顾四?周，眼神在白?摇七身上略略停了下，就笑?着道：“又到雪季了，依照咱们的老?规矩，大家要开始去采资源了，每日派出?两人?，采取的东西咱们回?来平分，采食期只有十日，雪季持续三十日，所以大家要做到的基本?就是，尽可能采取多的食物，但不要过多，因为我们还要渡过下一个雪季。” 采食期只有十日？ 白?摇七有些意外，这是个全新的信息，并且一天只能派出?两人?，既然要尽可能获得食物，为什么只能有两人?，两人?带回?来的，够全村一天的量吗？ 她这么想，也问出?声了。 阿笼皱眉摇头：“因为这是规矩，规矩不能改，若是超过两人?，就会得不到任何食物。” 白?摇七心底有奇异之色闪过，先前的村长是这个幻境里捏造的人?物，她可以确定，但是眼前这个……是鬼王，还是参加这场赌局游戏的其他人?？ “每天去的人?呢，唔……咱们按照老?规矩来，抽签决定吧。”阿笼掏出?一个抽签盒，呈递上去，每人?依次抽取，上面有字的便是入选者，白?摇七的签条很干净，最后定的是一个村民，以及铁甲军中的一员。 白?摇七冷眼看?着他们欢天喜地地回?去准备行囊，人?群散去，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村长，以及疯疯癫癫的弩。 “娃子，你照顾好你爹，他身体不好，你娘又没了，等到食物来了，我会第一个先给你们发放。” “村长。”白?摇七叫住了要离开的阿笼。 阿笼的心猛然一跳，他觉得自己扮演的村长扮演的非常好，理论上不会出?任何差错，为了保险，他甚至在第一天没有做任何的手脚，难道被?白?摇七发现了？ “怎么了？” “我娘是怎么死的？” 如果村长还是真实的村长，那么他一定会遵照这个赌局游戏里面的设定，告诉贝消失的原来原因，但是这是阿笼，他知?道发生了什么——贝被?白?摇七和阿雾杀了，贝是那位大人?，贝的死亡造成这个游戏规则混乱了，他也借此?机会抢夺了村长的身体，虽然这个村长本?来就是贝制造出?来的傀儡，压根没有自我的意识。 于是他说了个真话，也说了个假话：“你娘被?一个恶毒的坏女人?杀死了，而且早就死了多日，只是她的身体被?抢占了，还欺骗了你爹的感?情，结果硬生生逼疯了你爹，乖孩子，别难过，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知?道吗？” ——真话在于，这个故事确实发生过。 ——假话在于，并不是发生在现在。 白?摇七若有所思，她点点头：“村长，您去忙吧，我陪陪我爹。” 阿笼不屑地看?了眼弩，这个人?与幻境中的其他傀儡不一样，他的魂魄一直都保留在体内，贝只是迷惑了他的心智，让他暂时的被?操控，这千层幻境，唯有他在这个幻境是唯一的真实，其余环境的其余人?，人?格都是设定好的，每个幻境都一模一样。 现在，如贝所愿，当弩恢复了理智，就会被?这铺天盖地的绝望记忆击垮。 阿笼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遗憾的，成王败寇，失败者自然要遭受最惨烈的报复。 他和蔼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白?摇七坐到床边，弩仍旧在不停地颤抖，嘴里发出?晦涩难懂的语言，方才那句“妖女”，就像是她听错了一样。 “弩，你是清醒的，对不对？”白?摇七一语点破，“不用?伪装疯癫，若不解决此?局，你必定疯癫。” 前半句，弩还在坚持着絮叨，完全不理会白?摇七的存在，后半句，他慢慢停下，抬眼看?她。 白?摇七伸出?手，淡金色的海神力量将这里完全控下，弩似乎感?觉到了这栋房间与外面的完全隔绝，他慢慢，一字一句的：“我可以告诉你，这里发生过什么，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们的来历，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女儿。” 贝被?埋入水底，就算有复原能力，也需要一段时间。 白?摇七没想到这里有个神智能恢复清醒的人?，算是意外之喜，她简单的将所谓的赌局说了一遍，便看?见?弩的脸上，有两行眼泪缓缓地流下：“都死了，都死了，死了肉身还要受她玩弄，妖女，妖女。” “这里，发生过什么？”白?摇七问。 弩闭上眼睛，不堪回?首，他说，这里就是饶山，也确实存在山神，他们是一个隐世的山村，靠着山神的庇佑，所以一直都很幸福地生活。 直到一个军队出?现了。 军队。 白?摇七想到了铁甲军。 弩说，军队发现此?地有了隐世的山村，喜不自胜，要求他们交出?村子里的美食美酒与女人?，否则就要将全村屠戮干净，他们想也不想地拒绝，且借助山神之力，大败对方，保住了自己的村子。 但是饶山避世百年?，根本?不知?道人?间险恶，他们放走了一部分军队的人?，结果就是这一点心软的善良，害了整个村子。 更庞大的队伍集结了，他们在山下实行了火攻，虽然山神之力可以保护火不烧到村子，但是大火燃烧起来的烟，可以活生生熏死他们，而且山林里的动物绝望无比，日日夜夜地惨叫，整个村子都笼罩在地狱里。 村长当时太绝望了，连夜跪坐在山神面前，祈求他的帮忙，结果山神并没有显灵，村长在经过七天七夜的祈祷之后，活生生饿死在了山洞里，也许是这份死志终于将他的信念传递给了山神，当晚山神显灵，天降大雨，浇灭了大火，且生出?雄厚金光，让饶山的地界无法再被?外人?踏入。 “既然如此?，又是怎么毁于贝之手？” “那不是贝！那只是窃取了贝的身体的妖女！” 弩皱眉痛哭，当时平静的日子过了很久，久到被?大火焚烧过的树木都长出?了嫩芽，底下那些身着银色战甲的军队也已经撤出?多日了，饶山的村民就想要去外界看?看?，太久了，大家在山上都呆的有点无聊，于是那日，很多人?成群结伴地离开了村子，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他们也很小?心，是悄悄地从后山离开的。 后面大家也平安地回?来了，且饶山附近再也没有了别人?的动静，于是众人?想放心下来，认为这下真的已经恢复平静了。 结果……其实真正的贝，早就在那天离开村子的时候死了，替代她回?到饶山的，是那个妖女，也就是现在的贝。 妖女没有姓名，她一直很好地隐藏着自己，在和众人?一起参拜过山神之后，就记住了这里的位置，一日，她从山外取了大量的鲜血，泼到了山神像上面。山神是无比纯净的信仰，被?大量的血污染后，力量就大大地降低，后面又不知?道这个妖女动用?了什么邪恶的法术，竟然将山神的力量偷到了自己的身上，而山神本?体则是彻底消亡了。 “后面，就是那些军队的卷土重来，这一次，没有山神的保护，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抵抗他们什么呢？几?乎没过多久就全都被?俘虏了，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贝早就已经死了。” “妖女希望我能低头，对她俯首称臣，这样她就可以放过其余人?，我很不想低头，真的不想，可是这么多人?命，这么多人?命啊！” 他的脸颊急速抽动，像是现在了无法醒来的梦魇里：“但是，即便我低头了，即便我在地上跪着求她，求她放过他们，她还是下了斩杀的命令。” 弩其实很后悔自己的低头。 “如果你不低头，也许你们村子的人?，还能多活一段时间，”白?摇七已经猜到了当时的情况，“她要的是你低头之后的快意，而不是放过。既然你已经低头，那么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不过，我很奇怪的是，为什么你没有死？” 如果是放到别人?身上来考虑，那便是对弩的恩赐，是对弩心软的证明，可是放到那个女人?身上，白?摇七心中有了奇怪的想法，那是她对弩的惩罚，她因为弩曾经冒犯过她，所以无法原谅释怀，她一直等着今日这一幕，等他恢复理智，发现自己在经历多么丑恶的人?生。 弩闭上眼睛：“我不知?道，或许那个女人?天生邪恶。” 这是他不愿意再细说的内容了。 白?摇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告诉我，接下来我要怎么做，我要活下去，我要报仇！”弩目光灼灼地看?向白?摇七。 “这个采摘食物，你知?道具体的信息吗？那个村长不对劲，或许已经是她的人?。”白?摇七问。 弩说：“雪季的记忆就像是有人?硬塞给我一样，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对的，只知?道所谓的雪季，便是要两人?去一个地方取货，不过在取货之前，得签订一张文书，签订完了才可以拿。” “文书？” “嗯，无字文书，看?着没什么危险，不过……”弩皱眉，“签订文书要求每两人?在场，以我过去的记忆，基本?上两人?没过多久，就有其中一人?离奇失踪，再过不久，就会陆续有人?次鬼化，基本?上没人?可以活着离开。” “不过……我的印象里，好像不久之前，有一男一女活着离开了，不过男人?变成了次鬼，女人?却还正常。” 弩脑子里的记忆都是混乱的，他其实不太清楚这个赌局中的幻境是如何产生的，只知?道饶山的人?死光了之后，自己晕厥，再醒来就已经是现在，已经不知?道距离他们的死亡过去了多少年?，脑中的记忆也因为发生的过去太多太繁杂，除却自己真正经历的，那些“傀儡的他”身上发生的，唯有近处的能记得详细一点。 一男一女…… 白?摇七点点头：“我去看?看?那所谓的采资源。” “欸！等等！我和你一起！这样吧，我们，我们一起去！明天我们就去抽那个签，你有办法的是不是？你都有这种力量了，我们一起前去调查此?事！” “用?不着你。”门忽然被?一脚踢开，阿雾已经换上了铁甲军首领的那身衣裳，马尾高高地竖起，全然看?不出?刚才的颓丧，“我和她去。” 那身银白?色的战甲闯入了弩的眼睛，那些血腥的记忆立刻闯入了脑子里，妻子，孩子，朋友…… 所有的所有，所有的所有都毁在了这样的银色战甲之下！ “去死吧！”弩忽然从床上跳起来，他疯了一般地冲过去，用?头狠狠一顶，像一头蛮牛一样，疯狂地撞阿雾。 这本?来就没什么伤害性，但是阿雾一躲不躲，任由他将自己撞到墙上，然后狠狠地摔下。 他本?来伤就没好，一口血从嘴里涌出?，然后默不作声地擦掉了，在白?摇七意外的视线中，默默地站到了角落。 “阿雾……” “我没事，”阿雾语气很平静，只是抬头看?她的眼神，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的。 “你……”白?摇七破天荒的，又想叹气了。 “你们是一伙的，你们和那个女人?都是一伙的，骗子，骗子！”弩疯了一般地冲着他们吼叫。 白?摇七明白?了个中关键，她解释了一句：“我方才说过，我们是灵魂被?拉入了这个幻境，进入的躯体，除了饶山原来的村民，也包括铁甲军。” 这不能让他完全信服，于是弩将信将疑：“我怎么能相信？” 阿雾没给白?摇七继续解释的机会，他几?乎带着残忍地说道：“你妻子都不是原来的妻子了，她是一团从皮里跳出?来的烂肉，铁甲军还能是当年?毁掉你全家的铁甲军？” 这话太过尖锐，几?乎没留下任何情面。 白?摇七也就是在此?刻忽然发现，原来她已经开始同情人?类。 她共情了当年?的弩，于是拦住了阿雾：“时过境迁，多说无益。” 阿雾诧异无比，他好像是没想到白?摇七会为人?类说话，又好像是没想到白?摇七会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他。 他抿紧了唇，冷眼看?着弩面如死灰地颤抖。 过了不知?多久，他缓缓点头：“我听你们的安排。” 撤掉构成的结界，弩继续窝在墙角，装疯卖傻等候着此?处的动静，白?摇七和阿雾静坐在房间里，两人?默默无语枯坐。 今日的资源采集者，将会在傍晚时分回?来，外面铅灰色的天空伴着幽幽的雪花，与清晨的宁静不同，此?时倒是显得过分孤独了。 阿雾忽然默默地起身，将房间的炭点燃了，炭火几?乎没有烟，很快室内的温度就上来了，白?摇七回?头看?了眼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像是一尊影子。 “坐过来。”她开口。 阿雾像是被?电了一般，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他慢慢地挪到了白?摇七的身边，然后坐下，同样一言不发。 “只愿意和外人?说话？”白?摇七的声音带着笑?意，她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原谅我吧。” 60-66 第六十一章 堕鬼 阿雾颇为不?可置信的地看向白摇七, 惊讶让他忘记了遮掩自己的真实表情。嗫喏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想不到我会道歉？” 不?，他想不到白摇七会用这样撒娇的语气跟他?说……原谅我吧。 阿雾纵使心中有再多的委屈, 都已经散去了。何况，他?本身心中就有了另外的打算。现在她在他和神灵之间选择的是神灵, 这本来就不?出他?所料。不?过，神灵已经死?去, 那个?男人对他?构不?成威胁。他只要一步步慢慢熬，占据他?的身份, 直到摇七真正的爱上他?…… 在爱之一字上，活人本来比不?上死?人。可是，现在却是死?人比不?上活人, 因为，这个?死?人的身份，已经被活人占掉了。 想到此, 他?便对白摇七露出了一个?十分愧疚的笑容：“我知道我是他?。但?是我还无法接受, 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想法, 摇七，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两人的误会?就这般解除了, 白摇七感觉到了奇特的的甜蜜。她好像也和普通人一样，拥有了普通人的爱恨情?仇。 她与她的爱人之间，也会?争吵，会?闹误会?。 俩人又谈到了刚才?与弩交流的事情?，这一次他?们必须借助这所谓的采资源的机会?, 离开这个?赌局, 这个?巨大的幻境所谓的胜利，不?过是活下去, 那么破掉这个?幻境，也是活下去。 “不?过那个?无字天书一定是个?陷阱，到时候我来写?。”阿雾说道。 白摇七笑：“见机行?事，这般小事无需在意。” 两人回去见了弩，白摇七道：“我们离开后，你盯紧林朝朝，小心村长。” 白摇七的直觉非常之准，那位村长必然有问题。而他?提议的采资源仪式，林朝朝之前却刻意的提过，白摇七不?是人类，故此对于语言有一种特别的敏感。 资源点不?是什么秘密，白摇七和阿雾赶到那山脚下的时候，阿笼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你不?是说你现在是村长，能在资源分配上动手脚吗？但?是现在他?们压根没有听你的，直接去资源点了！”林朝朝知道了这个?消息，心急如焚，“你这个?身份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阿笼笑：“你别着急，我的用处已经发挥了。” 林朝朝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发挥了什么？” 阿笼眯起眼睛，看向飘着雪的窗外：“你瞧。” 林朝朝照着他?说的转过头去，发现隔壁人家的门口?，洇出一大滩血迹，她一个?激灵，跑到门口?去看，发现家家户户门口?都有血流出来。 “怎么回事？” 一只手搭上了林朝朝的，暧昧地摩挲了两下，她一个?激灵，还没说话，就发现阿笼贴着她的耳边，热气往脖颈里钻，激起了微微的痒意：“无尽海主?不?是什么等待的人，我料定他?们必将提前过去试探，那么，这就是我最宝贵的机会?，什么资源，都是狗屁，这个?故事里，只要能活下去就是赢家。” “你是次鬼。”林朝朝的声音有些?不?稳，但?没有隔开他?的手。 “若是这一次赢了，那么我就会?成为人类，与你再也没有任何障碍，我会?成为，很强的人类。” 林朝朝握着他?的手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什么意思？你会?成为神？” “或许吧。”阿笼却不?细说，只道：“你知道在这个?幻境里活下去的真正条件是什么吗？” 林朝朝见他?错开话题，也不?恼，反倒是问道：“是什么？” “除了你我，都要死?去。” 白摇七和阿雾沿着饶山背光面往上爬，资源采集点在饶山顶峰，要往山林深处走很长的一段路。 等到他?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日光照在雪上，反射的光有些?刺眼，白摇七眯起眼睛：“我很想见一见这幻境的施术者。” 阿雾问：“为什么？” “幻境的完整和大小都是由?施术者的能力决定的，施术者越强大，那么幻境就会?越完整，像这样完整的细节，你瞧，就连雪都是颗粒分明的，与现实别无两样，”白摇七的指节摩挲了一下，“那个?人的术法，恐怕不?在我之下。” 阿雾垂下眼睛：“贝是不?是没有死?？” “这个?答案你自己?知道了。”白摇七道，“但?我有个?奇怪的点，她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拥有这样强大的术法能力？” 阿雾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身份——王国最深处的那位王。 本身这个?身份并?没有可避讳的，他?并?不?在乎王位，若是可以，抛弃所有的一切追随白摇七离开，这才?是他?向往的人生。 但?是他?不?能是王，不?能是声名狼藉的王。 白摇七见他?这样，也不?逼问，只是施术者力量如此强大，不?可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想来阿雾对王城的熟悉，也是因为他?本身就和王城息息相关。 “咱们快点走吧，"阿雾对此避而不?谈。 白摇七盯着他?看了会?儿，最后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我对你到底是什么人，并?不?在乎，阿雾^" 她想了想，略略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你就是你，不?论什么样的身份都改变不?了你在我心中的特殊。" "是因为不?想我不?高兴，所以特地不?提神灵了吗?"阿雾觉得自己?真是犯贱，她不?提，他?却偏要点出来，好证明自己?在她心中是有些?不?一样的，但?是尽管结果会?刺伤自己?，还是忍不?住想要去试探那个?不?可能的可能。 白摇七摇了摇头:"我也分不?清，阿雾，我分不?清我是因为你是神灵才?爱你，还是爱上你之后发现你是神灵，我需要时间。" 阿雾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才?轻声道:"嗯。" 这个?答案已经比他?预想的好多了。 他?牵住白摇七的手，停止了自虐，反反复复摩挲她的掌心，一直到了山顶。 "不?对劲，"在阿雾要往山顶正中走过去的时候，白摇七一把拉住他?，"太安静了。" 这里实在是安静的有点过分了，算一算时间，正是那俩村民过来取资源的时间，但?是此处一点喧哗都没有，地上也没有脚印，要不?就是没人上来，要不?就是被大雪掩盖了。 "没事，我会?小心，"阿雾松开了白摇七的手，全?身的力量涌动，他?往前刚走一步…… "啊啊啊!!"惶恐到了极致的尖叫声从不?远处传出，一个?黑影伴着声音冲出，阿雾急忙往侧边一让，那人撞着他?的肩膀冲过去，脚步深陷雪中，踩出一个?个?深深的血印，白摇七看得清楚，他?的眼睛瞪出了眼眶，半张脸带着身体全?是血，刚要撞到白摇七，就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然后咕噜往山下滚。 白摇七还没来得及施法停住，那人忽然就不?动了，尖叫声也消失在了雪地里。 她走过去一看，地上被雪覆住的树木断根，不?知怎么的，被削的极尖，这人正正滚下，被尖根扎穿了心脏，红色的血染红了附近的雪，她皱着眉将那些?雪踢开，发现其他?位置的树根都是正常的圆柱，唯有这一根突兀得拔地而起，像是个?预设好的陷阱。 阿雾查看了一下尸体:"身上没其他?外伤，是树根刺穿心脏身亡的，他?原来的血，不?是自己?的。" 阿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被这个?村民撞到的地方，也染红了。 白摇七环顾四周，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了，方才?那响彻云霄的尖叫，没有引起雪地丝毫的变化，与现实不?同之处便在此，几乎不?存在自然的雪崩，除非施法者写?下了规则，尖叫会?引起雪崩。 "去看看，"白摇七站起身，如果按照这个?幻境的过往来说，不?可能第一个?来这里取资源的就出事，但?是这场雪是他?们重伤贝引起的，弩也恢复了清醒，所以其中定然发生了了不?得的变故。 俩人来到了所谓的资源点，那只是一汪坐落在顶峰的清泉，圆形的小池子，也就两个?洗脸盆大，旁边既无血迹，也无挣扎的痕迹，看起来平静安宁。 "是禁制吗?"阿雾看了看地面，脚印踩上去后不?久，就会?消失，再回头看那血人跑出去的位置，已经彻底消失。 "不?像，"白摇七摇头。 他?们的目光一起落到了水池上，随后，阿雾捡起地上的碎石，往池子里一扔，甚至没有激起水花，清澈的水如泥浆一般的材质，将石头吞没了进去，也没有听到石头落地声，像是个?无底洞。 俩人对视一眼，随后阿雾道:"我试试。" 他?的手伸进了水中，此刻这水在他?掌心的感觉又十分寻常了，微凉的，清澈的，流动的，干净的，完全?察觉不?到里面别有洞天。 那种粘稠的质感，仿佛对人体并?不?生效。 "这玩意与水没有任何区别，"阿雾轻轻地嗅了嗅自己?的指尖，"也没有特殊的味道。" "嗯，"白摇七应了一声，忽然拿出刀子，割开了自己?的掌心，一滴鲜红的血落入到平静的水池中。 阿雾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什么。 水池外表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在白摇七伸手下去的时候，那清澈的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粘稠的液体，阻碍着白摇七的手向下。 忽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水池底传来，她一个?踉跄，被阿雾扶住，冰冷锋利的东西咬上了她还在流血的指节，且拖动着她的身体，把她往下拉扯，白摇七立刻抬手，一只细小的黑影被她扯出了水面，摔在了地上，那玩意儿一落地就仓皇逃窜，被阿雾堵在了角落里，发出嘶哑的鸣叫。 白摇七定睛去看，发现是一只约有人半臂长的怪物，有着人类的躯体和面孔，只是面容丑陋，躯体干瘦，细小的眼睛和几乎看不?见的鼻孔镶嵌在扁平的脸上，与之相反的是一口?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的巨嘴，它感受到了威胁，嘴巴大张，露出细密的牙齿，发出喑哑到几乎听不?到的尖叫。 那尖叫会?激起耳鸣。 阿雾看向白摇七的手:"没事吧?" 白摇七摇头:"没事，你认识此物吗?" 阿雾摇头:"没见过，难道是水怪?" 他?又道:"看这东西似乎不?通人性?，就是它杀了那两个?村民?" "未必，"白摇七往前走了一步，她忽然按住了那个?小怪物的脖颈，身上有金色的力量溢出，那怪物沾到了神力，痛苦尖叫，哀嚎道:"奶奶放了我!奶奶放了我吧!" 阿雾恍惚，他?还以为白摇七的未必指的是未必是这怪物杀了村民，原来是说他?未必不?通人性?。 "你是什么东西?" "小的是看守无字碑的人，是另一个?奶奶的交代，另一位奶奶说，自今日开始所有来取资源的人都通通吃掉，小的没办法，只能听话!" 另一位奶奶?莫不?是贝? 阿雾的眼神在这怪物身上巡视，问道:"你以前是人?" "小的只是长得不?太好看，但?一直是人啊，"小怪物义正严词地道，"您不?可这么说我!" 白摇七说:"水池通往哪里?" "奶奶莫急，小的可以为你开资源点，水池下面就是路，真的!无字碑是被小的隐藏起来了，您瞧。" 他?伸出手在空中虚虚一点，一个?半人高的石碑出现在了两人的跟前，石碑无字，最上方是本书，也是无字的，小怪物凭空变出一根笔，递到了白摇七的面前，"奶奶与老?爷请签下自己?的大名，便可进入资源井了。" 资源井，也就是水池之下。 白摇七看了眼阿雾，随即接过那只笔，刚要在书上勾上笔画，就被阿雾拦住。 他?忽然出手，将小怪物捏在了掌心，然后按在了那书上，怪物身上青绿色的痕迹几乎把纸张染透，他?眉眼阴冷:"什么签字，不?过是骗人的鬼话，但?凡签了，就会?把自己?的灵魂卖给恶鬼，沦为傀儡奴隶，你看守资源井，怎么可能不?知道路，快点开!" 小怪物哀哀直叫，阿雾没有任何的犹豫，他?手下一狠，直接将小怪物的一只腿按断了，再问:"开不?开?" 怪物叫的更可怜了:"我只是个?孩子!我是被那个?坏女人炼化的!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窄小的眼睛里，有大量的泪珠涌出来，看得人十分不?忍:"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都是那个?坏女人做的，我从来没做过坏事!" 阿雾松开了手，在小怪物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直接按断了它的一只胳膊:"但?你现在只是怪物，别想骗我，懂吗?" 失去了一只手一只腿的怪物，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但?气息没有丝毫的微弱，相反，阿雾的动作彻底激怒了它。 "废物，令人厌恶的人类!你敢这么对我，你死?定了!我绝对不?会?把资源井打开给你!你也不?用折磨我了，我不?老?不?死?，哼，你这点小手段，根本奈何不?了我!"它昂扬着脑袋:"就算你让我的尸首分离，我也绝不?会?出卖主?人!" 主?人。 阿雾看着他?，忽然冷冷一笑:"你不?该叫她主?人，你应该叫她母亲，不?是吗?" 白摇七一直冷眼旁观着，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而小怪物已经彻底蒙了:"你，你怎么知道?" 阿雾的笑嘲讽更浓，他?轻轻地道:"如果你告诉我资源井，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从你现在这个?样子，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类的。" 他?忽然解开了自己?胸膛的衣服，露出了自己?胸口?的标志，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火焰印记，红的像血。 而小怪物的左边胸膛，它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也有一个?火焰印记，只不?过和皮肤相比，没有太大区别，只是颜色略浅一点的青绿色。 他?忽然嚎啕大哭，然后说:"来不?及了，你们来不?及了，你们已经到达不?了资源井了。" "为什么?" 小怪物说:"有人在杀村民，只要把村民们都杀光，只剩下了赌局上的人，那资源井就会?直接关闭。" 杀村民? 白摇七和阿雾对视一眼，林朝朝和那个?村长! 林朝朝感受着村民们一个?个?地死?去，惊疑不?定地道:"你现在把这些?村民都杀了有什么用?这个?赌局里还有别人不?是吗?除了你我都要死?去，那那些?鬼王呢?更不?要说无尽海主?了。" 阿笼笑:"村民都死?了，资源点就会?关闭，那么提前拿到资源点的人，当然就是能活过雪灾的人，剩下的人，不?管在外面是强大的无尽海主?，还是鬼王，都会?受困于这里的条件，死?在雪季里，何况，鬼王的目标其实就是无尽海主?，我想他?们已经快要打起来了。" 林朝朝的面色这才?好了些?，随后好奇地问道:"你对这些?村民到底做了什么?" 她又担心什么似的:"那我们等会?儿要去看看，确定下才?行?。" 阿笼忍不?住搂住了林朝朝的肩膀:"你可真是杞人忧天。" 阿笼的身体是个?中年男人，林朝朝有些?想反抗，但?是又想反正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那也就能忍忍，但?是转念又想到，现实中阿笼是个?再低贱不?过的次鬼，自己?实在是不?想与他?扯上关系，必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两人一间一间的房子打开查看，里面全?是被斩首的尸体，阿笼其实手法十分简单，他?就是迷惑了村民们的心智，让对方都以为对方是次鬼，进而拿刀砍掉对方的头颅，而家家户户都是群居，基本上没有幸免，死?亡都是悄无声息的，在看了十来间之后，林朝朝的心底也涌上了一点恶心感，她拦住了阿笼:"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了，我们可以不?用继续看了。" "剩下的两间，一个?是关押弩的，听说莫名其妙疯了，还有一个?就是个?空房子，当初用来放那些?次鬼的，里面没什么东西，干脆一起看了，"阿笼看出来了林朝朝的恐惧，心中暗暗发笑，非得让她看到不?可。 林朝朝有些?厌恶，果然是非人的东西，一点人性?都没有。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行?。" 他?们首先去看了那座空房子，里面的次鬼痕迹已经消弭于无形，而下一间就是弩的，林朝朝问:"弩那间屋子我记得没人吧?" 弩笑着推开门:"没关系，疯子，有疯子的死?法。" 里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恐惧的惊叫，正是弩的惊恐叫声，林朝朝顺着推开的门看去，发现弩掐着自己?的脖颈，发出嗬嗬的声响，伴随着牙齿的格吱声，听的人牙酸。 她皱起眉头，定睛一看，弩竟然快要把自己?掐死?了。 "你这个?术法，到底是怎么练成的?"林朝朝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背靠着里，望着门外的茫茫大雪:"怎么我没有办法?" 阿笼安抚地搂着她：“自然是因为，我对这幻境熟悉无比，所以想办法钻了点空子，拥有了别人不?能拥有的能力，不?过也就只能玩玩这些?傀儡，对无尽海主?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到这里，林朝朝终于反应了过来：“这个?幻境的主?人到底是谁，能够做的如此可怕，想来就连我父亲都做不?到。” 阿笼指了指天：“不?可说。” “爱说不?说，哼，”林朝朝撒娇似的扭了一下，阿笼刚要哄她，忽然停住了。 林朝朝等了半天没等到阿笼的话，将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拂开：“喂，你快说……”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阿笼僵硬的身体，忽然轰然倒下。 林朝朝半边身体都麻了，回头看去，弩的脸如修罗，手上拿着一把淌血的菜刀，那血正是来源于阿笼的头颅，他?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就彻底没气了。 “啊啊啊！”林朝朝慌了神，拔腿就跑，雪地很厚，她没跑几步，就趴在了地上，身上一抽一抽，恐惧地往回看，却发现弩压根没有追上来，相反，他?用着奇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前方。 两个?人停在了林朝朝的面前。 林朝朝顺着鞋子往上看，她心中早有预感，见状还是心彻底凉了，白摇七和阿雾俩人背着一篮子的资源，已经回到了华叶村。 弩松开了自己?的绳子，他?点上了房间的炭火，伴着门外的雪，心中也慢慢地恢复暖意。 他?们确实带回来了资源。 所谓资源，其实就是填饥的野果和蔬菜，白摇七猜想，这个?雪灾，就是幻境主?人的施法，她将所有的食物都变得无法食用，唯有与她签订契约，成为奴隶才?能食用她赐予的吃食，而她的奴隶又不?简单，她会?让其中一人堕鬼，而另外一人必须杀了此人才?不?可以堕鬼，但?实际上，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杀了次鬼就会?成为鬼。 “这是一场无论怎么选都会?死?亡的死?局，有趣的是，在每一个?选择里，她都在考验人性?，”白摇七慢悠悠地评价着贝，“是否要生存，是否要签订契约，是谁成为首先堕鬼的，谁成为追杀者，谁会?真的杀了自己?的伙伴，每一步，都是选择。” “我想，她一定做过类似的选择，并?且背叛了自己?的同伴，所以才?会?在幻境里，看着别人来做出一遍遍类似的选择，只不?过，他?给与这些?人的都是死?局，而她当时，在有生存的希望里，选择了背叛。” “阿雾，真有意思，是不?是？” 白摇七的长篇大论极其罕见，阿雾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弩轻声道：“难怪……难怪她会?这样侮辱我们……” 白摇七看过去，只见弩的泪水滚滚而下：“难怪她不?肯给我一个?痛快，要这样侮辱华叶村，她曾经……也让我们做出过选择，但?是我们整个?村子，都没有背叛。” 弩的悲伤让跪在地上的林朝朝更加恐惧，她身体抖得像是筛糠，等待着发落。 最后，那发落还是降临到了她的身上，只听得阿雾冷哼一声：“林朝朝怎么办？” 林朝朝没等到白摇七说话，抬起头来，仓惶无比：“我是北境之主?的女儿，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不?能！” 她当然知道这身份对前面两人来说，几乎等同于无用，但?她太害怕了，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缓解，只能呐喊出声，祈祷一条生路。 “欢奴和你做了什么交易，”白摇七忽然发问。 林朝朝心底打了个?突，她，她怎么会?知道？ 发现欢奴不?对的，其实不?是白摇七，而是百晓灵，她通晓百事，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更是敏锐，百晓灵在见鬼王之前，就已经说过欢奴与林朝朝的接触。 “说。”阿雾在旁道。 阿雾……林朝朝实在是太害怕阿雾了，她轻声道：“三千个?人头，她要三千个?人头。” 三千个?人头？ 白摇七想到了龙壬那半人半鬼的面孔，微微点头。 周围又陷入沉默，林朝朝忽然不?断磕头：“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做，都是听阿笼的！” 她只是没有管别人的生死?，但?是并?未真的出手算计，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白摇七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阿雾，他?阴仄仄道：“那就念在你父亲的面上，放过你。” 父亲！ 林朝朝猛然抬头，看着阿雾的脸，浑身一个?激灵，阿雾的身份……若真要拿父亲开刀：“我……我一定乖乖听你们的。” “去吧，去将你给欢奴准备的三千个?人头拿出来。”白摇七说。 林朝朝迟疑，她从哪里搞人头，只得将阿笼告诉她的告知了白摇七，而听到这一点，白摇七并?不?意外：“那我有另一个?好地方，让你得到这三千个?人头。” “什么？” 弩和贝的原住址，已经被乱石堆积，天上大雪飘飘洒洒，几乎没有尽头，林朝朝委屈地搬开石头，最后贝跳进去的池子终于漏了出来，里面已经堆满了碎石，林朝朝问：“这该怎么办啊？” 白摇七瞥了她一眼，随后抬手，顺着她的手势，无数石头浮到了空中，堆在了地上，而那些?石头里带出了许多人头，不?知水到底是何种东西，那些?被压到水底的人头也慢慢地浮了上来，她轻声命令：“搬。” 没想到白摇七现在还有法力的林朝朝：“……” 她将一个?个?人头装进篮子里，然后慢慢地朝着山顶赶，而在她身后的，是那个?类人的小怪物，他?已经放弃了看守资源井，里面的资源都已经被白摇七和阿雾取出，成为了一口?空井。 但?是井壁上有很多个?凹坑，圆形的，就连小怪物也不?知道是拿来干嘛的，只知道无聊的时候数了很多遍，恰好三千。 没想到的是，白摇七在林朝朝这里得知了答案。 他?们用着推车和货篮，足足搬了两天才?填满了这个?小小的资源井，林朝朝一边啃着野萝卜，一边摊在地上，她想明白了，这就是白摇七给她的教训，让她狠狠地做了两天的苦力，现在连腰都直不?起来。 虽然身体不?是自己?的，但?经历的一切痛苦全?都是自己?经历的，林朝朝已经一点抵抗之心都没了，就等着白摇七发话。 三千个?人头彻底填满资源井后，现场没有丝毫的变化，直到一个?微小的裂纹，出现在了无字碑上面。 随后，“夸擦”几声，无字碑彻底裂开，从资源井的底部，爬出窸窸窣窣的微小声响。 林朝朝和小怪物藏在了最后面，弩倒是怒发冲冠，他?恨不?得爬出来的就是贝，不?，或者说占据了贝身体的恶毒女人。 但?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从最下面爬到井口?的，是一只很小的虫子。 那虫子通体雪白，像是身上只有骨头，阿雾刚要踩死?，就被白摇七拦住，她蹲下身体，看了一会?儿，随后用双手夹起了虫子，在阳光下仔细观察。 虫子只有骨节，约莫半张手掌大小，最前端有两只大大的眼睛，末端有一根骨尾，全?身泛着淡淡的荧光，模样并?不?可怖，倒是有几分像是工艺品。 白摇七神色微沉，刚把虫子放下，底下地动山摇，随后一只巨大的黑影从井底升了上来。 林朝朝张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怪物。 那是一只比以前他?们见过的所有次鬼都要庞大的次鬼，通体血红，关节处覆盖了黑色的甲壳，眼睛细长，看上去淫邪怪异，就连嘴唇都往外微微翻着，时时刻刻滴露着口?水。 这不?像是次鬼，这更像是一只巨大的人形怪物，与次鬼那种接近人类的形态相比，庞大了足足五倍不?止。 它一张嘴，腥臭味立刻传来。 白摇七和阿雾立刻出手，那东西庞大，几乎无法用刀剑击破身上的盾，就连灌注了神力都不?可以，白摇七拿它束手无策，而怪物只是一挥手，他?们俩就双双摔飞出去，那怪物的力量庞大无比，简直非人力可敌。 “想去哪里？”就在小怪物挪动着自己?的双脚想开溜的时候，白摇七提溜住了他?的肩膀，“说出这东西弱点。” “我认都不?认识，怎么说啊！”青皮小怪物想跑。 阿雾在旁边阴恻恻道：“和你住在同一口?井里，你会?不?认识？相反，你早就知道它的存在了吧，以前很多人都死?在他?的手里是不?是？那些?没有签无字书，但?是靠着屠杀其他?拥有资源者的人，来进行?生存游戏的……是被这玩意收拾了吧？” 贝操控了这个?世界是不?错，但?是人心难测，他?们不?会?因为存在一个?资源争夺风险就放弃人类之间的斗争，相反，正因为过去的贝并?没有暴露，资源的争抢是唯一的重心，所以必然存在人与人之间的屠杀。 而抢夺了这些?资源，吃掉了之后，就像是被贝标记上了印记，自然会?有东西来收拾，让他?们也变成次鬼。 白摇七想到了欢奴想要的三千个?人头，或许那三千人头拿来，就是为了召唤出这玩意儿，进而来让龙壬恢复原来的样子，龙壬现在的半人半鬼样，必然与这怪物脱不?了干系。 欢奴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她进行?资源抢夺的时候，一定是没有亲自去签无字书，而是选择了去骗或者抢旁人的。 而龙壬……极有可能是帮欢奴承担了一切，俩人活了下去，获得了次鬼的认可，但?是欢奴却还想再见这怪物一面，来解决龙壬的问题。 白摇七没有将猜测说出口?，她看着那青皮小怪物，仔细地看了会?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去，只见那只巨大的怪物，胸口?也有个?火焰印记，且面容就是这个?小怪物的放大版本，小怪物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张大嘴巴，发出意味不?明的尖叫，那大怪物也跟着叫了起扣qun：五尔四酒伶扒一九贰来，两怪一青一红，几乎声响震天。 那声音相和，似是要把人脑给震掉，白摇七头晕目眩，紧接着胸口?就传来剧痛，只见趁着她晕眩间，大怪物竟然将她整个?提起，用手活生生地插入了她的胸口?。 “不?！” 阿雾发出肝胆撕裂的尖叫，他?猛地跳上前，砍断了怪物的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了白摇七：“摇七……摇七……” 痛，几乎没有体会?过的痛。 窒息，令人无法喘息，仿佛下一秒就会?陷入黑暗里的窒息。 白摇七努力地眨了眨眼，原来这就是死?亡吗？ 她抬起手，还没有说话，嘴里就涌出一股股血。 神灵，死?亡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除了痛，没有别的感觉。 忽然，湿润感从上方一点点地落下来，白摇七努力地睁大眼睛，那不?是雨，是阿雾的泪水。 啊，阿雾，抱着她的是阿雾，在为她流泪的是阿雾。 不?是神灵。 白摇七的手缓缓地移上去，她触摸阿雾的眼角，那泪水一点点地传到她的心里，冰凉的，让她脑中得了半分清明：“阿雾。” “你别说话，我会?治好你的，我们马上就能离开，马上就能，”阿雾的泪水将睫毛都打湿了，他?抬眼，眼神是前所未有的狠厉，那是孤注一掷的眼神，林朝朝见状立刻后退，但?是却来不?及了，就连弩也被一股莫名而来的力量扼住了喉咙：“都得死?，你们死?了，这个?幻境就能破了。” 他?不?在乎这些?人，他?只在乎白摇七。 小怪物也颤颤巍巍地被提了起来，它察觉到了真正的危险，立刻叫道：“别！她还没死?！我能救她！不?然你把我们杀了也出不?去！这个?地方早就已经被诅咒了，只有大雪消融才?能离开！” 阿雾冷冷地看过去，便看见小怪物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堕鬼，堕落成次鬼，她就能活，只要她运气足够好，也许只会?堕一半的鬼，保持人类一半真身，真的！” 堕鬼。 白摇七堕鬼，呵。 阿雾刚要绞杀，就听见底下传来了白摇七微弱的声音：“答应它。” 他?诧异地低头，便看见白摇七坚定了多的表情?：“答应。” “可是……”阿雾还想要劝解，但?是在白摇七宁静的眼神中，渐渐冷静下来，此时此刻，先活着才?是要紧事，何况摇七是无尽海主?，不?是肉体凡胎，有可能离开了这个?幻境就可以恢复正常。 “好，你如果敢戏耍我，我保证，你就连魂魄，都得不?到转生。”阿雾冷冷道。 大怪物听从了小怪物的话，他?们俩合为一体，青红光芒包裹住了白摇七的身体，紧接着，这具躯体开始异化。 “嗯？”不?多时，小怪物发出疑惑的声音。 “怎么了？”阿雾逼问。 小怪物歪着头：“怎么感觉，明明已经堕鬼了，这个?人类似乎没什么变化呢？” 阿雾的心一跳，顺着小怪物的视线扭过头，只见白摇七的身上有大量的血光冒出，很快，血光散尽，与先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身体出现在了众人的跟前。 她双眼紧闭，神情?安详，完全?看不?出问题，区别于之前的，就是因为受伤而血色尽皆丢失的面孔，现在恢复了几分红润的气色，瞧着要让人放心的多。 林朝朝惊叹：“好像……真的没什么变化……” 她话一落，就捂住了嘴巴。 白摇七睁开了眼睛。 她的双瞳，是纯粹的血色。 第六十二章 尽头 林朝朝后退, 弩后退，两只怪物也后退。 以白摇七的能力，若是堕鬼, 六亲不认，乱世屠杀, 必定无人能够抵挡。 阿雾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你没事吧？” 他拢着白摇七的手，发现是冰凉的, 但是有起伏感?，心?下定了一大半：“活下去了, 摇七，你没事了。” 白摇七的瞳孔紧紧地锁住他，一言不发, 与平日大?相径庭，有一种悚然的危机感?从众人的心?头升上来，阿雾勃然大?怒：“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失去?神智！” 小怪物还没开口, 那只巨大?的次鬼怪物, 就直接钻进了井里, 资源井的人头忽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像是被什么吞噬掉了一样。 小怪物苦不堪言：“既然堕落成次鬼, 必然与常人的心?智大?大?不同，你如此凶恶，也?无法解决这其中的问题，现在唯有再想?办法筹集三千人头，将这资源井填满, 如此这般, 便能再召唤出我那个兄长好好问问，是不是能有解决的办法。” 冰冷的女声道：“原来是因为?这样, 欢奴才需要三千人头。” 白摇七一抬手，小怪物就被她提到了手上，她扼住了怪物的咽喉，轻声笑道：“一步骗，步步骗，如此便能引诱人彻底堕鬼，永远不得翻身，这就是你们对待强者?的陷阱，是不是？” “你……你……”小怪物惊讶极了，没想?到白摇七的大?脑如此清晰，竟然能够保持全然的理智。 “我想?，你们兄弟俩，互相依存，来帮你们的主人把控住这庞大?的多层幻境，像你们这样情谊纯净的兄弟，想?必也?不多见吧，其它层的资源点是你们在管吧？但是你，不对，以及你们的主人要怎么穿行在各层幻境中呢，她若有瞬间万念的神通，就不会那么狼狈，想?必是在哪个关键的位置，设置了什么秘密的路径，用?来通行各大?世界。” 白摇七想?：“也?许人类找不到，但是身为?次鬼，总是可?以找到了吧。” 她的眼?睛轻轻上挑，看?向了那口资源井。 在小怪物惊恐的叫声中，她伸出手，往井里狠狠一挑，高亢的叫声传出来，大?小怪物齐齐和鸣，那股令人晕眩的力量又出现了，但是这一次白摇七不受任何?影响。 她硬生生地从井底将那只刚刚逃进去?的血红次鬼抓了出来。 “饶命，饶命……”血红次鬼也?发出模糊的求饶声。 “说，怎么通行各大?界的。”白摇七声音冰冷。 “我……我……” 那两只小怪物还没说话，忽然就断绝了气息，一艳红长裙的女子凌空出现在前?方?，她生的漂亮精致，与上次见又是不同的美貌，但是白摇七立刻认出了她，这就是贝，不过是有了新鲜面孔的贝。 “真厉害啊，无尽海主，这可?是我……最狼狈的一次……” 贝的声音很甜蜜，但是里面的恨意根本没有隐藏。 她的美目略过了阿雾，微光闪烁，忽然双手成爪，朝着他扑过来！ 白摇七立刻出手，两人的掌心?在空中相接，只一招，就让周围地动山摇起来。 每一座山摇动，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虚影，仿佛此处存在无数座山，正在出现不同程度的摇晃。 白摇七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她迅速逼近贝，然后对准她的头，凌空一掌，狠狠劈下。 阿雾本来因为?白摇七的压制性?而?感?到轻松愉悦，但是就在那一刻，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看?向了贝，见她露出一个狡猾极了的鬼魅笑容，心?下重重一跳。 贝死了。 天地都开始迅速摇晃，白摇七在空中展望四方?的时候，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停地透明化，而?空中也?传来一声熟悉的呐喊：“海主！” 是百晓灵。 天地都在褪色，那些磅礴的雪，壮丽的山，都在不停地回到自己的原点，变成了枯木，碎石，与寂寥的青灰色天空。 白摇七低头，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身体，而?远处，阿雾，宋六，宋七，欢奴，龙壬，林朝朝都躺着，以及一个没有想?到的人，弩。 “海主！我可?想?死你了海主！我差点就没了！”化人的百晓灵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她亲昵无比地抱着白摇七，叽叽喳喳地诉说着自己的事情。 众人陆陆续续地醒来，几乎都在聊这次的幻境，林朝朝知道的最多，默不作声，而?宋六和宋七则是被贝打晕了关在了那个井底，因为?宋六的特殊，所以那只次鬼没有伤害他们。 欢奴的神情是最忐忑的，她这次重新进入幻境，其实根本不用?接受考验，而?是做的引诱众人上钩的饵，来换取让龙壬恢复成为?正常人的机会，那个女人说了，只要无尽海主死了，她再奉上三千个人头，就能让那只血色次鬼，将龙壬恢复成人。 可?是一切都没了，无尽海主……没有出事。 林朝朝仓皇地瞥了一眼?白摇七，果然，那双眼?睛也?是正常的黑色，压根没有被幻境里的一切所影响。 弩看?着四周的景色，嘴唇轻轻抖动：“这里是饶山啊，这里就是满目疮痍的饶山啊……” 白摇七的眼?睛里闪过奇特的色泽，她轻声道：“你回到现实了，弩。” 弩诧异地看?她，白摇七已经身形气质大?变，这样一张漂亮的面孔，与之前?幻境里的模样有着巨大?的差别，但是弩的直觉让他认出了白摇七的身份，尤其是阿雾，他醒来后，默默地站到了白摇七的身边，守护的意味十足。 弩默默地点头，又颓然地低头，他现在前?所未有的迷茫，那个女人就那样死了？ 忽然，一道影子从前?方?穿过，众人都看?过去?，白摇七抓着阿雾的手，身形一晃，逼近那人影消失的洞口，众人都在后方?跟了上来。 “摇七……”阿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好像前?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等着自己，他一开口，话里也?冒出了祈求的意味，不过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祈求什么。 “怎么了？”白摇七看?他。 “我……我也?不知道……”阿雾迷茫地道。 白摇七捏了捏他的掌心?：“等到这件事情了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她先前?不能肯定，到底是爱他，还是爱神灵，如今却十分笃定，如果说对神灵的崇敬是他们相遇的契机，那么阿雾的真诚，让她也?萌生了真正的爱意。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在阿雾的唇角留下一个吻：“别怕，这次她一定跑不了，此时已是现实。” 阿雾大?张着眼?，似乎没有从这个吻里回过神来，他愣愣地跟着白摇七进入了饶山内部?。 真正的饶山与贝缔造的幻境有着千差万别，潮湿的水汽弥漫在山洞里，石壁上长满了青苔，内里还能听到遥远的深处传来的滴答水声。 里面一点光也?没有，但白摇七用?不上光，此时百晓灵传音，大?家能不能跟进来，白摇七应了，她察觉不到危险，相反，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指引着她往前?。 突然，一截白色的东西出现在了视线里。 白摇七走上前?，那正是之前?在资源井看?见的白骨小虫，此刻在地上静静地蛰伏着，像是死去?了一般。 阿雾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对这白骨小虫的感?知更加清晰，排斥，厌恶，无法控制地想?要将它毁掉。 他如此想?，也?就这么做了。 将白摇七手里的东西拍在地上并碾碎，在此之前?，阿雾连想?都不敢想?，他可?以直接伸出手去?毁掉她手里的东西，而?当一切发生过后，阿雾脑子空空，面上露出了十分无辜又无措的神情。 白摇七忍不住笑了：“无妨，或许是染上了贝的气息，让你厌恶了。” 不，不是那个女人，是另一种无法解释的心?悸，就好像进入了之后，就会失去?很多东西。 但他无法更改白摇七的决定。 越往里，洞越深，进入到了几乎无法感?知的边界，白摇七终于停下。 她仰起头，大?量的风从前?方?的某处涌出，光芒从星芒小点绽放成闪耀辉光，无尽的风拂过面颊，新的世界在眼?前?出现。 阿雾的脸从看?见眼?前?的一幕开始，就陷入了不可?置信的灰白。 这是一座壮观华丽的古城，他们正处于古城的最上方?，灯光遍布的夜景整个被纳入眼?底。 路上没有人，万籁俱寂的城市并不显得死气沉沉，有一股严苛的肃穆宁静。 而?后面赶上来的林朝朝已经捂住嘴喊出了声：“王城？！” 这个洞穴的尽头，竟然是王城！ 王城？ 这就是无尽海王城？ 白摇七往前?一迈，百晓灵立刻化作了珍珠坠在了她的耳朵上，身后又传来游五鱼和红等人的声音：“海主！” 他们醒来的地点并不在这个位置，红追寻白摇七的气息而?来，所以才慢慢赶到。 白摇七扭头，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意：“嗯，很快就会找到无尽海子民了。” “摇七，不要去?。”阿雾却抓住了白摇七的手，像是害怕她会从眼?前?消失一样：“不要去?。” 白摇七察觉到了他的不安，只是她不知道这不安来源于何?处，她安抚地拍了拍他：“别怕。” 背后爆发出尖锐的鸣叫声，竟然是宋六。 她的重瞳异常放大?，声音高亢且有韵律，白摇七看?过去?，才迟疑的发现，这个不擅长讲话的孩子，似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挽留她。 他们都在拒绝自己前?往王城。 林朝朝在背后冷眼?看?着这一幕，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竟然抢在白摇七之前?，迈进了王城，她的身影像是蝴蝶一样地坠落下去?，但是嘴角挂起诡异的微笑。 随后，所有人的腰间都传来一股吸力，王城之内竟然有一股力量，将他们全都吸了进去?！ 白摇七一直注视着阿雾，却见他目光哀伤无比，说：“对不起。” 进入王城的那一瞬间，阿雾凭空消失了。 第63章 血与风集结而成的深渊, 吊上一砖一瓦，种上一草一木，也就成了富丽堂皇的宫廷地狱。 阿雾仰靠在窗边, 盯着星空发呆。 四四方方的高墙将整个天空切成手绢般大小，和荒境比起来, 真是一天一地。 他喜欢自由，所以他喜欢荒境。 可是这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是哪里呢？阿雾想, 那一定?是无?尽海。 “在想她?？”很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那声?音又软又甜, 直叫人心头发酥，但是阿雾脊背僵住，他停顿了许久, 才缓缓转过头，看着门口?站着的女人。 “天色已经晚了，大殿里怎么都无?人点灯？”女声?道。 她?话?音一落, 便立刻有侍女轻移莲步, 无?声?地点上了殿内的油灯, 昏黄的光暧昧地发散出来，女人的容貌年轻得不像话?, 她?挥挥手，所?有的侍女都退了下去。 “无?尽海海主，真是个高贵的身份，溯儿，真是可惜了, 若你真的只是个普通儿郎, 与她?在一起，逃脱尘世桎梏, 半步封神，倒也不算幻想，只可惜，只可惜……”女声?好似心疼极了，“溯儿，溯儿，哎，你若只是个普通人该多好，你若不是姓朝……” 阿雾，不，应该是朝溯，他古怪地笑了一声?：“我本就不姓朝，我应该姓夏，不是吗？我是母亲你捏出来的傀儡儿子，如我这般的，没有一千也能上百了。” 夏后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缓缓地走?近阿雾，看着自己最完美的作品，忽然摇头：“不，你是唯一。” 朝溯一愣，他凝视着夏后完美无?瑕的脸，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就听她?那殷红的唇轻轻开启：“你是唯一成功的孩子，就连朝露，那孩子的重瞳虽说有些古怪，但也是成功的，可惜啊，我当时还不知道，原来你们?俩如此成功。” “她?还只是个孩子……”朝溯心头一紧，他迅速扑起来，但是很快又摔了下去，厚重的铁链锁住了他的双手双脚，每走?动一步都如有千钧。 夏后见他这般微微笑了：“出去一趟，溯儿确实长大了许多，你本来对她?，可是毫无?血缘之情的啊。” “也许是身上的疯病久久不发作，所?以……”熟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来，碎湮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走?进?门，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个大礼，“所?以陛下的神思清晰，对于?公主殿下的态度自然越来越好。” 碎湮…… 朝溯冷冷地看着他，碎湮现在的容貌，已经不再是纠缠在白摇七身边的脸，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比之原来伪装成无?尽海族人的脸，要少了一份阴柔，多了份狠辣。 “碎湮，你想如何？”夏后轻轻地喊他的名字。 “不是我如何，夏后娘娘，再有十来个时辰，无?尽海主应该就能找到?这里来了，他们?无?尽海的族人气息，是会?被海主直接发现的，没有办法可以杜绝。”碎湮道。 夏后脸上有些不悦：“我生吞神灵鲜血几十载，却还未能封神，青春也无?法永驻，现在好不容易给我发现了无?尽海生灵的血可以保我美貌更长，要我交出去，可没这么简单。” “但是娘娘，无?尽海主……就连您的傀儡神罚阵都困不住无?尽海主，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碎湮慢条斯理地问道。 “这不是有你吗？”夏后觑他一眼?。 碎湮又笑了，他轻轻地弯下腰：“如过往一样?，愿为您效劳。” 朝溯闭上了眼?睛：“你们?还想要做什么？” “算一算时间，您似乎也快到?饮血的时辰了，无?尽海生灵的滋味您恐怕还没享受过，试试看吧，只要一碗血，你就可以百日不饮血呢。”碎湮的神情满是阴沉的算计和无?法遮挡的不怀好意。 朝溯身体一震，他意识到?了碎湮想做什么，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你想做什么！碎湮！” “早在您阻拦我的好事的时候，就该明白了不是吗？”碎湮的眼?睛里闪过了丝丝缕缕的危险，他想也不想地抬起手，但是手却被夏后拦住了。 “您？”碎湮有些疑惑。 “嘘，别着急，你去将那位无?尽海主引来，这一次，我绝不会?让她?逃离此地，绝对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摧毁所?有，除了她?，还有那些一直反对我们?的人，既然都不想做次鬼，那我就将天下都变作鬼瓮，不就好了？” 夏后的神情已经陷入癫狂，碎湮遮挡了眼?底的神情，思索片刻，应承下来。 她?陷入次鬼境界太久，一直触摸不到?神灵的边缘，且在自己最得手的幻境之内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白摇七直接毁了那个幻境，让她?元气大伤，她?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再玩什么等待的游戏了，她?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毁了这个人间。 若是成神，便脱离苦海，若是不成，便化作恶鬼，与众人在地狱里纠缠。 碎湮想，这场神灵梦，算一算也是时候一起清算了。 不过，他不会?输。 ———— 阿雾从眼?前消失的猝不及防，那句带着歉意的，意志仿佛完全被剥夺，消沉无?比的对不起，快得就像白摇七的幻觉。 她?沉下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的阿雾，仿佛一种不详的预兆，就像是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了。 联想起阿雾在进?入王城的抗拒，必然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因?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消失，所?以除了最先离开的林朝朝外，几乎都看见了这一幕。 百晓灵迟疑地道：“海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白摇七凝视着王城，再往前一步，所?有王城的气息就会?灌入她?的鼻子里，那么，她?现在要怎么选呢？ 是去遵循无?尽海生灵的气息寻找生灵，还是去找阿雾？ “去找无?尽海生灵。”白摇七声?音很淡。 百晓灵一顿，这段日子她?也能察觉到?，在白摇七的心中，阿雾的存在感越来越强，无?尽海主生来冷情冷性，既然看重谁，就绝不是普通的情感，她?原以为白摇七会?挣扎一下，谁料看上去，阿雾并没有什么特殊。 “小六！” 突然，后面传来宋七的惊呼。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宋六的重瞳突然放大，黑色将整只眼?睛填满，她?身体抽搐着绷成一根长弦，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白摇七立刻上前，面色沉重，却见宋六忽然将视线对准了她?，那双诡异妖媚的重瞳，像是在燃烧一般，紧紧地锁住了她?：“救……救哥哥……救他。” “小六！小六！”宋七心头一颤，只见宋六说完这句话?，身体就如阿雾一样?，直接消失在了宋七的怀里，宋七茫然地摸索了一会?儿，猛然抬头，害怕地盯着白摇七。 还没等白摇七说话?，她?就猛然扣头：“求您救救她?，求您救救她?！” 白摇七闭了闭眼?，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硬如冰：“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转头，迈入了王城内。 王城内气息十分干净，空旷的街道，巍峨的殿宇，都是为了那一个坐在王座之上的人服务的，没有自由与生机，绝大部分人的气味都没有任何的区别，所?以无?尽海生灵的气味，便显得浓郁而清晰。 就连红都发现了这一点，她?抬眸，担忧地看向白摇七：“海主，其他族人……” “你们?不用跟过来，”白摇七回头，“宋七，和我一起。” 宋七哭得泪眼?模糊，闻言抬头，略有点茫然：“什么？” 白摇七说：“带上宋六，如果要救她?，就要先找到?无?尽海生灵。” 第64章 殿宇 宋七听了白摇七的话, 脸上的茫然之色露出：“带上小六？但她……但她已经消失在我的怀里了……” 她话说到一半就堵住了，因为她看见了似笑非笑的白摇七神情，像是已经完全看透了她一般。 宋七见?状, 也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枚很普通的木簪子, 她低低地道：“我确实与她有特殊的联系，可以感知她的大概方位, 不过?进了王城，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白摇七却没再说话, 只是迈步向前?。 宋七一急，立刻跟上，她不明白白摇七说的, 为什么说要救小六，就得?先找到无?尽海生灵呢？ 百晓灵也不懂，只是她将话问了出来, 而白摇七则是在闭眼凝神之后, 反问：“你能判断出无?尽海生灵的方向吗？” 王城没有想象中的大, 相反，比起无?妄城来, 反倒是小了一圈。 百晓灵几?乎瞬间就确定了：“前?面?！非常清晰！” “如果?要做什么手脚，隐藏无?尽海生灵的气息，碎湮不是没有办法，现在这样将无?尽海生灵的味道暴露出来，不过?是请君入瓮, ”白摇七说, “阿雾与宋六，必定是身?份特殊的人, 你瞧那前?面?，是什么地方？” 王城不大，但?是规划整齐，就连那大宅子都是正好正的大小，街道笔直，纵横交错，整个王城从上空俯瞰，宛如一个规整的棋盘，而最中央位置，便是异地凸起一般直冲云霄的一栋高楼，楼宇四周是身?穿金色战甲的护卫，铁面?无?私一般地守在门口，每十步便有一人，将这王城围得?铁桶一般。 “那是……皇宫？”百晓灵有些迟疑。 自从来了人界，她们倒是遇到了几?次和人类宫廷有关的人物，但?是因为一些原因，白摇七很抗拒与这些人类当?权者产生联系，但?是现在，一切都指向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宫廷。 无?尽海生灵的气息就在那宫廷里面?。 “海主，咱们直接杀进去吗？”百晓灵问道。 白摇七轻轻地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没有抵达眼底，她凝视着那栋高楼的表情难以分辨，忽然问宋七：“你知道这栋楼建成在何时吗？” 宋七正惴惴不安地思考着未来怎么办，乍一听见?此话，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道：“不知道，起码几?百年吧。” “五百年前?。”白摇七冷笑了一声。 这座宫廷的建成，就是源于对神灵力量的掠夺，那些曾经朝贡神灵，向神灵索求平安的人们联手，杀死了神灵，夺取了他的血液，获得?了他的力量，建成了这样华美无?双的宫殿，掌控着人世间的法则规矩。 若非无?尽海生灵，她绝不会踏足此处一步。 可是，现在还牵扯到了阿雾。 阿雾，你又是什么身?份呢？ “来人！来人！快！快去取点?药来！”尖利的嗓音忽然在旁边炸开，白摇七心念一动，手指轻轻一点?，两人的身?形变得?透明，一黄衣太监急匆匆地从她身?边跑过?，对着一房门前?侍女大吼。 这些住宅看似是为平民百姓或是王城臣子而设，但?是每一间都安静无?声，门户大开，守门的妙龄侍女姿容姣好，神情平静，像是站在皇宫内似的。 听到太监的话，她们立刻转头，一位侍女闭眼，双手一捏，嘴里念念有词，一缕猩红的光从她的指尖飘向了庭内。 宋七震惊无?比：“次鬼？！” 这侍女竟然是看起来无?比接近人类的次鬼。 黄衣太监毫不意外，不多时，就有一名美貌侍女端着一个银盘走?了出来，那银盘银光闪闪，但?是却将盘子里的东西气息遮挡的严丝合缝，白摇七都不能窥见?是何物。 她心神急转，看着黄衣太监小心接过?银盘，便立刻扭头，朝着高楼位置赶，而在抵达皇宫之前?，需得?过?一座白玉石桥，石桥之上就已经有金甲的卫兵，故此需要在前?面?就截住此太监。 还没等?宋七回过?神，她眼前?一花，就已经从大街之上来到了完全封闭的空间，她刚要张嘴，发现有光透进，那黄衣太监竟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们竟然进入了黄衣太监的马车里！ 太监进来以后，宋七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眼睛不住地瞟白摇七，却见?她神色有些肃然地打量着黄衣太监的面?孔。 宋七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粗看觉得?这太监人模人样，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她才见?到了那次鬼侍女，现在不敢松懈半分，便不懈地盯着他的脸。 可是直到马车咕噜咕噜地越过?石桥，受了那金甲兵卫的盘问，这太监也没有丝毫的异常，宋七刚收回目光，就心头一个激灵，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取回盘子到坐下，这太监面?容平静地一直端坐着，偶尔眨一下眼，或者一两声“嗯”来应付外面?的盘问，就像个没有情感的傀儡。 她惊讶地捂住嘴，朝着白摇七看过?去，见?到白摇七微微合首，心中大异。 马车没多久就停下了，黄衣太监捧着盘子走?了下去，随后恭敬地将玉盘递给另一紫衣太监，紫衣接过?，恭敬地爬上高楼，而白摇七就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宋七哪里不知道应该紧紧相随的道理，几?乎一步不松开。 到达高台之上，到达高高在上的殿宇之前?，这紫衣太监，便又将手里那个盘子，交给了门口的红衣太监。 按服饰颜色区分等?级，人族皇宫之内，等?级分外森严，白摇七跟着红衣太监走?进宫殿内，而越往此处走?，无?尽海生灵的气味便越浓郁。 红衣太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银盘中物，可是还没等?走?几?步，他忽然一个颤抖，盘子忽然从手中跌落，里面?的东西四散溅开，一股特殊的味道忽然在整个殿宇内蔓延。 红衣太监立刻跪到了一边，也不辩解，殿内静悄悄的。 气味仿佛是铁锈和什么香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再看那撒了一地红彤彤的粘稠的液体?，不难联想到血，可是说是血，又有点?不一样，百晓灵惊讶无?比地叫道：“这是什么？！次鬼血？” 白摇七道：“不是，是人类的血，做了一些特殊的处理，用药材熬制过?，这么多一盘，起码取了数百人的活血才能熬出。” 周围寂静无?比，忽然，有木屐踏在石面?的声音响起，“噔、噔、噔”的间奏十分规律，仿佛是刻意保持了这样的步调。 白摇七透过?眼前?的珠帘，看见?了后面?有个穿着艳色裙子的女人，正摇摇晃晃地过?来，她也不说话，显得?她的脚步声越加诡异。 白摇七刚要靠近，就听到另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救我！” “是小六！”宋七一听就听出来了宋六的声音，虽然宋六很少说话，但?是宋七朝夕与她相对，立刻反应过?来。 她想也不想地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 而她自然也暴露在了人前?，里面?传来冷厉的一声：“是谁？！” 内里每隔两步便站着的红衣太监齐齐抬头，视线统一对准了宋七，虽无?明显的抓捕意味，但?这种无?声的凝视，反而让宋七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身?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来。 “哟，这是谁啊？竟然能闯进我的凤舞殿？”帘子后的女人缓缓走?出，她带着一层透明的纱将眼下位置遮住，一身?孔雀羽似的波光粼粼的彩衣，打扮浮夸却不难看，那双精致俏丽的眼睛就压下了全部。 但?是白摇七却一下子认出了她，凭着那把?甜腻的嗓音，她就想起来了在阿雾记忆海中见?过?的那个女人，所以阿雾，确实和人类王族关系匪浅，他也是……背叛者的一员吗？ 不，不会，阿雾就算不是神灵，也绝不会参与了神灵的背叛，他是真正的人类，是诞生于这个女人怀里的。 阿雾或许，是皇帝的……兄弟？ 白摇七平静地说：“夏后，又或者我该称呼你贝。” 夏后美目流转，也不奇怪自己?的身?份被白摇七一口叫破，只是轻声一笑，然后一挥手，所有的红衣太监都朝着白摇七扑了过?来。 白摇七一眯眼，迅疾出手抓住为首的人，反手一拧，那红衣太监便被她高高抛到后面?，砸倒了一群，宋七也不甘示弱，她把?殿宇内的桌椅柜子全都掰倒，让此处变得?一片狼藉。 而夏后只是目光阴沉地看着此处，并不动手。 很快那些红衣太监便全都躺倒在地，宋七则是把?刀对准了夏后：“说！小六在哪里？” 夏后甜腻腻地笑：“你们还真是如入无?人之境啊，不过?也是，无?尽海海主自然对这些人类是轻松无?比，完全用不着付出什么努力，只是……我倒是很想知道，您会不会有弱点?呢？” 夏后眼神诡谲无?比，白摇七忽然出手，扣住了她的咽喉，一把?扼断。 最后她轻声道：“或许有吧。” 夏后直接断了气。 宋七眼见?夏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没了，诧异地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她还以为会迎来一场恶斗，怎么就这样…… 她意外地抬头看向了白摇七，却见?她转头就走?，没在这里多留一分视线，宋七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而她们去的方向，正是宋六发出声音的地方。 第六十四章 地牢 透过一层层的守卫往下转, 白摇七如入无人之?境，而在宋七听宋六动静越来越清晰的同时，百晓灵也从珍珠耳坠里幻化出了人形, 她?深吸一口气，意外极了的样子：“海主, 我们似乎也在逼近无尽海生灵。” “嗯，她?们被关押在地牢里, ”白摇七已经意识到了。 这地牢无比深，若不是有白摇七在, 宋七觉得自己一辈子估计都进不去，而在里面，时不时传来宋六的尖叫声?。 那么小的宋六……平时闷声?不响,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宋七心?急如焚。 百晓灵也皱眉，时不时偷偷觑一眼白摇七，却见她?面色冷淡, 但还是偶有焦虑之?色闪过, 百晓灵心?中揣摩, 宋六既然遭受了如此对待，那突然消失的阿雾, 必然也不会好过，海主担心?无尽海生灵肯定有之?，但是更多的，应该是担心?那个讨人厌的小子吧。 地牢逐渐深入，阴冷氛围直接迎面而来, 宋七的心?头?紧绷, 完全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讲一个字。石道蜿蜒曲折, 让百晓灵联想到了在荒境时候的场景，只不过对比那时候，此时更加压抑，而越往下，气息越加沉重。 但奇怪的是，她?们抵达了石梯的尽头?，到达了阴冷的地下深处后，却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那些仿佛是幽魂的哀鸣一般的呻/吟呼唤，以及时不时传来的宋六的惨叫，全部都消失在了里面。 侍卫都已经?死光，想盘问也没有办法。 宋七不停地朝着石道面前摸索，终于在一处昏暗的拐角，有无尽光芒闪现，等到眼睛适应了，宋七才看见前方居然有一扇巨大的铁门，上面刻着玄奥的符号，而不知道从石壁的哪处透过来阵阵冰冷的风，让人心?底发?颤。 白摇七立刻上前，她?注视着那符号，心?中动了怒，因为百晓灵此时也认出来了：“是封灵符！海主！这背后关押则无尽海生灵！” 白摇七点了点头?，随即手中灵光闪烁，只一瞬，就被打开，里面立刻涌出无数次鬼，形容夸张可怖，朝着她?们扑过来，宋七立刻躲到了白摇七的身后，而白摇七这一次直接祭出了无尽伞，那些次鬼全部倒了下去。 “海主！”伴随着浓烈的无尽海生灵的气息，无数虚弱而又兴奋的声?音从暗处的牢房涌出，那些无尽海神灵完全没想到，真?的来救他们了，海主真?的来了！ 全是无尽海生灵，他们的身影虚弱而疲惫，蜷缩在地，身上都上了重枷，而百晓灵直接被白摇七吩咐：“放出来，立刻带他们回无尽海。” 无尽海即将关闭，而这些生灵气息微弱，也是时候离开。 百晓灵想也不想地点头?，他们打开牢房，透明的身影一个个涌出，宋七没料到这么顺利，心?中也十分高兴，白摇七这么厉害，那么救下宋六，也是轻而易举。 宋七立刻问道：“你?们知道地牢被关押的其?他人在哪里吗？” 一位无尽海生灵迟疑地举起?了手，指向了地下：“这地牢下方别有洞天，只是我们都没去过，不过时不时传来惨叫，都是如此。” 地下！ 宋七立刻前去找机关，而白摇七则是问道：“你?们知道抓捕你?们的原因吗？” “是碎湮，是碎湮和那个夏后，还有人族的那个王勾结在了一起?，他们吸收了神灵的血液，却无法成神，堕落成鬼，日日夜夜都饱受折磨才能维持人形，只有我们无尽海生灵的血液，才能让他们进阶，变得舒服些，”在这里关了这么些日子，早就已经?被他们知道了其?中的隐秘。 王。 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出现。 白摇七猜测过，碎湮是不是就是人族的王，现在看来却不是？ 她?心?念一动：“你?们见过人族的王吗？” “没有，只知道他常年发?狂，需要鲜血救命，王族苛刻百姓，四处抓捕百姓进攻鲜血，在王宫之?内已经?不算秘密，”那个无尽海生灵道：“此处关押了无数人类，基本上都是给王进贡鲜血的，那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而那个王十分神秘，极少?出现在人前。” 百晓灵奇怪：“难道人类完全没有反抗的念头?吗？” “我听那些关押的次鬼说过，因为人间被切割成了无数块，名义上说是保护阵，实际上是让两地无法交流，王都这样遥远的地方，发?生过什么都无法传出去，加上次鬼嚣张，普通百姓自然以为亲人失踪是次鬼做的，而那暴君的名声?倒是远远地传出，因为他对待百姓的刑罚十分残忍，犯了错基本都是死刑，实际上就是以一个名义关押到这里的牢狱，成为其?血奴。” 白摇七若有所思，如此看来，荒境那样的关押之?地，也算是轻刑了？ 忽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宋七惊呼，原来她?找到了底下的入口，白摇七回头?，见到一个太监惊慌地在地上仰头?。 见到她?看过去，立刻想逃，而白摇七轻轻一跳，已经?跳到下面，一时间，惨叫声?不绝入耳，全部是人类的声?音。 地上散布着凌乱的稻草，墙上挂满了奇奇怪怪的刑具，几乎没什么灯，能看见两边都是人。 白摇七视线在黑暗中也不受影响，这些人十分虚弱疲惫，很多人被关押在一起?，身上都留下被割开的伤痕，显然是被抽取血液。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憎恨，很明显，长?久的被折磨已经?让人靠着恨意生存下去。 然而，随着她?们深入牢房，惨状愈发?显露。生灵们的身上残留着各种痕迹，血迹斑斑，显然是遭受了无情的虐待。百晓灵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怒火：“这是何等残忍的手段，居然将这些生灵当作吸血的工具。” 宋七在一旁颤声?说：“这是王族的练功之?法？他们居然真?的通过吸食我们的血液来增强自己的次鬼的力量，太可笑了……” 人间一直在捉鬼，但是这些王族，冠冕堂皇的王族，才是鬼！ 他们才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次鬼化的元凶！ 这话不知道引动了谁，突然一个男人冲前一步，抓住了牢门，满脸狰狞地说：“你?们是王族的人吧！我们被抓进来，天天被吸血，炼成你?们的药物，你?们这群畜生！不得好死！我绝对不会不会放过你?们的！” 白摇七沉声?说：“我们不是王族的人，我们是来解救你?们的。告诉我，地牢深处是否还有其?他被抓的人？” “你?说什么？” 白摇七却并不说话，只是手往前一点，将那逃走?的太监直接抓到了手中，那太监立刻尖叫：“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大人饶命啊！” “嗯？”白摇七挑眉，“原来你?有神智。” 中间过来看见的太监，都不像是活人，反倒像是被炼化的傀儡。 联想到贝那个阵法，她?不难猜到，这个太监，倒是像活人。 “是啊！小的是活人！小的真?的是活人！大人，我愿意将夏后的秘密全部告诉您！求您放过！” “说吧。”白摇七点头?。 那太监松了一口气：“这里是地牢，是咱们的核心?，而这地牢的深处，最下最下层，则是咱们王的隐居之?处，您只要前去，就能把?那个王杀了！求您，求您放过我吧！” 王座就在地牢之?下？ 白摇七目光闪烁，忽然想到，如果是这样，那就很方便取血喂药。 她?微微颔首，放下了那太监，太监心?中大喜，然后，就听到旁边传来疙瘩一声?，牢狱的牢门，居然被打开了！ 太监惊恐扭头?，那些被关押的人类，都被放了出来，而不多时，他便被这些人踩成了烂泥。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为首大汉对白摇七磕头?下跪，白摇七摆摆手，指了指宋七：“帮她?找找她?妹妹。” 男子起?身：“我知道！在下一层！是个小孩吧？那一层经?常折磨小孩！不过那些孩子都……” 关押在这里久了，多少?知道一点，白摇七和宋七，跟着这些人一起?前往了下一层，果然在这里见到了宋六，以及其?余都奇形怪状的胎儿，白摇七眼睛一扫，就沉下脸，这些胎儿或多或少?有点特异，缺胳膊短腿，重瞳和全黑瞳都是常见的，不过都是些死胎，唯有宋六是真?人。 “你?们……是谁！”宋六旁边站着一个手拿一碗奇怪药物的太监，他眼见如此多的人涌进来，十分惊讶，下意识就要让旁边的人去抓住白摇七他们，但是还没等他说完，那么多的人立刻就涌上前，将这群太监给处理了，而一个白色人影，则是在暗处一闪而过。 白摇七立刻跟了上去。 此行顺利的过分，不难想象，碎湮和夏后布置的手段，必然是针对的阿雾。 可那又如何，无尽海海主绝不动心?，但若要动心?，就绝不会后悔。 白摇七跟随白影曲折往下，而最后，她?抵达了这个影子的终极，也是—— 巨大华美?的宫廷坐落的位置，王的位置。 第六十六章 大阵 殿宇内, 夏后倒下的地方?，仿佛是泥浆入土，尸体忽然缓缓地划在了地面, 可不多?时，又有一滩液体从地上立了起来。 新的夏后诞生了。 “怎么不吃血？虽然落在了地上, 那也是你喜欢的东西啊，”新的夏后美艳更胜之前, 但那蜜糖一般的嗓子，却没丝毫的变化?。 她忽然拉开帘子, 露出了背后一直被困着的人。 阿雾静静地看了眼她：“你想做什么？” “真有?意思，我以为你接近无尽海主，是为了得到脱离我掌控的机会, 利用她获得无尽海的力量，但是现?在我怎么觉得，你是真的爱上她了？” 阿雾并不说话, 但是夏后站在高台上, 眼神冷酷地注视着他, 嘴角轻轻往上一挑，就发出嘲讽的笑声：“朝溯, 你可曾想过，你这个?王的身份是多?么可笑？白摇七会知道你身份的真相吗？她会爱上你这个?残暴冷酷，麻木不仁的王吗？”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让白摇七直接进入地牢吗？她必然能?看见?很多?受苦的，对你充满了怨气的人类，你啊, 她本就厌恶残忍的背叛者, 你却是背叛者的王，懂自己的身份吗？” 阿雾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那又如何？” “我这样卑贱的，流着你的血的背叛者，是不是残暴的王，对她都没有?意义，反正，她都会抹杀，就像抹杀你一样。” 夏后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抹杀？你以为她真的能?杀了我？连神灵都会死，何况一个?小小的无尽海主？” “你要做什么？！”阿雾脸色一变。 “让我看看，面对你这个?可笑的王的时候，白摇七，会做出什么反应呢？”夏后的眼神无比诡谲。 白摇七看着面前的巨大建筑，慢慢地走了进去?，四周无人守卫，安静的像是坟墓，活人的气息都断绝了。 白摇七一步步地往里走，最后进入了这宫廷之内，每一寸都是用的玄铁黄金，十分稀少昂贵的矿石打造，但是里面空荡荡的，很少有?摆件装饰，白摇七唯一能?看的，就是透过窗棂观看外面摇晃的树影。 她走到楼梯，慢慢往上，不知爬了几层，终于来到了最高台。 而人声也传出了她的耳中，微弱的呼吸，伴随着铁链撞击声，像是交织着预示不幸的音乐。 她推开了门。 容貌精致的少年，自琵琶骨起，全被厚重的锁链穿透，钉在了巨大的法阵之上，他看向她，露出了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抬起手：“请，救救我。” “阿雾？”白摇七小心地上前，她有?些恍惚，又觉得恍然大悟。 是了，只能?是阿雾，一定是阿雾。 “对不起，被你看见?了，我这么不堪的样子，对不起，我……”阿雾垂下头，觉得前所未有?的狼狈。 “你就是王，对吗？” 阿雾猝然抬头，他多?想否认，可是不能?，而且，白摇七一定知道了，他的名声。 他闭上眼：“若你想要替天行道，那你便杀了我吧。” 替天行道？ 白摇七的脸色有?些古怪，她忽然上前，吻住了阿雾，微微的暖意从?她的身上传到了阿雾的身上，他诧异地睁开眼睛，却见?白摇七的神色清冷无比，并无沉溺的意味，这仿佛一盆冷水，将阿雾的心头都浇凉了。 “你……”阿雾茫然地看着她。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说清楚，你对我的爱。”白摇七忽然说。 “什么？！” 阿雾几乎都蒙了，语无伦次：“怎么，你怎么不怪我呢？我不是神灵，那是我骗你的，你也不该来此，你现?在就应该抛弃我，去?找你的神灵，我是王，是穷凶极恶，应该被人活活烧死的傀儡，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我根本……根本……” 他想说，根本不爱她，但是迟迟说不出口。 白摇七沉默了许久，微笑：“但是，就算你不是神灵，我也爱上你了，阿雾。” 阿雾猝然抬头。 “你骗了我，是一件事?，你爱我，是另一件事?。”白摇七说，“我会给你惩罚，但不是你寻死的借口。” 阿雾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 而打断的另一个?声音确认了真实?。 碎湮的声音带着嫉恨：“他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你，甚至是残暴不仁的昏君，你居然还这么相信他？还爱他？你这算不算背叛了神灵？！” 引白摇七来此的，自然是碎湮，他看着他们二人，身上有?怒火燃烧。 白摇七神色冷淡：“背叛神灵？神灵对我来说，是陪伴者，守护者，却是与爱情不同，我直到区分出阿雾与神灵，才发现?这个?道理。你身为背叛神灵的人，却想将这个?名头安在我的身上，是做贼心虚吗？碎湮，你们窃取了神灵血液，却成?为了次鬼，再?捕杀无尽海生灵来缓解苦难，想必在五百年来，过得也不好受吧。” 碎湮恼羞成?怒一般：“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阵开！” 从?阿雾的位置，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亮，周围轰隆作响，整个?世界都好像坍塌了，这个?庞大的地宫里的所有?人，身上都传来了巨大的吸力，就连白摇七都无法抵御，而后，世界一变，白摇七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之上，阿雾呼吸微弱，身上还是被封锁在法阵之中，而周围，宋七等人也都出现?了，同样出现?的，还有?林朝朝，以及欢奴等人，那些地牢中的人类，也都被关在了一起，约莫看去?，得有?数万人，填满了这个?广场。 而很快，广场周围，亮起了红光。 十三?个?金光出现?在了红光的位置，金光划过，露出了底下的人影。 龙家弟兄俩，夏后，碎湮…… 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十三?个?金光下面，就连林朝朝都尖叫一声：“父亲！” 竟然北境之主也存在这里！ “海主！这是怎么回事?？！”百晓灵惊讶无比。 白摇七缓缓地道：“十三?鬼王。” 那鬼境的十三?鬼王，就是这些人。 “哈哈！现?在，我将以全天下百姓的血祭为代价，唤醒这十三?鬼王法阵！”夏后微笑着，手指轻轻一点?，其余鬼王开始咆哮，他们的目光注视着法阵周围，仿佛在等待什么。 “夏后！毒妇！你和王都不得好死！”人类爆发出了惊人的叫声。 “王？呵呵，算了，看你们如此，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吧。”夏后忽然微笑：“哪里有?什么王？王也不过是傀儡罢了，是让我吸血的傀儡，我的次鬼术能?够如此精进成?就半人，还得靠王呢！哈哈哈哈！王？我就是王！至于那王座上的，不过是！神灵枯骨！” 神灵枯骨！ 白摇七一愣，就连阿雾，也瞪大了眼睛。 白摇七却想到了那个?封印，立刻明白了过来，她面色复杂看了眼阿雾，果然，阿雾确实?是……神灵转世。 “你们这些卑贱的人类，可怜的神灵转世，我那些失败的孩子……都死吧！为了我们十三?鬼王的飞升！” 夏后大吼而出，而碎湮立刻冷笑着道：“海主，我已经给过你机会，可惜你放弃了，既然如此，就看看你一个?小小的无尽海力量，能?不能?抵抗我们十三?鬼王阵吧！” “白摇七，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棋子。这个?法阵将吸取全天下百姓的血祭，让我得到无尽海的力量，成?为真正的次鬼。”夏后得意地向白摇七嘲笑着，“你和你身边的可怜虫一样，都是被我利用的结局。” 阿雾恍惚，他苍白着脸色，他是神灵？ 他曾经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恶毒的人，在遇见?白摇七之前，一度想毁灭这个?世界。 可是现?在却说，他是守护天下的神灵？ 到底，什么是神？ 在黑雾涌上来的时候，林朝朝尖叫道：“爹爹！” 没人理会，林朝朝的父亲就像是木偶一样。 而宋六的重瞳里也涌出黑雾，将宋七紧紧地护住。 欢奴，龙壬，游五鱼，红，无尽海生灵，还有?那么多?生灵……但凡是和白摇七有?过接触的，竟然都已经吸来了此处。 而夏后一直在笑：“终于，我的十一个?傀儡，再?加上你，这十三?鬼王大阵，终于大成?，就算是白摇七，也不能?抵御分毫。” 碎湮只是谦卑地笑。 “你们这些人类给我听好了！当初，你们人类竟然可笑无比，妄图灭杀次鬼，搞什么护法大阵，是我！灭杀了那十一人，将他们变作了我的傀儡，让这个?世界分成?了各种奇怪的区域，让你们亲人朋友死了也以为是次鬼弄死的，哈哈哈哈！都是我！是我！而我，即将成?神！你们恨吗？气吗？哈哈哈哈！” 夏后说不出的畅快。 没人知道赢家是她，她当年，也只是个?街头乞儿?，因为这张脸，招惹了无数的祸事?，像个?玩具一样，被人玩弄，抛弃，哪怕是最恶心的东西她也吃过，只是为了活下去?。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肮脏，就该全部毁灭，能?活下去?的只有?她！ 依譁 白摇七猛地吐出了一口血，她在摇晃中，抓住了阿雾的手：“要救人，你要救，天下人。” 阿雾一颤。 他忽然怔怔地伸出手，白摇七嘴边的血印，触目惊心。 “我……我到底是谁？摇七，我到底是谁？” “不重要，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你，神灵，恶鬼，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只是称呼你为神灵，说明你有?救大家的能?力而已，”白摇七微笑，“阿雾，我其实?没有?认错你，我开始对你感兴趣，就是你不管看起来多?阴狠，多?凶悍，却总是显露出一种柔软。” “阿雾，被折磨的经历，会让一个?人，偶尔做错，但他的本性，不会让他永远做错。”白摇七轻轻地道。 “不会，永远，做错？” 阿雾话音一落，阵阵白光从?他身上涌现?，他忽然露出了一个?温柔到了极致的笑容，他说：“摇七，原来神灵之所以被称为神灵，不是因为他和人类有?本质的不同，而是我当年，曾开辟未知，用自己的力量，护佑众人。” 神灵终于恢复了过往。 【全文完】 第六十七章 结局 夏后看着漫天黑雾消失, 怔在了原地，接着，一股刺痛感从心头冒出, 血从嘴里滚出来。 而碎湮则是轻飘飘地飞了出去?，他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像是没?料到这一幕。 阿雾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光，他轻声道：“我曾经救过你, 在你失去?所有，流落街头的?时候。” 夏后没?想到阿雾能恢复记忆, 被封印的?孩子?，在这一刻竟然恢复了神灵的力量和记忆，而被他点?到过往, 眼神迷离地移开了。 她那时候，容颜被毁，身体被废, 若不是遇到神灵, 便是死路一条,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 让她产生了，将神灵的?力?量据为己有的?想法呢？ “我曾经将我所有的?力?量都交给?你，希望你能够接替我，守护好人类的?未来，“阿雾又看向碎湮, 可是碎湮已经灭绝生机。 “我并非真的?神, 也是人而已，你们取我的?血, 自然，也不会成神。”阿雾闭上眼，摇了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夏后忽然崩溃：“你骗我！” 她一动，其他的?鬼王跟着她动：“你不过是个挣脱了封印，借着封印反击能力?才让我重伤，现在，我看你怎么办！” 那些鬼王聚集在了一起，竟是形成了雷霆势头。 而白摇七则是忽然站到了阿雾跟前，一挥手，无尽伞在众人的?上面布置了一个禁制，护住了众人。 “我想，你的?十三鬼王阵，是专门克制我的?吧，现如今，阿雾力?量不足，我却力?量刚好。”她微微勾起唇，全身光华惊人。 根据那场活下来的?人说，那是一场惊艳无双的?战斗，无尽海海主，确不是凡人。 她一挥手，天?地变色，日月无光，而那夏后，与其他鬼王一起，在她的?手中过不到十招，竟然就落败。 而夏后输了，立刻就从一个貌美女人，变成了枯槁老妇。 在同时，这个次鬼母体死亡的?瞬间，全世界的?次鬼，体内都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模样。例如龙壬，例如欢奴。 而那些鬼王，也都是夏后驱使的?傀儡，皆都在她死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各个境的?主人，基本都是他的?傀儡，林朝朝父亲就是例子?，她当时几乎哭晕在了现场，此后就不见了踪影。 而因为鬼王的?消失，这个人间又恢复了正常，不再上一步是雪，下一步是冬，地方与地方，重新建立了连接。 人间新的?格局诞生，而这一切，已经和白摇七无关。 她终于回到了无尽海，和阿雾一起，以及那些回去?的?生灵们，对了，还?有游五鱼。 和红相爱的?他，最终割舍掉了自己的?人间身份，来成全自己和红的?这一世姻缘。 “真好啊，终于都解决了。” 这乌糟的?王朝，这混乱的?异世，被污染的?人族，重新回到了太阳之下。 阿雾远远地站在了王城之外，如今王城和无妄城的?分割已经消失，人人都涌进王城之内，因为没?有新王诞生，所以人族各地都已经开始悄悄地战争，不过那是人类自己的?事情，他与白摇七已经不再管。 不过，还?有一事未曾解决。 他虽然恢复了神灵的?记忆，但是终究还?是在这个世界上经历了自己的?一生，说是彻底的?神灵，倒也不像，他就是阿雾，不过拥有了神灵的?记忆，和白摇七相爱的?阿雾。 而阿雾这一生，终究是被夏后钉上了烙印，那些日日夜夜的?痛苦过往，都难以释怀，午夜梦回间，他还?是会颤抖。 而白摇七作为阿雾的?爱人，自然义不容辞地决定，要解决此事。 于是他们重回了此处。 “我觉得重回此处也没?有什么用?处，”阿雾迟疑。 “哼，你半夜不安的?厉害，夜夜缠着我胡闹，我一旦表露出丝毫迟疑的?模样，你眼泪瞬间就会滚落下来，无声地哭了会儿，便含着通红的?眼底，默默地谴责我，”白摇七的?面色鲜活灵动，每当戏弄起了阿雾，那种非人感便消失的?荡然无存，“我自然需要帮你。” 阿雾面色涨的?通红，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 而白摇七带她进入了王城深处的?一处宫殿，一夜间凋零冷落的?华美宫廷，就这样沉寂死亡。 这里面的?主人，失去?了所有的?主人，终究沦为了没?有枷锁的?囚徒。 夏后并未死去?，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办法，竟然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是有一口气?，而因为她失去?了所有的?鬼力?，成为了普通人，白摇七也没?有再管。 夏后的?脸在瞬息苍老，浓墨般的?黑发骤然变作了枯白的?干草，她不再念叨长生，也不再渴望美貌，只是拿着一面镜子?，每天?在仔细地审视里面的?女人。 对面躺了个同样形如枯槁的?男人，他的?眼珠已不再转动，身体似乎发出腐烂的?臭味。 那是碎湮的?尸体，或许是因为有了祭司的?存在，自己更像是当年的?夏后，所以她将他的?尸体又挖了出来。 当初皇城里最有权势的?两人，就在没?有枷锁的?牢狱里慢慢腐烂。 阿雾在门口看了许久，从日升到日落，再从日落到日升，夏后终于放下了那面镜子?。 她对着阿雾，浅浅地一笑：“原来，没?那么可怕。” 原来死亡没?那么可怕，原来没?有权势没?那么可怕，原来她早就已经已经脱离了那个无依无靠的?女孩的?梦魇，原来…… 是我的?贪婪毁掉了一切，我已经不再是个自救的?人，我早就成为了找借口伤害别人的?人。 她手中的?镜子?瞬间跌落，身体也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阿雾的?表情无悲无喜，但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就像是有什么苦苦背负着的?东西，终于烟消云散。 那是沉积在他体内累世轮回的?痛苦与绝望。 一旁的?白摇七收回视线，她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好，都听你的?。” “对了，我听说百晓灵现在天?天?沉迷在人间，四?处玩乐，你想不想去?？” “这……不好吧？我怕有人认出我来……” “认出你这被误解了很多?年的?王？蛮好的?，那又会多?送点?吃的?给?我。” “……那便，都听你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