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青梅她不对劲》 1、第 1 章 阳春三月。 今年,皇宫里如常举行了春日赏花宴。 赏花宴上聚集了京城所有排得上名号的王孙贵胄,就连平日里最不喜闹热的凌霄王都携着家中女眷一同参加。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场聚会明面上是赏花,实则是“赏人”。 此间宴会上的宾客们心思各异,或是想要在今日觅得良人,亦或是想要攀上平日接触不到的权贵。无论内里怀揣着怎么样的心思,但是人人面上都是挂着和善的笑容,唯有一人例外。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官员们私下唤作“冷面阎王”的国公府年轻将军——齐楚昭。 说起齐楚昭“冷面阎王”称号的由来,一是因为他生在军营,第一次取敌人首级还不足六岁,当他长到十三岁就袭得父亲的将军职位,带领着齐家军上阵杀敌。在一次抵抗蛮夷的战役中,齐楚昭仅率领着三万士兵抵挡了对方十万的精锐,从而换取了长武朝边境长达十年安宁。 传闻那一战中,仅死在齐楚昭刀下的亡魂,少说都有一万,所以,大家戏称他为活阎王。 至于“冷面”的来源,就如现下这般,齐楚昭健硕颀长的身量被包裹在象牙白长衫之中,腰间系着的玉带勾勒出男子蜂腰宽背,明明是一副温润如玉的公子打扮,却依旧遮掩不住他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仅是对上一眼,就能吓得那些起初被他俊朗容貌吸引的贵女们,在得知他姓名后,皆退避三舍。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这不,辰王唯一的掌上明珠,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子——庆阳郡主孔靖瑶,作为“不怕死”的代表,眼下正姿态狼狈地跌倒在齐楚昭脚边。 女子乌黑的长发与曳地的藕粉长裙交缠,染上绯色的眉眼微垂,因脸颊沾了些尘土樱桃小嘴气恼地嘟起,她抬眸,无辜且委屈地眨了眨水灵灵的杏眼,蓦地,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划过她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她飞快地将头扭向一旁,抬手拭了拭湿润的眼角,转而再度回眸,对齐楚昭艰难地扯出一抹苦笑。 此刻,齐楚昭负在身后的双手捏紧又松开,凌厉的剑眉微拧,眼尾轻扫脚边之人,他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间漏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倏忽间又恢复如常。 闻声,原本还聊得热火朝天的旁人,纷纷围了过来,都想看看面对这位京中闻名的“病弱美人”,接下来这位“冷面阎王”会如何应对。 不免有好事者,低声议论着。 “你还记得上次在正午大街上,有位外地来的美娇娘,不小心摔在齐将军的马下,他居然半点没有停留,直接骑马飞身从人家身上跃了过去,当场吓得人脸色青紫。” “可不是,就连上次张丞相寿宴上,张家嫡女心悦齐将军,那可是近日来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张丞相唯一的女儿,她不过是喝多了两杯,脚下不稳攀上了齐将军的手臂,谁知齐将军二话不说当众弃了外袍,转身离去。” “啧啧啧,我看这次庆阳郡主此举也是自讨苦吃,她那般身娇体弱,怕不得当场被齐将军气出个好歹?!” 齐楚昭并不在意旁人看戏的目光,只是脚边这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着实令人心烦。 就在大家准备看笑话之际,谁知齐楚昭居然倾身向前朝孔靖瑶伸出了手! 见状,围观众人,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活阎王”,难道今日改行做“活菩萨”了? 众人只知齐楚昭不近女色,可是众人不知,此般情形,在过去的十年,几乎已成为了齐楚昭日日必修之事,有时一日碰上的次数,比他当日用膳的次数都要频繁。 如今,他早已练就不用着眼探看身侧的情形,只需长臂一伸,便能不偏不倚捏住孔靖瑶娇软的臂弯。 只是今日当齐楚昭的手指刚刚触上粉色的轻纱,他隐约感受到滑腻的布料下,淡淡透过来一种无法言说的柔软温热。 齐楚昭疑惑垂眸,闯入眼帘的是孔靖瑶玲珑有致的身姿,曾几何时胖嘟嘟的臭小孩,不知何时已经出落成婀娜聘婷的少女。 不过瞬息的晃神,齐楚昭很快便收敛起神思,五指轻拢,随后向上稍一使劲,孔靖瑶便顺着他发力的方向,带动发间簪的步摇“哗啦”作响,霎时间,她竟毫不费力的从冰凉的地面站起稳住了身形。 待孔靖瑶踩稳脚步,齐楚昭彷佛远离“瘟疫”一般,手指一撒,忙不迭地长腿一抬,向一旁迈出了足足有一丈远。 人的外表虽然会变,但是孔靖瑶内里依旧是那个他十八年的人生之中,最为厌烦的娇滴滴小郡主。 他早已不堪其扰,今日乃至连眼刀都懒得给她一记了,齐楚昭缓缓背过身去,金口一启,重重掷下四字,“没有下次。” 先前还候在不远处绑着双髻的小丫鬟见状,着急忙慌地冲到孔靖瑶的身边,连连磕头,“郡主恕罪,是奴婢照顾不周。” 孔靖瑶小脸煞白,状似被吓得不清,闻言半晌才回神,怯怯抬起视线,摆摆手,反倒柔声安慰起身旁的婢女,“无妨的。” 旋即,孔靖瑶还不忘偷偷瞟了身侧一动不动的齐楚昭一眼。 和煦的春风中,高大的男子被暖阳镶上一圈朦胧灿然发光的金边,雪白的长衫的一角不小心沾染的一个黑色的五指印,他却未对她责备一句。 孔靖瑶收回游移在齐楚昭身上的视线,强行压抑住自己想要上弯的嘴角,低垂鸦睫好似蝴蝶翅膀在空中微微颤动,白皙如凝脂一般的脸颊上浮现淡淡的红晕,纤细的柔荑将掌心里的印金牡丹花纹绣帕浅浅攥出了几道折痕,心有余悸地不停地抚着自己突突直跳的胸脯,时不时还不忘啜泣两声。 四周有几个与孔靖瑶相熟的小姐,纷纷围了上来,柔声宽慰。 纵然是惊魂未定,孔靖瑶依然不忘礼仪,待在两个丫鬟的协助下,稍事整理好凌乱的衣裙,她穿越重重人墙,不急不徐朝齐楚昭福了福身,“庆阳谢过煜恒哥哥出手相助。” 众目睽睽之下,齐楚昭侧身乜斜她一眼,飞快地点了一下头以示回应,脚下却没有半点停留,转身拂袖而去。 “冷面阎王”吃人的戏码并未如期上演,前来看热闹的众人,皆悻悻离去。 人群散去,即便被齐楚昭如此无理对待,孔靖瑶不气不恼,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影响。 她怔怔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齐楚昭,抬手缓缓将散落的一缕鬓发挽至耳后,染上了朱红口脂的唇角,微微上扬,轻叹道:“煜恒哥哥,今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呢。” 身侧的侍女们疑惑得看了一眼孔靖瑶,在她们心中杀伐决断的齐将军真的很难跟“温柔”对应上,但这丝毫不阻碍她们殷勤附和着点点头,“正是因为齐将军对郡主上心,这才分散了商大人的注意力,让咱们有机可乘。” 孔靖瑶满意点点头,水光粼粼的明眸始终粘着齐楚昭离去的方向。 直至那抹白色的身影彻底淹没人海,孔靖瑶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将先前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稍稍松开一点间隙,视线穿过细缝确认了一下刚刚到手的东西是否完好,轻轻颠了颠手中的分量后,反手将东西递给了身后侍卫装扮的男子。 男子接过后,不言,只是点头会意,下一瞬便消逝在人群之中。 孔靖瑶寻了一处凉亭坐下,随手捏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百无聊赖打量着已经没有了齐楚昭的御花园,顿时觉着这里的花儿过分艳俗,这里的人也过分谄媚,着实无趣得紧。 她咽下最后一口果肉后,起身抻了抻褶皱的衣裙,一边端着仪态微笑着跟相熟的贵女打招呼,一边不动声色压低声音同跟在身边的侍女说了一个字,“撤。” * 齐楚昭回到府中时,天边的稠云已被残阳烧得澄黄。 他未来得及回院子换下沾染了孔靖瑶脂粉味儿的衣衫,第一时间去到父亲书房,商量今日他从户部侍郎商大人处探听到的关于今岁军队粮饷的问题。 坐在上首轮椅中的父亲听完齐楚昭的思虑,同他宽慰了几句,“这些年国泰民安,大臣们让缩减军费那是迟早的事情,越是当下这般情形,你越是要先稳住自己的心态,只有你自己先稳住了,才能想到办法稳住军心。” 齐楚昭笔直地坐在下首的圈椅之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煜恒谨遵父亲教诲。” 父亲微笑着欣慰地点点头,继而话头一转,又开了口,询问道:“今日的赏花宴,京城中所有氏族的未出阁的女子都来了,我儿可有对哪家姑娘上心的?” 齐楚昭低头翻看着手中的书册,并未回应父亲的问题。 齐国公得不到回应,继续说道:“昭儿,今年五月一过你就十八了,成婚之事可不能一拖再拖了,我跟你娘都还指望你早些让我们抱孙子呢!” 齐楚昭好不容易从书中抬起头,面无表情道:“成婚之事煜恒全凭父母安排。” 不知何时国公夫人手里端着托盘,盘中托着两个天青色祥云纹的茶碗,款款而来。 她偷偷扫了齐楚昭一眼,大步迈上台阶,站到齐国公身边,将其中一个茶碗放置在齐国公右手边,温柔叮嘱小心烫嘴后,抬头睨着低头看书的齐楚昭。 “要我说啊,庆阳郡主就很好,她从小跟咱们昭儿一同长大,相貌德行放眼全国那也是顶好的,而且这几年出落得越发水灵,听闻刑部李大人家的嫡子前些日就放话说,如若今年状元及第,他便第一时间上门求亲。啧啧……就他那钟馗之貌,也敢如此狂妄!” 齐楚昭眼睛虽然落在书上,却半日未见翻动过一页。 见齐楚昭没有动静,国公夫人抬步走下台阶,将盘中的另外一个茶碗“砰”的一声放在了齐楚昭的手边,杯沿溢出的几滴滚茶蹦上齐楚昭手背,烫出几粒小小的红斑,齐楚昭醒过神来,收回手,微不可察地在藏在身后。 国公夫人并未察觉齐楚昭的异样,回头冲齐国公眨了眨眼,“他李安然算个什么东西,咱们昭儿要是去参加科举,哪里轮得上他!” 齐国公会意,开口道:“昭儿你真的愿意看到李安然求取庆阳郡主吗?就连我常年不出门都听闻过,他在坊间的风流韵事,听说如今后院同房小妾没有三十也有二十。” 齐楚昭依旧没有从书中抬起头,只是不咸不淡地劝着,“娘,这话你可别出去说,到时候惹祸上身就得不偿失了。” 看来硬的不行,国公夫人及时调整战术,她放软了音调,“昭儿,庆阳多好呀,你是没瞧见,她每每遇见我,都会挽着我的手,亲热地叫我干娘,那黄莺似的嗓音别提多好听了,她还叫你,煜恒哥哥……” 还未等国公夫人将话说完,齐楚昭抢先一步,冷冷打断了母亲的话,“她不行。” 国公夫人对于齐楚昭的话一点都不惊讶,撇嘴嗔怪,“看吧,看吧,还说什么全凭父母安排,国公爷您说说你这儿子,也不知道为何从小就不喜庆阳呢?哎,说到底还是咱家就是没有这福气!” 齐楚昭并不想继续留在书房听父亲母亲在他耳边叽叽喳喳游说求娶孔靖瑶的事,随便寻了个由头,拱手行礼之后,便退了出来。 时值春末,正是父亲的书房旁种的紫藤开得最盛的时候。 幼时听母亲说,这些紫藤是父母在边关定情时种下的,即便是后来返京,也不惜千金将此花移回院中悉心照料。 紫色的小花,层层叠叠,一串挤一串,热热闹闹地垂挂在廊庑,迎着夜间轻抚的柔风轻颤,好似一个个身着紫色襦裙,在夜空中翩跹起舞的少女。 此情此景,不禁勾起齐楚昭一抹深埋的记忆。 说起这段往事便要追溯到十年之前。 自小齐楚昭便跟着齐将军在战场的尸林血雨中摸爬滚打,过着恣意洒脱的日子。 那时候的齐楚昭唯一见过的女子便是自己的身为将领的娘亲。 在小小的齐楚昭心中,女子便是像他娘亲那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长鞭挥舞,策马奔腾,无拘无束地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之中。 直至长到入学的年纪,齐楚昭在齐将军的五花大绑之下,被强押回到了京中,在他不过八年的人生中,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个女子——孔靖瑶。 那是个跟他娘亲截然相反的姑娘。 自齐楚昭出生以来,将军府与辰王府不过一墙之隔。 在齐楚昭回京那日,他因为刚下车就溜出家门偷偷爬上回军营的马车,结果车还未出城,就被恨铁不成钢的齐国公发现了,将人抓回府后,齐国公反手便将齐楚昭绑在后院的一棵黄葛树下。 小小的齐楚昭哪里会是齐将军的对手,他使出浑身解数,挣扎到筋疲力竭,身上的绳子堪堪有了些松动的迹象。 就在他挣脱有望之际,忽然看见正前方的围墙上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小脑袋的主人身着一条酱紫色的襦裙,飘带在空中飘飘扬扬,肉乎乎地小手扣着墙檐,摇摇晃晃,过了好一会儿,那条短腿好不容易骑上了两家之间的围墙。 一抬眸,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怔怔相对。 小姑娘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空置了八年的院子居然能有个少年被绑在书上,被吓得一激灵,身下忽然失去了平衡,一声震耳的惊呼过后,紫色的一小团便顺着墙边囫囵滚了下来。 来不及思考,齐楚昭刹那间挣断了束缚的绳索,冲上去感到最后一刻,将小团子稳稳护在怀中。 也不知为何,小团子明明没有受到半点伤,却在齐楚昭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还未等齐楚昭回过味来,只见一片宽大的阴影将两人笼罩其中,随即便是齐国公震天一吼,“齐、楚、昭。” 那日之后,齐楚昭至今都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月又五日,才能勉强下床走动。 更令齐楚昭气愤的是,可恶的小丫头,还打着探望的旗号,天天来府里鬼哭狼嚎,蹭吃蹭喝,实属烦人。 明明受伤的人是他,但不管是爹还是娘,都去安慰孔靖瑶,等到他能下床之后,还让他带上礼物去辰王府登门谢罪,说自己不该莽撞,吓坏了孔靖瑶。 自那时起,齐楚昭便立誓,这辈子他一定要离孔靖瑶远远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跟她沾染半分。 想到这儿,近几年已经渐渐学会了冷静自持的齐楚昭,猛然血气上涌,不由地愤愤握拳,右臂一挥,“咚”的一声,重重捶在身侧的廊柱。 蓦地,紫色的花朵洋洋洒洒从头顶飘荡而下。 齐楚昭微微瞪圆了双目,眼睁睁看着花架上最后一朵紫藤花坠地。 恰逢此时,不远处,齐楚昭的贴身侍卫快步踏着布满花瓣的长廊渐渐跑近。 齐昌拱手,“将军,刚刚探子来报户部侍郎府上遭了贼,但是商大人好似并不想声张,只是让身边几个亲信去寻。” 齐楚昭呆望着满地的花,随口询问道:“你可知商大人丢的是什么?” 齐昌就等着主子问这句呢,表情得意,刻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账本。” 齐楚昭若有所思地抬头盯着头顶光秃秃的花架,对齐昌的回答没有半点反应。 没有得到预想的夸赞,齐昌不解地顺着齐楚昭的视线看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他主子的心神。 入眼的破败景色,齐昌不解地自言自语,“这花怎么……国公夫人对它一直宝贝得很,每天都要来看好几回,就连蜜蜂来采蜜,她都要统统赶尽杀绝。说来也怪,我午后路过的时候还看到好好地挂在架子上,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怎么全都凋谢了呢?” 齐楚昭收回视线,指尖颤抖着掸了掸一片落在肩头的花瓣,“我想起白日里商大人提到正在寻一本古籍,恰好先前我在父亲书房看到,走,咱们带上书给商大人送去。” 说完,齐楚昭脚下生风,和齐昌逃一般,一前一后地登上前往商府的马车。 2、第 2 章 夜幕四合,辰王府中廊灯明亮,恍如白昼。 孔靖瑶携着两名贴身侍女,缓步走在曲折的廊庑之下。 粉色的衣裙与乌黑的长发随着她款步向前的动作,步步生莲,摇曳生姿,仿若一只盛放在暗夜的芍药,清雅高洁,美艳动人。 不愧是京城贵女们纷纷效仿的仪态典范。 约莫半刻钟,孔靖瑶的踏着高底鞋的双脚终于迈入房间。 前脚房间的门方才被婢女们从外面带上,后脚孔靖瑶就现了“原型”。 先前笔直的脊背、高昂的头,一沾上圆凳,脑袋就耷拉下来,佝偻后背毫无生气地伏在圆桌上。 岂料,“哐啷”一声脆响,孔靖瑶只觉好似有一个锋利的“刺刀”戳上了她的头皮。 她趴着的动作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懒懒地抬起手,摸了摸被刺痛的位置,手脚麻利地将插在发髻中的各色簪子一个不留的扯了下来。 一边扯,一边碎碎念着,“这些折磨人的玩意儿都是哪个挨千刀的设计的?!” 这时,孔靖瑶听到从东边回廊传来细微的动静,那脚步声听起来有些陌生,应不是辰王府之人。 孔靖瑶屏息聆听,脚步声愈发清晰,预计那脚步的主人还有三息就要走到她的门前。 孔靖瑶扫了一眼桌上摆的横七竖八的珠钗,眼下她已经没有时间还原了。 那她索性便直接褪去身上的外裳,将头发都散了下来。 三。 她抬手将外裳向右侧一甩,那条蝉翼般轻薄的外衣,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不偏不倚,规规矩矩地落在了右边的衣架上。 二。 紧接着,她双手一拢,将桌面上红红绿绿的钗兜在前襟之中,即便是踩着高底鞋,她习了十三年的轻功,是她依旧能保持脚步轻盈秘诀。 跑到妆奁前,拉开一个小屉,一股脑统统倒了进去。 一。 她翻箱倒柜,终寻得了一把描金带彩翡翠梳篦。 “笃、笃、笃。” 房门如期响起。 “庆阳姐姐可休息了?”外面女子声音轻柔,好似担心会叨扰孔靖瑶一般。 孔靖瑶长长呼了一口气,待心跳平稳之后,微笑着回应:“请进。”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位身着天青色袄裙的女子,蹦蹦跳跳的出现在门边。 “庆阳姐姐,今日是我爹六十岁寿辰,特在府上设宴,邀请了城中所有的官员及家眷,晚点的时候还会放烟火,辰王爷让我来府上问你,要不要一同去看看热闹?” 孔靖瑶这才看清来人,原是户部侍郎商大人家的次女商语薇。 她们因着同岁,所以在女子学堂的同窗。 孔靖瑶起身行礼,面露难色,“薇薇妹妹,可我刚已经准备就寝了。” 商语薇这才看清孔靖瑶此时的装扮,身着白色里衣,泛着光泽的长发披散乖顺的垂在身后。 “啊?姐姐你真不去了吗?”小姑娘神秘兮兮地附在孔靖瑶耳边,“我刚出来的时候,恰好碰见陈少卿和陈二娘子一同进门。这不赶紧来辰王府寻姐姐,本还念着一会儿花火结束之后,咱们还能一同相约打打马吊呢……姐姐,可还记得除夕那回,陈少卿输得……” 思及此,商语薇“咯咯”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 当提到“陈少卿”时,孔靖瑶不禁心念一动,回想起年头时,陈泽晋刚学会打马吊,瘾特别大。 除夕那日,守岁的公子很少,孔靖瑶几个少女围在打起马吊消磨时间。 陈泽晋没有禁得住诱惑,将妹妹换了下来,后来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一个时辰,他不仅抵押了当值的令牌,就连身上保暖用的狐裘都不保。 最后,他身着单衣回府,染了一场很重的风寒,修养了整整一月,才重新上职。 因着这事,辰王也忍不住对孔靖瑶数落了一番,不过都被孔靖瑶撒娇蒙混了过去。 如今,忆起陈泽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窘迫,孔靖瑶忍不住捂嘴轻笑,“的确,陈少卿实在有趣得很……可妹妹我现在这副模样,收拾好估计得花费些好时辰,妹妹可有急事?” 此话一出,商语薇赶紧摆摆手,自顾自坐了下来,“不急不急,姐姐慢慢来,我就坐这儿喝喝茶吃吃点心。” “好。” 话音刚落,候在外面的十个丫鬟,鱼贯而入。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孔靖瑶的装扮就已恢复白日里那般妥帖。 “妹妹久等了,我已准备完毕。”孔靖瑶笑吟吟挪步到圆桌旁。 商语薇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糕点残渣,一手揽过孔靖瑶的手臂,“不久不久,不过咱们还是得快些走,可别让别家姑娘抢了先,毕竟像陈少卿这般的冤大头,可遇不可求。” 孔靖瑶捏起帕子掩嘴偷笑,轻轻拍了一下商语薇的小臂。 大门口一辆马车,已在此恭候多时。 孔靖瑶与商语薇一起,撩帘而内。 马车渐渐晃动,伴着“哒哒”的马蹄声,缓缓驶向户部侍郎商大人的府邸。 * 辰王府距离商府不过一炷香的车程。 很快,孔靖瑶清晰的感受到熙熙攘攘的欢声笑语落入耳中。 在侍女的搀扶下,两人下了车,步入商府的大门。 商大人家原本世代务农,没曾想在他这一辈居然出了个状元。 他在朝为官二十余年,因着他本是从百姓中来,提出过很多利国利民的举措,不仅朝野上下欣赏之,就连在百姓中,也是有口皆碑。 刚在大门前,孔靖瑶还看见有许多百姓自发给商大人送上贺礼,而商大人也不论她们送的东西是否贵重,无一例外,一一回礼。 孔靖瑶一进门,就看见了正在与商大人敬酒的陈泽晋。 而他的身旁,竟然破天荒地站着满脸写着不悦的齐楚昭。 要知道齐楚昭是就算皇帝的诞辰宴都不是年年都去,今日居然能出现在商大人的寿宴上,看来这位大人的确是对于他有着非凡的意义。 本打算过去打个招呼,孔靖瑶刚调转脚尖,就在此时,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非同寻常的尖利哨笛。 这哨笛声是凌云阁特制的,只有这些经过特别训练之人才能听见,然平常人是无法洞察的。 但孔靖瑶并没有轻举妄动,她只是有些不解,这个时间,在商府,为何她会听到哨笛。 或许是因她未动,尖利的哨笛声再次响起。 看来是真有急事。 孔靖瑶弯下腰,垂手按住肚子,害羞地附在商语薇耳边,“妹妹,我腹中有些不适,需要去一下……” 商语薇连忙点点头,“没事没事,有我在这儿将陈少卿拦住,姐姐放心去,位置就在沿着这条长廊走到尽头。” 孔靖瑶点点头,艰难地挪着步子向前行。 待她走到花园的深处,周围一片静谧,就连暗处的蝈蝈都不禁放轻鸣叫。 “出来吧。”孔靖瑶立在原地,双臂抱在胸前,对着漆黑的空气道。 随即,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孔靖瑶的身侧,立马屈膝行礼。 “阁主,这些年,您命我们寻的那个纹样,今日据一个探子来报,说在商府见过该纹饰。” 孔靖瑶周身陡然一震,问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是谁?” 黑影没有抬头,接着说:“具体是谁还不知,但提供情报的是商府后巷的一个乞丐,他是在翻找商府废物时,在其中发现的,经核对,的确与您早年绘下的纹样的其中一部分,极为相似。” “根据乞丐提供的其他内容,那片废纸,应该是属于商府中商大人书房的废物。” “今日商府人多眼杂,之后我们会在寻机会潜入……” 孔靖瑶抬手打断了黑影的话,“今日我会找机会亲自去瞧瞧。” “是。” 此时,孔靖瑶已经从震惊中平静下来,听完黑影所有的线索,她沉默点头。 霎时,黑影销声匿迹。 孔靖瑶怀揣着重重的心事,再度回到人群之中。 当她回到正厅的时候,发现刚刚喧嚣的人群早已散去,只余府中下人正在收拾残局。 就在孔靖瑶愣怔之际,一个小丫头快步迎了上来,福了福身,“郡主,我家小姐请郡主移步庭院去观赏花火秀。” 孔靖瑶认出这是商语薇身旁的丫头,便放心跟了过去。 因要去观赏烟火大会,宾客都移步至靠近湖边的庭院之中。 孔靖瑶在商语薇安排的侍女地带领下,也步行至此。 现下庭院中早已是人头攒动,孔靖瑶实则不爱凑这些闹热,心中盘算着要不趁着所有人在此处聚集,恰好是她去书房探查一番的机会。 本想转身趁乱溜走,谁知商语薇清脆的嗓音穿透嘈杂的人声,传入她耳中。 “庆阳姐姐、庆阳姐姐!过来!快过来!”她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圆圆的脑袋在黑暗中一蹦一蹦。 几次推辞之后,终抵不过商语薇的盛情邀请,最后孔靖瑶接受现实,沮丧地望着眼前乌压压的后脑勺,一百个不情愿地穿越着熏天酒气,劣质脂粉,久日未沐浴的体味等重重“险阻”,朝着商语薇的身边去。 就在她历经千辛万难冲出重围那一刻,最终毅力却未敌过身体的自然反应,没忍住,掩嘴干呕了一下。 谁曾想,就在她偷偷环顾四周,生怕自己刚刚的失态被人看了去,却意料之外地听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低哑嗓音,“身体不好,就不要到处乱窜。” 孔靖瑶抬眸看向声音的主人,却因着刚刚干呕的那一下,眼眶蓄满了的生理的泪水,红彤彤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齐楚昭应未料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会让她如此委屈,嘴角动了动,半晌却未憋出一句宽慰的话。 就在两人愣神之时,身后忽然“咻”的一声尖鸣,紧接着是“轰”的一声巨响,漆黑的夜空转瞬染上了斑斓缤纷。 适才还立在原地的人群,闻声纷纷朝着湖边的方向推搡。 不知是谁在孔靖瑶后背重重推了一把,她脚步一挪,绊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碎石,紧接着脚下一个趔趄,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地向前倾倒。 孔靖瑶心想完蛋了,这么多人,一人一脚,还不得把她本就羸弱的身子踩踏成一张薄纸。 电光火石之间,孔靖瑶只觉腰侧被人的大掌重重一握,迎面撞上了一片坚硬。 但此坚硬,与地面冰冷的坚硬是不同的,它不仅透着一点点温热,还会传来“咚咚咚”的鼓点。 人群还在继续向前涌,孔靖瑶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纤细的手臂牢牢环住这“块”救命稻草。 “抱够了吗?” 3、第 3 章 “抱够了吗?” 就在孔靖瑶准备闭眼装死到底时,头顶清晰传来了齐楚昭冰冷严厉的声音。 “啊?” 孔靖瑶从未想过这样的话能从齐楚昭的口中说出,一时忍不住惊讶的叫出声。 既然装晕之计已然暴露,此时孔靖瑶就不得不缓缓抬头面对齐楚昭。 就在她微微扬起下巴时,身后也不知是那个不长眼的,又一次重重地推了她后背一把,女子柔软的唇瓣重重挤压到了男人的胸膛。 两人仓皇分开之后,毫无意外,一个小巧的唇印清晰地拓在了齐楚昭的心口。 谁都没有料想过会出现如此意外,一时晃神,目瞪口呆。 孔靖瑶战战兢兢地望着自己的“犯案现场”,一小块鲜红在月白色的长衫上格外扎眼。 齐楚昭回过神了来,视线低垂,落在红渍上,孔靖瑶清晰的看见了他侧脖颈上渐渐突显的青筋。 她怯生生抬眼,偷偷打量着周身僵硬地立在原地的齐楚昭,只见他剑眉一棱,浑身散发着如临大敌的寒气。 孔靖瑶不禁心尖一颤,因为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从小到大齐楚昭只有在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看着她不耐的挑眉。 抬袖在沾染口脂处反复擦拭,“对、对不起,煜恒哥哥,明日我赔你一件新的吧……” 她正专注的盯着他身前这一抹印记,本就发红的眼眶,在夜空绽放的红色的烟火的映衬下,此时眼中更像是蒙上了一层酸涩的水汽。 齐楚昭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红渍,又看看孔靖瑶反复在他胸口蹭的手,不耐蹙眉,一把擒住她还打算继续揉搓的手腕,下一瞬重重扔向一旁,怒斥道: “停手。” 她手臂微颤,不敢再乱动,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颔首,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啊!” 猝然一声惊呼,那道粉色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 齐楚昭闻声,脚下一蹬顺着孔靖瑶倒下的方向扑了过去,就在她将要与地面相触之时,右掌一把牢牢护住了她的后脑,两人在斜坡上翻滚了几圈,才缓缓停了下来。 烟花哪有热闹好看,先前涌向湖边的同一拨人,眼下已经将齐楚昭和孔靖瑶团团围住。 “哎呀,庆阳郡主怎么摔倒了呢?” “郡主原本身子孱弱,前几日城中的神医李大夫还去辰王府瞧过,现在不会伤上加伤吧?” “赶紧叫御医来瞧瞧!”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之际,齐楚昭轻轻拍了拍孔靖瑶沾上了泥土的脸颊,“郡主?郡主?” 没有反应。 齐楚昭双目没有从孔靖瑶身上移开过,淡淡吩咐,“齐昌,快去将李大夫请到商大人府上来。” “是。” 齐楚昭从外面看,并未发现孔靖瑶身上有外伤,但是人却始终不见醒,大概是被刚刚那一摔吓坏了,她向来胆小。 商语薇带着侍卫挤了进来,“齐将军,让小的将郡主送回房中休息吧。” 齐楚昭颔首,“庆阳我已抱习惯了,不用劳烦贵府的侍卫,只是需劳烦商小姐带个路。” 商语薇连连应着,“好好,齐将军请随我来。” * 幽暗的室内,唯有床边的小几上还燃着点点微光。 孔靖瑶偷偷睁右眼,打量着房间里的情况。 刚刚李大夫对她又是推拿又是扎针的,有那么一瞬她险些就要忍不住了。 好在一阵折腾之后,李大夫确认她并无大碍之后,刚刚守在房中的齐楚昭、商语薇、陈泽晋和侍女小厮们才统统散去。 这会儿,月上中天,商府中的热闹也早已散去。 正是外出做贼的好时机。 孔靖瑶的贴身侍女欢儿将一套夜行服递到了她的手中,“郡主,我刚刚已经外出勘察了地形,商大人的书房就位于宅院的东北角,听闻之前都会有侍卫把守,但今晚却并没有。并且一刻钟前,院中一队侍卫正好已经巡逻过那处,现在正是绝好机会。” 在欢儿汇报的间隙,孔靖瑶已经将夜行服换在身上,并已束过胸,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会觉得是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孔靖瑶轻轻掀起床侧的窗棂,一个灵活的闪身,毫不费力便上了屋顶。 当下,商府早已陷入了沉睡之中,唯有正房走廊上还有一两点微光明明暗暗。 孔靖瑶巡着欢儿给的位置,很快就寻得了书房的所在。 她并不着急下去,而是先伏在房顶仔细观察书房的地形,以及一会儿离开的路线。 就在此时,她隐隐看到对面的屋顶上有一道黑影闪过。 今晚除了她,难道还有别人? 如今她就更不敢轻举妄动,将自己的身形藏得更深,目光死死得锁定另一个不知敌友的黑影。 这身形,这身法,莫名熟悉? 就在黑影落于书房的顶上,俯身掀开瓦片,最后用飞絮凌云步落入屋内的时候,孔靖瑶终于识破了那人的身份。 但她并不清楚商大人书房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齐楚昭半夜潜入寻找? 于是,孔靖瑶也不急着离开,她索性在刚刚被齐楚昭洞开的位置坐了下来,别有兴致地观察了起来。 不过说来也怪,齐楚昭站在屋内,什么都没有碰,只是静静望着正对着房门挂着的那幅画。 那不过是一幅再平凡不过的九九消寒图。 如果硬要说奇怪的话,就是现在明明是暮春了,但是这张消寒图上居然还有剩余没有点上的梅瓣,些许是商大人事务繁忙,忘记了补齐,也不足为奇,毕竟孔靖瑶上学堂时,就常常将课业忘记。 这木头齐楚昭,就这么站在屋内,不动也不走。 眼瞧着不远处的回廊有晃动的亮光越来越近。 孔靖瑶可不愿意再继续蹲这儿陪齐楚昭吹冷风,就在她起身准备往回走时。 在她起身时,屋顶上有一块本就摇摇欲坠的瓦片,因着巡逻队整齐划一的步伐带起地面细微晃动,好巧不巧,直直朝着齐楚昭的天灵盖砸去。 孔靖瑶眼看着垂直下落的瓦片,心中开始天人交战。 这瓦片,她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这男人,她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算了,念在他平时对自己百般呵护的份上,就当是还他个人情吧! 就在孔靖瑶俯身伸手时,与此同时,只见齐楚昭前一刻眼睛还落在画上,现下已经脚尖一踮,轻松骑上了房梁。 此刻,两个心怀不轨之人,一大一小两只手,一左一右,正紧紧捏着同一块瓦片。 就在孔靖瑶打算撒手就跑时,谁知齐楚昭捏着瓦片的手先行用劲,将原本蹲在房顶重心不稳的孔靖瑶拉进了屋,两人被迫一起挤在一根堪堪一人宽的房梁之上。 孔靖瑶想逃,齐楚昭从身后却将她牢牢锁住,任凭她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就在她准备下嘴咬他之时,“吱呀——”书房的大门被巡逻的侍卫从外面推开。 僵持的二人也不约而同,暂时休战,屏息静止地伏在木梁之上。 巡逻侍卫在室内查看了一圈,确认无异常之后,随着“砰”的一声,终于退出了房门。 木梁上,方才休战的二人,相视一眼,再次拉扯起来。 齐楚昭不由分说,翻身而起,长腿一旋,跨坐在了孔靖瑶的腰尚,紧接着有使出了一招擒拿手,一把扯过孔靖瑶的手,直接将其扯至她的身后,致使她无法施力。 好在此前学习易容之术时,也会学习变音之术,此时孔靖瑶开口,确实一副糙汉子的粗粝嗓音,她语气谄媚求饶道:“哥,咱们都是行走在梁上的同行,今日你于我个方便,改日有能用得到弟弟的地方,定为您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齐楚昭并未理会,但捏住孔靖瑶的小臂的手却更用劲了。 “说,你的目的。” 齐楚昭仅仅是使出了五分力,就足够让孔靖瑶疼得龇牙咧嘴,“唉哟,哥哥哥,咱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那个,我就是看这家今日热闹,想必防备松懈,才选中的这家。” 齐楚昭迟疑片刻,“你刚刚在上面看了多久?” “我刚来,就看到有瓦片掉落,怕砸中您,这才出手,您能否看在小的好心的份上,今日就放过我,我身上有五两银子,都给您,好不好?” 齐楚昭捏着孔靖瑶小臂的掌心略有松动,“当真?” “是……你奶奶个腿!” 就在齐楚昭放松警惕之时,谁知孔靖瑶趁势手臂反向一旋,迅速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双手吊着房梁转了一圈,因其不备直接跨坐在齐楚昭的背上,这次换孔靖瑶将他的双手扭住,腾出一只手将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口中。 齐楚昭正要反抗,就听身后之人调笑道:“我劝你别动,否则你刚刚吞下的那颗毒药很快会侵入你的奇经八脉,不须半炷香,你就会暴毙而亡!” “你!” 齐楚昭性子向来是直来直往,今日居然被一个小贼摆了一道,心中郁结,可渐渐的他感觉自己是四肢发麻,对小贼所说的话,半信半疑。 见人已放弃挣扎,孔靖瑶在黑暗中勾唇一笑,拇指和食指屈着,重重弹在齐楚昭的脑门之上。 临走前她还不忘警告他,“别动哦,动了马上就会吐血而亡,像这样,噗……” 孔靖瑶趁其不备飞身跃上屋顶,离开了。 齐楚昭明知孔靖瑶走了,却碍着刚刚她口中所说的那枚“毒药”,依然趴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渐渐天边泛起鱼肚白,屋顶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布谷、布谷……” 齐楚昭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找李大夫给我拿一粒解毒丸。” 闻声,齐昌飞快地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见齐楚昭狼狈地趴在房梁上,震惊道:“您被人下毒了?!” 还未等齐楚昭答复,他只觉后背被齐昌点了一下,随后齐昌的声音毫无感情地从身后传来。 “大傻子,你吃的是软筋散,哈、哈、哈。” 4、第 4 章 就在齐楚昭还在房梁上苦苦挣扎时,孔靖瑶早已飞跃鳞次栉比的屋檐,回到了先前的房间。 她猫着腰,在欢儿在窗边留下的小小的空隙中,细细观察着此时屋内的情形,确保安全无误之后,这才放心掀起窗户蹑手蹑脚摸黑进入。 就在孔靖瑶垫着脚尖东张西望挪到床边时,猛然注意到床上的被褥竟然微微隆起。 她环顾着屋内四周的情形,确保自己并未进错房间后,双目凝视着床上之人,陷入了沉思。 此时,屋内静谧凛然,唯有美人榻旁的小几上的三足螭纹香炉中升腾起的袅袅青烟,闲适而灵动。 孔靖瑶越往床边靠近,身子越是俯得更低了,她伸手没入长靴,指尖触到靴中被体温染上几分暖意的金属质地的祥云纹。 一道银色的寒光闪过,遽尔,孔靖瑶抬臂将那人身上的被褥一掀,不顾一切,欺身如猛虎一般扑了上去。 谁知,被褥中的人灵巧避过了孔靖瑶致命的一击,贴着她捏着匕首的手背,反手照着手腕一敲。 孔靖瑶虽然提前预判了对方的动作,却在速度上输了毫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哐当落地,却无计可施。 “哎呀,认输认输!”孔靖瑶双腿一蹬,耍无赖般,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身着白色里衣的欢儿从暗处走了出来,撕掉脸上那张跟孔靖瑶看上去别无二致的□□,屈膝跪地,拱手抱拳,“感谢郡主手下留情。” 孔靖瑶有些不悦地嘟着嘴,“欢儿,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功暗算你一回?” 欢儿无奈笑笑,将孔靖瑶地板上扶起来,“郡主虽说身法上比不过奴婢,但郡主每次出招却比奴婢更加的狠厉,且招招毙命。” 孔靖瑶:……这是夸人吗? 欢儿平时话不多,这会儿正专注地为孔靖瑶更换衣物。 看着欢儿身上还穿着的单薄里衣,孔靖瑶询问道:“怎么?刚刚有人来找过我?” 欢儿点点头,“刚刚商大小姐和陈二小姐都来房中探望过郡主,均被奴婢装睡掩盖了过去。” 孔靖瑶沉思片刻,“商大人的书房,我刚刚去过并未发现任何端倪,看来想要知道那个纹样的来源,需要寻别的法子。在此处逗留已无意义,明早天一亮咱们就直接回府。” “奴婢遵命。” 欢儿沉默了片刻,抬手挠了挠凌乱的后脑勺,“对了,先前商小姐和陈二小姐来探望郡主时,奴婢隐约听见她们两位好像在商量着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说是这事好像还非您不可……” 听着欢儿这么一描述,孔靖瑶已然明白商语薇和陈二所说何事,心中满是道不尽的遗憾,“刚刚被影子一打扰,我居然忘记了如此重要之事!亏大了、亏大了!” 欢儿不解的看着孔靖瑶又气又恼在房中打转,“郡主,要不奴婢去商小姐那里告知一下您已经醒过来的消息?” 孔靖瑶摆摆手,“不用,我亲自去一趟,刚刚回来的时候,路过商语薇的院子,看到她房间灯还亮着,估摸着应是还没有休息。” * 习武之人本就五感更加的灵敏,现下,孔靖瑶尚未迈入商语薇的听雨轩,就已经听见了她和陈二像两只吵闹的麻雀,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孔靖瑶站在门外,心中染上喜色。 她偏头示意身侧的欢儿上前敲门。 “笃笃笃。” 商语薇隔着门,扯着嗓子喊:“进来。” 欢儿从外轻轻推开门,屋内的暖黄色的灯光穿过门缝,在孔靖瑶白皙的脸庞上缓缓流动,衬托出女子比平常还要温柔娴静。 孔靖瑶抬脚迈入房内。 屋内的三人纷纷回头。 商语薇和陈二见是孔靖瑶过来了,扣下手中的牌,起身迎了过来。 商语薇亲昵地拉起孔靖瑶冰凉的五指,“郡主,身子可爽利了些?这手怎么还这么凉?今日都怪我兄长安排失误,让郡主受了惊,我爹爹命他明日已经要去辰王府登门道歉。” 孔靖瑶抬手用手帕掩嘴轻咳了几声,而后淡淡一笑,“薇薇妹妹,请你一定要告诉商大人,今日的意外都是我自己一时贪玩所致,切勿连累了商公子,背上此等无须有的骂名。” 商语薇脸上的担忧很快便消散,转而偷偷地冲孔靖瑶眨了眨眼。 孔靖瑶心领神会,明知故问:“你们玩牌怎么就三个人,怎么不见齐将军?” 陈泽晋抢先回答,语气中满是不悦,“那小子说营中有事,晚些时辰再回来接郡主一同回府……这不,我们也就只能三缺一凑合着!” 孔靖瑶半垂的长睫微颤,余光偷偷睇了一眼左侧空着的位置。 那呆瓜居然真的相信了她随口胡诌的毒药,这天都快亮了居然还没有回来。 商语薇将孔靖瑶带到空位坐下,“这下总算是齐了。” 随后,商语薇再坐回自己的位置,撸起宽袖,一副要大干一场的亢奋模样,不怀好意地对着陈泽晋挑挑眉,“陈少卿,咱们从现在开始玩真格的了,时隔三月让本小姐瞧瞧你的牌技是否见长!” 陈泽晋当然也不甘示弱,学着商语薇的样子也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冷哼一声,“真格就真格,我陈泽晋长这么大就没有认过输!” 商语薇嫌弃地瞥了陈泽晋一眼,手中却不忘了飞速码牌,她扬了扬下巴,奉承道:“是是是,咱们陈少卿的确没认过输,那现在能不能请百战百胜越挫越勇的陈少卿大人,抬起您发财的小手,受累掷一下骰子呢?” 明明只是举手之劳,但陈泽晋天生反骨,偏爱跟商语薇对着干,他向圈椅中一仰,双手抄于胸前,对商语薇的话充耳不闻。 商语薇最是看不得陈泽晋平日里纨绔公子哥的做派,猛然起身,俨然一副与之决一死战之势。 陈二在一旁默不作声,微不可察地将自己的椅子向后挪出一段距离,双手撑着下巴,满眼期待地望望商语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急迫,又扭头望望她哥虚张声势的狂妄,心中默默祈祷着今晚商姐姐能将她哥胖揍一顿,以解她心中的积怨。 每每这时候,就只有孔靖瑶站出来做商语薇和陈泽晋之间的和事佬,她纤细的胳膊往中间一挡,“今日我来得最晚,这骰子便就由我来投吧。” 话音刚落,孔靖瑶微笑着侧身望向准备朝陈泽晋挥拳头的商语薇。 商语薇干笑几声,随即将手背在身后,“当然,此般小事,郡主决定了便是。” 孔靖瑶向商语薇点头致谢后,继而又转向陈泽晋,“少卿意向如何?” 陈泽晋恭敬地点头,“郡主拿主意便是。” 终于休战。 陈二遗憾的瘪瘪嘴,她今日的快乐有少了一分。 孔靖瑶笑吟吟地捏起两颗小小的骰子,朝半空一掷,画着各色点数的八面在空中翻滚,吐纳之间终于静止在四方之中,同时也预示着牌局正式开始。 因着商语薇与陈泽晋先前的斗嘴,眼下这个牌桌上话最多的二人都沉默着,偌大的房间中只能听得见摸牌落牌的细微响动。 孔靖瑶抬眸觑了一眼双唇紧抿的陈泽晋,自然搭话道:“难得跟少卿一起摸牌,少卿可否说一些你们大理寺平日里听闻的城中有趣的秘辛?也好让我们张张眼。” 陈泽晋蹙着眉思忖片刻,“大理寺里办的都是全国送来的大案要案,哪里会有有趣的秘辛,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骇人祸事,我怕说出来会吓得郡主夜间无法安睡。” “啧,郡主你看,陈泽晋就是这般小气。” 商语薇鄙夷地乜了陈泽晋一眼,又回头温柔地看向孔靖瑶,“郡主,他不给你说,我给你说一个,你们可曾听说过数十年前,那时民间四大家族盛行之时,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那药王姜家。” “传闻姜家有一门祖传的秘术,能起死人肉白骨。但姜神医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救,而是需要山上求药之人给一个能说服他的理由。全国有无数的富豪闻风而至,却鲜有听闻有哪家的死人被成功救活。” “大概是十三年前,听说姜家附近的一个山头的土匪头头受了重伤,他手下的人用姜家上下五十口人的性命来威胁姜神医,姜神医也并未妥协,山匪一怒之下便杀光了满门,最后将姜宅付之一炬,听说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隔十里远都能闻见人肉被炙烤后散发的焦腥,最终还是老天爷不忍心,降了场倾盆大雨,这才终结了姜家的灾祸。” 孔靖瑶摸起一张牌的手指微微顿了顿,随后抬手惊恐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若有所思道:“山匪太着实可恶,可是姜神医对待祖训从一而终,即便是遭受灭门的威胁,都不为所动,你们说他这样的行为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商语薇默了默,“是傻吧,有什么能比家人的生命更重要的呢?” 陈泽晋不同意,反驳道:“古人云,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姜神医此举只是坚守了姜家从古至今的道义,又何错只有呢?” 对两人的回答,孔靖瑶不知可否,均一一点头,“舍身取义,抑或是弃义保身,都是姜神医自己的选择,只是苦了他的后人。” 商语薇面露遗憾,“可惜那场大火之后他已没了后人……要不然,我还真想问问他们,传闻中姜家的雪颜霜是不是真的有美肤的奇效,哎,好想拥有啊……” 陈泽晋瞄了商语薇一眼,“就你那张脸,就算是姜神医的雪颜霜现世,恐怕也是没救咯!” 就在商语薇扬起手,准备越过牌桌给陈泽晋一巴掌时,房门再度被人从外面推开。 大家闻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回眸看向大门的方向。 只见齐楚昭已经换上了一件天青色的圆领长袍,满脸疲惫的出现在门口。 他满是倦意的眼神恰好与孔靖瑶清澈的目光相撞,上下扫视了片刻,很快便移开了。 陈泽晋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飞奔过去一把保住齐楚昭,“煜恒快把你的荷包掏出来,救救我吧!” 齐楚昭摸出荷包递到陈泽晋的手上。 陈泽晋接过荷包,热情地将搬过一把椅子,让齐楚昭坐在他的身后。 待众人落座后,牌局又重新开始。 轮到陈泽晋出牌。 这一把他神色明朗,看似早已是胜券在握,面色坚定的丢出了一个毫无慧根二饼。 坐在陈泽晋身后的齐楚昭微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陈泽晋满怀信心地给齐楚昭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最后,桌面上牌越积越多,牌桌上的另外三家都对陈泽晋想要的牌早已是心知肚明。 齐楚昭终是看不下去,伸处一只手指轻轻戳了戳孔靖瑶的手肘。 当孔靖瑶回眸只是,他用口型告诉她,“你放牌,我欠你个人情。” 孔靖瑶会意的点点头。 正当她捏起那张牌,举到空中。 忽然,院中传来不寻常的骚动。 闻讯,众人都毫不留恋地起身欲要一探究竟,唯有陈泽晋绝望地盯着孔靖瑶顺手插回牌中的八饼,默默流泪。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扰各位,我是大理寺的巡捕,商府中发生了命案,现劳烦各位出来协助调查。” 5、第 5 章 商语薇离门最近,便由她起身,为巡捕开了门。 门扉打开后,巡捕首先看到了立于门内的商语薇,微微欠身拱手,语调轻蔑道:“这位小姐,劳烦你将屋中的人都请出来,我们大理寺办案,需要对各位昨晚所做之事,进行一一盘问。” 原本商语薇也是讲理之人,配合巡捕办案定当义不容辞,可这巡捕嚣张的气焰,商语薇在这京城横行霸道多年,从未遭受过此等无视。 她双手抱在胸前,怒视着巡捕,“我商语薇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巡捕来命令了?!” 巡捕见她一个弱质女流,将自己腰间的佩剑朝前挪了挪,黢黑短粗的手指轻轻在刀鞘上拍了拍,勾唇道:“商小姐,现在您府上有人死于非命,而您这个院子离陈尸现场最为靠近,现在你这一屋子人都有重大嫌疑,你说我凭什么来命令你?!” 孔靖瑶在里间有些听不下去了,挽着陈二的胳膊,来到了门边,她冲巡捕温和笑笑,“这位官爷,这里是商府,府上客人皆为皇亲贵胄,还容不得你在这儿放肆……” 最后那句,孔靖瑶自是觉得自己说得异常的铿锵有力,完全不符合现在她刚刚受到惊吓尚未康复的人设,赶忙收住了声量,抬手掩嘴猛喘了几声。 巡捕并未理会孔靖瑶的斥责,反而抬手粗鲁地将堵在门口的三位碍手碍脚的女子狠狠给拨开,险些让她们三人跌倒在地。 巡捕用眼尾不屑的扫了三人一眼,接着冷哼一声,吹着口哨大步迈入房中。 当他双脚踏进房间之后,扭头正扫视着屋内右侧的情形时,房内桌边立着的两位爷,着实吓得他魂不附体。 巡捕使劲揉了揉自己黄豆粒般大小的眼睛,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却听见“扑通”一声,刚刚还挺直了腰板的巡捕早已是五体投地,规规矩矩地伏在了陈泽晋的脚下。 “少卿大人,是小的无理,望您看到小人也是一心办案的份上,还请各位大人高抬贵手,从轻处置!” 陈泽晋躬身向前,歪着头凝视着眼前瑟瑟发抖的巡捕,睥睨着脚边之人。 “噢?你先前不是说,本官同本官的朋友都是这个命案的重大嫌犯,那你还等什么?现在不应该履行你的职责将我们押回大理寺?” 巡捕连连磕头,“是小的右眼不识泰山,是小的口出狂言!” 陈泽晋挑眉勾唇,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那个巡捕的肩,轻笑着,“那你知道怎么做了?” “知、知道!知道!”巡捕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陈泽晋起身朝外面走,先前面对巡捕时阴鸷的神色也收拾得七七八八,早已恢复平日里人畜无害的和善,刚踏出房门便用左手捏了一下商语薇气呼呼的脸蛋,“看来你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我。” 商语薇委屈地扁嘴瞪了陈泽晋一眼。 直到身后屋中响起了接连不断清脆的耳光声,商语薇才觉得先前被无礼冒犯的愤怒,这时稍稍得到了缓解。 整齐划一的踏步声越来越清晰,响彻商府的每一个院落。 看来大理寺应该是派来了不少人。 陈泽晋侧头对其余三人说道:“看来商府真的发生了大案,走!咱们也去看看。” * 陈泽晋走在前,齐楚昭同孔靖瑶、商语薇、陈二一起跟在后。 一行人穿越院中的重重关卡,最终来到了先前巡捕口中的陈尸现场。 这里原是昨晚他们看烟火的那处庭院,只是与昨晚满庭氤氲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不同,如今这儿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此时,庭院早已被大理寺的人和商府的下人挤得水泄不通。 孔靖瑶还是第一次遇见大理寺办案的现场,她好奇地踮起脚尖,视线穿越重重叠叠的肩头,落在了庭院一侧的假山上。 就在她在努力努力就要看见尸体时,一双大手兀然盖住了她的眼睛。 当她双目不能视时,听觉自然被放大,甚至能感受到齐楚昭说话时低沉的嗓音,轻轻拂过她耳廓上的每一根汗毛。 “别看。” 孔靖瑶乖顺的点点头,冰凉的双手轻轻覆在男人滚烫的手背上,她动了动鼻尖,嗅到他略带薄茧的掌心,泛着淡淡的腊梅香气,格外好闻。 当然,庆阳郡主从来就不是如此听话之人。 趁着齐楚昭与旁人说话之际,她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偷偷从他的松懈的指缝中看清了那人怪异的死状。 两座高耸的假山之间,一个身着棕色的绸缎对襟,一看应是府中地位极高之人,此时正被紧紧挤压在其中,他堆满横肉的两颊略微黄,目眦欲裂,已经放大的瞳孔中写满了恐惧,肥厚的嘴唇微微张开,令人不适的露出满口的黑牙。 人应该是刚死不久,身上的血液还在一滴一滴无休无止地砸向地面,地上的血液尚未凝固,正在汩汩朝着湖的方向流淌。 而那人的手边,被人用血水写了三个大字——“不偷盗”。 不知凶手与这人到底是何等的深仇大恨,才会使得他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将人杀害。 齐楚昭跟陈泽晋打了个招呼,便将孔靖瑶带离了现场,来到旁边的小院,里面站满了商府各院的老爷小姐,大家都面色铁青,还未从先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商大人的母亲,商老太君,坐在上首,紧闭双目,手中的佛珠拨得飞快,嘴里还振振有词,应是再念佛经。 突然有位太太大叫了一声,“商贵犯了戒,被阎王抓去了!商贵犯了戒,被阎王抓去了!……” 那位太太眼神愣直,呆呆地看着假山的方向,喋喋不休,反复重复的那句。 一位年长的太太带着小厮走了过来,一把将那位胡言乱语的太太按到了地上。 她忽而转头见齐楚昭和孔靖瑶两个外人在场,脸上的肃杀之气收敛了些,皮肤松弛的脸上带着逢迎的笑意,“我是商府长房的大太太,这个是我们院里因为生了个死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柳姨娘。先前,不知庆阳郡主和齐将军在此处,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孔靖瑶面色平静的冲商太太摇摇头,“无事。” 齐楚昭上前一步,拱手道:“商太太,不知去世之人是府中的何人?” 商太太面色阴沉下来,眉眼低垂,轻轻叹息,“去世的那位是府上的管事商贵,商府干了约莫也有十三四年了,他为人一向老实本分,做事情也向来周全,也不知是得罪了何等残暴之徒,竟以如此狠毒的手法将其害死。” 老太太身旁候着的嬷嬷也忍不住上前,“是啊,商管事,对府中的主子们尊敬有加,待下面的侍女小厮亲切和善,这么十几年从未听闻他与何人起过什么冲突,这么一个大好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一旁的坐着嗑瓜子的一位姨娘,忍不住白了嬷嬷一眼,“谁知道他是不是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孽事,否则怎会被人将现场做成众合地狱的模样?” 孔靖瑶疑惑地接过话,“您所说的众合地狱,可是佛经中所说的那八大地狱之一的众合地狱?” 姨娘将手中的瓜子倒回身旁小几上的碟子,双手兴奋地比划着,“可不就是,你瞧瞧他是不是被两座大山狠狠地挤压在其中?他身上的骨肉是不是被压得模糊不堪?再加上他身旁写的不偷盗三个字,这不是众合地狱还能是什么?!” 此话一出,适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女人们统统噤了声。 明明今日阳光和煦温暖,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抚了抚自己汗毛竖起的双臂。 闻言,齐楚昭侧身对孔靖瑶说:“我有事去找陈泽晋,你先跟大家待在这儿,我已经让欢儿回府请辰王派人来接你。” 孔靖瑶点点头,“煜恒哥哥注意安全。” “你也是。” 说完,齐楚昭便穿越人群朝着现场的方向去了。 孔靖瑶当然也没闲着,在等人来接的间隙,听闻了许许多多商贵、商大人,乃至整个商府令人震惊的秘辛。 她一一将这些都记下,等着晚上碰上齐楚昭,将这些线索统统说予他听。 在孔靖瑶的想象中,齐楚昭肯定会被她打探消息的才能所叹服。 可是她回到府中,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了,连宵夜都吃了,齐楚昭的院子依旧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 孔靖瑶忍不住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谁知,一推开门,就发现齐楚昭正打算从后门溜回家。 见孔靖瑶发现了自己,他赶紧站直了身子,做回平日里那位威风凛凛的齐将军。 他冷冷地扫了孔靖瑶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没想到齐楚昭使出了一招恶人先告状,令孔靖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见对面的女子面露羞怯,沉默不语,齐楚昭也不想与她此处继续纠缠,“既然无事,我就先回府了,郡主也早些回府休息。” 说完,齐楚昭点头,以示礼节。 没想到,他前脚刚迈进后门的门槛,只觉得有人在身后扯住了他的衣袖。 其实,他不用回首,就知道是谁。 但眼下,他看向远处的眸光闪了闪,冰冷的脸上,换上了一副孔靖瑶无比陌生的温柔笑容。 孔靖瑶被他这个“诡异”的表情看得心中莫名有些瘆得慌,刚准备松手,就听见院中国公夫人发出了一声震天响的怒吼: “齐、楚、昭,你今天一天到哪里野去了?!” 6、第 6 章 闻声,齐楚昭浑身僵硬,愣在了原地没有动,夜里裹挟着寒气的风,掀起他天青色长袍一角,肆意翻飞。 孔靖瑶抑制住自己想要弯起的唇角,抢先一步迈入齐府的后门,上前亲昵地拉过国公夫人的手臂,撒娇般地将脑袋靠在国公夫人的肩上。 她用小姑娘特有的可爱鼻音嘟嘟囔囔地说:“都是庆阳贪玩,昨晚硬要拉着煜恒哥哥留在商府陪着大家一起打马吊,后来商府又发生了些骇人的命案,这才耽误了哥哥回府的时辰,夫人要罚煜恒哥哥的话,庆阳也是难逃其咎的。” 国公夫人从与国公爷成婚便一心想要个丫头,但可惜的是一直都在战场奔波,很难有孕,好不容易成了,连小粉袄子都做了好几套,结果十月怀胎得了个混小子。 后来,战事平息后,回到京中修养身体,就看到隔壁那个怯生生的小丫头,从围墙的一侧探出头,喜爱得不行,这十几年一直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的疼惜,向来对孔靖瑶连句重话都不曾说,哪里像齐楚昭,天天被国公夫人当陀螺那般抽打。 国公夫人脸上原本的努力霎时烟消云散,换上了慈母般温柔笑意,她轻轻抚着孔靖瑶柔顺的长发,“庆阳哪里会有错,要错也是煜恒半点不知轻重,在外过夜就该差人回家说一声,以免家中记挂。” 她又捏了捏孔靖瑶纤细的手臂,“哎呀,你这孩子是不是近来又没有好好吃饭,怎么感觉比上回又消瘦了些,走,干娘亲自下厨给你做几道你喜欢的甜品。” 孔靖瑶从国公夫人肩上抬起头,圆圆的杏眼里蓄满了期待,“好呀!庆阳也特别想念干娘做的甜品,前些日子馋了,命人去找了京城中最好的师傅,依葫芦画瓢做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干娘做的那般爽口。” 国公夫人听完孔靖瑶的话,眼尾上挑,略有细纹的脸上却流露出少女般的羞涩,“那可不是我吹的,当年国公爷可抢手得很,我可就靠着这几样甜品,杀出重围,哈哈哈哈……” 齐楚昭人高马大木讷地杵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生命中最为熟悉的两个女人在此处旁若无人地互相吹捧,心中早已翻了无数记白眼。 好不容易,终于让齐楚昭逮住了两人喘息的气口,“娘,更深露重,您要不同庆阳……妹妹回府聊。” 国公夫人捏了捏孔靖瑶冰凉的小手,回头白了齐楚昭一眼,“算你说了一次人话。” 转而回眸放轻了声音对孔靖瑶说:“庆阳走,咱们回家聊。” 语毕,两个女人携手说说笑笑便往国公府中走去。 齐楚昭亦步亦趋跟在她们后面,路过自己院子时,正打算开溜,却被恰时回头的国公夫人逮了个正着,“怎么,连陪我和庆阳一同说会儿话都不愿?!” 齐楚昭立马否认地摆摆手,“娘,你想到哪里去了,儿是担心庆阳……妹妹着凉,想说回院子给她那件披风罢了。” 国公夫人看了看孔靖瑶单薄的肩头,转瞬将视线落在了齐楚昭的身上,“我瞧你身上那件就很不错,厚薄适宜,你取下来给庆阳披着就不错。” “行……吧。” 齐楚昭不情不愿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轻轻搭在孔靖瑶的肩头后,又调转脚尖走到她的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拉过系带,为她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齐楚昭身上特有的腊梅的清香,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鼻腔,她伸出手指轻轻扯着还带着齐楚昭体温的披风,女儿家的羞涩地红晕爬满了白皙的双颊,她微微屈膝,“谢谢煜恒哥哥。” 国公夫人站在一旁,细细观察着眼前这对赏心悦目的璧人,心中的欢喜都快溢出来。 三人一同来到了国公夫人的院子。 今晚国公爷在外有应酬,现下还未归家。 夫人让齐楚昭在屋里陪孔靖瑶说说话,自己去小厨房做几个小甜点,片刻便回。 齐楚昭为孔靖瑶斟了一杯侍女提前泡好的雨前龙井。 孔靖瑶双手捏着玉盏,撅起红润的嘴唇“呼呼”吹了吹茶水上飘渺地雾气。 齐楚昭只觉自己喉间有些发紧,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怔怔挪开了落在孔靖瑶唇上的目光。 孔靖瑶忽而恍然大悟,将手指从温暖的玉盏上移开,轻轻扯了扯齐楚昭宽袖的一角,“对了,煜恒哥哥,我今晚在后面等你是有正经事想说与你听。” 宽袖带动里衣的袖口也随着细微地晃动,明明布料摩擦地是他的手臂,却不知为何,齐楚昭的心尖竟也泛起了丝丝痒意。 孔靖瑶见齐楚昭久久未搭话,私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话,又开口轻轻唤了声,“煜恒哥哥?” 齐楚昭已经被她扰得脑子乱哄哄地,不耐地回应道:“嗯,我在听。” 孔靖瑶并不恼,笑吟吟地看着齐楚昭,“噢,是这样的,你们走之后,我又跟商家的女人们聊了一会儿,听他们说,今天死掉的商贵是商大人的同乡,在商大人还未入仕之前便跟着人了,向来遵纪守礼,这次发现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震惊,但唯有一位姨娘对商贵嗤之以鼻……” “你还记得吗?就是白日里说商贵陈尸现场是被布置成众合地狱的那位,后来我给了那位姨娘一个玉佩作为交换,她将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了我。她说,之前她也以为商贵是个很好的人,至到去年的七月半,她碰巧在后山撞见商贵在河边烧纸,一边烧还一边朝着西北方向作揖,嘴里含含糊糊地念着,我只是拿了你们的东西,害你们性命的不是我,你们别缠着我了……” 听完孔靖瑶的话,齐楚昭也陷入了沉思,白日里,他抵不过陈泽晋地缠磨,答应帮他一同寻找线索。 一下午,他们一起看完了巡捕上交上来的关于商贵平日里接触过的人对他的评价,几乎每一张都在夸商贵如何如何为人正直,如何如何待人亲善,当时齐楚昭还奇怪,这世间真有如此八面玲珑之人吗? 现今,听孔靖瑶这么一说,看来关于这商贵的往事,还值得再继续深挖。 孔靖瑶说完后,一直满怀期待地等待着齐楚昭对她好不容易得来的重大发现拍案叫绝。 谁知,最终等来的却是齐楚昭在她脑门上重重弹了个脑瓜嘣,疼得她狠狠吸了一口冷气。 齐楚昭没好气地呵斥道:“傻子,在状况不明的当下,如果你一个弱质女流,只身贸然去询问关于凶犯的线索,万一被有心之人盯上了,怎么办?!” “我……” 孔靖瑶本想反驳回去,却听见国公夫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到嘴边的话统统咽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也换成了委屈扁扁嘴,憋红了眼眶。 分毫不差,就在她一滴泪水下一瞬就要夺眶而出之际,恰逢国公夫人手中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走了进来,见桌边的二人,一个气呼呼,一个哭兮兮,将托盘上置于面后,重重给了齐楚昭后背一掌。 “怎么回事,我将人交给你的时候,明明是开开心心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将人给气哭了?!” 国公夫人转而又轻声安慰孔靖瑶,“庆阳不怕,什么事情都有干娘在,这小子要是敢欺负你,我帮你打回去!” “没事的干娘,都是庆阳逾矩了,煜恒哥哥教训的是,庆阳以后定当注意分寸。”说着,孔靖瑶还不忘啜泣几下。 国公夫人哪里见得孔靖瑶这般,照着齐楚昭的后背又是几下重击。 看着齐楚昭疼得龇牙咧嘴,孔靖瑶被弹脑门的气也消了,调转头来劝解国公夫人,“干娘莫要怪煜恒哥哥了,他也是不想庆阳辛苦的。” 听到这话,国公夫人半信半疑地乜了齐楚昭一眼,“看在庆阳为你求情的份上,今日便饶了你。” 国公夫人回头拾起碟子中的粉红色桃花形状的糕点捏起一块,递到孔靖瑶的唇边,“快趁热尝尝。” 孔靖瑶唇齿轻启,就着国公夫人的手,在那桃花糕点的花瓣上咬了一小口,慢条斯理地动了动嘴,水灵灵地大眼睛闪烁着惊讶地光芒,“相较上一回,干娘这次做得几乎是入口即化,桃花的香味含在口中香而不浮,甜而不腻,正正好。” “庆阳,你知道干娘最喜欢你什么地方吗?” 孔靖瑶懵懂地眨眨眼,“是什么?” 国公夫人伸出手指在她唇上轻轻一点,“最喜欢你这张甜死人的小嘴,哎,你如果能嫁过来,综合综合煜恒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性子,那便是极好……” “不可。”齐楚昭鲜有跟国公夫人顶嘴的时候,这一次却是打断得格外不留情面。 国公夫人提高了嗓音,“怎么不可,庆阳那婚事本就是先皇……” “这事请您休要在提起。” 说完,齐楚昭起身便要走。 国公夫人本打算将人抓回来教训,就看见陈泽晋急匆匆地出现在正厅的门口。 他头上的玉冠跑得都有些偏了,双手撑在膝上,气还未喘匀,便忍不住开口—— “煜恒快、快跟我走,城西、城西有发现了一具尸体!” 7、第 7 章 京城,天子脚下,自新帝登基十三年来,从未发生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现在整个大理寺人人自危,生怕上头怪罪下来,也不知谁会成为那个“出头鸟”。 作为大理寺少卿的陈泽晋被提拔也不过是年前的事,还不足四月的功夫,如果此事不能尽早缉拿凶手,他必然就是那“出头鸟”的热门人选。 现下,陈泽晋一把拉过齐楚昭,匆匆向国公夫人说明缘由,二人快步赶到国公府大门走去。 齐楚昭常年行军,脚力比陈泽晋好,此时正快步走在前,他沉声询问:“案发地在何处?” 陈泽晋面色难看,“是城西的丹霞观。” 走在前面的齐楚昭脚步微顿,而后继续向前,“死者身份呢?” 陈泽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是……是楚天道人。” 齐楚昭不耐地“啧”一声后,步伐更加迅捷。 当二人赶到齐府大门时,陈泽晋早已安排了两匹骏马在此等候。 齐楚昭先走到马边,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熟练抓起侍卫递过来的缰绳,遒劲有力的双腿在马腹上一夹,骏马发出一声急促而尖利的嘶鸣,随即马蹄高高扬起,朝着浓稠的雾气中疾驰而去。 “欸?” 陈泽晋忙不迭也策马追了出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齐楚昭早已不见了踪迹。 二人在丹霞观门前再度相汇。 齐楚昭站在金雕玉砌,富丽堂皇的道观门前,双手负于身后,眉头越锁越紧。 陈泽晋在这关头了,还不忘打趣齐楚昭,“怎么?还未习惯这浮夸的风格?” 齐楚昭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每每路过丹霞观,就想起这些都是削减军费后所建,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闻言,陈泽晋紧张兮兮地张望四周片刻,确认金灿灿的道观门前只有他们二人后,用手肘撞了撞齐楚昭的手臂,“这话,你跟我说说尚可,在别处,你且要谨言慎行,别再让国公爷在皇上面前难做了。” 齐楚昭沉默着不知可否。 陈泽晋见他不言,便开始一边在前领路,一边为齐楚昭介绍案情—— “今年开年后,楚天道人重新开炉为陛下炼制长生丹药,近日正是最为关键的时候,所以这几日楚天道人亲自守着丹炉,不让别的弟子靠近。” “就在一个时辰前,本该是楚天道人与弟子们约定好丹药出炉的日子,弟子们早早便守在炼丹房前,等待师傅的好消息。可约定的时辰已经超过了一刻钟,弟子们也不见楚天道人的身影,与此同时,站在门外的弟子们都闻到了一股烤肉的焦香,众人纷纷上前叫师傅,始终没有人回应。” “楚天道人的大弟子便带领一众弟子冲破房门,但眼前的情形……” 说到这儿,陈泽晋无奈地摇了摇头。 恰逢此时,他们脚步正好停在楚天道人炼丹炉的门前,陈泽晋伸手将门推开,“你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齐楚昭刚行至门前,正如陈泽晋先前所说,道观充斥着药草清香的空气中,混杂着非常不和谐的肉糜的焦味。 迈入丹房后,屋内的温度骤然上升,很快他的周身溢出的汗水便将背后的衣裳湿了个透。 而当他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眼前所见之情形,令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齐楚昭,也不觉为之一振。 一位身着灰底黑边道袍地道人,整个人成下跪的姿态,被人用红色的绳子将双手和双脚反绑在身后,同时将他的发髻一起绑起来,使之下颌呈上扬之势。 道人双目充血布满了狰狞的血丝,而他的口中血肉模糊,还有似涎水一般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的地面,发出“滋滋”的声响。 齐楚昭疑惑定睛细细观察,很快就发现从道人口中流出的并非涎水,而是某种金属融化之后而呈现处的流动形态。 他惊诧的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陈泽晋。 陈泽晋闭眼苦闷地点点头,“这不是一般的水,这是烧化的铜水。” “经仵作勘验后确定,凶手是在楚山道人或者的时候,将熔化的铜水倒入了他的口中,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全部烧成了肉糜……” 说到这儿,陈泽晋忍不住捂嘴干呕了一声。 齐楚昭蹙了蹙眉,转身又看了一眼那具惨无人道的尸体,隐约看到尸体的双膝前有反光的痕迹,他又抬脚向着尸体更近了一步,借着屋顶天窗泄下的银白月光,终于看清了痕迹为何物。 楚山道人的膝前,被人用鲜血赫然书写着三个字——“不饮酒”。 陈泽晋找了块白布捂住了口鼻,走到齐楚昭身旁,“我让下属记录此情此景,去寻旁边寺庙的大师求证,大师确认我们眼前楚天道人的死状,正是与佛经中的号叫地狱相似。” 话音刚落,陈泽晋满眼焦躁地看向齐楚昭,“煜恒,此事现在已经波及皇上身边之人,早已不再是商家死了个家丁如此简单了。再加上他们的死状这般相似,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而他们身边写的是佛门中的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如果真是这样,难不成接下来还会有三人要死于非命。” 想到这儿,陈泽晋烦闷地捶了身侧的墙一拳,却没料到那墙竟是金属所致,疼得他歪牙咧嘴。 陈泽晋手上的痛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一个极其阴柔尖锐的嗓音穿过嘈杂,传入他的耳中—— “圣旨到!” 闻声,陈泽晋面色煞白,“噗通”一声闷响,跪倒在地。 齐楚昭也跟随着缓缓跪到地上,俯身听旨。 李公公行至二人身前,掐着尖细的嗓音,居高临下地展开卷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京城中命案频发,民心惶惶,今朕特命大理寺少卿陈泽晋七日内查清实情,以消民怨。钦此。” 陈泽晋双手颤颤巍巍地高举过头顶,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卷轴,嘴上说着“谢主隆恩”,心中却满是“完蛋,完蛋”。 待二人恭敬地送走李公公后,陈泽晋将这个烫手山芋飞快的塞进齐楚昭怀中,“兄弟能不能活过七日就指望你了!” 齐楚昭不紧不慢将圣旨塞回陈泽晋怀中,“你是死是活干我何事?” 陈泽晋早知齐楚昭才不在乎他死活,拿出自己最后的杀手锏,悄咪咪地拉出了怀中揣着的银票的一角,“你就想想你现在吃紧的军饷,如果你帮我度过这个难关,我资助你十万两,如何?” 齐楚昭眼疾手快将银票尽数从陈泽晋怀中夺走,“成交。” 陈泽晋殷勤地靠在齐楚昭的身侧,满脸堆笑,“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现下,咱们需要兵分多路,一,以这位凶手对两名死者的五戒来看,这个凶手他并非毫无目的地的杀人,他应该是对这二人有所了解,或许跟这二人有关联,所以目前的当务之急是需要寻找凶手在现场所书的两名所犯之事是否为事实,并由此寻找两名死者之间的联系,以推测出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选。 “二,商府管家的死状是被两座高大的假山挤压而死,那么大两座假山想要移动必定会发有动静,且以一人之力很难完成,所以需要查找凶手移动假山的办法,并由此推断凶手的人数,以及他们挪动假山时的作案工具。” “三,查找楚天道人口中所灌注铜水的来源,将城中及京郊所有能铸铜的地方都询问一遍,看看能不能搜索出蛛丝马迹。” “四,既然他用的是地狱,那咱们还要去寺庙找大师问问剩下的三戒所对应的地狱,以便提前推测出凶手下一次犯案的手法,抢先在源头阻截他。” 齐楚昭看了一眼身边奋笔疾书的陈泽晋,“目前我们在明凶手在暗,手中掌握的线索也十分有限,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厘清受害人的人际关系,尽早推断出下一个受害者,阻止凶手继续犯案。” 陈泽晋连连点头,“是、是。” * 齐楚昭走后,孔靖瑶陪着国公夫人聊了半个时辰后,也告辞回家。 此时,孔靖瑶卸去身上的珠钗玉坠,一身素白的里衣,坐在窗帘镜前陷入沉思。 “小姐?小姐?” 欢儿唤了她好几声,才唤回她出走的思绪。 孔靖瑶手中捏着一把玉梳篦,若有所思地梳理着身前的长发,“刚刚我回来的时候听府中婆子说,丹霞观的楚天道人也被奸人害了,想必陈泽晋那么着急来找煜恒哥哥,也是因为此事,这事如此蹊跷,凌云阁潜伏在城中的探子可听说了些什么?” 欢儿摇摇头,“今日城中并未发生怪事,待天明后,我去联络点告诉各位堂主留意一下此事。” 孔靖瑶垂目颔首,将手中梳篦置于妆奁之中,轻轻抬起,按上自己的胸口“嗯……不知为何,那日我见了商贵的死状后,这胸口堵得慌,心口也是突突乱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欢儿将桌上的散落的发簪整理完毕后,一边为孔靖瑶绞着发梢的水气,一边轻声安慰道:“郡主许是这几日外出受了风,一会儿奴婢煮碗姜汤来,郡主喝下后,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孔靖瑶担忧的目光落在那日影子递给她的一小片记忆中纹样的残纸,忧虑道: “或许吧。” 8、第 8 章 “啪、啪——” 半开的窗棂被狂风陡然掀开,又重重合上。 如此反复多次之后,孔靖瑶终是忍不了了,她吃力地撑起上半身,无奈的揉了揉惺忪的双目,正打算去寻不知去哪儿躲懒的欢儿,忽然入目的景色吓了她一跳。 这……不是她的房间啊? 眼前这个屋子还不及她之前房间的十分之一大,巴掌大的房间一眼便能看清房内所有的情景。 而且,这屋子的陈设也非常奇怪。 桌上摆着本幼儿启蒙用的三字经,墙边的博物架上摆地都是什么缺只耳朵的布老虎,或者是少了线锤的拨浪鼓,甚至还有一个已经脏得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羽毛毽子。 孔靖瑶嫌弃的扁了扁嘴,却始终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又到底是哪里? 更令孔靖瑶不解的是这些东西虽然在她记忆中格外陌生,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的错觉涌上心头。 屋外的狂风还在继续肆虐,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接连不断。如浓墨一般稠密的乌云越来越沉,忽然被一道刺眼的亮光迅速撕开,随之而来是震耳欲聋的轰鸣,是来自地狱的绝望怒吼。 窗外影影绰绰,孔靖瑶双手交叉在身前,搓了搓自己早已吓得汗毛竖起的双臂,敏捷地跳下床,趿着粉色的绣花鞋朝外走。 眼前有一道黑影闪过,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股不安从心底油然升起,现在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跑”! 尽快逃离这个令她无比陌生的地方。 可任凭她如何跑,始终在醒来的房间外转圈。 一道蛇形一般蜿蜒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在她的眼前炸开,刺眼的光芒,霎时间夺去了她的视线。 孔靖瑶只能闭着眼站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 遽然,一声尖锐的哭声穿透她的耳膜,紧随其后是杂乱的哭喊声、求饶声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孔靖瑶再度尝试着睁开眼。 炙热的火焰险些灼了她的眼,她忙不迭向后撤了几步,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子,跌坐在地。 越过熊熊烈火,她看到幽暗之处有一双女人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眼尾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那双眼睛一直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似是有很多话想要与她说,却又无法启齿。 忽而,一道宽大的身影朝着女人眼睛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一把将眼睛按入炽盛的火光之中,直至那双眼睛彻底被翻飞的火舌吞噬。 孔靖瑶不禁焦急地向前迈了一步,未料想到那个宽大的身影猝然转身,但他好似并未发现孔靖瑶所在,而是越过孔靖瑶看向了未知的远方。 这张脸?! 不就是昨日她在商府见到的商贵的那张脸?! 不,准确地来说,这是一张长相与商贵相似,但状态上要年少许多的脸。 还未来得及观察其余细节,片刻间,孔靖瑶就被浓烈的烟雾迷了眼,随之那人的样貌也渐渐模糊,唯有听见枯草在火焰的燃烧中噼啪作响,鼻腔中充斥着烟雾刺激的味道,使得她忍不住猛咳了几声。 “郡主?” “郡主?” …… 欢儿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孔靖瑶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人猛烈的摇晃,欢儿的声音也带着些哭腔,“郡主?” “咳咳咳……” 孔靖瑶又忍不住猛咳了几声,先前脱力的双手,渐渐恢复过来,她抬手揉了揉刚刚被烟雾迷了的眼,之前所有的不适感一扫而光。 眼前耀眼的阳光,晃得孔靖瑶有些睁不开眼。 “郡主,你可算是醒了!”欢儿紧紧握住孔靖瑶的双手,不肯撒开。 孔靖瑶好久都没有见到过欢儿这般焦急的模样,虚弱地询问道:“我睡很久了吗?” “昨晚您突然起了高热,立马召了御医过来,可用尽了法子,您的温度却只升不降,后来还是齐将军半夜回来看到王府乱糟糟的,才得知您病了,齐将军二话不说就将李大夫请了过来……” “李大夫为您用了一副秘药后,不到一刻钟您的热便退下来了!真是多亏了李大夫,多亏了齐将军!” 欢儿说着说着,方才停下来的泪水又蓄满了眼眶。 孔靖瑶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四下看了看,“那现在煜恒哥哥在何处?” 欢儿吸了吸将要流下来的鼻涕,“齐将军看您已无大碍,说府中还有事务便先行离开了。” “哦。”孔靖瑶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 “郡主,李大夫说您还需再休息几日,方能痊愈。王爷也发话了,这几日让您安心在屋里歇着,有何要紧的事,您就吩咐欢儿去办罢。”说着,欢儿将孔靖瑶露在被褥外的手,重新了放进去,顺带紧紧地掖了掖被褥。 不愧是欢儿,每次经她手掖过的被褥,孔靖瑶根本半分都无法动弹。 放弃挣扎后孔靖瑶打算接受现在,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可当她一闭上眼,刚刚梦中类似商贵的脸,反复在她眼前浮现,扰得人心神不宁。 孔靖瑶辗转反侧,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见如此怪异的情景,又为何会在梦中见到商贵? 思来想去,孔靖瑶在锁死的被褥中蠕动了几下,探着起头,“欢……欢儿,你被子掖、掖得太紧了。” 欢儿疑惑地歪着头,“是吗?但是我娘说了,紧点暖和。” 孔靖瑶:…… 孔靖瑶浑身无力,早已放弃了挣扎,“那个,放出去的影子有回话的了吗?” 欢儿将几个信封摊在孔靖瑶的眼前,“噢,有的,您想听哪个?” “商贵的。” 欢儿拆开那个写着商贵名字的信封,“郡主信上说,商贵确为商大人同乡,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在十三年前商贵曾离开过商府一年,而这一年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不过一年后他又再次回到了商府,继续任职商府的管事,直至前日去世。” 孔靖瑶有些不满的凝眉,“对于凶手指出他偷盗之事,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吗?” 欢儿摇摇头,“没有。” 孔靖瑶看着窗外绚烂的桃花,心中百感交集,她沉声道: “让影子详细去查一查商贵离开商府的那一年都干过什么,一日后,我要知道结果。” 欢儿叩首,“是。” 答毕,欢儿继续立在原地死死盯着孔靖瑶。 孔靖瑶怒视着欢儿,“还不去?” “噢噢,对。”欢儿捏着刚刚写着商贵信息的信转身,脚尖一点,纵身飞上了屋檐。 孔靖瑶:……大白天的,这样真的好吗? 待欢儿彻底消逝不见,孔靖瑶手忙脚乱地从被子中钻了出来,她急匆匆地换上一件酱紫色的对襟褂子,下身着一条珍珠白的曳地长裙,随手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踏上马车,朝着大理寺方向而去。 * 大理寺。 陈泽晋在房中焦急的来回踱步。 相较之下齐楚昭一副胜券在手般的泰然自若,一页一页细细翻看着桌案上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卷宗。 陈泽晋调转脚尖,走到齐楚昭身侧,将他还剩的茶杯重新满上,殷勤地询问道:“您有什么发现了吗?” 齐楚昭不紧不慢地摇摇头,“没有。” 陈泽晋听到这话脑袋都要炸了,彷佛已经看到那把砍头用的大刀已经正在向自己逼近,他伸手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你兄弟快活不了……” 他话还未说话,外面一个书吏站在门外报:“少卿,庆阳郡主求见。” 陈泽晋偷偷瞄了一眼身侧垂眸不语的齐楚昭,“有……” “请”字还未说出口,就被齐楚昭冷冰冰地呵斥打断,“让她回去。” 书吏为难地望着陈泽晋不知如何是好。 陈泽晋对书吏摆摆手,用口型告诉他,“请。” 书吏得令后,巴巴逃离现场。 陈泽晋没好气地问道:“怎么?又跟媳妇儿吵架了?” 齐楚昭横了他一眼,厉声道:“切勿胡说。” 陈泽晋端起桌上的茶杯猛啄一口,“怎么胡说了,难道这世上,还能有比你更紧张庆阳郡主的男子?” 齐楚昭扫了一眼陈泽晋手中的杯子,将视线重新沉浸书卷中,不再回话。 不一会儿,孔靖瑶便挎着一个食盒出现在门前。 她脚步虚浮地缓缓向前走,走两步喘一声,眼尾偷偷关注着坐在上首的男人的一举一动。 齐楚昭面上并无任何变化,但他手中握着的毛笔半天没有动静。 直至孔靖瑶走至距离齐楚昭一步之遥时,她抬起手帕猛咳了几声,声音沙哑地说道:“听闻二位办案辛苦,特地带来些府中厨子的拿手小菜,给两位尝尝。” 陈泽晋手伸到齐楚昭身后使劲拽了拽他背后的衣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人家给你送吃食,还不去接着。” 齐楚昭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对陈泽晋的话从而不闻,对孔靖瑶的出现视而不见。 陈泽晋赶紧上前从孔靖瑶手中接过食盒,恭维道:“哎呀,感谢郡主考虑得如此周到,小官受宠若惊。郡主请这边坐,用些茶水,也尝尝我娘亲刚刚命人送来的糕点。” 孔靖瑶害羞地点点头,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下,反复揉搓着手中绣着牡丹的丝帕,“陈少卿,其实有一件事一直反复困扰了庆阳几晚,此次前来也是私心想劳烦少卿为庆阳解惑。” 9、第 9 章 闻言,陈泽晋在孔靖瑶身侧的圈椅中坐下,饶有兴致地答道:“郡主请讲,下官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孔靖瑶轻轻抿了一口茶杯,缓缓道:“庆阳偶尔得空也会去城中的佛寺去听主持大师讲佛经,期间也曾听闻佛门中的‘五戒’,故而现下有一事不明,请问陈少卿,可知现下惨遭杀手的两位是否都是佛教的信徒呢?” 陈泽晋不解,“庆阳郡主何出此问?” 孔靖瑶微微一笑,语调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如若这二人并非皈依佛门的弟子,那他们其实并不用受到此‘五戒’的约束,那凶手高高在上指责二人所犯之戒条,岂不皆是无稽之谈,强加于他人身上莫须有的罪责?” 陈泽晋似是听懂话中的深意,扭头目光灼灼眼睛一眨不眨兴奋直视着孔靖瑶,恍然大悟道:“那依庆阳郡主的意思,商贵和楚天道人都是信佛之人,且凶手也是清楚知道他们信仰之人?!” 但很快陈泽晋便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摸着下巴自言自语,“不对呀,若是说商贵信佛倒也有这种可能,但是楚天道人,世人皆知他是为圣上炼丹的道人,怎么可能信佛呢?” 思忖片刻后,陈泽晋寻到唯一一个能说服自己的想法,“会不会现场留下的所谓‘五戒’只是凶手随手给自己的罪行找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孔靖瑶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又偷偷抬眼看向上首之人,却没想到这是齐楚昭也正在一脸平静的看向她。 似是被这视线微微烫了一下,孔靖瑶匆忙挪开眼,视线重新落回到手边这个粗制的白瓷茶盏之上。 就在大家各怀心思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时,久未出声的齐楚昭终于开口冷冷地说道。 “查查便知。” 语毕,他从椅中起身,一步一步行至孔靖瑶与陈泽晋当中。 齐楚昭侧过身面对着孔靖瑶,“这种凶事,不适合深闺女子插手,庆阳郡主还是请早些回府歇息吧。” 孔靖瑶抬头仰望着身前这个面色阴沉,极具威压的男子,她紧抿着唇,眼神却异常坚定,“煜恒哥哥,这事困扰了我好几日了致使夜不能寐,你能不能让我在此处等等少卿调查的结果……我保证绝不出声打扰你们办公的。” 见齐楚昭似乎没有半点动摇,孔靖瑶赶紧补充道:“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让我今晚能睡个好觉,好不好……”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孔靖瑶清澈的眼眶瞬间蓄满了水汽,她深吸好几次,方才稳住泪水不至于在齐楚昭面前落下。 齐楚昭不在继续与她多言,冷漠地别过身,一步一步朝门外走。 孔靖瑶不安地望着齐楚昭离开的方向,身侧沉默许久的陈泽晋出声安慰道:“煜恒向来嘴硬心软,现在这样,便是他同意你留在这里了。” “真的?”孔靖瑶一脸惊喜的望着陈泽晋。 陈泽晋点点头,“嗯,郡主且在此处稍坐片刻,现在我立即派人着手调查此二人身后之事,定会尽早给郡主一个准确的答复。” 孔靖瑶起身向陈泽晋践礼,“谢谢,陈少卿。” 陈泽晋连连摆手,“本就是我份内之事,如此说来应该是我感谢郡主给我们提供了如此重要的思路……” 两人立在原地,互相礼让。 这时,门边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还不走?” 齐楚昭侧目扫了屋内一眼,随即便收回视线,身姿笔挺,立在刚抽出新芽的桂树之下,望着院中忙碌穿梭的官吏身上。 斑驳的日光,倾泻而下,越过重重阻拦,终是如繁星一般散落在他的肩头,而在孔靖瑶的眼中,他却是那个比星光更加炫目的恣意少年。 陈泽晋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慌忙跟孔靖瑶拱手告辞,跌跌撞撞跟了上去,“来啦,来啦!” 二人走后,孔靖瑶背着手,慢慢悠悠地房中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 这房间是陈泽晋平日里在大理寺办公用的地方,书架上,桌案上格外干净,除了本次案件的相关案册外,还有书架上摆着一本《洗冤录集》装装样子,就再无其它。 逛完后,孔靖瑶坐回先前的位置上,望着自己手背上的一个细看才能发现的月牙形状的瘢痕发呆。 昨夜梦中貌似商贵的那张凶煞之脸再次浮于眼前。 姜家的那场大火已经是孔靖瑶三岁那年除夕发生的事情了,时隔多年,加之火灾发生时她尚且年幼,对当年事发的记忆非常的零散,很多事情都是她到了入学的年纪时辰王告诉她的。 而唯一让孔靖瑶记忆尤新的便是那个块花纹怪异的玉珏,也是她多年来集齐各方势力苦苦找寻之物。 如今除了玉珏外,她或许又回想起了一位疑似与当年火灾有关之人,即便是只有非常渺小的希望,她也不愿就此错失接近真相的机会。 一直到天色黯淡下来,孔靖瑶却始终为等到陈泽晋与齐楚昭归来的身影。 却等来了先前被她支出去的欢儿。 欢儿风尘仆仆赶来,“郡主,你可让欢儿好找啊!” 孔靖瑶有些心虚地指了指桌案上那个已经空掉的食盒,“我就是念着昨夜煜恒哥哥帮了我,知道他办案辛劳,这才特地给他带来些府中吃食,慰问慰问。” 欢儿探头环顾四周,“可现在齐将军已不在此处了,那您独自在这儿又是为何?” “我……” 就在孔靖瑶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应答时,她期盼已久的二位终于披着银白的月光,出现在大门外。 见状,孔靖瑶赶忙迎了上去,“怎么样,可查到了什么?” 陈泽晋一进屋,便瘫在了离门最近的圈椅之中,大口喘着气。 孔靖瑶捏起茶壶为他斟了杯茶,“少卿辛苦,请用。” 陈泽晋也没有跟她客气,抬手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孔靖瑶又连忙给他满上,如此往复三杯后,陈泽晋才渐渐缓了过来。 这时,不知什么已经立在孔靖瑶身侧多久的齐楚昭也若无其事地将茶盏置于孔靖瑶的手边。 孔靖瑶压住自己将要上弯的唇角,一脸歉意地为齐楚昭也斟满茶水,轻声道:“煜恒哥哥请用茶。” 齐楚昭并未像陈泽晋那般狼吞虎咽,而是抬手将杯沿贴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随后从怀中掏了一张纸递到孔靖瑶手中,不咸不淡地说:“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孔靖瑶立马放下茶壶,尽量控制着指尖的颤抖,深吸了一口,缓缓展开这张重如磐石的纸页。 一张再寻常不过的白纸上,被齐楚昭用行云流水的行楷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页,上面详尽地记录了商贵这几十年的生平。 商贵,实则出生在一户姓刘的贫农之家,一岁时因为家乡遭了大旱,家中父母相继饿死,恰好有一位云游的大师路过此处,邻里觉得他实在可怜,就请大师将他带回庙中抚养,大师为他重新取法号为,普玄。 在商贵十岁那年,寺庙中遭了瘟疫,要不是有一位大夫接到了主持的求救及时赶来,想必他定会死于那场天灾之中。 商贵大难不死,但却并无后福,自他病好之后,寺庙香火愈发惨淡,所以商贵被主持送到了山下了商家村一户无儿无女的人家寄养。 再后来,长到二十岁依然无所事事的商贵,听闻同村的商安平五年前高中了状元,这一年终于从下派的地方调回了京中,商贵二话不说辞别家中,赶往京中投靠这位同乡。 之后的事情就正如孔靖瑶所知的那样,商贵在商家做了管事的,直至他被杀害之日。 孔靖瑶眉头紧锁,“就这些吗?” 齐楚昭动了动唇,还未出声,就被刚刚缓过劲儿的陈泽晋抢过了话头,“对,就是这些。好在商家村就在京郊不远,今日我同煜恒快马加鞭亲自走了一遭,找到他们村所在的县令查找了他们村的赋役黄册,同时询问了他家周遭的亲戚朋友,这才将他的过往拼凑完整。” 回答完后,陈泽晋直觉孔靖瑶问得怪异,“怎么,有何事是郡主知,但我们的记录上并未体现的吗?” 孔靖瑶视线落在“寺庙遭遇瘟疫”的那一行,低声答:“无事。” 继而,她又想起另外一位死者,抬眸询问二人,“既然查到了商贵确曾为佛门弟子,那你们可查到了楚天道人是否曾为佛门弟子呢?” 此时,齐楚昭已经回到早晨摆满了书卷的桌案前桌下,手中正在“哗啦哗啦”翻动着一本书册,并不打算搭理孔靖瑶。 陈泽晋见状不得不再饮下一杯茶润了润干涩的口舌,摆手继续说道,“原本我和煜恒是想去庙中查看,商贵居住在寺庙中的那几年,庙中其余弟子的信息。但是当我们找到那座寺庙的时候,早已是人去庙空,只是从一间禅房中带回来几本记录寺中事务的册子。” “找到了!” 齐楚昭难得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他高高举起手中积尘的手册,修长且均匀的手指点着一个名字——“普玄”。 孔靖瑶和陈泽晋快步走到案前,三个黑漆漆的脑袋凑在一起,仔细查阅着记录册中其他人的名字。 不多时,看着满篇的“普延、普纪、普成、普尚、普广、普玉……”三人便犯了难。 到底哪些才是凶手正在寻找的人啊?! 10、第 10 章 陈泽晋忽而双手一拍,大喜道:“我知道有什么办法了!按照我朝律例,无论僧、道均由僧录司、道录司将通过考核之人记录在册,并为其颁发‘度牒’,而此牒之上便会记录他们所在的寺院、籍贯、俗名等,我们完全可以通过这个记录,再对比这本记录册上的内容,寻找出当年与他们二人关系密切之人!” 孔靖瑶趴在陈泽晋身侧,仰着头一副崇拜的模,看着他兴奋得唾沫横飞,临了还不忘鼓着掌,溜须拍马的感叹一番,“哇,不愧是少卿大人,就是要比我这种闺阁女子见多识广学识渊博!” 陈泽晋想笑,却又碍于齐楚昭在一旁瞪着他,而不敢太过于张狂,对于孔靖瑶的夸奖,他只得谦虚的摆摆手,“郡主真的是这么看我的吗?哈哈哈……其实也还好啦,没有郡主说的这般厉害……” “那我现在去一趟鸿胪寺,请鸿胪寺少卿刘大人调取一下这座寺庙当年相关僧人的度牒和楚天道人的度牒。” 陈泽晋看了一眼旁边的更漏,起身拍了拍衣袍在路上沾染的尘土,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外走出,他突然这般正经,倒是让屋内剩下的二人不可思议的面面相觑。 “你在路上打他了?”孔靖瑶疑惑得脱口而出。 齐楚昭重新将视线收回到书册上,闻言,他神色如常,只是双目微微觑起,抬手将身前的手札翻到了下一页,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反问:“何出此言?” 孔靖瑶看了一眼他手中那本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篆的手册,随手捡起一旁的灯簪子轻轻将灯芯挑了挑,原本光线昏暗的房间再次光亮如白昼。 她不紧不慢地放下灯簪子,取出绣帕擦了擦指尖,“那为何陈少卿的下巴里侧有一块紫乌?” “看得很仔细,”齐楚昭百忙之中,从书案中抬眸轻轻扫了孔靖瑶一眼,“回来路上,下了片刻的急雨,不慎摔倒许是那时磕碰到了。” 孔靖瑶了然的点点头,“噢,原来是这样,今日真是辛苦了。” 只见齐楚昭掸了掸宽大的衣袖,执起桌上还剩一半的茶盏,递到孔靖瑶的眼前,“不知可否劳烦郡主,为我添一些热茶。” 孔靖瑶环顾四周,先前侍奉在左右的小厮侍女不知何时都退了下去,而屋内唯一的茶壶中的茶水早已凉透,她垂眸顿了顿,提起茶壶起身,“煜恒哥哥稍事片刻,我去去就回。” 夜晚的大理寺阒静无声,孔靖瑶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只是白日里在书吏的指引下走过一回,如今天色早已不在清明,眼前的花木笼上一层浓重的墨色,现下孔靖瑶只能凭借来时的方位大致辨认出走向。 大理寺远比她想象中大了许多,回廊弯弯绕绕,廊下的房门皆为紧闭。 不知为何,她兜兜转转来到了一个挂着“卷宗阁”匾额的门前。 孔靖瑶不禁又想起姜家的纵火案。 时至今日,孔靖瑶依旧能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四岁开蒙入学之时,辰王将她带来此处,告诉了她关于身世的秘密,他推开这扇对于那时小小的孔靖瑶还是非常沉重的门扉,从其中一个格子中取出关于当年那场纵火案的卷宗,递到孔靖瑶手中。 在卷宗上仔细地收录着犯案山匪的认罪书,内容之详尽,近乎完美。 恰是如此无懈可击,反倒引起了孔靖瑶的怀疑。 且她将其中的内容反复看过不下百遍,所有的证物记录之中却始终不见记忆中那枚染满鲜血的玉珏。 后来,孔靖瑶长到十四岁时,在情报组织——凌云阁阁主危难之时出资相助,扭转了岌岌可危的局面。 后来在她的推动下,凌云阁开始遍布全国各地,他们不仅接受江湖人士委托,同时也会接寻常人家、亦或是府衙的质询业务,近两年发展势头迅猛,早已是盛名在外。 大家都知道凌云阁有一位从不露面的阁主,但谁也不会将这位神秘的阁主与辰王府这位娇滴滴的郡主联系在一起。 进入凌云阁之初,孔靖瑶就所有人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搜集到所有关于当年姜家纵火案的蛛丝马迹。 可所有的真相像是被隔着一层纱幔,远远看见了事件的轮廓,走近了却陷进了浓稠的沼泽之中,无论如何挣扎都不得其法。 正当孔靖瑶静静望着眼前的门扉时,一个宽大的黑影慢慢压了过来。 她双目定在其移动的方向,屏气聆听其挪动的步伐。 就在那只手落在她肩头之际,只听见一声女子恐惧地惊呼响彻了整个大理寺。 随即,孔靖瑶双腿一软,整个人向着一侧缓慢倾倒。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紧实的臂膀,一把将她拉如怀中,霎那间熟悉的腊梅的香气随之将孔靖瑶牢牢包裹其中。 她半眯着眼佯装晕倒,趁乱还不忘将手轻轻搭在男人快速起伏的胸膛上。 齐楚昭晃了晃她的肩膀,轻声唤她的名字。 “庆阳?孔靖瑶?” 孔靖瑶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被他主动抱在怀中,怎会如此轻易的放过。 对于齐楚昭的脚步声,孔靖瑶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先前他还未走近时,她便早早地发现了他,于是算好了时机,不早不晚,堪堪落入他的怀中。 齐楚昭对此无计可施,他伸出一只手指探了探孔靖瑶的鼻息,平稳有力,这才放下心来,将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窝,轻松将人打横抱起,步履轻缓地朝着陈泽晋的房间走。 期间,孔靖瑶好似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惊恐地往他怀中缩了缩,细软的小手扯着他腰间的玉带,挠得他浑身燥热,却为自己身体自然的反应羞愧不止。 一回到房中,齐楚昭第一时间就将孔靖瑶丢到了小榻之上。 起身后,齐楚昭嫌恶地瞪了孔靖瑶一眼,她一个郡主,一日日的,不跟城中夫人小姐们相约去看看珠宝首饰,抚抚琴,作作画,偏要跟到这大理寺查案子。 身子也不好,昨日他回府路过辰王府,就看见孔靖瑶的贴身侍女慌慌张张地往外跑,拦下来一问才知她发热了。 不过歇息了一晚的时间,人都还未好利索,就又来帮忙查案。 也不知是这案子真的让她如此好奇,还是因为这大理寺有什么吸引她的地方。 越想越心烦。 齐楚昭索性转身不再看孔靖瑶,回到堆满卷宗的长案前,视线落在刚刚孔靖瑶拨过灯芯的油灯上。 他伸手拾起她刚刚捏过的灯簪子,看得有些失了神。 甚至连陈泽晋何时进门的,都未曾发现。 “这灯不亮了吗?要不要我叫人来换换?”说着,陈泽晋就要伸手去拿灯。 齐楚昭举起灯簪子在他拿着灯的手背上,重重一敲,“不必。” 陈泽晋白白挨了这一下,疼的牙嗞嘴歪,“不换就不换,干嘛还动手啊?!” 两人斗嘴的间隙,陈泽晋终于发现房中怎么少了一个人,回头一瞧,才发现孔靖瑶正睡在小榻之上。 陈泽晋偷偷瞄了孔靖瑶一眼,贱嗖嗖地附在齐楚昭耳边,“你真没考虑过跟辰王提亲?” 齐楚昭懒得搭理他,“明知故问。” 陈泽晋追问,“那婚约都是早十几年前先王定下的了,这些年你一直带兵努力维持这外邦与边境的稳固,不就是为了打破这婚约吗?” 齐楚昭不再理会,向他摊出一只手,“度牒呢?” “不要怪兄弟没提醒你,一天天这样板着脸,再好的姻缘都会被你吓跑的!” 陈泽晋一边不满地说,一边又恭敬地将厚厚一沓度牒放到齐楚昭手中。 “从商贵进寺,到商贵离开的那些年中,空灵寺所有颁发度牒的记录都在这儿了,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翻了翻,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齐楚昭接过记录后,并不是依次在翻,而是着重地看了其中几页之后,执起毛笔,沾了点朱砂,在他们从空灵寺中待会的手札中寻到了几处名字,依次圈了起来。 陈泽晋结果他圈过的名册,依次将法号读了出来,“普玄、普净、普生、普诚、普源,为何你觉得是他们?” 齐楚昭抬起食指在陈泽晋带回来的度牒上敲了敲,“看出什么了吗?” 陈泽晋依次找出五人的度牒。 五人出家前,不仅是同籍,并且是同姓刘,年岁依次相差一年。 陈泽晋将五张记录都举在手中,“难道你怀疑,他们几人有亲缘关系?但是即便是有亲缘关系,不能说明他们会一起得罪同一个人啊?” 齐楚昭拿出他们从京兆尹处调出的最新的京中在籍记录,“你再看这儿。” 记录中,当下刘裕也就是改名过后的商贵,法号普净本名刘齐,法号普生本名刘志,法号普诚本名刘丘,这四人都同在京城。 而有一个叫法号普源的并不在记录之列。 陈泽晋指着普源的圈,“这个呢?普源你为何也将他圈出?他难不成就是楚天道人?” “对!”齐楚昭点头,“你看这里,普源因为偷喝酒被逐出空灵寺,并且他因为喝酒引起山下一户农舍被烧,他自己也被波及右手手上,现在只要去找人确认楚天道人的右手上是否有陈年的烧伤,基本就能确认其曾是普源的身份。” “好!” 这一天也算是没有白费,陈泽晋正要叫人去确认,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先一步出现在门前。 陈泽晋和齐楚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小吏结结巴巴地大喊道:“报报报报,城东……又又又……死人了!” 11、第 11 章 距离皇上给的最后期限还剩五日。 陈泽晋与齐楚昭同乘马车,车中小几上点燃的油灯随着地面的颠簸,而左右摇晃。 借着飘摇地熹微光亮,车厢中的二人垂首专注地翻看着各自手中的卷宗,谁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已经是第三个被害人,如果按照之前猜想的“五戒”的规律,接下来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人枉死,可是目前他们所掌握的线索,唯有昨晚通过空灵寺一些陈旧的记录和度牒,而推测出来疑似凶手接下来的目标范围,除此之外,他们对凶手到底会是何人,完全没有头绪。 陈泽晋终是忍不住了,烦闷的将卷宗向小几上一摔,有气无力地瘫倒在车厢壁上,“煜恒,你说这个凶手到底跟这几人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不仅要用凶残的手段将人杀害,还要让被害人死后得不到安宁。” 齐楚昭合上卷宗,抬头看向陈泽晋,“在这世间,引人故意犯下杀虐的原因无外乎那几种,为情、为财、为仇、迷信、遗弃、冲动致死以及个别的少数精神问题的相关事件,而结合目前我们看到的情况,你觉得我们面对的这位‘地狱杀手’他属于哪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比较大?” 陈泽晋啃着右手拇指的指甲,蹙着眉思忖了片刻,“大概是为了仇,目前三个死者的现场都被他标上了罪行,一方面可能是这几个死者直接对这位凶手犯下过这些罪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几个死者对凶手珍视的人犯下过这些罪孽。另外,还有一种极特殊的情况,就是凶手把自己当作惩罚有罪之人的天神。” 陈泽晋从桌案上去过一只毛笔,沾上墨将自己刚刚精彩的推论一一记录下来,看着纸张上记录的文字,他又陷入了沉思,“如果是前两种的情况,我们还能通过死者身边的关系网来推断,如果是最后一种,就比较难办了些。” 齐楚昭摆摆头,笃定地说:“定是前两种之一。” “为何确定?”陈泽晋问完后,又握着笔,静静等待齐楚昭开口。 齐楚昭翻出现场记录的卷宗,修长的手指划过现场记录的内容。 “通常来说前两种类型的凶手犯案的重点是复仇,所以他们注重的是折磨死者;而三种犯罪动机的凶手是想要标榜他自己,通常来说这类的凶手会更加突出他个人,会在现场留下专属于他个人的标识。就现在发生的三个现场来说,并未有过于明显的表示,凶手反而是每次都让死者在折磨中痛苦而死,因此可以判断,这位凶手必定是跟死者有强关联之人。” 陈泽晋有仔细看了卷宗的记录,认同地点点头,“的确,最近三次犯案,他的作案手法越来越娴熟,犯案的手法也越来越大胆……” 两人聊着聊着,马车中的摇晃缓缓趋于平稳,而后便听见门外赶马的小厮报:“两位大人,济事堂到了。” 二人先后从车上下来,站在“济世堂”醒目的梨花木的匾额之下,想当年这块牌子还是李大夫根治了太后的腿疾时,皇上御赐的。 李大夫正好同两位大理寺的录事一同行至门边,见立在门口的陈泽晋和齐楚昭,一一行拜礼,“两位大人,先前小人便听闻今日城中并不安宁,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事竟会发生到自己的身边!” 陈泽晋敛去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道:“李大夫,您跟死者是什么关系,又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李大夫再度颔首,回答道:“屋内死者是小人的大弟子李志,今晨我跟夫人因为在京郊有亲友女儿成亲,我们便写着孩子一起前往参加,留李志独自一人看家。黄昏十分,当我们回家中时,发现内院并未掌灯,而且院中满是血腥之气,立马觉得有异,当我一推开李志的房间时,便发现……发现他那副可怖模样,早已无力回天,这才赶紧上报府衙。” 初步了解情况之后,陈泽晋同齐楚昭一同进入案发现场。 当房门被推开时,空气中弥漫着跟之前现场一样浓重的铁锈的腥气,一迈进房间,齐楚昭已经感觉整个人被迎面而来的热气熏烤着。 布满血污的地面上,李志的躯体被烧红的铁绳分成了无数等份,之后又被仵作重新拼凑在了一起,隐约可见原本的模样。 李志身边的墙上,被人用血字写上了“不妄语”。 陈泽晋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刚想开口说什么,目光扫过地上拼凑好的躯体,嘴巴张了张,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双手掩嘴冲了出去。 不多时,屋外传来陈泽晋此起彼伏的呕吐的声音。 当齐楚昭将屋内所有的犄角旮旯探查一遍后,转身便看见陈泽晋站在门外冲他招手。 见齐楚昭没有动,陈泽晋继续一脸焦急,脚下的步子想迈又不敢往前迈,百无聊赖之下,他隔得远远又朝齐楚昭招招手,“煜恒你快来,我有重大发现。” 齐楚昭一步一步行至他的面前,“何事?” 陈泽晋迫不及待摊开手中的小册子,“刚刚我向李大夫详细询问了关于李志的事宜,李大夫确认李志原名叫刘志,是拜师之后才改为随师父姓氏,但一直未在户籍处修改名姓,所以我们昨日在户籍册上看到的刘志,就是这个李志。” “如此一来,便印证了我们昨晚的调查方向的正确性,看来这凶手每次翻案现场所指出来的罪行,的确是跟空灵寺的五个刘姓的僧人有关。接下来,我们便可先循着这条线,将目前活着的刘齐和刘丘寻到后保护起来,一可避免凶手再次犯案,二可从这二人口中询问处凶手的身份。” 说到这儿,陈泽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熬了三天三夜总算是有些进展了。 另一边,大理寺内。 孔靖瑶原本只是想装晕,看看齐楚昭会有何种反应。 结果没想到在齐楚昭回来的路上,竟然在他怀中摇摇晃晃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房中早已空空如也,就灯油燃烧的量来看,他们应该是在孔靖瑶睡下没多久出去了。 孔靖瑶随手抓来一个路过的录事,“这位大人,请问您可知你们陈大人和齐将军去何处了?” 小录事显然被孔靖瑶吓了一跳,颤颤巍巍毕恭毕敬地回道:“回郡主的话,后半夜城东李大夫的济世堂处又发生了‘地狱杀人’案,所以陈大人和齐将军便一同去了现场。” “知道了,谢谢这位大人。”孔靖瑶点头示意录事可离去了。 小录事刚转身似是想起要紧事,一拍脑门“啪”的一声脆响,回过身来再度行礼,“齐将军临走前吩咐小的,待郡主醒来,便通知辰王府的人来接您,现下马车已经候在门外了,您可是当下便出发?” 折腾了一晚,孔靖瑶也乏了,正好趁着他们外出的间隙,回府洗漱换身衣裳,再回来。 于是,她应了下来,在录事的引导下来到大门处,登车回府。 * 孔靖瑶特地命车夫将马车驾到了后门。 此处的小门,对应的辰王府东南一隅,穿过两道门,便能在不经过正厅的情况下,通往孔靖瑶居住的小院,如此一来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辰王的耳目溜回府。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孔靖瑶刚一拉开小门,一道刺眼地寒光劈头盖脸而来,她二话不说伸出右手二指,娴熟地夹住剑刃。 继而孔靖瑶手腕内旋,剑刃在她的指尖格外听话随着她的动作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地翻转,发出铮铮低吟,如若不是执剑之人捏着剑柄迅速一震,这把剑今日便是要折在孔靖瑶手中了。 孔靖瑶并不恋战,脚尖一点,向后退了一大步,撒娇道:“哎,义父,差不多得了。” 辰王哈哈大笑着将手中的软剑重新收入玉带之中,“小丫头看来是已经出师了……这一晃从那日接你进府也有十三年了……” 孔靖瑶单膝跪地,朝着辰王拱手行礼,“这些年,庆阳一日都不敢懈怠,日日苦练,便是想有朝一日,回报义父当年的救命的恩情。” 辰王佯装生气瞪了孔靖瑶一眼,向她伸出了手,“起来吧,你前日才刚发过热,昨晚又偷跑到大理寺跟陈泽晋和齐楚昭瞎混,你身上的使命可是忘记了?” 孔靖瑶拉着辰王的手,缓缓从地上起身,“没忘的,只是他们现在查的那件案子中,或许有之前我跟您提过的小时候在火灾中看到的那个纹饰怪异的玉珏,故想去详细了解一下。” 闻言,辰王握住孔靖瑶的五指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嗯,这事我怎会忘记,这些年我已经有命人时刻注意该花样,如有消息,必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孔靖瑶点点头,抬眸正好撞上辰王看向自己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从先前辰王的眼神中读出了危险的气息。 但只有一瞬,辰王依旧是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义父,他亲切地拍了拍孔靖瑶单薄的肩头,“你昨晚熬了一夜也该累了,今日便在府中休息吧,一会儿我会让刘嬷嬷给你送些安神汤过来,你这身子,是时候该好好养养了……” 孔靖瑶再次跪谢义父关心。 望着辰王离去的背影,孔靖瑶若有所思微微凝眉时,耳畔有响起了凌云阁特质的哨音。 12、第 12 章 孔靖瑶回到房中,命欢儿在门外把守,自顾进屋将房门闩上。 她独自坐在圆桌边伸手端起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小口啜着其中用朝露浸泡的玫瑰花茶。 身着黑衣的影子从雕刻着春夏秋冬四季的梨花木屏风后闪身而出,恭敬地跪在孔靖瑶脚边,“阁主,商贵的身世,有了一些进展。当年跟商贵相熟的商家村村民说,有一年听到他喝了酒之后跟人吹嘘,说自己当年也曾是姜神医手下弟子,说那姜神医徒有虚名,什么起死人肉白骨的本事都是假的。” “之后,我们便顺着那村名回忆当时发生的大概时间,询问了姜府所在山下集市的客栈掌柜,掌柜回忆说,十三年前的确是有五个年轻人结伴上姜家拜师学艺。为何她记忆如此清晰,是因为有一晚,他们在店中喝得酩酊大醉,出手将店中的伙计打了,还扬言自己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并砸了一锭银子给伙计去看大夫,几个衣衫破旧的年轻人,出手却如此阔错,所以她印象尤为深刻。” 孔靖瑶静静思索片刻,“如此说来,当年姜家发生火宅的时候,他们很有可能就在现场,亦或者他们便是当年犯下罪行之人!” 话音刚落,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孔靖瑶手中的琉璃盏四分五裂,杯中浸出的茶水混着些许猩红,一点一点在雪白的蚕丝桌布上洇开。 孔靖瑶拾起一旁的绣帕,一点一点擦拭着掌心中沾染的血色,漫不经心抬眸睇了一眼脚边之人,“去找,剩下的两个,以及那个凶手,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影子后背僵直,闻言顿首,“是!” 影子离开之后,孔靖瑶倚在小榻上,有些烦心的捏了捏眉心,会想起先前在院中遇上辰王时,所提及之事,不知不觉今年七月她就即将要满十六岁了。 自三岁被辰王从姜府的尸堆中挖出来,至今也快十三年了,她不曾一日忘记过姜家的仇恨。 她只怪自己当年太过年幼,那一夜受到极度的惊吓后,很多幼时的画面便从她脑海中消逝不见了,包括她爹、她娘的模样,现在孔靖瑶都无法清晰记起,之前唯一记起的就是黑暗中那块悬在空中犹如一阙残月的玉珏,以及上面神秘的花纹。 近日,好不容易又想起了商贵。 可那些知情人一个一个在她眼前死去,她却无计可施。 孔靖瑶忍不住气愤地重重锤了一下榻沿。 不行!她不能在此坐以待毙,从商贵的尸体被发现,到楚天道人的被害,之间间隔了将近两日,可昨夜李大夫家的学徒被碎尸,之间只间隔了一日。 现在那个凶手杀人时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距离上个尸体被发现已经快要一日,那个凶手或许很快又要犯案,现在她最好是跟陈泽晋和齐楚昭呆在一起,这样才抢先抓到凶手,从而在他的口中探听关于姜家灭门的真相。 这时,孔靖瑶回过神来,想起刚刚她让欢儿在门前把手,现下影子已经离去许久,但始终未见欢儿进来,她朝着房门的方向唤了一声,“欢儿?” 清亮的嗓音在偌大的房间中久久回荡,门外却始终未等来孔靖瑶想要的回音。 正当她疑惑之际,一个陌生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她轻轻叩门,掐着尖细的嗓音尾调上扬贴着房门柔声说:“郡主,我是府中新来的丫鬟竺蕊,王爷命厨房为你煮了碗安神汤。” 孔靖瑶并未第一时间让人进来,而是开口说:“你交给欢儿就行。” 得到命令后,门上映出的竺蕊的身影并没有动静,她依旧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半晌又补充道:“郡主,王爷忧心您的身体,特命奴婢务必亲自交在您手中,见你喝下之后方能去回命。” 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继续僵持也并未任何益处,一个丫鬟能说出这话,必定是辰王下的命令,算算日子,也该是喝药的时候了。 孔靖瑶自知这事是不可能躲过的,这才松口道:“请进。” 那位自称竺蕊的丫鬟端着一块红木托盘,脚步轻盈地来到孔靖瑶身边,将盘中的安神汤毕恭毕敬放在孔靖瑶的手边,“郡主请用。” 孔靖瑶扫了一眼这一碗棕褐色的汤药,“好。” 她微笑着接过安神汤,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将盛汤用的瓷碗重新放回竺蕊的托盘之中,“这下你可以回去复命了吧。” 竺蕊浅笑着福身告辞。 直到竺蕊的脚步声消失在小院的尽头,欢儿才一个趔趄跌入房中。 欢儿焦急地跌跌撞撞冲到孔靖瑶的榻边,见她唇边还残留着一点晶莹的水渍,泪珠在憋红的眼眶里打转,“郡主,你、你又喝了那药吗?” 孔靖瑶宽慰地笑笑,“无事。” 欢儿紧抿着唇,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低哑着嗓音无奈地说:“怎会无事?!你我明知这药是辰王为了控制你而制的,如果继续喝下去,你也将会命不久矣!” 孔靖瑶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事从我进府那日便明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忧虑,毕竟他还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这条小命还是能暂且保得住。” 欢儿执起孔靖瑶因药性而颤抖的指尖,“这药真的没有可解之法吗?” 孔靖瑶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有啊,传闻中的姜家起死尸肉白骨的灵药。” 欢儿生气地撒开她的手,“这都什么时候了,郡主你还开这种玩笑?!” 语毕,欢儿双手交叉在胸前,撅着嘴,背过身不再看孔靖瑶。 孔靖瑶先前上弯的唇角渐渐落下,垂眸愣愣地望着自己愈发乌紫的指尖,苦笑着扯了扯嘴角,“是啊,到底是谁先开玩笑说起姜家有起死尸肉白骨的秘药呢?” 如若没有这莫须有的传言,她的这一生境遇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这时,影子的哨音竟再一次响起。 窗边飞来一只信鸽,欢儿干净上前取下它脚上绑着的密信,用凌云阁地解密之法将密信解好之后,交到孔靖瑶的手中。 信上给出的是一个地址,后面跟了一个名字——刘齐。 孔靖瑶强忍着身子的不适,从小榻上起身,让欢儿帮她换好夜行衣。 欢儿心疼地望着她煞白的脸颊,“要不此次让欢儿替您去?” “不用,我可以。”孔靖瑶苍白地唇勉强地弯了弯。 欢儿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可……” 孔靖瑶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我不去,或许我死都不会瞑目。” 欢儿横眉竖目,“郡主快‘呸呸呸’,出任务的时候不要说丧气话,这可是您教我的。” “是是,呸呸呸,大吉大利。” 孔靖瑶伸手揉了揉小丫头可爱的双髻,折身跃出窗外。 今晚的月光格外的冰凉,泠泠月光映出孔靖瑶额边汇成汩汩汗滴,她强忍着侵入四肢百骸的疼痛,却依旧疾步穿梭在屋檐之上,只为早一些,再早一些见到那个可能知道姜家灭门真相之人。 可惜孔靖瑶始终还是来迟了一步。 她还未靠近信上所写地址,就已经看到一条火龙正在朝着刘齐所在之处涌动,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脚步声响彻着静谧的京郊。 孔靖瑶站在离王员外府不远的百年榕树的枝桠上,借着茂密的新芽隐匿身形。 刘齐因着相貌俊俏,十年前入赘京郊只有一个独女的王府,做了上门女婿,改名为刘齐。不过听闻这十年来,他和夫人一无所出,他的夫人曾扬言如果今年再无消息,就要将他逐出家门。 不一会,她就看见齐楚昭和陈泽晋的马车出现在门口。 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在门口不明就里地大声责骂,“你们这些当官的终日扰得人不得安宁,今天你们居然还来咒我相公,我看你们都是不安好心!” 真是天助她也。 有这泼妇在门前拖住他俩,孔靖瑶还有一点时间,动作快些应该能摸进屋中,将刘齐顺利带走。 但当孔靖瑶来到刘齐卧房前,看到大开的房门,心下大喊不好! 冲过去一看,果然如她所料,屋中空无一人,而他院子中的小厨房正发出不正常的“滋滋”声响。 孔靖瑶跃至门前,眼前的前的情景让她大为震惊。 刘齐瞳孔已完全扩散,他被凶手从头到足被人戳成了筛子,此时正放在铁锅中炙烤。 应该被杀不久,身上的鲜血还未干涸,正刘齐的落在锅外的指尖,一滴一滴砸在地上,行成一股鲜红,在地面蜿蜒前行,而他身侧写着三个字——不邪/淫。 如此残忍的行径,孔靖瑶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现下刘齐既已死,她自然也没有理由在此处继续逗留。 就在孔靖瑶准备转身离去时,忽然发现厨房的阴暗中发出了非常细微的鞋底摩擦干草的“沙沙”声。 孔靖瑶佯装失望离去,行至墙边,随即脚下轻盈跃起,行至墙檐落脚轻点了一下,之后就朝着墙外径直飞去。 实则孔靖瑶落至墙角之后,并未真正离开,而是立在屏息聆听守株待兔,待凶手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那人等待了片刻,见院中已经没有了动静,便放下戒心走出厨房,刚刚跃上墙檐,就被守在墙根的孔靖瑶逮了个正着。 她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那个凶手的脚踝,死命向下一扽,那人霎时失了平衡,整个人下盘不稳向前倾倒。 就在孔靖瑶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从大门紧跟而来的齐楚昭夜视过人,远远就发现了凶手逃走的行径,他二话不说疾步朝前奔去,途经厨房门前,毫不犹疑脚尖一踮,电光火石之间脚尖已稳稳立于墙垣之上,赶在那人即将落下之际,一把拽住了凶手的后领,将人又原封不动扯回墙檐。 13、第 13 章 此时王员外后院的矮墙上出现了一幕非常诡异的场景。 身着紫色暗云纹锦袍的齐楚昭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扯着凶手的后领,二人险险立于墙上。 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身材魁梧”的孔靖瑶双手死死拖着凶手的脚踝,痛苦地挣扎于墙下。 凶手如傀儡一般被二人推来攘去,无一愿意做先撒手的那个。 匆匆赶来的陈泽晋全然没有想到内院竟是这般情景,他当仁不让立马上前拽住凶手的另外一条腿,顺着齐楚昭使劲的方向,拼命将人往里扯。 僵持之间,陈泽晋还不忘怒喝墙外与他们争夺凶犯的黑衣人,“大理寺办案,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劝你现在最好是束手就擒,将凶犯交还与我们,或许本官还能看在你主动配合的份上既往不咎,否则要不了半炷香,你就等着被押会大理寺的大牢吧!” 此番威吓,在墙外的孔靖瑶听来,毫无震慑,她不仅没有松手,甚至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将墙内的陈泽晋拉了个措手不及,险些一个踉跄撞出个头破血流。 就在三人争夺半晌之后,眼前忽而闪过一道明晃晃的寒光,任凭谁都未料到一直任凭摆布的凶手猝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银针,目露凶狠,朝着齐楚昭脖颈处扎去。 好在齐楚昭眼疾手快提前察觉到凶手刺过来时带起的掌风,他顺势往后一仰,向着左边横扫而过。 头顶传来异动,陈泽晋一时慌乱,竟不自觉间松开了凶手的脚踝,欲要接住向后仰的齐楚昭。这时凶手一个扭转趁乱摆脱了齐楚昭抓紧的后劲,继而朝下屈身,银针调转方向,向着孔靖瑶所在的方向径直而去。 早在凶手刺向齐楚昭时,孔靖瑶早已预料到凶手下一个袭击的目标便是自己,她二话不说,提前扯稳对方被牢牢锁在自己掌中的脚踝,后向连撤了好几步,这一动作很快便扰乱了凶手好不容易稳住的重心,借着凶手便毫无抵抗之力从墙上直接重重摔至地面。 孔靖瑶听见地面发出“丁零当啷”的细碎响动,定睛一看是凶手握在手中的银针散落一地。 此刻,孔靖瑶准备乘胜追击,加大了拖拽着凶手的双腿的力道,将人远远远离墙根,从而让凶手脱离齐楚昭武力辐射的范围。 谁知齐楚昭稳住身形后,不假思索便纵身跃起,急速缩短了与孔靖瑶和凶手的距离,他拔出身侧的灵霄剑,“呼呼”两声金属的震响,薄如蝉翼的长剑裹挟着令人寒战的杀意向二人长驱直入。 孔靖瑶没有料想到近日会与齐楚昭兵刃相见,她只随身带了一把匕首,伸手往怀里摸了摸,转而却放弃了动刀的念头,将匕首重新插回刀鞘之中,箭袖一扯露出袖中小巧的针盒,盒中只是涂上了麻药的银针,此刻她朝着齐楚昭所在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连放三针。 齐楚昭熟练地挽了个剑花,“锵锵锵”三声,银针逐一坠地。 孔靖瑶并不恋战,思索着今日她只身一人对付三人,在体力上并占劣势,于是她再次向齐楚昭射射出三针,她本想借乱离去,没曾想那凶手也在混乱中朝齐楚昭又掷去了一把银针。 齐楚昭被两边夹击而来的密集银针逼得避无可避,眼瞧着他马上就要被凶手的银针所伤,孔靖瑶眼疾手快摸出怀中的匕首,为他挡下了那危险的一针。 这时,凶手却逮住了二人无暇顾及的间隙,一个闪身跃上屋顶,头也不回向着人口最为密集杂乱的难民聚集区逃去。 孔靖瑶余光扫见齐楚昭已无事,她旋即转身上房,尾随着凶犯逃跑的方向,撵了上去。 这时陈泽晋带着一队人马恰好赶到,齐楚昭给他们指了一下凶犯逃串的方向,陈泽晋马不停蹄带手下人朝着逃离的方向搜寻而去。 直到最后一簇火光消逝在小巷的拐角,前一瞬还闹哄哄的王员外府,遽然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唯有远处传来王夫人哭天抢地的哀嚎,在沉默的夜里,久久不能停息。 齐楚昭留在王员外府上,等待仵作过来勘察现场。 他弯腰用帕子包起地上那把黑衣人丢过来的匕首,仔细端详。 当时如此混乱的情形,那黑衣人丢过来的匕首到底是意欲何为? 齐楚昭仔细会想起先前三人的站位,如果就那黑衣人的身法,加上他们之间先前的位置,如果说那黑衣人丢这匕首过来是为了刺杀他,那这遥远的偏差,很明显并不是那身手不凡的黑衣人会犯的低级错误。 忽而,他注意到刀背上有一个细微的擦痕,拾起一根凶手在地上残留的银针仔细比对,二者竟是相符?!所以那黑衣人丢这匕首居然是为了救他?! 思及此,齐楚昭心中不免对那黑衣人生出许多的疑问,但至少有一点他非常确认,便是这黑衣人就目前来说,他们应该不是站在对立面的关系,否则第一次见面时,在商大人的书房,她早就有机会将他杀死,根本就不用等到今日。 跟那黑衣人这两次接触下来,齐楚昭暂时还不知他到底是敌是友,这两次出现的目的是为何。 正在他思忖之际,一声高昂的鸡鸣划破沉寂已久的郊野,一轮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耀眼的光芒为齐楚昭身旁潮湿阴暗之处均镀上一层温热的金边,夜里垂头丧气的花木此时也变得熠熠生辉。 * 孔靖瑶在追着凶手进入杂乱无章的贫民窟后,便跟丢了。 此处鱼龙混杂,她只身一人想要将混入其中的凶手抓出来无疑是海底捞针。 不过,她也并非毫无捷径可走。 比如,身后那个紧随而来的陈泽晋。 当大理寺一队人马风风火火闯入贫民窟后,孔靖瑶就已经放弃了亲自潜入贫民窟来查找凶手踪迹的计划。就现在而言,至少就寻找凶手这件事上,她跟陈泽晋的目标是一致的。 所以,目前她需要做的,就是回府好好收拾打扮一番,而后掐准时间,美美地去大理寺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孔靖瑶趁着辰王上朝的间隙,熟门熟路沿着屋脊摸回自己的卧房。 欢儿早已在窗棂下等待着接应。 “郡主,昨晚没有找到刘齐吗?” 孔靖瑶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死了。” 欢儿帮着孔靖瑶脱下身上的夜行衣,“啊?凶手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这已经是他近日杀的第四个了吧!” 正在整理孔靖瑶褪下衣物的欢儿不禁惊诧出了声,“咦?郡主您随身戴的那把匕首呢?” 孔靖瑶回想起先前在王员外府外,为了替齐楚昭挡下银针而丢出去的匕首,苦恼地捏了捏眉心,“丢了。” 欢儿一边收着空荡荡的刀鞘,一边担忧地看向孔靖瑶,“但那把匕首是二阁主在去岁您生辰之时专程定制的,如若被有心之人捡到,可能会顺藤摸瓜,知晓您与凌霄阁的关系。” 哎,孔靖瑶又何尝不知呢,那把匕首何其特殊,上面满刻着西凉特质的花纹,但凡有心之人稍稍加以调查便很快就能查到凌云阁身上,可那时的状况,容不得她有半点犹豫,此次的凶手那般丧心病狂,万一他的银针上沾染的是剧毒,齐楚昭被刺伤后定会必死无疑,她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齐楚昭死在自己面前? 罢了罢了,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将匕首从齐楚昭手里拿回来吧。 整理梳洗完毕后,孔靖瑶坐在妆奁前,看着身侧为自己绞这湿发的欢儿,掐指一算,距离陈泽晋无功而返应该还有些时辰。 她抬手挡了一下欢儿继续绞发的手,“你让影子去大理寺门前守着,只要陈泽晋返回,即刻来报……” 说着,孔靖瑶慵懒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伸懒腰,“这一天天的太累了,不仅要应酬辰王,还时不时跟他们一折腾就是一宿,现在我得好好补补眠……欢儿,你快看看我眼下这乌青是不是被熬出黑眼圈了,呜呜……” 欢儿看了看孔靖瑶苍白的面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服侍着孔靖瑶上床躺下,用祖传地掖被子的手法,将孔靖瑶再次牢牢压在其中。 孔靖瑶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抱怨着,“你能不能不要每次……” 欢儿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娘说了,掖紧点暖和。” * 在贫民窟转悠了一晚毫无所获的陈泽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大理寺。 一推开房门见齐楚昭正坐在长条案边望着一把刀和一堆银针发呆,陈泽晋长腿一迈,瘫在长案一侧长叹,“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在家中连碗热汤都没有给我准备,家门不幸啊!” 齐楚昭捏着鼻子嫌弃地乜他,“陈少卿,您也算是大理寺对外的形象,这周身异味……” 陈泽晋仰天长啸,“啊~~真是家门不幸,不仅没有热汤,还要嫌弃我身上有味道,不活了!” 齐楚昭懒得理他,对候在门外的齐昌招了招手,又嫌弃地用帕子包住自己的手指,戳了戳陈泽晋身上的官服,“后院早已给你备好热水,快去洗洗你这一身的腌臜之气。” 陈泽晋偏过头,激动地抱着齐楚昭的手臂,“我就知道,你是我这世上最好的兄弟。” 齐楚昭毫不留情从陈泽晋怀中抽出手臂,“滚。” 14、第 14 章 暮色四合,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南城街市口一棵百年老树不知何时空了心,绝望的秃鹫盘旋于了无生气的枝干间,暮霭愈发浓重,狭窄曲折的街巷偶有一盏灯笼在余晖中摇晃,似是想以昏黄的光撕破黑暗的伪装。 齐楚昭与陈泽晋一同匆匆行走在静谧的背街小巷中湿漉漉地小径,身后燃起的火龙之光散落在他们肩背之上,朱红色的长袍好似披上了鎏金的光华。 “啊——” 忽而一声惊恐且尖利的呼叫,惊得老树枝桠上停歇的黑鸦“哇哇”四散。 齐楚昭与陈泽晋相视一眼,继而加快了脚下的速度,朝着声音的来处行进。 不多时,“砰——”一声轰响,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齐楚昭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 屋外摇曳的火光毫无预兆的闯了来,逼得屋内藏匿的阴暗早已无所遁形。 但现下映入眼帘的情景,却是让齐楚昭与陈泽晋面面相觑。 唯有火把燃烧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堪堪打破了当前的沉寂。 眼下,刘丘正披头散发的瘫坐在地上,衣衫凌乱,短粗的手指在空中画着毫无意义的图案,干涸的嘴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然而,更令齐楚昭解的是,刘丘的身旁现在正蹲着一位夜行服的“壮汉”,肩上正扛着一把锋利的大刀,即便是官差闯入屋中,也丝毫不影响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呆呆望着刘丘。 陈泽晋一眼便认出了这位昨晚才见过的“老熟人”,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哟,又见面了。” 身着黑衣的孔靖瑶,头都没有抬,懒懒地回了句,“哈陈大人也来了,这不赶巧了吗?” 先前孔靖瑶得到影子的消息之后,本计划直接将人带会凌云阁地牢,再通过严刑拷打,从他口中撬出当年姜家火宅的真相。 可当她到达此处后,便看见刘丘目光呆滞,嘴里振振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隐约能分别几个词—— “我有罪”、“放过”、“没有药”之类的。 只要孔靖瑶一碰他,他就会发出非常刺耳的尖叫,如若不是还想从他口中得到信息,孔靖瑶真是恨不得一刀将他解决了。 没曾想,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人不仅没弄走,还等来了齐楚昭的围捕。 孔靖瑶微不可察地一声叹息,略略抬眼计算了一下齐楚昭带过来的衙役足足有二十人,她有些无奈地从地上起身,有条不紊地抻了抻夜行服上蹲出的褶皱,对着齐楚昭和陈泽晋抱拳行礼。 “两位官爷,今日我变不同你们争了,这位兄弟便让与你们好了。” 月华落在齐楚昭的侧颜,为深邃的眉眼平添一丝冷色,云淡风轻地扫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眼前这不知好歹的小贼,“看来你还太清楚现在可轮不到你来做主了。” “是吗?”孔靖瑶讪笑。 此话一出,齐楚昭身后的官兵们立马将手抚上自己身侧的佩刀之上,只待长官一声令下,他们便可以为之大杀四方。 可在场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孔靖瑶不仅没有出刀,相反,她不紧不慢地将刀收回了鞘中,毕恭毕敬弯下腰,双手将刀举过头顶,献到齐楚昭的身前,她说话的声音带着谄媚的笑意,“既然逃不掉,那我便缴械投降,不知官老爷能否看在小的真心悔过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见此,齐楚昭也并未轻举妄动,眼神如同锋利的剔骨刀将眼前之人从上至下刮了一番,从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杀伐的之气越发深重,压得身后站立的官兵们皆瑟瑟发抖,几欲后退。 齐楚昭不动,孔靖瑶也并不着急,毫无怨言地静候着。 最终还是陈泽晋看不下去了,抢先一步从孔靖瑶手中将刀夺了过来,“小贼既如此识趣,小爷便同意给你定个抢夺朝廷重犯的罪责……” 话未说完,只见孔靖瑶在与陈泽晋交刀的瞬间,趁其不备一把扯过对方的手腕,侧身一转,迅速挪腾到了陈泽晋的身后,从袖笼中掉出一枚冰凉的钢镖,正正抵住了陈泽晋突突跳动的青筋之上。 须臾间形势调转,原本气势汹汹的官兵们瞬间偃旗息鼓,前一瞬还摸着佩刀的手统统举过头顶。 孔靖瑶忍俊不禁,“陈大人念在先前你给我定了个砍头之罪的份上,现在要不要我给你指条活路?” 陈泽晋此生做人的信条便是“能屈能伸”,如今掉入歹人手中,他能即刻转变自己的身份,原本趾高气昂霎时变为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回复着,“您、您请说……” 孔靖瑶轻轻用钢镖的尖端,在陈泽晋喉间蹭了蹭,刮出绯红的印记,眼尾扫过站在他们正前方的齐楚昭,“叫他们都给爷闪开,待爷离开之后,你自然也就无用了,届时你便安全了。” “好!好!”命都捏在对方的手里,陈泽晋哪里还敢跟她讨价还价,自然统统爽快应下,“让开,都让开!” 得令后,原本将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官兵们自觉给孔靖瑶让出一条道来。 直到孔靖瑶扯着陈泽晋走到了大门外,她果断松开扼住陈泽晋咽喉的手,透过黑纱面罩遥遥望着站在人群之中一动不动的齐楚昭,轻松跃上屋外的院墙。 今日无星亦无月,孔靖瑶与齐楚昭隔着熊熊的火光,她立在墙垣,忽然调转身来,望着远处的齐楚昭,朗笑道:“看来今夜齐爷是没机会给小的一条生路,但是小的可给齐爷指一条明路——十三年前的姜府火灾。” 语毕,孔靖瑶双脚立时一蹬,头也不回消逝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陈泽晋自然是咽不下这一口气,正打算让人去追,却被齐楚昭抬手挡了下来,“当务之急把刘丘带回大理寺盘问……顺带查一查十三年前姜府火灾……” “煜恒,你真的相信那个身份不明之人的话?”陈泽晋怒火中烧,找不到地方发泄,抬腿向一旁踢了一脚,谁知正正踢上大门前拴马的敦石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齐楚昭拉了陈泽晋一把,将他放在门槛石上坐下,一脸严肃地说道:“这人说话的语气,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但是我们认识的世家子弟之中,武艺能与你不相上下之上实属罕见,唯有大公子……”说到这儿,陈泽晋直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这张毫无遮拦的嘴。 转而,陈泽晋又问:“或许是你从军是遇到过的凶犯?” 齐楚昭视线始终落在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半晌才收回目光,摇摇头,“无碍,她定会再回来。” 说话之际,齐楚昭已经步入了室内,一把将地上疯疯癫癫地刘丘扯了起来,交到身侧的官兵手中,抬步便往外走。 * 一行人回到大理寺时,齐楚昭远远便看见孔靖瑶立在台阶之上,单薄的身影包裹在熹微晨光之中,疲惫的视线不禁沉了沉。 孔靖瑶应是同样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齐楚昭,她立即取下身上臃肿的披肩递给身旁的婢女,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小碎步迎上前来,声音轻快,“煜恒哥哥,你们回来啦。” 齐楚昭翻身下马,冷冷地“嗯”了一声以示回答。 走在后面的陈泽晋忿忿不平地撅起嘴,“就只看到你的煜恒哥哥,没瞧见玉坤哥哥?” “有的有的,玉坤哥哥您也回来了?”孔靖瑶掩嘴偷笑。 在孔靖瑶与陈泽晋说话间,齐楚昭不知何时加快了脚步,将身后嬉笑打闹的二人远远抛在身后。 见状,孔靖瑶慌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笑吟吟地侧头望着齐楚昭,“煜恒哥哥,庆阳也无甚大用,唯有帮哥哥备些热茶点心,解解乏。” 齐楚昭匆匆扫了一眼孔靖瑶手中的食盒,颔首,“谢郡主好意,大理寺来来去去都是粗人,郡主在此处大家多有不便,还望郡主谅解。” 这一回齐楚昭下了一道如此决绝的逐客令,孔靖瑶若是再硬纠缠反而显得她非常的无趣,她搓着手中的帕子,脑中飞快回想着现在能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继续赖在此处。 谁知,一路上安静被押解的刘丘,不知为何忽然癫狂,一口咬上了拉着铐住他双手铁链的衙役,霎时间,那个衙役脖颈处血流不止,很快鲜血就将他前襟浸湿。 这边,刘丘甩着手中的铁链,一连伤了三五个衙役。 齐楚昭闻声看了过去,正好此时刘丘转头也看向他所在的方向,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癫狂愈演愈烈,直冲齐楚昭的方向而来。 就在齐楚昭准备扑上去时,刘丘脚步一转,抓住了被齐楚昭甩在一侧的孔靖瑶。 他死死掐住孔靖瑶的脖子,原本皮肤白皙如玉的脖颈很快绯红一片。 齐楚昭疾步逼向刘丘,不曾有任何犹豫抬手抽出身侧的佩剑,直直抵在了刘丘的咽喉,蓦地,剑尖已经没入刘丘脖颈的血肉之中,他怒声低吼道:“松手!” 在齐楚昭的威吓之下,刘丘果真颤抖着松开了掐住孔靖瑶的双手。 但让在场众人未料想到的是,刘丘紧接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满脸惊恐的孔靖瑶见鬼似的连连叩首,嘴中还不住喃喃道: “我已知错,求你别来找我索命!” 15、第 15 章 齐楚昭眼疾手快将孔靖瑶拉至身后,高大的身形严严实实地将二人彻底隔绝开来。 他迅猛回头,冷眼凝视着伏在脚边的刘丘,充斥着暴戾的眼神仿佛淬了剧毒的利刃,恨不得当即就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齐楚昭的剑依旧一动不动地抵在刘丘的咽喉之处,在惊慌中缓过神的陈泽晋赶紧上前劝慰道:“煜恒,咱们现在还须留刘丘一条性命,待稍后审出他昔日所犯之罪行,助我们抓到‘地狱杀手’后,呈情圣上,再一并将其处死也未尝不可。” 这时,躲在齐楚昭身后许久未动、双眼吓得跟小兔子一样红的孔靖瑶,也从齐楚昭身后探出半个头顶,可怜兮兮地扯了扯他的袖口,“煜恒哥哥,庆阳也想知道这个歹人,为何要袭击我,又为何向我求饶。” 闻声,齐楚昭凛冽地目光才渐渐柔和下来,他回眸对上孔靖瑶莹莹泪光,握着剑的手指再次紧了紧,当视线划过捏着他袖角发白的指尖时,狠戾之气又再次松懈下来,将沾染血渍的利剑收入鞘中,却以迅雷之势一脚狠狠踹在刘丘的腹上。 力道之大,使得本就骨瘦如柴的刘丘在大理寺的凹凸不平的院中连连翻滚了三圈有余,整个人足足飞出到一丈开外。 齐楚昭一尘不染的皮靴一步一步漫不经心地再次踱至刘丘的眼前,猝然之间,他抬起右脚狠狠碾在刘丘快速起伏的胸口,单肘杵膝,手掌撑着刀削般的下巴,居高临下地蔑视着脚底之人。 “我就问你一次,是疯了,还是没疯?!” 刘丘自知自己羸弱的身子,经不起齐楚昭再踹一脚,非常识趣地将散落的长发拢在脑后,露出一双毫无生气的三白眼,颤颤巍巍地回答道:“没、没疯……” 齐楚昭冷哼一声,伸手拎起他的衣领,将人不费吹灰之力“砰”的一声扔到了陈泽晋脚边,“审!” 经过先前那么一吓,刘丘很快就交代了昔日在姜家所犯之罪行—— 十三年前,刘丘不学无术沉迷赌博,再欠下巨额赌债走投无路后投奔了岐山上一个打家劫舍为生的山寨。 有一日,他偶然听到寨主跟人商谈,期间,他听到对方愿意出价十万黄金,委托寨主去姜家找寻能令人起死回生的神药。 于是乎,刘丘一不做二不休,召集了自家的四个兄弟,他们扮作上山学医之人,侥幸的是五人皆顺利通过了基础的考核,成功拜入姜神医的门下。 他们白日假装学习医术,而夜间偷偷翻遍了姜家的每一个角落,就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秘药。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却始终未能如愿,这时刘丘的债主再次逼上门来,姜神医得知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之后一气之下就要将他们逐出山门。 被逼到绝境的刘丘决定一不做二不休,除夕之夜,在饭菜中下了迷药,以姜府上下五十口人的性命要挟,欲以此迫使姜神医乖乖就范。 岂料,姜神医愣是眼睁睁的看着姜家无辜之人一个一个丧生于刘丘五兄弟之手。 直到杀死了姜家最后一人,姜神医却始终未松口说出秘药所在。 刘家兄弟一气之下将整个姜府付之一炬。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都未熄灭。 逃下山的刘家兄弟五人,将姜家搜刮来的财物均分之后,便各自隐姓埋名各奔东西,从此再无任何联系。 听完刘丘的整个陈述,陈泽晋将卷宗往跪在堂下的刘丘身上重重一摔,心下只觉刚刚齐楚昭踹的这个人渣的一脚着实太轻了。 “你觉得刘裕、刘勤、刘志和刘齐之死是否与你们之前所犯姜家之事有关?” 刘丘被砸得眼冒金星,枯瘦的手指按着瞬间红肿起来的额头之上,表情痛苦的回答:“回大人的话,小人其实心中早已有了人选,那凶手应是姜家当年收的那个小徒弟,也就是当年姜神医从空灵寺带走的小和尚。” 陈泽晋对他所说之话半信半疑,“你可有何证据?!” “有的有的……”刘丘跪直了身子连连点头,他干裂的双唇无声开合几下之后,怯怯地偷瞄了一眼坐在一侧地齐楚昭,见齐楚昭一脸厌恶地瞪了回去。 这么一瞪,刘丘又觉自己刚刚被踹之处开始隐隐作痛,他立时向后倒退了几步收回视线,转而眼神狡黠地望向面色相较和煦的陈泽晋,“大人,如若我提供了关于凶手有用的线索,能否算作戴罪立功?” 陈泽晋与齐楚昭相视一笑,“算得算得,但需要你先说来听听,我在才知道这线索能算得了几等?” 刘丘连连对着陈泽晋磕头,“谢大人……当年我们曾将姜家五十口人一一拉至院中点卯,算来算去始终差一个人,而那人便是奉姜神医之命,外出采办的陈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寻陈朗的下落,可他彷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完全没了踪迹,且‘地狱杀手’对那死人所指之罪责,皆对应当年我们在姜家做过的事。” “刘裕也就是商贵,他主要是负责在府中偷盗秘药,所以犯偷盗。” “刘勤也就是楚天道人,当时他负责将地窖中的酒拿出来引火,所以犯饮酒。” “刘志也就是化名李志的李神医大徒弟,当时他负责事后买通官府,以山贼打家劫舍放火烧府结案,所以犯妄言。” “最后是刘齐,也就是最后死的王员外,他当初一直觊觎姜夫人美色,在杀姜夫人之前……欺辱了她,所犯邪淫。” “而知这些事之人,必定是与姜府有着非常渊源之人,故小人认为,这次之事必然是陈朗所为。” 陈泽晋思忖片刻,“那在你的印象中,陈朗样貌是何样,你描述出来,我找画师画出全城通缉此人。” 刘丘想了想,无奈的努努嘴“我们在姜家再次相遇时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且长相并无何特色,如今十几年过去,对他容貌几乎没有印象了……” 刘丘伸出自己的右手,摊开掌心指了指无名指下的一处,“不过,他右手掌心应该是有一块褐色印记,那是幼时在灵云寺不小心烫伤后所留下的瘢痕。” “好,”陈泽晋转头看向侯在身侧的录事,“立即传令下去,全程搜寻右手掌心有一块褐色印记的男子!” 审至此时,刘丘能说的基本都说尽了,陈泽晋终于从圈椅中缓缓起身,动了动早已僵直的腰背,抬步正打算同齐楚昭一起往外走。 见人要走,刘丘带着身上的铁链“哐当哐当”赶紧爬至陈泽晋脚边,拦住了他和齐楚昭的去路,表情讨好地反复搓着脏污的掌心,“欸,大人,先前您答应小人关于戴罪立功之事……” 陈泽晋恍然大悟,“当然,你先前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所以……” 说到此处陈泽晋的话音戛然而止。 刘丘满怀期待地仰望着陈泽晋,就等着他将说的后半句。 齐楚昭没心思看这俩人在这儿唱戏,长腿一迈,走在了陈泽晋的前头,路过刘丘时,扫过他的那眼中全是阴郁,神色漠然,“所以,他会帮你向圣上求取一个痛快的死法,也算是对你的奖励!” 霎时间,刘丘心如死灰,抱着最后一丝期许,切切等待着陈泽晋的后半句。 谁知陈泽晋径直从刘丘的身上跨了过去,追上齐楚昭抱怨道:“煜恒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自己还没玩够呢,你怎么将我要说的话抢了去?!” * 大理寺空荡的班房内,孔靖瑶独自一人靠坐在圈椅之中,失魂落魄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瓷茶盏。 先前审刘丘时,她就躲在门外,将刘丘交待的当年姜家遇害的整个过程都听得真真切切。 如今,她只为不能亲自手刃仇人而抱憾。 可是,从刚刚刘丘的交代中,她并未听到他提起那块记忆中的玉珏。 那天身为姜家最小的女儿的她,自幼体弱,从出生便交由西赣乡的外祖母抚养,除夕那日是她第一次回到姜府,所以那时的刘氏兄弟并不知晓她的存在。 当母亲预感家中将要发生剧变之际,用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将她塞入了园中的空水缸之中,并告诉她从现在起他们玩躲猫猫的游戏,不被人找到千万不能自己出来,否则就输了。 那时还叫做姜芷兮的孔靖瑶听信了母亲的话,她一直安静地躲在水缸之中,期间只有一两次撑开盖子偷偷看母亲。 那时她清晰的看到眼前有一块玉珏停留了片刻,而后消逝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等烦了,不想要跟母亲玩躲猫猫了,可是盖在上面的盖子怎么推都推不开。 就在她几近力竭之际,盖子被人从外面掀开,辰王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将年仅三岁的姜芷兮改名为孔靖瑶,告诉她从今以后,他便是她的父亲,而她这一生要作为辰王府的郡主继续活下去。 就在孔靖瑶还陷入沉思时,脖颈间一个粗粝而灼热的触感拉回了她纷乱的深思。 她回眸,恰好对上齐楚昭透着担忧的神色。 他皮肤因为常年待在边疆被晒成了黝黑的小麦色,但眉眼生得极好,狭长的凤眸中藏着全天下最耀眼的星子。 此时,齐楚昭的五官在孔靖瑶的眼中慢慢放大,她下意识想要闪躲,却被他伸手不轻不重地按住了肩头,裹着腊梅香气的炽热鼻息轻轻扑在她的脸颊与颈间,难忍痒意渐渐从皮肉钻进心尖。 16、第 16 章 冰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滑至孔靖瑶的咽喉,带着略微薄茧在先前刘丘掐过之处轻轻婆娑,孔靖瑶余光瞥见齐楚昭高耸的发髻又向着自己的方向近了一寸,她微不可察地咽了咽。 却听到齐楚昭用极尽温柔的喑哑嗓音低声自询问道:“会疼吗?” 愈发炙热的的呼吸一字一顿喷在她的耳廓,圆润而敏/感的耳垂蓦地烧得绯红,孔靖瑶抿了抿染了口脂的朱唇,视线不自觉移向别处,她轻轻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再缓缓吐出,欲要稳住自己早已紊乱的呼吸,回答地声音却依旧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煜、煜恒哥哥,庆阳无事……” 房间中遽然安静了下来,静的孔靖瑶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跳,她的唇齿几度开合,想要随意寻个话头可均已失败告终。 半晌之后,似是对于刚刚孔靖瑶的话的回复,齐楚昭含着浓重的鼻音,轻声“嗯”了一声,清扬的尾调带着不易被察觉的情绪。 终于,孔靖瑶感觉到男人有力的手指慢慢从脖间撤走。 就在她刚刚为此微微松口气时,忽觉颈边被围上了一道滑腻之物,她怔怔抬手触了触。 是一条冰蚕帕子。 “煜恒哥哥,这是……?”孔靖瑶缓缓垂下头,恰好撞上齐楚昭熠熠的眸光。 说话间,齐楚昭已经重新与孔靖瑶拉开了一段距离,慢慢直起身,恢复了往日里不易亲近的模样,抖了抖衣衫褶皱,背手往门边走,“挡住些,面得回府地路上再生出一些事端。” 孔靖瑶傻傻点点头,“好。” 围在颈边的帕子好似比那上好的狐裘都还要好,不一会竟觉因为这帕子的缘故,整个人都暖融融的。 抬眼间,孔靖瑶见齐楚昭即将要迈出房门,慌忙起身叫住了他,款步绕到身侧,“方才劫持我的歹人,可有招供?” 齐楚昭点点头,“招了。” “招了便好……”孔靖瑶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似是自语喃喃,转而又追问:“那你们现在是要去抓那凶手吗?” “是。”他的回答向来果断,“如若没有别的……” 未等齐楚昭话说完,孔靖瑶低下头,抬起莲红的宽袖,从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举到齐楚昭的面前。 齐楚昭有些不解地望着那个盒子,张口却是冷冰冰的拒绝,“我不会要的,你自己收回去吧。” 孔靖瑶却不恼,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拉起他掌边,将盒子执意塞进了他的手中。 她浅笑着,唇角浮现出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煜恒哥哥先打开看看吧。” 齐楚昭拗不过她,半推半就缓缓掀开锦盒的盖子,墨蓝色内衬上,一个精巧的小盒子躺在其中。 “这个是有一年外使送给我爹的一个防身用的暗器,后来爹转送给了我,但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拿着这东西并无用武之地。但是煜恒哥哥便不一样了,你跟陈少卿日日出生入死,像今日这般的危机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在你们的身边,所以现在我想要将它转赠于你,希望它能在你身边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孔靖瑶说完,也不顾齐楚昭的意见,将暗器从盒中取出,直接带在了齐楚昭的手臂之上。 完事后,孔靖瑶又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后,才带着笑满意的退开。 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齐楚昭出演拒绝,他也只好收下,对孔靖瑶拱手致谢,“那就多谢庆阳妹妹好意。” 孔靖瑶抬手虚虚扶了一下齐楚昭的双臂,“每每想到哥哥们,此次抓到凶手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心中已然十分欣喜。” 齐楚昭抬眼正好看见正向着他们跑来的陈泽晋,若有所思地“嗯”一声,匆匆朝前走去。 即便是齐楚昭已经加快了速度,依旧没能捂住陈泽晋那张大嘴巴。 陈泽晋还未靠近,遥遥地冲二人挥了挥手,大声喊道:“煜恒,距离圣上给咱们的期限已不足一日了,现下是要出发去寻刘丘口中的陈朗了吗?” “陈朗?”孔靖瑶疑惑。 齐楚昭并未直接回答孔靖瑶的问题,而是厉声说:“不关你事,你本就身子骨弱,今日又受到了这般惊吓,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查案的事本就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做的,你知道了也无用。” “谁说咱们庆阳无用的,上一回受害者是和尚的线索不就是受到了庆阳的启发,否则就凭借咱俩,还一直被困在原地打转呢!是吧?” 陈泽晋说着朝孔靖瑶挑了挑眉。 孔靖瑶立即会意,嗓音软了下来,嘟囔着,“煜恒哥哥,你就让我在这儿吧,哪怕让我等这脖子上的红印稍稍褪去些再回去也不迟啊,否则被爹发现了,这月恐怕都难以再出门了……” 齐楚昭一脸无奈扫了一眼身侧二人,转身踱步折返回条案边,“不用不寻了,我已经知道刘丘口中所说的陈朗是何人。” “真的?” 孔靖瑶和陈泽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齐楚昭。 只见,他执起桌面上一个小盒子,打开后从中取出一根银针。 孔靖瑶和陈泽晋快步凑了过去,两人看着这跟银针好似跟平时别处见过的银针并无二致,于是不解地抬起头,静静等待齐楚昭的解释。 “这银针是上次在王员外府邸遇上的疑似凶手留下的,或许这么乍看之下并未发现此银针的特别之处,但是你们这里——” 说着,齐楚昭从一旁取出一块圆形镶着金框的水晶,将银针置于水晶之下,通过其放大之后,银针上的一些细微的线索统统跃然眼前。 孔靖瑶和陈泽晋异口同声喊道:“针上面有东西。” 转而,陈泽晋却有些不明地摸摸脑袋,“但这上面刻的‘o’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齐楚昭收回水晶,拾起一旁的毫笔沾上墨汁将针上刻的图案画了下来,“刚开始我并不知道这两个图案到底代表什么,但当我听过刚刚刘丘说的一席话后,突然得到了启发。” 齐楚昭转头看向陈泽晋,“刘丘说,他怀疑的那个凶手的名字叫什么?” 陈泽晋没有犹豫,“陈朗。” “对,朗,明也。”齐楚昭伸出手指再次指向他画下的图案,“你们看这个圈是不是就是代表日,而这个弯曲的形状是不是就是代表月……” 说着齐楚昭将纸竖了过来,此时“o”在上方,“(”在下方,“你们看看这像什么?” 孔靖瑶小声读着纸上的图案,“这看起来是一个圆圈和一个一……” “啊!我知道是旦字!”陈泽晋拍手惊呼。 孔靖瑶也回过味来,不可置信地望向齐楚昭,“煜恒哥哥,难不成你怀疑李神医?” 齐楚昭点点头,“不止是这个针,还有那日那人看到我出现时的反应,他必定是熟悉我和陈泽晋的人,后来我也派人查过这个针尖,是无毒的,就是些平日里大夫用的寻常银针,所以我猜测那时他应该是并未料想到我们会想到他要下手之人是王员外,一时慌乱,将随身带的银针撒了出来。” 孔靖瑶似是还有顾虑,“可是我们如果单凭这么简单的证据就说那凶手是李神医会否太过武断了些?” 齐楚昭赞同,“所以,我已经派人去查看李神医平日所用的银针中是否有缺失,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想要补齐这些针恐时间不足。” 齐楚昭扭头看一眼身侧的更漏,“应该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话音刚落,门外有一衙役急匆匆地冲进院门,到门口时跪下,“禀齐将军,去查李神医的衙役来报,却有发现。” “李神医的针包中真的少了一些针,并且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将李神医针包中剩余的银针用水晶放大后进行对比,剩余的针上均刻有那个怪异的图案,故之前在王员外家外于凶手搏斗时留下的银针确为李神医针包中的银针无误。” 没想到凶杀案竟然获得如此大的进展,陈泽晋冲过去握住那衙役的肩头,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人呢?!李神医你们可有带回来?” 衙役被陈泽晋晃得头晕眼花,断断续续回答道:“人、人带回来了,现在正后在门外,待大人们传召!” 陈泽晋在自己大腿上重重一拍,“快快,将人给我带进来,今日就让本大理寺少卿来听听李之旦此时还有何狡辩?!” 陈泽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之色,待李神医被带到堂下跪好,他右手执镇纸重重一拍,“堂下所跪之人可是济世堂医师李之旦?!” 李神医低垂着头,翁声答道:“是小人。” 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震响,陈泽晋直指李神医,“此前,城中发生了四起命案,其死状残忍至极,其手段令人发指,你可认罪?!” 李神医依旧没动,声音中并未有丝毫的波澜,“小人认罪。” 陈泽晋拍镇纸似是拍上了瘾,闻言又是重重一声,“来人啊,上……欸,不对,你怎么就认罪了?不打算挣扎一下?” 17、第 17 章 李神医神色萎靡低垂着头,任凭陈泽晋怎么威逼利诱,他始终不愿开口。 至此,审问陷入了困境,陈泽晋问得有些乏了,他单手撑着下巴斜眼乜着堂下一动不动之人,“如若你没有什么要说的,那今日就先这样,一会儿你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这事儿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却你这里之后,我还要去过问刘丘一干人等劫杀姜府的往事……” 也不知是那句话触发了李神医身上的“机巧”,他倏忽抬起头,絮絮叨叨开口。 “我幼时曾住在灵云寺,结识了刘氏五兄弟,后寺庙突遭疫病,好在心善的姜神医施以援手,救下了庙中数人。那时因为我年幼,姜神医便问我要不要跟随他学医,见识了姜神医起死回生医术的我,一口就应了下来,隔日我就随着姜神医回到了姜府,从此与灵云寺的师兄弟再无联系。” “没想到,时隔十年,我居然在姜府山下的集市再次遇见到了刘氏兄弟,他们说灵云寺遭了难,早已不存在,他们现在就想谋取一份生计,因为昔日一起经历过生死,所以我对于能跟他们再次相遇格外欣喜,并将他们五人举荐给了姜府,让他们能够在姜府得以维生。可谁知,竟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姜神医全府上下五十口人。” “那年除夕将之,姜神医因为幼女三年来第一次归家,节前他派我前往东海边的天赐山庄,取一份为女儿准备的礼物。按照原计划,我本应该在除夕之前就能赶回府中,谁知竟遇上了百年难于的一次暴雪,致使在路上耽误了些时日,当我赶到府门前时,发现整个姜府早已不复存在,而官府将本次火灾归结于山贼劫舍。” “我托了很多关系联系上为姜府上下收尸的义庄,才得知姜府中的尸身全部弃于城外十里地的乱葬岗。我花了一夜是时间,将他们一一从土坑中刨了出来,但当我挖完后,发现数量不对。” “因为我平日里除了学习医术,偶尔还协助府中的管家置办府中人丁用度,所以对人数尤为清楚。我清点了好几遍,尸体少了六……哦不,五具,根据身形以及随身携带之物,分辨出缺少的五具就是刘氏五兄弟。我将此时上报了州府老爷,他们却以‘那五具应是被狗叼走’为由搪塞我。” “从那时起,我化名为李之旦,并改变了自己的容颜,沿着姜府一路向着京城挨处寻找他们的踪迹。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年初的时候,我的医馆来了一个有头痛病的病人,虽然随着时间变迁,刘裕外貌上有了一些变化,但是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告诉我,他的头痛病已差不多十年了,只是最近上了些年岁,痛感愈发强烈,他询问我是否有特效药。在我游历江湖时,曾在一位湘西女巫的手中获得过一味奇香,人一闻到此香,便会陷入幻境之中,届时所说之言皆为真实。我也是通过此香,从刘裕的口中得知了当年刘氏兄弟在姜府犯下的深重罪孽,至此,我便开始了为姜府上下五十条亡魂复仇的计划。” “既然他们触犯了佛家大戒,老天不开眼让他们依然苟活于世,那便由我代佛手将他们全部送下地狱!哈哈哈哈哈……” 说到此处,李之旦好似疯魔了一般,面目狰狞,脖颈上青筋暴起,咧嘴漏出森森白牙,诡笑不止。 被惊了一跳的衙役们反应迅捷,立马冲了上去,分别按住了李之旦的手脚,防止他神志不清做出什么过激之事,误伤了在场的各位贵人。 见状,齐楚昭也疾步行至孔靖瑶身前,一手将她严实护在身后,一手覆在身侧的佩剑之上,随时准备着如果李之旦失控,他当即就要将这等杀人狂魔处决于此。 被衙役们五花大绑后,李之旦稍稍恢复了些许神智,与先前的猖狂不同,如今他彷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涕泗横流,声泪俱下地哀求着陈泽晋,“大人,时至今日,小人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大人看在小人曾在京城救治过无数百姓的份上,希望大人能成全小人,小人在此先谢过大人。” 说着他就开始以头抢地,连连磕头不止。 陈泽晋逼视着堂下早已撞出了一片鲜血地面,担心犯人还未审问磕死在此处,他出言厉声喝斥道:“别磕了,说说所求何事?!” 闻言,李之旦又对陈泽晋连磕了三个响头,抬脸时,汩汩鲜血沿着鼻梁眼窝淌了一脸,他却在血污之后爽朗地笑出了声,“关于当年姜府之事,小人还有一处不明,希望大人能请刘丘出来与我对峙。” 陈泽晋怔怔望着堂下这双被鲜血染红,却又满怀期许的眼睛,想起过往数年无论是自己抑或是家人有个伤风病痛都会请李之旦上门诊治,他永远都是一副清风霁月超凡脱俗的淡然模样,以让人无比安定的声音不急不徐地纾解大家的担忧。 这么多年的相处,如果李大夫是“地狱杀手”这件事是从别人口中听说,陈泽晋必是第一个冲上去打那个造谣之人。 但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亲善之人也会犯下令人发指地杀戮,难怪在自己初入大理寺之前,齐楚昭就反复告诫他,知人知面不知心,即便日后是齐楚昭犯了罪,也希望陈泽晋能秉公办理。 但思来想去,念在往日旧情,陈泽晋还是准了李之旦的请求。 不多时,“哐当哐当”的铁索之声越来越近,刘丘被衙役夹在其中,从大牢中提了出来,此刻他正与李之旦并排着跪在堂下。 陈泽晋指着堂下战战兢兢的刘丘,“李神医,抑或是应该称呼你为陈朗,现下刘丘已被带到,你到底有何事要与他对峙,现在便是你最后的机会。” 李之旦一身素白的长袍衣袂翻飞,墨发披散,如若不是犯下如此罪孽,应是一副风姿绰约的翩翩公子。如今,他正柔和眉眼地随着陈泽晋手指的方向,缓缓扭头看向身侧之人,唇边浮现和善地笑容,声音低沉地问道:“你就是刘丘?” 先前当听到陈泽晋叫身侧之人李朗之时,刘丘先是一怔,而后绷紧的周身终于松懈了下来,他一副幸灾乐祸地蔑视着身侧之人,“哼,我还当你是什么天兵神将,没想到不过半日的功夫就被英明神武的陈大人抓了个正着。没错,刘丘正是你爷爷,我!” 对刘丘嘲讽之言,李之旦并未有半点愠色,依旧是一副超凡脱俗的淡然,有条不紊地询问:“当年屠杀姜府的主意可是你领的头?请你如实回答我的话。” 见自己惧怕了那么久的杀人狂魔竟是眼前这般柔弱公子模样,刘丘态度越发狂妄起来,“对!没错!就是老子,是老子杀了姜府所有人!你现在也是个阶下囚,即便是我承认了,你又能奈我何?!” 李之旦漠然点点头,“噢,你确认了便好……” “你想怎么……”刘丘正打算再度奚落李之旦,岂料话刚到嘴边,还未成句。 遽然,李之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身上捆绑的绳索悉数挣断,双眼充血地朝着刘丘疾速冲了过去,速度之快,只能堪堪见到一个虚影。 在场所有人都未能预料到会意外发生得如此突然,当大家回过神来,欲要将癫狂地李之旦扑下之时,没想却被李之旦抢先一步,他双手紧紧按在刘丘脖颈上,猝尔交错的双臂震荡运劲,只听见“咔擦”一声脆响,原本鬼吼鬼叫的刘丘陡然闭了嘴,双目瞪圆瞳孔放大,没了生气。 就这样,在大理寺众目睽睽之下,刘丘的脖子被李之旦徒手给掰断了! 众人惊呼着,七手八脚地冲了上去,慌忙将李之旦手脚分别按住,生怕人挣脱,衙役班头甚至生生挑断了他的手筋和脚筋。 就在大家刚刚松了一口气之际,也不知是谁了大喊了一句,“李之旦服毒了!” 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整个屋子中的视线都落在了地上那个被五个人按住的人。 只见李之旦雪白的衣衫早已沾染了尘土,他却丝毫不在意,上扬着嘴角却慢慢溢出乌红的血液。 就在大家惊呼着叫大夫的时候,李之旦表现出来的释然,好似这场杀人的劣行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双目空洞地直愣地看向齐楚昭的方向,粲然一笑,似是在喃喃自语,“师父,我终于将害你们的罪人都处置完了,徒儿终于有颜面下来向你们请罪了,小……” 李之旦气数已尽,之后的话他只是艰难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见状,先前压在他身上的衙役也慢慢散开。 察觉到身上的重量减轻,李之旦动了动食指,慢慢拭过一点唇边的血液,用仅剩的最后一口气,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地上断断续续涂了一个怪异的图案。 最后,他无声地用口型看着齐楚昭,说了三个字“找到他”,而后便微笑着咽了气。 18、第 18 章 随着凶手李之旦的离世,笼罩京城十多天的阴霾也随之彻底散开。 陈泽晋好不容易能回到府中安稳的睡上一觉,睡得正酣之时,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惊扰了美梦。 此时,他一边不情不愿地套着外袍,一边被齐楚昭扯着一只手臂快步往外走。 陈泽晋无奈抬头望着天边刚刚冒头的橘红,眼下的青黑好似比起前一日又重了一两。 没走两步,只听见“咕咕——”一声巨响,陈泽晋手忙脚乱地捂住的肚子,察觉到拉着自己的手顿了顿,缓缓抬起头,尴尬地对着齐楚昭扯出一个尴尬的笑,顾左右而言他,“一大早的,煜恒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齐楚昭视线扫过陈泽晋的肚子上,转而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规规矩矩地盛着几块精致的糕点,而后齐楚昭继续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期间淡淡回复:“商府。” 陈泽晋素日没别的爱好,就是好美食美酒,他眉眼一扫,自然是能看出来这几块糕点的来历,他随手捡了一块压成了桃花模样的糕点放入口中,沁人的香气,迅速席卷口舌,顿时间连呼吸都染上了馨香。 他不解地看了看手中的糕点,继而又目光灼灼地打量着着眼前这位端方君子。 但是心中的疑惑却抵不过入口即化地美妙口感,陈泽晋回想起这半月来自己过的是什么血雨腥风的日子,一时鼻酸险些流下泪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陈泽晋抬手摸了摸轻飘飘的油纸包,依依不舍地将最后一块桂花糕慢慢放入口中,心中默默给先前被他囫囵吞下的糕点致歉,人生不幸,没想到如今他已经落魄到以牛嚼牡丹之势狼吞虎咽之姿,来对待这本该细细品味的满庭轩珍馐。 可是,面对饱辘辘饥肠,他只能选择做那个暴殄天物的俗人! 肚里沉甸甸,陈泽晋出走的心智难得归位,这时方才想起先前齐楚昭说的那个目的地,不禁询问:“你去商府,拉上我干嘛?” 齐楚昭加快步伐,不加理会。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陈府大门,齐楚昭松开陈泽晋的手臂,利落翻身上马,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自然是要借你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一用,快!跟上!” 语毕,一抹乌红色的身影打马过街,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陈泽晋来不及思索,匆忙将空纸包往旁边的侍从怀里一塞,也跃上马背紧跟着追了出去,“欸,等等我啊!” 时辰尚早,就连街边摆早食的摊贩才刚刚支起天蓬。 商府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位身着藏青色麻布衣服的家丁从里走了出来,扬起竹扫帚正欲开始洒扫,就看见两位英姿飒爽的公子风尘仆仆而来。 之前府中发生商贵命案时,陈泽晋和齐楚昭依次盘问过府中的下人,当然这位家丁也不例外。 见来人是之前见过的大官,家丁远远就主动跑了过去,为两位贵人牵住了缰绳,恭恭敬敬地向二位行了个礼,“陈大人好,两位这么早来府中,可是有要事?” 陈泽晋被问得一头雾水,他本就是被硬拉来的,哪里知道齐楚昭到底是有何要事,只得冲那个家丁僵硬地微笑点头,同时宽袖之下,偷偷用手肘碰了碰齐楚昭,催促着他快些回答。 齐楚昭不急不慢上前一步,“今日陈大人来此,是因为之前商贵的案子有一些纪要还需要确认,请禀明商大人,并请放行。” 这事家丁无法做主,抱拳请两位贵人稍事片刻,容他禀明商大人。 家丁走后,陈泽晋不解地望向齐楚昭,“商贵的案子,凶手已伏法,案卷已归档,你还有何疑惑之处?” 齐楚昭盯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朱红的大门之上,饰以饕餮铺首的门环在朝阳的映照下反射着耀眼的金光,“凶手以逝,你难道真的相信卷宗上胡诌的李之旦凭借一人之力推动假山,将商贵活活挤死在其中……” 话音未落,只见陈泽晋一脸惊慌地抬手紧紧按下了齐楚昭之后的话,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敢压低声音责备道:“此事已呈圣上裁断,即便是你现在有何疑惑,我们也只能让它烂在肚子里,如果旁生枝节,那我们此前的调查许会被好事之人扣上一个欺上瞒下的帽子,这事可大可小,如有阴险小人以此运作,不仅会牵连你我,就连你我家族都恐难拖干系。这话日后休要再提!” 齐楚昭沉吟片刻,“我自有分寸。” 不一会儿,家丁就折返回来,他再度双手抱拳,“两位大人,我们家老爷现下有要事脱不开身,特让小人引两位大人入院先行探看,待老爷忙完手中要事,立马赶来。” 见商大人并未出现,陈泽晋反而松了一口气,“请引路。” 商府是商大人被召回京时,圣上施恩所赐的宅院,这座宅院的上一任主人,是前朝的一位富绅之所,移步换景,极尽风雅。 思及此,陈泽晋不禁为这沾染了血污的院子感到惋惜。 如此好的景致,无端端却夺去了一条人命,无论放在谁的身上只会觉得晦气。 眼下,商大人已经命人将通往后院的月门用铁链锁了起来。 “哐当”脆响,门上沉重的铁索应声而落。 家丁立在门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两位请。” 不过半月的功夫,原本花团锦簇的院子杂草丛生,将原本用青石板铺陈的道路都将隐匿了起来。 见状,陈泽晋不免有些感叹,“商大人生辰那日的绚烂烟火还未在眼前淡去,不过半月,竟是物是人非。” 齐楚昭斜乜了陈泽晋一眼,酸,他来此处可不是为了听陈泽晋悲秋伤春的。 脚下发出枯草“咯吱咯吱”的响动,齐楚昭缓缓行至那座挤死商贵的假山前,早已浸入岩石的血污历历在目,见此候在一旁的家丁都忍不住面露难色,撇过头去避而不视。 齐楚昭闲庭信步地围绕着假山转了一圈,期间,他拨开假山周围的杂草细细翻看,“这两座假山之前是在何处呢?” “何处?”家丁有些苦恼地挠挠后脑勺,“亦是在此处未有变动。” 未有变动,齐楚昭在心中重复着家丁的这句话。 此前,是他们被接连不断地“地狱杀人”搅乱了心生,居然倏忽了如此重要的线索。 齐楚昭紧接着又上前一步,眼前闪过一抹与该处格格不入的青黄之色。 他迈步上前,单膝着地蹲在假山边上,静静观察着那一片被压在假山之下,早已枯黄的紫藤花瓣。 陈泽晋见齐楚昭蹲在假山边上半晌未动,好奇地凑了过来,“是发现什么了吗?” 走近之后,陈泽晋也发现了那片被紧压着的紫藤花瓣,“这花瓣可有何不妥?” 齐楚昭双手贴在假山之上,使出十成的力量,却并未使假山挪动半点,他怔怔盯着花瓣,“却有不妥。” “这花瓣是国公府的紫藤花瓣。” 陈泽晋疑惑,“这花瓣上又没有写名字,你如何认得?” 齐楚昭将地面上因失水干枯从而卷起的花瓣捋平后,示意陈泽晋靠近来看,“首先,商府中并未种植紫藤花;其次,这片紫藤花是属于一种世上鲜有的品种,那是我母亲从南境带回来的那株因为来北方不适气候,所以长出的花瓣形状较寻常的紫藤花,花瓣有一些细微差别,所以我认得这花瓣就是那日商大人生辰时,我从府中不小心带来的。” “可,那日我并未来过这座假山,故这个花瓣便是那日与我有过接触之人带来的。刚刚我细细回想了一下那日跟我有过接触的人,有庆阳郡主、陈少卿,商府布菜的小厮,再就是商大人了。” 齐楚昭再此仔细检查了一下花瓣被压在假山下的程度,“并且,根据花瓣压在假山底来看,带来花瓣之人,在生辰宴至商贵被害之间来过此处,但此处位置偏僻,那人来此处又是为何故,是凶手吗?” 陈泽晋视线落在那片花瓣上,食指在下巴上反复婆娑,倏忽双眼瞪圆,惊呼一声,“啊,我想到了!” 两人异口同声,“有机关!” 这时一个爽朗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什么?什么?何处有机关?” 院中的三人循声望去,见商语薇撒开孔靖瑶的手臂,飞快朝着后院跑了过来。 商语薇瞥见候在一旁的家丁,敷衍地对齐楚昭和陈泽晋施礼,转而一脸兴奋的问:“你们也觉得商贵的案子还有什么疑点,这才来我府上调查的吗?” 陈泽晋难得精准地抓住了商语薇问话中的重点,反问道:“也?” 商语薇点头如捣蒜,“嗯嗯,早晨庆阳郡主来找我,问这座假山是否有机巧,不然凶手即便是巨人力士想要撼动这两座十丈高的假山也是不可为之事。” 她望天思忖片刻,有些为难道:“我从出生便在这府中,这十几年来,从未听闻这假山有何机巧。为解我二人之惑,特带郡主一同来瞧瞧,没想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你们竟也在此处!” 此时,孔靖瑶面色煞白,缓缓步入院中,低垂着眉眼向陈泽晋和齐楚昭福身,余光偷偷瞥见齐楚昭正用打量的目光望向自己,她不动声色地紧张抿了抿唇,虚弱地开口道:“关于该机巧,请两位大人,允许庆阳说一下自己的浅知拙见。” 19、第 19 章 站在一旁的陈泽晋来了霎时性质高昂,绕到孔靖瑶身旁,姿态夸张的倾身过去,侧过头去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庆阳郡主,我是大理寺少卿,你小声说与我听,勿要让这两个无、关、紧、要的旁人听了去。” 当说到“无关紧要”四个字时,陈泽晋咬字特别加重了些,有意斜眼轻轻扫视了一圈立在身旁的齐楚昭和商语薇,嘴角止不住地向上弯起。 听到此等发言商语薇第一个就不认可,她气得双手叉腰,淡粉色的帔子在空中激动的晃啊晃,“陈家小子!你可别忘了此处到底姓什么?!郡主姐姐要说也只能说给我听!” 陈泽晋佯装无奈耸耸肩,“行行行,我带庆阳郡主回陈府慢慢说与我听,行了吧!” 语毕,陈泽晋一把拉起孔靖瑶的右臂,作势要走。 “不行!” 商语薇哪里会示弱,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孔靖瑶的左臂。 孔靖瑶一句话都还未说出口,就这样像个提线傀儡似地被这二人拉来扯去,东倒西歪。 孔靖瑶无言望天: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停手!” 齐楚昭恼火地揉着紧锁的眉心,大步走过去,毫不留情地“啪”的一声,剑鞘重重拍在陈泽晋扯着孔靖瑶的手背上,瞬息间白皙的手背涨得通红。 “哎哟哟……”陈泽晋瞠目结舌地望向齐楚昭,而后又立即心痛地望向自己的手背,随即抱着自己的被袭的手,痛苦地蹲在地上,哀嚎不止。 见状,商语薇同情地扯了扯嘴角,彷佛惊弓之鸟一般,以风驰电掣之势果断地将自己挽着孔靖瑶的手撤了回去,掌心朝前举至空中,嘴中还小声喃喃:“放了,我已经放了……” 一道剑鞘归位的细碎响动后,齐楚昭已不动神色地横在了陈泽晋和孔靖瑶之间,他面对着孔靖瑶,声音轻柔示意:“说说你的想法。” 孔靖瑶轻轻点头,行至假山的方向缓缓蹲了下来,海棠色裙摆随意地曳撒一地,如一朵悄然绽放的芍药花,明媚却不艳俗。 孔靖瑶一手牵着袖管,一手轻轻在夹着紫藤花瓣的地面四周敲了敲,而后神色了然地回头,却见齐楚昭怔怔地愣在原地并未上前,她茫然地朝齐楚昭招了招手,“煜恒哥哥?” 直到孔靖瑶叫到第三遍的时候,齐楚昭才回过神来,有些羞赧地快步上前,蹲在孔靖瑶的身侧,顺手帮她将拖地的衣裙尽数托起,“嗯……你有什么发现?” 孔靖瑶圆溜溜的杏眼亮晶晶地看向齐楚昭,语调有些兴奋,“刚刚我试了试,这周围正如我之前猜测的那般,是实心的,所以此处并非密室,而是牵制某处的动力……就是说这附近应该是有一个暗室,李大夫或许是偶然得知此事后,借助暗室开启时,带动了作为动力的两座假山移开,之后他在趁这之间的空隙,将商贵放置在两座假山之中,待到暗室再度关闭,假山依次还原,届时李大夫不用再做任何事,就能以众合地狱所描述——双山挤死罪人的形式,将商贵杀死。” 齐楚昭赞同的点点头,“我赞同你刚才的那一番分析,但是现在我有一个疑问,那这花瓣是谁带过来的呢?” 孔靖瑶摇摇头,举起自己的四根手指,她先折回食指说道:“首先排除我,那日我从进府,到后来滑倒晕厥,身侧一直有人相伴,并未时间来此处。” 远处,先前还在抱头呼天号地的陈泽晋举起手,“郡主,我也可以排除,那时候我一直陪在煜恒身侧未曾离开,我也可以排除。” 齐楚昭点点头以示认同,用食指轻轻将孔靖瑶立起的中指折回掌心。 孔靖瑶只觉指背被齐楚昭磨得有些酥麻,心脏在胸腔中乱蹦,好似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紧张和害羞涌上心尖,孔靖瑶下意识向后避让,却未思虑到自己现在正蹲在地上,不巧被身后的杂草绊了个趔趄,就在她心下惊呼完蛋,后背却未如期迎来痛感,而是一片温热与柔软。 孔靖瑶低头,见自己的左手情急之下,慌乱中紧紧抓住了一个乌红底色上印有暗祥云纹的紧实的小臂。 腊梅的冷香牢牢将孔靖瑶单薄的身躯包裹,她急忙调转身来,刚要抬头,猝不及防一只灼热的大掌覆在她的唇上。 “……唔?”孔靖瑶惊讶地盯着齐楚昭,白嫩的小脸蓦地烧得通红,不知所措呆在了原地。 有一瞬,齐楚昭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起,很快又压了下来,他一脸严肃地与孔靖瑶对视,同时将她缓缓扶起身来。 待她站稳之后,齐楚昭松开扶住她的手,同时也将掩在唇上的手收了回来,屈指轻轻在她额头敲了一下,责备道:“你这是还想再一次将口脂蹭到我身上吗?” “没……我没有……”孔靖瑶乌黑的眸子湿润透亮,眼尾染着些许的红,一脸委屈极了的可怜模样。 齐楚昭捏了捏孔靖瑶看起来如软乎乎云朵的脸颊,“傻瓜,逗你的,且当是为你昨夜失约于我的惩罚……” 孔靖瑶抬手揉了揉眼角,有些讶然,“昨晚?我们何时有约?” 齐楚昭看她一脸无辜,他又怎么好意思承认,都是他自己犯傻,将两人回府途中孔靖瑶随口提的那句“谁能帮她去买盒满庭轩桂花糕就好了”的话当了真,将她送回府后,自己折返回去买。待到齐楚昭匆匆赶回辰王府时,发现孔靖瑶房间的灯早已熄灭,独自一人生了一晚的闷气。 回头想来,齐楚昭觉得自己甚是自作多情,不愿再提及,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孔靖瑶愣愣望着自己已经折回来的食指和中指,“刚刚排除了我和陈少卿将花瓣落在此处的嫌疑,现下还剩二人,那晚帮你布菜的小厮和商大人。” 商语薇偷偷看了一眼齐楚昭的表情,壮了壮胆子,徐徐举起手来,“我爹应该可以排除,因为那晚他一直在我的视线之内,后来看烟火时吹了风酒气上头,吐了满地,还是我帮着我娘扶他回房的……” “的确,本官那日并没有时间来到后院……”商大人声如洪钟,气势汹汹地朝着假山的方向走来。 商大人乜了一眼身侧的商语薇,转而对陈泽晋颔首,“陈大人,你们到底在查什么?” 陈泽晋有些尴尬的摸摸头,“就是复核一下,并非什么要事,商大人如有要事请随意,此处有商小姐,一会儿我们确认好之后便会自行离去。” 商大人回首看向加上之间早已干涸的血污,痛心疾首道:“商贵也是跟随了我十几年的忠仆,在府中遭人毒手,你让我如何能坐视不理?” 陈泽晋拱手,“既是如此,现下我只能给商大人透露,目前我们怀疑李大夫并非一人犯案,府中或有他的帮手……” 陈泽晋将之前大家分析的内容一一复述给商大人,而后接着道:“经过先前嫌疑的排除之后,那现在唯一有嫌疑的便是那个布菜的小厮了!” 商大人略有所思,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两座假山。 这时,商语薇自告奋勇地拍了拍胸口,“寻小厮,此等小事便包在我身上!” 不一会儿,商语薇就带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厮回来,“陈大人、齐将军你们且看看,那日为你布菜的可是他?” 齐楚昭走近后上下打量了小厮一圈,随后让他将双臂平举,手背朝上,仔细端详片刻,摇摇头,“不是。虽然那晚上光线有限我记不清那小厮的长相,但是有一处我却清晰的记得,那晚为我布菜的小厮,手背上有一块红色的蝴蝶形状的瘢痕,可他并没有,所以定然不是他。” 小厮恍然大悟,双手抱拳行礼,“禀大人,那晚我也不知何处吃坏了肚子,焦急之时有一个面生的小厮主动说要替我,当时因为太着急了并未多想,难不成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冲撞了大人?” 商语薇追问道:“那你可知他现下在何处?” 小厮满脸难色地摇摇头,“不知,那日我便觉得他脸生,第二日本想找他出来致谢,却问遍了府中的所有人无一人见过。” 商语薇有些不解,“那人到底会是谁呢?” 这时,沉思已久的商大人开了口,“我知道那人是谁。” “上月,府上曾经遭过贼,但是说来也怪,那贼放着府上的珠玉宝石金银钱财统统都不要,唯独带走了我放在书房中的一本账本。” 商大人沉默了片刻,而后继续说道:“虽然对外说是账本,其实这是一本伪装为账本的密码本。” 商语薇疑惑问道:“爹,你有何事需要用密语来传递?” 商大人看了看面前四张年轻的面孔,苦涩地笑道:“傻女儿你还涉世未深,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不似你们表面看得那么简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说着,商大人伸出手指,指了指满是阴霾的天空,“那位也不列外。” 20、第 20 章 商大人笑着给围绕身侧的四人小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神神秘秘接着道:“私以为这个协助杀死商贵之人,与盗取账本之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人,他们或许是偷了账本之后破解了我暗室的暗语,从而通过暗室的开合,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商贵置于死地……” “现下,你们想要找到李大夫的同党,而我想要找到偷取我账本之人,既然咱们的目标一致,现在我想以一位长辈的身份,拜托几位一件事,你们能否在春猎之前,帮商伯伯将那本丢失的密码本找回来?届时必有重谢!” 站在假山的四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陈泽晋先开了口,“商伯伯,不是我们不愿帮忙,但是目前这人的信息我们知之甚少,仅凭着煜恒记忆中他手背上有个蝴蝶形状的胎记,在茫茫人海之中想要寻到他无疑是在大海捞针,再加上他到底还在不在京城,我们都不得而知……而且春猎的时间不就在十天之后,这么短的时间要找到那个贼人,会不会太困难了些?” 面对陈泽晋一番质疑,商大人并未有任何恼怒,轻轻叹了口气,“首先,我可以向你们保证,贼人现在必定还在京城之中,至于缘由,请原谅我暂时无法告知你们;另外,这个密码本事关本官小命,但如果由我亲自去找,会有诸多不便,故只能委托几位相助。你们在春猎后还能否见得到我,就要看这几日能否找回密码本了!” 商语薇听到此事关系她爹的性命,有些着急,“可是爹,我们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到底应该从何找起呢?” 商大人不急不慢,将双手负于身后,微笑地看着四个年轻的面孔,留下一句“你们随我来”后就先一步朝着内宅的方向走去。 商语薇一把挽住孔靖瑶的手臂,朝着商大人离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以央求的语气询问道:“庆阳郡主,咱们一起去瞧瞧我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好啊。” 孔靖瑶近日正愁“地狱杀人”案解决之后京中无趣事,好不容易又找到了新的消遣,心下觉着找人这般有趣的事,她可不能错过,于是丝毫没有犹豫,果断应下。 望着两位姑娘嘻嘻哈哈的背影,陈泽晋偏过头痞笑着撞了撞齐楚昭的肩膀,扬起眉尾,“一道去看看?” 齐楚昭双臂抱于胸前,静静注视着孔靖瑶走路时有些怪异的姿态,微微蹙眉,低沉回应,“嗯,去看看。” 不一会儿,四人就齐齐来到了商大人书房前。 商大人和蔼地邀请他们进去,“各位请随我来。” 孔靖瑶行至门边,余光不禁扫过屋顶上一根熟悉的房梁,那晚她在梁上戏耍了齐楚昭,让他傻傻在梁上趴了一晚,现在想起来亦是格外有趣。 她难以抑制唇边的笑意,赶紧抬起宽袖,佯装咳嗽几声,遮掩了过去。 放下袖子时,孔靖瑶忍不住偷偷瞥了齐楚昭一眼,却意外与他的视线相撞。 孔靖瑶立马心虚移开眼,心下暗忖:那晚她乔装得如此成功,以齐楚昭这个一根弦的脑瓜子,定然是看不出来那黑衣人就是自己。 如此思量着,她这才恢复如常,假装第一次来到自此,认真听着商大人对书房的介绍。 不一会儿,一行人走到书房中的书架前停了下来,商大人指着其中一个格子,“之前,账本就放在此处。” 孔靖瑶观察了一下书架的四周,发问道:“账本丢失之后,此处可有整理过?” 商大人摆摆手,“不曾……庆阳郡主何出此问?” 齐楚昭站在众人之后,冷冷地发话,“庆阳郡主,应是觉着那此太过于整齐了。” 商语薇背着手凑近书架,疑惑发问道:“整齐不好吗?” 孔靖瑶笑着反问商语薇,“如果你是那个偷账本的贼,进入书房之后,你第一时间打算怎么做?” “嗯……”商语薇环顾四周,“我从大门来到这个书架,挨个格子寻……啊!我知道了,他会上下翻找,而现在这个书架却毫无翻找的痕迹,所以你们才觉得奇怪,对吧!” 一直没说话的陈泽晋闻言,冷哼一声,佯装鼓掌,“唉哟,没想到商小姐也有开窍的一日。” 商语薇沉浸在自己先前精彩发言的得意之中,难得没跟陈泽晋一般见识,追问着孔靖瑶,“庆阳姐姐,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 孔靖瑶悄悄对商语薇竖起大拇指,微笑着回答:“对,就是这样。所以说明这个人如果不是运气特别好,那他就应该是对这房中的布局非常的熟悉。那咱们就能从府中之人开始排查……另外还有一处,也有问题,大家可以靠近一些……” 孔靖瑶伸手指着书架上的一处,“因为我从小身子不好,喝过无数的汤药,所以对药材的味道还算得上熟悉,刚刚我一走进这里就闻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但是细细一闻,好像又与我心中想的那味药材有些细微的区别。” “让我闻闻。”商语薇倾身凑近嗅了半天,一脸尴尬笑笑,“我啥都没有闻到。” 陈泽晋不屑地干笑一声,“呵,商二刚我说你笨你还不承认……让开让开,让本大理寺少卿闻闻。” 他凑近后动了动鼻子,不过须臾,陈泽晋得意起身,卖起了关子,“我已经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商语薇好奇搭话,“是什么?” 陈泽晋在大家满满地期待中娓娓道来,“这是满庭轩厢房中焚的一种助兴的香料,乍闻之下,会觉得与普通的麝香味道无异,但细细闻就能察觉其中还是有一些区别,那种细微的区别便是这种香料中加入了一种叫肉豆蔻的植物。” 商语薇不怀好意地觑着陈泽晋,拱手抱拳道:“陈大人不枉是满庭轩的常客,这类香料一闻便知,小女自愧不如。” 陈泽晋恶狠狠地瞪着商语薇,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嘎吱作响,“你……” 眼瞧着针锋相对的二人又快要打起来,孔靖瑶从中岔开二人的话题,“这么说来这个贼人,很有可能与满庭轩有关了?” 商大人也思忖着,默默点点头,“这或许是个我之前未发现的突破口……烦请大家再看看,周围是否还有未发现的线索?” 四人在房中散开。 孔靖瑶慢慢踱步至书架的后方,偷偷环顾了一下书房内的陈设,随手翻开一本书,“咦……这是什么呢?” 大家循声聚了过来。 孔靖瑶满脸疑惑地将一块残缺的纸片递到商大人的眼前,而那纸片实则正是影子在商府废物中发现的玉珏残片。 商大人最先走过来,从孔靖瑶手中接过纸片。 孔靖瑶仔细关注着商大人神色的变化。 但令她不解的是,商大人见到这张纸片面色未有任何波澜,反而的齐楚昭神色有些不自然变得凝重。 四人将纸片相互传阅之后,皆摇摇头表示没见过。 商大人想了想,“这本书本是一本古籍,许是它的前任主人不小心夹进去的吧。” 众人纷纷点点头。 而后,在孔靖瑶的注视下,商大人将纸片重新加入书中,放回了书架上。 就在孔靖瑶想要偷偷将纸片拿回来时,却发现齐楚昭鬼鬼祟祟地绕到了那处,将那残片从书中取出藏在袖中。 孔靖瑶不禁疑惑,对于这个花纹,齐楚昭难道知道些什么?必须要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一个时辰后,大家已经将书房中的边边角角都翻得差不多了,除了刚开始发现的香料,并无其他发现。 于是,陈泽晋提议,“要不稍晚些,我跟煜恒去满庭轩调查一下能接触到此等香料的相关人员?” 商语薇斜眼冷哼,“调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那儿是想要干嘛?喝花酒就喝花酒,偏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陈泽晋满脸无辜,“商二,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相信我,你也应该相信煜恒不是。” “我不去。”齐楚昭后退一步,与陈泽晋划清界限。 孔靖瑶怯生生举起手,红着脸问:“我可以去吗?之前不小心听到府中的小厮每每提到满庭轩,脸上总是浮现抑制不住的笑意,所以一直很好奇,那是一处什么样的地方,让大家都如此的流连忘返。” 商大人面露难色,“那处不是世家女子该去的地方。” 齐楚昭和陈泽晋难得站在同一战线,齐齐点头,“不适合你们去。” 商语薇不依,跑到她爹的身边拽着商大人的手臂不放,撒娇道:“爹,您刚刚也看到了,要不是庆阳郡主,我们也不能发现满庭轩这条线索,您让我和庆阳郡主一起去,或许能发现一些齐将军和陈少卿没看到的线索呢?” 商大人沉吟片刻,有些为难地看向齐楚昭,拍了拍商语薇不依不饶的脸颊,“行了行了,有齐将军在,我还是放心的,那你和庆阳郡主便化作男装同行吧。” 转而,商大人郑重其事地对齐楚昭拱手行礼,“两位姑娘的安全,老夫就拜托齐将军了。” 齐楚昭回礼,“定不负商大人所托。” 陈泽晋彷佛空气一般立在一旁,一会儿看看商大人,一会儿看看齐楚昭,心中呐喊:你们好歹也看看我啊,难道我不值得托付吗? 21、第 21 章 如今时候尚早,四人自相约日落之时于西市口碰面后,便原地散开,各自活动。 孔靖瑶今日特地没有带欢儿出来,本是打算摸清密室的情况之后,顺道去东市的凌云阁联络点一趟,将今日自己搜集到的消息传递出去,同时命影子近日寻得机会摸进商大人的暗室,探查关于玉珏纹样的线索。 谁知,孔靖瑶刚行至垂花门,齐楚昭就在身后将她叫住了,男人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与守礼,“郡主现在是打算回府?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孔靖瑶脚步微顿,回眸福身后微笑着摇了摇头,“晚间去满庭轩需要穿男子的衣服,但庆阳并无兄长或是胞弟,家中并无适合伪装成男子所用的衣衫,故现下打算去西市临时置办一身。” 孔靖瑶想,如此回答,应是能断了齐楚昭想要与她同行的念头,毕竟他应是不愿同女子慢悠悠在街市中闲逛的性子。 齐楚昭果真轻轻“嗯”一声后,不再言语。 孔靖瑶自是了解,齐楚昭从小到大就是一个不善长与人深交的性子,明明是一个内心无比柔软的人,却时常表现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虽然有些不忍心,但是今日情况特殊,她真的不能与他同行。 一阵沉默过后,两人默契转身,并肩继续前行,一路上齐楚昭没有再与孔靖瑶说过一句话,整个长廊安静得好似能够听见两人手臂不小心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商府其实并不大,但不过数十米的距离,今日孔靖瑶却觉得格外的漫长。 终于,来到了商府大门前。 孔靖瑶还未来得及跟他道别,只见齐楚昭头也不回地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 走了…… 孔靖瑶望着齐楚昭离去的方向,轻叹了一息,算了,走了便走了吧,反正他一向独来独往,忘记告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孔靖瑶重新收回视线,调转脚尖准备向着东市去。 念着商府距离东市不过百米,那处商贩密集,街道下载,如果乘马车去,反而会因为道路堵塞,耽误了时辰。 故此,孔靖瑶将送自己来的马车遣了回去,打算步行过去。 但她刚抬步走了两步,右脚拇指就发出了钻心的疼痛。 思及此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昨夜,凌云阁掌事程枞生辰,那小子以满庭轩的糕点为饵,诱孔靖瑶月下一聚。 面对美食,孔靖瑶的向来是毫无立场可言,回府后早早命欢儿熄了灯,着一身夜行服前去赴约。 或许是昨晚出门忘记了看黄历,或许是孔靖瑶与程枞天生相克,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从小翻到大的墙垣上栽了跟头。 犹记得那时她刚一上脚,常踏的那块瓦片不知是何时松动的,紧接着脚下一滑,双膝着地,妥妥摔了个狗吃屎。 孔靖瑶又气又恼,可来都来了,当下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并无异样,她还庆幸除了掌心有点轻微的擦伤,其余各处都还在原位。可当她喝完酒回府梳洗时,脱下鞋袜之后才发现右脚拇指的指甲盖被整片翻起。 痛…… 如若不是因为玉珏之事一直悬在心尖,孔靖瑶今日只想在榻上躺上一整日,半点都不愿动弹。 “哎……”,孔靖瑶微不可察地发出一声叹息,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动了动脚踝,心下不停的麻痹自己: 身为举国最大的密探组织凌云阁的阁主,怎会轻易被此种程度的疼痛击垮呢?! 虽然心中受到了鼓舞,但依旧掩盖不了疼痛的事实,孔靖瑶哭丧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抬眼望向不远处琳琅阁的招牌,鼓励自己只要咬牙坚持走到那处就行了。 就在孔靖瑶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迈步之时,一只宽大的手掌拦住了她的去路。 孔靖瑶心中骂骂咧咧,是哪个不长眼地胆敢拦住她堂堂郡主的去路? 精致的脸蛋上仍旧极力维护着她京中第一贵女的名号,举止优雅,笑容和煦,从下往上缓缓抬头,掐着嗓子柔声开口,“请问……” 这一抬眸,正好对上齐楚昭眼中含着的冷色,“上车,我送你去!” 孔靖瑶赶忙推辞,“过了这个街口,就到了,不必劳烦。” “上车。” 此话一出,孔靖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下他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而是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两人僵持了片刻,齐楚昭忽地俯身下来贴近孔靖瑶的耳边,“难道……你想要我抱你上去?” 距离甫一拉近,孔靖瑶清晰闻到了他身那股熟悉的冷香,莫名的紧张之感,压得她喉间干涩,有些喘不过气。 孔靖瑶一急,不自觉的咳嗽了几声。 齐楚昭立马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但视线却始终未曾从她的脸上挪开半分。 孔靖瑶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没来由的有些心虚,心中的坚持也稍稍软了下来,“那庆阳就先谢过煜恒哥哥了。” 两人亦步亦趋,来到了大门的一侧。 起先,当听到齐楚昭请自己坐马车的时候,孔靖瑶还有些纳闷,他平日里出行皆是打马纵街,为何今日会这么巧是乘的马车。 结果,走进瞧见车中的装饰孔靖瑶就心知肚明了。 这本就不是齐楚昭的马车,而是他从商语薇处借的,这车厢中用的软垫所用的西域丝绸,还是孔靖瑶在商语薇生辰时特别托人运来京城的。 齐楚昭先一步上了车,正当孔靖瑶提着裙摆准备上车时,只见他回过身来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掌宽大而厚实,掌心上还有几因为训练兵器而磨出的薄茧。 孔靖瑶看得有些愣神,齐楚昭手掌悬在空中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便径直拉过她扯着裙摆的右手牢牢攥在手中。 手指突然被一片炙热包裹,孔靖瑶惊得心一跳,下意识就想要往外挣脱。 谁知捉着她的那只手不松反紧,温声提醒道:“庆阳,小心。” 孔靖瑶这才回神,顺着齐楚昭给她的助力,非常轻松的踏上了马车。 一同携手进入车厢之后,齐楚昭非常自然地松开了孔靖瑶的手,两人分别坐在车厢的对面,垂着头,都不曾看向对方。 沉默半晌,齐楚昭扳着脸淡淡道:“你的脚……可要紧?” “嗯?”孔靖瑶有些讶然的张了张嘴,她从未想到齐楚昭能注意到自己脚上的异样,而后缓缓道:“今晨睡迷糊了,下床时不小心贴在了脚蹬上,磕碰了脚趾,不过现下已经不碍事了。” 在孔靖瑶说话的同时,齐楚昭的视线落在她的脚上。 待到她话音刚落,齐楚昭才慢慢移开目光,“你自己小心些。” 闻言,孔靖瑶有些心虚的点点头,悄悄将自己的双脚掩在了裙摆之中。 车厢缓缓摇晃,飞檐上挂着的铜铃在耳边“清灵灵”的响个不停。 越往街市里走,车外传来的叫卖声愈发的热烈。 孔靖瑶倚着车壁偷偷地掀起车帘的一角,窗外的景色恰好掠过琳琅阁匾额的一角,她在心中开开默默盘算应当如何自然地从这车中脱身。 倏忽间,视线所及来到了一旁的胭脂铺。 孔靖瑶有些羞赧地指了指窗外的铺子,“煜恒哥哥,那家胭脂铺之前我听沈太傅家的大娘子提起过,说里面的式样,乃是在如今京中女子间做时新的,你可否将我在此处放下,一会儿我逛完之后,自会叫车去西市与你们汇合。” 闻言,齐楚昭点点头,示意外间的车夫将车停靠了在相对宽敞的街巷。 即便脚趾疼痛,却按捺不住孔靖瑶热切想要逃离的心。 待车停稳之后,孔靖瑶自行撩帘走了出来,在车夫的搀扶下,很快就下了车。 就在她正打算向齐楚昭告别之时,谁知齐楚昭轻松一跃,紧随其后也下了车。 孔靖瑶不自然的笑了笑,“煜恒哥哥,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自己随意逛逛便好。” 齐楚昭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摆,漫不经心道:“今日休沐,府中亦无事,可陪你一同逛逛。” 孔靖瑶明白了,今日齐楚昭就是跟定她了,想要去琳琅阁传递消息的想法,就此落空。 她有些不解,齐楚昭今日这般热情,难不成是今日里她在“地狱杀人”案中表现的太过于明显,引起了齐楚昭对她身份的怀疑? 但是,依照齐楚昭的性格,如果真的对她身份有所怀疑,应该直接将她提回大理寺大牢中严加审问,而不会是像今日这样,表现得如此殷勤。 思来想去,愈发的想不明白。 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一家成衣店。 齐楚昭指了指店门,“今日时间仓促,想要量身定制应该是来不及了,庆阳妹妹要不看看这里面的式样可有入得了眼的?” 买衣服本就是个幌子,现在倒好尾巴甩不掉,幌子倒是成了真事,她有些无奈的点点头,“好。” 不多时,孔靖瑶乌黑的长发被白色的玉冠高高束起,穿着一身碧霞云纹锦衣,腰上系了条碧玉带,脚踩黑色皂皮靴,从里间缓缓走了出来。 店铺门前路过的女子,也不禁为这位明眸皓齿清隽秀美的小郎君,频频回首,三三两两害羞地窃窃私语。 就连明知道她是女子的齐楚昭也不觉间看愣了神。 孔靖瑶对自己选的这身装扮极为满意,她难得俏皮地在齐楚昭的面前转了一圈,“煜恒哥哥,怎么样,好看吗?” 齐楚昭手臂抱在胸前,仔细打量了几番后,让店家从后院拿出了一些灰土,抬手均匀地抹在了孔靖瑶的脸上,而后满意的点点头。 齐楚昭解释道:“方才,你皮肤太过白皙,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女子,容易穿帮,如今这样才是自然。” 孔靖瑶对他的话有些半信半疑,对着店里的铜镜照了照,也看不清脸上的颜色,不过先前围观的女子们,倒是在他上灰之后一哄而散了,至少证明现在这个样子,能让她彻底淹没在众人之中,也不失为上策。 那之后,孔靖瑶又在街市中尝到了心心念念了许久的豌豆黄,玫瑰饼和马蹄糕。 齐楚昭和孔靖瑶一直逛到了夕阳的余晖染透整个京城的稠云。 孔靖瑶在齐楚昭的搀扶之下,满脸笑意地踏上了马车。 在前往西市的途中,孔靖瑶有些慵懒地倚在车厢壁上,餍足地偷偷抚了抚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一次又一次开心的挽起嘴角。 齐楚昭悄悄将她的笑意收入眼底,心情舒畅地抱手倚在车壁之上,浅浅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煜恒哥哥……” “煜恒哥哥……” 齐楚昭睡眠向来很浅,今日却不知是否因为逛了一天街的缘故,从东市到西市的距离,他竟然能睡得如此的深沉。 他缓缓睁开眼,见原本应该坐在对面的孔靖瑶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车上,他正欲四下搜寻,却在一抬眼间,恰好撞上掀起的车帘边三双正在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齐楚昭陡然清醒了过来,意识到那三双黑溜溜地眼睛的主人的身份之后,他有些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便不再理会。 这时陈泽晋着急忙慌地冲他不住的挥手,“煜恒,你可睡了太久了!满庭轩就在前面的街角,你快下来呀,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22-30 22 ? 第 22 章 ◎深入满庭轩◎ 日头方才落入雾霭绵绵的西山, 西市中沉睡了一日的酒肆乐坊争先恐后地苏醒了过来,火红的灯笼被高高的挂起,身段曼妙妆面精致的姑娘小倌们精神饱满地站在一楼台阶之上, 热火朝天地招揽着行路之人—— “这位公子,你要进来听听曲儿吗?” “我们这儿可有城中最美的姑娘, 公子你真的想进来瞧瞧?” “亦或是,公子好行酒令吗?我们这儿的姑娘小倌可样样皆是上乘!” 陈泽晋领着其余三人来到了街市中最为富丽堂皇的一幢小楼,宽大的门脸雕龙画风,飞翘的房檐装饰着浮夸的蛟龙衔珠,玉阶彤庭, 极尽奢华。 孔靖瑶和商语薇都是第一次来乐坊,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行至阶前, 见姑娘和小倌们单薄的衣衫,呼之欲出之势, 眼睛忍不住移开, 不厚的面皮浮现若有似无的红晕。 齐楚昭倒是没有露怯, 但他始终立在原地,捏着刀鞘的右手指节都绷成了白色。 陈泽晋驾轻就熟地走在前面, 自在地摇动着手中的纸扇,嗤笑着三人没见过市面之际, 一位周身装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妪左右扭动着腰肢,身姿妖娆地出现在门边, 当视线扫过四人之时, 她昏黄的双目发出了异样的光芒, 原本向下的嘴角, 极尽可能地向上扬起, 隔着百八十米,就听见她一声尖锐的惊呼—— “哎哟喂,哎哟喂!瞧瞧这是哪位大忙人来了?!” 陈泽晋闻声“啪”的一下将手掌纸扇快速合起,朝着老妪奔来的方向不急不徐地施以一礼。 “叮呤哐啷”的珠钗相互碰撞的动静响彻耳际,孔靖瑶看着老妪像个刺猬似的,脑袋上插满的珠钗步摇,脚下步伐又虚浮,不免为她将心脏高高提起,生怕老妪一个踉跄锋利的簪子将她脑袋戳个对穿,血溅当场。 担心归担心,好在老妪早已是身经百战,即便是上了年纪跌跌撞撞也算是安全跑到了陈泽晋的身边。 她涂抹得花花绿绿的沟壑中是堆积着将要溢出的谄媚,伸手亲昵地挽着陈泽晋的手臂,翻飞的手帕轻轻拍在陈泽晋的手背—— “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我们陈公子请来了,昨日柳绿和桃红还一直跟我念叨着,说陈公子是不是有了新欢,就忘记她们这些旧人儿了?” 陈泽晋别的本事没有,但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那可是从小在他爹身边练就的,此时应酬地话那是张口就来,“哪有什么新人,就是最近公务繁忙脱不开身,这不,一结束就来妈妈这儿了吗?” 转而,鸨母用她历尽人事的犀利眼光将陈泽晋身侧面生的三位上下打量了好几个来回,见大家均是气度不凡,对几人的身份心中亦是有了数,半躬着身子向三位问安。 孔靖瑶和商语薇一同抱拳回礼。 只有齐楚昭有些嫌恶地向后退了一步。 陈泽晋带着身后的三人,拾阶而上,一路上红袖飞舞问候不断,姑娘们都亲切地称他“陈公子”,他也笑着唤出了每一位姑娘的花名,逗得人花枝乱颤。 见状,商语薇同孔靖瑶面面相觑,眼中是抑制不住的诧异之色,自此他们重新认识了这位在花楼声名赫赫的“陈公子”。 就这样,陈泽晋熟门熟路地穿过人声鼎沸地大堂,不顾莺莺燕燕地缠绕,径直朝向二楼而上,行至一间挂着“竹园”门牌的包厢,转身推开门踱步走了进去。 虽说三人也是京中的高门贵族,但在见到此间之布置时,也忍不住在心中小小地惊叹了一声。 一进门正对着的就是一块十丈宽的玉石屏风耸立屋内,乍一看会以为上面只是雕刻着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色并无特殊,但当你走近之后驻足细察就能发现这屏风之中别有洞天,每一块的景色都是以一对一对交/合小人组合而成,最终汇集成如此浩大之景。 孔靖瑶和商语薇同时发现其中之奥妙,忙不迭移开眼,双颊霞飞,手足无措。 包厢的正中间摆着一个青铜兽形的炉鼎,其中焚烧着味道有些熟悉的香料,炉孔溢出的袅袅青烟,在空旷的屋顶徐徐上升。 陈泽晋自然地坐上屏风前的主位,他也没拘着,长臂一挥,“妈妈,今日哥几个来满庭轩就是为了个舒爽畅快,赶紧将你最好的姑娘都叫来,让我兄弟们都挑选挑选。” 鸨母狡黠地扫了一眼孔靖瑶和商语薇,“这两位‘公子’是否需要给她们送些小倌过来呢?” 毕竟他们面对的是在名利场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精,陈泽晋如果此时藏着掖着反而显得他别有用意,于是顺势连连点头, 忆樺 “好好好,姑娘小倌都给我们多送些来!” “唉唉唉,几位稍事休息,姑娘小倌们片刻就来。”鸨母兴高采烈地示意各位坐下等。 随后,她宽大的衣裙轻摆,自顾自扭着胯退出了厢房。 见人离开后,齐楚昭有些不满的低声斥责陈泽晋,“她们是未出阁的姑娘,你叫小倌来伺候,让他们父亲知道了成何体统?!” 面对齐楚昭的怒视,陈泽晋半点没有慌乱,他轻笑一声,“这儿就咱们四人相互知道对方的身份,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知道呢?是吧?” 孔靖瑶和商语薇如小鸡啄米一般疯狂点头。 齐楚昭余光瞥见孔靖瑶因为激动而不自觉扬起的笑脸,左手握拳,狠狠地捶在条案之上,无处宣泄气愤的情绪,只能执起手边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孔靖瑶不明所以地看过去,齐楚昭却故意转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神情。 虽说美色当前,孔靖瑶仅存的些许理智告诉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大家来此处的目的。 她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小声地提醒道:“一会儿咱们一定要仔细看看他们的手背上,是否有那个我们要找的蝴蝶瘢痕的人。” 齐楚昭闻声冷哼一声,“好在,还有人记得我们此行的首要目的。” 商语薇和陈泽晋赞同地点点头。 继而,陈泽晋神神秘秘地对着齐楚昭挑眉,“煜恒,莫气莫气,你信我,一会儿姑娘们来了,你自会开怀!” “笃笃笃——” 厢房门被敲响。 陈泽晋随意慵懒地拄着下巴,头也懒得抬,大喊:“进。” 房门“吱呀”一声,急急从外向内推开,一时间数不清的小倌和姑娘鱼贯而入,在屋内一字排开,环肥燕瘦,好生丰富。 四人相视一笑,为了看清谁人手上有蝴蝶瘢痕,纷纷从座位起身,行至伶人的身前。 陈泽晋从不惧生,率先拉起了一位姑娘的手,佯装将手背在脸颊磨蹭的间隙,偷偷检查其手背。 但令他诧异的是,他刚拉起的第一位姑娘的手背就有那块他们要找的蝴蝶瘢痕! 陈泽晋有些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身侧的孔靖瑶,她怯生生地捏着一个身材壮实的小倌的手,发现他的手背上也有那个蝴蝶瘢痕,回首去看齐楚昭。 齐楚昭神色冷凝,抽出自己身侧的刀鞘,直接撩起站在他身旁的一排姑娘的手,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排姑娘的手背上都有那个蝴蝶的瘢痕! 大家现在彻底迷糊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泽晋挑了个相熟的姑娘,疑惑地询问:“晴儿,你们怎么统一手上都有这个印记呢?” 晴儿抬起自己的手指了指,“您说这个吗?前些日子,有个江湖道人在路上病倒,我们的妈妈也是个热心肠,她将那人送去看了大夫,待他病好之后有送了些盘缠。那道人为了报答妈妈,救给了她一个生意兴隆的法子,说姑娘们只要在手背上用他给的秘药染出一个蝴蝶瘢痕的印记,就能日日生意兴隆,昌盛不尽。” “不过说来也怪,刚开始咱们也是不情不愿的染上了,但是就在刚染上的当日,楼里真的突然就来了好些公子夫人,生意一下便红火了起来,后来越来越多的姑娘小倌相继模仿,现在我们这个西式的乐坊几乎家家的姑娘都染了这个印记呢!” 听完姑娘们的讲述,陈泽晋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头,如此说来,这个蝴蝶瘢痕已经不能作为他们寻找那日贼人的依据了。 齐楚昭想明白其中曲直之后,转身便要离去,被陈泽晋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衣襟,“虽说今日咱们多半是找不到那个手上有瘢痕的贼人了,但是既然来都来了,咱们也不能辜负今日的大好春光,今晚我请客,权当是感谢大家在‘地狱杀人’案中,为我劳心劳力,才能保住我这条小命。如果你真的想要走的话,要不咱们也问问庆阳和商二的意思?” 孔靖瑶倒是不在意今日是不是陈泽晋请客,只是她往日常听大家说满庭轩有两大绝,一个是姑娘小倌们的绝色,一个是美味珍馐的绝味。 先前她刚一坐下就点了好些美味佳肴,现在一道都还未来得及上呢,想到就此打道回府,多少是有些可惜的。 听到陈泽晋在唤自己的名字,她缓缓地回过头去,脸上是藏不住的遗憾,附和着劝解道:“煜恒哥哥,都已经到这份上了,要不咱们且坐坐,且瞧瞧?” 商语薇方才拉着一个面如桃花的小倌坐在她身侧,还未有机会跟人互诉衷肠,哪里舍得走,也跟着劝,“自古俗话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齐……哥哥,即便是不好美色,试试这里的佳酿,也不失一桩美事!” 说不过,齐楚昭偷偷瞥了一脸开怀的孔靖瑶一眼,气呼呼地坐了回去。 陈泽晋随手从中点了两个相貌身材与孔靖瑶极为相似的姑娘,一手一个朝着齐楚昭坐着的方向一搡,吩咐道:“这位可是现在京城里炙手可热的贵客,今日如果你们能将他伺候开怀了,必有重赏。” 姑娘领命,披在肩头的帔子又向下滑了几分,露出肤若凝脂的香肩,着急忙慌地就要往齐楚昭的身上蹭。 齐楚昭身量颀长,又因常年征战沙场,宽肩窄腰异常魁梧,他的右眼眉尾有一块细小的伤疤,是当时绞杀异族将领留下的,此时,他不须任何动作,狭长的凤眸一棱,眸光森森地睥睨着身侧之人。 两个姑娘早已被吓得忘却了接下来的动作,四只手颤颤巍巍地撤了回来,将哭未哭地扭头向着陈泽晋求救。 见此,陈泽晋也算是得了趣,大笑着,朝两位姑娘招招手,“我这兄弟就是块不解风情的铁板,快,你们到我这儿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们。” 两位姑娘如释重负,着急忙慌地就往陈泽晋的位置跑。 这边,孔靖瑶选了个看起来极为乖巧的小倌,他说话声音温和又轻柔,为孔靖瑶布菜的同时,给她讲解每一道菜的来历、做法,以及别处食肆推荐,两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不一会儿厢房内就玩开了,跳舞的跳舞,捉迷藏的捉迷藏,行酒令的行酒令,真的好不热闹。 齐楚昭晃了晃手中早已倒空的第三个酒壶,生闷气似的往地上重重一摔,岂料地上早已铺陈了厚实的波斯地毯,酒壶落地后完好无损的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囫囵又滚回他的脚边,似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如此一来,齐楚昭心中的怒气不仅没有发出来,反倒被酒壶这么一撩烧得更胜。 他倏忽抬头,入目的正是孔靖瑶伸出手轻轻拂过小倌白润细腻的脸颊。 她表情灵动,对小倌皆是溢美之词,“你皮肤可真好,真滑,我虽说是女子,可奈何皮质会随着天气的变化时好时坏……” 说着孔靖瑶还拉起小倌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 就在小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杀气将他重重包裹,一片宽大的阴影将他们笼在其中,小倌怯怯抬眼,恰逢撞上齐楚昭冷若寒霜的眸光,不由地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战。 说到起兴之时,小倌的声音戛然而止,孔靖瑶有些不明就里顺着小倌胆怯的视线回过头去。 霎时,只觉自己膝窝穿过一只紧实的臂膀,下一瞬双脚离地,被齐楚昭强硬地扛在了肩上。 随即,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将她扛出包厢。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本章24小时内的评论,有红包~ 23 ? 第 23 章 ◎大梦初醒◎ 经过一夜地喧嚣奢靡之后的满庭轩, 在迎来第一缕熹微之时,终于陷入了饕足之后的酣睡。 这个时辰楼内做洒扫的小厮们都刻意放轻了自己所有的动作,以免惊扰了贵人。 唯有弥蒙的晨曦毫无畏惧, 歪歪斜斜地漏进卍字窗棱,轻飘飘地透过纱帐, 映在齐楚昭的脸上。 他睡眠本就浅,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耀眼的金光,本能间他腾的一下睁开了眼,刚要起身,昏昏沉沉地宿醉之感, 让他头痛欲裂,几乎无法动弹。 不过好在眼前雪白的纱帐, 身下温软的触感, 以及鼻尖萦绕着的熟悉香味,都使他渐渐放下心防。 昨夜丢失的记忆逐步回笼, 对, 这里是满庭轩的厢房。 齐楚昭还来不及长舒一口气, 就发现自己昨夜穿来的衣物早已不翼而飞,现下他正□□着上身躺在床上。 不过好在, 下身的亵裤倒是完好。 就在他庆幸之际,身侧鼓囊的被褥猝然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侧耳聆听,还能听到一个平缓的呼吸在被衾中起起伏伏。 原本刚刚落地的心又猛然被高高提起, 齐楚昭心下忽而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他拍了拍自己发痛的脑门, 可任凭他如何努力, 昨夜的好多画面依旧只能记起些许破碎的残影。 就在他无可奈何地望着帐顶愣怔之时, 躺在他身侧之人在被子中发出一声娇柔的呢喃后向着窗沿稍稍动了动, 将搭在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恰逢,一缕乌黑的长发从被角偷偷溜了出来,肆无忌惮的舒展在枕头上。 齐楚昭有些不敢置信地轻轻捏着这缕秀发,但是指间似柳絮一般柔软的触感,他又怎能忘记。 霎时间,模糊的画面慢慢在眼前浮现—— 昨夜,当齐楚昭看到小倌的手贴上孔靖瑶的脸颊时,他的心中好似一头汹涌的猛兽马上就要撕裂心口,喷薄而出。 那时候,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心只想将孔靖瑶带离那小厮的身边。 齐楚昭选择了一个令他现下回想起来,觉得最为愚蠢的方式,他毫不顾忌孔靖瑶的感受直接将她从座位扛在了肩上带出了房间。 可是,孔靖瑶的胆量向来如猫儿一般的小,也不知道自己昨晚粗鲁的行为有没有吓到她,她会不会自此害怕自己,躲着自己…… 回忆到此处,齐楚昭心下涌起烦闷之感,他胡乱挠了挠头发,不知一会儿该如何向孔靖瑶解释自己昨夜仿若发疯一般的行为。 之后,他慢慢记起,将孔靖瑶扛出厢房之后,他径直将孔靖瑶带进了这个房间,并且将她放在了床上。 也像现在这般,指尖绕过她柔软的发丝,贪婪地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发丝的馨香…… 思及此,齐楚昭懊悔不已,心中痛骂自己衣冠禽兽,现在他恨不得回到昨晚将那个放浪形骸地自己一拳打死! 可接下来,他的记忆非常的零碎,隐约中他看到了细长的脖颈,白皙的肌肤,纤细的手臂,盈盈一握的腰肢,还有痛苦的呻/吟…… 天哪,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禽兽之事?! 齐楚昭牵着发丝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被褥中人有稍稍动了动,露出一片狭窄且光裸的后背,腰窝处是一个淡红色的牙印。 齐楚昭已经无法淡定了,他即刻从床上跃到了地上,看着散落一些的衣衫,几乎能想象到昨夜翻云覆雨,共/赴/巫/山的淫/靡。 就在他随手捞起地上的一件里衣,手臂往里一钻,小臂却暴露了一长截在外…… 欸?! 这不是他的! 接着,齐楚昭又仔细打量地上散落的衣衫,并不是昨日他陪着孔靖瑶去选的那件碧霞云纹锦衣,而是一件天青色的长衫? 还有桌上静静躺着的纸扇,上面赫然写着“及时行乐”四个大字,这是陈泽晋从小到大做人的座右铭。 齐楚昭面色愈发阴沉,混沌了一晚的脑子,终于寻回半丝清明—— 难不成…… 现在床上躺着之人竟是…… 就在此时,被褥里的人伸出了自己的腿,小腿虽纤细,但是上面长满了不容忽视的腿毛。 齐楚昭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崩塌,他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他根本无法相信,昨晚与他共度良宵之人。 竟是—— 陈泽晋!!! 齐楚昭双目无神,瘫坐在地上,低头之时,看到自己亵裤的大腿处有一块不知名的印迹。 完蛋了。 无论是他主动的,还是陈泽晋主动的,这辈子他定是无颜再面对孔靖瑶了。 就在齐楚昭心如死灰之时,陈泽晋懒懒地从被褥中探出头来,疑惑地问道:“地上怪凉的,煜恒你坐那儿干嘛?” 齐楚昭依旧面如死灰,痴痴地望着地面,对陈泽晋的话从而不闻。 陈泽晋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倚在枕头上,偏头看着齐楚昭,“欸,你昨晚那么折腾我,今日就要跟我划清界限?” “打住!”齐楚昭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想知道我们昨晚发生了什么!” 陈泽晋好似看出了些什么,他声调上扬,“噢~” 说着,陈泽晋同样赤/裸着上身,慢慢走到,齐楚昭的面前,他抬手指着自己身上那些荒唐的印迹,掐着嗓音,学着孔靖瑶平时的语气,“煜恒哥哥,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齐楚昭长臂一挥,一巴掌将陈泽晋拍回床边,胡乱抓起地上的衣服兜头向他扔了过去,怒斥道:“穿上!穿上!我一直只是把你当作兄弟,昨晚之事,我们都互相装作没有发生过,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你打了人居然准备不认了?!”陈泽晋没好气地拧起其中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朝着齐楚昭扔了回去。 难得齐楚昭抓住了谈话中的重点,“打你?” 陈泽晋没好气地乜了齐楚昭一眼,“不然呢?你还想跟我怎么样?” 齐楚昭紧锁地眉头,蓦地松开,“那就好,那就好。” 陈泽晋一边穿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冷哼了一声,“你昨晚喝了几壶酒之后就像发疯了似的,扛着庆阳郡主就往床上摔……” “我本来以为你终于出息了,想要跟人先生米煮成熟饭呢,谁知道紧要关头你居然不争气地晕了过去……就差那么一点点啊,煜恒你就要成功了!” 想起当时的情景,陈泽晋遗憾得捶胸顿足。 “庆阳郡主跟商语薇先一步回府了,我扛不动你,本打算陪你在满庭轩将就一晚。谁知你禽兽!你忽然醒过来之后,冲上来就要打我,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不要靠近她’、‘滚开’之类的。” “再后来你突然吐了,吐了自己一身不说,就连我都没有幸免。” 陈泽晋无奈耸耸肩,“后来我才知道,你昨晚的反常行为是因为房间中的合欢香遇上我们点的温柔嬢,这两个之中都含有肉豆蔻,单独用都不会过量,但只要碰到一起,就会将人当下心底的渴望放到最大。” “这个平时就是为了给客人助兴所用,而昨日不小心在你身上起了效。” 说着,陈泽晋眉眼弯弯,偷偷捂着嘴,“平日里,看你一副冷淡君子模样,没想到竟有如此急色的一面……” 齐楚昭冲过去捏着陈泽晋的后脖颈,厉声喝斥:“闭嘴!” “是是是。”陈泽晋见好就收,“虽然最晚蝴蝶瘢痕没找到,你又喝得不省人事,但是我们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齐楚昭松开捏着陈泽晋的手,“怎么说?” “昨晚我跟妈妈一起为你收拾衣服的时候,闲聊了几句,这才停妈妈说,这个肉豆蔻,在‘地狱杀人’案发生之前,京城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短缺,而唯有一家药铺有售。所以我想,是不是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那个碰过合欢香,手背上有蝴蝶瘢痕之人,从一开始就不在满庭轩。” “也许那个迷惑大家的道士也是那人假扮的,目的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在陈泽晋说话之际,齐楚昭已经穿戴整齐,已然恢复了往日肃穆板正的君子模样,更显得衣衫凌乱的陈泽晋格外堕落。 陈泽晋看看齐楚昭,又看看自己,“你、你穿衣服怎么也不等我?!” 齐楚昭懒得理会他,思忖片刻点点头,“你刚刚所说不无道理,那鸨母可说了那家有肉豆蔻的药铺叫什么?” 闻言,陈泽晋剑眉一扬,神神秘秘地凑到齐楚昭的耳边,用气声轻轻说道:“我说出来你可别……” 齐楚昭被陈泽晋这么一逗,汗毛瞬间立起,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脚将陈泽晋踹了个老远,“要说就好好说,不然就自己烂肚子好了!” 陈泽晋痛得眼斜嘴歪地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调侃齐楚昭,“唉哟,怎么还急上了……难不成因为昨晚跟我睡了一夜,就对我生了情。别爱我,中意我的女子太多,咱们不会有结果的……” 齐楚昭也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就要走。 就听到陈泽晋在身后大声喊:“你别走啊……济世堂!是济事堂!” 作者有话说: 齐楚昭陈泽晋满身的荒唐:我脏了,我对不起庆阳(委屈屈,对手指 发现真相后,齐楚昭:我好了,我又行了! 24 ? 第 24 章 ◎阳奉阴违◎ “郡主?” 欢儿轻轻唤了一声, 将孔靖瑶飘到九霄云外的神思拉了回来。 孔靖瑶将在手中捏了许久的簪子缓缓放回妆奁,又漫不经心的从中挑选随意选了一根珠钗,举在眼前细细打量, “有事?” 欢儿笑着摇摇头,“没……只是欢儿见郡主自打昨夜回来后, 便有些神不守舍,还以为是郡主在外受了什么委屈……” 欢儿说着松开手中的发丝,拍拍胸脯义正言辞,“欢儿从小愚钝,幸得郡主收留, 虽无法承其要事,却好在有些武力傍身, 所以郡主如果真的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人打不过了, 大可吩咐欢儿去替您报仇!” 听得这话,孔靖瑶捏在指尖的珠钗微微晃了晃, 心中满是苦恼—— 那事算欺负吗? 昨夜, 孔靖瑶本来跟那小倌聊得挺投缘的, 特别是她日常接触的京城贵女们都可小气了,一个个参加宴会的时候都皮肤光泽亮滑, 但只要她一问她们用的是什么膏,全部都支支吾吾, 说自己啥也没做,从小到大都这样。 呸! 京兆尹家的嫡女李心慈, 从小就随她爹皮肤蜡黄蜡黄的, 还好意思说自己皮肤天生亮白。 但是昨晚的那个小倌就不同了, 他一点都不藏着掖着, 将自己在满庭轩常用的护肤的法子都仔仔细细地说予她听, 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都怪齐楚昭,人家正说到如何保持皮肤滋润光泽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偏要将她带出去! 不过现在细想来,齐楚昭那时候的眼神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那双向来柔和的眉眼,昨晚孔靖瑶一眼望去,只觉得它深不见底,期间渐渐渗出浓烈的暴戾与阴鸷,如今会想起也让孔靖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之后,齐楚昭扛着她径直转入了旁边另外一间空置的厢房,孔靖瑶还未来得及回过神来,就被齐楚昭双手捏着腰侧重重摔在榻上。 那床又不比府中的那般柔软,这么一磕上去,生生硌得她后脊生疼。 孔靖瑶被辰王从将姜家救回府中之后,就开始日日习武,一招一式早已刻入骨髓。所以,自齐楚昭将她带入那间昏暗的房间开始,她身上警觉的神经不自觉地都立即被唤醒。 当孔靖瑶看到齐楚昭扑向自己的时候,她的脑子根本跟不上的动作,一掌就劈到了他脖颈处的大穴。 下一刻,齐楚昭直接就晕了过去。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想过要打他,只是当时那个情形之下,她身体感受到了外界发出危险的气息,所以当人向自己扑来的时候,身体自然启动了保护机制,直接将齐楚昭劈到在榻。 这个……应该不算是她欺负人吧? 毕竟是齐楚昭先招惹她先,她不过是轻轻这么一劈,没想到人这么不经敲,直接晕了过去。 思及此孔靖瑶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叩,“欢儿,你去打开我的私库,将去年我爹送给我的年节礼物——那颗千年人参取来,我一会儿要带出去。” 欢儿也不懂是何等病人,值得她们家郡主这么大张旗鼓的送人参,并未多话只是福了福身,遵命退了出去。 另一边站在济世堂门前的齐楚昭,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陈泽晋斜乜了齐楚昭一眼,轻笑,“估计是哪家的姑娘在想你吧!” 齐楚昭冷哼一声,朝陈泽晋挑了挑眉,“估计是哪位仇人在偷偷想我死吧!” “不敢不敢。”陈泽晋抱拳举过头顶。 济世堂地处城东一隅,门脸不算气派,但索性李大夫坐诊时出神的医术令大家口口相传,不过一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初到京城的乡野大夫,摇身一变成为了远近驰名的李神医。 如今回想起来,李大夫是姜神医的弟子,有此医术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因为一年只差,最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实属可惜啊。 自从李之旦在大理寺承认了自己所犯之命案后,大理寺早就把此处封禁了,此时门上赫然贴着交错的两张封条。 陈泽晋一直与李大夫都交往甚密,眼下早已物是人非,不禁令他在心中唏嘘不已。 见陈泽晋立在门前半晌没有动弹,齐楚昭用手中握着的剑鞘捅了捅陈泽晋的腰侧,同时给他使了个眼色,“走!” 陈泽晋被腰间突如其来地撞击吓得向旁边闪了一步,看清那个捉弄自己的罪魁祸首之后,他慢悠悠地向齐楚昭摆摆手,“不急,还有人没到。” “你不会是……” 齐楚昭话还未说完,就见陈泽晋朝着他的背后开心的挥了挥手,高声唤着,“庆阳郡主!” 这个熟悉的称谓将昨晚所有的场景又再一次统统浮现在齐楚昭的眼前,现在的他比面对万千军马时更加的慌乱,不停地在心中反复演练着一会儿见到孔靖瑶,他应该要怎么解释自己昨夜的鲁莽,亦或是他干脆绝口不提会不会更好。 就在齐楚昭正在天人交战之际,孔靖瑶轻快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 “煜恒哥哥……” 闻声,齐楚昭并未急着转身,但是他已经做好了被孔靖瑶劈头盖脸骂一顿的准备了。 可是,他期待的责骂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寂静之后,孔靖瑶绕道他身前,直接将一个宽大的锦盒塞进了他的怀中。 怀中沉甸甸的坠感,让齐楚昭一时摸不清孔靖瑶的用意。 他低头看看怀中的盒子,又抬眸看看孔靖瑶。 “煜恒哥哥,你打开看看?虽说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但是也算是我为昨晚所行鲁莽之事的一个小小的补偿。” 小姑娘说完之后,直接将自己的脑袋沉沉的埋在身前。 齐楚昭心生疑惑,孔靖瑶这难不成是什么阳奉阴违的战术? 他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与孔靖瑶之间的距离,而后看着怀中的盒子静默了片刻,罢了,昨夜的确是自己有错在先,就算是孔靖瑶对他有所报复,他也能坦然接受,不会表露半点不满。 在原处看热闹的陈泽晋和商语薇作为昨晚他们俩闹剧的见证者,眼下也是非常好奇孔靖瑶将会如何以德报怨,假装不经意地朝着齐楚昭的身侧靠近了几步。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齐楚昭小心地将怀中沉甸甸的盒子的锁扣调转朝向自己,当他的食指搭上锁扣时没有半点犹豫,“啪嗒”一声,将其打开。 闻声,陈泽晋和商语薇生怕齐楚昭的血溅到自己身上一般,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打开之后,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里面居然是一颗人参! 齐楚昭怔怔地望着眼前这颗千年老参,满脸的疑惑。 这时孔靖瑶上前来,小脸红扑扑的,视线落在盒子中的人参之上,“这个是我父王之前送我的补身子的,现在我想将他转送给煜恒哥哥,还望哥哥笑纳。” “噗——”在一旁看戏的二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商语薇强忍着附在陈泽晋的耳边,“庆阳郡主是不是在说齐将军不行的意思啊?哈哈哈哈……” 陈泽晋也不由地给孔靖瑶竖起了大拇指,“这一招实在是高,现在我们大家都知道了,‘活阎王’的冷峻瞬间坍塌,甚好甚好,哈哈哈哈……” 孔靖瑶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呆呆望向齐楚昭。 被大家揶揄之后,齐楚昭没好气地将锦盒的盖子重重一拍,随手丢给孔靖瑶车边的马夫,吩咐道:“收着!” 转而看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泽晋,“正事还做不做?!” “做做做,哈哈哈哈……”陈泽晋好不容易忍住的笑意,这一开口,有打回原形。 终于,陈泽晋上前撕开了贴在济世堂门上的封条,朝内将大门推开。 蓦地,一阵穿堂风从大家的耳边呼啸而过,扬起漫天尘土,迎面而来的还有医馆独有的草药的清香,也毫无差别的涌入所有人的鼻腔。 齐楚昭眼疾手快将自己的披风取下,将那个女子圈在其中为她们遮挡灰尘以及药味,并叮嘱道:“你们最好是用帕子捂住口鼻,这房子空置了一段时间,以免药物之间相互作用产生了什么伤身的物质。” 披风下的孔靖瑶和商语薇纷纷点点头。 待大家遮挡好口鼻之后,一起迈入院内。 李之旦死后,为了搜集线索,大理寺早已派人将济世堂翻了个底朝天,如今入目皆是狼藉,对于能否找到有用的线索都不得而知。 济世堂同一般的医馆别无二致,外面的主要是用以接待病人和放置常用药材的,而后院是用来晾晒草药和供日常起居所用。 大家匆匆在外面看了一圈,地上零散着的都是一些寻常病症常用的那几味中药,后院杂草丛生早已掩盖了昔日的情形。 陈泽晋在屋内钻进钻出,晨间出门还是雪白的锦袍如今已是污迹斑斑,他没好气地一边掸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问:“你们找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吗?” 他身侧的商语薇正用一根树枝无奈地挑起一块地上滤药用的纱布,仔细看了看之后,无奈的摇摇头。 这时陈泽晋和商语薇才发现,齐楚昭和孔靖瑶二人不知何时从他们眼中消失,见状,他们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却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陈泽晋右腿跨上后院的井沿,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捏着鼻子,满脸不解的看着商语薇,“你说,他俩难不成躲到哪儿去偷懒去了?” 忽然,从脚下传来那个熟悉的责骂之声,“陈泽晋,你才偷懒,你俩都快下来,这里有发现!” 作者有话说: 以后不出意外应该是晚九点更,更六休一吧~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25 ? 第 25 章 ◎曲径通幽◎ 俗话说得好, 千万不要在背后说人闲话,否则必定会被抓个正着。 通过刚刚齐楚昭说话的语气,陈泽晋眼前立马浮现他平日里鄙视自己的眼神, 想到一会儿见面定然少不了被他报复,懊悔地努了努嘴。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去井下跟齐楚昭和孔靖瑶汇合。 可是, 当齐楚昭说完叫他们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过半点声响,陈泽晋和商语薇呆呆望着那个黑洞洞的估摸着有十来米深的枯井百思不得其解。 半晌之后,商语薇一脸茫然地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戳了戳井口,“难道我们要从这儿跳下去?” “你不要命啦?”陈泽晋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动动脑子, 我们先前一直在这儿转悠,压根就没有看到他们来过此处, 想必这屋里肯定会有别的入口, 找找。” 商语薇恍然大悟长长的“噢”了一声,慢慢悠悠赞同地点着头。 两人围坐在枯井边上, 陷入了沉思。 商语薇突然拍手惊叹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入口在厨房?” 陈泽晋不解, “你怎么看出来的?” 商语薇一脸得意地拍了拍陈泽晋的肩头,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一般厨房的炉灶下头都有一个隔板, 隔板挪开之后便是地下密室的入口呀。” 陈泽晋对商语薇的此番说法心下甚是无语,“话本子上都是写胡编乱造的, 也就只有你这个天真的大小姐会相信那些?” 商语薇并未理会陈泽晋的反对,拔腿走在前, “走嘛, 你现在不是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吗?去看看又不会又什么损失。” 语毕, 商语薇就拖着陈泽晋同她一起进到厨房。 两人发现这个灶洞异常干净, 里面连半点烧火剩下的残渣都没有。 见状, 商语薇好似受到了鼓舞,也不需要陈泽晋帮忙,独自一人钻进灶孔,片刻后,就听见她在里面大喊:“哇!下面打开是一条很长的台阶!陈玉坤你快来啊!” 真的在灶里?! 此时,陈泽晋的脸上彻底挂不住,他蹙着眉头盯着那个平平无奇的灶洞,犹豫了好一阵,最终碍于想要快些跟齐楚昭他们汇合,只得躬身走了下去。 这条小道并不太长,陈泽晋站在顶上就能看见小道的底端闪烁着微弱的光线。 暗道两侧的油灯应该是被齐楚昭他们先一步都点燃,如今,他们走在其中并无半点阴森恐惧之感。 很快,他们到达底端密室的入口。 这个密室的面积并不大,长宽均不过十步,其中两面墙上被都是书架,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册子不计其数。 而右手边的第三面墙上整齐供奉着不多不少五十个牌位,陈泽晋匆匆扫过上面的名字,几乎都是在姜家大火中丧生之人的名字。 现下,齐楚昭和孔靖瑶正坐在一张书桌旁,各自翻看着一本书册。 陈泽晋走到齐楚昭身后,询问:“你怎么知道密室是从厨房的灶洞下来呢?” 齐楚昭头都懒得抬,“沙沙”翻动着手中的书册,漫不经心地说:“是庆阳说她之前在话本子上看到人家的密室的入口都在灶洞,所以我们就随便试了试,谁知道还真是如此……” 听到这话,陈泽晋只觉自己作为大理寺少卿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践踏,萎靡不振地立在一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而另一边,当商语薇听到齐楚昭说那个入口也是孔靖瑶在书上见过,一脸兴奋的凑到孔靖瑶身边,“姐姐可也是看的那本《大临探案实录》?!” 孔靖瑶从书中猛然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对呀!前段时间偶然逛到一个叫黑泥的书斋,觉得名字甚是有趣,挨不住好奇,进去逛了逛,老板极力给我推荐了这本《大临探案实录》。” “当初只是不想拂了老板的面子,就买了下来,没想到拿起之后就放不下了,生生熬了一个晚上,将书中内容通读了一遍。” 商语薇深有感触,频频点头,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遗憾地长叹一声,“可惜,《大临探案实录》目前只出了上册,也不知道宁清山人何时才能出下册……” 孔靖瑶赞同的点点头,“就是就是。” 陈泽晋已然不想听两位大小姐说不着边际的话题,长腿一迈做到齐楚昭身侧的圆凳上,“你可有什么发现?” 齐楚昭将自己手中的书摊在陈泽晋面前,“我和庆阳翻了一下这里收藏的书,基本都是一些医药古籍,而这些古籍都有不同程度的毁损,你看……” 陈泽晋垂眸看向身前的书册,这本书是被人经过二次装订,书中的每一页都被人在烧毁的部位用成色更新一些的白纸增补了上去,并且将内容一并填补完整。 “你再看看这儿。” 齐楚昭将封面翻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书脊上的两个小字。 陈泽晋一字一顿依次小声念了出来,“和昶。” 陈泽晋大惊,“姜和昶?!不就是姜神医吗?难不成这里的这些书籍就是十三年前被付之一炬的典籍。” “对,很有可能。”齐楚昭收回书点点头。 陈泽晋看着这里满满两墙的医书,“那我们大可将这些书交给太医院,等他们对这些书加以研究之后,就可以攻克更多的疑难杂症,救治更多的人。” 没想到,齐楚昭反对的摇摇头,“不,不能将它们交到太医院……太医只针对王公贵胄,如果真的想要消除更多的疾病,我们就应该要寻一个更靠谱的医者,确认这些医术能用在需要它们的人民手中,这样才不会枉费李大夫花费这么多年的时间将它们一一修复。” 陈泽晋思忖片刻,虽然赞同齐楚昭的想法,但心中却没有一个确切的人选,“可……我们怎么能找到适合的那个人呢?” 齐楚昭将手中的书册缓缓合上,抬眼看向陈泽晋,“你应该知道大临有一个号称晓天下事的神秘组织——凌云阁,等商大人委托之事告一段落后,我想要委托他们帮这些书找一个合适的主人。” 陈泽晋微微一笑点点头,“好,此事交由你处理,我放心。” 孔靖瑶同商语薇一边聊着《大临探案实录》的内容,一边随手从身前的书架上取下一册医书,转身离开之际,书与书的间隙中露出了一个有些怪异的一条长长的线条。 “你们快来帮忙!” 孔靖瑶叫来齐楚昭和陈泽晋协助,将整个书架上的书册统统搬了下来,将空置的书架移开,渐渐的一个完整的图腾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这是一个怪异的图腾,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有些侮辱皇室的图。 总所周知,大临的皇室是以龙为尊,而这副图上却是画着一个展翅的大鹏,正洋洋得意地将龙踩在脚下,龙在翻腾挣扎,却无能为力。 陈泽晋惊讶道:“这个图完全是对皇族的亵渎,大有策反之意!” 而这时,孔靖瑶望着眼前的纹饰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正是她寻找了多年的玉珏上的图案,也是她在姜家大火的现场留下的唯一记忆。 当时,玉珏的花纹只是在她脑海中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样式,那时,她并没有能清晰了解纹饰图案所蕴藏的涵义,而如今完整的图样真实的出现在眼前,她这才明白原来图上画的居然是大鹏与龙! 震惊之余,孔靖瑶忽然想起了齐楚昭那日在商大人的书房看到那片残缺的纹样时怪异的举动,她用余光扫过此刻立于她身侧之人。 齐楚昭双目直愣的望着墙上的图腾,脸上却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 他并未表现出其他的异常,故作自然的回过身来,平静道:“可以暂且将此图案记录下来,将它带回大理寺翻看一下过往的资料中可有记载过这个图样。” 陈泽晋默默点头,从一旁的书案上取出一张宣纸,沾着桌上的墨汁,将图案临摹了下来。 之后,大家又在室内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其余怪异的地方。 四人最终停在了姜家五十人的排位的正面。 商语薇望着眼前密集的牌位,惋惜道:“之前只是听说十三年前的姜家大火情况惨烈,心中却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但是今日,当我真实见到五十个牌位摆在我的眼前时,眼前忽然浮现出大火在他们身上燃烧时,整个姜府陷入炼狱一般的场景,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而这时的孔靖瑶认认真真的看着眼前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想要将他们每一个都牢记心中,之后她一定会按照之前李大夫说的位置,为他们每一个人立上墓碑,让他们从此不再是无名的游魂,愿他们下一世能平安顺遂,不再遭受此般磨难。 就在大家正在为姜家的亡魂默哀之际,唯有陈泽晋站在后面振振有词正念叨着什么。 随着陈泽晋自言自语的音量越来越大,大家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陈泽晋忽然惊呼,“是四十九!此处只有四十九个牌位,不是五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8 18:00:52~2023-11-29 20: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呦呦酱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璃肉肉 9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6 ? 第 26 章 ◎意外收获◎ 忽而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它裹挟着檀木的香气,迅速地绕到了众人的身后,携着彻骨了寒意, 从后背飞快窜上天灵,须臾间四肢仿若被人桎梏半点不能动弹。 电光火石之间, 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骤然将室内原本飘摇的火苗掐灭,只余下从井口泻下的飘渺的月光不偏不倚正正照在了姜和昶的排位之上。 “啊!” 蓦地,耳边商语薇凄厉的一声尖叫,在大家转头看向她之际, 只见商语薇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指着供奉灵位的石壁的方向。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众人惊奇地发现, 第一排姜和昶的排位旁原本空无一物, 而不知何时居然浮现出一个由幽蓝的鬼火组成的排位的形状。 幽蓝的鬼火还得意地原地摆动。 室内的众人你推我,我推你, 始终没有人敢上前。 最后还是齐楚昭手持长剑, 身后拖着三个累赘, 一步一步朝着“鬼火”的方向慢慢前进。 当众人慢慢走进,眼前的画面也愈发的清晰, 大家都惊奇的发现,这个幽蓝的牌位上, 居然凭空浮现了一些字。 商语薇望着上面浮现的字,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 “姜、芷、兮。” 站在一旁的孔靖瑶闻声不免心下一怔, 她不明白即使李大夫想要在此开设灵堂为姜家的亡灵祭奠, 明明其余的四十九个都被他做成牌位放在外面, 却为何偏偏要将她的名字以如此隐蔽的放置藏匿起来? 莫非李大夫一直都知道十三年前姜芷兮并未丧生于大火? 由此, 商语薇陡然想起李大夫在大理寺服毒的那日,临死前,他看望齐楚昭的方向,用口型说了一句“找到他”,难道那时李大夫口中所说的那个他就是姜芷兮? 就在孔靖瑶陷入沉思之际,黑暗中也不知是谁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被风吹熄的油灯。 当室内重返光明,先前出现的“姜芷兮的牌位”也随之消失不见。 大家凑过去仔细观察记忆中鬼火牌位出现的位置,却看不到半点痕迹。 就在大家诧异之际,齐楚昭再次吹灭了油灯,待牌位再次出现,他冲过去毫不犹豫地对准了牌位所在的位置,将手中的长剑用力一挥,锋利的剑气将凝滞的空气都劈成了两半。 幽蓝的鬼火也随之晃了晃,镶嵌在墙上的书架缓缓向两边移开,一道巨大的石门骤然出现在大家的眼前。 两扇石门的门扉上,各雕刻着一只神采奕奕的大鹏。 陈泽晋显然也是被眼前的情景给惊呆了,连说话舌头都有些跟不上脑子了,“这、这、这里居然还藏着一处暗门?!” 门是见到了,但是开门的办法却没有半点提示。 大家尝试了最基础的往里推,本想往外拉,却因为无处下手只得暂时作罢。 之后又尝试扭动大门旁边的灯盏、花瓶、书册,皆一无所获。 最后,齐楚昭忍无可忍直接拔出自己的长剑朝着石门用力一挥,想以暴力将此门彻底摧毁。 而承受了强劲剑气的石门,却依旧是岿然不动。 这可就难倒了在场的所有人,这门到底应该要如何开启? 商语薇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退到了几步之外,她食指轻轻婆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注视了石门片刻,紧接着她的双手骤然一拍,忙不迭地向着孔靖瑶招手。 “庆阳姐姐,你快过来看!” 闻声,蹲在石门边缘敲敲打打的孔靖瑶怀着满心的疑惑,缓缓从地上起身,来到商语薇的身边,“妹妹可是有什么发现?” “姐姐你还记得《大临探案实录》里有一章提到过主角丁宝也是遇到了一间密室,那一章密室的解法被作者成为‘鬼工球原理’,就是以我们所在的这个房间的布局为锚,向外扩张,你看整个济世堂的院子,是不是布局跟我们现在这件密室的布局有些类似。” “密室的大门在东边,院子的大门也是开在东边;院子进门之后左手是厨房,右手是卧房,密室进门之后左手是书案和书架,右手是姜家的牌位;院子正对大门的是正厅,而密室中正对大门的是现下我们想要解开的密室。” “适才,我们是通过厨房的灶台找到了通往密室的暗道,那么现在我们或许可以尝试找一找书案附近,看看有没有是那么地方是我们刚刚漏掉的。” 孔靖瑶也表示赞同。 其余二人也是黔驴技穷,没有更好的建议,如今商语薇提出了一种可能,他们愿意配合一试。 于是,说干就干,大家将对应这厨房位置的书架和书案都放了个底朝天。 最后就剩铺在书案下的地毯还未移开过。 商语薇筋疲力尽的指了指地毯,“既然都到这一步了,要不大家一起搭把手,将这张书案挪开,看看地毯下面是否有玄机?” “好。”齐楚昭和陈泽晋异口同声赞同。 商语薇和孔靖瑶正准备上前搭把手,没想到分别被陈泽晋和齐楚昭拦了回去,“你们两个姑娘就站在一旁,这种粗活还是交给我和煜恒来做就行。” 两位姑娘默了默,心下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便果断决定听劝,立马松开手,推开半米远。 难得见陈泽晋如此有担当,商语薇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只见一滴晶莹的热汗从他的额角滑入领口他却浑然不知,侧面看他深邃的眉骨连接这高耸的鼻梁,再往下是一张饱满且微微上翘的嘴唇。 听大人们说,商语薇和陈泽晋在襁褓中就开始吵吵闹闹,不知不觉十几年过去了,她经常听京城的贵女们说,陈泽晋生就了一副好皮囊,可惜为人纨绔浪荡,否则定会是京中各大府邸相互争抢的乘龙快婿。 之前商语薇从未仔细看过陈泽晋的相貌,如今这么一瞧,的确是有几分姿色。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陈泽晋全然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被商语薇细细打量,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书案上,眼下他正在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堪堪挪动一点点。 由于陈泽晋实在不给力,这张桌案所有的重量都全部压在了齐楚昭的身上,虽说他从小习武,也曾两过对抗之力,可惜本身的潜能有限,所以他的力气也就比普通人稍微大三成,但手中这张书案用眼睛看起来还好,实际搬起来,齐楚昭不得不怀疑其中定是注入铅水才能使其能达到如此重量。 就在齐楚昭感觉自己的即将力竭,马上就要放弃之时,他余光扫到孔靖瑶站在一旁正在焦虑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的好胜心作祟,原本耗尽的力气瞬间得以加满,甚至更胜从来。 只见他从鼻腔中溢出一声闷哼,脚步向旁边一挪,整个书案真的就被移到了地毯的外面。 站在一旁的孔靖瑶和商语薇对此发出了惊讶的感叹,纷纷对他们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们大临最优质的少年!” 还未等两位少年沉浸到成功的喜悦之中,继而立刻听见两位姑娘欣喜的惊呼,“你们快来,这里真的有一条密道!” 一行人二话不说,直接顺着密道往地底更深的地方走去。 越往里走,他们手中的油灯的火光越是微弱,大家渐渐有了胸闷之感。 孔靖瑶出言提醒大家:“往里走空间会变得更加的狭窄,能从上面传进来的气也更加的稀薄,大家一定要时刻注意自己身体的感觉,有任何不适千万不要逞强,及时回到先前的密室之中。” “好。” 他们走了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一个石室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与上一个密室不同,这个密室的面积只有之前那个的四分之一,其中的布置也非常的简单—— 里面只有一张石床,石床上有一张破旧的被褥,俨然是一个囚禁人所用。 而放眼望去,这件密室四周的墙上,应是被人用指甲一笔画的刻出了密密麻麻的正字,随着正字的堆积,字的高度也在慢慢向上推移。 不过截止到最后一个正字,它高度比孔靖瑶的腰线还矮上不少,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是出自一个小孩之手。 陈泽晋看着墙上无数的正字,捏紧的拳头,重重锤了上去,“我之前还非常敬佩李之旦,救死扶伤,无论贵贱都没有半点私心,但是他现在居然囚禁过一个半大的孩子,真是禽兽不如!” 齐楚昭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这个孩子应该在此处待了有两年左右,看高度猜测出去的时候应该是不大于三岁。” 就在大家陷入愤怒之中时,孔靖瑶皱着鼻子嗅了嗅,“你们不觉得此处隐约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吗?” 闻言大家也赶紧嗅了嗅。 “好像是从这个被子地下传出来的!”商语薇隔空指着这张破旧不堪的棉被。 孔靖瑶仔细分辨了片刻,也觉得味道是从这个下面传出来的,示意其余三人走开,一手抓着被子准备将其从上面拖开。 在被子拖开的瞬间,一股独特的味道扑面而来,而后咕噜咕噜有小小圆圆的果实从床底滚落而出。 随着被子完全拖开后,这些小小的果实很快失去了支撑,滚得密室中满地都是。 齐楚昭蹲下身,随手从地上拾起一颗细细观察后确认,“这就是李大夫卖给满庭轩的致幻香料。” 陈泽晋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他作为一个大夫为何会存储这么多可以之令人致幻的香料?” 而随着香料的滚落,一本写着“账本”的册子,也赫然出现在四人的眼前……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晚上还会有一章~感谢在2023-11-29 20:42:08~2023-12-01 01:1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祎浅寻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 ? 第 27 章 ◎鱼与熊掌◎ 在场的四人对这本突兀出现的账本惊到目瞪口呆。 陈泽晋站在原地用手肘拄了拄身侧的齐楚昭, “此‘账本’,难道就是彼‘账本’?” 齐楚昭不知可否,直接走向了摊在地上的账本, 拾起之后打开随手翻看了几页,随即确认道:“这本应该就是商大人委托我们寻找的那本账本无疑。” 陈泽晋跟了过来, 远远望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疑惑的问:“何以见得?如今向来,那日竟是忘记了询问商大人,我们应该如何能辨别出他想要寻找的账本?” 齐楚昭微微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悠悠地翻开几页之后, 从上至下滑动到其中的一行,“你看这儿……” 陈泽晋闻言, 转而移动视线, 向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账本之上。 可任凭陈泽晋将齐楚昭手指对着的那一行反复阅读了无数遍,翻来覆去逐字斟酌, 却始终觉着那不过是一条极为普通的账目—— 二月五日, 虞记纸庄, 祥云芙蓉笺十张,一百两。 终于陈泽晋忍不住发问:“这一条能看出什么?” 齐楚昭长指在“祥云芙蓉笺”几个字上轻轻扣了几下, 随即抬起头:“对虞记纸庄中的祥云芙蓉笺,你可有所听闻?” 陈泽晋摇摇头以示不知。 对于陈泽晋不学无术齐楚昭早已是习以为常, 他面不改色继续往下说: “祥云芙蓉笺之所以闻名,因为它的纸是虞掌柜专程命人从湘州带回的芙蓉木所制, 之后在辅以芙蓉花汁反复浸染而成, 起初因其风雅而被当朝文人所追捧, 后又因产量稀少, 曾经出现过千金难求的传闻。同时, 芙蓉又有富贵吉祥、团圆美满的寓意,所以在京城所有的达官显贵只要办寿辰喜宴,那必定是要采购虞记纸庄的祥云芙蓉笺来彰显其尊贵的身份。” “而预定祥云芙蓉笺必须要提前一个月,所以往后推一月之后,是谁家的喜宴,这还不显而易见?” 在场的三人恍然大悟的“啊”了一声。 陈泽晋心下庆幸还好是同齐楚昭一起来寻这账本,不然凭他一人之力,即便是找到了账本,恐怕都没有辨识它真伪的能力。 既然任务完成,陈泽晋兴高采烈地接过从齐楚昭手中递过来的账本,正准备收入怀中,谁知从账本中有一张祥云芙蓉笺缓缓从册子中缓缓滑落。 它好似一只轻盈的蝴蝶,在幽暗的密室中摇曳飞舞。 在众人地注视之下,晃眼的红笺优雅地躺在与之精美相悖地尘埃堆积的腌臜地面。 上面是被人用簪花小楷流畅而灵动地书写着—— 这只是一次测试,欲要知道姜家灭门的真相,请于春日猎场上看你们能否寻到我。 陈泽晋捡起信笺,“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战书呗!”商语薇兴奋得摩拳擦掌。 孔靖瑶静静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到底是谁留下了这封信,他在信中特地提到了姜家灭门,又是意欲何为? 这人一直躲在暗处,且对于他们当下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此人到底是敌是友,又对她的身份了解多少? 对潜伏在暗处的这个人,孔靖瑶不由的心生忌惮,对自己今后的行动更需要小心谨慎。 对此,陈泽晋倒是一副志在必得的心态,心中不忍嘲讽道:“哟,这个贼还忒有意思,得罪了本大爷,不仅不夹着尾巴做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向我们‘京城四煞’公然下战帖,那就让小爷来好好告诉他,菜市口的太阳到底从哪边升!” 齐楚昭从中抓住了陈泽晋话中的重点,“什么煞?” 陈泽晋一阵憨笑,“‘京城四煞’是我给咱们这个队伍取的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非常的威风凛凛!” 齐楚昭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才是‘京城最傻’。” 站在一侧的商语薇和孔靖瑶都忍不住掩嘴笑出声。 陈泽晋不服气,将矛头对准商语薇,“那你来,给咱们取一个富有文化底蕴的队名!” 商语薇即便是脑子里同样空空如也,她也秉承着输人不输阵的道理,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瞪着陈泽晋,“您哪位啊,我凭啥要给你取队名?!” 站在一边的孔靖瑶和齐楚昭,怔怔望着这俩稚气未脱地超龄“幼儿”争得面红耳赤后,终于齐楚昭忍不住开了口,“此处空气稀薄,且储藏着大量致幻的肉豆蔻,咱们还是先回到地面上,待我同庆阳离开之后,届时你们是吵是打都与我们毫无干系。” 最后,陈泽晋和商语薇双双怒视了对方半炷香后,胸中气短,终是决定了暂时休战。 四人从灶洞回到地面之后,径直退出济世堂,带着账本,乘上马车,向着商府的方向去。 * 当他们来到商府大门外时,天上的颜色早已转为了墨蓝。 如今已经接近春末,商府门前栽种着颜色娇艳的桃花,此时开得正盛,一团团一簇簇,拥满枝头。 桃花虽没,却耐不住花期短暂。 此时,正有一个做扫撒的小厮手中握着扫帚,正望着满地的花瓣一脸忧愁。 陈泽晋上前招呼他,“你过来,快去跟你家商大人通报一声,就说大理寺的陈泽晋有要事求见。” 当小厮一回头,陈泽晋才认出,这人不就是上次带他们去后院的那个小厮吗?!一时大喜,从钱袋里摸出些碎银子塞到小厮的手中,“快去,别让我们等太久。” 拿了赏钱后,原本满面愁容的小厮立马换上了愉悦的笑颜,早已将花瓣给他带来的忧愁抛掷于九霄云外。 他向着四位贵人连连鞠躬,“各位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说完,小厮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不过片刻,小厮便急急忙忙赶了回来,他双手撑在腰侧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位,请随我来。” 这已经是齐楚昭第三次来到商大人的书房,每一回的感受都不尽相同。 进门时,他的视线再次瞟到那根令他受过戏耍的横梁,心中对那黑衣小贼的恨意又深了一些。 见他们进来,商大人也非常热情地书案前迎了过来,有些发福的脸上是无以言表的喜悦。 商大人接过陈泽晋从怀中掏出的还有些热乎的账本,翻看几页确定了其确实为他前几日所丢失的那本。 商大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他伸手赏识地拍了拍齐楚昭的肩膀,“各位真是辛苦了,此次能这么顺利地找回丢失的账本,离不开大家的聪明才智!各位想要什么奖赏,只要是本官力所能及的,定当竭力满足。” 齐楚昭跟陈泽晋对视一眼,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言语。 齐楚昭上前一步,拱手抱拳,“既然商大人已经许下承诺,那小辈也不在同您虚伪推辞,关于今年戍边军队的军饷划拨分配一事,我还想请商大人高抬贵手。” “我就知道你要提此事。”商大人对齐楚昭所说之事似是已经提前预知,“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缩减军饷一事乃是去年年尾的时候上面决定的,如今仅凭我一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但是……” 商大人说到这儿忽然卖了个关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满心期待着商大人的下一句。 终于商语薇忍不住了,开口询问道:“爹,齐将军所说之时可是有什么转机?” 这时商大人才微笑着点点头,“没错,老夫的确是知道有一个机会或许能让齐将军如愿。” “马上就要到春猎的日子了,大家都知道每年的春猎都有一个习俗,那便是谁能在围猎开始的前两日捕获最多的猎物,就可以从皇帝那里获得一个彩头。” “如果齐将军能在围猎时获得那个彩头,那军饷之事,还不是迎刃而解。” “对啊!”陈泽晋也非常在赞同商大人所说的解决办法,“煜恒,你别担心,围猎之时,我多召集几个兄弟过来帮你,我还不信咱们几个年轻人,还斗不过那些老弱病残吗?” 闻言,齐楚昭狠狠瞪了陈泽晋一眼,“不可在商大人面前胡言!” 陈泽晋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瞧我这张嘴,商伯伯从小看着我长大,肯定知道我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小辈在此处给商伯伯谢罪了,任凭商伯伯责罚!” 商语薇不依不饶在一旁拱火,“爹,快罚他,罚他掌嘴五十下!” 听闻了商大人的提议之后,齐楚昭却一反常态并未对此解决之法表示出赞同。 他只是垂眸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商语薇身旁的孔靖瑶。 此时的孔靖瑶正时而惊讶,时而捧腹地听着商语薇给她描述往年在春猎上神奇的见闻。 而齐楚昭的心中却积满了无法散去的愁云。 还有不足四月,孔靖瑶就要满十六岁了。 按照先皇的遗诏,当孔靖瑶一满十六岁,她就会被立即送去北境与现任的北境王和亲,并且终身不得再返回大临。 据齐楚昭所知,目前北境王已是有八十高龄靠着大量的汤药来吊着一口气,如果孔靖瑶嫁过去,极有可能无须一年她就要为这位北境王殉葬。 齐楚昭之前一直的计划都是在今年的春猎中拔得头筹之后,便向皇上请命收回让孔靖瑶去北境和亲的皇命,从而让她摆脱婚约的束缚,重获自由。 可现在,一边是他手下的十万士兵们的生计,一边是他心爱的女子未来的命运,无论是哪一边对于齐楚昭来说都无法割舍…… 28 ? 第 28 章 ◎此事古难全◎ 白驹过隙, 时光如梭。 即便齐楚昭依旧没有想出如何两全之法,可是春猎的筹备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明日就是大家出发去北坡猎场的日子了。 这些天齐楚昭每日心事重重地闷在府中, 陈泽晋来寻了好多次他都闭门不见。 今日,陈泽晋从满庭轩叫来美酒和美人来到国公府, 国公爷也察觉到了齐楚昭这几日的异样,并未通知齐楚昭,直接就将陈泽晋一干人等放进了齐楚昭的院中。 当齐楚昭看到陈泽晋闲庭信步地出现在书房门前时,表情并无半点诧异,他冷冷抬眸扫过陈泽晋身后的莺莺燕燕, 朝一旁伺候的小厮挥了挥手,小厮立即会意领命, 将满庭轩来的人带去了正厅, 让他们将歌舞声乐闹到最大声,最好让国公府外蹲守的探子听得一清二楚。 待人走得差不多之后, 陈泽晋侧身半点不客气地窜入齐楚昭的书房之中, 进门后就大摇大摆地靠坐在齐楚昭下首的圈椅之中, 仿佛早已将此处当作自家府邸,半点没有客人的拘谨。 此时, 书房除了二人早已屏退伺候的下人,上首的齐楚昭依旧在翻看手中的邸报, 陈泽晋便自己从旁捏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他将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盏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 而后绽颜轻笑道: “想必你应该也是听说了, 今年皇上将筹备春猎之事交给了三皇子, 我已命人暗中在那草包的府邸附近蹲守了半旬, 他除了成日宣淫,从未亲自去过北坡猎场,想必此次围猎事宜的操持者实际上应是他手下的那位谋士宁先生。” “今日我已命人去暗中试探那个宁先生,如果他只是图财,大可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将放生猎物的地点透露出来,开猎时咱们兵分几路,直接同时奔向那几个据点,将所有的猎物都收入囊中,届时还愁不能拔得头筹吗?” 闻言,一直未说话的齐楚昭终于从邸报中抬起头来,“那他图权呢?你能给他安排个一官半职?” 陈泽晋从容地嘬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图权更好,你看他在三皇子身边这么些年,与七皇子斗得你死我活,在朝堂中势均力敌相互制衡,至今两边都没捞到半点好。如今太子之位依旧是悬而未定,皇上又年岁已高,今年朝臣们催促立太子的谏言隔三岔五就有一本。” “而我爹作为当朝宰辅从始至终一直未有表明自己的立场,所以当下我出面去寻宁先生卖我个人情,想必他也定然不会有任何的犹疑。” 齐楚昭不想因自己的私事而牵连宰辅,当即拒绝了陈泽晋的好意,“此事不妥,你如果真的这样做,我怕日后两派真的争斗起来,反而会将你爹陷入一个被动的局面。你相信我,再怎么说,与京中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相比,我从小就过着马背上的生活,论骑射在能与我抗衡的还未出世呢,本次春猎即便是没有提前知道猎物,这个头筹之位我也是势在必得。” 得知齐楚昭并未放弃,陈泽晋也稍稍宽下心来,紧绷的脊背也逐渐松弛下来,“那日你离开商大人府邸时的面色太难看了,加之这几日你不上朝也不见客,我曾一度以为你会因此放弃孔靖瑶了……” “无论怎么说,庆阳郡主也算是同咱们一起长大,我现在一想到她要被迫嫁给北境那个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子,还有可能会被他的儿子们分享,我心中就作呕。也不知辰王对此事到底有何打算,难不成他真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送去那个人间炼狱吗?!” 陈泽晋说的话,齐楚昭何尝不知,但当下他无法接话,因为至今为止,拔得头筹之到底该如何抉择,他当下依旧没有做出最后的决断。 两人聊完之后,陈泽晋在国公府又逗留了半个时辰,最后佯装醉酒,被国公府的小厮架着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陈泽晋走之后,齐楚昭早已无心看手中的公文,怅然若失地坐在原地发呆。 直到小厮前来掌灯,齐楚昭骤然抬眸,才发现院中早已暮色四合,今日阴沉了一整天,傍晚也不曾有火红的霞光,天边只留下黑压压的密云。 齐楚昭起身,掸了掸褶皱的衣袍,抬步走出了房门,怀揣着沉重的心事,漫无目的的在漆黑院中散步。 忽然,耳边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 “欢儿,快递弓给我!” “郡主,你小心点别被弓弦伤了手……” “不会不会,天气回暖了,我觉得今日身子都爽利了不少,昨日父王还特别同意这次春猎我能与他同行,现在你就让我临时抱一下佛脚,万一我能凭自己之力抓住一只小兔子呢!唉哟,这弓怎么这般紧,到底该如何拉开啊?!” …… 齐楚昭原本黯淡的眸光,骤然恢复了往日的光亮,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后院,或许是天意使然,在他最迷惑的时候,再次回到两人初次相遇的地方。 黄葛树正对面的那面白墙上,现在依旧留有孔靖瑶当年翻墙过来时留下的一个小小的鞋印,那是当年孔静瑶爬墙被吓到,害得齐楚昭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证据”。 前些年国公府整修,这个鞋印险些就被工匠用石灰给盖住了,好在齐楚昭及时回府阻拦了他们的动作,才使得这个脚印能一直保留至今。 此时,齐楚昭并不想打扰孔靖瑶,他偷偷爬上那棵比十三年前高了无数倍的老树的枝桠,将对面辰王府内的景色尽收眼底。 孔靖瑶今日穿的还是她最喜欢的藕粉的薄纱襦裙,白皙的手臂在黑夜的映衬下熠熠生辉,盈盈一握的腰间系了一根青蓝色的绦带,如柔雾中飘起一丝细雨,深深滋润着齐楚昭干涸的心。 她从小虽然身子不好,但是性格却未因此而变得阴郁。反而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新鲜事物,都愿意去尝试,每次齐楚昭被母亲打后,孔靖瑶都会翻墙过来,亲手为他敷药。 她明明很怕高,却为了他愿意克服心中的恐惧。 而反观现在的自己呢,心中却在选择齐家军还是孔靖瑶之间左右为难。 无论自己最后的选择是什么,对于孔靖瑶,齐楚昭自觉心中是有愧。 但是,齐家十万兵士是当初大哥临死前亲手交到他的手中,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齐家军所有的兄弟。而如今,让齐楚昭眼睁睁地看着齐家军在自己手中分崩离析,他即便是日后下了地府,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当初舍生救下自己的兄长。 齐楚昭惘然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又回眸依依不舍地看了孔靖瑶一眼后,方才纵身跃下树梢。 过去在战场上,即便是面对再大的危险,他都从未像今日这般挣扎过。 披着银白的月色,齐楚昭缓缓踱步来到了齐家祠堂。 从外推开门扉,沁人心脾的檀香迎面扑来,正对着大门的是齐家的列祖列宗,齐楚昭有时因为顽皮,常常被父亲拉到祠堂来罚跪。 而齐楚昭从小也是副犟骨头,每每罚跪他总会将脊背挺得笔直,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 那时候,爹娘忙于公事,下面的侍卫因为畏惧他杀人不眨眼的威名,不敢与之亲近。 齐楚昭没有人说话,在罚跪的时候将快乐的委屈的事情都说与祖宗们听,因为只有他们才能静静听着他喋喋不休,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现在,齐楚昭如小时候一般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地跪在列祖列宗面前,他抬眼望着第一排那个写着大哥齐楚铭名字的牌位,发自内心地询问道: “这世间,真的没有能两全之策吗?” 蓦地,一个声音回应了齐楚昭的问题—— “这要看你心中何为两全。” 齐楚昭骤然回头,看到父亲坐在轮椅中慈笑地看着他,而后从旁边轮椅的后侧取下拐杖一拐一拐朝他走来。 在一次对战北境的战役中,父亲被涂抹了毒药的箭矢伤了大腿,最后经过一众军医的努力,腿虽然保住了,但是后半辈子都得在轮椅中度过了。 正在齐楚昭愣神之际,父亲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将拐杖夹在自己的腋下,腾出手将跪在地上的齐楚昭扶了起来。 父亲上了年纪之后已经没有了早年的严厉,他每次看到自己都是笑盈盈的,“傻小子,你怎么好端端地在这儿跪着呢?” 齐楚昭拜谢父亲后,“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要请教一下见多识广的老祖宗。” “哈哈哈,我和你娘总是叫你傻小子,怕不是真的将你给叫傻了?列祖列宗能回应你什么,有问题怎么来不找我和你娘呢,我们才是真真实实活在这个世上你的家人啊!” 说着,国公爷抬手想要揉了揉齐楚昭乌黑的发顶,这才发现那个记忆中只到自己胸口,无事就喜欢问东问西的小屁孩,不知何时早已超出他一个头,现在想要摸到他的发顶还需要踮脚才行。 国公暗自嗤笑自己的的确是老了,放下手改为重重拍了拍齐楚昭的肩膀,“我和你娘将国公府交到你手中的本意,并不是希望齐家与齐家军成为禁锢你的枷锁,而是希望他们能作为你最强有利的后盾,一直支持着你勇往直前,追寻你真正想要的。” 齐楚昭抿着唇,强忍着泪水,不想让它们在爹面前掉下,深埋着头重重点了几下,声音有些哽咽地回答道:“孩儿明白。” 如今,他也想要成为孔靖瑶最坚实的后盾。 29 ? 第 29 章 ◎处变不惊◎ 昨日傍晚时分明明还是愁云密布, 就连今早晨间,孔靖瑶登上马车的时候城中的云层厚重如墨,当时她还担心是钦天监推算错了天气, 如若耽误了今日的春猎,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倍受牵连。 不过好在, 他们甫一出城刺眼的阳光就从车窗漏了进来,车内的温度陡然升高,孔靖瑶洁白的脸颊被暖融融的空气熏得微微发红。 随行伺候的欢儿从座垫下箱笼中寻找来去,终于翻出一把陈旧的扇子,她将其伸出窗外, 掸了掸上面的积尘,而后收回车厢, 开始慢慢悠悠地朝着孔靖瑶的方向摇了起来。 丝丝凉风拂来, 孔靖瑶涨红的脸颊才慢慢恢复如初。 马车不疾不徐地在山路上摇摇晃晃,越靠近北坡, 气温攀升越快, 湿漉漉的热气将整个车厢重重包裹, 也将孔靖瑶笼罩其中。 渐渐的,后背发出的热汗有些黏腻地将里衣贴在了背上, 孔靖瑶闭着双眼,不耐的将手绕到身后扯了扯。却不过须臾, 衣服又重新贴在背上。 温度还在继续升高,孔靖瑶背靠着发烫的车厢烦燥的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今晨为了赶路天刚亮就起来了, 这时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 却碍着那灼人的天气, 睡得一点都不安稳, 孔靖瑶愤愤地蹙着眉头, 双臂一抬直接将穿在最外层的罩衫拉至上臂的中央,露出光洁的双肩。 见状,欢儿赶紧起身,躬身将孔靖瑶堆叠在肘弯的罩衫拉回原位,佯装生气嘟着嘴“哼”了一声,“郡主,你这副模样要让是别家的公子看了去,有损名誉的,到时候王爷怪罪下来奴婢如何担待得起!” 孔靖瑶缓缓睁开眼,笑嘻嘻地又将衣服扯回了手肘处,还不忘得意地抖了抖肩膀,“怕什么,我们现在呆在车厢里,哪里能有别家公子?你就把你那颗容易担惊受怕的小心脏好好揣进肚子里吧,相信我,不会有事……如若真有人看到了,你就帮我把他那对不识趣的眼珠子挖了去,不就好了!” 欢儿自是知道说不过孔靖瑶,她索性将扇子置于桌面上,气呼呼地背过身去,故意不再给孔靖瑶扇风。 如此一来二去,孔靖瑶的瞌睡也醒了一大半,她随手拾起桌上的扇子,自顾自地扇了起来。 孔靖瑶呆呆地望着对面一晃一晃的窗帘,一朵雪白的云朵不偏不倚地闯入她的眼帘,望着那雪白的小尖顶还有下面搭配的碧蓝的天空,她肚里的馋虫开始咕咕直叫。 她伸手扥了扥欢儿的裙摆,脸上堆满了明媚的笑,“欢儿,你说一会儿营区会有冰酥吃吗?” 欢儿本还生着气,可她每每看到孔靖瑶讨饶的小表情,心中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 她下意识撩开窗帘,探出大半个身子,看了看这条长长的队伍,见齐国公府的车队就在不远处,收回脑袋回答道:“一会儿休整期间,我去前面问问齐国公府的车队有没有带冰鉴。” 孔靖瑶乖巧的点点头。 欢儿的话音刚落,车速就缓缓地慢了下来,不过三息,马车就彻底停了下来。 看来是到了整个队伍停下来休整的时候,欢儿还未来得及提醒孔靖瑶将罩衫穿戴整齐,就看见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孔靖瑶惊醒地望向车门。 却见齐楚昭一把将一手捞起车帘的陈泽晋飞速的调了个转,死死将他的脑袋按向自己的肩头。 做完这一切后,齐楚昭有怯怯地扫了孔靖瑶一眼,两人四目相对时,心中顿时泛起一种不知名的悸动。 齐楚昭下意识转过身,转到一半的时候,发现陈泽晋还与他面对面,脑袋被死死按在自己的肩头,于是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晃了几下,最后才想起应该先将孔靖瑶的车帘严实的合上。 欢儿无奈的望着孔靖瑶,“这俩我能现在就将他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吗?” 孔靖瑶一边埋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陈泽晋你随意处置,齐楚昭你敢动一个试试!” 虽说身为死士,欢儿还是非常珍惜自己的小命,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啊,对了,我现在去问问谁家带了冰鉴……” 说完,欢儿抱着一个食盒,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穿戴整齐之后,孔靖瑶也想到车下去舒展舒展僵硬的手脚,顺带看看欢儿有没有找到冰鉴。 刚撩起车帘,就看到一只熟悉的手掌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孔靖瑶本以为按照齐楚昭的性子,适才撞见了如此尴尬的局面,应是会对她避而远之,没曾想他居然还在原地等她。 莹莹玉手缓缓伸出,当指尖轻触手背时,孔靖瑶只觉他手的温度似乎比今日的天气更为炙热。 孔靖瑶手指往回缩了缩,悬在空中稍稍顿了顿,最后再重新落回到齐楚昭的手背之上,微微一笑,嘴角浮现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声音爽朗道:“谢谢,煜恒哥哥。” 齐楚昭循声自然的抬起眼眸,却在猝不及防地撞上孔靖瑶的视线后,飞快的挪开。 孔靖瑶脸上的表情并不变化,心中的笑意却渐深。 她刚才稳稳落地,那一端齐楚昭早已飞快的收起了自己悬在空中的手。 孔靖瑶将手偷偷收回身后,悄悄在身后蹭了蹭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渗出的薄汗。 余光中,她能清晰的看到齐楚昭一直僵直的脊背,在她松手之际霍然松懈了下来。 此时两人站得太近,孔靖瑶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周身散发的微微热气。 齐楚昭侧过身向后退开一步,脚尖挣扎的抬起又放下,几番过后,转身正对着孔靖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颈,“明日开猎之后,你要不要跟我一路,我可以帮你捉小兔子……当然,如果你不愿……” “愿的。”孔靖瑶圆圆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齐楚昭黑中透着红的脸颊,没有半点犹豫。 见齐楚昭没有回应,担心自己先前是不是说得太快了,齐楚昭还未来得及听清她的意思,于是有急急忙忙补充道:“庆阳谢谢煜恒哥哥不觉得我是个累赘,还愿意带我一起去打猎!” “你别这么说,我……”他也不知该如何启齿,告诉孔靖瑶自己是有多想要同她一路。 孔靖瑶等了半晌等不来齐楚昭的后半句,她也不急,仰着头望着他笑。 可她越是这样,齐楚昭越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许久,最后只好作罢。 齐楚昭回眸时,正好看到欢儿抱着个冰鉴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郡主找到了,郡主找到了!” 孔靖瑶开心地点点头,“你在哪儿找到的?” 欢儿走近后发现还杵在原地的齐楚昭,向他行了礼后,一脸兴奋地转向孔靖瑶,“是与三皇子随行的墨先生给我的,他说他也是喜凉不喜热,恰好与郡主习性相投,如果您还需要冰鉴随时找他便是!” 站在一旁的齐楚昭听见“墨先生”三个字时,不禁从鼻尖溢出一声冷哼,“墨先生此人身份不明,性情难测,郡主日后还是要离此人远些为好。” 对此,孔靖瑶有些不赞同,“我之前在京城与墨先生也有过一面之缘,那日我恰逢遇上一个小孩差点就被礼部余大人的马车碾过去,本想出手相助,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时是墨先生挺身而出,就小孩于危难,实属难得。” 闻言,齐楚昭意味深长地视线落在队伍前方三皇子的马车之上,沉默片刻,缓慢地回过头来,“你有选择朋友的权利,我无理由干涉……不过我希望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要保护好你自己,你爹现在在朝堂之中的位置无需我多言,我担心会有一些心思不正之人,刻意想要接近你。” “好的,庆阳记住了。” 对于这个墨先生,经过那次过于戏剧化的相遇之后,孔靖瑶也是让凌云阁的影子专程去调查过他。 但他却仿佛一个冲天而降的仙人,既无来处,也无归路。 孔靖瑶的确不明白以墨先生过往所展露出来的才智,又岂会甘愿为三皇子那个草包做谋士呢? 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却不得而知。 闲聊了许久,齐楚昭也是时候回到自己的车队之中,毕竟他同行中还有齐国公和国公夫人需要照料。 孔靖瑶也没有再留,只是远远目送他离开。 正午的日头高高悬挂在天空的正中,温度也一度升值今日的峰值。 就在孔靖瑶准备回到马车中躲避阳光,墨先生却意外出现在她的身后。 墨先生还是如孔靖瑶初见时的那副模样,一身素白的长袍加身,月光一般清冷的容颜却微微含着温润如水的笑意,乌黑的长发一半被一只碧簪仔细绾在脑后,而另一半则随意披散在身侧,任凭清风撩动却处变不惊,不觉间竟也生出几分淡泊之意。 墨先生发现孔靖瑶也正看向自己,嘴角噙着笑朝她拱手,主动说明自己的来意—— “庆阳郡主,小人冒昧上前叨扰。先前郡主的侍女在寻找冰鉴,适逢小人此处常备,就送了一个给她,而后看到这炽热的天气,突然想做玫瑰冰酥,却唯独缺少玫瑰酱,所以贸然上前,还望郡主见谅。” 一听到墨先生能做冰酥,孔靖瑶不由的心中一喜,“先生可真是庆阳的同好之人,前不久我还正与侍女念叨着冰酥,侍女还宽慰我,这荒郊野岭的,哪里能够寻到,没想到竟是墨先生能让我得偿所愿,甚是欣喜!” 30 ? 第 30 章 ◎狩猎将行◎ 孔靖瑶开心的朝着欢儿招手, “你快将我带来的平阴的玫瑰花酱拿出来给墨先生!” “是。” 不一会儿,欢儿就带着一个精致的琉璃罐从马车上轻快地跳了下来,双手毕恭毕敬地交到了孔靖瑶的手中。 孔靖瑶接过之后, 垂眸检查了一遍后,微笑着一手揽袖, 一手将琉璃罐递到墨先生的面前,“先生请看,这可否是你要寻的玫瑰酱?” 墨先生双手接过后,将琉璃瓶横置,瓶中暗红的花酱因着位置的变化, 接连不断地慢慢向下滑动,如猩红的血液肆意流淌。 墨先生认真注视着红色的玫瑰花酱, 在阳光的映照下先生浅棕色的眸子也染得绯红, 他耐人寻味地勾唇,重新将琉璃瓶立了起来, “郡主所用之物必是尚品, 您请回车中稍事休整, 墨某去去就回。” 孔靖瑶在欢儿的搀扶下,重新回到了马车之中, 现下车厢中有了冰鉴散发出来的凉气,与先前相比不止舒适了一星半点, 孔靖瑶靠在冰鉴附近,往回朝自己扇了扇凉风, 热汗带来的粘腻之感也统统一扫而光。 一旁的欢儿也没有闲着, 她为孔静瑶煮了一壶祛暑的凉茶, 待到温度适口之后, 倒上一杯, 轻轻推到孔靖瑶面前,“郡主,这位墨先生不知是敌是友,与这等聪明人打交道过多,恐日后会被他有所察觉,郡主还是小心为妙。” “你也觉得墨先生有问题?” 孔靖瑶下巴抵在臂弯之中,慵懒地趴在桌上,右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手边的茶盏,诧异于对人情世故一向迟钝的欢儿,也对这位墨先生颇有微词。 欢儿点点头,一边从食盒中取出一碟茶饼,一边回答着:“欢儿不喜欢太过于聪明的人。” 孔靖瑶坏笑地追问道:“那你喜欢齐楚昭吗?” 欢儿丝毫没有犹豫,“喜欢啊……” “所以他在你心中是个傻子?”孔靖瑶得了趣,捂住轻笑。 欢儿却一反常态一本正经的回答,“齐将军是这个世上除了欢儿之外,第二个对郡主好的人,所以欢儿喜欢。” 孔靖瑶万万没有想到,越是简单之人,实则将这个世上之事看得愈发透彻。 她眸中的喜色慢慢淡了下来,抬手撩开车帘,趴在窗边眺望着乌云密布的京城,自言自语,“如果他知道了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还会原谅我,还会一如既往的对我好吗?” 欢儿垂眸不答。 自那之后即便是,墨先生派人送来了各种味道的冰酥,孔靖瑶也觉得索然无味,漫不经心地舀了一勺玫瑰酱的冰酥,其散发的寒凉之感,含在口中,冷在心里。 经过大半日的路途,车队终于来了到了猎场旁的行宫——彤华宫。 三皇子提前一日就来了彤华宫,美其名曰,提前来检查庶务是否皆安排妥当,实则,车队刚刚行至北坡的山脚时,就遥遥听见金石丝竹莺声燕语,幽幽萦绕在彤华宫之上。 在列的王孙贵胄对于三皇子所作所为皆是敢怒不敢言,唯有七皇子党对此倒是喜闻乐见。 向来皇室子嗣很难养活,并不是什么奇事,而当今的圣上由于早年间专宠毓贵妃,十三年前贵妃难产一尸两命离世之后,皇上更是无心后宫,致使现在膝下只有两位皇子,三皇子和七皇子。 三皇子酒肉池林、残暴成性,常年纵容手下烧杀抢掠,名声败坏。 七皇子遁入道门,一心只在修道成仙,对世间不公之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要不是七皇子党的人将他强留在京中,想必此事他早已是归隐山林。 这两位皇子在所有人眼中他们都难堪重任。 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朝堂中还曾传言,如果两位皇子如此不成器,兄终弟及,在过去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此事很快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一连诛杀了十个与该传言有关联的臣子后,此话题就成为了皇城中的禁忌,幸存之人对此事也是三缄其口,不再触碰。 昨日是毓贵妃冥诞,皇上伤心过度,春猎的第二日才会上山来,这也是三皇子敢如此肆无忌惮的缘由。 由于今日皇上不能来了,便委命了三皇子代之。 此口诏在朝堂中掀起轩然大波。 向来都是帝王来对第一轮狩猎发号施令,今日皇上让三皇子代之,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皇上在想大家暗示什么,毕竟东宫之位已经空置太久了,皇上年事已高,近几年生过好几次大病,当下正是需要一位有贤能的太子来稳定朝局了。 在晚宴开始之前,孔靖瑶一直站在一旁,偷偷观察着站在自己前面从容迎来送往的辰王,他面上一切如常,与朝臣们的寒暄也是点到即止,如有人跟他提到皇上这个决议,他都是微笑着顾左右而言他。 终于送走了一批人,辰王回过头来,宠溺地拉过孔靖瑶冰凉的手,“怎么不去找齐国公府的那小子呢?” 没料到辰王居然说这事,孔靖瑶白皙的小脸倏地烧得绯红,嗔怪道:“父亲,您怎么能教女儿天天追着一个男子跑呢!” 辰王佯装震惊,“是谁小时候经常趁着下人没看住就要往隔壁跑?那时候我可没有教你翻墙,你不是也追得挺好的?” 孔靖瑶害羞地甩开辰王的手,背过身去,“父亲……” 辰王戳了戳孔靖瑶后背,扬了扬下巴,“喏,说曹操曹操到。” 晚间,齐楚昭以银冠将乌发束在头顶,身着一套黑色织金竹叶纹样箭衣,风神俊朗,气宇轩昂。 陈泽晋紧随其后,一身宝蓝色云纹团花箭衣,万众瞩目,非常符合他的性格。 对上辰王看过来的视线,陈泽晋和齐楚昭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到辰王面前纷纷抱拳施礼,“见过辰王,见过庆阳郡主。” 辰王特意拍了拍齐楚昭的肩头,“今晚第一轮狩猎,我们这些老骨头是已经折腾不动了,今后可就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陈泽晋一副吃到瓜的表情,冲孔靖瑶挑挑眉。 孔靖瑶背过身去懒得看他,可是烧红的耳垂早已出卖了她心中的慌张。 辰王轻轻在孔靖瑶背后推了一把,“去吧,你们年轻人多走动走动,别在这儿陪着我,怪无趣的。” 几个小辈赶紧行礼告辞。 因为孔靖瑶到了行宫之后一直陪伴在辰王的身边迎来送往,现在大家一起送她回房间去更换便服,顺便将商语薇接上。 路过偏院的一个角落时,看到有三五个公子聚在一起,陈泽晋一时好奇凑了过去,恰好听见他们正在喋喋不休地争论—— “今日赤、青、蓝三个阵营,我压三皇子率领的赤营,你们想啊,三皇子本人虽稍稍啧……但是他身边有墨先生在啊,那可是位化腐朽为神奇的主,曾经三皇子强抢了季尚书家的嫡女,至其羞愤投井,就在世人皆以为三皇子这下完了,没想到危急之时墨先生凭空出世,二话不说献上一计就协助三皇子治下了江州三年的水患,以此功过相抵,让季尚书吃了个哑巴亏。” “但这些年关于墨先生的传闻都是关于他的智谋,至于他的骑射是否与他的谋智相当,咱们谁都没见过,私以为三皇子是输是赢现在不好说。不过你看齐将军率领的蓝营就不同了,首先,齐将军的骑射能力就不用多说了,那可是‘活阎王’一般存在的人物,再者陈大人,从小在宰辅大人的督促下,即便是个阿斗也堪堪能上得了台面,就是这个庆阳郡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恐是个拖后腿的……” 站在外围的孔靖瑶心中很想趁着夜色将这些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子拖下去暴打一顿,敢说她是拖后腿的,她倒是要让他们尝尝没有腿的滋味。 混迹其中的陈泽晋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怎么不压七皇子的青营?他是修仙之人,说不定有什么我们这些凡人不知道的大罗金仙相助,眨眼间就能扫清整个北坡,头筹还不是手拿把掐?” 刚刚压赤营的公子刚想要反驳,是哪个不长眼的张嘴胡言,一回头对上陈泽晋似笑非笑地阴狠眼神,赶紧改口,“我也觉得还是蓝营最厉害,毕竟他们一个个都是英姿飒爽的少年人,第一轮可是一天一晚的狩猎,其他营中的人年纪大了可能精力有限,但是咱们蓝营就不同了,肯定能坚持到最后!” 其余人迫于陈泽晋的淫威,纷纷称是。 闻言,陈泽晋满意地拍了拍那公子的脑袋,“有眼光”,当即他随手丢下一块金锭,“给我压蓝营,胜!大胜!” 齐楚昭不屑陈泽晋如此幼稚的行径,“我们先走。” 没机会打断那小子的腿,孔靖瑶有些遗憾地回头看了几眼,将他们的相貌统统记了下来,之后再朝着齐楚昭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不多时,齐楚昭就将孔靖瑶送至辰王府家眷暂住的别院,在游廊边时,齐楚昭停下了脚步,“你去吧,毕竟我是外男,不便进入,我就在此处等你。” 孔靖瑶默了默,而后点点头,“煜恒哥哥,我很快就回来。” 夏日的气息更盛了,齐楚昭随意坐在廊檐之下,数了数日子,还有两月就是孔靖瑶的生辰了,那为她免去和亲,就当作是送给她的第一个生辰礼吧。 “哒哒哒——”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至进。 齐楚昭欣然转身,一抹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同样是银冠,同样是与他身上这件有些类似箭衣,今日却颠覆了往日的柔弱的纤纤贵女形象,肤若凝脂的脸上竟然显露出几分英气。 孔靖瑶快步来到齐楚昭面前,转了一圈,朗声询问:“煜恒哥哥,好看吗?” 齐楚昭怔怔回复,“好看。” 可眼前站着的明明是孔靖瑶,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另外一个穿着夜行服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2 22:40:53~2023-12-03 19:0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祎浅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40 31 ? 第 31 章 ◎掌中玩物◎ 心中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齐楚昭忍不住暗自发笑。 首先,那黑衣人很明显是个男人,虽然身材稍微有些偏矮, 但是他身上紧实的肌肉应是无法骗人的。 其次,就孔靖瑶这个风吹大点都能将她刮跑的身子, 或许努努力翻墙倒也勉强能行,但是要她轻功练到像那人一般高超,没个十来年的功夫显然是不行的。 最后,他几乎日日跟孔靖瑶在一起,关系一向亲密, 她如果真的习武,也定然不会欺瞒他。 所以, 综上所有分析, 齐楚昭只觉得可能是近些日子自己太过于紧张本次狩猎的结果,没有休息好, 才出现了不该有的幻觉。 见齐楚昭有些愣神, 孔靖瑶张开纤细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歪着脑袋询问道:“煜恒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齐楚昭伸手捏住了眼前晃动的雪白柔夷, 原本冰冷的眼神转瞬变得柔和,他微微一笑, 将掌心中的手指轻轻松开,“没什么, 在想一会儿狩猎时候的事。” 孔靖瑶宽慰他说:“狩猎的事你不用太紧张的, 有玉坤(陈泽晋的字)协助你, 加上你这次带来的府兵, 取胜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齐楚昭蹙了蹙眉, “有你们在输赢我自是不用担忧,只是往年狩猎,开始之前总是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插曲,今年的平静,却反而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一会儿狩猎的过程中,你一定要加倍小心,输赢是其次,安全一定要放在首位……” “好。” 孔靖瑶点头爽快答应后,两人便开始前往猎场。 远处的禅院传来弥弥钟磬之音,藏匿在树梢上的鸟儿纷纷启程归家,沉睡了一日的星汉逐渐变得清晰稀稀落落遍布这个山头。 此时,参与本次狩猎的正营纷纷跨上马背,当最后一次检查弓箭猎网都准备妥帖之后,伴随着将台的一声号令,三个正营的人马相继进入了目标的山林之中。 这次狩猎原本就是三皇子所在的赤营做的准备,所以为了彰显示公平,赤营进入猎场的时间要比其他的两只队伍晚一个时辰。 此时,三皇子酒气熏天摇摇晃晃地倚在马背之上,他的身前还抱着一个满面红霞衣衫不整的美人,他神色涣散地将高挺的鹰钩鼻埋进美人娇嫩的酥雪,深深长吸了一口气,随即仰头发出餍足而贪婪的叹喟。 一个身着黑衣的侍卫躬身一拜,“殿下,人已带到。” 闻声,三皇子觑了一眼脚下之人,原本迷离的眼神瞬间变得阴冷,他依依不舍地从美人摆动的腰肢上腾出一只手,从旁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特制长鞭。 这个鞭子是墨先生专程为三皇子改制的,长鞭从头至尾通体布满了钢钉铁磁,行刑者只需随意在空中一挥,便能轻易钉住被处置之人的皮肉,继而再使劲一拉扯,那人背上的皮肉就被撕裂成无数的碎片。 没有任何的预兆,三皇子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落在一个只着了一条亵裤的犯人身上。 长鞭果断破风而下,在沉寂的丛林之中发出“呜呜”的低吟。 犯人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呐喊,堪比满庭轩最为强烈的助兴香,每一声传入三皇子耳中,都能使他越发的血液沸腾。 一直等到犯人双眼后翻,破裂的喉咙只能有气无力地发出“唔唔”的呜咽,三皇子这才满意地手臂一伸,用力扯过旁边立着的一个瑟瑟发抖内侍的衣领。 那内侍就好似一块破旧的抹布,被三皇子随手扔到那个皮开肉绽地犯人身上。 那人刚要爬起,就被一旁的侍卫狠狠将其脑袋按入血泊之中。 三皇子漫不经心地接过旁人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拭着每一根沾染了血色的手指,谐谑地笑着,“你好好看着,这就是背叛本王的下场……” 所有在场之人,无不被眼前惊悚的场景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唯有墨先生从容不迫地接过三皇子拭手的丝帕,将其精心折叠整齐后收入袖中。 “墨先生,今日的狩猎,你随意玩玩便是。”说着三皇子不知做了什么,只见怀中美人笑得花枝烂颤,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本王的美人饿了太久了,回去喂饱才是要事……” 美人春色尽现,羞赧地紧紧贴着三皇子,桃花眼低垂,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王爷~”。 这一声娇吟好似无数的蚂蚁正在爬过他的心尖,脸上的笑意更盛,不再多言,拉缰调转方向,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三皇子走后,在场的众人紧绷的弦松弛下来只不过须臾,就在对上墨先生似笑非笑的目光时,感受到与三皇子残暴相比,更为未知的恐惧。 毕竟这位墨先生可是在一日之内变为三皇子改进了十种变态酷刑之人。 墨先生并不在乎大家对他的看法,他脸上一如既往保持着毫无感情的微笑,发号施令道:“走!”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在密林之中响彻天际,所到之处无鸟兽尽散。 墨先生跑在最前,赤营的其他人紧随其后。 忽然一个矫健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墨先生毫不犹豫地从身后抽出一支银箭,只听“咻”的一声,银箭应声而出。 “轰”的闷响后,接踵而至的是枯叶摩擦的“沙沙”脆响。 走在前头的侍卫惊呼,“中了、中了!” 墨先生眉眼含笑,不惊不喜。 众人一拥而上,这才看清原来先前从眼前一闪而过的黑影竟然是一只野生麋鹿。 银白的月华落在它的背上,形成了一圈一圈晶莹的光环。 麋鹿惊恐的目光在赤营人身上逡巡,最终哀伤地落在那位马背上缓缓而来的墨先生身上。 它对着“呦呦”低吟几声,似是再向这其中看上去最为善良的墨先生求救。 墨先生也好似听到了它的请求,对将麋鹿重重包围的人群挥了挥手,“让它走。” 麋鹿仿佛也听懂了墨先生的话,当人群散开之后,它慢慢从地上起身,不顾刚刚被墨先生射中的右后肢,一瘸一拐地奋力向前奔跑。 但它还未跑出去两步,众人再次看见一记银光闪过,随即“咻”的一声,麋鹿再次“轰然”倒地。 这次墨先生射在了它的左前肢上。 “跑啊!” 墨先生一箭擦过麋鹿的鼻尖,受惊的小鹿,在地上挣扎着起身,想要抓住最后生存下来的机会。 紧接着第四箭、第五箭…… 每一箭就好似经过了精准的计算,虽箭箭到肉,却就箭箭都不致死。 他非常享受现在这种将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满足,舍不得一箭结束好不容易寻到的玩物。 大家眼睁睁看着一只灵动的麋鹿,变成了浑身是箭的“刺猬”,终于有一个侍卫于心不忍,惴惴不安的上前劝阻,“墨先生,它应该是跑不动了,要不咱们一箭将它射死后,让人带回营地吧。” “好啊!” 墨先生爽快答应,刚刚进言的侍卫堪堪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的时,墨先生箭尖一转,对准了侍卫,微笑着说道:“那便由你来陪某现磨今晚这无聊的时光吧!” 语毕,墨先生手中的箭尖微微下移,对着马后腿就是一箭。 被射中的马匹就像疯了似得,四下乱蹦,侍卫经不住它剧烈的折腾,很快就被甩了下来。 此时,孤立无援的侍卫站在人群中,像之前被死亡恐惧包裹的麋鹿一般,他现在也被接下来未知的危险重重包围。 墨先生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容,婆娑着下巴思忖片刻,“看在你之前在我身边呆了半年的份上,就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吧,有多远跑多远噢……” 侍卫想也没想拔腿就跑。 随后就听见墨先生柔声在身后说道:“一会儿谁射中一箭,奖励百金,多中多得!” 听到此话后,侍卫发疯一般在丛林里逃窜。 半盏茶的时间很快就到,可任凭侍卫如何奔跑,又如何能跑过赤营训练有素的良驹,如今追上他不过就是几息的功夫。 身后是他曾经的队友,此时大家皆已化身为猎杀他的刽子手,熟悉的声音嬉笑着欢呼着,正在即将到手的金子而提前庆祝。 就在侍卫绝望之际,不远处亮起了一条火龙。 “咻”的一声,一只蓝色的羽箭落在了侍卫的眼前。 是齐将军的蓝营?! 侍卫好似一个溺水之人,当鼻尖将要没入水中之际,看到了有人扔出了一块浮木,此时的他奋力挣扎,拼了命也想要抓住这根木头。 他将陷入泥土的蓝羽箭迅速拔起,而后高高聚过头顶,高喊道,“齐将军求求你救救我!” 先前看到丛林中有稀碎的响动,齐楚昭以为是只兔子,没想到是一个人举着他的箭从草丛中走了出来。 刚刚行至小道上,侍卫打扮之人双膝跪地,不由分说便连连磕头,嘴里喃喃道:“齐将军请你救救我!” 在场的众人听见他的话之后都有些不明所以,但随着震天撼地的马蹄声,以及密如急雨的赤羽箭,一切的疑惑都随之揭开。 “住手!” 齐楚昭对着对方的阵营大喊。 对方来势汹汹,或许一个不注意就要伤了他们阵营的人。 陈泽晋不敢置信,“三皇子莫不是疯了吧!他们居然在猎杀活人?!” 闻声,马蹄声疏疏落落地犹豫了片刻,却不知是谁在赤营中吼了一声,“刀剑无眼,我们正在追逃跑的麋鹿,请识趣的赶紧离开!” 此声一出,被金钱蒙蔽的侍卫们,又开始继续向前冲。 齐楚昭命人将地上之人拉到马上,随即调转方向兵分两路逃跑。 陈泽晋满心的不服气,“为什么咱们要跑,既然他们不守规矩,那咱们就教教他们规矩!” 齐楚昭挥动马鞭,极力向前奔驰,“我们两倒是无所谓,你可想过如果我们跟对方打了起来庆阳郡主和商小姐又该如何?!现在我们最应该做的就是将她们带离危险!” 但是,跑着跑着随着身边的景色飞速的后退,齐楚昭就察觉出了有一丝的不对劲,对方并不是在漫无目的的追赶他们,而是有意将他们往猎场的边缘赶,一旦他们冲出了这个边缘,届时遇到了什么危险,就与三皇子与赤营毫无干系。 原来对方是做的这个打算! 齐楚昭立即勒住了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即可停下了脚步。 “别跑了!等我们出来身后的这条线,很有可能会立即死在对方的手中!” 闻言,商语薇有些害怕地哽咽道:“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齐楚昭望向她身侧的孔靖瑶,“你们同陈泽晋放慢脚步,从外圈慢慢绕回猎场,只要你们身在猎场之中,他们就不敢轻易向你们动手……” 孔靖瑶有些不安,“那你呢?” 齐楚昭故作轻松道:“我负责引开他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3 19:08:08~2023-12-04 22:5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王饶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 ? 第 32 章 ◎心惊肉跳◎ 孔靖瑶神色犹疑, 有些担忧的望着回去的路。 齐楚昭一边缓缓牵着她身下马的缰绳调转方向,一边宽慰着她,“不过是几个小喽啰, 你还不相信我的骑技,那可是在腥风血雨中练出来的……” 忽而, 齐楚昭趁孔靖瑶不备,往她的马儿腿上就是重重一鞭,受到惊吓的马儿,痛苦的嘶鸣,失去理智一般朝前狂奔。 孔靖瑶双手扯着缰绳, 艰难地往回望,眼中的担忧在夜色中越来越模糊。 齐楚昭冲她挥挥手, 苦笑着, “走吧,等我甩掉他们就来寻你。” 送走孔靖瑶之后, 他毫不迟疑地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一路上他不时往身后射出箭矢, 以便将赤营的疯子引向自己的方向。 夜色渐浓,山中开始氤氲着薄薄的雾气, 本就不清明的视线,现在在白雾的加持下, 就连十步之外的情况都已经看不清。 齐楚昭听见对方的马蹄声也逐渐放缓,听声音应该是在原地打转。 马蹄声正在靠近, 齐楚昭从自己的马背上跳了下来, 挥刀从旁边的树上劈下了一条长长的藤蔓, 将其在两棵树之间系好。 一切准备完毕之后, 他走开了一段距离后, 从背后取出一只蓝羽箭瞄准马屁股放出一箭。 吃痛的马儿的鸣叫声响彻树林。 先前停滞的马蹄声又开始了风驰电掣的追赶,齐楚昭借机赶紧朝着相反的方向疾行。 “啊啊啊!”接二连三的喊叫声,以及马匹坠地的吼叫,接连而来。 如今,齐楚昭虽然暂时摆脱了赤营的追击,但是很快他们就会反应过来,敌众我寡,他如果不能找到一个能够藏身的山洞,很快就会落入对方的手中。 可现在这个鬼天气,不要说找找山洞了,就连十步以外的路他都看不清楚。 就在齐楚昭于草丛中慢慢摸索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煜恒哥哥……” “你……” 齐楚昭责备的话还未说出口,孔靖瑶就在马背上俯下身,朝他伸出了手。 他没有任何的迟疑,握住这只绵柔无骨的手,翻身跃到了她的背后。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很冒……” 齐楚昭责备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孔靖瑶一把捂了回去,她附在齐楚昭的耳边用气声说道:“嘘,别说话,趁着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咱们赶紧回到猎场范围中去!” 柔软的掌心轻轻摩擦着齐楚昭的嘴唇,倏忽间脑中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孔靖瑶已经御着马,带着他冲出了重重迷雾。 望着眼前这个纤细却坚毅的后背,齐楚昭的脑中思绪万千,也许过去是他小瞧孔靖瑶了,总觉得她是个深闺的柔弱贵女,可是今天孔靖瑶却用行动让齐楚昭重新认识了自己—— 她虽然身子娇弱,但并不是胆小鼠辈。 又骑出了一段距离,两人惊喜地发现一簇异常明亮的火光在不远处明明灭灭。 他们似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对视一眼,激动地说道:“那边有人!” 对黑暗的恐惧使得孔靖瑶来不及多想,便快马加鞭朝着光明的方向奔跑而去。 当他们即将要靠近时,那团火焰之下一个白色的身影,让齐楚昭心中生出了警惕,他伸手扼住了孔靖瑶手中的缰绳,欲要迫使马放慢了速度。 可是一切还是太迟了,那抹白色的身影,缓缓回过身来,视线温柔的落在朝着自己径直过来的孔靖瑶身上,微微福身,“郡主安康。” 却对孔靖瑶身后的齐楚昭视而不见。 对上墨先生柔和却冷若冰霜的眼神,孔靖瑶一时愣神,舌头在口中打了结,“墨、墨先生……” 墨先生手中还持着一把上了箭的驽,骑着马微笑着朝前走,似是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当墨先生缓缓向着他们走近,他身后一只被千疮百孔的麋鹿出现在齐楚昭和孔靖瑶的视野里。 麋鹿眼中满含泪水,前蹄跪倒在地,似是在向人祈求,而它的肚子被人从正中剖开,一只血淋淋且堪堪成型的麋鹿胚胎,被人从麋鹿的肚子里生生扯了出来,摊在腌臜的泥土之上。 见状孔靖瑶忍不住侧向一边干呕了几下。 齐楚昭伸手将她转向自己,扯着缰绳,在墨先生渐渐的逼近下,迫不得已只能缓缓向后撤。 他紧紧捏着自己手中的弓箭,与墨先生无声地对峙。 蓦地,墨先生笑着开了口,“齐将军请听墨某一句劝,有些事情该放则放,如若执意继续,结果只会连累你身边至亲之人……” 此话一出,孔靖瑶明显能听见齐楚昭的心跳快到像是立马就要冲出胸腔,他捏着弓箭的五指深深陷进掌心的肉中,洇出淡淡嫣红。 墨先生轻笑,“不过墨某也并非无情之人,现在我给齐将军一个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自己选择从这个悬崖跳下,那我可以向你保证将庆阳郡主安全带回行宫,否则……” 孔靖瑶起初并不明白墨先生这一番话,究竟为何意,但很快随着他们身下的马儿一声长长的惨叫,她很快明白了其中的一层寓意。 就在他们向后退的途中,身下的马猛然踩中了藏在杂草中的捕兽夹,钻心的疼痛刺激着马儿开始发疯似的乱蹦。 此时,他们的身前是用弩逼迫就范的墨先生,而身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孔靖瑶双手紧紧锁住齐楚昭的衣襟,将头埋进他的怀中,瓮声瓮气地回:“赌一把?” 齐楚昭用力掰开她锁住自己的手,朝着墨先生的方向重重一推,“不,你得跟他走,他要的就是我死……” 不远处,墨先生欣然朝着孔靖瑶伸出了手,他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松开他,我送你安全回到营地!” “不!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孔靖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敏捷的抓住了齐楚昭的衣摆,再次跟他抱在了一起。 望着孔靖瑶坚定的眼神,齐楚昭也做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好,那咱们就赌一把!” 齐楚昭笑着松开了手中的缰绳,一手按住孔靖瑶的后背,一手护住她的后脑,两人朝着身后悬崖的方向倒去。 忽而,一阵强烈的风从背后袭来,狠狠地鼓动着他们翻飞的衣袂。 齐楚昭仰面朝天,直直下坠。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墨先生疯了一般的冲出来,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绝望的神色,他趴在崖边朝着他们奋力伸出了一只手…… 齐楚昭缓缓闭上双眼将墨先生的身影隔绝在视线之外,双臂将怀中娇小易碎的女子搂得更紧。 * “煜恒哥哥……” “煜恒哥哥……” 齐楚昭挣扎着将沉重的眼皮掀开了一丝缝隙,一缕强烈的光线晃得他真不开眼。 忽然,光线消逝,他的双眼终于得以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满是伤口且脏兮兮的小手。 齐楚昭无力地张了张嘴,用尽所有力气,喑哑地发出三个字,“怎……么……样……” 此时,他只觉自己只是动一动嘴唇都能牵动身上每一块骨头都是破裂一般的疼痛。 孔靖瑶的声音明显要更轻快些,“我没事,掉下来的时候,你一直护着我,我只是身上有些小的擦伤,无碍。” 说完她有些心虚地望向别处,她可不敢真实地告诉他,刚刚掉下来的时候,自己原本想要冲袖中射出绳索,谁知齐楚昭将她双手箍得太紧影响发挥,迫不得已,她只能用戒指上的银针将他刺晕。 就在她好不容易抽出手射出绳索,攀住了岩石,奈何齐楚昭挡在正前面,她一个没注意,他俩被绳索荡回山壁,齐楚昭的整个后背被重重磕在了石壁之上,导致他有两根肋骨被撞裂。 不过,她已经在他昏迷之时,给他喂了一颗接骨丹,现在已并无大碍。 撞上齐楚昭惊讶的眼神,孔靖瑶尴尬的笑了笑,捏着一颗不知名的莓果靠近齐楚昭。 当齐楚昭看清这颗果子之后,他眼神惊恐地转动着眼珠子,嘴巴艰难的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孔靖瑶心下以为他是心疼自己想要推辞,立即果断塞入齐楚昭的口中,宽慰他说:“这个是我在旁边找的野果子,煜恒哥哥你伤得重,你先吃饱了,我再去旁边拿,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很多呢,够吃的够吃的!” 被连续塞了一大把野果子的齐楚昭,身体很快表现出异常,他双眼往上翻,浑身抽搐止不住,就算脸上被泥土覆盖,都能看出发了许多红色的荨麻疹。 欸?! 见状,孔靖瑶明白不妙,越是着急越是手忙脚乱,她心中不住呢喃:该不会,她没把齐楚昭给撞死,反而将人给毒死了吧?! 不过,她是谁,那可是凌云阁阁主,别的没有,世间奇药倒是不缺。 孔靖瑶很快冷静下来,从脖间抽出自己一直戴着的一个葫芦形状的药瓶,这个是程枞上回从南疆执行完任务回来带给她的土特产,说是能结百毒百蛊,让她戴在身上危机时刻能够保命。 眼下,孔靖瑶想也没想,立即就从瓷葫芦中取出那颗朱红色的小药丸塞进齐楚昭的嘴中。 果然程枞是她最好的兄弟,给她带的土特产就是货真价实。 齐楚昭吞下之后抽搐立即停止,就连身上的荨麻疹都在迅速消退。 半晌过后,齐楚昭终于渐渐缓了过来,双眼惊恐地扫过孔靖瑶摘的一大堆红果子,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过……敏……” 作者有话说: 笨蛋情侣的互坑日常。 33 ? 第 33 章 ◎恶狼缠斗◎ 孔靖瑶望着自己摘的一大堆红果, 不禁有些虚心。 她望着齐楚昭气若游丝的煞白脸庞,憋红了眼,抽抽噎噎地道歉:“煜恒哥哥, 都怪我疏忽了,差点就要了你命……” 齐楚昭颤抖着抬起手, 轻轻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不知者无罪,你也是为了我早日好起来,这点小事不用太放在心上,嗯?” “谢谢你。” 孔靖瑶抬起自己因为落下山崖是被树枝勾得有些褴褛的宽袖, 直接将自己擦成了灰头土脸的花猫。 齐楚昭望着她满脸污迹可怜兮兮地模样,忽然觉得又可怜又好笑, 却又在稍稍一动的时候牵扯到背上的伤口, 撕裂般的疼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按捺了下来。 痛感淡下去后, 他眉眼含着笑意, 因为只有在此时他才能光明正大地直视着孔靖瑶表情丰富的小脸。 她也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一会儿用手托腮,一会儿慌忙摇头…… 自打齐楚昭苏醒过来, 孔靖瑶其实心中一直在思索着是要如何将他弄回营地,毕竟现在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 如若此时她三两下做出一个板车将他推回去,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可是现在若是不能及时将他送回去, 拖延太久又恐会生出什么旁的隐患。 孔靖瑶思来想去, 都没有想到一个好的解决之法, 就在她好不容易从自己的思索中脱身, 这才发现齐楚昭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也不知看了多久。 孔靖瑶狐疑地望着眼前这个过于乖顺之人,不由暗忖:齐楚昭该不会是被撞傻了吧? “想什么呢?”齐楚昭听起来比之前稍稍恢复了些力气。 孔靖瑶干笑两声,自是不能说她刚刚在想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圆圆的杏眼囫囵一转,“在想咱们应该怎么出去呢?” 齐楚昭表情痛苦地抬了抬自己的手臂,尝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弯曲到自己的胸前。 孔靖瑶望着他笨拙的动作,虽然心下疑惑她给他喂的接骨丹应该是早就起了作用,可是为何齐楚昭看起来还是一副伤势很严重的样子? 她疑惑地问道:“煜恒哥哥,可有什么需要我协助?” 齐楚昭朝她扬了扬下巴,“来,你靠我近些……把手伸进来……” 什么?!孔靖瑶装了许久的正经即将瓦解,毕竟她从小经常爬到墙上看他打着赤膊练功,那身材……咳咳……淡定! 她故作扭捏,手中的袖子都要被她拧成了麻花,“煜恒哥哥,你说伸哪里呀……哎呀呀……这荒郊野岭的恐怕是不好吧?” 口中虽是百般拒绝,手中的动作倒是诚实,她正要抬手撸起袖子,就听到齐楚昭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那个……在袖子里……” 切! 孔靖瑶心中的满是失望,早说嘛原来不是摸胸口啊,那你结巴个什么劲儿!表面还要强装羞赧,“噢,好的。” 她解开齐楚昭的箭袖,动作相当敷衍,干净利索地从中取出了一个信号弹。 齐楚昭生怕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还耐心给她解释“你看到下面有一根长线了吗,将它的另外一头对向天空……” 他话还没有说话,就听见“咻——”、“啪——”,蓝色的信号弹在空中已经炸开了花。 孔靖瑶刚刚被失望冲昏了头脑,看到信号弹后眼疾手快熟练拉响,直到那一声爆破声才将她走失的理智拉了回来,“哈、哈、哈……运气运气,我刚刚就是随手这么一扯,误打误撞,居然成功了呢!” 见齐楚昭望着自己有些欲言又止,孔靖瑶赶紧岔开话题,“商语薇他们看到这个之后,应该就会循着方向找过来的!” “嗯。” 齐楚昭不敢多言,生怕表现过度让孔靖瑶看出了自己在装病,如若被她发现,惹得她生气就不好了。 如今,他只能乖乖闭上了嘴,安静躺回孔靖瑶用杂草给他做的小窝,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齐楚昭听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起初,他还以为是孔靖瑶又出去找什么小花小草去了,但屏息聆听之后,他似乎听到了一个非常急促的喘息声,这定然不是孔靖瑶能发得出来的动静。 齐楚昭警惕地虚开了一丝缝隙,按兵不动环顾四周的异常,搜寻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是,他看一圈之后才发现,孔靖瑶竟然不知去向,如果让她撞上那个危险就麻烦了。 没办法,对方不现身,为了孔靖瑶的安全,他只能主动出击。 齐楚昭翻身跃起,以防备的姿态,半俯在地面,双目灵活的扫视四周。 对方见到活物之后,果然没有抵抗住诱惑,齐楚昭的正对面树丛疯狂晃动,急促的呼吸声换做了吭哧吭哧的急喘,一个灰毛尖吻撩开了密匝的草丛,慢慢悠悠的踱步而来。 这是一匹独眼灰狼,他的左眼应该是在过去的打斗之中被对方夺去了,此刻他用仅剩的右眼饥渴难耐地觑着齐楚昭。 它越走越近,隔着几丈的距离,隔空轻轻嗅了嗅,慢慢压低了自己的壮硕的身子,目光锋利一遍一遍刮过齐楚昭浸 铱驊 出轻微血色的伤口,当一人一兽目光相接之际,灰狼对着齐楚昭发出兴奋的低吼,伸出它引以为傲的獠牙。 齐楚昭知道这一场恶战应该是无法避免,于是他也从自己身后将随身携带的半月弯刀抽了出来,在身前急速挥舞了几下,以作震慑。 这匹狼显然早已是饿极了,眼下美味当前,它又怎会轻易退缩。 伴随着一声低吼,独眼灰狼终于发起了进攻,它周身紧绷向后微微后退,猛然朝着齐楚昭的方向急扑上前。 虽然身体因为伤痛而动作的灵活度大不如前,但是好在眼疾手快,就在獠牙快要落在身上之时,齐楚昭用弯刀卡在了它的牙齿之间。 此时,齐楚昭双臂持刀扼住灰狼疯狂甩动的脑袋,而下半身已经被狼重重压在身下,锋利的后爪深深陷入了他的大腿之中。 灰狼尖且长的吻部早已迫不及待地分泌出丰盈的涎水,急不可耐地滴落在齐楚昭的胸口。 一人一狼僵持了半炷香之后,齐楚昭的力量正在慢慢被削弱,反观灰狼因为漫长的等到使它更加期待猎物入口后的满足,它的扑到这种愈发强烈。 就在齐楚昭双手颤抖着被灰狼慢慢压近之时,孔靖瑶忽然出现在他的视线。 他几乎是处于本能,朝着孔靖瑶的方向大声的喊:“快逃!” 孔靖瑶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寻回理智。 她随手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头,闭上自己的一只眼睛开始瞄狼的脑袋。 狼仿佛看到孔靖瑶的出现之后,开始变得更加的亢奋,它的后腿在齐楚昭的身上疯狂踩跳,被尖刀卡住的吻部也是癫狂的前后上下胡乱甩动。 齐楚昭吃力地用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抵抗着狼的挣扎,奋力地叫喊着:“走啊!” 终于,孔靖瑶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她气沉丹田,调动体内的内力,将其汇集在指尖,而后朝着灰狼仅剩的那只眼睛用力弹出。 只听见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孔靖瑶成功的射中了灰狼的另外一只眼睛。 就在它痛到狂躁欲裂之时,齐楚昭看准了时机,一把从它口中抽出自己的弯刀,灵活调转刀刃,“刷”的一下滑过它的咽喉。 立时,灰狼动作骤然停止,淋漓的鲜血喷薄而出,锐利的目光蓦地变得木然。 眨眼间,“轰——”的一声闷响,原本按住齐楚昭灰色庞大的身躯,直接倒地不起。 孔靖瑶赶紧跑上前去,将齐楚昭从灰狼的身下拖了出来,看着他鲜血淋淋的双腿,担忧地询问:“你现在感觉如何?腿还能动吗?” “嗯……”齐楚昭表情痛苦的点点头,“只是些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倒是你,有没有事?” 孔靖瑶看着他腿上都已经看见白骨的伤口,吸了吸鼻子,“你怎么这么傻?看到狼来了,怎么不跑?!” 齐楚昭双手撑着地,艰难地挪了挪双腿,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故作轻松道:“我跑了,你回来跟它撞上了怎么办?我还不是一样要回来救你,怪麻烦的,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杀了它……” 孔靖瑶望着他受伤的双腿慢慢憋红了眼眶,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尽知道逞强。刚刚要不是她及时回来,要不是她恰好会武,今日齐楚昭极有可能就要交待在灰狼的嘴下了。 他从小就是这副性子,明明自己只是血肉之躯也会受伤也会痛,却在面临危险之时,只会问她怕不怕,疼不疼。 思及此,孔靖瑶背过身去偷偷摸了一把眼泪,继而撕下两条干净的衣摆,埋着头,一言不发地一圈一圈为他包扎起来。 齐楚昭见孔靖瑶半天没有说话,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余光扫到她刚刚带回来的野果子,“你刚刚去找到什么了?” 孔靖瑶心中郁结,口中却还是瓮声瓮气的回答:“苹果。” 齐楚昭佯装惊讶地张大了嘴,“是吗,我刚刚就是因为肚子太饿了才会失手,你给我那两个过来好不好?” “不好。” 又沉默片刻后,孔靖瑶补充道:“还没有洗过。” 终于,双腿都包扎好了,金疮药也开始起了作用,血已经止住。 孔靖瑶对齐楚昭这个不爱惜自己生命的做法依旧生气,心中却反复念着他刚刚说自己饿了的话,犹豫了好一会儿,从地上拾起几个散落苹果,朝着树林里走去。 齐楚昭急忙叫住,“你去哪儿?” “洗苹果。” 就在孔靖瑶即将要转身的时候,一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传来,她怔怔顿住脚步,望着不远处掀起的滚滚浓烟,喃喃道:“看来是不需要我去洗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5 20:48:56~2023-12-06 20: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清美人 2瓶;水祎浅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 ? 第 34 章 ◎晴天霹雳◎ 果然, 孔靖瑶说得没错。 不多时,陈泽晋就带着大队人马从茂密的丛林中冲了出来。 当他看到齐楚昭满身狼狈地瘫坐在地上,急匆匆地翻身下马, 就朝他所在的位置跑去。 现在的齐楚昭早已没了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模样,出门时冠以银冠的发髻, 早已在他跌落悬崖之时被树枝勾得乱七八糟,还有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烂,完全没有了它原本精致的式样。 陈泽晋心中又愧又气,却又在余光扫过齐楚昭委屈巴巴得望着孔靖瑶时,不由兀自发笑。 难得他齐楚昭也有被人治住的一天。 转而陈泽晋发现一旁躺着的庞然大物, 目瞪口呆得望望浑身是伤的齐楚昭,又震惊地望望同样脏兮兮的孔靖瑶。 “这, 你们俩杀的?” 齐楚昭清了清嗓子, 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奉承起来,“是庆阳郡主临危不惧, 急中生智, 以一颗小小石子将其打到的, 我只是在郡主打到之后收了个尾……” 孔靖瑶气还没消,对着陈泽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柔软的目光冰凉地掠过一旁的齐楚昭,低声道:“都是齐将军的功劳, 我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闻言,陈泽晋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跟齐楚昭偷偷使了眼色:你小子完蛋了, 听到没有, 刚刚庆阳郡主叫你齐将军, 看来这次是真生气了! 齐楚昭无奈瘪瘪嘴:既已如此, 也只能之后尽力补救。 两个狐朋狗友,眉来眼去半晌,才想起来此的正事,陈泽晋赶紧命人将步辇落在孔靖瑶的身旁,“庆阳郡主,一晚上惊心动魄想必也是十分疲乏,惩处作恶之人的事务,就请交予我和煜恒即可。” 孔靖瑶点点头,“好,那便劳烦陈少卿和齐将军了。” 陈泽晋随手点了几个功夫好一些的侍卫,“郡主客气了……那便请郡主先随步辇回去行宫,辰王一直非常担心您的安危。” 孔靖瑶立在步辇边朝陈泽晋福身,“感谢少卿体贴,那庆阳就先行一步了。” 一直到步辇被内饰抬起,孔靖瑶也未再多看齐楚昭一眼。 两人目送这孔靖瑶离开之后,陈泽晋一脸坏笑地靠近捅了捅齐楚昭的腰窝,“昨晚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可有发生些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齐楚昭用浑身上下尚能活动的脑袋,重重砸向陈泽晋的脑门,“砰”一声闷响,陈泽晋前额很快就红了一片。 陈泽晋心痛地按着自己微微鼓起的额头,嘴上依旧不依不饶,“看来是害羞了……” 就在齐楚昭又要袭来之时,这次他终于学聪明了,身法灵活地朝旁边一跳,果然,齐楚昭扑了个空。 陈泽晋在一旁捧腹幸灾乐祸,“哈哈,你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武功盖世的齐将军?” “滚滚滚……”齐楚昭也懒得跟他贫。 “不过,话说回来……”陈泽晋忽然收敛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表情,一脸严肃地坐在齐楚昭身旁,“昨夜,我们兵分两路之后,我跟商语薇先一步回到了行宫,就在我准备将墨先生袭击我们之事上报皇上之时,墨先生跟三皇子先一步向皇上负荆请罪。” “他们进去没多久,皇上也将我叫了进去。我进去时,皇上正在如获至宝一般,将两个巨大的麋鹿的鹿茸持在手中反复翻看。后来通过他们来往的话语之间,我大概了解三皇子和墨先生跟皇上说了些什么……” “三皇子明面上是在请罪,暗地里一开口就在为墨先生邀功,他说,墨先生前些月就听闻这座山中有皇上炼丹时缺失已久的一味药,是一种非常珍稀的麋鹿茸。而他们昨晚恰好有幸碰上一头麋鹿,且这头麋鹿并非寻常麋鹿,它乃是一头身怀足月之胎的母鹿,而墨先生之前久听明月天尊说过,这时候麋鹿茸如果能生取功效为极佳。所以昨晚墨先生才会不顾危险在猎场莽撞追猎,他也只是一心想要帮助皇上达成万寿无疆之愿,却不料惊到了蓝营的马匹,那时天太黑了蓝营马止不住地疯跑,于是才会不下心踏入了周围猎户布下的陷阱,致使齐将军和庆阳郡主跌入山崖……” 陈泽晋越说越激动,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抑制住自己快速起伏的胸口,“你听听,你听听,他们就仗着当时没有第三方人证在场,就可以如此的瞎编乱造,当时我望着三皇子和墨先生满脸的愧疚之色,都不得不佩服他们精湛的演技!” “那时候,皇上满心满眼都是三皇子和墨先生献上的麋鹿茸,全然不在意你和庆阳郡主的安危,反倒还教育起我,让蓝营要大度,不要揪着一个小小的意外,就大做文章,扰乱朝堂安宁!当时,我就是那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那话听得我当时就郁气上涌,差点就要血溅当场了!” 齐楚昭偷偷扫了一眼旁边候着的侍卫,示意陈泽晋小心祸从口出。 陈泽晋立即会意噤言,齐楚昭又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我们先回吧,一切还需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陈泽晋扫了一眼躺在一旁的灰狼,“你们几个,将这个猎物抬回去。” “是。” * 回到行宫之后,御医给齐楚昭检查了身上的伤势后,都非常震惊,“不愧是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这体制就是跟京中的王公贵族不一样,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还被灰狼袭击,却只是收了一些浅显的皮外伤,完全没有伤及筋骨,可谓是奇迹!” 刚刚他看着自己满身是血,一路上都没敢挪动半分,如今听了御医的话,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脚,还真是,除了表皮伤的划伤,基本已无大碍。 齐楚昭想起了同他一起掉下悬崖的孔靖瑶,虽然那时她看上去并无大碍,但是他之前看到过受内伤而亡的人,也是表面无碍,实则五脏六腑早已破裂药石无救,他焦急的询问道:“庆阳郡主那边呢?” 御医笑笑,“请齐将军放心,庆阳郡主连擦伤都没有,只是受到了些惊吓,臣已为郡主开了一些安神汤,休息几日便无大碍。” 听到了肯定的回答,齐楚昭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就在此时,陈泽晋满脸笑意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挥挥手让周围侍奉的下人和御医都退了出去,自顾自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齐楚昭的床边,他脸上的笑意渐盛,“你猜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碰到谁了?” “说。”齐楚昭并不想跟他白费口水。 陈泽晋无趣地斜乜了齐楚昭一眼,“哎呀,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魏公公,我当时正为找不到法子出昨晚的那口气而郁闷着,结果魏公公一看到我就跑来道喜,我就问他,公公,何喜之有啊?你猜他怎么说?” 齐楚昭干脆不理他,正欲躺下,被陈泽晋一把拉了起来,“我千里迢迢来给你报喜,你就不能迁就我一下?” “不能。” “行吧,魏公公他说啊,皇上看到你猎的那匹狼大为震惊,上一回皇上见到猎狼的还是在自己小时候,大临国力最为昌盛的时候,见到先皇猎过一匹。皇上对此表示非常欣喜,他觉得这匹狼就是预示着,我们大临马上就要回到国立最强盛的时候,所以皇上决定要将这次狩猎的首位颁给你!” 陈泽晋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一巴掌重重拍在齐楚昭的肩头,“煜恒!恭喜你即将要心想事成了!我给你带来这么好的消息,是不是值得让你在满庭轩大摆三天筵席,犒劳犒劳我!” 齐楚昭对此也有些吃惊,虽然他直到青营在七皇子的带领下直接放弃了比赛,但三皇子今晨不是还因为猎得一头麋鹿被皇上夸奖了,思来想去着头筹的位置怎么也落不到他们蓝营的头上。 他有些狐疑的望着陈泽晋,觉得此事并不像陈泽晋表面上说得那么简单。 陈泽晋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那里逃得过齐楚昭毒辣的眼睛,挣扎几息之后终是忍不住和盘托出,“这……其实就是皇帝想要息事宁人,给你一个最高的奖赏,希望你也能够不再揪着三皇子昨晚胡闹之事不放,不过就是一个溺爱儿子的父亲,给受害之人的一点补偿罢了。” 昨晚墨先生威胁他时丑恶的嘴脸犹在眼前,思及此,齐楚昭不禁冷哼一声。 陈泽晋自是知道齐楚昭心中有气,继续宽慰道:“魏公公都来亲自跟我说这事了,你想他是谁啊,是在皇上身边陪伴了三十余年的老人了,很大程度上,他就是皇上的隐含之意的传话筒……这次你就算对三皇子和墨先生有气,也只能生生咽下去,毕竟这次我们来参加狩猎的初衷就是为了拔得头筹,即便是过程曲折,但是结果依旧如初,这就够了。” 这些道理齐楚昭怎会不知,如今三皇子是大势,他一个小小的国公府次子,又如何能够开罪得起,即便是哑巴亏,也只能吞下去,于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翻身面向床内侧,不再多言。 两人刚刚聊完不久,御书房就传来了消息,皇上召齐楚昭和陈泽晋去书房。 陈泽晋激动地飞快拍了好几下齐楚昭的肩膀,“快起来、快起来,一会儿你是不是就要跟皇上请求撤销孔靖瑶和亲的决定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现在就已经紧张得无法呼吸了,天哪,我从小就看好你俩,眼下马上就要实现了!” 从一回来就黑着脸的齐楚昭终于被陈泽晋语无伦次的模样逗笑了,他轻轻抱了抱自己的兄弟,“有这个结果这一趟也算是没有白来!” 齐楚昭穿戴整齐之后,正准备同陈泽晋一同面圣时,一个常年伺候在国公爷左右的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还未齐楚昭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将军、将军,不好了,不好了,国公府被齐家军给包围了!” 35 ? 第 35 章 ◎心生芥蒂◎ 孔靖瑶也从欢儿那里听闻了皇上将会将彩头给到蓝营的决定。 清晨, 她静静坐在妆奁前看着洞开的窗扉,沉默许久之后,终是下定决心将手中那只绑着密信的鸽子放飞, 她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灰色影子,心中思绪万千。 全然没有发现有一只娇俏的梨花偷偷探进屋来, 一阵风吹过,飘飘扬扬的雪白花瓣散在乌木长桌之上。 孔靖瑶轻轻捏起一片娇弱易碎的花瓣,视如珍宝,小心置于掌心,收手时, 不料将手边一个白色的茶盏碰到了地上,“啪”的一声, 碎片绽得各处尽是。 这是齐楚昭在孔靖瑶十五岁时送的生辰礼。 起初, 孔靖瑶还嫌弃他捏得杯型歪歪扭扭,瓷也烧得不够通透。可是, 后来用着用着也就习惯了, 走到哪里都带着, 没想到它最终会葬身在春猎之时。 或许冥冥之中一切早有注定。 半晌,孔靖瑶才从讶然中缓过神来, 她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忧伤地望着躬在地上收拾杯子残骸的欢儿。 欢儿应是也感受到了她的失落目光, 宽慰着,“郡主放心, 欢儿定会将地上所有的碎片都搜集好, 明儿个回城了就寻天香阁最好的匠人, 为您将这个杯子恢复如初!” 孔靖瑶怅然苦笑, “这本是我自己亲手打碎的, 怪不得别人,或许我与他之间最好的归宿便是借此分道,从此做个天涯陌路人。” 欢儿心中自是明白孔靖瑶这话表面上说的是杯子,实则也在喻人,可是她又该如何是好,无论是齐楚昭还是和亲对于孔靖瑶来说都举足轻重,哪一边都不是能轻易能放弃的存在。 欢儿并未在多言劝慰。 因为她深知关于这个矛盾,做最后抉择的只能是孔靖瑶她自己。 孔靖瑶自三岁跟辰王回府时,辰王就告诉过她,他将她从尸堆中刨出来,一则为姜家与辰王府的旧情,二则为的是给自己的女儿寻一个和亲替身,因为他需要在和亲中做一些事,而这事非一般人能为之,如若孔靖瑶能帮他完成和亲中的任务,作为交换辰王愿意告诉她一个关于姜家的秘密。 自那时起,孔靖瑶十三年如一日,潜心习武,修行媚术,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而这一天马上就要到来,她马上就能完成自己的使命,重获自由。 可是,前几日孔靖瑶也是不小心听到了齐楚昭与陈泽晋的谈话,他居然想要用春猎的彩头来换取皇上取消和亲,她定然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即便那人是齐楚昭也不行。 起初,孔靖瑶不过是命凌云阁的人在猎场设置陷阱,想要困住齐楚昭一晚,这样他就不能获得客观的猎物。 谁知半路却杀出去了墨先生。 说来也怪,在孔靖瑶的记忆中这次春猎应该是她与墨先生的第一次见面,但是那晚为什么他会如此执着想要自己跟他走,而且他失落的眼神,为何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虽然捕兽夹是她布的,但当时坠崖非孔靖瑶本意,不过后来她也想顺应这来之不易的天意,在齐楚昭昏迷的时候给他喂了秘药,让他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只要能让他一无所获,那头筹就定与蓝营无缘。 结果兜兜转转,皇上还是将头筹交到了齐楚昭的手里,所以迫不得已,她只能调动潜伏在齐家军中的影子,以国公府拖欠军饷半年为由,发动小规模的起义,想以此逼迫齐楚昭用彩头换取皇上发放拖欠的军饷。 如今,算一下时辰齐楚昭应该在去御书房的路上,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窗沿下的更漏“滴答”不止,木箭徐徐下沉,午时临近。 明媚了一上午的日头,不止何时悄悄躲进了密云之中,原本艳丽的园子也霎时失了颜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暗之色。 欢儿双手托着一个木托盘从外走了进来,将手中新取的茶盏放到桌上后,环顾四周确保无人后,严严实实将房门闭上。 欢儿凑近孔靖瑶耳边,“郡主,有结果了。” “嗯。”孔靖瑶怔怔点头。 欢儿并未多言,只是四个字“如您所愿”,已经包含了所有。 这明明是孔靖瑶一直期待的答案,可现在她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是她为了自己做了不该之事,利用了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国公爷、国公夫人…… 还有齐楚昭。 候在一旁的欢儿无力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传信,让人都退了。” “是。” 欢儿走后,偌大的别院陷入一片沉寂。 忽而有内侍匆匆送来一封信,信封上是齐楚昭惯常所用的遒劲有力的草书,端正地写着—— 庆阳亲启。 “庆阳妹妹,国公府突遭变故,吾私自用蓝营的头筹向皇上求了一道圣谕,事出紧急,未与妹妹相商,望莫怪,此次算吾欠妹妹一个人情,以此为据,日后妹妹如有用得上吾之处,定当舍命相助,望安,勿念。” 孔靖瑶反反复复将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一抹凄恻悲凉的笑意,在她的唇边绽开,一滴泪划过脸颊,落在信纸上,将“念”字慢慢晕染开,化成一片漆黑不清的墨迹。 * 春猎结束之后,孔靖瑶回府之后突然病了半月。 齐楚昭处理好齐家军□□之事后,多次求见都被孔靖瑶拒之门外。 这日,他与陈泽晋相约春江楼一聚。 齐楚昭早早就到了,他选了一个靠街的一个包厢坐下,推窗就能看到西市络绎不绝的行人商贩忙碌着。 他想起前些日子,同孔靖瑶一同来此逛街的情形。 她平日里看起来端庄娴静,实则也不过就是个不满十六的小姑娘,贪玩的心性总是有的。 想到孔靖瑶看到街边小食走不动路的可爱模样,齐楚昭不禁笑出了声。 陈泽晋推门进来,望着齐楚昭眉眼间还未散去的笑意,揶揄道:“哟,齐将军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笑得如此春心荡漾?” 齐楚昭没有回话,只是送了他一击寒气森森的眼刀。 陈泽晋吓得赶紧抱拳认输,说回正事,“你今日怎么有如此的闲情逸趣,约我来此处相见?” 齐楚昭抬手为陈泽晋添了一盏茶,“齐家军突然暴起之事,我惩治了几个当时领头的以儆效尤,期间,从他们的口供之中,发现了一些怪异之处……” “起初,是有一个总旗说自己是听信了一个头兵的话,说现在太平盛世,国公府将要放弃他们,否则怎会长达半年之久为何都不给他们发放军饷,那就是想要逼迫他们解甲归田,以减少军费的开支。” “最开始,我以为只是那个总旗为了给自己开脱所寻的借口,但是没想到后来我们又连续审问了好几个,他们的说法都如出一辙,排除他们提前串通好的话,那只有一个原因,他们说的那个头兵是真实存在的,但是我让他们说出那个头兵的名姓,却无一能说出,就连那人的样貌他们都描述不清,好似那人的样子就平白从他们脑海中抹去了。” 陈泽晋大惊,“还有这等怪事?!” 齐楚昭无奈耸肩,“而此事发生得毫无预兆,应是临时起意,所以他们并无规模,那日我回城不到一个时辰就镇压成功。结合那几日与我有过节之人,由此首要怀疑之人便是墨先生。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今日墨先生与一个神秘之人相遇在对面是琳琅阁想见,故邀你一同过来瞧瞧,一会儿如果真的发现他心怀不轨,记得帮我多揣一脚,毕竟我一脚上去,怕他直接一命呜呼。” 陈泽晋大笑着正要拍了一下齐楚昭的肩膀,却被他反手一把拿住,陈泽晋不满地白了他一眼,“难得见你嘴这么损的时候,看来这次的确是被气得不清啊!放心好了,届时我必定新仇旧恨统统给他算上!” 闻言,齐楚昭端起手边茶盏与陈泽晋的轻轻碰了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陈泽晋咽下茶水后,忽而想起什么,一脸坏笑,“不过话说回来,春猎之后,你可有见过庆阳郡主,她有没有因为咱们私自将彩头换做军饷而生气?毕竟,那是她最有可能摆脱和亲的机会……” 齐楚昭脸上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这半月,我每日都去辰王府求见,可她的侍女一直说她在猎场受了风寒,近日正在养病,不宜见客。就连我晚上翻进她的院子,敲门都没人来应,许是真的病得不清……” 陈泽晋想了想,“那你可寻问过上门看病的御医?” 齐楚昭垂眸,“辰王并未召过御医,这次他们一直是用的府医。” 陈泽晋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可真的是奇怪了,不急,明日我去找商语薇寻个由头去瞧瞧,毕竟你是外男不好进内院,她一个女子应该能方便些……” 陈泽晋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齐楚昭压低声音严肃地说:“来了!” 果不其然,一辆红顶的马车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而来。 齐楚昭一早就派人去查过墨先生的车架,故此能一眼认出。 两人目光紧紧追随着墨先生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琳琅阁的正门,在门前站了许久的小厮正毕恭毕敬地等待着贵人下车。 今日,墨先生还是一袭白衣飘飘然从车上缓缓下来。 但他下车之后并未径直望里走,而是折身望向自己的车内,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蓦地,一个藕粉色的身影闯入在春江楼上的二人的眼中。 梳妆精致的孔靖瑶面色红润,并无半点病色,此刻她正坦然地将自己的手搭在墨先生手背,从马车稳稳落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07 20:27:58~2023-12-08 20:4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 ? 第 36 章 ◎针锋相对◎ 昨日, 孔靖瑶也没有想到三皇子府中的下人给辰王府中送来一封邀请函,指名是要交给孔靖瑶的。 之前在猎场受了气,孔靖瑶本就心中不顺, 又加上这些日子为了躲避齐楚昭,她只能日日呆在屋中, 感觉自己马上都要真的闷出病时,没想到那个令她气血逆行的罪魁祸首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 如今正是怒气无处发泄,孔靖瑶一把从欢儿手中夺过三皇子送来的请柬,翻开一看,内容并没有上面稀奇, 上面只是写了地址、约定的时间。 孔靖瑶正打算命人将这无聊的请柬扔出去之时,她的手指捏到请柬锦布包裹的一侧, 上面好似有一些奇怪的凹凸之感。 孔靖瑶随手从自己脑袋上拔了一根簪子, 二话没说果断捅入请柬的下沿,她握着金簪的手指往后一带, 只听见“撕”的响动, 请柬的隔层被划开, 一张轻薄的纸片从中露出一角。 她抽出那种隐藏的纸条,纸张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私印, 上面写着一个“姜”字。 这种纸孔靖瑶曾经在过去调查姜家灭门案时拿到过,这种纸姜家祖祖辈辈都在使用的用特制的药材制成的纸张, 只要曾经跟姜家有过往来的人家才会有机会得到。 而如今,它却被藏在一个邀请函的中间, 且这上面写的才是本次邀请的真正内容—— 明日午时, 墨先生邀庆阳郡主于西市琳琅阁一叙, 有要事相商, 请务必独自前往。 看着这张雪白的纸片, 孔靖瑶不禁默默在心中再次念了一遍墨先生的名字,他到底是何来历,这几次他多次来招惹自己,到底是怀这什么样的心思? 孔靖瑶收回自己飘散的神思,在车边停下脚步,挽唇轻笑,而后福身,“多谢先生相助。” 墨先生拱手回礼,脸上温柔的笑容在见到孔靖瑶之后就未曾落下去过,他躬身抬手,示意孔靖瑶先行进店。 孔靖瑶没有推脱,不过在她抬步向前走之前,余光捕捉到对街二楼的一个窗户旁,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怔怔立在那里。 她自是知道站在那里的人是谁,因为墨先生与人神秘相聚的消息,就是她让影子散播出去的。 见人半晌没有挪动,墨先生这才轻柔催促,“郡主请。” 孔靖瑶收回自己的视线,点点头,“好。” 当两人即将要消逝之际,墨先生忽而脚步一顿,转身隔着一条街道与对面二楼的齐楚昭目光相撞,他自然地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上扬的唇角带着富有挑衅的笑意。 孔靖瑶在小厮的指引下,进入到了墨先生提前准备好了房间。 此时,桌面上已经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盘点心。 墨先生邀请孔靖瑶坐下之后,笑吟吟地向她介绍着,“郡主这些都是特地为您准备的。” 茶杯中已经斟上了白烟滚滚的茶水,孔靖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些姜家所在的锦州特有的“白皮儿”酥点,她的面上表情并未任何变化,佯装惊奇地询问道:“欸,墨先生这些点心庆阳从未在京中见过,可是墨先生家乡之物?” “是,也不是。”墨先生端坐着,口中的回答有些摸棱两可,“之前在猎场第一次见到郡主,墨某就知道郡主定是位喜爱天下美食之人,前日子府中得了一位锦州的糕点大师,故此今日墨某特意邀请庆阳郡主,也是为了请郡主来一起评鉴这些款式新颖的点心。” 他伸手捏起一块白皮儿,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似是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浮现出浅淡的红晕。 “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体制特殊,所以被常年关在家中,每日只能吃特制的食物。但有一年的除夕,我偷偷跑了出去,直到今日我都还记得,那天很冷雪很大,我光着脚有生之年第一次踩在几尺厚的积雪之上,虽然雪水融化透着刺骨的寒,但是只有那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活着。” “也就是那一天,自出生后我见到了第一个小姑娘,她笑起来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临走前她送了我一块糕点,白色的酥皮上印了五个红色的小点,咬上一口,很甜,很甜,很甜……” 说着,墨先生将一块如他先前所说的糕点挪到孔靖瑶的对面,“郡主要不要试试,看看墨某有没有骗你?” 孔靖瑶敛眸注视着这碟糕点,一些浅淡的记忆浮上心头,但她心中清晰的明白,如今坐在墨先生对面是辰王府的庆阳郡主,对方是三皇子的人,无论先前的那番话是真的,亦或是他故意编出来诓骗于她,但眼下这个情形,她都只能伪装懵懂,面带遗憾,推脱道: “墨先生,真的很抱歉,自打在猎场受了惊吓,我这身子就一直不见好,昨日也是见墨先生请柬中说有要事相商,故此才拖着病体也要前来见上一面……” 墨先生翻看着自己手中的一块糕点,悠然询问:“如此说来,墨某倒是有一事好奇,庆阳郡主是如何得知请柬中另有深意呢?” 孔靖瑶似是想起什么,掩嘴轻笑,“这不是凑巧了吗,起初拿到请柬之时,我就以为是表面写的三皇子相邀,没想到我正要将其命人收起之时,请柬不小心被小可抢走了,噢,小可就是我父王养的一只非常调皮的小京巴,被它一折腾,我们才有幸发现其中的奥秘。不过,这事庆阳就要说上先生一句了,如若没有这个意外,庆阳现在就在三皇子府上了,岂不就要让先生在此白白浪费光阴了吗?” 墨先生笑意更甚,“墨某不过是跟庆阳郡主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不过如此看来怎么还真是有缘得很,天意都要让我们再次见面!” 孔靖瑶淡淡笑道:“话虽如此,但细究说来,跟先生有缘的是我们家小可呀,如若有机会,先生可来府中会会小可,之前父王便说小可能辩是非、明善恶,届时先生来瞧了自是能一见分晓。” 墨先生拱手,“来日方长,日后定有机会。” 这一来二回,孔靖瑶也看不明白,墨先生这般反复试探她,是因为拿到了什么能证明她身份的证据,还是因为他们的确是幼时见过,但她那时过于年幼,剧变之后,三岁之前的事情她都忘得干干净净。 如果再继续这么被墨先生套话,以免哪一句会露出破绽,不过,她为此也留有后手…… 紧接着,“哒哒哒”一阵一深一浅的皮靴砸在木制阶梯上的声响,孔靖瑶就知道她的‘救星’终于赶来了。 几乎还未来得反应,两人包厢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掀开。 屋内两人与屋外的两人,八目相对。 四人之中唯有陈泽晋有些心虚的眼神闪躲了。 沉默片刻之后,还是齐楚昭先开了口,“哎呀,真是抱歉找错了房间……” 但他的行为上根本没有半分歉意,长腿一迈,自顾自地走入包厢之中,三两步就行至孔靖瑶身旁,他没有看她一眼,一只手直接将墨先生从孔靖瑶身旁的位置,直接拎到了对面最远的那个对角,而后自行落在于孔靖瑶身旁。 陈泽晋也是个天生没脸没皮的主,一屁股就坐在了墨先生身边,仿佛他才是这场聚会的组织者,毫无芥蒂地开始招呼在座的其余三人,“我、煜恒和庆阳郡主倒是常常想见,不过今日却是第一次跟墨先生喝茶,本官先前对墨先生的才智早有耳闻,今日正好有一困惑,向请先生解惑。” 墨先生面上并无愠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儒雅,“墨某愿闻其详。” “前些日子,我的好兄弟被一只狗在山上追赶,虽然没有被咬到,却因狗受到了些许惊吓,你说我们现在是该如何处置这只狗呢?” 墨先生正襟,思索片刻,娓娓道来,“既然双方都无实质性的伤害,陈少卿又何必要死咬着不放呢,否则反倒是分不清,谁是狗,谁是人了呢!” “你!” 陈泽晋手中的拳头早就硬了,自打从猎场回来,他胸口压着的那口气一直未顺过来。 他给齐楚昭丢去一个眼神:这小子也太嚣张了,今日不给他点教训,我就不姓陈! 齐楚昭眼神轻飘飘晃过孔靖瑶:这小子表现得滴水不漏,如若我们现在直接上手,不是会显得我们过于鲁莽了吗?如此,孔靖瑶今后该如何看我? 在一旁看着齐楚昭跟陈泽晋眉来眼去的孔靖瑶心中只能干着急,她漏消息让他们过来,就不是为了让他们趁着现在玲琅轩人少,大家一起暴打墨先生一顿,好报那日悬崖威胁之仇吗?!没想到这俩小子临到头居然退缩了,真是错看他们了! 三人不约而同虎视眈眈地上下打量了墨先生一圈后,而后一起换上了“微笑面具”。 最后,还是墨先生第一个起身,“锦州的点心已与郡主分享,墨某此行的目的也已经达成,午后墨某还有别的事情,就先行一步了。” 齐楚昭敷衍抬手,“墨先生走好。” 与此同时,坐在齐楚昭身旁的孔靖瑶缓缓起身,一直将墨先生送至门边,“今日多谢墨先生款待,听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来日得闲,邀先生也来辰王府尝尝京中的点心。” 墨先生止住了孔靖瑶继续相送的脚步,“郡主就此止步吧,日后墨某寻得珍馐再邀郡主一同品赏,届时还望郡主莫要推辞。” 孔靖瑶羞怯福身,“那是自然。” 得到肯定回答后的墨先生似是炫耀一般,略微得意地瞥了一眼坐在桌边齐楚昭。 齐楚昭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添了一杯茶,“糖食坏齿,甘言夺志。郡主从小习得四书五经,自是能明虚情,辨小人。” 作者有话说: 糖食坏齿,甘言夺志。——肖玉《战鼓催春》一〇章感谢在2023-12-08 20:42:24~2023-12-09 20:5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清美人 2瓶;八宝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7 ? 第 37 章 ◎白鹿图腾◎ 墨先生走后, 孔靖瑶见眼前的两个男人神色都有些奇怪。 陈泽晋慢慢悠悠给自己斟茶、吃点心,时不时还用余光偷偷看他们,就是不主动开口说一句。 而坐在她身侧的齐楚昭, 呛完墨先生之后,他自己倒成了一尊大佛, 一言不发静静矗立在屋内,双目茫然地望着窗外匆忙而过的行人。 孔靖瑶轻轻扯了扯齐楚昭朱红的袖子,歪着头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扁着嘴,“煜恒哥哥, 我饿了……” 齐楚昭沉默了半晌,又不情不愿地瞥了孔靖瑶一眼, “墨先生带了这么多点心, 不够吃吗?” “那些点心,难吃死了……”孔靖瑶夸张地皱了皱鼻子, 一脸嫌弃, “还不及煜恒哥哥带我吃过的桃花酥的十分之一。” 闻言, 齐楚昭面上的冷色渐渐融化,他强压着自己想要勾起的唇角。 一旁吃得嘴巴都已经包不下的陈泽晋, 此时也不忘跟着捣乱,“煜恒哥哥, 我也想吃桃花酥。” 齐楚昭乜了陈泽晋一眼,语气冰冷, “滚。” 陈泽晋一副受伤的神色, 将自己的凳子搬到孔靖瑶身旁坐下, 神神秘秘附在她耳边, 故意大声说:“庆阳郡主, 你看这个男人,他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则去,太冷漠,太无情了!” 孔靖瑶被陈泽晋逗得掩嘴笑出了声。 齐楚昭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白,干脆宽袖一挥,踱步出门去了。 孔靖瑶与陈泽晋两人看着落荒而逃的齐楚昭的背影,面面相觑。 孔靖瑶无辜的眨巴了两下眼睛,“你把他气走了!” 陈泽晋立马摆手撇开关系,“我哪有这个本事,明明就是郡主嘲笑煜恒,害他伤心了。” 孔靖瑶:…… 就在两人正在为谁应该将人哄回来时,齐楚昭手里捏着一个油纸包回来了。 他让一个小厮寻来一个碧绿色的碟子,亲自将粉红的桃花酥一块一块叠放在碟中,而后推至孔靖瑶身前,“喏,尝尝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味儿?” 孔靖瑶没想到自己刚刚就是为了哄他随口说的,他还真的出去买了。 她抬手拾起一块,还未入口一股桃花淡淡的清香就飘入鼻腔,本是不饿的,现下却被这软糯的手感和香气勾出了腹中的馋虫,凑到嘴边大大地咬了一口。 登时,细腻的口感冲击着她舌尖上的味蕾,甜而不腻,酥而不焦,中间还有花瓣做的流心,层次分明,每一口都令人惊叹。 见孔靖瑶吃着自己买的糕点,齐楚昭心情也变得大好,他特地命人重新拿了一个茶盏过来,为孔靖瑶新添了一杯新泡的生普,“这一碟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一旁眼巴巴望着的陈泽晋掌心向上朝着齐楚昭摊开自己的双手,期待地眨眨眼。 齐楚昭一脸嫌弃,却还是伸手从自己怀中又摸出了一个油纸包,砸向陈泽晋。 陈泽晋就知道齐楚昭就是这样嘴硬先软的主,他欢欣鼓舞地接过齐楚昭扔过来的桃花酥,他咽了咽口中疯狂分泌的唾液,展开油纸包取出一块桃花酥一口就塞入口中,立马感叹道:“没想到除了满庭轩,西市也深藏着如此美味的点心,今日真是托了庆阳郡主的福了!” 不一会儿,齐楚昭命人将桌上墨先生遗留下来的点心统统撤了出去,换上了一些酒菜。 此时,齐楚昭斟酌许久,才开口询问道:“今日,你为何来赴墨先生的约?” 孔靖瑶想了想,“前几日,三皇子派人往辰王府递了帖子,说有要事相商……虽我一个妇道人家与三皇子平日里并未接触,但是好歹人家皇子亲自邀请,我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不是?” 齐楚昭心下还是有些疑惑,“当真?” 孔静瑶想,虽然,她是挑拣着部分内容在说,但是所说的每一句并无虚言,所以这也算是没有欺骗他吧。 如此,她坚定地点点头,“当真。” 齐楚昭不再追问,只是一个劲儿给她布菜。 望着自己已经堆得尖尖的碗,孔靖瑶为难推辞,“煜恒哥哥,你也多吃些,前些日子摔下悬崖肯定也伤了气,得多吃点尽快补回来。” 齐楚昭依旧不听劝,“你身子弱,这一病半月了,今日看起来虽然面色红润,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陈泽晋望了望自己空荡荡地碗,又抬头望了望桌上一个个空荡荡碟子。 这顿饭,他们到底还让不让人吃了?! 一顿饭终于结束。 孔靖瑶扶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连连叹气。 齐楚昭看着被自己喂得圆滚滚的孔靖瑶,心里喜滋滋。 陈泽晋听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泪水只能咽回腹中。 午后,琳琅轩大堂中请了戏班子来唱戏,锣鼓声咚咚不歇,两把胡琴吱吱呀呀,水袖轻抛锦旗漫天,好不热闹。 孔靖瑶俯身倚着凭栏,好奇地看着楼下的热闹。 这时,要不是齐楚昭眼疾手快,孔靖瑶就要被一个从头至尾都包裹在黑色斗篷的人,直接掀翻在地。 而那黑衣人全然没有回头,继续朝着走廊深处而去。 齐楚昭警惕地打量了一眼那个黑色的背影,继而又用眼神询问孔靖瑶是否有恙。 孔靖瑶赶紧摇摇头,一手扯着齐楚昭的衣摆,示意他不要与那人发生冲突。 齐楚昭思来想去始终咽不下这口气,轻轻拍了拍孔靖瑶扯着自己的手,让陈泽晋将她护在身后,独自一人绕到那人面前,“你刚刚撞到人了,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那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齐楚昭的话,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绕开继续向前走。 齐楚昭快步上前,长臂一伸拦在了黑衣人神情,义正言辞道:“请你向那位庆阳郡主道歉。” 对方忽而停下了脚步,抬起被头露出一双似野兽一般的浅棕色眸子,轻轻扫了一眼身前的齐楚昭,继而转身,以打量的目光上下扫视着被陈泽晋虎仔身后的女子。 对上这双怪异的瞳仁时,不禁让孔靖瑶想起了前几日在悬崖下遇上的那匹灰狼,那时它也是用如此锐利的目光贪婪的望向自己。 孔靖瑶下意识往陈泽晋身后躲了躲,没想到那人当真听了齐楚昭的话,转身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 黑衣男人走到陈泽晋的面前,视线却是越过他,落在后方的孔靖瑶身上。 孔靖瑶注意到,黑衣人似乎对大临的拱手礼格外生疏,就连左右手的位置都放错了,他都并未察觉。 而后,他低沉着嘶哑的嗓音,慢慢吐出两个字,“失礼。” 孔靖瑶正要回应那人说自己无事时,一个同样身着黑袍,个子稍微瘦小一点的男子冲了过来,不问缘由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责骂,他用有些怪异的语调和非常快的语速,指着陈泽晋和孔靖瑶的鼻子,“你们凭什么欺负我家主子?!” “我……”这一下问得向来伶牙俐齿地陈泽晋一时语塞,忘了如何回应。 孔靖瑶茫然地俯视着那个小个子,语速不疾不徐,“你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吗?是你们家主子不小心撞到了我,我的朋友态度友好地请他向我道歉,请问这算是欺负吗?” 小个子依旧死咬着不放,“你们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人!” 三人中脾气最为和善的陈泽晋都已经忍不下去了,这偌大的京城,他陈小爷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蛮横无理之人,今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今后他陈小爷还不所处都要被无名小卒踩在脚下。 就在陈泽晋撸起袖子正打算冲过去揍那那不长眼的小子一顿时,没想到齐楚昭先一步出了手,直接将那在地方不停蹦跶的小子直接从地上拎起,“做人要讲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若觉得我们欺负你家主子,大可随意找一人陪你们去京兆府告我们,必定奉陪!” 那小个子垂眸扫视了楼下听戏的观众一圈,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不愿于他对视。 他被气得想要跺脚,才发现自己被齐楚昭拎在空中,现在就连跺脚都做不到。 见状,齐楚昭轻笑一声,捏着小个子后颈衣衫的五指一松,那人一时没回过身来,跌坐在地。 小个子哪里能咽下这口恶气,他双手在地面一撑,整个人凭空跃起,折身从斗篷内抽出一条长鞭,第一鞭“啪”的一声抽到了栏杆之上。 皮鞭在空中挥舞,带起“呜呜”的嘶鸣。 眼瞧着第二鞭毫无留情地直接朝着齐楚昭面门抽了过来。 在座所有的观众都惊恐地不约而同闭上了眼睛,可是久久都未听见预料之中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脆响。 熬不过心中的好奇,大家纷纷睁开眼,才发现那人的鞭子的一头此时正被齐楚昭紧紧捏在手中,他正拽着鞭尾,一圈一圈将皮鞭卷入掌心。 那小个子哪里会是齐楚昭的对手,现下正在做垂死挣扎,死命扯着自己的鞭子,却被齐楚昭一脸惬意地拉向自己。 眼瞧着,那个小个子就要被齐楚昭夺去鞭子,先前一直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黑衣人,拦在齐楚昭身前,这回他的拱手礼依旧是错的,“请先生放过。” 齐楚昭睇了一眼脚边满头大汗的小个子,猛然卸去手中鞭子的力道,那人直接倒地不起。 他拂了拂自己褶皱的袖口,转身不再逗留,“从外邦来大临,首要就应该学会大临的规矩……” 齐楚昭伸手护着孔靖瑶和陈泽晋往楼下走。 临出门前,孔靖瑶始终觉得身后有一道炙热的视线灼得她后背发烫,她回眸恰好对上黑斗篷之人的森然的视线,这道视线太过于瘆人,不过一瞬她便慌忙移开。 不经意间,她余光扫过那人不小心露出的一个衣角。 那是一个白色的鹿的纹样。 是北境王族的象征。 38 ? 第 38 章 ◎教他什么叫规矩◎ 一路上孔靖瑶都沉默不语。 就连一片花瓣从窗帘的间隙偷偷溜进车中, 飘飘摇摇跌落在孔靖瑶的膝上,她都并未察觉。 齐楚昭见此微微蹙眉,询问:“被吓到了?” “没、没有……” 孔靖瑶目光怔然, 思索片刻又补充道:“或许是中午吃得有点多了,现在有些困倦了吧……” “好。” 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孔靖瑶刚刚话都已经说出口了, 现在也只得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车身摇摇晃晃,不知不觉间,她意识渐渐模糊。 眼前升起了浓雾,她独自站在漆黑的树林之中, 周围的树枝桠张牙舞爪,似是一个个怪兽, 下一刻即将要将她吞没。 孔靖瑶双手抱着自己冰凉的身子, 步履蹒跚地走在看不清前路的小道上。 忽而浓雾散去。 她自己的身体却漂浮在半空之中,看见地上有一个三岁时的自己, 身上穿着姜家大火那日的藕粉色的袄裙, 此时小小的孔靖瑶身边围绕着姜家的叔叔伯伯, 还有阿爹阿娘,他们笑着说着, 飘在空中的孔靖瑶却半点听见不见他们的声音。 周围的天色骤然黯淡下来,叔叔伯伯和阿爹阿娘依旧在说笑, 孔靖瑶却发现他们好奇怪,阿娘给阿爹斟茶的动作, 每隔无息就会重复一次, 后来就连叔叔大笑的姿势都始终不变。 他们好像是一直在循环着十三年前除夕孔靖瑶记忆中他们的行为。 这时候一个浑身脏污的小孩从墙角探出了半张脸, 他的五官在他的脸上乱晃, 孔靖瑶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 小小的孔靖瑶快步冲了过去, 一把抓住小孩的手,凶巴巴地问:“你是谁?如果是从外面溜进来的小叫花子,被管家伯伯发现了,可是要挨打的!” 小孩身材十分瘦小,他努力的挣了挣却没有从孔靖瑶手中脱身,只能乖乖回答孔靖瑶的问题,“我从小便住在这府上,他们都叫我‘药’。” “yao……哪个yao?” 小孩茫然望着小孔靖瑶,“我不识字。” “没关系,我叫阿兮,以后就叫你阿尧好了……”小孔靖瑶伸出手指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尧”字。 小孩点点头,“好。” 小孔靖瑶似是忽而想起了什么,慌忙地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终于从小香囊里翻出一块被皱巴巴纸包着的白酥。 她偷偷望了望四周,神神秘秘凑到小孩耳边,“嘘,这是我偷偷藏的,可不能被母亲发现,会被打屁股的……虽然它很珍贵,但是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你吃了我的糕点,以后你可就是我的朋友啦!” 小孩双手捧着白酥,“朋友?” 孔靖瑶伸出自己的小指,勾起小孩黑漆漆的小指,将自己的拇指用力盖在对方的拇指上,小姑娘爽朗地笑了两声,才想起母亲就在旁边,赶紧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瓮声瓮气地说: “嗯,拉过勾后,我们就是永远的朋友了……” 转而,她又想起什么,难过的瘪了瘪嘴,“可惜我年后要回西赣乡,但是无论我到了哪儿,都会记得你。” 阿尧反手拉住孔靖瑶的手,“以后无论你到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阿尧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未说完的话尽数吞没—— “庆阳、庆阳,阿瑶……” 齐楚昭的声音将孔靖瑶的深思从遥远的姜府大宅拉了回来。 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齐楚昭的声音很轻,“辰王府到了。” 孔靖瑶坐直身子,理了理些许凌乱的衣裙,稍稍福身以示感谢,“噢,好的,谢谢煜恒哥哥……” 齐楚昭取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搭在孔靖瑶的肩头,“夜里露寒,你回去后让欢儿给你煎一副安神的汤,服下再睡。刚刚你在车上一直睡不安稳,口中反复念着‘阿瑶’,这不是你很小的时候的乳名,自从有了封号之后,这么多年都不曾叫过了,如今怎么又想起……” 孔靖瑶也不知自己为何先前会在梦中看到这番陌生的情景。 她微笑着解释道:“煜恒哥哥,那不过是梦中呓语,当不得真……” 两人一同下车之后,齐楚昭又抬手为她整理了身前的系带,一切妥当之后,他才缓缓松开手,“好,那你进去吧。” 孔靖瑶福身告别之后,便独自朝前走。 行至大门前,她回头看到齐楚昭依旧还站在原地,银白的月光落在他的发梢,染白了他的发,孔靖瑶好似看到了多年后的齐楚昭,一定会是个非常帅气的老头。 她不禁抬手掩嘴轻笑。 忽然想到,那时候她应该早已不再他的身边了吧,噙在唇边的笑意,悄然淡去。 她站在原地,对他挥了挥手,“煜恒哥哥,你回去吧。” 齐楚昭蓦然唇角勾起,没有说话,隔着不宽的长街,遥遥点点头。 两人站在原地,谁都不愿先走。 最后,孔靖瑶拗不过,先一步迈进大门后,后背抵在门上,直到听见门外马蹄声滴滴答答,渐渐走远。 她抬头恰好对上,一直在正厅等着自己的辰王,心中的暖意登时散去,替换成了沉重的惴惴不安。 这一切终归是要来了。 孔靖瑶面上并未表露出任何的情绪,她平静地朝着辰王福身,“义父。” 辰王双手负在身后,目光中带着些探究,犹豫片刻后,点头示意,“你随我来。”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沉默地走在辰王府的长廊。 掌灯的侍女走在前,手中的灯光昏黄,全然照不清前方的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孔靖瑶随辰王来到了书房。 推开门后,扑鼻而来的是古籍特有的书香,辰王径直坐在上首的长条桌案之上。 孔靖瑶坐在他右手下方。 “今日,我接到密保,北境王已经派出了来大临谈判和亲的使团,想必不日便能抵达京城……” 随后,辰王朝侯在一旁的贴身侍卫挥了挥手,侍卫点头之后就从书架后面抱出了一摞卷宗。 “这些,都是本王现在已经知道的使团成员的名单,以及他们的每个人的习性……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旁的事暂时都放一边,毕竟你训练了这么多年,咱们就是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想必孰轻孰重,你心中自会掂量。” 孔靖瑶当然明白辰王话中之话为何意,她定然不会让齐楚昭被无故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她坚定点点头,“女儿,自是能分清。” “这一次,代表北境王来的是北境的四皇子,他这些年在北境的势力逐渐壮大,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据收集来的情报,他天生异瞳、生性残暴,刚出生时被大祭司称为不详之兆,年轻时并不受北境王的重用,只是近几年,北境王身体羸弱,皇子中能成气的寥寥,四皇子这才被重新启用。” “第一年他就为北境抢夺了周边国家的三处军事要地。后来他又顶着重压,恢复了边境的通商,让边境的百姓重新过上了安稳日子。一系列利民措施之后,近年来,无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民间,四皇子的威望日渐攀升,强压二皇子一大头,如若不出意外应会是下一任北境王继承者……” 辰王余光扫过,坐在一旁略微发愣的孔靖瑶,“所以,他是你这次的主要目标。” 孔靖瑶收起神思,果断地回答:“是。” 临走前,辰王严肃的提点孔靖瑶,“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女儿明白。” 直到辰王走远,孔靖瑶才缓缓起身。 回头看向被乌云吞没的月华,天边的星子也渐渐失了颜色,已是入夏的天气,今晚却莫名开始刮起妖风来。 孔靖瑶有些神不守舍地往自己院中走,直到看到欢儿出现在眼前后,她仿佛看到了救星。 她满脸疲惫地将下巴搁在欢儿的肩头,喃喃自语道:“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欢儿打小就跟着孔靖瑶,自是知道其中所有的内情,听到她这么说后,又默默算了算日子,心中大喜,“恭喜郡主,贺喜郡主,即将如愿。” 孔靖瑶苦笑着点点头,“是啊,这本就是该高兴之事。” 可她现在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无力地趴在桌上,望着眼前这一摞对得高高的卷宗,心中暗叹:这任务可真是身和心的双重考验,难怪王爷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来受这番罪。 只要她完成了这个任务,届时便能功成身退,将真郡主换回来,她也如愿找回自己的姓名,寻到自己家人的真相,那时候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该在的位置。 这应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 * 自那日送孔靖瑶回府之后,齐楚昭又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她了。 眼瞧着她十六岁的生辰即将临近,齐楚昭这些日子都在为和亲的遗诏心烦,为此他翻看了许多过去的卷宗,想要参考一下历朝历代,过往那些逃过和亲的公主都是用的何种法子。 但是他看来看去,历史上逃过和亲的公主都离不开一个“死”字。 要不是公主死了。 要不就是和亲的对象提早去世了。 让孔靖瑶死,自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现在孔靖瑶突发意外,和亲的事情也会落在别的公主郡主身上,他定然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连累别人。 如若让北境王去世呢? 这事,他倒是能从长计议。 可是,现在有一个难题是,就算是北境王去世了,很难不保证北境会要求孔靖瑶与新王和亲。 哎,这可真是急坏了齐楚昭。 左右都不行,这事也不知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心中实在郁结,恰逢陈泽晋在满庭轩宴请手下,派人去询问齐楚昭要不要去一醉方休。 齐楚昭本不愿借酒逃避现实之人,可这事已经缠得他多日不能入眠。 得知此事后,陈泽晋劝慰他,如若在这样继续下去,办法没想到,他人倒是先去了。 熬不过陈泽晋多次派人上门来请,齐楚昭终是起身刮去自己脸上蓄了多日的胡茬,换上一件熨烫笔挺的衣袍,出门赴宴。 齐楚昭的马车刚刚行至东市街口,就听见满庭轩方向十分吵嚷。 他打帘询问车夫,“前方出了何事?” 车夫探了探脖子,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五彩小楼,楼上招展的红绸已然停歇。 车夫跳下车向一旁的嗑瓜子的妇人打听一番后,回到车上,拱手回话,“大人,听前人议论,好像是满庭轩有人在闹事。” 想到如今陈泽晋就在满庭轩,莫不是他们喝多了闹事? 齐楚昭纵身跃下马车,大步流星朝前走。 走近后,果然看到陈泽晋携着大理寺众人立在门前,远远陈泽晋就朝着齐楚昭挥手,用口型叫他“快来”。 以为是陈泽晋出事了,齐楚昭快步奔上台阶,这才发现,并不是陈泽晋与人发生了争端,而是满庭轩的老鸨子跟一个身形高大的客人发生了争执。 那客人浑身上下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一言不发地拽着一个嗞哇乱叫的姑娘的手臂,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而他的身旁,是一个又蹦又跳的小个子,唧唧喳喳地跟老鸨子争论不休。 陈泽晋冷哼一声,“是不是很眼熟?” 齐楚昭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这两人太过于扎眼,他又不瞎,自然也是瞧出来了,这不就是那日在琳琅阁找他们不痛快的那对主仆吗? 陈泽晋挑挑眉,撞了撞齐楚昭的手肘,跟他手下大理寺一众使了个眼色,假惺惺地感叹道:“算是他们流年不利,今日栽到了小爷的手里,就让小爷来教教他们大临国的规矩!” 39 ? 第 39 章 ◎恭迎圣旨◎ 大理寺一众在陈泽晋的带领下, 从满庭轩中走出来乌泱泱一队。 见官爷都出来撑腰,老鸨气焰更甚,指着那小个子破口大骂, “老婆子在这京城做了三十几年的生意,还从未见过像你们这般的蛮夷竖子!恐不是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畜生!” 小个子身后长鞭一甩, “啪”的一声脆响砸在地上。 小个子手中的长鞭还未来得及朝那口无遮拦的老鸨身上甩,就看到那个先前手中还握着姑娘的黑衣人,长臂一挥,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击响动。 一个鲜红的五掌印烙在老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 在场的众人先是一愣,随着老鸨“哇”的呼喊, 围观的群众才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对着高大的黑衣人指指点点。 “这人生得人高马大, 怎么可以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呢?!” “天哪, 朗朗乾坤,这两人不仅在京城强抢民女, 还打人, 如若这样都不得治, 那大临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少卿,抓他!定他罪!” “对, 抓他!” 在万众期待之中,陈泽晋终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他沉浸在大家瞩目,一人当前, 挺直了身板, 一步一步从长阶上走了下来。 他握拳抵在唇边, 轻咳两声, 厉声呵斥道:“大胆狂徒, 你们可知这是何人地界,竟然胆敢在此处撒野?!” 小个子一眼就认出了陈泽晋就是那日琳琅阁与自己起争执之人,一步越上前去。 谁知还未待他近身,就被从旁冲出了的大理寺衙役给按住,他们下手很重,直接将小个子压在地上双膝着地,丁点儿不能动弹。 陈泽晋心下愉悦的勾勾唇,一脚踩上那人肩头,手肘搭在腿上,俯身直勾勾地盯了他片刻,而后头也不回,手臂一伸,朝着身后的大理寺众人挥了挥手,“这俩,一起带回。” 虽然被人踩在脚下,小个子气焰却半点未熄,他拗这脖颈,怒视着陈泽晋,“你这无知小儿,知道我们是何人吗?!胆敢招惹,还不速速退下!”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位小哥既然你诚心诚意发问了,今日就让本少卿大人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我有何胆——” “其一,当众骂人者,按照大临律例,当笞一十。” “其二,当众辱骂朝廷命官,按照大临律例,当杖一百。” “其三,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按照大临律例,当判绞刑。” “仅凭如上三条,条条都能治你罪!你问我有何胆,作为大临之民,为欺压之事,鸣不平;作为大临官员,为京城安定,出份力,这普天之下,大临的繁荣昌盛就是我最大的胆。既如此,换我问你,如今我到底有没有权利带你们回去?!” 陈泽晋话音刚落,周围围观的民众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小个子登时偃旗息鼓,一时失了神,表情慌张地回头望向立在一旁丝毫不受影响的黑衣人。 一道银白的寒光闪过。 陈泽晋还陷入自己先前的豪言壮语之中,全然没有发现危险已然临近。 一阵瘆人的冷风略过,就在长刀快要落在陈泽晋颈项之际,齐楚昭的长剑及时赶到,稳稳接住了锋利的刀刃。 黑衣人被这一击挡退,向后猛然滑了半步。 见状,先前还欢呼雀跃的民众一哄而散,就连满庭轩刚刚被拽住的舞女和老鸨都早已逃跑不见。 原本还人满为患的闹市街区,霎时腾空,如今就剩下大理寺众人在陈泽晋的带领下,正在扑抓四处乱窜的小个子。 而另一边,满庭轩大门外,齐楚昭正手持长剑正在与黑衣人殊死搏斗。 那人所习之武艺,路数怪异,一招一式毫无破绽,并且也毫无规矩可言,齐楚昭与他对战百招之后,依旧无法预判出他下一刀到底会砍向何处。 就在双方胶着不下之时,身后混乱的追捕声忽然停住。 “煜恒,救我!” 就是这么一声,令齐楚昭分了神,不慎被那黑衣人长刀擦过左手小臂。 瞬息之间,鲜红的血液浸透齐楚昭雪白的衣袖。 他并未查看自己的伤势,几个身法甩掉了与自己纠缠的黑衣人,折身朝着陈泽晋声音的方向奔去。 在小个子的挟持之下,大理寺众都稍稍向后散开,生怕刀剑无眼伤了陈少卿。 见齐楚昭反身扑来,小个子就知道自己的奸计得逞,立马收回自己抵在陈泽晋脖颈上的刀刃,照着陈泽晋后腰泄愤似地狠狠一脚,纵身跃向自己主子所处的方向。 混乱中,齐楚昭似是听见小个子用北境的方言模糊地唤了声“殿下”,待他回神时,那二人早一前一后消失在昏暗的黑夜之中。 这本就不是何等深仇大恨,齐楚昭也并不恋战,跑了便跑了罢。 缓过劲的陈泽晋,一手死死按住自己的后腰,一手重重朝地上一锤,不料这一动有牵扯着他后腰的伤,痛得陈泽晋无法动弹,哑着嗓子嚎:“这俩小子,千万别让我再遇见!” 都这时候了陈泽晋都还不忘逞强,齐楚昭无奈摇头随手点了两个大理寺的人,“你们赶紧叫车将你们的陈少卿送回府中,好生将养。” “是,大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消失之后,齐楚昭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想起先前那一出莫名的闹剧,耳边陡然响起那句“殿下”,心中不由的升起些许担忧。 齐楚昭独自行走在安静的街市之中。 一路走,一路想。 不知不觉国公府的匾额横在眼前。 齐楚昭扫了一眼自己鲜红的袖口,转身走进了府院旁边的一个小巷,这是他幼时养成的习惯。 幼时,齐楚昭每次打了架回家,母亲都会提着棍棒在正厅守株待兔。 长大后,齐楚昭出征受了伤回家,每每看到母亲忧心他又会责备自己为子不孝。 于是乎,如今只要受了伤他总会偷偷从侧门进府,虽然后续自己受伤之事可能还会穿入母亲耳中,但至少今夜母亲能睡个安稳觉,那便足够了。 侧门的小巷,齐楚昭刚刚行至半程,贴身的小厮发现他半夜未归,遂出门来巡,恰逢此时撞个正着。 小厮一眼就瞧见了齐楚昭衣袖上的嫣红,着急忙慌地迎了上去,“大人,您这是被何物所伤……小的马上去寻个大夫来为您医治!” 齐楚昭抬手看了看那碍眼的红色,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关节,直觉这就是个浅显的皮肉伤,看似可怖,其实不足为惧。 他笑笑挥挥手,“无妨。” 小厮拧不过主子,只得跟在齐楚昭身后偷偷叹息。 “吱呀——” 国公府对门的辰王府后门偷偷漏出橙黄色的柔光。 齐楚昭和小厮齐齐停在了原地。 果然,不一会儿,人还未现,步摇窸窸窣窣的声响,却先一步响彻后巷。 一个轻柔的女声好似在跟人抱怨,“哎呀,忘记了……” “无事无事,这点应该是每人了。” 谁知,孔靖瑶刚刚探出半个脑袋,就正正对上齐楚昭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偷偷将欢儿拦在门内,自己缓缓将身子站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做贼心虚地干笑几声,“煜恒哥哥,你也溜出去玩……啊不是,你刚刚回来吗?” “嗯。”齐楚昭一双眼睛中盛满笑意。 孔靖瑶深知看来今晚自己是跑不掉了,只能心中默默给即将被自己放鸽子的程枞道了个歉,怪只能怪程枞突然兴起说想要看她女儿家的装扮,穿得这般不方便,她也就只能从这后面走,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她款步上前,本是想要三两句敷衍而过,余光却瞥见齐楚昭白衣上的异样,轻轻牵起袖口的一角,一片骇人的殷红。 孔靖瑶视线不安地晃动,“这是……” 齐楚昭缓缓抬起手,微不可察地轻声“嘶”了一声,苦笑着将手藏回身后,“今日遇到歹人不慎被刀擦伤,一会儿回去随手包一包就好。” 向来温和的孔靖瑶,脸上难得浮现出愠色,“这怎么能行,如今正要入夏,处理不当被感染的话,你这手还要不要了?!” 候在一旁的小厮闻言也很是赞同地在一旁连连点头。 齐楚昭刚张了张嘴发出一个“无”的音节,就被孔靖瑶不由分说连拖带扯地往府里走。 两人兜兜绕绕,来到了孔靖瑶的小院。 齐楚昭已经许久未来过这处,春日里他偷偷在种在花坛中的鸢尾此时早已含苞。 待他发现孔靖瑶扯着他是要进入自己的闺房时,齐楚昭前行的脚步在原地顿住。 他抬手指了指天色,“庆阳妹妹,夜黑风高,我一个外男进入你的闺房,不合礼数。” 孔靖瑶圆圆的杏眼在眼眶中转了转,“这儿就只有你我和欢儿,欢儿自然是不会往外说,所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自然就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齐楚昭犟不过,只得半推半就往屋里走。 进屋后,孔靖瑶将他安置在桌边,自己快步跑向屋内,在箱笼中四处翻找。 终于她停下了手中繁忙,捏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缓缓走了过来。 这时,欢儿将清洗伤口所用之物准备齐全,放置在桌面上后,就转身退出了房门。 孔靖瑶从旁边拿起一把剪刀,小心翼翼一层一层剪开齐楚昭受伤的左小臂上覆盖的衣料,几个时辰过去,第一层血污浸染的衣料早已凝成了硬块,死死黏在了伤口之上。 她慢慢用温水重新将血衣泡软,这才得以将血肉与布料一点一点分开。 齐楚昭面上看去并无半点情绪的波动,实则背地里衣的后背早已被他涔涔的冷汗所湿。 孔靖瑶担忧地望着他有些发白的嘴唇,“煜恒哥哥,如果疼的话,你叫出来或许能好些……” 齐楚昭松开自己垂在桌下紧紧握拳的右手,轻轻揉了揉孔靖瑶毛茸茸的脑袋,勉强挽起唇角,宽慰道:“庆阳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医者。” 好不容易,孔靖瑶终于将齐楚昭的伤口包扎完毕,原本平静的辰王府却传来异样的骚动。 孔靖瑶回头望了望窗外不同寻常的光影晃动,她起身,“煜恒哥哥,你且在此处稍坐片刻,我去看看就来。” 不过一个起身的间隙,孔靖瑶还未来得及踱步行至门边,一个尖锐的嗓音穿透层层屏障传入孔靖瑶的耳中—— “圣旨到!辰王府庆阳郡主速速前来接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2 20:22:35~2023-12-13 15:1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清美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 ? 第 40 章 ◎宫宴即将开席◎ 结合今日在满庭轩遇到的那个异族人, 那个小个子不慎唤的那声殿下,齐楚昭蓦地心下一惊,难不成…… 反观这件事的当事人——孔靖瑶, 她的面上,无惊无喜, 一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地将沾染鲜血的双手在铜盆中清洗干净后,用细腻的丝帕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指尖残留的水渍。 一切收拾妥帖之后,她提着裙摆来到妆奁前的铜镜,仔细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发髻和衣衫。 齐楚昭望着她坚毅的背影渐行渐远, 话到嘴边,又只能生生哽了回去。 是啊, 如今他有何立场能够阻拦这一场荒唐。 曾经老天爷将救下孔靖瑶的机会送入他的手中, 他却在大义与小爱之间选择了前者,在他做出向皇上讨要粮饷决定的那一刻, 他就预料到了未来的某一刻, 终将会面对这残忍的一切…… 思及此, 齐楚昭眉头锁得更深,他紧咬着牙关, 恨自己式微,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 不由地挥拳在自己的腿上重重一锤。 刚刚包扎好的白纱又再次侵染出红晕, 可是那个为他悉心包扎、关心他伤口疼不疼的女子却早已消逝在长廊的转角处。 偌大的庭院陪伴齐楚昭的唯有轻狂的北风,它顺着墙檐急转而下, 强势拉扯着屋外梨树上最后一枝雪白的梨花。 齐楚昭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原来, 那个和煦的春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一去不复返了。 * 孔靖瑶微垂着眸, 安静地跟随着仆从前行的步伐。 通往正厅的路上, 并未有她想象中那般难行。 反倒是刚刚她在听到魏公公的召见时, 心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既然始终注定是要来的,能早些到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趁着一起都还来得及。 趁着现在还能轻松地分离…… 转角之后,恍如白昼的光亮映入孔靖瑶眼底。 当她到达前厅时,辰王已经早早恭候在此了,见孔靖瑶出现在廊角,他用眼神催促着,开口却是俨然一位心疼女儿的慈父,他声音柔和,“庆阳你慢些,方才大病痊愈,别又摔着了。” 孔靖瑶自然也是配合的,面带娇羞地给各位大人福了福身,“见过父王,庆阳已经好多了,父王莫要心忧。” 随即,辰王府一行人,恭恭敬敬地跪下接旨。 魏公公阴柔的嗓音响彻辰王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辰王府庆阳郡主性情纯良,天资聪颖,德行堪称京城贵女之典范,是以今日特封庆阳郡主为庆阳公主,享食禄八百石,良田万顷,赐之金册。望勤勉守训,服我成命。钦此!” 话音刚落,孔靖瑶将双手高举国头顶,将那卷明晃晃沉甸甸的圣旨托在掌心。 辰王府众人起身之后,魏公公满脸殷勤的向辰王道喜,“恭喜辰王,恭喜庆阳公主。” 孔靖瑶面带微笑,福身再次谢过。 辰王态度谦逊,连连致谢,“这也是要感谢公公不辞辛劳,为我们家庆阳带来如此好的消息……” 谈话稍稍一顿,辰王与魏公公微不可察地对了一下眼神,随后开怀朗笑道:“看我这般失礼,公公您这到老远来一趟,如若不嫌弃,请随小王到书房饮一盏雨前龙井在走也不迟。” 几番推辞之后,魏公公掩嘴轻笑,“辰王盛情,老奴却之不恭。” 孔靖瑶躬身目送二位两人有说有笑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中兽形青铜鼎,一缕青烟冉冉升起。 龙涎香的香气隐隐萦绕左右。 辰王与魏公公平齐坐在书房中的小榻之上,之间隔着一个紫檀小几。 辰王一手扶着自己的宽袖,一手捏着茶壶的一耳,缓缓为魏公公斟了一杯温度适宜的龙井后,从旁取来一个正方的梨木匣子,轻轻推到魏公公手边。 “小王平日清廉,也无甚贵重物件,这个是前些日子南下偶然觅得的一颗珠子,不值钱,公公随意把玩即可。” 魏公公小心掀开匣子的一角,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露出皎白的一隅,脸上的笑意更甚,“劳辰王破费了,恰好老奴年纪大了,夜里下值容易跌倒,有了这颗珠子,倒是省了不少事,辰王这礼物真是送到老奴心坎上了,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辰王连忙摆摆手,谦虚道:“千金难买心头好,公公能用得适手,是这颗珠子的造化。” 魏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要紧人物,离不得太久,礼物已交到手中,还未等辰王启齿,魏公公便抢先开了口,他将声音压得很低—— “今日北境王派来的使者已抵达京城,午后已命鸿胪寺好生照料着,如若没有意外,明日,皇上便会在宫中举行宴会,届时在席上便会就两国和亲之事探探对方的口风,王爷可早做打算。只是……” 辰王面色大变,“其中难道有何变数?” 魏公公没有说话,右手食指蘸了点杯盏中的茶水,一笔一划在小几上写了一个“死”字。 辰王吓得“腾”地一下从小榻上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干涸的双唇止不住地直打哆嗦,“这、这……” 魏公公没有再多言,也更随着从小榻上起身,将匣子收入袖中,抬眸看了一眼窗下的更漏的浮标,朝辰王拱手告辞,“马上就要亥时了,老奴得赶回宫中服侍皇上就寝了。” 辰王张张嘴还有话要说,却被魏公公抬手挡了回去,“王爷不必相送,外面有步辇候着呢!老奴就先告辞了。” 魏公公刚刚行将几步,书房的门就被适时的从外推开,随魏公公一同来宣旨的小太监,早已弓着身子伸出一只手静候。 辰王站在原地,望着魏公公与一众小太监渐行渐远的身影,知道他们彻底消失之后,他才抬手找来贴身侍卫,“把庆阳叫到书……” 话音未落,孔靖瑶款步从书房外黄葛树投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朝辰王福身,“女儿在此处已是恭候多时。” “进吧。” 两人落座之后,侍卫从外面将书房的大门紧紧掩上。 辰王坐在上首俯瞰着右下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刚探听魏公公的口风,明日应该是照常进行,你只要按照我们之前计划的内容执行即可,置于其他,你无须过问,如有情况,我便会派人通知你。” 孔靖瑶温顺地点点头,“女儿知晓,定不辱使命。” 辰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满是疲惫地对孔靖瑶挥挥手,“去吧,今日早些歇息,明日才有精神应对。” 忽而,辰王举在空中的手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将自己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转了一圈,眉眼带笑地凝视着孔靖瑶,“不过,我刚回来的时候听到你院子里有些不该有的响动,如若不小心进了贼人,可需要义父让阿川带人为你清理清理?” 孔靖瑶表情并无波澜,声音依旧沉稳,淡然笑笑,“不必劳烦义父,此事女儿自会处理,今后必不再犯。” 言毕,她起身告辞,循着来时路不急不徐一步一步往回走。 直到,身后的尾巴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廊角转身的一瞬,孔靖瑶平静地面色掀起了一丝涟漪,先前辰王与魏公公谈话时她一直躲在廊檐。 虽然话语中都是一切如常,但期间很明显,孔靖瑶听出他们的对话有过一息的停顿。 明日之事,必定会不像辰王刚刚所言的那般顺利,恐是生了什么变数,至于是什么,她目前还不得而知,得尽快传消息给影子去调查。 并且,按照辰王的性子,如若之时一些小插曲,他也绝不会浪费口舌跟她强调明日按照之前的计划。 反倒是,他方才画蛇添足的一番话,现在看来或许是着急想要稳住她的心,也是他心中对明日的不确定的一种紧张,故此,才会这般着急忙慌地想要通过重复强调来安慰孔靖瑶,也是坚定他自己的信心。 思及此,孔靖瑶已然清晰的知晓,明日她将迎来的是一场硬仗。 且,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她还不得其法。 心忧之际,她停下前行的脚步,不自觉地抬眸望向北方。 恰逢,入目的是北面的天际泛起隐隐似火的红光。 孔靖瑶轻蹙眉心,半晌才重新抬步前行。 * 翌日。 夏至已过,衣衫渐渐变得轻薄。 是日,孔靖瑶前些日让欢儿定的纱衣已制作完毕,今日她穿着薄弱蝉翼的纱衣,嫩白如雪的肌肤在其中若隐若现。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孔靖瑶随着辰王的马车一同进宫赴宴。 今日入宫的王公贵族不再少数,大家都是一同为了欢迎北境使者而齐聚于此。 孔靖瑶刚刚步入宴会大厅,就听见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强压着语调中的兴奋,用气声唤着她,“庆阳郡主……噢,庆阳公主、庆阳公主,这边!” 孔靖瑶忍不住笑意,转身看向商语薇那个傻姑娘。 商语薇见孔靖瑶发现了自己,猫着腰躲着她爹的视线,挤到孔靖瑶身边,福身客套,“恭喜庆阳公主。” 孔靖瑶抬手伸出食指在商语薇脑门上重重一戳,“你便打趣我好了,难道没听你爹说这封赏是作何用意吗?” 虽说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当亲自从当事人口中得到证实,商语薇还是不禁有些心慌,“你真的要与北境王那半死不活的老头子和亲吗?” 孔靖瑶还来不及捂住商语薇那张口无遮拦的嘴,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此事,你一会儿自然能见分晓。”孔靖瑶无奈挑眉。 40-50 41 ? 第 41 章 ◎殿内献舞◎ 孔靖瑶跟商语薇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 齐楚昭陪着母亲国公夫人慢慢进入大殿。 两人眼神匆匆擦过后并未有任何交流。 商语薇眼神中满是遗憾,她轻轻地撞了撞商语薇的手肘,“那你们之间的事, 能这么轻易作罢吗?” 孔靖瑶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一旁,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淡漠, “我与齐将军之间本就没有什么……” 她轻轻抿唇,将所有的不安狠狠望肚中咽了咽,换了一副轻松的语调,“我们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相较常人亲近了些, 却也仅是如此,别无其他私情……” 齐楚昭恰好坐在孔靖瑶的正对面, 他表面上是正陪着母亲与父亲过往亲近的大臣依次拜见, 可他的余光却始终忍不住想要偷偷去看孔靖瑶那边的情况,直到他通过刚刚对孔靖瑶的读唇后方才知道, 原来在她的心中他一直都是一个关系亲近的邻家哥哥, 此外别去其他。 他笔挺脊背无力松懈了下来, 忍不住冷笑一声。 正与国公夫人寒暄的兵部侍郎,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齐楚昭黯淡的神色, 而后尴尬地拱手离开。 国公夫人见一向冷静漠然的齐楚昭难得有了普通少年一般的神态,她淡淡笑了笑, 再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一切的答案皆昭然若揭。 国公夫人亲昵地拉起他的手, 放在自己的掌心, “傻孩子,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一开始两心相悦的, 就拿我和你爹来说, 当年,他直到我们二人被先王赐了婚,实则他心中也是瞧不上我的。但是在边塞慢慢的相处中,在我们俩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你看我今日陪你来宫中赴宴,我还未出门呢,他就反复叮嘱我要早些回去……” 说到此处,国公夫人不由想起国公爷这些年的变化,柔情蜜意从心尖满溢而出。 “傻小子,且不说你当下还尚未真正跟庆阳表露过你对她的感情,就算是你说过之后,她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力。而你能做的就是成为更好的你自己,与庆阳相近相亲,当她从心底真正开始欣赏你,如此一来你们二人的感情方能长久,一段美好的感情始于冲动,但真正让这段感情能够得以延续的是两人的相互理解。” 经过母亲的一番话,齐楚昭慢慢拾起自己破碎的信心,重重点点头,“儿子,一定牢记母亲的教诲。” 不过说归说,国公夫人还是免不了有些惋惜,“看吧,之前我那么竭力地撮合你俩,当时你还嫌弃我碍事,如果当时咱们能生米煮成熟饭……” 听到母亲的话,齐楚昭耳尖都烧得绯红,嗔怪道:“母亲!” 国公夫人白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眼,“是是是,我和你爹白生得你人高马大,没想到面皮如此之薄,你就且拖着吧,一会儿北境使者来了之后,媳妇还是不是你的就不得而知了!” 齐楚昭想了想母亲的话,心中以为即便现在无法得到孔靖瑶的回答,但他现在应该要想她剖白自己的真心,至少让她知道自己的倾慕之情。 正当齐楚昭准备起身之时,门外负责通报的太监大喊:“皇上驾到——” 大殿中原本还在闲聊的王公贵族们统统噤声,大家都面向龙椅的方向毕恭毕敬地站直了身子。 皇上在魏公公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步入大殿。 殿下的大臣们见了都心照不宣地默默对了对眼神。 自打十三年前毓贵妃仙逝,皇上就开始崇尚炼丹长寿之术,这些年为他炼丹的仙师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但皇上的身子却眼瞧着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不过刚过花甲,头上早已没有了乌发,身形佝偻,面颊凹陷,早已失了生气。 终于皇上半瘫在金灿灿的龙椅之中,他伸出自己瘦骨嶙峋的右手挥了挥,“众卿入座吧。” 大家还未松懈片刻,就听到门外的太监高声禀告:“北境使者北境四皇子乞颜满前来觐见——” 如今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空荡的大门处。 不多时,一个身材矮小,身着一件黑底镶着红边绣着白鹿衣袍的男子越过门槛大摇大摆而来,他的身后紧随着一个从头至脚都包裹在黑袍之中的男人。 这个男人与前面的男子恰好相反,身量颀长,虽然整个人被黑袍包裹,却能透过紧贴着身子的黑袍看出他精壮的身材以及窄蜂腰阔背,步伐矫健,一眼便能识出他是常年生活在马背之上。 小个子立在殿下,将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在自己的眉间,微微向前俯身后,开始自报家门,“尊贵的大临皇上陛下,吾乃北境四皇子乞颜满。” 皇上虚着狭长的眼睛,仔仔细细端详了好半晌,才开怀地缓缓抬了抬手,“乞颜满皇子无须多礼,前些日朕便听闻皇子抵达京城的消息,奈何近些日子公务繁忙,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来,今日也算是一个迟来的洗尘宴,皇子请品鉴品鉴大临的珍馐与北境相较,有何不同。” 小个子起身,“谢陛下。” 陈泽晋与齐楚昭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一眼认出了这两人便是前几日与他们一连发生过两次冲突的外邦蛮夷。 自那日在混乱中齐楚昭听到那声“殿下”之后,其实他心中对此已经隐隐有了些预感,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个矮个子居然才是北境四皇子,不过就他嚣张的态度,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乞颜满坐下之后,第一眼就看向了孔靖瑶所在的方向,而后不加掩饰地唇角勾起了一抹戏谑的笑意。 若不是看着陛下还在场,齐楚昭真是狠不得上去一把将他的嘴撕烂,连同那双看过孔靖瑶的眼珠子一同给挖出来! 即便是感受到了齐楚昭充满敌意的眼神,乞颜满却并未有半点收敛,席间直接从自己的位置起身,坐到了孔靖瑶身旁,将自己的就被放在孔靖瑶的手边,龇着自己的满嘴黄牙,“庆阳公主,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今日有缘再次得以相会,难道不知得一同饮一盏?” 孔靖瑶面上维持着恭敬的笑容,脚下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后,方才捏起桌上的酒壶倾身将乞颜满的空杯填满。 酒水慢慢涌了上来,临近杯沿之时,孔靖瑶正欲撤回酒壶,岂料乞颜满一只粗粝的右手轻轻蹭过她白若凝脂地手背,转而拾起桌面上的酒杯,“敬咱们的初见!” 孔靖瑶压抑着心中的恶心,勉强挽起笑意,“谢殿下。” 就在二人碰杯之时,乞颜满再次故技重施,想要通过自己的指节去触碰孔靖瑶的手,谁知被前来的齐楚昭伸过来的酒杯挡住。 齐楚昭自然朗笑道:“殿下,您敬初见怎么能少了我呢?” 乞颜满一脸不屑地扫了齐楚昭一眼,随手糊弄地跟齐楚昭碰了一下,“敬这位大人。” 齐楚昭一反常态,并未因乞颜满的态度而立刻拉下脸来,反而一副见到久违的亲友一般亲热的拍了拍乞颜满的肩,“不知殿下还记得不,五年前在北境与大临的那场交锋中,便是由末将率领先锋队伍与殿下率领的北境军队在河西谷中相遇……” 齐楚昭话音顿了顿,佯装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哎呀,那时候不知今日会与殿下再见,否则我就不至于一枪就将您从马上掀翻在地,整个脑袋都埋在马粪之中……” 眼瞧着乞颜满面色变得铁青,齐楚昭再次与乞颜满的酒杯碰了一下,仰头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淡笑道:“想必殿下如此大度之人,必定不会跟末将斤斤计较吧!” 乞颜满扫视了一圈周围,大家虽然面上都是有说有笑,但是他们的余光都偷偷落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会如何应对。 他赶紧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在我们北境有一句古话,战场之上不留余力便是对敌人最大的尊重。那时齐将军使出全力,便是对吾最大的尊重,如今岂有计较之理呢,哈哈哈……” 齐楚昭再饮一杯,“如此甚好。” 恰逢此时,一曲舞毕,殿上的皇上抬手止住了即将继续的乐曲,伸手指了指与齐楚昭详谈甚欢的乞颜满,“朕素来听闻北境皇族人人善舞,不知今日能否能有幸见四皇子为朕献舞一曲呢?” 殿下的百官闻言面面相觑,在如此国宴,让一国皇子如舞姬一般起舞取乐,这不就是要当众要给乞颜满一个下马威吗? 靠近乞颜满的文臣心下担心一会儿真的打起来后血会溅到自己的袍上,趁着大家不注意,都偷偷向后退了半步。 此时,乞颜满握着杯盏的手愈发收紧,发紧的关节早已失了血色。 就在他将要发作之时,高个子上前一步,顺手从一旁的禁卫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利剑。 殿中的禁卫见状纷纷围了上来,剑尖直指黑衣男人。 而男人却不急不徐,一双恶狼一般的黄色的眸子望向乐队中的鼓手,那人似懂非懂地慢慢拍响了鼓点。 黑衣男子双手举剑,动作快慢交替,一招一式舞出了一曲振奋人心的剑舞。 他的每一个动作皆孔武有力,引起阵阵剑鸣。 鼓声渐渐淡去,就在大家以为这一出剑舞也即将迎来完结之时,忽而一只浑身闪耀着碧绿光泽,尾翼纤长的翠鸟误闯殿内,文臣刚要启齿大赞此为祥瑞。 却只见黑衣男子剑锋一转,不过眨眼之间,这只翠鸟就被剑身贯穿始终。 殿中众人骇然。 黑衣男子却如无事发生一般,双手恭敬捧剑,还穿着翠鸟的剑就这样被他高举过头顶,鲜血一点一点落在殿内,他竟毫不在意,用不太标准的大临官话高喊: “献与陛下!” 作者有话说: 您的好友“乞颜满”申请加入群聊。 齐楚昭:踹出去。 陈泽晋:推出去斩了。 商语薇:身材怪好的,留下再瞧瞧。 孔靖瑶:告辞。 42 ? 第 42 章 ◎寻求证据◎ 皇上面对大殿中突如其来的血光, 单薄的身形不禁晃了晃,捏着扶手的五指倏地收紧,指尖发白。 伺候在一旁的魏公公迅捷地上前一步, 将皇上和台下的血色隔开后,他蹙着眉赶紧朝禁卫挥了挥手, 侍卫颔首领命将穿着鸟的长剑带了下去。 片刻大殿就被宫人们恢复如初,神色严肃的皇上终于重获笑颜,他大喊,“好!这位献舞的北国侍卫重重有赏!” 黑衣侍卫再次俯首谢恩后,一步一步再次回到乞颜满的身后。 几巡过后, 齐楚昭亲昵地搭着面色红润走路有些东倒西歪的乞颜满的肩,将他送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后转身回到母亲身边。 当齐楚昭坐下之后, 他拾起自己的酒杯转身微笑着跟身侧的陈泽晋碰了一下,而后附在陈泽晋耳边, 低声说:“那矮个子不是乞颜满。” 陈泽晋震惊得周身一颤, 瞪大眼睛回望着齐楚昭。 齐楚昭脸上依旧维持着平和的笑意, 警惕的环顾四周之后,压低声音, “刚刚他在与孔靖瑶敬酒的时候,我不过是随口胡诌与他之前的会面情形, 他却毫不犹豫地顺着我的话继续往下说……很明显他根本不清楚乞颜满之前遇到过什么,此人不过是个傀儡, 真正的乞颜满另有其人。” 陈泽晋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变化, 佯装自己之时跟齐楚昭在闲聊, 大笑着伸手拍拍齐楚昭的肩头, “他们这样做究竟是有何用意?” 齐楚昭眼神中也是疑惑, “我起初也单纯的以为北境使团本次前来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和亲,但就现在的发展来看,除了和亲之外,他们应该还另有所图……但此事关系到两国邦交,我们现在已经互相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很多事情便不能轻举妄动,接下来还需更加小心行事。” 陈泽晋赞同点点头。 齐楚昭起身摇摇晃晃回到自己的位置后,重重坐下。 国公夫人在后方小声提醒:“煜恒,你少喝些。” 齐楚昭将手肘拄在长桌之上,手掌托着下巴,歪着头,含糊回答道:“母亲,无事!开心!今天就是开心,咱们不醉不归,不醉不归,不醉……” 随后,只听见“轰”的一声,齐楚昭手肘一滑,整个人扑到在桌面。 桌上的汤水悉数倾倒在他身前的衣袍之中。 国公夫人赶紧上前扶住齐楚昭的肩膀,命人将他架上国公府的车架。 魏公公将齐楚昭的失态统统看在眼里。 就在此时,国公夫人抱歉目光恰好与之相撞,魏公公给国公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国公夫人远远福身致谢后,便不再殿中多做停留,追着满身狼藉的齐楚昭而去。 齐楚昭对面的孔靖瑶将先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从二人打小一起偷喝酒经验来看,今日齐楚昭不过只喝了半壶,这醉得彻底之势想必定有猫腻。 难道是他在刚刚与乞颜满的接触过程中生出了什么怀疑? 孔靖瑶从位置上缓缓起身,慢慢行至坐在皇上右手边的辰王身边。 她先向皇上福身,“庆阳再次感谢皇上恩典。” 皇上上下打量着这位许久未见的侄女,当初被先皇下诏和亲之时,还不过是个襁褓中只会哇哇大哭的奶娃,如今没曾想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 他慈祥地朝孔靖瑶招了招手,“来,过来让皇伯伯好生瞧瞧……” 当孔靖瑶慢慢走近,皇上微微眯成一条缝的视线慢慢落在她的脸上,原本平整的眉心不由地锁紧,尔后又缓缓松开。 他慌神了片刻,继而慢慢寻回神思,他颤抖着干枯地手指虚虚划过孔靖瑶的面庞,惊诧地感叹,“庆阳与星儿仿佛是一个磨子刻出来的……” 话未说完,侯在一旁的魏公公连连大声咳嗽不止,打断了皇上后面半句。 皇上不由的怔了怔,昏黄的眸子泛起一丝不安的情绪。 对于魏公公的失礼行为,皇上并未出言责难,反而是在魏公公在为自己的咳嗽连连告罪之时,他眉眼和煦,宽慰笑笑,“咱们啊,都不得不服老了……” 说着皇上朝魏公公伸出一只手。 魏公公赶紧迎了上去,稳稳托着皇上的伸出的手,奉承道:“皇上洪福齐天,老奴可比不得。” 在场众人见状皆从席位中站起身,半低着头,肃然而立。 皇上神色疲惫,朝众人挥挥手,“朕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大家今日尽兴。” 殿中齐齐呼喊:“恭送圣上。” 目送皇上离开之后,孔靖瑶跟在辰王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登上回府的马车。 半夜的皇城,除却一两声偶尔穿过的鸟鸣,静谧无声。 孔靖瑶与辰王对坐在行驶平缓的马车之中。 二人沉默半晌之后,是孔靖瑶先开了口,“义父,为何今日无人提及和亲之事?” “因为皇上犹豫了。” 孔靖瑶不解,“犹豫?!为何皇上会犹豫?” 辰王转了转拇指上那枚水头上好的扳指,“现在大临的国势平稳,反观北境,北境王形同虚设,北境国内内乱不断,以当下之势,如果大临答应了北境和亲之约,那便是向北境示弱,会让皇上在历史上留下蒙羞的一笔,如若不是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松口的。” 孔靖瑶拧着眉,“那为何昨日要封我未公主,那不就是在为和亲做准备吗?” 辰王轻笑,“你看,你自己都这么认为,那其他人也当然会如此去想……这一步一步,不过就是皇上的缓兵之计。当初先王在世,整个皇室子嗣中唯有你一个郡主,那时北境正值盛世,对大临的边境步步紧逼,不到半年就拿下了我们五座城池,那时先王唯有以和亲为由换取十五年休战之约。” “如今咱们通过十五年韬光养晦,国力日益强盛,但是作为一个礼仪之邦,现在要让皇上做出背信弃义毁掉和亲的决定,恐会为天下人所不齿……” 孔靖瑶心下有些急了,“那难道和亲之事,会就此搁置?那我……” 辰王摇摇头,“此事关系牵涉甚广,已经不是皇上一人私心便能决议之事了。这几日你还是按照我们之前计划的那般,去接触乞颜满,至于其他,你等我消息。” 孔靖瑶犹豫再三,“义父,有件事女儿有些不解?你明知道那人不是乞颜满……” 辰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傻姑娘,他到底是不是乞颜满,这对于我们来说重要吗?如今,他持着盖着北境王大印的文牒,身份铭牌也如假包换,他说他是,咱们就且相信他就是……届时有何问题,那也是北境的问题,与我们何干?” 孔靖瑶似懂非懂点点头,她深知辰王肯定还藏着一些事情并未告诉她。 但这些秘密,现在并不会影响她替辰王完成和亲之事,就足够了。 孔靖瑶回到府中,立即就换上了夜行衣。 最近辰王将她看得太严了,让影子潜入辰王府来传递消息的风险太大了。 好在这十几年过去,她早已熟悉辰王派来看守她的影卫的换班时间,只要抓住期间的间隙,她想要溜出去也不是难事。 今晚,孔靖瑶与程枞约定在满庭轩见面。 黑夜之中,一个身材敦实身量不高的身影,飞快的穿梭在屋檐之上。 忽而,她的旁边窜出一个同样黑衣的身影。 两人并肩在屋檐上飞奔了半炷香的时间,也难分伯仲。 很快,对方就耗尽耐心,俯身直接冲了过来,长臂一伸就想要去夺孔靖瑶脸上的面罩。 那人甫一靠近,身上散发着她再熟悉不过的腊梅香气。 孔靖瑶心下急呼,完蛋,怎么又碰上齐楚昭?!不行,她今日一定要与程枞接上头,当下首要,就是要将齐楚昭甩掉。 齐楚昭使出一招擒拿,他眼疾手快一把就握住孔靖瑶的腕子,如此纤细的触感,不由地让他心下一惊,这难道是个姑娘? 谁知,就在他愣神之际,孔靖瑶一个转身,将他背在身后,她早前不小心知道了齐楚昭腰间有一处弱点,她依着自己记忆中的位置,猛地照着他右边的最后一根肋骨使劲一击。 又痛又痒的感觉,让齐楚昭下意识松开了手去按住自己的腰间的痒肉。 当他回过身来,孔靖瑶早已跑得不见踪迹。 齐楚昭心中不免疑惑,这已经是他与那人第三次交手,为何对方每次总是对他武功路数了如指掌,今日甚至对于他这么隐秘的弱点都知晓得如此清楚。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结果再离谱也是真相—— 难道,那人是与他熟识之人? 他在脑中再次回想了一下那黑衣人的外貌特征,个子矮小,上半身却堆满了筋肉,这般别扭的身形,思来想去他都未从熟识之人中挑出这等人物。 算了,他放弃耗脑的思考。 今晚,他从家中出来,是因为收到了秘密消息,此时乞颜满和他的那个黑衣侍卫正在满庭轩寻欢作乐。 虽然他心中已经知晓乞颜满是假冒的,但现在手中并无证据。 一会儿等他们酒足饭饱,飘飘欲仙,也是一个人思想最为薄弱之时,他想要通过那时在两人身上寻找一下是否有所破绽。 如若能顺利拿到两人并非真正的北境使者的证据,或许能请求皇上定北境一个外交讹诈之罪,从而能借此化解孔靖瑶去北境和亲的决议。 齐楚昭心中即便觉得此行相当冒险,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的过失,他原地为此赌上一把。 而另一边,孔靖瑶成功甩开齐楚昭之后,顺利混入满庭轩。 在利欲熏心的烟花柳巷,孔靖瑶身着黑衣行动定然是不合时宜。 于是,她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寻了个空房间,翻出一件略微没有那么暴露的衣衫,套在身上,而后坐在妆奁前为自己换了长相当普通的人皮。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她学着楼中来来往往的妓子那般,夸张的摆动这自己的腰肢,大摇大摆地走在满庭轩的廊阶之中。 终于,孔靖瑶好不容易寻到程枞给的厢房名。 刚一推开,里面两个她避之不及的面孔,登时映入眼帘。 43 ? 第 43 章 ◎溜之大吉◎ 除那两人以外, 孔靖瑶一眼就看见坐在右手边的乐师之中,程枞此时正抱着笙混在其中。 如果眼刀能杀人,程枞当下已经被孔靖瑶凌迟了千百万遍。 趁着屋内的乞颜满正在蒙上眼睛与七八个姑娘玩捉迷藏, 并无多余的精力注意到自己之时,孔靖瑶快步退出门槛, 脚步匆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形色仓皇甚至忘记了关门。 岂料,孔靖瑶还未迈开步子,就被一只干枯手从身后牢牢拎住了她的领子。 无路可逃的孔靖瑶, 当下不得不回头,入目的既是老鸨双眼发光地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 嘴上还不忘骂骂咧咧, “小贱蹄子,往哪儿跑啊?!今日能有幸来伺候两位大爷是你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如若你失了礼数, 明日有你好瞧的!” 孔靖瑶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前几日在门外跟人吵得乌烟瘴气之事,传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 这不过几日的功夫,怎么就从恨入骨髓的仇人转变为贵人。 果然,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钱的就是大爷! 老鸨子话音刚落, 抬手将孔靖瑶披在外面的薄衫扯至肘弯, 露出两侧光滑的肩头, 随即趁她不注意, 将人一把推回房中。 孔靖瑶踉跄了好几步, 堪堪稳住身形,没想到紧接着身后又是一道强有力的掌风一推,她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跌入了那个黑袍男子的怀中。 她慌忙抬头正好对上,黑袍男子金黄的瞳色,一向冷漠的男人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眼,顺势将孔靖瑶如抱婴孩一般,双臂穿过她光裸的腿窝,将她从腿间抱下来,放在身侧坐稳。 刚刚推孔靖瑶的罪魁祸首放肆大笑,用北境话喊:“巴特,被板着脸,今晚就让这婊/子好好伺候你!你看她那对……” 孔靖瑶之前接受的训练中有一项就是学习北境语,所以如今乞颜满口中的腌臜之话,一句不差地统统传入耳中。 当下她很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给乞颜满一拳,但她深吸几番之后,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现在她不过是个大临的普通妓子,对于他们之间的对于持疑惑才是她应有的反应,她小心翼翼观察者这个一板一眼的男人,原来他叫巴特。 很快孔靖瑶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巴特好似并不像他表面表现得那么冷漠,反而孔靖瑶越是盯他,他的动作越局促,其中一次他端酒的手直接一滑,将酒撒了自己一身。 孔靖瑶坐在一旁忍不住偷偷弯起嘴角,在巴特心虚看过来时,她又使劲将笑意压了回去。 两人沉默许久之后,孔靖瑶似乎看到了他的弱点,她犹豫片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你的眼睛很漂亮。” 巴特擦拭酒水的手微微一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孔靖瑶。 孔靖瑶知道这一次自己赌对了,她满脸懵懂,眼神真诚地望向身边之人,伸手轻轻在他眼皮上婆娑了片刻,她微微一笑,两个可爱的笑靥在唇边隐隐浮现,随后红润饱满的嘴唇夸张地说着“你、漂、亮”。 巴特眸光微闪,突出的喉结不住的上下滑动……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 巴特猛得推开她的手,腾地站起身,快步走出厢房。 孔靖瑶望着他孑然的背影,她心中最后一丝同理心隐隐作祟。 她清晰的知道,或许他因为自己的眼睛的异色,受到了许多的白眼,她刚刚却为了一己私欲,生生去揭开他的伤疤。 但很快孔靖瑶就从自我责备中解脱出来,毕竟是他们先来招惹自己的,如果她现在不能从他们的身上获得北境下一步的计划,那很快遭殃的就是她自己。 如此一想,孔靖瑶疼痛的良心很快便平静如水。 就在她疑惑巴特到底是跑去哪儿哭去了时,那个高大的身影就从门外投了进来。 他回来之后有些陌生地扫了孔靖瑶一眼,不过只是一瞬,他就很快恢复如常。 孔靖瑶心中不停比较着巴特前后的差别,她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当下总觉得眼前这个人,跟先前坐在自己身侧的那个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同。 之后,她又几次三番偷偷打量了身前这个男人,无论是外形还是动作又的确跟之前那个别无二致。 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她不再纠结,重新为巴特斟满酒。 巴特眼神不小心滑过她的香肩,其中蕴满了嫌弃之色,相较之前,更是避之不及。 孔靖瑶甚至对自己刚刚找到他的弱点感到犹疑,难不成刚刚那一系列她以为自己拿捏住了巴特的弱点,都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想?! 如若此事坐实,这完全是她从业生涯中的一次重大的败笔。 孔靖瑶不满地斜乜着乐师团中摇头晃脑的程枞,在他看向自己之时,用眼神质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枞躲在那张丑陋的假脸之下,挑挑眉,示意孔靖瑶专注自己身侧的巴特。 孔靖瑶不明白其中用意,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有何值得她关注的?难不成他身上有什么密信之类的? 程枞虽说平日里常常戏弄她,但是关键时刻也从未掉过链子。 如此一想也不是毫无可能。 于是,孔靖瑶牙一咬心一横,准备对身侧的目标展开热情的“攻势”。 她抬手扶额,假借醉酒头晕,直接将绵软如水的身子一个劲往巴特怀里靠。 可没曾想,巴特动作比他更快一步,在她即将下落之际,起身走向了一旁的乞颜满,全然不顾身后的自己。 毫无意外,孔靖瑶首战不利,生生扑了个空,重重倒在冰凉地板上,整个手臂将地板砸出了一声闷响。 她不服气地握了握拳,怪异的逆反情绪在心中作祟,她还就不信了,今日她还收拾不了巴特这一窍不通的木头小子。 巴特似是逃走一般,大步行至乞颜满身边,他双手负在身后,用北境语询问:“明日要去做那件事吗?” 乞颜满揉了揉自己有些模糊眼睛,又抬手拍来拍自己浆糊一般的脑袋,回答道:“你忘了?按照我们的计划明日应该是要进宫求亲的。” 巴特目光闪了闪,很快恢复如常,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那件事我们近期不去做了吗?” 乞颜满有些怪异地望向巴特,“什么事?” 巴特眼神不由闪躲,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继而,他只能脚步承重地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一手捏着酒杯,陷入沉思。 孔靖瑶躺在地板上静静听着他们前后不搭的对话,心下对巴特口中所说的“那件事”更是好奇。 她现在确信巴特身上肯定藏着北境使团的秘密。 所以,待到巴特失神之时,孔靖瑶出其不意地纤细的双臂一伸,绕过他的脖颈之后,十指交叉死死挂在他的身上。 当巴特回过神来,抬手想要拨开她的手臂,却们想到她的力气如此之大,越是挣扎锁得越紧。 好不容易才挂上来的,孔靖瑶当然不会让自己轻易被甩下去。 等到对方渐渐松懈下来,她飞快松开其中一只手,顺势深入他的怀中,从上至下飞快搜寻一遍。 虽然线索还未到手,但是经过这么一番,巴特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着实让她一惊。 在她失神之际,手不小心滑过巴特左腰最下方的那一根肋骨。 原本岿然如松的男人,忍不住低喘了一下,笔直的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欸? 欸! 天下怎会有如此离谱之事? 她似恶狼扑食一般,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非常正经地仔细地嗅了嗅,这一嗅果真嗅出了大问题—— 那股若隐若现的腊梅香味。 结合巴特出门前后的巨大变化,孔靖瑶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再离谱的结果那也是事实—— 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巴特,而是齐楚昭假扮的! 震惊之余,孔靖瑶仿佛遭受电击一般,“腾”的一下从男人身上跳了下来,她满眼怨念地望向一旁看戏的程枞。 程枞衔着笙的吹嘴都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上扬的嘴角。 孔靖瑶用眼神告诫他:你给我等着! 就在此时,一个黑袍的身影偏偏倒倒出现在门外。 孔靖瑶心下大喊,不好。 她立即起身,拉开自己的外衫有意将齐楚昭假扮的巴特挡在身下。 齐楚昭并未发现危险即将来临,他有些不解的推了推这个行为怪异的妓子。 与此同时,乞颜满也发现了门外还有一个巴特,他重重拍了拍自己更加沉重的脑袋,嗤笑道:“我真的是喝醉了,既然看到了两个你。” 巴特也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对于乞颜满的话也表示似懂非懂。 孔靖瑶在心中飞快计算着,她和齐楚昭对战乞颜满和巴特能有几成的胜算。 但是当她一想到,如果现在自己出手,那身份的秘密就定然守不住了,她始终是要离开的,所以现在向齐楚昭坦白自己的身份并非明智之举。 于是,在见到巴特即将要步入房间,孔靖瑶牙一咬心一横,快步冲上去一把捂住了真巴特的眼睛,踮脚伏在他耳边,用气声轻声说:“你去哪儿了,我好想你呀~” 这次,齐楚昭正正对上捂住巴赫眼睛的孔靖瑶。 他心下一紧顺势就要从腰间抽出匕首,却在紧要关头,看见那个行为怪异的妓子疯狂地仰着下巴,示意赶紧他走! 危机之前,齐楚昭愣怔不过一瞬,他虽然不认识这个妓子,也不知她到底出何用意要帮助自己。 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跑,的确是避免正面冲突的唯一选择。 作者有话说: 孔靖瑶:有良心,倒也不多。 44 ? 第 44 章 ◎一触即发◎ 齐楚昭不再犹豫, 趁着所有人的关注都被吸引开,他沿着提前算好的视线盲区,朝着屋外飞快跑去。 还好一切都有惊无险。 出门之后, 齐楚昭又顺着来时的路线,想要回去找那个给他密报, 帮他易容的探子。 齐楚昭与探子约定的地点是在满庭轩后院的一座假山的背后。 当他气喘吁吁赶到预定地点之时,惊诧地发现与他约定一个时辰后在此处相见的探子,早已不知所踪。 “可恶!” 齐楚昭气急败坏地一拳砸在山石之上,原本白皙的指背霎时溢出殷红的血痕。 他已经一息都不愿等,伤痕累累地大掌一把就将覆盖在自己脸上的□□扯了下来, 露出原本少年郎俊秀干净的样貌。 之后,齐楚昭将身上的所有的伪装都仔细包起来, 藏进假山中一个隐秘的石洞之中后, 神色如常地向外走。 当他路过乞颜满包厢的窗下时,他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 齐楚昭心中隐隐为先前那个帮助他逃跑的妓子担忧, 不知自己先前逃走有没有引起乞颜满和巴特的注意? 他抬头望着上方被灯光熏得微黄的镂空窗棂。 站在窗下能清晰听到包厢之中欢快的乐曲丝毫没有停歇, 姑娘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时而还有男人富有爽朗地大笑。 看来这个房间一切如常,那想必姑娘应该也是安全的。 思及此, 齐楚昭不再停留,继续埋着头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 包厢内。 孔靖瑶目送着齐楚昭离开房间后, 才缓缓松开捂住巴特的眼睛的手。 当四目相撞之际,孔靖瑶竟然从那双苍狼一般冰冷的眼睛看到了些许的柔情, 不过一刹那, 他很快就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巴特绕过孔靖瑶, 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中。 坐在上首的乞颜满将巴特先前的异样尽数收入眼底。 他起身后推开了所有姑娘想要搀扶他的好意, 自顾自地双腿交叉, 摇摇晃晃来到巴特身旁,他单臂撑在巴特宽阔的肩膀上,斜眼上下打量了孔靖瑶几番后,凑到巴特耳边低声询问:“巴特,你想要她吗?” 闻言,巴特大惊,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侧的孔靖瑶,而后大力地将她推到一旁,“她不配。” 静静坐在一旁的孔靖瑶,假装没有听懂他们交流用的北境语,当巴特向她看过来时,谄媚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心中却不由地松了口气。 自打今晚被程枞骗入这个房间之后,她一整晚心情都像在坐过山车。 先是不知因何意图而易容闯入的齐楚昭。 现在又是险些被别人送上床的巴特。 这俩之中任凭一个出现点什么意外,今晚恐怕她自己也得交代在这儿了。 这时,孔靖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了,她着急地用眼神示意程枞该走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程枞用宫商角徵羽组成的暗语不紧不慢地回答孔靖瑶——半刻钟。 乐曲越来越激昂,舞蹈越来越迷乱。 坐在上首的乞颜满在几位姑娘轮番喂酒之后,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他趴在桌案上,口中含含糊糊地开始胡言乱语—— “没有人能阻挡殿下……” “明日一定要给那些人好看……” 而坐在孔靖瑶身侧的巴特,看似跟先前别无异样,稳坐如钟,实则他早已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紧紧闭上双眼。 见状,屋内的乐曲戛然而止,程枞放下手中的笙从地上慢慢起身。 先前还笑得花枝乱颤的姑娘和乐师们,已然快步退出房间,并将房门从外面带上。 偌大的包厢中,此时除了乞颜满与巴特之外,只剩下孔靖瑶和程枞。 忍 殪崋 了一晚上的孔靖瑶,三两步上前,伸手就想要去抓程枞头顶那个高耸的发冠。 程枞作为凌云阁的掌事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就在孔靖瑶即将近身之时,程枞大步朝身侧一滑,弓腰轻松躲过了孔靖瑶的偷袭。 他大笑着求饶,“阁主,你就看在我今日让你过了一把手瘾的份上,饶了小的呗!” 程枞不愧是江湖百晓生,一出口就直击孔靖瑶要害,孔靖瑶不自觉垂眸看了一眼刚刚摸过齐楚昭肌肉的双手,那微热的触感仿佛尤在指尖。 思绪走失了片刻之后,孔靖瑶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一码归一码,说吧,你今晚的过错,准备用什么来换取本阁主的原谅!” 程枞神神秘秘地朝孔靖瑶勾勾手指,自己先行一步跨上主桌后,一把将伏在桌上的乞颜满一把掀翻在地,左手嫌弃地在他胸口的衣衫下掏了掏。 一块玉牌出现在孔靖瑶的眼前。 “喏,这个是开胃前菜,阁主随便瞧瞧便是。” 孔靖瑶满腹疑问地接过程枞递过来的玉牌,翻面一看,上面刻的是一个硕大的“鹰”字。 在过去辰王命她学习的北境国情中,孔靖瑶曾经听教导她的女官说过,北境有一队只听命于北境王的精锐部队叫做鹰营。 孔靖瑶想了想,“乞颜满是北境四皇子,他身上有能调度鹰营的令牌,似乎也不足为奇。” 程枞诡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孔靖瑶眼前左右摇了摇,“非也非也……” 随后,他又一把扒掉了乞颜满的鞋子,用手掩着口鼻,痛苦地甩了甩,很快一张小小的纸片在空中翩跹起舞。 早在程枞去扯乞颜满鞋子的时候,孔靖瑶已经逃到了十丈之外,见到纸片之后,如此有味道的线索,她心下觉得不看也罢,却又耐不住好奇,她伸出纤指直戳程枞的鼻子,“程掌事,现在本阁主命令你,将纸上的内容念给我听!” 程枞微笑着双手交叠在胸前,“姜芷兮,凌云阁这个掌事,其实我也不是非当不可,这天下有的是小爷的去处……” 说着他一步便跃上洞开的窗棂,佯装要往下跳。 孔靖瑶气得蹬脚,“程小枞!行了,我原谅你今晚逗我之事了,你别卖关子了,快捡起来瞧瞧呀!” 闻言,程枞立马从窗沿跃回乞颜满,“好嘞,小的遵命!” 他拾起地上的纸片看了片刻,“这个人是鹰营的副校尉拔突,这次他是奉命假装乞颜满来面圣,他目前接到的命令就是不管如何都要促成这次的和亲……” 孔靖瑶略有所思,喃喃自语,“北境想要和亲,大临不想要和亲……” 程枞对之前皇宫中的欢迎宴也是略有耳闻,他抬手婆娑着自己的下巴,“如此说来,明日早朝将要发生大事,明日皇上会就是否和亲邀群臣一同商议,文臣向来主和,所以他们应该会劝皇上和亲,以此避免北境与大临的冲突;但是以齐楚昭为代表的武将,不管他是站在与你那点青梅竹马的小心思,还是对外维护大临的颜面,必定是要主战的。至于辰王……” 孔靖瑶感受到程枞看向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义父他应该是要想尽办法促进和亲的,但是这与当今圣上的意愿相悖……一切明日应该能见分晓。” 忽而,孔靖瑶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之事,“之前让你将凌云阁的势力扩张到北境境内之事,你可有安排妥当?” 程枞满脸得意地拍了拍胸脯,“那是自然,不过说到这儿咱们真该感谢北境四皇子,若不是他今年来大开边境大门,促进两国通商,咱们的影子也没办法这么快混入其中。” 蓦地,孔靖瑶指了指那位自称“巴特”的男子,“经你这么一说,既然上面那位并不是四皇子乞颜满,那这位定然也不会是他的侍卫巴特咯?” “阁主英明。” 程枞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身形高大的男子,一把扯下他紧紧盖在头上的黑袍,一头银色的长发闪烁这耀眼的光芒,飘然泻了在长桌之上,“阿兮可听过关于北境四皇子是传闻?” “之前只是传言北境的四皇子因为是北境王外出打仗时,意外让一位军妓诞下皇子,自出生时起,四皇子就从未得到过北境王的青眼,并且就连普通的北境人民都对他极为不尊重。” “几十年过去,北境皇子相互争斗之中,众多皇子不幸去世,而这位被大家边缘化的皇子却一直安然成长,于北境皇室无人可用的境遇下,终于得以启用。近年来四皇子做出了许多惊人的实绩,一改他在民众口中的形象,在皇族的地位也是逐日提升。” 程枞赞同的点点头,“所以,你说和亲这般出风头的大事,四皇子会只是派一个鹰营的副校尉和一个小侍卫来洽谈吗?” 顺着这个逻辑想下去,结果却是有些出乎孔靖瑶的预料,“你的意思是,巴特就是北境的四皇子?” “是,”程枞肯定点点头,“其实四皇子并非是传闻中北境王于军妓之子,而是与自己的妹妹,北境长公主之子……” “四皇子一生出来就是通体雪白,北境的巫医说他就是个不该来到这史上的恶魔,是不祥的征兆。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已经被关在祭坛之中,近几年也是长公主势力逐步强大之后,在她的威逼之下,四皇子才得以重见天日。” 孔靖瑶忽然明白,为何先前自己随口说喜欢他的眼睛,会引得他动容。 竟是如此可怜之人。 程枞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告诫孔靖瑶,“乞颜满等待了三十年,才能重见天日,近年来他的铁血手腕,并非是你我所能想象,日后你与他交锋,首先一定要考虑自己的安危,至于姜家的秘密,再给我一些时日,定能帮你寻到,所以,你没有必要为此一直听命于辰王。” “我不想你为此陷入困境之中……” 闻言,孔靖瑶不禁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伸手揽过程枞单薄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放心,既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俩的身份,之后我定会尽量与他划清界限。这么多年,你知道姜家之事是支撑着我活下来的唯一动力,父母深仇尚在,我又该如何安眠……” 关于姜家的仇怨,程枞已经劝过孔靖瑶千万遍,他自知自己并非那个能够宽慰她之人,那便做一直在她身后支援她的人,爱她所爱,解她所惑,足她所愿。 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程枞一步一步行至窗边,原本黢黑的天色瞬间转为墨蓝,悠远的天际泛起了一线洁白。 “阿兮,天要亮了。” 孔靖瑶走到他的身边,点点头,突然笑出声,“程小枞,我不在的日子,你可得帮我好好赚钱,最好是让我坐享其成,回来时已经成为一方首富……解决姜家之事后,咱们就可以一同逍遥快活,甚美、甚美!” 程枞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孔靖瑶的脑袋,“一天天只知道奴役我,做梦!” 孔靖瑶趁着程枞不注意,双手揉乱了他的发髻,她一面跑,一面朗笑道:“那你便让我做做……” 之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跃出了满庭轩,在这个尚未苏醒的国都,肆意奔跑。 终于,将孔靖瑶送回辰王府。 程枞站在屋檐上,静静看了许久孔靖瑶院中那簇被金色的阳光拥抱着即将绽放的鸢尾。 不一会儿,辰王府和国公府马车出发时带出的响动。 惊起檐边无数飞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6 20:11:22~2023-12-18 20:4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祎浅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5 ? 第 45 章 ◎釜底抽薪◎ 自昨日的宴会之后, 大臣们回府之后,北境使者一剑刺穿翠鸟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们不由地纷纷开始盘算着与北境的和亲事宜。 照例早朝时, 大殿之中按照文臣武将分列两旁,现下, 他们正在相互耽视着对方,暗暗卯着劲儿,对于一会儿的庭辩早已做足好了万全的准备。 身为武将的齐楚昭与身为文官的辰王,现下也按照先例早早步入各自的阵营,分立左右。 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的齐楚昭偷偷看了一眼身侧表情闲适正在与身后的兵部尚书商大人闲聊的辰王。 他至此依旧不明白, 为何作为父母的会同意将女儿嫁到蛮夷之地? 北境是个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历史上大临也曾有一位公主被送去北境和亲, 不足一年和亲的北境王就生病去世, 但那位公主却没有得到先皇后应该受到的礼仪,而是直接被下一任北境王接替, 同时分享给了多位兄弟, 那位公主多次写信回来想要当时的皇上将她以省亲的名义接回, 但是和亲的公主难能轻易返回。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后来听过北境的商人传回消息, 那位公主为北境皇族一共诞下了四位皇子,最后在日日的欺辱中, 郁郁而终。 所以齐楚昭很小的时候,偶然一次偷听到大人的谈话, 得知孔靖瑶长大之后注定也要被送到那里去时, 他就在心中暗下决心, 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将北境收归为大临的附属国, 届时或许就能解决孔靖瑶注定要面临的苦难。 可如今, 和亲之事已经不得不摆上议程,他也曾寄希望于辰王。 孔靖瑶是辰王与故去的辰王妃唯一的子嗣,当年辰王为了辰王妃愿意放弃爵位,一心旨在大临风光,却奈何辰王妃生有天残,不到三十岁就因病故去,自此,辰王没有任何的续弦,就连侧妃和通房丫环都不曾有。 所以齐楚昭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辰王依旧选择了让孔靖瑶前往北境和亲的决定。 就算他一个旁人,也无法看到孔靖瑶孤身一人奔赴北境那处龙潭虎穴,更何况辰王作为孔靖瑶的父王,是他与唯一爱人的延续。 就在大家窃窃私语时,一声洪亮的“皇上驾到”,大家都迅速双膝跪地,双手伏在地面,恭敬地垂下头高喊:“恭迎圣上。” 今日皇上的气色相较前一日似乎要红润一些,但是他腿脚依旧不太利索,他基本将身子的一大半重量都压在魏公公肩头,才能勉强拖着双腿一步一步靠近龙椅。 待皇上坐定后,微微动了动手指,魏公公会意,唱和道:“众大臣免礼。” 众人缓缓从地上起身,继续垂首恭敬立于殿下。 皇上半倚在明黄的靠枕之上,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昨日,北境使者的态度想必大家在宫宴上也看到了,如若再不给他答复,恐怕又会因此引起两国的争端啊,各爱卿可有何建议?” 闻言,齐楚昭抢先一步站了出来,“禀圣上,末将以为北境近几年无论是军事实力抑或是国力都已经大不如前,我们何不就借此一举将其拿下,收归为大临属地,届时和亲之事自然作罢,可谓一箭双雕。” 齐楚昭话音刚落,站在对面的兵部尚书商大人站了出来,“禀圣上,齐将军所言虽不无道理,但近年来大临连年遭遇水患,黄河以南之地已连续三年颗粒无收,不仅无税赋上缴,并且从去年开始已经将军饷的部分填补赈灾费用的空缺,如若现在打起仗来,以现在所有的军费我们最多能坚持两月。” 皇上听了商大人的话之后,看向齐楚昭,“齐将军,给你两个月,你有信心能够拿下北境吗?” 齐楚昭满心愤恨却不敢轻易应答,毕竟这个决定关乎十万齐将军的生命。 这时,也不知谁,站在队列中揶揄,“两个月?!恐怕齐将军才刚刚带领着齐将军抵达北境交界吧!” 此言一出,引起哄堂大笑。 齐楚昭恨恨回首望去,文臣都深深埋着头,根本看不出来刚刚是谁在妄言。 殿下的大臣们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着刚刚齐楚昭的提案。 殿上的皇上被大家窃窃私语吵得默默抬手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魏公公见状赶紧伸出双手为皇上分忧。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之时,陈宰相站了出来,“禀皇上,和亲之事乃是先皇在世定下的,且北境为此也兑现了停战十五年的约定,如若现在大临不履行当年对北境的承诺,之后由此引发战乱,恐会遭天下人所不齿!” 沉默许久的皇上终于开口了,“庆阳公主是辰王膝下唯一的女儿,如果当真要让庆阳去和亲,你们让我如何给辰王交代,又如何跟故去的辰王妃交代?” 早年关于皇上、辰王和翰林大学士之女秦星沛之间的秘辛大臣们多少听闻了一些,所以当皇上提起故去的辰王妃秦星沛时,大家都心照不宣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多言一句。 现在辰王在朝中之势,大家多少有些忌惮,本来这次和亲的也是辰王独女,大家也不敢逼太紧,恰好皇上将这话头抛给了辰王,现下大家都在静静等待辰王又该如何应对。 被点名之后,辰□□然从队列中站了出来,颔首施以一礼,“禀皇上,小王是赞同和亲的……”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当即炸开了锅。 有赞颂辰王大义的,有觉得辰王狠心的,众说纷纭。 齐楚昭先前见辰王一直没有开口,以为他还尚存些许良知,念在于孔靖瑶父女一场,还有犹豫。 但是现在看来,辰王果然是为了权势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也想要在文臣中谋得一份正向的口碑,真是太令人心寒。 待到讨论渐渐平息之后,辰王突然再次发声,“但是,小王对此有一个要求。” 对此,皇上突然来了兴致,他抬手拂开魏公公正在按摩的手,撑着靠枕又坐正了些,缓缓开口道:“皇弟心中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辰王颔首,“回禀圣上,好办法不敢当,只是小王的心中有一个想法,咱们大临嫁娶向来讲究仪礼,其中男方给女方的聘礼必不可少,那小王作为庆阳公主的父王,自然对聘礼也是有要求的。” “北境自古便是游牧民族,小王也不为难他们,这次和亲的聘礼便要马五万匹,牦牛五万头,羊十万口。” 此言一出,再次引发了殿下百官的讨论,大部分都有些想不明白,辰王为何不借此敲诈北境一大笔金银珠宝,反而要一些不值钱的牲畜。 皇上也不明白辰王的用意,疑惑地望向他。 忽而,去年新晋的状元现任礼部侍郎的张大人站了出来,“下官觉得辰王此举甚妙!” 大家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催促道:“你快别卖关子了,有何妙处,你快快说与我们听,都快急死个人了!” 礼部侍郎张大人不紧不慢开了口,“根据去年统计的数据,北境皇族现在总共掌管着马两万匹,牦牛一万头,羊五万口,想必辰王提出的这个数字也是经过了缜密的计算,如若要凑齐这个数字,他们必定要从国民手中去征集,但是这些牲口可是北境人民赖以生存的,如果被皇家征用了,必定会民怨载道,国基不稳。” 一位将领抢答道:“那到时候,咱们趁着北境内乱,再出兵一举拿下,或许还用不了两月就可达成!” 但是有也文官表示,“万一北境王真的凑齐了这个数呢,且内乱他们也能自行压制,那咱们真的要将庆阳公主拱手送去和亲吗?” 此刻,一直沉默的辰王站了出来,轻笑道:“即便是他们凑齐了,从北境将这批牲畜千里迢迢送往京城,大家可曾想过,就算是我们日夜操练的士兵在行军的途中都会生病去世的,何况是这群牲畜呢,一路上从北境来到京城,能剩下一半已经是万幸了!” “到时候,只要数量不对,咱们正好可以以聘礼不齐为由,名正言顺地拒绝本次和亲,既不落下话柄,也可给北境皇族挫挫锐气,不就两全其美吗?” 群臣暗自谋算片刻后,陈宰相第一个拱手回应,“臣附议。” 无数的大臣紧随其后,“臣附议”的呼声响彻整个大殿。 皇上也对辰王此番计谋深表赞同地点点头,“辰王此计甚好,稍后就让礼部草拟文书将今日之决定告知北境使团。” 得知辰王对和亲的打算之后,齐楚昭悬在心中的大石也算是安全落地。 如果真的能像辰王说得那般完满,孔靖瑶定会毫发无伤的摆脱和亲。 齐楚昭慢慢走到辰王身侧,“辰王高义,末将自愧不如,日后如果有何需要末将帮忙的地方,末将定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辰王笑着拍了拍齐楚昭的肩头,“齐将军少年得志,在大临定会有大展宏图的一日,届时还望将军苟富贵勿相忘!” 齐楚昭颔首,“辰王过谦了,末将自小于庆阳公主一同长大,庆阳公主有何事自是义不容辞!” 辰王笑着拂袖而去,“好好好!齐将军年少有为,日后定会成为栋梁之材!” 直到辰王从通化门上了马车后,柔和的笑意倏然在脸上凝结。 他伸出手指望向等候在一侧的齐楚昭,目光深邃而阴冷。 慢慢从口中轻声自语道:“齐楚昭已经留不得了。” 46 ? 第 46 章 ◎深入虎穴◎ 在住处接到大临皇帝答应和亲的决议时, 乞颜满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这个事情是大临先皇十年前就与北境王已经达成了一致。 不过,后面大临皇帝给出的聘礼的条件, 倒是引发乞颜满无尽地沉思。 这份决议,乍看这一切好似大临皇帝处处都在为北境当下的处境所考虑, 他们索要的聘礼也并不是巨额的银钱,或是奇珍异宝,而只是要了些北境随处可见的牛羊马匹,似乎非常积极地想要促成本次的和亲。 可是,乞颜满望着这些远远超过北境所掌握的牲畜数量, 心中隐隐已经猜测到了大临皇帝的意图。 拔突察觉到乞颜满自从看到这份决议之后就开始沉默不语,不由担忧地询问道:“殿下, 这份决议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乞颜满迅速收敛起自己的纷乱的心思, 摇摇头,“并无大碍, 大临要的聘礼都是些寻常可见的牛羊马匹, 只要我们按时足量将这些牲畜送至近郊的牧场, 那时大临皇帝就会履行将庆阳公主送去和亲的约定,也算是达成王上的心愿。” 拔突从乞颜满手中接过礼部送过来的手谕, 翻开看了看,其中所书写的内容与乞颜满所说的情况一致, 而后长舒了一口气,“咱们来之前, 王上还担心大临会就此事横生枝节, 这才让我一开始假扮您, 以防他们对您不利, 现在看来, 大临不愧是礼仪之邦,居然这么果断就应下了和亲的事。” 乞颜满坐在桌前,右手拇指与食指反复揉捻着指尖的青瓷杯盏。 忽而,一只棕色脖颈上拴着红色绦带的大雁匆匆从窗外一闪而过。 乞颜满腾的起身,视线追随着大雁飞过的方向凝视了片刻后,骤然放下手中的杯盏,他慢慢抬步走到门边,吩咐道: “拔突,既然和亲之事已成功促成,事不宜迟,今日你就在住处将我们所有的行李收整完毕,明日我们就快马返回北境,趁着天气还未到酷暑将牲畜完璧送来大临。” 拔突颔首,“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乞颜满头也未回,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走过长廊的拐角之后,乞颜满再度确保四下无人之后,他脚下一点,毫不迟疑径直跃上房檐。 远远看到大雁一晃而过的棕色羽翼,乞颜满脚步飞快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其间,他越过好几个热闹的街市,险些就要被街面的行人发现他的行踪。 终于,当乞颜满徒手翻越上京城最高的那座摘星楼的顶楼时,那只拴着红绳的大雁正停在栏杆上悠然自得地整理着被风拂乱的羽毛。 乞颜满顺着大雁所在的方向,见到了一个十分单薄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 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慢慢挪步到那人的面前。 刚刚靠近身侧,黑色斗篷的兜帽被他的主人一把掀下,露出了一个半挽着发髻五官精致如谪仙一般的面容,当他冰冷的明眸对上乞颜满金色的眸子时,他的眼尾不禁泛起浅淡的红色。 乞颜满眼眶中早已蓄满了晶莹的泪水,颤抖着声线,“阿墨……” 墨先生垂眸,唇角露出淡然的笑意,“大哥,好久不见。” 闻声,乞颜满早已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疾步如飞冲了过去,一把将墨先生瘦弱的身子狠狠按入自己的怀中。 此时,乞颜满所有的思念涌到嘴边,只剩下一声一声轻唤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阿墨、阿墨、阿墨……” 墨先生嗤笑道:“‘阿墨’这个名字还真是久违了,上一次听大哥这样叫我还是在十五年前,在我还没有被送去姜家做‘药人’的时候……” 此话一出,乞颜满抱住墨先生的双手猝然收得更紧,用几近卑微的声音乞求道:“阿墨,那时候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但是,现在我在北境皇族有一席位置了,你跟我回去吧,我们可以回到小时候那样,好不好?” 墨先生抬起自己青筋缠绕着枯瘦苍白的五指,用尽周身所有的力气,狠狠将身形高大的乞颜满推了一个踉跄后,自己疾喘着倚着栏杆,仰天发出令人胆寒的狂笑。 半晌之后,他以充血双目怒视着眼前之人,“当初,你和母亲为了活命,将我作为交换送给姜神医做‘药人’,现在谁要你来这里假惺惺!” 说着,墨先生体力不支靠着栏杆滑至地面,他蹲坐在原地,抬手拭去额角溢出了汗珠,“我此次找你,不过只是想要告诉你,离孔靖瑶远点,她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乞颜满没想到墨先生居然跟孔靖瑶有关系,他双眸中闪过震惊,“阿墨,难道……” 很快,乞颜满冲到墨先生身边跪下,双手捏着他纤瘦的双肩,茫然苦笑: “没关系的,阿墨如果你喜欢,只要你答应跟我一起回北境,我现在立马就将她送到你身边!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什么都可以……” “砰——” 一声闷响,墨先生将乞颜满的后背重重砸在石墙之上,他向着双眼红得似要滴血的乞颜满,嘲笑道:“这么多年,你倒是始终如一,当初以母亲的性命要挟,现在又想用孔靖瑶的生命来作为逼迫我回去的砝码……你这么着急我回去不就是想要我身上的血来救北境王吗?” “今天我可以告诉你,别白费工夫了,我早已自服毒药,这一身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早已随着姜家的消亡,不复存在了!哈哈哈哈……” 至此,乞颜满终于露出他原本恶狼一般凶险的本来面目,他长臂一伸紧紧扼住了墨先生的咽喉,“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能信了!传闻中姜神医能百毒不侵的‘药人’绝不会这么轻易就会被破坏!今日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必须跟我走!” 墨先生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平日里的阴冷,他毫无预兆地从袖中抽出一根长针插入乞颜满的颈侧,“噢?你说什么,我刚刚没有听清,请你再说一遍。” 乞颜满一把抽出墨先生插入他颈侧的长针,眼神轻蔑地看了一眼,戏谑地笑道:“这十五年你在大临就只有这点能耐?” 墨先生一脸无辜地耸耸肩,“大哥,你这副模样可真够骇人,怪不得父王之前一直说你长得像吃人的畜生。” 乞颜满被他这句“畜生”彻底激怒,掐着动脉的手指正要再度收紧,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无法使力了,不过一息,就浑身僵硬倒地不起,就连说话的口舌都变得麻木,“你……你……” 墨先生掩嘴,“我天真的哥哥啊,你不会以为我什么都不准备就来见你吧?难道你没发觉刚刚踏上这个楼阁开始周围早已是云雾环绕了吗?没有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格外沉重吗?”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轻信你的花言巧语的傻小子了,有些亏吃一次就够了!” 说着,墨先生从靴子中摸出一把五寸的匕首,“哗”的一声没入乞颜满胸口。 乞颜满甚至还未来得及叫出声来,紧接着就是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每一刀都避开了乞颜满的脏腑,刀刀见血,刀刀不致命。 一刻钟之后,墨先生终于玩腻了,他右手一挥,将刀撇到一旁,满脸嫌弃地抽出乞颜满的中衣,一根一根手指依次拭去指尖沾染血污。 他撑着自己有些发麻的双膝缓缓从地上起身,鄙夷不屑地弯唇,“真脏!” 随后,墨先生连同自己身上那件溅上了鲜血的斗篷一起抛在了鲜血汩汩的地面。 仰躺在地面的乞颜满望着那个不徐不疾离开的身影,一腔怒火无处消解,咬牙怒吼:“乞、颜、墨!” * 辰王回府之后,同时也带回了今日早朝皇上做出的决议。 现下,孔靖瑶毕恭毕敬地坐在辰王的书房,听着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今日早朝的热闹场景。 待到辰王说到尽兴之处,孔靖瑶配合感叹着“哇,义父好厉害”。 一顿激昂过后,辰王不好在外表露的情绪终于抒发完全,他此时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一手搭在孔靖瑶肩头,“阿兮,十三年了,当我叫你原本的名字的时候,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时孔靖瑶第二次从辰王的口中听到自己原本的名字,她激动得嘴唇都有些颤抖,“义父,我等这一刻已经十三年了,此次这件事我定当不负您的期望,将此事处理完满,届时也希望您……” 还未等孔靖瑶将话说完,辰王十分了然地点点头,“当初对你的承诺,我一刻都不曾忘记,只要你为我取下北境王的项上人头,姜家之事,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孔靖瑶起身谢礼,“好。” 辰王慢慢收回压在孔靖瑶肩头的手,“刚刚鸿胪寺传回消息,北境使团明日即将启程返回北境,你也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吧,明日一走,待你再回来,你就恢复姜芷兮的身份了,阿瑶也会回到她自己的正确的位置上,该告别的人,你趁着今日还有时间,都处理好吧,以免今后就不再有机会了……” 孔靖瑶以为自己是万分期待这一刻的,但是真的当这个时候来临之际,她心中却生出了眷恋。 在她作为“孔靖瑶”的十三年里,她尽量避免与人深交,但是有很多真诚的人她情不自禁就开始将心交予他们—— 比如,商语薇。 比如,陈泽晋。 比如,齐楚昭…… 作者有话说: 换地图换地图~啦啦啦~ 47 ? 第 47 章 ◎约郎共会◎ 下朝之后, 皇上单独将齐楚昭留了下来,两人在后殿单独见面。 现下,齐楚昭一心只想将孔靖瑶即将能摆脱和亲的消息, 第一时间带给她,以至于皇上唤了三次他之后, 齐楚昭才怔怔回过神来,满脸歉意地笑笑。 皇上早年与齐国公甚是交好,齐楚昭也算是他亲眼看着他们从呱呱坠地,到恣意年少。 就算时下精神依旧有些不济,但皇上却换上鲜有的长辈慈爱的神色, 打趣着,“怎么, 煜恒现在就这么不想听皇伯伯啰唆?” 齐楚昭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快速俯身垂首,“皇伯伯恕罪, 刚刚煜恒不小心走了神……” 皇上缓缓抬手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 佯装生气地挥挥手, “行啦,朕知道煜恒现在心啊, 早就飞到辰王府去了,罢了罢了, 朕一世英名也不想临到老了,却要做一个被小辈嫌弃的啰唆老头, 但这件事, 朕思来想去, 唯有你可以胜任——” 皇上话音稍顿, “替朕一举拿下北境!” 闻言, 齐楚昭震惊地瞪大双目。 近三年来,齐楚昭曾多次上书圣上,自荐带兵北伐,替大临收归北境。 众人皆知,北境不仅气候恶劣,日常生活的物资也是极度匮乏。北境皇族向来贪得无厌,牺牲公主去和亲,只能换来数十年的安定,唯有一举拿下北境,才是百年千年之计。 可是,齐楚昭的这些建议此前数次被皇上无情驳回,没想到今日皇上居然主动将此重任交到他的手上。 思及此,齐楚昭立即跪地表决心,“请皇上放心,我之前反复提议收归北境,不单单是一时冲动,只为解决庆阳公主和亲之困,更是作过完全的考量,真心希望能尽末将的绵薄之力,为大临未来繁荣昌盛所虑!” 皇上满意地望着这位朝气勃勃的后起之秀,本想撑起身子起身,试了几次之后,他无力地选择了放弃,坐在龙椅之中虚虚地拍了两下扶手,“好,朕最欣赏的就是有勇有谋之仕,此番委以重任,朕相信不久煜恒必将交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 而后,皇上思忖片刻,又补充道:“关于此事的筹谋,煜恒多多向辰王讨教,早年他曾多次涉险与北境交涉,有些关节之处,或许辰王有不同的见地。此番出征,勿要急功近利,切记、切记!” 齐楚昭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果断拱手领命,“是!” 今日对于他来说绝对是双喜临门。 虽说,过不久就要出征,但他却在心中暗暗心下决心,当他再度回到京城之时,便是他向孔靖瑶提亲之日! 此刻,齐楚昭就连马车的速度都已经无法等待,他径直夺过小厮身下的骏马,翻身跃上后,打马飞快向着辰王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就知道,辰王向来宅心仁厚,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深陷龙潭虎穴,却视而不见呢! 如今,孔靖瑶的安全总算得到了保障,而他也将如愿出征北伐。 早朝的疲乏,早已被这两件喜事所取代。 当他下马后飞快冲入国公府大门时,恰逢国公夫人正扶着国公爷在前院训练行走。 见齐楚昭行色匆匆,国公夫人赶紧开口叫住他,“齐二!你这一天天风风火火的又是要去干什么?!” 闻言,齐楚昭后头望向国公夫人脸上的笑意都快要溢出,“娘,你得空可以准备准备聘礼了!” 齐楚昭一语毕,脚步并未停留,轻快地朝着自己的院子跑去。 国公夫人与国公爷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重重掐了对方胳膊一下,直到剧烈的痛感袭来,他俩这才确认,刚刚那个满面春风的齐楚昭真的不是他们没睡醒而产生的臆想…… 国公夫人怔怔开口,“老头子,刚刚傻小子是不是说,准备聘礼?” 国公爷点点头,“啊,他就是说的准备聘礼。” 国公夫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捏着国公爷的肩头使劲晃,“我、我要做祖母了?!” 国公爷冷哼一声,“那你倒是想多了……” 国公夫人直接撒开了搀扶着国公爷的双手,慌慌忙忙地朝后院跑,嘴里还碎碎自语,“不行不行,珠宝首饰得买现在最时兴的,布匹要从江南运过来路途都得月余……” 国公爷孤独站在院中,望着两人欢快的背影消逝后,缓缓抬头望向天上飘浮的白云,喃喃道:“你终于可以安心了。” 片刻后,国公爷才想起自己现在根本无法独立行走,而国公夫人就这么将他扔在院子正中不管不顾了,那眼下他又该如何回到自己的轮椅旁? 国公爷忍不住哭丧着脸,果然儿子一有事自己就失宠了,难过…… 另一边,齐楚昭疾步回到自己房中后,就开始翻箱倒柜。 随身服侍的小厮有些疑惑,紧随其后迈进房中,入目的景象不禁让他大吃一惊,一向不在乎打扮的少将军今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开始对着铜镜挑选起外袍来,比了一件还不够,还要将衣柜中的每一件都翻出来依次对比。 比划的过程中,时而蹙眉,时而疑惑自语。 但少将军来来去去,除了白色就是黑色,也不知有何可挑选的。 担心齐楚昭就此下去,会将卧房翻个底朝天,出于心痛洒扫侍女的心情,小厮慢慢行至齐楚昭的身侧,怯怯询问道:“少将军,有何是小的能帮您做的?” 恰好齐楚昭也不知他房中这些黑黑白白的外袍哪一件最符合年轻女子的心意,他转身面向小厮,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这件黑不溜秋的袍子,“你说这件好看,”又抬手指了指衣架上那件乌漆墨黑的袍子,“还是那一件更好看?” 小厮几乎怀疑自己是眼瞎了,这两件黑漆漆难道还有黑得五彩斑斓和黑得绚丽多彩的区别?! 他在心中默默暗忖片刻,通过点兵点将最后点到了架子上那件乌漆墨黑,抬手一指,拿出他作为贴身侍者的职业素养,“禀少将军,小的私以为这件更合适您今日的气质,你看它,肩线之处收得恰到好处,你这样的身形一穿上,如同是锦上添花,更是彰显您雄健的体魄。” 齐楚昭好似被小厮的说辞所打动,“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 就在他犹疑的片刻,小厮果断从衣架上取下那件长袍快速给他换上,并挑选了一条墨绿的玉带作为腰间的点缀,精致却又不刻意,细节又不累赘。 装扮完全之后,齐楚昭又对着铜镜照了照,终于满意地点点头,“眼光不错,下去找管家领赏吧。” 小厮这厢真是受宠若惊,他打小就被送进国公府,还是第一次见少将军如此紧张,看来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他压回自己嘴边的笑意,拱手,“谢少将军,这些都是小的应当做的。” 小厮本想着再继续在齐楚昭面前表现表现,他跑在前,刚开口,“小的,为少将军把马车叫到……” 话未说完,就见齐楚昭脚下一点,翻墙跃进了辰王府。 小厮呆呆望着如风一般消逝在天边的少将军,“这……好吧。” * 欢儿百无聊赖地坐在左边欣赏孔靖瑶拆家。 她将衣柜中的每一件襦裙都翻出来看,每看一件就深深叹一口气。 欢儿以为她是因为以后可能就难以见到齐楚昭而难过,这么多年她为了这一天早已在默默打好了腹稿。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宽慰,就听到孔靖瑶长叹一声之后,自语道:“昨晚不该偷吃那只鸡腿的,这件是上月做的怎么穿起来也有些紧了呢?!” 闻言,欢儿不禁翻了个大白眼,看来这些年都是她白担心了,正主倒是半点都不着急。 孔靖瑶回过头来,正好撞上欢儿这个白眼,她轻笑着朝欢儿招招手,“欢儿,你别坐在那里偷懒了,明日咱们就要出行了,今日可能就是我见齐楚昭最后一面了,你还不快过来帮我打扮得倾国倾城,让他惊鸿一瞥一世难忘。” 欢儿拖着脚步缓缓走到孔径要身侧,不悦地努努嘴,“难道,您就真的半点都不担心,您不在的这段日子,齐将军被真的庆阳公主夺了去?” 孔靖瑶抬手轻轻点了一下欢儿拧住的眉心,“傻瓜,首先,我相信自己与齐楚昭这么多年的相处,即便是未来我作为另外一个人回来找他,他不会在意我的身份,不会在乎我的过往;其次,如果他真的轻易就被庆阳公主夺走了,那这样的人,你觉得值得我留恋吗?更何况这么多年来,程小枞帮我赚足了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银两,难道还愁找不到好男人?!” 听了孔靖瑶的话,欢儿心中的郁结也得以消解,嘿嘿地开心笑着,“果然,还是小姐最聪明了!” “想明白了,还不赶紧帮我……”说着,孔靖瑶将一只手臂伸入前几日刚送来专程找江南巧匠定制的纱衣,甫一穿上,后背居然绷了起来,她嘴中抱怨着,“呜呜呜,定是程枞那个大笨蛋记错尺码了!” 终于,在欢儿的协助之下,孔靖瑶终于装扮完成。 欢儿退开几步,远远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不由感叹道:“小姐,我敢断言今日您必定能让齐将军五年十年之后,依旧念念不忘!” 孔靖瑶被夸得心中甜滋滋的,掩嘴轻笑,“倒也不用这么久啦!” 就在孔靖瑶一切就绪准备出门,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门缝传入孔靖瑶的耳中—— “庆阳妹妹,如若方便的话,请为我开一下门。” 48 ? 第 48 章 ◎生辰宴◎ 门扉从内洞开, 清晨的第一缕滚烫的日光轻盈地拂过孔靖瑶的绯红的双颊,浅粉色的纱衣和绸缎一般柔亮的秀发,随着她的步履富有节奏地左右摇曳。 与此同时, 门前那梨花树荫漏下的点点日光,好似无数的星子散落一地, 孔靖瑶站在银汉一般的光影之中,扬起明亮的笑靥,欢欣地望向门外静静等候的齐楚昭,惊讶道:“煜恒哥哥,你怎么来了?” 来之前, 齐楚昭其实已经在心中默默设想了无数两人想见时的对话,却从未预料到孔靖瑶在听到自己的声音之后没有任何的问话, 直接开了门。 计划被打乱, 一种“做贼心虚”的局促之感涌上齐楚昭的心头,他坚持挺直了腰背, 却在孔靖瑶看不见的背后紧张地扣着指甲, 静默了片刻, “今日来呢,是因为过几日我有事务需要外出一段时间, 无法陪妹妹一起过生日了,所以想着今日提前给妹妹过一个简单的生日, 不知妹妹是否能赏脸……呢?” 在齐楚昭说话的间隙,他发现孔靖瑶渐渐瞪大了眼睛, 满脸的惊讶, 他不禁有些后悔, 是不是自己刚刚的话过于直接, 与平日里的自己转变太大了, 是不是吓到她了? 谁知,孔靖瑶嘴慢慢变成了一个圆形,“啪”地双手一拍,兴奋地上前一步,“哇,煜恒哥哥咱们想到一块了!我昨日想着后面如若真的要与北境和亲,定然会有很多事务忙碌,恐怕今年就不能与大家一起过生日,所以今日在琳琅阁订了一桌,想着提前一起过呢!” 齐楚昭刚刚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下,他连忙点点头,“好呀,既然是给妹妹过生日,当然是听妹妹的了!” 他过去很见过情绪如此鲜明的孔靖瑶,相较她之前每日沉闷阴郁,现在的她越发可爱了,齐楚昭将手偷偷放入袖中,偷偷摸了摸放置在袖中的锦盒,正在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送给她。 这时欢儿急急忙忙追了出来。 齐楚昭被吓了一跳,立即将袖中的盒子推得更深了些。 欢儿先朝门边站立的齐楚昭福身,转而看向孔靖瑶,“公主,今日日头毒辣,您要不要戴个帷帽出门?” 孔靖瑶悄悄用眼神给欢儿示意自己着满头的簪花,“无事,今日我随齐将军的车架出行,不会晒到,无须担忧。” 欢儿唇边噙着笑意,“是。” 而后,孔靖瑶有些羞怯地看向齐楚昭,“煜恒哥哥,咱们可以出发了吗?” 齐楚昭愣愣地点点头,“好。” 两人原本是一前一后,孔靖瑶踩着齐楚昭的影子,亦步亦趋走在辰王府的回廊之中,却不知什么时候,齐楚昭慢下了脚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最后并行于长廊之中。 孔靖瑶垂眸盯着地上宽大的身影发呆,走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自己一直被笼罩在齐楚昭的影子之中,她抬头一束强烈的光线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齐楚昭余光发现身侧的孔靖瑶微眯双眸皱着鼻尖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小猫,他侧过头去偷笑了一下之后,收敛住笑意,回过头来,张大宽大的手掌为她遮住了耀眼的阳光。 孔靖瑶察觉到眼前不如先前那般晃眼,缓缓尝试着睁开双眼。 当她睁眼之后,视线恰好落在齐楚昭额边正顺着鬓角悄然滑落的汗珠,小水滴顺着瘦削的下颌,凝在有几根胡茬未刮干净的下巴,步伐一晃,再次沿着修长的颈项,最终没入领口之中。 这时,孔靖瑶才惊奇地发现,原来齐楚昭与她并肩而行,是为了给她遮挡阳光,只要太阳一动,他就跟着木讷地调整自己的步伐。 这一举动被她默默看在眼里,心中觉得甜丝丝的。 齐楚昭一直都是这样,很多事情,他做了,嘴上却从来不说,一切他都只求问心无愧即可,至于别人的想法,他从不计较,也从不在意。 弯弯绕绕长廊走到了尽头,穿过垂花门,两人终于登上了候在府门外的马车。 待孔靖瑶坐稳之后,齐楚昭撩起帘子吩咐车夫,“琳琅阁。” 逼仄的车厢内,两人分坐一侧,目光不上不下,最终都落在了对方刚刚喝过的杯盏之上。 当车穿过一座牌楼之时,渐渐暗下来的光线,给孔靖瑶壮了壮胆,凭借着昏暗的视线,她抬眸凝视着齐楚昭,发现齐楚昭自打回廊开始流的汗水,至此都还未停歇。 她从自己的袖中掏出一块绣着鸢尾的丝帕,“煜恒哥哥,擦擦汗吧。” 齐楚昭愣了须臾之后,小麦色的肌肤也泛起了些许红晕,他颔首以示感谢,起身伸手去接。 恰逢就在此时,车轮偶遇路边的碎石,车身骤然歪动了几下。 慌乱间,齐楚昭隔着帕子紧紧捏住了孔靖瑶伸过来的手。 女子绵若无骨的柔荑被宽大有力的掌心牢牢包裹其中,灼热的温度透过丝帕,烫得孔靖瑶心间滚烫。 两人不约而同缓缓抬眸,鼻尖之间离得很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丝丝缕缕拍在唇珠,齐楚昭怔怔望着孔靖瑶波光粼粼的眸子,而此时她的眼中唯有他一人的身影。 他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两片饱满朱红的唇瓣之上,急速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交缠的眼神之中氤氲着无法言喻的暧昧。 孔靖瑶似是察觉到什么,下意识抿了抿唇,如今红唇泛着莹亮的水光。 齐楚昭微不可察舌尖轻抵唇沿,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 这时,车夫粗犷的声音猝然响起,“禀大人,琳琅阁到了!” 这一声将两个在水中迅速沉溺之人猛然拉回到水面,紧握的双手霎时松开。 齐楚昭将两人方才相握的手掌紧紧捏拳负于身后,若无其事地先一步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空余孔靖瑶一人木然坐在软垫之上,静静地盯着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指发呆。 不一会儿,齐楚昭见孔靖瑶还未动身,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眼前又浮现出红润的双唇,颈侧陡然发烫,刚刚想要说的话,现在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候在一侧的车夫有些不解地望了望自己耳朵红到发烧的主子,又抬眼望了望里面呆坐的庆阳公主,结合他作为马夫多年的经验,这俩人难不成…… 虽说现在开口的确有些煞风景,奈何此处车流大,他们一直堵在此处有些不合礼。 马夫终于朝着里面的孔靖瑶喊了一声,“庆阳公主,可否需要我家主子上来接您?” 这时,孔靖瑶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起身往车外走。 就在她钻出车时,一只熟悉的手掌已经刚刚举到了她的眼前。 齐楚昭扭过头不去看她,但是他红晕未消的耳尖早已泄露了此时的心绪。 孔靖瑶微微仰唇,扶着他的手臂下了车。 两人一同走进店门,此时正是中午的用餐时间,掌柜和小二忙得脚不沾地。 孔靖瑶在门边停顿了片刻,眼尖的掌柜一眼就认出了两位贵人,马不停蹄朝他们这边赶,人未至声先到,“庆阳公主今日莅临着实让小店蓬荜生辉!您的包厢早已备好了,请随小的来!” 当两人停在门边时,齐楚昭才发现这间包厢不就是上一次孔靖瑶会见墨先生的那间吗? 那日不好的记忆再次在眼前浮现,他一想到墨先生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心中郁结! 但是,此处是孔靖瑶亲自定的,那就让今日两人美好的回忆将那日所有不好的统统覆盖,也是一件好事。 故而,齐楚昭怀抱着美好的期许,先一步推开包厢的房门。 令他没想到的是,迎接自己的居然是陈泽晋那张讨人厌的脸……?!! 当下,齐楚昭毫不留情立即退出门槛,将门重新紧紧阖上。 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齐楚昭开始自我洗脑,刚刚那一眼不过是自己紧张过度的幻觉,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生辰这么重要的日子孔靖瑶当然是想跟他两人一起度过,怎么会有陈泽晋呢…… 这时,紧随而来的孔靖瑶远远就看到齐楚昭双手撑在门扉之上,脑袋抵在锁匙的位置,嘴中不知在碎碎念什么。 她疑惑地走上前去,“煜恒哥哥,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门外,不开门进去呢?” 闻声,齐楚昭晃了晃自己有些发胀的脑袋,干笑两声,“没事,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刚刚眼睛有些发花了……” 听他这么说,孔靖瑶回想起刚刚被他汗湿的衣襟,有些担忧地关心道:“严重吗?那你身子没事吧?要不要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见孔靖瑶如此紧张,齐楚昭连忙摆摆手,宽慰道:“无事无事,我歇一下,应该就好了。”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着,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当他再度下定决心牙一咬,使劲推开门时,陈泽晋的脸依旧毫无意外地出现在门前,此时的齐楚昭真的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到窗外去。 就在齐楚昭拖着沉重的步子即将跨入房门之际,商语薇猛地从门后蹦出来,大喊:“惊不惊喜!” 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齐将军,此时着实被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给惊了一大跳,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过生辰当然是好朋友一起度过啦,煜恒哥哥你说是……吧?”孔靖瑶侧头看向齐楚昭有些失落的神情,解释的声音越来越小。 难道他今日其实只想与她一人过吗? 作者有话说: 亲爱的们,冬至吃饺子了吗? 我只爱吃涮羊肉,哈哈哈哈哈 大家要多多保暖,出门记得戴口罩,要健健康康噢~ 49 ? 第 49 章 ◎有惊无险◎ 齐楚昭强撑着精神, 勉强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声音柔和地回应着孔靖瑶的问话,“今日是你的生辰宴, 所有的一切当然是你自己来做主,便好。” 孔靖瑶回以微笑, 默默点点头。 但她却又忍不住偷偷关注着齐楚昭的神色变化,现下他表情好似跟之前无异,却又好似有某些情绪渐渐散去。 此时,察觉到这二人之间情绪有些微妙的陈泽晋一把揽过齐楚昭的肩膀,覆在他耳边, “难得咱们今日为了庆阳公主的寿辰齐聚此处,你耷拉着一张冰块脸不合适吧, 笑笑呗?” 齐楚昭依旧还陷在失望的情绪之中, 没好气地抬手重重拍下陈泽晋的手,侧头对他夸张地扯了扯嘴角, 转瞬很快又落下, 无精打采地反问道:“笑了, 这下行了吧?” 今日的齐楚昭自打进门之后就一反平日里稳重的常态,常年周旋在花丛中的陈泽晋小脑瓜一转, 就知道是因何缘故。 他偷偷看了一眼与商语薇聊得正欢的孔靖瑶,心中也不是很确定, 到底孔靖瑶对于齐楚昭的心思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啊? 随即, 陈泽晋暗自下决心, 不行, 今日他必须要帮兄弟推一把, 不求抱得美人归, 至少让他俩能捅破这层隔了十来载的陈年窗户纸,也好啊。 如此想着,陈泽晋垂眸扫视了一下自己周围的桌面,终于锁定了目标,他一抬肘,不偏不倚将自己手侧的筷拖撞到了地上,而后夸张地大叫,“哎呀,我的筷托怎么掉地上了?!” 果然陈泽晋浑厚的音量,将聊得热火朝天的商语薇的注意力成功吸引了过来。 商语薇见他一副无能贵公子做派,掉个筷托值得这么夸张地大喊吗? 不出所料,她横眉冷目斜了他一眼。 就在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陈泽晋跟商语薇使了使眼色,“商二,我的筷托好像滚到你脚下去了,烦请你帮我瞧瞧,谢谢!” 商语薇见陈泽晋朝自己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的,不知道他那看重用的脑袋瓜子又在打什么馊主意,但又挨不住好奇,她思忖片刻后,还是遵循着他的话,扶着自己的发髻,弓腰钻到桌下认真寻找着那枚根本不存在的筷托。 就在她耐着性子在桌下寻了半晌,就连筷托的半点影子都未瞧见,耐心即将告捷之际,陈泽晋才不紧不慢地牵着自己的衣袂蹲着小步靠了过来。 还未等他开口,商语薇就给了陈泽晋脑门一记暴击。 陈泽晋表情扭曲,吃痛地扶着自己发红的额头,却一反常态半句都未苛责商语薇,而是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朝商语薇勾了勾手指。 当两颗脑袋凑到一处,陈泽晋用气声贴在商语薇耳边,“一会儿咱们给煜恒和公主点小惊喜呗?” 听到“惊喜”二字,商语薇多年看话本子经典桥段依次迅速从眼前溜过,她非常兴奋的点点头,“好呀,好呀,你要怎么做?” 陈泽晋一脸坏笑压低声音,开始绘声绘色地给商语薇比划着自己的计划。 而此时桌面上,两位一无所知的主人翁,见两个捡筷拖的人在桌子下已经寻了有半晌还未见起身,相互不知所措地看了对方一眼,抿了抿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能默默坐在原处相顾无言。 琳琅阁午市的顾客主要都集中在楼下,此时整个二楼唯有他们一桌客人,紧闭的大门直接将楼下的嘈杂隔绝开来,此时屋内安静得似乎都能听见二人呼吸时带动衣料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 此时,齐楚昭也渐渐从失望的情绪中走出来,如今的他在心中回看自己先前那些幼稚行为,莫名觉得有些发笑。 他又悄悄将自己的手放入袖中,用指甲抠了抠那个刚刚没有逮到时机给出去的锦盒。 现在恰好两人暂且不在,也许现在就是将它送出去的绝佳机会。 “啊!找到啦!” 齐楚昭捏着锦盒从袖中拉出了半截,却被陈泽晋突然而至的声音吓得他捏着锦盒的手不由地一哆嗦,再次猛然将盒子整个退回袖中。 对先前桌面上所发生之事一无所知的陈泽晋和商语薇笑嘻嘻地从桌下钻了出来,意味深长地互看一眼之后,很快就恢复如常。 孔靖瑶的视线再度被商语薇吸引了过去,齐楚昭又错过了送礼物的机会,此时,袖中的盒子如有千金,压在他的心上,令他对陈泽晋口若悬河说道的朝中秘闻半点提不起精神。 不一会儿,酒菜也陆续被掌柜送上桌。 紧接着又是助兴的舞姬和乐手涌入房内,原本安静的包厢之中,变得热闹了起来。 乐声越来越大,他们四人相互说话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 大家并排坐在一处。 齐楚昭心中越来越烦躁,他不明白,为何向来最通人情的陈泽晋居然与商语薇并肩坐在中间,将孔靖瑶和自己分隔在座位最远的两端。 期间,齐楚昭有好几次,刚要起身想要前往孔靖瑶那边,都被陈泽晋拖了回去。 尝试几次都失败后,他鼓足的勇气彻底消磨殆尽,已经全然放弃今日要送礼物的念头。 齐楚昭开始为自己一杯接一杯的添酒。 却不知怎么回事,今日这酒他越喝越清醒。 窗外的橘红色的日光渐渐被幽暗所吞没,没有遮挡的夜空中,银钩一般的弯月从东边缓缓上移,细碎的星光洒满夜幕。 很快齐楚昭的面前已经摆着四把空壶了,他摇了摇手中这个早已没有回声的空壶,正欲抬手再要一壶,却被陈泽晋按住了。 陈泽晋摆摆手停下了音乐,看向齐楚昭,“一直在此处怪没意思的……听闻河边今晚有灯会,要不咱们也一起去凑凑热闹?” 听到灯会商语薇来了兴致,附和着,“灯会好呀,咱们一起去吹吹河风吧!” 孔靖瑶明日就要出发了,心下觉着今晚玩太晚了,恐会影响明日的状态,想要先行回府了,却又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心中正犹豫之时,商语薇撒娇似的揽住孔靖瑶的手臂,“庆阳姐姐,咱们就去看看嘛!” 陈泽晋也跟着劝说,“去吧,去吧,错过了今日,可就要等到一月之后才能有灯会了……” 孔靖瑶耐不住商语薇和陈泽晋相邀,勉为其难点点头。 之后,陈泽晋用手肘撞了撞一直一言不发的齐楚昭,“你不会不去吧?” 齐楚昭半梦半醒地怔怔点头,“去。” 达成一致之后,大家便抬步朝着琳琅阁外走去。 刚一迈出大门,白日熙攘的长街,此时都换上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猜灯谜的,有卖糖葫芦的,还有放孔明灯的……好不热闹。 商语薇对街边卖的饰品觉得格外新奇,拉着孔靖瑶一路走一路瞧。 陈泽晋和齐楚昭则并肩缓缓跟在她们身后。 原本齐楚昭的脑袋在酒精的作用下还昏昏沉沉,却在温热的晚风吹拂下,酒气散去大半。 他静静望着孔靖瑶欢愉的身影,以及她发间那只灵动扑腾着的蝴蝶步摇,他以只有自己和陈泽晋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和亲之事已经解决了。” 陈泽晋今晨也从父亲那里听闻了这个好消息,“你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打算何时去提亲呢?” 齐楚昭浅浅勾唇,这是他自打进入琳琅阁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还需要过段时日,最近皇上派我北上,伺机攻打北境……” “无妨,”陈泽晋拍拍自己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去,京城有我替你守着呢,如若让我知晓那个王孙公子要打庆阳公主的主意,我第一个就不同意!” 齐楚昭扭头望向陈泽晋龇着牙强装凶狠的表情,嗤笑着点点头,“嗯。” 就在两人回头之际,刚刚明明还在不远处挑选簪子的商语薇和孔靖瑶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迹。 陈泽晋环顾一圈之后,拍拍齐楚昭的肩,“我去长街这边找,你往河边去找……” “好。” 两人原地散开,朝着分工的方向走去。 刚刚不知为何蓦地涌入了一大群人,将商语薇和孔靖瑶给冲散了。 孔靖瑶四下寻找,发现陈泽晋和齐楚昭也不见了踪迹。 她回想起,先前跟商语薇路过一个拿着手工编的红绳的姑娘时,商语薇提过一会儿也要去河边的庙里求一根,想必现在商语薇可能也朝着河边去了吧。 孔靖瑶只能顺着拥挤的人流缓缓朝着河边挪动。 走着走着,她终于看到了商语薇口中的那座庙,在河的对面。 她踮着脚朝周围望了望,在她不远处的右前方恰好有一座横跨在河上的小桥,可以通往对面。 孔靖瑶强忍着与人摩肩接踵的不适,好不容易终于挤到小桥边。 她拧着裙摆,脚步轻盈,拾级而上。 走到一半时,孔靖瑶陡然发现对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正在向着她走来。 她望着他焦虑的神色,捏着裙摆的手,不自觉攥得更紧了些。 两人分开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但他脸上的着急,好似他们分隔了一世之久。 在二人目光相接之时,孔靖瑶驻足停在了原地,齐楚昭目光一怔,随后穿越重重人群奔向自己的心之所向。 好不容易找到人,齐楚昭明明心里很开心,话到嘴边,“你怎么能乱跑呢?!万一被人撞到了怎么办?以后人多千万不要乱跑,好好待在我的身边!” 孔靖瑶静静听着他的责备,只觉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心尖酸酸涩涩的,乖顺地点点头,用浓重的鼻音轻声“嗯”。 “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嗯。” “我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嗯。” “刚刚有没有被吓到?” “嗯。” “你是不是吓傻了?” “你才傻……” 紧张的情绪终于被此时的玩笑所化解,男子坚毅的眉眼,对上女子泪光闪闪的杏眼,不约而同地莞尔一笑。 默默心中向对方说了一句,等我。 蹲守在不远处草丛中的商语薇和陈泽晋幅度很小的击了个掌。 陈泽晋得意洋洋地扫了商语薇一眼,“你看,我就说能行吧!” 商语薇抱拳,“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你的确是大师,本小姐甘拜下风!” “欸,那个呢?!” 陈泽晋抬眼看了一下桥那边的情况,发现还有一个环节漏了,催促着商语薇。 商语薇同时也瞅了一眼,“明白,小的立马去安排!” 50 ? 第 50 章 ◎依依惜别◎ 孔靖瑶渐渐发现, 不知为何这座桥上经过的都是一对对携手相伴的男女。 齐楚昭也发现了这一规律,有些不知所措地将视线转向别的方向,随意岔开话题, “来的路上,你看到陈泽晋他们了吗?” 孔靖瑶摇摇头。 这时, 一个卖货郎凑上来,“先生、小姐,既然一同来了这鹊桥,要不要一起放一个孔明灯啊?” “鹊桥?!” 两人表情同步地瞪大了双眼,继而转头茫然看了看对方。 见孔靖瑶垂眸不说话, 齐楚昭赶紧上前解释,“我们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货郎自顾自从摊上拾起一个孔明灯, 递到齐楚昭手中, “没事,既然你们一同来到这鹊桥, 也算是难得的缘分, 一起许个愿, 就当做是个美好的念想吧!” 就在齐楚昭还在与货郎僵持之际,孔靖瑶抬手将孔明灯接了下来, 她微笑着说:“这个灯我们要了。” 齐楚昭定了定神,掏了一块碎银递到老板手中, 从一旁拾起一支墨笔递到孔靖瑶手中,“将愿望写在孔明灯上, 听说可以实现的。” 孔靖瑶回首清澈的眸子闪闪发亮, “真的?” “嗯。”齐楚昭抿嘴浅笑。 孔靖瑶将笔抵在下巴上, 思忖片刻, “那我写这个。” 齐楚昭辄身想要去看, 被孔靖瑶赶紧抬手捂住,“写你自己的,愿望被人看了就不灵了。” “万一我能帮你实现呢?” 齐楚昭试探着说。 此话一出,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也不难看出孔靖瑶白皙的耳尖慢慢爬上绯红,她强装镇定摇摇头,“都说了不能说出来的,你就别问了!” 齐楚昭举手认输,“好吧,好吧,那我写的时候你也不能偷看我的。” 孔靖瑶俏皮挑眉,重重点头,“嗯。” 果然,孔靖瑶说到做到,在齐楚昭写的时候,她真的没有动来偷看的心思。 虽然是齐楚昭自己要求的,但是看到孔靖瑶真的对自己的心愿一点都不好奇的时候,他心中却涌上说不出的失落。 最后,两人一同举起写着心愿的孔明灯,轻轻往空中一抬,顺着柔和的晚风,他们的孔明灯迎风缓缓上升,渐渐化作一颗闪烁的星点,被送到遥远的天际。 送走孔明灯后,齐楚昭从袖中拿出那个早已被他体温焐热的锦盒,踌躇片刻后,郑重交到了孔靖瑶手中,“生辰快乐,这个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 其实,今日孔靖瑶有几度都瞥见了齐楚昭的手按在这个盒子上,还以为这次没有机会了呢,没想到他终是将它拿了出来。 孔靖瑶惊喜地问道:“谢谢煜恒哥哥,我现在能打开看看吗?” 就在孔靖瑶想要掀开盖子的时候,齐楚昭红着脸一把按住,“那个,里面还有一封我给你写的信,你还是回去再看吧。” 孔靖瑶眉眼弯成一轮弦月,“好!” 直到,灯会结束,孔靖瑶和齐楚昭都没有再看到商语薇和陈泽晋的踪迹。 府邸距离河边并不远,两人选择一同步行回去。 轻柔的夜风悄悄拂过两人的衣袂,栀子的清香在身侧萦绕,街道两旁摇晃的灯笼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齐楚昭觉得不过一眨眼,辰王府的匾额就出现在眼前。 两人立在门前,静静对视着,谁都不愿先说离别的话。 这时,远远有个食铺的老板大声吆喝,“红豆酥嘞、红豆酥嘞……” 齐楚昭黯淡的眸光闪了闪,“红豆酥吃吗?” 孔靖瑶偷偷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嗯,走了这么久,我也有些饿了。” “好,你在此处等我,很快就回。” 未等孔靖瑶回答,齐楚昭脚步轻快地朝着卖红豆酥的摊贩跑去。 孔靖瑶望着齐楚昭一颤一颤的发丝,心中暗暗揶揄,傻子,就不能邀请我一起去走走吗? 很快,齐楚昭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回来了。 孔靖瑶目测他怀中这一包恐怕得有个十几二十个,心中有些无奈。 齐楚昭一心只想着要将世上最好的都给她,完全没有考虑到女子的食量。 他将满载着红豆酥的纸包放入前来接孔靖瑶的小厮怀中,依依不舍地跟孔靖瑶挥挥手,“回吧。” “嗯,”孔靖瑶点点头,“我看你走到府门前。” 齐楚昭无奈笑笑,迈步走到国公府门前,回首看到孔靖瑶还站在远处等他,赶紧朝她挥挥手,用口型催促道:快回。 孔靖瑶点点头,脚步却半分没有挪动。 齐楚昭颔首低笑,继而用口型告诉她:一起。 随后,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 二。 一。 两人一同转身,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齐楚昭从国公府大门的阴影中走出来,愣愣望着辰王府紧闭的大门许久后,不知想到什么,他紧绷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一边摇头,一边推门走了进去。 当欢儿看到小厮抱着一大包红豆酥出现在院门前时,着实惊了一跳,赶紧上前从小厮怀中接了过来。 气喘吁吁地抱回屋中。 欢儿望着满满一桌红豆酥,抱怨着,“小姐,你也不能要去北境一段时间,就买这么多吧,那行李也装不下呀!” 孔靖瑶忍俊不禁,“要你管。” 忽而,孔靖瑶想起幼时,有一段时间她与齐楚昭一起跟随过同一位先生学习,那时候孔靖瑶无论怎么用功都背不下来道德经,而齐楚昭只需要看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将内容复述出来,那位先生毫不避讳地逢人就夸国公府的二少爷天资聪颖。 看来,每个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 于孔靖瑶,比如读书。 于齐楚昭,比如讨女孩子欢心。 孔靖瑶慢慢悠悠坐到桌边,将包着红豆酥的纸包摊开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打了红点的,她抬手将那个区别于其他的红豆酥拾起,对边掰开。 一张小小的纸条从中露出。 见是凌云阁传来的密信,以为是北境出现了什么问题,欢儿也急忙凑了过去。 只见,孔靖瑶将其缓缓展开,上面的密语换过来的内容是—— 齐将军在孔明灯上写,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刚刚看到开头几个字时,欢儿就明白了,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捂住眼睛,又忍不住好奇偷偷撑开了一点缝隙。 欢儿转念一想,如果让程枞知道自己专程用来传递凌云阁要信的密文被孔靖瑶这般糟蹋,想必能气得绷上这屋顶。 见此,欢儿好似猜到了什么,满怀期待凑到孔靖瑶身侧,“齐将军今日终于与小姐说开了?” 孔靖瑶摇摇头,“没有。” “战场上杀伐决断的‘活阎王’,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变得这么磨叽?!” 亲眼见证二人的感情的欢儿,此时恨不得扯着齐楚昭的耳朵,一字一字教他。 孔靖瑶摆摆手,笑意淡淡,“无妨,万一我这次出任务回不来呢?” “小姐!”欢儿最听不得孔靖瑶说丧气话,立马双手合十朝着天上作揖,“小姐你赶紧拍一下木头,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是是,呸呸呸,童言无忌。” 丫头年纪不大,封建迷信倒是学了不少。 “不过我还有一份礼物,”孔靖瑶神秘朝欢儿招了招手,笑着从袖中拿出齐楚昭送给她的那个锦盒,“这个是他送给我的生辰礼物,虽然我的生日其实并不在七月……” 七月的生日是真的庆阳郡主的生辰,每年到这个时候,辰王就会邀请京中所有的皇亲贵胄来府中庆贺。而在孔靖瑶真正腊月的生日,只有欢儿记得给她煮一碗长寿面。 欢儿见她神色消沉,宽慰道:“小姐马上就要寻回自己的名姓,和真正的身份,之后的每一年相信齐将军都会陪在你身边。” “嗯。”孔靖瑶眸中泪光闪烁,笑着点点头,“让我们看看他最后送给‘孔靖瑶’的礼物是什么?” 孔靖瑶伸手拧开盒盖上的钉鼻钮,掀开盖子,一只碧绿的玉镯映入她的眼帘。 玉镯的下方还压着一张小小的纸片,孔靖瑶翻开,上面是齐楚昭遒劲有力的楷书—— 齐家的传家宝。 这一次,欢儿真的忍不住被齐楚昭含蓄的表达给气笑了。 “都这样了,齐将军就不能当面说一次喜欢吗?” 孔靖瑶对欢儿的话表示不赞同,“你不觉得他扭扭捏捏的样子,还挺可爱的吗?” 可爱……吗? 此时,欢儿彻底理解为何世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突然,孔靖瑶紧闭的窗棂传来细碎的声响。 两人迅速噤声,视线一同投向左侧的窗户,手臂缓缓向下同时按在袖侧的匕首之上。 谁知窗外之人先一步求饶: “我……是我,你们俩的杀气都快溢出来了!” 闻声,孔靖瑶和欢儿一同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脊背也松懈了下来。 欢儿走到窗前,将锁上的窗户从里面推开,程枞半个脑袋从窗下探了进来。 他刚一落地,就开始责问孔靖瑶,“老实交代,你刚刚又让影子给你探了什么消息,为何他们回来都在笑?” 孔靖瑶心虚没有说话。 欢儿偷偷用眼神瞄了瞄桌面上那张背过来的纸条。 就在孔靖瑶想要按住之时,程枞抢先一步将纸片夺了过来,摊开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忍不住讪笑,“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今有凌云阁主密报传情话……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面对程枞,孔靖瑶向来认怂,他太啰唆了,被他逮住小辫子能说一年。 见她认错态度诚恳,程枞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继而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和一封信递到孔靖瑶手中,“这个,是你混入北境使团的身份,他是个孤儿,性格内向,与团中众人没甚深交,是最适合作为潜伏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改编自“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宋-李之仪 50-60 51 ? 第 51 章 ◎出师不利◎ 孔靖瑶一边听着程枞给自己的介绍, 一边翻看着手中拿到的信息。 她要伪装的那个人叫高赫,幼年时被双亲遗弃,吃百家饭长大, 一满十六岁就应召入伍,目前在军中担任火头军。 不一会儿, 月亮已慢慢爬上黑夜的正中,停在枝头的老鸦也陷入沉睡。 程枞终于将注意事项以及目前北境使团大致的组成以及目前北境国内的局势说了个透彻。 孔靖瑶“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资料阖上,有气无力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行, 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反正只要进入北境都城之后, 我就会寻得机会脱身, 这期间,只要遵守他们的所有规矩, 应该无甚危险, 我做事, 你还不放心吗?” 今日的程枞一反常态,格外啰唆, 说了好几个时辰也不带停的,此时他还有力气跟孔靖瑶斗嘴。 “就是你, 我才不放心……你难道不知道,北境现在皇族斗得水深火热, 跟着四皇子的队伍, 很有可能会在踏上临近边境的时候遇上其他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族的伏击, 北境蛮夷向来不按套路出牌, 我是担心你会因此而吃亏!” 孔靖瑶伏在桌面, 双手交叠枕在头下,斜着眼观察者程枞的表情变化,打趣道:“程小枞,你难道是一天认识我吗?哪次遇到危险我不是脚下抹油跑第一,何况我行李里带了许多你满世界搜集的奇门遁甲,区区北境小贼岂能奈我何……” 见程枞眉头越收越紧,孔靖瑶缓缓坐直了身子,神色也正经了不少,抬手重重拍了拍程枞紧绷的肩头,“更何况,我还等着一切结束之后,你带着我过好日子呢,你且放心在大临将凌云阁帮我守好了,我未来是吃香喝辣,还是沿街乞讨,可全仰仗着你了!” 程枞向来受不了孔靖瑶对他的阿谀奉承,“阁主大人就将心放肚子里好了,只要我程枞手中有一个馒头,至少有一半都是你的。” “不够,我食量大,要吃四分之三。”孔靖瑶咧嘴坏笑,明亮的眸子闪烁着俏皮的光。 程枞原本还一脸忧虑之色,被她这么一打岔,终于笑出了声,“行行行,全给你,我饿着,行了吧。” 孔靖瑶敛了敛脸上的笑意,郑重道:“等我回来。” “不许受伤。” 程枞将一件金丝软甲放置孔靖瑶的手边。 孔靖瑶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件软甲,此前她偶然看到程枞只要出任务必然会传这件软甲,刚开始她还打趣他贪生怕死,后来才知道这件软甲是程枞母亲的遗物。 “这不是……” 闻声,程枞心虚地乜了她一眼,“只是借给你的,从北境回来,可是要还我的。” 孔靖瑶收起自己的不正经,语气沉稳几分,“行!我从北境回来后必定完璧归赵。” 翌日。 寅时刚过,整个京城都还在沉睡之中。 辰王府墙头有一道黑影越了出去。 孔靖瑶吃力地背着程枞前一夜给自己准备的行李,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暗骂,自己被程枞平时一副潇洒浪荡子的假面给骗了,临到她要出去执行任务,唠叨程度快赶上府中的老妈子了。 虽然背上沉重,但孔靖瑶脚步还算轻盈,很快她就赶到了鸿胪寺给北境使团安排下榻的地方。 她凭借着记忆中,程枞描述的高赫的房间位置,非常顺利就溜了进去。 进门之后,孔靖瑶发现这个房间就只住了高赫一人,看来这小子可真是不受人待见,不过这对她说正好,没有人关注,露出马脚的机会又要降低许多。 孔靖瑶进门后,直接给高赫闻了一种特制的迷香,这种香会让人毫无知觉地昏睡六个时辰。 现在她只需要将人藏在床底,待使团走后,自有凌云阁的人来将他带走。 一顿忙碌之后,孔靖瑶总算将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她也换上了程枞准备的高赫的□□,对着镜子照了照,右眼角一条长长的疤痕,如果再偏几分恐怕这眼睛就要不保了,左边脸颊也布满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瘢痕,看来这个叫高赫的士兵,此前的日子过得并不顺遂。 孔靖瑶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正打算躺回床上睡个美美的回笼觉,心中还想着这次入境的任务会不会过分悠闲了些。 就在她还未躺平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赫!” 不是吧,这么早,她脑袋都还未清醒,就要开始进入角色了吗? 孔靖瑶拖着自己无力的脚步,慢慢悠悠走到门边,卸下门闩,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那人身形高大,逆着光孔靖瑶看不清他的相貌,但奇怪的是,他并未穿着北境士兵的盔甲,而是身着一身大临平民所穿的便服。 陌生人见到孔靖瑶也没半句寒暄,开口就是劈头盖脸的责骂,“阿赫,你怎么还在睡,快走,出发了!” 孔靖瑶有些不解,因为她之前从程枞那里得到的消息,使团今日出发的时间是巳时出发,可是这个人口中寅时就要出发,会不会相差太远了,而且这时城门都未开,他们根本无法出城呀? 但她又怕言多必失,于是只能敷衍的附和着,“噢、噢……” 那人依旧喋喋不休,“阿赫,你怎么回事,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还有你那个声音,为何也跟平日有异?” 被他这么一问,孔靖瑶才发现自己之前忘记提前询问程枞高赫的音色,她心中开始有些紧张,她不会直接就栽在第一关吧?! 她悄悄转开视线望向别处,佯装不适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嗓音,“昨夜受了风寒。” 听到她如此解释,那人也没有再过多追问,只是一个劲地催促,“快走、快走,否则一会儿大家都醒了!” 听到这句话时,孔靖瑶心下是有些疑惑,但是她谨记着程枞给的第一句警示,多说多错。 于是将所有的疑问都生生吞进肚子里,埋着头飞快地跟在那人的身后,很快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马厩。 可是这个空旷的马厩,现下只有她和那人。 孔靖瑶直觉当下的情况非常不对劲,她有些警惕地观察着那人的一举一动,那人却不紧不慢从马厩中牵出两匹马,将其中一根缰绳交到孔靖瑶手中,而后自己先一步翻身跨在马背上。 这一举一动透着格外的诡异,孔靖瑶木然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自己陷入沉思之中。 虽然,她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就目前他的举动来说,难道,这俩人之前便相约今晨在使团出发前逃跑? 她好不容易才混进来,怎么可能傻乎乎地跟人跑? 尽管不明白两人之前约定了什么,看来他和真高赫的关系匪浅,现在她必须要将此人解决掉才行,但使团出发前定然会点卯,如若被发现少了一人,届时搜查房间,那她不就暴露了吗? “那个,我想了想,咱们还是不要跑了,跟使团回北境吧。”孔靖瑶想要尝试着劝说。 那人突然激动起来,紧紧握住孔靖瑶的双肩,晃得她脑袋发昏,“为什么?!你难道忘记了跟我的承诺了吗?” 这情况着实已经脱离了她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了。 此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劝说,“昨夜,我又仔细想了想,咱们在大临人生地不熟,没有户籍,只能生活在难民窟,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我不愿见到你受罪!” 说着,她偷偷在身后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她双目泪光闪闪。 她从下往上缓缓抬起憋红的双眼,而后算准了那人视线与他相接的须臾,很快挪开,这时还要辅以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这些都是孔靖瑶从小到大对付齐楚昭的招数,百试百灵。 果然,那人在听到孔靖瑶不住啜泣之时,出口的话也软下了几分。 “我就知你依然还割舍不下那人,但那处那里已经没有了你的容身之所?” 见有戏,孔靖瑶赶忙拉住那人的手臂,激动地说:“不是的,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在我心中的位置吗?我不过是想要光明,这辈子我自出生就一直活在污泥之中,你不懂我心中有多向往阳光……” 那人沉默了。 这时,天边泛起鱼肚白,很快天际被染成了一片橘红。 那人终于缓缓开了口,“好,我本孑然,只要是阿赫所愿,我必为你完成。” 直到听到此话之后,孔靖瑶才慢慢放心,缓缓松开手,“谢谢你!” 语毕后,孔靖瑶立马转身快步往回走。 她现在一心只想赶快逃离现场,毕竟她根本不知道这藏得如此深的二人,之间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万一……更糟糕。 一路小跑,直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之后,孔靖瑶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也没有再听见脚步声,看来那人至少不是个死缠烂打之人。 松懈下来的孔靖瑶,一心只想将给她找这个身份的程枞碎尸万段。 完全是有辱他们凌云阁的名声! 连潜在的人际关系都没有调查清楚,要不是她脑子转得快,这不就是要将她往火坑里推吗?! 原本还以为自己只要行尸走肉跟随着大队即可,现在看来这北境使团关系复杂,她不仅要防乞颜满,还要放刚刚那个完全不知底细的小兵。 往后的日子看来是有得忙了! 就在孔靖瑶望着天无声呐喊之时,门外开始陆续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看来是到了使团起床的时间了。 孔靖瑶没有多余的时间纠结自己当下腹背受敌的处境,唯有飞快背上自己的行李,将自己的脑袋埋得低点,再低点。 尽量将自己湮没在茫茫人流之中。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节日快乐~ 52 ? 第 52 章 ◎一波未平◎ 一路上, 孔靖瑶都低垂着脑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至日头慢慢爬上西山顶点之时,北境使团的队伍慢慢穿过出城的最后一道关卡。 当孔靖瑶随着队伍踏着整齐的步伐迈出城门最后一缕阴影, 她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城门顶上,一块饱经风霜的石板, 上面规规整整雕刻着两个字——宗阳。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块硕大的匾额还是十三年前。 那年的隆冬千里冰封,宗阳城遇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雪,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月,回城的途中艰难险阻,孔靖瑶都已经不记得了。 她唯一记得的是, 那晚很冷,她被一具一具亲人的尸骨掩在深处, 他们的鲜血渗透水缸顶端的木盖, 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水缸外的哭嚎停了下来,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掀开浸染鲜血的盖子, 一丝耀眼的烛光在眼前晃了晃, 他有着跟父亲一样和蔼的面容,嘴唇开阖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孔靖瑶的耳中除了尖利的嘶鸣,已经听不到任何, 在他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她脸颊时,只觉眼前一黑, 很快就已不省人事。 之后的事情, 孔靖瑶是听辰王贴身侍卫, 也是后来她习武的启蒙老师提起, 那时候她这个不过刚满三岁的孩子, 在回京的一路上,已经奄奄一息,就连随行的医师都劝辰王,这孩子已经救不活了,还是放弃了吧。 但是,那时辰王静静看着因为高烧而浑身滚烫的孔靖瑶,小小的人蜷缩在马车一侧,还不足他一只手臂的长度,她浑身都在大人都难以忍受的高烧煎熬,即便冷汗湿透衣衫,小小银牙咬破了嘴唇,她却始终闭着嘴一声不吭。 或许,也就是那时,辰王被她骨子里的倔强所触动,最终没有选择将她遗弃在冰天雪地之中,自生自灭。 车内的炉火熏得人暖融融的,混沌之中,她模糊听见有士兵来报,“京城到了!” 通过被狂风掀翻的窗帘的一角,孔靖瑶看到了那块被暴雪冲刷之后,依旧坚硬无比的城楼,十三年前是新帝登基不久,上面的“宗阳”两字也是刚换上,一切都是崭新的,让苟延残喘的孔靖瑶仿佛又对活下去生出些许憧憬。 自那日后,三天三夜,辰王差人寻遍了大临全国的名医,同时也张贴了悬赏启事,并且亲自衣不解带病床前照顾,才险险将孔靖瑶从鬼门关中抢了回来。 这十来年,孔靖瑶自知自己于辰王而言,不过是一件称手的工具,而她却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不管是辰王给了她足够的尊荣与宽容,抑或是他的别有目的,却给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自那夜开始,宗阳城便成了她插翅难逃的禁锢,如今辰王将能脱离牢笼的锁匙交到了她的手中,这一次她无论前路有多艰险,都不会让她停下前行的脚步。 北境在大临的口中俗称蛮夷,他们雄壮的体魄还有他们贫乏的资源,都让大临人一提到北境的第一印象都是穷苦蛮荒,如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大临人是绝不会前往北境。 故此,从大临到北境的官道上,杂草丛生,几乎快要将道路所覆盖,北境使团一边前行,还要一边不停的清理着一路盘根错节的荆棘。 孔靖瑶虽然是火头班的编制,但是现在使团无法前行是整个队伍的事,她也无法置身事外,只能硬着头皮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挥舞着长刀,为乞颜满的马车开路。 没过多久她的手臂酸软到已经抬不起来,抬眼一望,前路还有望不到头的杂草亟待清理。 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来之时,早上想要将她拐走的小哥不知何时趁乱挤到了孔靖瑶的身侧。 这一次借着明亮的阳光,她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 小麦色的皮肤上偶有皲裂的痕迹,椭圆的脸蛋轮廓分明,粗黑有力的两根眉毛也预示着主人的坚毅,一双深邃浅棕清澈的眸子之下,是带着高原长大的孩子特有的红晕的两颊,乌红色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形成了几道陈年的裂痕。 此时,他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奋力挥动手中的长刀,将飞快为孔靖瑶清理着身前的阻碍,在他的协助下,孔靖瑶只需随意挥动装装样子即可。 孔靖瑶侧头看向这位不知名的小哥,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捡了高赫的便宜,对于身旁这个不明真相之人,她心中突然生出些许愧疚。 时间一久,她也有些于心不忍,小声跟他说:“你歇一会儿,我换你。”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微不可察地将干涸的嘴唇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一直到班头命大家停下来休息,他才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言不发,向着自己所在的队伍的方向走去。 孔靖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甚至能感受到他轻盈的脚步透出的愉悦。 他越是这样,倒是让孔靖瑶所剩无几的良心有点暗暗发疼。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从今晨到先前那人的一系列的反应,能看出他们俩在外人的眼中应该是完全不熟的关系,不然刚刚他都走到孔靖瑶面前了,两人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正好借着这个关系,在之后的路上,她要尽量跟伙头班的人在一起,避免落单,减少跟那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原定歇息一刻钟就前往驿馆,却没想到天气说变就变。 前一瞬还是艳阳高照,不过须臾太阳就被稠云裹挟,似有砚台打翻一般,天边的云朵很快就被染上浓深的墨色。 忽然,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使团不远处的巨树之后,刹那间脚树后漾起一片艳红。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只见火焰越过巨树,以迅雷之势朝着使团所在的防线蔓延。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溃不成军,惊呼声此起彼伏,马匹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也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东边有座废庙!” 慌不择路,使团众人不假思索,着急忙慌就朝着废庙的方向涌动。 这个庙规模不小,占地面积很大,装下一整个使团也不在话下。 大门处匾额的两侧,雕龙画凤的石柱各有三根,足以见得此庙之前的繁盛景象。 只是,不知楚瑜何种缘故,让它从走到了今日无人问津的程度。 恰逢使团众人步入大厅,又是一击耀眼的惊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滚滚雷鸣。 “哗——”一声如瓢泼。 狂风骤雨接踵而至。 乞颜满站在门前瞭望着暗不见边的天色,淡淡感叹,“看来今夜只能在此处落脚了……” 号令一下,大家开始各司其职。 孔靖瑶是伙头班的,此时她被分配的任务是烧火。 她呆呆望着自己被不认识的人塞入手中的一把干燥的稻草和一堆已经被雨淋湿的柴火,她刚刚试了好几次,稻草根本就不能点燃湿柴火。这玩意儿到底应该怎么弄,也没人跟她说过啊? 孔靖瑶能隐隐感觉到背后有几道灼热的视线,她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才发现那不就是刚刚给她湿柴火的人吗?难道他们跟高赫有什么过节,如今正等着看她的笑话。 要知道一个火头军如果连生活都不会,那等待他的唯有一个死字。 眼瞧着,伙头班的大家备菜的备菜,眼瞧着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带着菜过来下锅了,她却在此处磨磨蹭蹭连点火为何物都不知。 孔靖瑶听着室外不绝于耳的雷声,她脑中陡然灵光乍现。 临走前,程枞给她塞了几颗小的火药,这火药威力不大,原本只是程枞为了让孔靖瑶吓退猛兽用的。柴火都已经湿透了,用普通的办法应该是难以点着了,现在唯有试试几颗火药能不能将火生起来了,虽然有点浪费,但为了她能继续混迹在这队伍之中,也不是不可以。 她在其中挑来拣去将柴火搭成一个小山包,而后又偷偷将炸药摆在山包的正下方,现在就差最后一件事了。 孔靖瑶认真地望着窗外等待下一次电闪雷鸣的到来,毕竟火药虽小,多少还是有些动静的,万一被人发现了,就得不偿失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落在悬崖之下,孔靖瑶立即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手中的稻草点燃后,眼疾手快塞入灶洞之中。 紧接着轰隆一声天雷巨响,堪堪将灶洞中的动静掩盖了过去。 不一会儿灶洞就传来灼热的温度,孔靖瑶俯身看了看里面的情况,火终于被生起来了。 看着这熊熊燃烧的火焰,她刚刚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地。 背后那几个想要陷害她的人,见诡计失败之后,讪讪而去。 孔靖瑶偷偷长吁了一口气,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望着眼前摇曳的火苗,孔靖瑶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今日不过是她进入使团的第一次,就有这么多蛾子,那接下来的日子,她不得天天都在鸡飞狗跳中度过吗? 思及此,她暗暗叹了口气。 就在孔靖瑶躲在角落里发呆时,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不小的骚动,好似是有什么外人也来到了这座废庙来避雨。 孔靖瑶现在只想将自己隐藏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比起热闹她更在意自己的小命。 直到,她清晰地听见,从外厅来的近卫走到厨房门口大喝一声—— “兵长!拔突将军特地吩咐说,有大临的贵客到来,需要再加几道下酒的好菜!” 53 ? 第 53 章 ◎鸿门宴会◎ 大临的贵客? 不免让孔靖瑶生出好奇。 不知为何, 当伙头听到命令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立下答应,而是一脸震惊地赶忙起身大步跑到近卫的身旁, 两个戴着头盔的脑袋,“叮”的一声砰在了一起。 孔靖瑶屏气聆听, 两人声音太小了,她也就隐隐能听到个大概—— “就是那个……” “……是四皇子命令” “他……留不得……” 对于他们口中的这位大临的“待宰羔羊”,孔靖瑶愈发好奇,一是,他能受到乞颜满的接见, 向来在大临的地位应该是不低;二是,乞颜满在大临待了不足一月, 能让威胁他抑或是能让他如此憎恶到“留不得”的人, 应该不多,孔靖瑶身边就有俩, 比如齐楚昭、陈泽晋。 可惜, 她现在的身份根本无法走到乞颜满所在的大厅之中, 不然她也能好心提醒一下。 兵长与近卫的闲聊很快也结束了,回头时正好撞上孔靖瑶好奇的目光, 不免训斥,“长官说话, 哪有你这等下兵偷听的份?!” 孔靖瑶迅速唯唯诺诺地垂下视线,“是, 小的知错。” 之后, 兵长冷哼一声, 转身匆匆出了厨房的大门。 现下, 孔靖瑶尽量扮演好自己现在的身份, 双手有条不紊地继续将柴火陆陆续续往灶洞里面塞着,眼神却早已借着土灶作为掩护,飘到了暴雨倾盆的寺庙院中。 恰逢看见外面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被北境士兵牵在手中,一路往马厩的方向走。 马鞍上绑着一个绣得歪歪扭扭的五福香囊。 孔靖瑶心下大惊,不是吧,那个冤大头还真的是齐楚昭?! 他怎么会独自行走在前往边境的官道上? 难道是自己要前往北境潜伏之事泄露了,所以他才尾随追了过来? 应该不是,否则以齐楚昭的本事,定然不会被乞颜满察觉,直接找到她。但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明齐楚昭应该今日也是另有要事出城,途中偶遇骤雨,这才不得已与乞颜满在破庙中撞见。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她自己都不知道乞颜满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兵长口中的“那个”是什么? 以她卑微的职级,又该如何提醒齐楚昭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危险呢? 孔靖瑶愣愣坐在火前,一系列的问题搅得她思绪混乱,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找机会查出他们到底准备以何种阴狠招数对付齐楚昭,进而找到相应的破解之法。 * 正殿之中。 一座巍峨的金光闪闪的如来矗立在正殿的正中央,佛身上早已积满了厚厚的尘土,一张从上至下随处可见破洞的红布歪歪斜斜地系在佛祖的颈间。 而此时拔突假扮的乞颜满将佛祖身前的供桌撤了出去,将他随行的长榻置于佛祖的莲花座前。 更加大逆不道的是,他将随军的军妓全部召到殿中,伴着节奏鲜明的鼓点,衣着清凉的妓子们正在佛祖的脚下跳着不堪入目的舞蹈。 齐楚昭目不斜视地望着手边的酒杯,陷入沉思。 他今日本是要赶往北境边境驻扎的大临军队去赴任,为了赶时间,他选择了官道,虽然这里年久失修且路途凶险,但是此处却大幅缩短了前往北境的距离,是所有备选道路中,最为捷径的一条。 没想到路遇狂风疾雨,不得已在逼迫躲进这座荒废的寺庙之中。 没想到竟然不幸落入虎口。 眼下这场宴席,恐是乞颜满为他摆的一席鸿门宴。 见齐楚昭许久没有举起酒杯,拔突举杯用大临官话高喊:“来,让咱们一起举杯,欢迎远道而来的大临战神齐楚昭齐将军!” 闻声,齐楚昭也将抬手,将身前的酒杯满上,双手捏杯,“感谢四皇子收留之恩。” “不敢不敢!” 拔突一连饮了三盏,而齐楚昭也不得已只能跟着一同陪了三盏。 这三杯酒下肚之后,齐楚昭很快就觉得眼前的情景和所有的人都开始飘浮在了空中,他们身上都泛着七彩绚丽的光芒,好似仙人下凡一般。 虽说齐楚昭不敢说自己千杯不醉,但肯定不止三杯就倒。 他意识到这酒恐怕是有异。 早年齐楚昭也听闻北境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与南疆的巫蛊有异曲同工之妙,刚刚进门之前,他就留了个心眼,已经提前吃了一颗能解百毒的避毒丹,但却没有想到这个避毒丹对于北境的秘术并无作用。 现在,齐楚昭已经一脚踏入了乞颜满为他设下的陷阱,落于下风,接下来之事,他也只能半梦半醒地静观其变了。 拔突坐在上首,三杯酒下毒的齐楚昭已经全身酸软趴在了桌面上。 他手握着酒杯,谨慎地跳下长榻,之前在满庭轩被齐楚昭痛揍的记忆早已深入他心,此时,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齐楚昭的身边。 拔突俯身将酒杯举到齐楚昭眼前,试探着: “齐将军,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有缘能在大临相识,咱们再碰一杯!” 趴在桌上的齐楚昭,艰难地掀了掀眼皮,瞥见拔突的身影,笑盈盈连声应下,胡乱地在桌面上抓了好一次,堪堪握住他手边的酒杯,而后猛地举高酒杯,欲与拔突碰杯。 可是,尽管拔突的酒杯一动不动稳稳置于齐楚昭的手背,他硬是左晃右晃半晌不得其法。 拔突见状笑得前俯后仰,“看来齐将军是喝醉了!” 齐楚昭用力挥着手掌,一巴掌没控制好,直接挥到了拔突的脸上,他舌头都已经捋不直了,到嘴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没、没有,谁说本将军喝醉了,接着舞,接着喝!” 对此,拔突也有些拿不准齐楚昭是不是已经在沉浸在秘药之中,他冲后在一旁的乞颜满使了个眼色。 现下乞颜满还是穿着他在北境一直着的那件通体漆黑的斗篷,他绕到齐楚昭的背后用一根特制的银针扎在了他的后颈之上。 须臾之后,乞颜满将银针抽出,看到上面发青的颜色,肯定地对拔突点点头。 拔突紧绷的表情终于松懈了下来,他狠狠将刚刚齐楚昭往椅背上一推,大笑道:“什么大临战神,我看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今日还不是落入了四皇子的手中!” 继而,拔突望向一旁的乞颜满,“四皇子,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乞颜满点点头,随后从黑袍中抽出一个银质的铃铛。 材质轻薄的银铃,在乞颜满富有节律的晃动中,发出“清泠泠”的脆响,好似清泉拍打在岩石上的响动。 原本仰躺在圈椅之中的齐楚昭,忽然直起身来,端坐椅中,迷离的神色也换成了一丝不苟。 此情此景,拔突笑得更加的猖狂,“我也是第一次使用真言术,没想到会如此奏效!” 乞颜满静静观察齐楚昭片刻,开口询问,“你是谁?” 齐楚昭面无表情,立即开口—— “齐楚昭,字煜恒,现居大临齐家军统帅,家中父母健在,大哥早年在与北境交战时牺牲……” 听到齐楚昭将所有都事无巨细介绍了一遍,拔突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不禁感叹道:“这真言术也太好用了吧!有了这个秘法,咱们害怕他说假话诓骗吗?” 乞颜满原本对真言术是否存在半信半疑,如今通过刚刚的验证之后,对此术的可信度已然大大提高,但是他还是再次提醒拔突,“注意,使用一次真言术只能问五个问题,问题结束之后,齐楚昭就会清醒过来。”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端坐在圈椅中的齐楚昭微微一颤。 狼狈为奸的二人吓得周身一颤,浑身的动作皆为静止,唯有两双瞪大的眼睛惊恐地注视着齐楚昭。 半刻过去,齐楚昭除了刚刚那一震之外,一直端端正正地坐在,半点不曾挪动。 拔突又找了一个问题测试了他是否还在真言术的控制之中,好在结果确认他所说之事都是他们之前确认的内容,说明他依旧实话实说并未说谎。 这时两人才慢慢放下心来,乞颜满再度提醒,“还剩三个问题。” 拔突了然地点点头,思索片刻,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大临是这次是真心要与北境和亲的吗?” 齐楚昭没有半点思索,张嘴噼里啪啦就开始往外说,“是的,大临皇帝身体的每况愈下,他偏信文臣的意见主和,所以本次的和亲是皇帝亲自答应的,只要北境能献上足额的聘礼,大临就不会食言。” 听到这个答案,拔突兴奋地望向乞颜满,“殿下,之前我就说大临定然不想要因为失信而引发战争,这样会让他们失去民心,那也是历代大临皇帝最看重的,不过一个公主而已,他们怎么会舍不得呢?!” 乞颜满心事重重地点点头,“或许是我之前想多了。” 拔突立即开口问了第二个问题,“为何你会出现在此处?” 齐楚昭依旧维持着呆滞的模样,“汛期将至,皇上命我前往江州提前修缮堤坝,事出紧急,我提前出发了半日,之后还有五万的齐家军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三个时辰之后就能抵达此处。” 闻言,拔突思索片刻,“殿下你听到了吗?他不是一个人,后续队伍很快就要赶来了,要不咱们趁此直接将杀了,以绝后患!” 乞颜满不同意,“现在外面的雨太大了,天色已晚,初来乍到不熟悉外面的路况,即便是杀了齐楚昭,三个时辰内,我们也无法带着北境的使团逃往安全之所,只要我们还在大临一刻,都不能轻举妄动,如若由此引发两国交战,我该如何向父王交代?!” 拔突沉默了片刻,抬眼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乞颜满,“殿下,我们能如此轻易控制齐楚昭的情况实属难得,如果就此放弃,属下恐怕此举无疑是放虎归山,之后再要遇上此等良机就难上加难了!微臣斗胆恳请殿下,还是将其杀了吧……” 54 ? 第 54 章 ◎兵刃相接◎ 乞颜满金色的眸子投射出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 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身前正处于他们掌控下之人,紧抿的薄唇却始终没有开口应承拔突的提议。 耳边更漏慢慢溢出清灵的“叮咚”,声音悦耳, 却更似一道道催命符,正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北境使团的希望。 拔突周身仿若百蚁噬心那般急切, 瞠目结舌“咣”的一声从自己身侧拔出了一把反射着银光的弯刀,微微颔首,“殿下,请恕微臣无力,今日齐楚昭的这条命您大可算在臣的身上, 日后但凡有任何罪责也让臣来承担。” 话音刚落,霎时间天空惊雷暴起, 接连不断地闪电落在废庙四周, 耀眼的白光突兀地落在拔突高高举起的弯刀刃上,反射出眩目的金光。 就在刀刃下一瞬就要落在齐楚昭颈项上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驻兵的急报, 高声呼喊, “殿下,不远处有一条火龙正在快速向我们靠近!” 闻讯, 乞颜满双目微暇,金色的瞳仁精光一闪, 即刻抬手照着拔突右边的肩头就是狠狠地一掌。 两人力量悬殊太大,加之拔突对乞颜满的袭击全然没有防备。 只听见“哐当”一声钝响。 在乞颜满掌力的作用下, 弯刀险险擦过齐楚昭的脖颈, 仅留下一条极细的红痕, 而后直直插入地板之中。 拔突偷偷窥见乞颜满现下满目蓄着杀戮的戾气, 他不敢轻举妄动, “噗通”双膝跪地,垂首等待乞颜满的处置。 乞颜满沉吟片刻,抬眼透过镂空的门扉怔怔望着丛林中细密的雨幕,转而命令道:“起身,去把他唤醒。” 闻声,拔突斜眼扫过沉浸在真言术中一脸痴傻的齐楚昭,狠啐一口,昂着头依旧不死心地争辩道:“但是,殿下咱们还有一个问题,可不能浪费……” 可是,乞颜满不等他把话说完,整齐划一的行军声渐渐逼近,响彻整个山谷,震得废庙都开始左摇右晃。 乞颜满怒喝一声,“执行!” 拔突咬紧牙关,不情不愿地将一粒黑色的圆子喂入了齐楚昭的口中。 喂完后,二人一齐退后一步,静静凝视着齐楚昭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几番之后,原本端正的姿态忽地松散了下来,浑身无力地瘫倒在椅背之上,眉头不悦地蹙了蹙,难受的表情就与酩酊大醉之姿别无二致。 乞颜满微不可察地叹了一息。 就在此时,一个匆匆的身影着急忙慌地停在门前,大声禀报:“殿下,山下来了三五万大临的士兵,领头的那个校尉声称,他们是来迎接齐将军的。” 拔突阴恻恻地斜乜了椅中之人一眼,“你去回报,就说刚刚四皇子与齐将军相谈甚欢,将军多饮了几杯,今日就在庙中歇息了,他们如若不信,大可派人进来察看。” “是。” 随着士兵出门后,乞颜满和拔突似有要事一般,吩咐下属将此处看管掩饰后,也一同抬步退了出去。 原本歌舞升平的正殿,现下只留下齐楚昭一人孤零零地躺在木椅中。 这时,打一开始就猫在佛祖金身背后的孔靖瑶,终于逮住空隙松了松自己早已僵硬的筋骨。 她一遍又一遍望向身后她来时的窗棂,却始终不敢轻易上前。 窗外影影绰绰,并且伴有细微的谈话声,孔靖瑶屏气凝神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窗户外,整个正殿另外一个出口,就是齐楚昭左手不远处的正门。 孔靖瑶身着夜行服,俯在佛身后,耐着性子静静观察齐楚昭的一呼一吸。 因为她适才很清晰的知道,早在乞颜满他们问第二个问题之前,她就已经通过银针给齐楚昭施了一针解药。 孔靖瑶虽然无法分辨他口中出城的缘由是真是假,但是就乞颜满提出的“关于和亲目的”一问来说,很显然他在这个问题上是撒了谎的,说明他的真言术早就解了。 方才乖顺地回答乞颜满的问题,想必只是齐楚昭假意装装样子,顺水推舟借由这个真言术向北境投递几个迷烟罢了。 如今人是醒着,却没有动,连同躲在佛像后的孔靖瑶也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就这么一明一暗僵持了半晌,最后还是孔靖瑶忍不下去了,毕竟她现在不再是庆阳公主,而是北境使团伙头班的一个小兵,消失太长的时间,定然会让伙头班的那一群人生疑的。 孔靖瑶向殿内推了一掌,顷刻掌风准确地将殿内正在燃烧的蜡烛依次熄灭,她来不及顾忌齐楚昭是否因此而有了动作,只是埋着头,卯着一股劲儿,顺着墙根飞快地朝大门的方向跑去。 正门出去是一片小小的园林,即便是有大批追兵闻讯赶来,园林中的树木也能限制他们前进的步伐,届时以孔靖瑶的能力,将他们一一击毙应不在话下。 就在她即将要触碰到大门上的拉环时,一股强烈的后坠感席卷而来。 孔靖瑶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那位在椅子上躺够了的“冤大头”。 她用劲俯身将齐楚昭手中捏住的衣领顺时旋了一圈,本以为他会因为指尖打滑,松开捏住衣领的手。 没想到,当孔靖瑶刚要打算转身之时,他直接松开了抓住衣领的手,双手紧紧掐在她的腰上,毫无预兆将人整个提到空中,随后往身前一带,禁锢在自己的双腿之中。 齐楚昭松开捏在腰上的手时,不由得一震,带着些探究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之人。 “你到底有何目的?” 孔靖瑶内心忍不住痛骂了一句白眼狼,继而声音里充满了殷勤的笑意,“路过而已,路过而已……” 窗外侍卫手中的火把的光亮模糊地透入室内,说话间,她借着昏暗的光线垂眸瞄了瞄那双困住她的有力的长腿,隔着丝绸质地印有暗纹的单薄衣料,量体的裁剪恰好勾勒出足够人遐想的形状。 她庆幸自己之前已有先见之明,熄灭了殿中所有的灯烛,否则红霞满面的情形,女子的身份定然是藏不住了。 齐楚昭没有注意到身前之人心中思绪乱飞的小九九,慵懒地仰躺在椅背上,低头整理了一下身前褶皱的前襟,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呵,路过?让我数数你已经多少次路过了,第一次商府的梁上,第二次案发现场,第三次……” 孔靖瑶干笑几声,双手作揖,果断出言打断了他还想继续的话题,“这位大人,您能否看在小人先前出手相助的份上,饶了小人一回?” 齐楚昭抬手在自己冒出青茬的下巴摩挲片刻,不紧不慢从袖中伸出一把匕首抵在孔靖瑶跳动的脖颈上方,他用刀尖轻轻挑了挑她的下巴,轻蔑地笑出生,说: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怎么知道乞颜满他们给我下的是真言术,并且你的手中又为何会有真言术的解药?” 这一刻,孔靖瑶甚至开始怀疑,这么多年是齐楚昭藏得太深,还是她一直以来被他美好的假象所蒙蔽,眼前这个对救命之人倒打一耙的阴狠小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齐楚昭吗? 如今小命被捏在齐楚昭的手中,身份又不能轻易暴露,就在她黔驴技穷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乞颜满和拔突的声音。 就在齐楚昭注意力分散的片刻,孔靖瑶指尖一转,眨眼间她已经将一根银针抵在了他颤动的喉间。 她不禁嗤笑一声,“大人,你猜猜我既有能力解了您的毒,又能不能让您再次中毒呢?届时,您第一回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且让外面另外大人,一试便知。” 见状,齐楚昭假意怅然若失地扬起唇角,愿赌服输,“行吧,今日算我技不如人,你这个小贼还是有些本事,那我们现在各退一步,我数三二一,一起松手……” “好。” 两人死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停顿片刻之后,齐楚昭银牙轻启,缓缓吐出—— “三。” “二。” “一。” 话音刚落,齐楚昭按照约定松开了困住孔靖瑶的腿,同时孔靖瑶也收回了威胁他的银针。 两人不约而同面对面向后跳开一大步,警惕提防着对方,恐还有后招。 门外乞颜满和拔突的声音越来越近,原本还在对峙的两人,一同转身,回到彼此之前的位置。 齐楚昭仰面半张着嘴,形容松散地躺在圈椅之中。 孔靖瑶踮着脚尖缩手缩脚,小心翼翼地藏回佛像之后。 两人用眼角的余光暗暗胁逼着对方—— 你小子下次别让我再逮到,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与此同时,乞颜满和拔突再次推门而入,见屋内的灯光全都熄灭,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一动不动躺在椅中之人。 一个身着大临盔甲的士兵也紧随其后迈进殿内,看到齐楚昭全须全尾地在椅中安睡,他拧紧的心终于得以松开。 士兵走上前,轻轻摇了摇齐楚昭的肩膀,“齐将军,齐将军……” 睡梦中的齐楚昭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大临士兵对外招了招手,一下涌入了三个小兵,稳稳当当将齐楚昭从圈椅中架了起来。 临近出门之际,躺在小兵背上的齐楚昭艰难的抬起身,闭着双眼,双手乱挥,嘴里碎碎念着,“四皇子,四皇子……” 闻声,周围的士兵齐齐回头望向拔突和乞颜满。 迫于无奈,两人纷纷走上前,附耳在齐楚昭的唇边,耐着性子听着他一番胡言乱语。 众人的视线,现在聚集在三人的八卦之身,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道小小的黑影,飞快地从门边溜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孔靖瑶直播间:铁子们,请将“齐楚昭狼心狗肺”打在公频上!!! 55 ? 第 55 章 ◎出手相助◎ 孔靖瑶在寺庙一角重新换回符合“高赫”身份的衣物。 趁着四下无人, 她快步朝着伙头班分配的住所去,还差一个拐弯就要到了,后院的一角断断续续传来一阵杂乱的咒骂声。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 孔靖瑶正想要抬脚继续前行,却意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上午想要带她逃跑的小兵。 她立在原地挣扎了片刻,眼一闭心一横,“算了,左右不过就是挨顿打!” 而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跑了过去。 刚到拐角,孔靖瑶先一步停下了脚步。 既然是救人, 就更不应该莽撞,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孔靖瑶向来不做。 她偷偷探出半边眼睛看了看里面的情况。 此时那人正被一个目露凶光的士兵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脚下之人胸腔急剧向下挤压, 喉头一紧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趾高气扬之人带头发出狂妄的笑声,口中的咒骂依旧没有停歇, “于蒙, 睁开眼看着爷, 难不成你还在期待你的小情郎英雄救美?哈哈哈哈……” 周围站在的四个小兵鹦鹉学舌一般重复着领头人的话,“还期待英雄救美, 哈哈哈,他有美可以救吗?!” 可是无论那群人如何侮辱挑衅, 于蒙从始至终对他们的话皆是充耳不闻。 领头的独角戏演累了,恶狠狠地朝着于蒙脸上啐了一口, 咬牙切齿道:“你们, 给我把他扒光扔到帐篷里去!我倒是要看看他的嘴到底是有多硬?!” 围观的四个小兵阴笑着果断应下, “遵命!” 说着四人就开始一步一步朝于蒙逼近。 有一人分别抓着他的两条腿, 有两人分别扯住了他的两条手臂, 最后一人开始上手去解他的腰带。 就算是这样于蒙好像已经对他们的此举早已是习以为常,依旧静静躺在地上任由他们宰割。 孔靖瑶早前曾经听程枞说过,由于在北境军队中为数不多的军妓只有高级的长官才能享用,而下面的小兵如果想要解决需求,就会找同僚中相对较弱的下手,因此下面的小兵之中男风盛行。 当初听到传闻时,她就只是当成了普通的江湖秘辛,如今这件事真真实实摆在她眼前是,场景居然是如此惨绝人寰! 就在她正准备将手伸进袖中摸暗器之时,于蒙也因为被这群人粗鲁地扯到了头发微微掀开眼皮,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约而同交汇。 于蒙毫无波澜的眸光猛然一怔。 孔靖瑶握着暗器的手在袖中一紧。 于蒙似乎从未料想过自己这般窘迫的一面会被如此羞耻地展露在“高赫”的眼前。 原本平静如水的他,突然变得一反之前的状态,开始疯狂嘶吼和挣扎,像一只深陷囹圄的困兽,在猎人的屠刀之下做垂死的挣扎。 他癫狂地扭动着裸露在凉风中的身子,极尽可能扯着所有他手能够着的布料,不顾一切地往自己身上遮,口中惊恐地呼喊着,“不,不要看!” 孔靖瑶深吸了一口气,拿出针筒,五针齐发,准确刺在了每个欺负于蒙的士兵身上。 不过一息的功夫,五个人轰然倒地,接连躺在了满是泥泞的院中。 刚刚的混乱和嘈杂顿时平静了下来,唯有于蒙双腿曲在胸前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发白的手指死死拽着自己的被剥掉的衣衫,浑身颤抖着环抱着自己寂寥的双肩。 孔靖瑶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她一边向前走,一边从地上拾起散落的衣衫。 虽然这些衣服早已被地上尚未干涸的积水浸透,但孔靖瑶从于蒙渴求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这些衣服的执着。 “你、你别过来……” 于蒙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进双腿之中,双肩微微颤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脏……” 孔靖瑶一步一步坚定向前,走到于蒙身边时,轻轻将他被脱掉的衣服重新搭在他的肩头,“有时候我们走在路上不幸被禽兽咬了一口,但千万不要因为自己受了伤,就将自己与禽兽归为同类,人生一辈子,谁还没有个出门摔个狗啃泥的时候呢?” 听了孔靖瑶的话,于蒙将湿透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到身上,他眼里还含着泪,嘴角却扬起了最灿烂的笑容。 孔靖瑶看了一眼紧紧贴在他身上的湿衣,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褪下盖在最外面。 于蒙推辞,将衣服取下,小心翼翼叠起捧在掌心,“阿赫,我会把你衣服弄脏的。” 孔靖瑶拿过衣服一抖,再次披在他的肩上,抬手将衣带系了个死结,朗笑道:“你看,现在已经被你打湿了……” 于蒙低垂着脑袋,声入蚊蝇,“对不起,阿赫……” “那就罚你……”孔靖瑶拇指抵在唇边佯装思索,随后将自己的麻醉针盒塞到于蒙的手中,“我就罚你,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要强硬起来,将欺负你的人都一一击倒!” “阿赫……”于蒙刚刚收敛的眼泪,又开始在眼里打转。 孔靖瑶一脸严肃地补充道:“我还要罚你,将衣服洗干净了才能还给我……” 转而她露出一贯嬉皮笑脸的模样,补充 依譁 道:“毕竟这件衣服已经有个十天半月没洗过了,将这衣服借给你,我还真是赚了!哈哈哈!” 于蒙将孔靖瑶给他的针盒珍惜地收在袖中,抬起水盈盈的眸子,“阿赫,你今天很不一样!” 孔靖瑶心想,完蛋、完蛋,一时没忍住,大意了! “我之前在大临偶然碰到一位神通广大的墨家传人,他觉得自己跟我有缘,就送了些保命的小玩意儿给我。” 说完,孔靖瑶偷偷瞄了一眼于蒙的呆呆地点头的样子,觉得自己应该算是蒙混过关了。 刚刚开心了没多久,于蒙又开始担忧,“那他们几个怎么办呢?一会儿他们醒过来后,定不会饶了我的!” 孔靖瑶瞥了地上横七竖八的人一眼,抬手指了一下那个带头之人,“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去那个入帐中找些他的笔迹过来给我,再带上笔墨,之后我自有办法可以解决。” 于蒙没有问其中缘由,立即应下,“好。” 在等待于蒙的过程中,孔靖瑶已经在寺庙外找了棵非常结实的百年大树,将五人绑在树干上,并且依次点了他们的哑穴。 雨已经停了有一个时辰了,躲了一日的太阳终于又在东边探出了一角,拔营的号角已经吹响,也就是说一个时辰就要出发了。 当于蒙将笔迹送来之后,孔靖瑶向他打听了与领头之人最为交好的士兵,就将人打发走了。 而后,她模仿着那人的笔迹,写下了一封声泪俱下的书信,信中通篇都是对乞颜满的怨恨,以及他想要尽快逃离此处的决心。 最后,趁着大家都在收拾的当头,神不知鬼不觉将那封信塞到了最为交好的士兵的枕头底下。 她亲眼看着那个士兵看完信后神色慌张,彷徨失措地将封信藏在了自己的包袱之中,至于之后那个士兵会不会为那人开脱,如何开脱,已经不关她的事了。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孔靖瑶回到伙头班的营帐,将自己尚未拆开的包袱往肩头一背,神不知鬼不觉地排到队伍中去了。 站在她旁边的小兵,跟她打了个招呼,继而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昨晚去哪儿了?” 孔靖瑶满不在乎,“还能去哪儿?我一直在睡觉呢。” 小兵冷哼一声,“就编吧,我起夜的时候,明明看到你床上是空的。” “信不信由你,”孔靖瑶狡黠地歪头附在小兵耳边,“我昨晚还听见你絮絮叨叨叫阿然的名字,那可是拔突将军最宠爱的……” 小兵一下慌了抬手捂住孔靖瑶的嘴,“别瞎说,被人听到可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孔靖瑶用眼神威胁小兵将手松开后,她对着一旁呸了半天,那小兵也不知道今晨用的啥洗手,好臭! 两人并肩安静走了一会儿,小兵沉不住气又凑到孔靖瑶耳边,小声地说:“你听说了昨晚四皇子款待大临将军的事了吗?” 孔靖瑶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何处薅的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点点头,“嗯,多少听到一些。” 小兵神神秘秘地冲孔靖瑶眨了眨眼睛,“听说那个将军跟咱们皇子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说完后又怕孔靖瑶没有听懂,补充道:“就是断袖、断袖!” 孔靖瑶差点就没有憋住笑出声来,她强忍着抿了抿唇,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将脸上的笑意压了下去,随后清了清嗓子,高声喊:“你是说四皇……” “子”字还未蹦出来,小兵又扑上来想要来捂孔靖瑶的嘴。 这次孔靖瑶早已预测到了他的动作,提前伸出右手食指,用眼神恶狠狠地警告他,你再捂一个试试! 小兵见状悻悻然收回手,用眼神请求她不要继续说了。 前面几排的士兵闻声纷纷回过头来,看向他俩。 孔靖瑶故意大声地接着刚刚的话,“你是说四皇子天人之姿,威武神勇,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小兵见她如此配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孔靖瑶冷哼一声,心想,这世上除了她本人,不准有旁人随意编排齐楚昭。 回首的士兵不屑地扫了两个马屁精一眼,无语地笑笑后,继而重新专注自己脚下前行的道路。 此次,乞颜满全程都非常急切,如非必须,他都命令全军全速前进,原本需要一月的路程,不过二十天他们就已经抵达了北境边境之下。 孔靖瑶站在“天金城”的城门底下,聆听着缓缓拉开的大门发出的轰鸣,周身热血开始止不住地沸腾。 56 ? 第 56 章 ◎意外被囚◎ 使团进入北境之后, 乞颜满直接将使团的管理权交到拔突手中,而他自己则马不停蹄赶往宫中复命。 而拔突安排使团其余人在城郊安营扎寨,就地休整几日, 当所有事务都交接妥当之后,再让他们回到自己之前所在的军营之中。 经过长途跋涉之后, 大家时隔数月好不容易再次踏进了家乡的地界,今晚是大家思绪最为松懈的时候。 孔靖瑶也是想要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出发前就已经跟凌云阁的影子约定好了,就在今天晚上趁着众人酒醉不醒之后,她便会偷偷从守卫最为薄弱的沼泽密林逃出去。 所有的一切, 都在按照她心中计划的步骤,按部就班进行着。 夜色渐渐深了, 熊熊燃烧的篝火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先前还在欢呼雀跃的士兵们,耐不住酒劲逐渐上头占领了意识, 一个个东倒西歪, 或坐或躺, 在草地上蒙头就睡。 孔靖瑶一开始饮了一杯酒后,就开始假装不胜酒力, 昏睡在营帐最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待到场中已经没有人动弹之后, 她刚要起身,脚边的小兵骤然坐起, 指着孔静瑶的鼻子大喊:“你要去哪?!” 孔靖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 抄起手边的棍子就给了他一棒。 之后她又怕刚刚的声响惊动了别人, 又在原地潜伏了半晌, 等到月上中天, 她才用脚又推了推身边仰躺着,时不时咂嘴的小兵。 梦境被打断的小兵,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掀,在空中胡乱地挥了挥手,翻了个身,继续之前的美梦。 孔靖瑶扫视了一圈,确认全场已无一个清醒之人后,蹑手蹑脚抱着自己的包袱偷偷摸摸往密林的方向跑。 在出发之前,程枞已经给她看过了北境的城防图,两人分析之后,一致认为如无意外,进入北境之后,使团会在城郊的此处扎营休整几日,这一举动也正中他们下怀,因为在后方的密林就是最适合孔靖瑶神不知鬼不觉逃跑的地方,到时候她故意在沼泽上留下一点高赫的物品,大家只会以为她误入沼泽尸骨无存,绝不会怀疑到她是偷跑上头。 此时,孔靖瑶凭借记忆中的地图,顺利找到了密林的入口。 这里不是一般的树林,而是随处布满暗泽,如若一个不小心陷入其中的话,就会直接丢了性命,她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好在,孔靖瑶心中早已对所有暗泽的位置了然于胸,她步伐熟练地越过一个又一个的沼泽。 蓦地,微弱的光线透过树叶地间隙斜斜泻在落叶堆积的地面。 孔靖瑶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因为一抬头就已经看到前方不远处的村落星星点点正在热情地向她招手。 就在喜悦浮上心头之时,忽然颈后荡来一股细微的风动撩起了她的一根发丝。 孔静瑶没有犹豫,当即回身,将自己一直捏在手中的匕首直指偷袭之人脖颈的位置。 那人似乎也料想到了她的警觉,长臂一曲,“叮”的一声,铁质的护腕恰好挡住了她的刀锋袭来的方向。 同时,那人指尖使出一记巧劲,准确地敲击在孔靖瑶手腕的麻筋之上。 她捏着刀柄的手指一时无力,手中的匕首也随着插入脚间的泥土之中。 匕首落地后,孔靖瑶依旧想要继续还击,就在她刚一抬手,准备蓄力重重一掌直接击碎对方的肩胛骨,致使他丧失还击之力。 可当她一抬手,她只觉得自己心口猝然传来被蚂蚁轻咬的刺痛,凝在掌中的力量陡然溃散。 这股熟悉之感,孔靖心下察觉不妙,想要凭借自己残留的最后一丝力气,争取一下,却在抬脚之际,眼前一黑,双脚好似踩在云端一般虚浮无力,紧随而来的是意识也变得混沌,最后失去意识倒地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孔靖瑶听到耳边传来水滴富有节律的“叮咚”,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心中偷偷庆幸自己的小命好像是保住了。 因为晕倒而失去的五感也在渐渐复苏,她首先意识到的就是鼻腔中充斥着怪异的香料的气味,凝气向外呼了好几番,堪堪将这个怪味从鼻腔中呼出。 而后,她努力掀开千斤重的眼皮,突如其来的光亮,迫使她不适地微眯双眼,过许久才慢慢恢复视线的清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晃晃的纱帐,而后是枕在头下的软枕,再来是盖在她身上丝绸质地的被衾,这些东西即便是到了富饶的大临也不是一般小富人家能够拥有的,何况是在物资贫乏的北境。 她双手撑着软垫一点一点起身,环顾了室内一圈。 房间的正中是一个硕大的兽形铜鼎,拔步床的两侧各有一个做工精致的掐丝珐琅仙鹤造型的落地烛台,不远处的卧榻都是用上等的金丝楠木所制…… 此处的桩桩件件,用度着实过于富贵奢华,在她认识的北境人中,唯有乞颜满或许能有此待遇。 难不成,刚刚自己想要逃走时被乞颜满撞了个正着? 可是转念一想,孔靖瑶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乞颜满身上的功夫孔靖瑶之前是见识过的,他所有的功夫都是靠着一股蛮劲,不似刚刚那人,所有的动作轻盈且不拖泥带水,使出的招数都是运用巧劲夺利,而不是靠蛮力压制。 最让孔靖瑶不解的是,自己并非是被那人击中命门才昏过去,制服她的是最后记忆中的酥麻之感。 那个暗器她再熟悉不过了,是程枞为了她特制的麻醉针。 而除了她自己,能持有这麻醉针的…… 怎会…… 就在她为自己即将想到之人大为震惊时,不远的大门处传来低声交谈的响动。 孔靖瑶原本是打算藏在暗处,趁来人不备,将其挟持,进而逃出生天。 但当她刚一动自己盖在被衾下的双脚,被褥之下竟就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铁链响动。 不敢置信的孔靖瑶,猛然掀开锦被,果真看到自己被铁链铐住的双脚。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服统统被人换掉了,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北境女子的服饰,就连脸上伪装的人皮都已不翼而飞。 她神色愤愤地攥紧了拳头,怒视着即将从外面推开的大门。 一只穿着皮靴的脚抢前迈入门槛,紧着是入目的男人的样貌,令孔靖瑶不免大吃一惊—— 于蒙?!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使劲揉了揉之后,再次看了过去。 这一次,她看得真切,此人除了衣着华丽一些,样貌同于蒙别无二致。 男人回头时,恰好撞见孔靖瑶诧异的举动,他冰冷的脸庞换上温和的笑意,“醒了?” 孔靖瑶坐在床上双唇紧抿,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 男人脸上笑意不减,不紧不慢坐到了孔靖瑶所在的床边,他嘴角噙着笑意,伸出右手食指从她脚腕的镣铐处一点一点向上滑动。 被他触碰过的皮肤好似有百蚁啃食一般的难受。 当他指尖游走过小腿来到膝窝处时,孔靖瑶抬手擒住了男人青筋暴起的手腕,怒喝道:“说!你到底是谁,抓我有何目的?!” 男人并不为自己被忤逆而恼怒,抬眸眼神天真地直视着孔靖瑶,“阿赫,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救下的于蒙啊?” 话音刚落,男人就爆发出狂妄轻浮的笑声。 片刻之后,他终于收敛了笑意,眉眼弯弯补充道:“被你自己的针中住的滋味好受吗?” 孔靖瑶捏着男人的手腕开始向后使力,咬牙切齿威胁道:“你再不说实话,信不信我立马就能将你的手掰下来!” 男人扫了一眼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腕,轻笑,“如果你喜欢,我送你好了,权当我们正式认识的见面礼……” 话未说完,只听到“咔擦”一声脆响,孔靖瑶果真毫不留情将他的手腕掰断了。 不等男人反抗,紧接着,她跪在床上的双膝向前移动,单手卡住了男人的咽喉。 候在一旁的侍者看到男人耷拉着的手腕发出惨烈的尖叫,六神无主地朝外面高喊:“叫御医!叫御医!” 当事者却好似事不关己一般,继续语气轻佻与孔靖瑶调笑,“送给姜姑娘的见面礼,姜姑娘也收到了,现在请允许我简单地向你介绍一下——我既是你在军营中遇到的被人随意欺负的小兵于蒙,也是北境失踪的二皇子乞颜骛。” 乞颜骛的名号孔靖瑶曾有听闻,此人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也是凭借他的狠戾,不过两年的时间,就为北境向外扩张了三分之二的疆土。这般传奇之人,却在三年前的一次外出游猎中,意外失踪,北境王为了寻找这位皇子几乎派出了北境所有能调动的兵力,寻找了一年之久,始终一无所获。 相传,当年北境王早已有了要封乞颜骛为北境太子的打算,如果他当年没有失踪,就不会有现在北境太子之位缺失之事了。 可惜孔靖瑶并没有见过乞颜骛的画像,她也无法判定眼前之人是真是假。 即便他是真的乞颜骛,他们之前从未有过交集,他不惜在使团中演戏亲近自己,现在有将她囚禁起来到底是有何意图,她均不得而知。 还有一点最令孔靖瑶在意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叫她“姜姑娘”,她原本是“姜芷兮”的这个身份,知道得少之又少,他又是从而知晓。 带着所有的疑问,孔靖瑶静静打量着眼前之人,思索着如何能从他的口中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与她对坐的乞颜骛神色始终温和,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紧紧捏着孔靖瑶尖翘的下巴,强硬地将她一点一点拉向自己,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拍在孔靖瑶的鼻尖。 他垂眸冷笑,“姜姑娘,是不是对我有非常多的疑问?如果你主动吻我一下,或许我一开怀,就能回答你想要知晓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9 20:35:06~2023-12-30 17:0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呦呦酱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7 ? 第 57 章 ◎交易达成◎ 孔靖瑶嘴角上扬, 两颊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皓齿轻启,蜜嗓中溢出低回婉转的柔情, “好呀……” 乞颜骛对孔靖瑶的回答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不过一瞬, 就被他戏谑的目光统统掩盖。 为表真心,他先一步松开了捏住孔靖瑶下巴的手,自然地垂在腿边,而后缓缓闭上双眼,只等着一亲芳泽。 相应地作为交换, 孔靖瑶也松开了扼住他咽喉的手,冰凉的指尖顺着他肌肉线条清晰的脖颈慢慢向上攀爬, 最终停在了他手感粗粝的下巴上。 乞颜骛在黑暗之中, 隐约能感受到女子花香一般的呼吸轻柔拂过他的脸颊,似是丝绸的柔滑一圈一圈缠绕在他跳动的心间。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有趣的女子, 刚刚让她吻自己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意为激怒她罢了, 没想到她真的会答应,更没想到的是在不知不觉中, 自己好似开始有点期待她红润的双唇轻轻覆在自己唇上的绵软触感,花蜜似的香露流连于唇齿, 檀口之间细软的滑嫩应该也会别有一番滋味吧。 就在他还在期许之时,吻尚未落下, 等来的却是颈边擦过一丝冰凉。 从锋利的触感, 乞颜骛清楚的知道, 此刻孔靖瑶正以一把薄刃抵在他的脉搏之上。 如若换作旁人, 想必早已吓得手足无措, 而乞颜骛不怕也不恼,此刻竟然“扑哧”笑出了声,“姜姑娘不仅骗了我的心,还想要我的命,可真真是好生无情。” 他继而兴奋地补充道:“真是百密一疏,没有料想到,姜姑娘居然会在舌下也藏了刀片,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果然处处给我惊喜!” 孔靖瑶并不被他的情绪所扰,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既然你知道自己的小命现在攥在我的手里,想要活命,你就立马放我出去!” “好,我答应你,”乞颜骛冷笑,“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孔靖瑶冷哼,“条件?你可知只要我指尖稍稍向内一转……” 话说一半,孔靖瑶当真将刀片的一侧往内旋动,霎时间嫣红的血液从刀尖涌了出来,很快就接连不断地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散发着金光的床垫之上。 乞颜骛摊开掌心将血滴捧在自己的掌心,掌中的绯红同时染红了他的浅棕色的双眸,他没有半点慌乱,胜券在握地望向孔靖瑶,“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是姜芷兮的吗?” 孔靖瑶沉默不语,但握刀的手细微地一颤,出卖了她心中的紧张。 乞颜骛继续说:“如果我说是辰王亲自告诉我的,你相信吗?” 孔靖瑶手中的刀晃了晃,欲言又止。 乞颜骛仰着脖子着实难受,抬手拍了拍孔靖瑶挟持自己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拾起被衾的一角按住自己失血的伤口,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三年前我被乞颜满安插在军中的探子所害,其间我随着难民流落到了大临,恰好遇上北境使团入境,我就随手杀了个倒霉蛋,没想到如此凑巧,他竟然是辰王安插在北境使团中的探子,你说这是不是咱们天定的缘分?” 孔靖瑶不搭理他。 不得趣的乞颜骛继续说:“所以,我们见第一面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而辰王给我的任务有两个,第一个任务是,监视你顺利完成刺杀北境王并在必要时出手。这个“出手”也分了两层意思,一层是你认真完成任务时发生危险的话,我会出手相助,另一层是如果你背叛了辰王的意愿,我会立即出手将你消除;而第二个任务,是给你这个……” 说着乞颜骛摸了摸自己的袖口,从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在手中晃了晃,一颗小小乌褐色的药丸在其中欢快地跳动,发出“叮叮咚咚”悦耳的响动。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抽空找巫医看了一下这个药,他说这个是专门用来滋养种在人体内寄生蛊的血丸,如若你不能在固定的时间吃上这个药,最开始或许只是精神不济嗜睡,渐渐地你会感觉周身百虫侵咬瘙痒难耐,最后当蛊虫将你的五脏六腑统统吞噬干净后,它们会从你的七窍奔涌而出,留下一张空洞的人皮……” “啧,好好的美人儿最后只能剩下一张皮,想想那个场景,真可谓是惨绝人寰。” 孔靖瑶咬着牙关,瞪着他,“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既然你知道我时间紧迫,更不应该在此浪费光阴,快将你想要交换的条件说与我听,如果能行我就应下,如若不行,大不了咱们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谁输谁赢,还没有个定数呢!” 乞颜骛笑着将琉璃瓶放进孔靖瑶手中,“我的条件非常简单,辰王给你原来的任务就是要取北境王的项上人头,我不过是想你到时候能顺便将这个小小的东西放在寝殿中最为显眼的位置即可。” 说着他晃了晃自己手中明黄色的卷轴,“如果你能帮我顺利完成此事,我或许有方法可以帮你彻底拔除体内的蛊虫……” 孔靖瑶明白乞颜骛开出的条件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的确具有相当大的诱惑,但是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会如此轻易放过自己,她思忖片刻,抬手指了指卷轴,又确认了一次,“就这样?” 乞颜骛诚恳地点点头,“对。” 眼瞧着天色将明,如果凌云阁的人没有在密林处接到孔靖瑶,定会将这个消息传回大临,届时程枞那个啰唆精赶来,她定会被关于“安全重要性”的说教淹没。 于是,孔靖瑶向前一摊手,“好,成交。” 乞颜骛果断将卷轴交到孔靖瑶手中,用左手别扭地朝身后的侍卫招了招,一群内侍涌了进来,将她脚上镣铐一并摘了去。 松开镣铐后,孔靖瑶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脚,取出乞颜骛给她的琉璃瓶中的血丸,送到唇边咽了下去。 吞入之后,她运气感受了一□□内的变化,片刻后便确认乞颜骛并未诓骗于她,这果然是血丸。 一切完毕后,孔靖瑶跟随乞颜骛的脚步,两人分别坐在圆桌的对角,同时陆陆续续有内侍鱼贯而入,为他们奉上热茶和点心,也将她遗失的行李、衣物、□□统统放置在她手边。 孔靖瑶忽然想起什么要事一般,猛然一跃,一脚跨上桌面,俯身将自己手中的匕首抵在乞颜骛目光锐利的眼尾,“那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乞颜骛当是什么要事,不禁掩嘴轻笑,“当然是丫鬟,不然你以为我一介皇子,能搞得清楚姑娘衣服上那些横来竖去的细带?话说回来,过往我脱的时候都是一把撕碎,下一次我多留意……” 孔靖瑶跳下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别说了,我并不想知道你的这些风流韵事。” 乞颜骛满脸遗憾,“好吧,来日方长,下次见面,我将学习成果向你讨教。” 孔靖瑶脸上挂满了“婉拒”二字,抓起桌上的糕点胡乱塞了几块进嘴后,立即背起自己的包袱,头也不回大摇大摆走出了乞颜骛的府邸。 乞颜骛望着孔靖瑶渐渐消逝的身影,垂眸询问正在为他接右手腕骨的巫医,“帮她拔蛊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巫医一脸嫌弃地扫了乞颜骛一眼,“你的手都要废了,还有闲情关心别人死活?!” 乞颜骛谄媚笑道:“死不了,这不有你在吗?” 巫医长叹一口气,接着之前的问题回答,“一半一半吧,主要是她这个蛊应该被下了有十几年了,还一直在喝增量的药,蛊虫怕是早已随着血液遍布她的四肢百骸,即便是我师父在世都不能说十足把握,以我现在的能力不过能为她除去浅表的部分,之后她如果不动用内力的话,大致能为她延寿二十年左右吧。” 乞颜骛望着天,回味着孔靖瑶呼吸中的香气,饶有兴致地舔了舔唇,“二十年也不错,想必那时我早玩腻味了,死了也不可惜……” 巫医将手中正在打的结重重一收,而后向一旁狠狠一推,“随你。” “哎呀,你轻点呀……” “逗小姑娘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爱惜自己的身体?” “千金难得美人笑嘛!” “你啊,迟早得死在女人身上!” “阿禹,你知道我此次在大临学到最有用的一句话是什么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与君共勉。” “……” * 在北境使团抵达天金城时,齐楚昭也抵达了大临军队所在的小镇。 但他并未直接奔向军营赴任。 因为在此之前,他有一件更为重要之事,需要去办。 此时,他换了一身北境平民的衣衫,将自己的脸涂得黢黑混在等待开城门的商人之中。 有一个小哥回头看了他好几眼,搭话道:“你这是从大临买货回来的吗?” 齐楚昭不想自己暴露,随口应承:“嗯。” 小哥回头看了看周围人都昏昏欲睡,低声附在齐楚昭耳边,“看你气质不凡,难不成是给官家做买办的?你有没有闻说此次四皇子在大临谈和亲,可是将咱们这些平民还惨了!听说过不了多久,官家就要开始征收我们这些贫民手中的牲畜,就为了个大临的公主?!真是可笑!” 没想到辰王的速度如此之快,他马不停蹄赶了二十几天的路才到边境,和亲消息就已经扩散了,这倒是齐楚昭没有料想到的。 齐楚昭问小哥,“那你如何打算呢?” 小哥耸耸肩,满脸无奈,“还能怎么打算,官家就是天,咱们这些凡人难道还能跟天作对,所以我这不就去大临买了些口粮,至少保证今年大家过冬不至于饿死……”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天边的橘红蔓延开来,城楼上吹响了开城门的号角。 大批的北境人连拖带拽扯着自己的牲口排队准备出城,却都被城门处的守卫拦住前行了脚步—— “上头有令,这一月,所有牲口不可出城!” 作者有话说: 提前一丢丢时间祝小天使们,新年快乐,2024年平安顺遂,所愿之事皆可实现,所爱之人都在身边~ 今天用一月的全勤为自己的2023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对经常断更的人来说也是一次小小突破。(此处可以有掌声) 感谢2023年一路的陪伴,在懈怠的时候看看大家充满爱的互动与评论,瞬间又会血槽加满! 顺便预告一下这本如无意外,会在1月底之前完结! 哈哈哈,毕竟我的导师,已经不止一次给我下了论文的最后通牒,现在想来也是非常对不起她老人家,在这里也祝她永远美丽又睿智!! 下一本,应该会在三月-四月,新文会在《虐文女配》、《青春病》、《为卿弃春风》中选一本。(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去专栏中瞧瞧) 最后的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们哟!新年快乐! 58 ? 第 58 章 ◎再度相遇◎ 进城的过程中, 齐楚昭已经看到有不少的北境平民因为无法带牲畜出城的规定,与守城的官兵发生了几起激烈的冲突。 聚集而来的围观百姓也开始对此议论纷纷。 “我们这些人,一年到头就指着这几头牛去对面的安昌城买点钱, 换点粮食好过冬了,他们这么做, 跟活生生将咱们饿死有什么两样?!” “就是!他们一年到头倒是不愁吃穿,但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有一家老小要活啊!税赋一年比一年收得重,现在就连最后能够赚钱的东西都给收了去,眼瞧着寒季就要来了, 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抓吧抓吧,最好将我们都抓到大牢里去……那时候, 至少还能吃上一口饭, 不像现在,今天过后明天的粮食在哪儿都已经看不到了……” 齐楚昭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 将他们连天的抱怨远远抛在脑后, 这次混入城中, 他是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情要办。 北境的气候与大临不同,这里没有分明的四季, 有的只有炽热的热季,以及暴雪的寒季。 就在大临刚刚进入仲夏之时, 北境的天气也逐步迈入了寒季,本就不清朗的天空, 现在刮起了狂妄的飓风。 齐楚昭逆着看热闹的人流, 独自一人朝着棕色的长街地深处开始行进。 越往长街的深处走, 他越是将戴在头上的披风压得更低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 就连天上的云朵都染上了风沙的颜色。 齐楚昭脚步一顿, 停在一家门口罗雀的食肆门前。 门上一块巨大的红木匾额,上面却空空如也。 店里的小二见有人来,也连忙上前,热情问候:“这位客官是喝酒还是住店呢?” 齐楚昭自顾自寻了一张空桌坐下,警惕地环顾一圈,屈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叩,“吃面。” 小二面不改色,微笑着询问:“吃什么面?” 齐楚昭抬头直视着小二的眼睛,“岭山来的银丝三两,搭配锦州来的臊子五钱。” 听到此处,小二略微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回头看了一眼掌柜。 得到掌柜首肯之后,小二才继续微笑着追问道:“那客人想要配什么酒?” “崇明玉露。” 此话一出,不只是小二,就连站在柜台中的掌柜都怔了怔,片刻后快步退回后堂之中。 不大的店面中,仅剩下小二与坐在原地的齐楚昭面面相觑。 一刻钟后,掌柜亲自端着一碗加了臊子的面条从后面走了出去,他将面条轻轻置于齐楚昭的面前,“这位公子这是您点的面,请慢用。” 齐楚昭微微颔首之后,从桌上的筷筒中挑选了两根顺眼的筷子,不紧不慢地将碗中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 他放下一锭金子,而后拂袖而去。 掌柜送走齐楚昭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后堂之中,此时后堂有两人端坐其中,其中一位正是刚从乞颜鹜府邸逃出来的孔靖瑶,而坐在她对面的正是不远万里从大临风尘仆仆赶来的程枞。 此时,程枞还未从孔靖瑶被乞颜鹜偷袭的惊吓中缓过劲儿来,这厢又听到刚刚掌柜传来的消息—— 外面来了一位客人,想要用三万五千两银子买北境皇宫里的消息。 自从凌云阁的北境分部成立以来,一直都是以兜售三五十两的悬赏令上的犯人信息为主,还从未见过一开口就是三万五千两的客人,吓得掌柜子都没忍住,其间进来问问程掌事的意见。 程枞对凌云阁的经营理念,向来的都是“来钱不拒”,只要那人能真的一次拿出三万五千两,那他也愿意见见,至于最后到底行不行,一会儿晚上自然就见分晓。 孔靖瑶想了想,深觉此事有些怪异,她有些担忧地扭头望向一侧还沉浸在她穿女装,以及她被乞颜鹜捉去的一喜一惊之中的程枞,有些无奈地说出自己的忧虑: “听先前掌柜的描述此人应该不是北境人,那他购买北境皇族中的情报,保不齐在这个北境内部动荡的关键时刻,一直对北境虎视眈眈的外邦想要借题发挥,借机讨要点什么好处?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有第三方来横生枝节,对于咱们后续所谋之事,并非有益!” 程枞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来买消息,第三方势力如果真的想要做点什么,以我们现在埋伏于北境中的影子数量而言,想要阻拦任何的异变也绝非易事,但是他来了,那咱们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孔靖瑶似乎猜到了他话中的意思,沉默须臾过后,她也赞同地点点头,“那晚上我们一起听他说什么,再做决定,大不了……” 说到最后一句是,孔靖瑶深处右手大拇指虚虚地在自己的咽喉处划过…… 程枞轻笑,“请保持这个状态……乞颜鹜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臭流氓,你下次再见到他,直接一刀下去,我来为你善后!” 孔靖瑶犹豫地看向程枞,“可他说手中有能为我拔除蛊毒的秘术……” 程枞曾经为了拔除孔靖瑶身上的蛊毒寻遍天下名医,之前在危急关头,如果对方提到对蛊毒颇为了解,无论真假,程枞都会给那人留下一线生机,而今日他对于乞颜鹜的态度却异常冷漠,听到孔靖瑶出言相劝,程枞忍不住冷哼一声: “就他?他手中的秘术是真是假,咱们姑且不论,就他玩弄人心的态度,就算他手里有天王老子给的仙丹,我都不稀罕!更何况,就算他真的有,到时候会不会真的给你,就更说不好了……总之,下次你如果再见到他,一定要替我先将他暴打一顿,然后再将他千刀万剐!” 孔靖瑶刚刚程枞义愤填膺地发言之中似乎嗅到了一丝丝八卦的气息,她不怀好意地坐到程枞身边的椅子上,神神秘秘地附耳过去,“怎么,他是抢过你的钱,还是抢过你的人?” “……” 程枞原本白皙的脸颊瞬间烧得绯红,“别多问,记住我说的话!离他越远越好!” “哦哦……” 孔靖瑶自然知道程枞的性格就是一向如此,如果真的能轻易从他的口中撬到消息,早在三年前,孔靖瑶接下凌云阁时,他就已经死了。 北境的天进入寒季之后黑得特别早,距离酉时只有半盏茶的时间了,窗外早就一片漆黑,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弧形的穹顶布满了耀眼的星光,天边接连不断的星子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广袤的夜幕坠落,密如雨织。 孔靖瑶抬眼望了望细微晃动的更漏,半撑着有些沉重的脑袋,“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就要超过你们约定的时间了,他会不会突然舍不得那三万五千两,毕竟不是一个小数字。” 程枞对此丝毫没有焦躁,他缓缓将落在书上的眼神收了回来,“啪”的一声将书合上后,笑盈盈地将视线投向对面一副看好戏的孔靖瑶的脸上,“要不咱们打个赌,如果他不来,我个人从自己的私库中拿三万五千两给你,但如果他来了呢?你准备用什么做赌注?” 孔靖瑶有些苦恼地摸了摸下巴,“我现在穷得只剩钱了,要不我也给你三万五千两,以示公平?” “不好,”程枞反对地摇头,忽而他眼睛一亮,“要不这样,你给我做一个月的侍女任由我差使,怎么样?” 他生怕孔靖瑶反对,继而补充道:“你想啊,如果那人来了,你能从这次的佣金中抽取百分之五十也就是一万七千五百两,如果他不来,你就直接得三万五千两,左右都不亏,你还在犹豫什么?” 孔靖瑶想了想,“十天,不能更多了。” 这次程枞没有犹豫,还未等孔靖瑶回过神来,他抬手与孔靖瑶击了一掌,“好,成交!” 此时,孔靖瑶紧张兮兮地蹲守在更漏旁,眼看着浮标摇摇晃晃马上就要涨到了酉时的刻度时,她双手徐徐举过头顶,正打算欢呼庆祝三万五千两即将要收入囊中之际,门外传来了清脆果断的三声敲门声。 至此,孔靖瑶原本举过头顶的双手有气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她咬牙切齿转身躲在了屏风之后,透过其中的间隙瞪了程枞一眼。 此时,掌柜在门口已等候多时,开门之后,当下正带着人往此处走来。 当程枞戴上面具之后,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改往日东倒西歪的坐姿,正襟危坐在上首的圈椅之中,俨然大侠之风范。 掌柜出现在门前时,身披斗篷之人裹挟着冰凉的月光紧随其后。 二人向坐在上首的程枞行礼,“掌事,这位就是今日白天来店里询问消息的先生。” 就在他摘下将脑袋捂得严严实实的斗篷时,不论是坐在前厅的程枞,还是躲在屏风后面的孔靖瑶,都不免为之一震—— 齐楚昭怎会出现在此处?!难不成他收到了大临皇帝额外的秘密任务? 好在程枞身经百战,就变对面之人是齐楚昭,他也不会轻易露怯,他故意压低自己原本的声音,“你就是今日那个愿意花三万五千两购买北境皇室消息的人?” 齐楚昭再度颔首,“是,正是在下。” “听闻‘凌云阁晓天下事’,故此特来讨教——依您所见,此次北境皇室所献的和亲之礼能否凑齐?”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最近饭局有点多,尽量九点,如果超过大家就第二天再看吧,早点休息,身体棒棒~感谢在2023-12-30 20:00:31~2024-01-02 23:3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祎浅寻、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9 ? 第 59 章 ◎交换利益◎ 程枞沉默了片刻, 垂眸若有所思盯着拇指上那枚水头极好的玉扳指,“这件事难道不是在大临决定和亲的当下就已经确认好了吗?公子又何苦不远万里,在如此敏感的节骨眼上, 向凌云阁来求问呢?” 齐楚昭仰头看了过去,“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闻言,程枞微不可察地轻笑一声,隔着面具偷偷回望了一眼躲在屏风后面的孔靖瑶。 此时,她藏在屏风之后,因为忌惮自己的行踪被暴露, 上身着鹿皮白色茸毛镶边的短袄的后背轻靠在木棱之上,步履踌躇, 想向前又不敢往前。 程枞偷看孔靖瑶恰好被她抓了个正着, 她用威胁的神色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同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继而转向程枞的方向。 他向来是不吃孔靖瑶张牙舞爪的那套, 但是转念一想, 如果这次和亲之事,能有齐楚昭助力, 那无疑也算是一种双重保障,于孔靖瑶来说也算是百利而无一害。 程枞缓缓转回视线, 面具后的双唇,轻启, 刚准备开口时, 却被齐楚昭的声音打断。 “我知道凌云阁通常是贩卖的江湖上消息, 很少插足朝廷中的事务, 看来此次是在下强人所难了……”齐楚昭见程枞半晌没有回应, 眸色黯淡,苦涩地笑道。 刚要松开的程枞狡黠一笑,抬手向着大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有条不紊道:“既然公子已知晓凌云阁的规矩,那便请回吧。” 此话一出,程枞明显看到屏风后面和屏风前的二人都不禁为之一振。 他庆幸自己今天戴了面具,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 齐楚昭本就不是纠缠之人,见此处已经没有了可能,也不想再多留。 他从圈椅中站起身来,礼貌地朝程枞拱手作揖,“今日多有叨扰,我就先告辞了。” 待到齐楚昭转身,前脚即将要迈出房门时,程枞的声音似笑非笑地在殿中响起,“原来那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就是如此,就连一句祈求的话都不愿说吗?” 闻声,齐楚昭蹲下脚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欣喜,“所以,掌事您是愿意帮我?” 程枞冷哼一声,“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齐楚昭快步上前,行至程枞对面,“掌事,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开,只要我能满足,不论上刀山抑或是下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程枞小幅度地点点头,将自己拇指上的扳指转了一圈,“我要你给我一个承诺,日后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我有需要了,无论任何的艰难险阻,你都务必赶到。” 齐楚昭原本都已经做好了为之付出生命的准备,现在听闻对方不过是要一个承诺,他有些震惊地抬头望向程枞面具眼睛的位置,目光灼灼,不敢置信地确认,“仅此而已?” “对,这就是我唯一的条件,”程枞笑笑,“同时,我还能向你保证,所做之事绝非杀人越货通敌叛国之事。怎么样,这笔交易你怎么算都不亏。” “好。” 齐楚昭不再犹豫,一口应下。 同时,他将一直揣在怀中早已焐热的一沓银票果断放在程枞的手边。 程枞慢条斯理地一张一张点着,“对于公子所求之事,我想先问你一句,你说得凑够,指的是从北境出发的数,还是到达大临的数?” 之前辰王提议和亲之事,齐楚昭亦在场,他大致也听闻了辰王关于和亲之事的布局,就先前他了解的情况来说,在这么短的情况下,要将这么多数量的牲畜送至大临京郊,定然会有损失,但是这个数量他们根本无法控制。 万一作为世代游牧的民族来说,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办法,能将它们毫发无伤地送至大临也并无绝无可能。 齐楚昭想了想,“到达大临的数。” 程枞继续反问:“那你想要他们达到还是不想?” “不想。”齐楚昭坚定。 “既然收了公子的好处,凌云阁势必助公子达成心愿。” 说着,程枞从袖中摸出一红一蓝两个锦囊,将它们交到齐楚昭的手中。 他先指了指那个蓝色的锦囊,“公子,十日后,当你得到乞颜满出关的消息之时,请打开蓝色的锦囊。” 齐楚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鼓鼓囊囊的小袋子,沉默地点点头。 继而,程枞又抬手指了指剩下的那个红色锦囊,“公子,二十日后,当你得到乞颜满入大临边境的消息之时,请打开这个红色的锦囊。” 说完,程枞顺势起身,将一沓厚厚的银票收入自己的袖中,抬手亲昵地拍了拍齐楚昭的肩膀,“公子,届时无论锦囊中写的是什么,莫要怀疑,依照上面的指示做,即可。否则,听天命吧。” 话音刚落,程枞也不再顾及齐楚昭犹疑的眼神,抖了抖自己坐得有些褶皱的衣料,朝着内室踱步而去。 程枞刚一进内室,迎来的便是孔靖瑶在他脑门一记暴击,只听他“唉哟”一声吃痛的喊声,孔靖瑶也不想看他装可怜,双手交叉在胸前,背过身去,恶狠狠地指责: “你刚刚就是故意的!” 程枞一边捂着自己慢慢开始红肿的脑门,一边求饶着,“姑奶奶,我方才那样是为了谁,如若他一遇见困难就止步不前,不愿为你付出,那我第一个就不同意他和你在一起!” 孔靖瑶先前也是一时气不过程枞戏耍齐楚昭,倒是也没有想到这一层意思,现在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她果断从袖中摸出一个白色瓷瓶塞进他的怀中。 她别扭着还是不愿转头去看,“喏,给你,算是赔罪了……” 程枞维持着自己方才的动作没有动,偷偷用眼尾瞄了一眼孔靖瑶有些微红的脸颊,大声道:“哎呀,我好像刚刚被伤了脑子,现在手一点力都没有,虽然很感谢阁主给我药,但是现在我无法自己上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金疮药……” “不要就还我!”孔靖瑶扑身就要去夺。 程枞反应迅速地脚下一蹬,跃至十步以外,得意洋洋地捏着瓷瓶在空中晃了晃,“谁说我不要,这可是万金都不见得能买到皇室秘药,而且还是阁主第一次送我的礼物,为何不要?!” “……” 食肆的掌柜和小二原本远远守在门外,忽然听见里面发出了激烈的打斗声,本以为是掌事被那小子暗算,正打算撸起袖子冲进去帮忙,甫一走进,才听清,是掌事和他救回来的那位姑娘在房中“哼哼哈哈”。 两人赶忙抬手捂住耳朵窃笑着,交换了个“不愧是凌云阁掌事,就连此事都比旁人威武”的眼神。 双双蹑手蹑脚朝着厅堂跑去。 * 在回军营的路上,齐楚昭仰躺在老乡堆满稻草的牛车上,静静地看着天色从红色变为墨蓝,最后成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此处许多年前曾是一望无垠绿油油的草原,多年战事,有数不清的兵士,为国捐躯的鲜血渗入这片土地之中。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草原渐渐蜕化,最后成了如今这般光秃秃的荒漠。 一阵狂风袭来,粗粝的黄沙迎面扑来。 赶车的老乡熟练地扯下自己斗笠上的纱帐,将黄沙阻挡在外。 齐楚昭也将兜在头上的斗篷帽子拉得更低了些,却也难免黄沙钻入口鼻,引起他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当狂风走后,老乡摘下自己的斗笠,抬手拍了拍顶上的沙砾,不经意间看见齐楚昭险些被黄沙埋了的脸,大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递到齐楚昭手中道:“公子,赶紧将鼻中的细沙呼出来,以免钻入嗓子眼会引发痨疾的。” 齐楚昭致谢后,接过老乡手中的帕子,使劲将鼻口中的沙土清理干净后,劝诫道:“老乡,这趟出来,近日还是不要再会天金城为好,赚再多的钱,也没有性命重要……” 老乡抬眼紧紧盯着前方看不到底的黑暗,苦笑着,“公子,如果有得选,你觉得我会背离家人往返如此危险的边境吗?保不准哪天北境一个不乐意,冲向大临,此处的黄沙就成为老头的埋骨之地。” 这不由让齐楚昭想起年少时,当他发现大哥与奸人勾结的书信,当晚拿着东西向大哥讨个说法时,大哥也是用现在老乡同样的语气对还是孩童的齐楚昭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 那时,他并不能真切地体会其中的深意,只是觉得自己从小心中的信仰瞬间崩塌。 大哥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空留齐楚昭在营帐中犹豫着要不要向父亲告发此事。 与此同时,营中突然遭到了敌军的偷袭。 彼时,齐楚昭不明情况,独自一人待在大哥的营帐中天人交战,忽而桌上的油芯发出“噼啪”声响,他顺着望向灯的方向,猛然看见帐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股刺骨寒风毫不犹豫地扑了过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殒命之际,不知何处赶来的大哥挡在自己的身前。 他紧闭着双眼,陡然感觉到接连不断地滚烫的液体滑过他的脸颊。 直到听见大哥最后一声颤抖地嘱咐,“煜儿,替我守护好齐家军,守护好父亲母亲……” 齐楚昭骤然睁开眼,恰好对上兄长被刀贯穿的身体。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抽出兄长腰间的佩刀,一刀刺入敌方的胸膛。 自那时起,边疆流传着齐国公幼子六岁杀敌的传说。 可是,得此美名的齐楚昭并没有一日对此感到过骄傲和自豪,因为这个传说的背后,牺牲的是那个从小带着他纵马扬鞭的大哥,还有他不得不为大哥守护的那个秘密。 那一封,印有大鹏纹饰的密信。 作者有话说: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庄子《人间世》 60 ? 第 60 章 ◎准备就绪◎ 北境的气候进入七月之后, 乞颜骛所居住的府邸已经烧起了地龙。 可他早年因为坠落山崖,身上落下了病根,一到冬天感受到的是相较常人十倍百倍的难耐。 眼下, 乞颜骛裹着特制的双层皮裘,缩手缩脚围在燃这银丝炭的火炉旁, 一个长相秀气的内侍双膝跪地将一本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折子举在他的眼前不近不远的地方,以便他能用最为舒适的状态阅读。 这本折子是“二皇子”党中的内阁大学士誊抄的一份关于乞颜满上报皇上关于和亲会谈结果。 他饶有兴致一字一句反复浏览,渐渐地觉得眼前的文字开始不住颤动,声音温柔地询问道:“你可是累着了?” 年轻的小公公今日是第一天被派到暖房来当差,之前他虽然也听闻了许多关于居住在此处的“主子”性情残暴的传闻, 但他打一进屋到现在贴身伺候,他都觉得这位神秘的主子性情温和, 说话柔声细语, 对身边之人也格外友善,自那时起他便认定, 之前的传闻定为谬传。 与此同时, 也深深松了口气。 这时, 小公公从折子下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这位眉目清隽,气度不凡的主子, 他的嘴角弯弯如钩月,露出皓白的银牙, 说话的音调亦是似稚子一般的天真,“回主子的话, 不累的, 伺候好主子就是奴今生唯一要做的, 只要主子一句话, 上刀山下火海, 奴都在所不辞!” 乞颜骛微笑着从小公公手中接过折子,伸出一根青筋环绕的食指轻挑小公公的下巴,迫使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小公公自知直视主子是冒犯,不过一瞬他就垂下双目,避开了乞颜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至此,乞颜骛得趣地朗笑几声,“叫什么名字?” 小公公还被乞颜骛被迫仰着头,伸长了脖子,回话的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回主子的话,奴叫阿尹。” 乞颜骛满意地抿了抿下唇,“阿尹,为了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去做?” 小公公坚定地点点头,“嗯,愿意的!” 乞颜骛脸上淡然的笑意始终不散。 就在此时,他右手指尖一挑,折子在空中翻滚了两圈后,“噗”的一声闷响,火盆里炸出点点火星,黑色封皮的锦布开始泛起红色的焰火。 小公公不明就里,不禁“啊”地惊呼。 乞颜骛懒洋洋地隔着皮裘指了指火盆,“怎么,你是等我亲自来捡吗?” “啊,不是……” 小公公有些胆怯地望了望已经逐渐开始熊熊燃烧的折子。 就在他颤抖着手指去捏还未引燃的一角时,忽然感受到来自颈后一股强劲的力量一把将他的脑袋按进火盆之中。 顿时,惨叫声乍起,同时伴随着肉被炙烤传出的诡异气味。 场面既血腥又残忍。 可周围侍奉的内侍目光冷淡,似乎对此种场面早已习以为常。 持续了一盏茶的惨叫声终于停止,乞颜骛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地瘪瘪嘴,抬手接过贴身侍卫递过来的雪白蚕丝,“下次让他们送点能坚持久一些的探子来本王身边潜伏,这才有趣。” 说着他将沾染了污秽的丝帕抬手一抛,脆弱的材质一遇到烈焰瞬间就化作了灰烬。 得令后,贴身侍卫面无表情俯身行礼,“是。” 玩够了的乞颜骛终于从火炉前起身,一步一步行至长案前。 这里堆了十几封从“二皇子”党处汇集来的书信。 对于北境朝廷来说,乞颜骛无论是失踪还是健在,只要一日没有找到他的尸体,那他就依旧还是那个众臣愿意为之效劳的二皇子。 他“失踪”的这些年,以“二皇子”为首的势力不退反增,乞颜骛自是明白那些拥护他的人定然是各有各的意图。 北境王虽然昏庸,但是他下面的大臣们一个个都精得很。 许多人都猜测二皇子的失踪与那时崛起的四皇子定然脱不了干系,这么多年四皇子一直在偷偷寻找二皇子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带回尸首。 当初有人怀疑二皇子的尸身会不会早就被悬崖下的野兽啃食干净了,导致他们根本无从找起。 但是有更多的人愿意相信,二皇子至今依旧还活着。 于是这么多年,二皇子虽不在,但“二皇子党”依旧是北境朝廷中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对于乞颜骛来说,那些朝臣拥护他,到底是信他这个“人”,还是借他这份“势”,他都毫不在意,只要他们明面上,是尊他护他,就已经足够了。 乞颜骛随手从一旁抽出一张纸,贴身侍卫见状赶紧跑过去为他研墨。 他嘴角噙着笑,一笔一画书写着。 半晌之后,他放下笔,抬起右手,一杯温度适宜的茶水已然送入他的掌心。 乞颜骛满意地端详了那页密信片刻,放下茶杯,捏起两角吹了吹,见墨迹基本晾干后,命人将它封入信封之中。 “他们打着我的旗号偷鸡摸狗多年,也是时候让他们付点利息了……” 隔日。 乞颜满怀揣着从大临带回的手谕面圣。 说来也巧,一直昏迷不醒的北境王,就在乞颜满抵达天金城的当日慢慢转醒。 他醒来后,第一句就是询问和亲之事满儿办得如何? 听到贴身侍候的公公简要地将他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乞颜满主动请愿前往大临洽谈和亲之事说了一遍。 可当他听到和亲的条件是要奉上“马五万匹,牦牛五万头,羊十万口”时,北境王一把将公公送到嘴边的药碗推到了阶下,用嘶哑的声音竭尽全力地呵斥,“如果骛儿、骛儿还在,绝、绝不会像他这般软弱不能!” 最后,北境仰躺在病榻上,望着天喃喃,“下贱东西!” 透白的玉碗咕噜咕噜恰好滚到乞颜满刚刚迈入寝殿的脚边,停了下来。 乞颜满强压着自己颤抖的声线,毕恭毕敬弓着腰,朝着上首的北境王行礼,“父王。” 北境王并未开口免礼,而是开始单刀直入指责他,“你难道没有思量过,这件事将会给北境带来怎样的灾祸?” 没有得到北境王首肯的乞颜满始终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从怀中摸出一个金色的卷轴,瓮声瓮气地回答道:“陛下,这是我离境前,您给我下的圣旨,其中明确地指出,无论运用何种手段定要促成本次的和亲。儿子只是谨遵圣意,何罪之有?!” 说完,乞颜满不再等北境王的命令,径自直起了腰身,双目灼灼地紧盯着满脸病容的北境王。 北境王似乎从未想过乞颜满居然敢公然顶撞,气得双目瞪圆,艰难地喘着粗气,“下贱、下贱胚子!要是、要是骛儿……” “陛下,可惜您的骛儿早被猛兽用利爪压破了脾脏,挖下眼珠放在嘎嘣嘎嘣嚼着……” 乞颜满一边说着,一边高高抬起脚将透白的玉碗踩得稀碎。 碎片四溅,不小心划破了他的手背。 乞颜满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受惊的北境王,将手背送到唇边狠狠吮了一口鲜血。 他沾染着殷红血液的牙齿轻启,“此事儿子已经答应大临,如若陛下不想沦为北境的笑柄,就送一道手谕到儿臣府上,儿臣定将足量准时完成此项任务。” 乞颜满转身前肆无忌惮地对着北境王狡黠一笑,“……毕竟,你最爱的骛儿已经回不来了。” * 之前离开乞颜骛的府邸时,孔靖瑶就已经与他相互分好了工。 乞颜骛负责联动朝中群臣们无论是在奏折,或者是廷议中都表达出对和亲此事的反对情绪。 而孔靖瑶负责潜伏在平民之中,反复地给他们灌输关于和亲的坏处,以及对他们利益损害又多重。 加上乞颜满得到北境王任命和亲大臣的旨意之后,就开始愈发猖狂。 先收缴了一批忠臣们家中的牲畜。 当收无可收之后,他就将矛头瞄准了平民。 美其名曰,为北境与大临之间的友好和平做贡献。 实则是通过各种暴力手段烧杀抢掠。 很快,北境从上至下对与大临和亲之事变得怨声载道,全国上下似乎都站在了乞颜满的对立面。 但他却毫不在意,似乎大家反对的喊声越大,他越开心。 经过十天的大规模掳掠,乞颜满超额完成了大临给他的“马五万匹,牦牛五万头,羊十万口”的数量。 看着草原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牲畜,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登上皇位的那日的盛况。 这些天,虽然民怨已经积累到了一个极限值,孔靖瑶却让凌云阁的影子散出消息去稳住了蠢蠢欲动的义士们,“或许,只是咱们目光短浅,四皇子这些年为北境的发展也做出过卓绝的贡献,此事咱们且再看看,或许殿下为我们迎回一个大临的公主之后,到时候公主的嫁妆定然是咱们牛马价格的千倍百倍,届时殿下肯定会补偿咱们的损失……” 大家转念一下,觉得这话亦是有几分道理,混乱了好几日的北境集市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大家重新专注自己手中之事。 满心期待着殿下带回的华贵珠宝,能为他们添些过冬所用的粮食。 五日后。 当乞颜跨在高大的枣红马背上,领着北境和亲使团,耀武扬威地走出天金城的长街时,脸上的得意无不显露着他怀揣着凌云壮志。 城中的百姓欢呼着夹道送别,怀着对未来充满了期待,暂别他们的英雄。 可是在乞颜满毫无察觉的角落—— 北境使团早已被齐楚昭的探子盯上了。 他们隐匿在山林之中,静待他们踏出关口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04 20:37:12~2024-01-05 21:2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祎浅寻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0-70 61 ? 第 61 章 ◎第一个锦囊◎ 今日晴空万里, 万里无云。 齐楚昭手中捏着一个蓝色的锦囊同十来个齐家军的精锐潜伏在密林之中。 这二十多双眼睛紧紧盯着同一个方向—— 一条不算宽阔的官道。 一如所有普通的官道一般,此处也因鲜有人迹而致使碎石众多,道路两侧的树木略显得凌乱了些。 忽然, 原本晴朗的天气瞬间变得阴沉,蔚蓝的天色迅速地被山尖上氤氲的灰色所吞没。 还未等众人做出反应, 被稀疏草木遮挡得并不严实的路上开始四下灌风,冷漠无情的大风愈发猖狂,趁人不备掀起地面的沙尘,在空中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沙浪。 就在齐楚昭所带领的队伍被肆虐的狂风快要掩埋的时候,混在风鸣之中, 他隐约听出了一些稀碎的异响,地面的碎石也开始富有节律颤动。 没出半盏茶的时间, “滴滴嗒嗒”的蹄声开始变得清晰。 齐楚昭等待了一上午的目标终于出现。 他从一开始就在心中一直反复响起一句话, “待到他们出边境线,就拆开蓝色的锦囊。” 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为首的那个士兵不疾不徐的马蹄, 口中开始小声地倒数, “五、四、三、二、一!” 当战马的右蹄跨过边境线的同时, 齐楚昭火速拆开锦囊,发现里面放着一只纸鹤和一个小小的纸包。 齐楚昭率先展开被折成了纸鹤的信纸。 信纸的一面硕大地写着两个字——“投毒”。 齐楚昭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就这? 这就是他花了三万五千两买的两个锦囊中的一个? 就在他无力地扶着额头心中生出无尽的懊恼,开始对自己接下来是否要带着齐家军一众执行凌云阁这件看似愚蠢至极之事而感到困惑时, 他身侧的副将轻轻撞了撞齐楚昭的手肘,悄声提醒:“将军, 后面还有字。” 齐楚昭翻过面后, 信纸上紧接前序内容, 继续写道: “你没有看错, 我给你的策略就是下毒, 这个最为直接的办法就是最致命的法子。” “首先,乞颜满生性多疑定会命自己的亲信对所有的牲畜以及饲养员们进行严防死守,一般人想要加害定是难以靠近。” “其次,通过凌云阁所了解到的消息,他们会给所有的牲畜都戴上嘴套,防止他们误食路上有毒的食物,牲畜们无论是喝的水还是喂食草料之前,都有专门的饲养员进行验毒,确认无误之后,才会给它们服用。” “而我给你的这种毒,它是一种缓慢生效的毒药,需要当毒量在体内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时,才会引起毒发。正是因为单次的毒量微弱,即便是经验丰富的饲养员也无法检测出毒物所在。” “投毒的办法便是利用出城两公里附近的森林中的迷雾,可以利用视线的弱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毒药下入粮草之中,它们每吃一次,体内的毒素就会慢慢累积,十五日过后,体质偏弱的牲畜就会开始慢慢表现出病症,紧接着会如患上兽病一般,陆续倒下,速度之快,乞颜满根本应接不暇。” 齐楚昭看到此处,将手中的信慢慢收起,倾身向山下望去,眼前所有的牲畜嘴上都戴上了嘴套,已是对程掌事信中之话做了最好的印证。 要知道当初程枞给他写这封锦囊的时候,乞颜满甚至还未进宫面圣,和亲之事,是否能被允许都还未可知,但在那时程枞已经推演出他出征之后所有的配置,实属难得。 齐楚昭开始安慰自己,笨办法也是办法。 他不再犹豫,将手中的毒药包交到了最信任的侍卫手中,将程枞心中所述办法对着侍卫叮嘱了一遍之后,自己起身返程。 接下来,齐楚昭需要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天金城的攻克之上,毕竟此次他是领了皇命出征,就是为了拿下天金城给北境一个下马威,好让大临在之后的和谈之中手握重要筹码。 如今的北境不仅大临在虎视眈眈,就连北境周边的一些附属小国听闻了今日天金城中关于此次和亲诸多不满的传言之后,大家都在磨刀霍霍,蠢蠢欲动。 齐楚昭换上北境服饰的伪装,混在众多前往北境的卖货郎之中,再次进入天金城。 这一次,他先找了个人员最为混杂的客栈住下后,什么都不干,每日准时去大堂听说书先生天南海北口若悬河地说着近日来各处发生的奇人怪事。 其中有一个民间故事引起了齐楚昭的注意。 是日,就在众人皆在闲聊之时,厅中的惊堂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啪!” “话说很早以前,有一员外,且称之为王员外,员外家财万贯,奈何家中无子,对此他十分着急,寻遍了天下名医,偏门道术,都一无所获。” “一日,他看到窗外飞来一只外形怪异,翅膀受伤的鸟,一向不喜动物的他却一反常态悉心为它治疗,几日后怪鸟终于痊愈,振翅飞走了。那时管家在一旁看到了,还替自家员外感到可惜。王员外对此却不以为意,他笑嘻嘻地看着鸟儿远去的背影,果然当晚他就做了一个怪异的梦,梦中那只他救过的鸟为他衔来了两个儿子。” “第二日,王员外笑吟吟地对着自家媳妇说,且等着,咱们很快就能有儿子了。不出所料,一月之后,不仅王夫人有喜了,就连王员外买回来的小妾也怀上了。这时,王员外才将自己故意将送子鸟伤害,随之将它引到自己府上照料之事一字不漏地告予夫人。” “夫人又惊又喜,惊的是怕他们所用非常手段日后恐遭送子鸟报复,喜的是他们期期盼盼十余年终于要有儿子了。十月之后,夫人和小妾在同一日均顺利各自诞下一子,一时间,王员外一日添二丁之事成为了远近闻名的佳话。”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儿子因为出生不同,渐渐展露出不同的才能,大儿子在夫人和员外的宠溺之下,坐拥着家中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衣食住行,成为了一位不折不扣的贵公子。” “而另外一位儿子,因为母亲是勾栏出身的贱妾,一生福薄,诞下二儿子不久,因感染风寒从此一病不起,不出一年就病死在家中,而二儿子为了自己的母亲荒废了应该读书的年华,直到十岁依旧目不识丁,而这时大儿子已经考上了秀才,成为远近闻名的小神童。” “某日,二儿子突发奇想约哥哥一同去山上,哥哥虽然心存怀疑,却还是想要借此与二儿子增进感情,最终还是答应了。” 岂料,二儿子心狠手辣,将大儿子直接推下悬崖,因着二人的容貌相似,他努力模仿着哥哥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回家告诉父亲掉下悬崖的是二儿子,从此他带着大儿子的假面开始过活。 “就在二儿子日日带着大儿子的假面,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之时,大儿子乘着神鸟从天而降,当着众人的面撕开了二儿子的假面,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当一切真相大白后,二儿子也被神鸟叼着后颈准备飞走时,二儿子脸上居然还落下了一副面具,面具下的那张脸根本跟大儿子,甚至是王员外没有半点相似。” “面具下那张丑陋的脸,倒是跟隔壁的王二麻子像个七八分,这时候大家才明白过来,贱妾就是为了得到王员外家中的财产,与隔壁王二麻子私通,没想到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段故事刚刚讲完,就有人开始小声嘀咕: “这故事不就是说的咱们圣上吗?” “饭可以乱吃话别乱说。” “分明就是……你看四皇子,他长得跟陛下又有几分相似,不说别的就冲着他生母曾经的身份,他这皇子的身份就令人生疑。” “可惜,现在二皇子也不知所踪……,如果二皇子能像这故事里的大儿子,在最后紧要关头被鸟衔着冲天而降,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齐楚昭早前也听闻过这位二皇子在北境深受爱戴之事,在此等敏感的情况之下,他敢断定这种极富针对性的故事能从说书人口中传出,绝非偶然,这背后恐怕还有一股他未曾察觉的力量,在悄然推动着北境接下来的局势。 看来北境真的是要变天了。 就在这时,齐楚昭发现有一道黑影从右侧的幕帘之后一闪而过。 而这个身影,即便是化成灰,他都不可能认错。 他立即起身,穿越重重人群,径直朝着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出去。 追出巷子之后,齐楚昭尾随着,黑影来到一处郊外的墓地,而后黑影就不见了踪迹。 齐楚昭推断,这块墓地没有任何遮挡,就连超过人腰高度的树都不见一棵,而他清晰地确定,那黑影就是在这里消失不见的。 他怔怔望着 眼前这一块墓碑,蓦地发现了些许端倪。 墓碑上的第二个字上有一个很浅的手指印。 齐楚昭循着同样的位置轻轻一按,紧随而来的是墓碑毫无征兆地向下一转,他被直接推进了一条漆黑狭窄的甬道,整个人顺着倾斜的小道一路向下滑行,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砰”的钝响,齐楚昭屁股着地,终于停止了前行。 逼仄的石室,齐楚昭很清晰地能听见附近还有一个人,即便是他刻意压制自己的脉搏,可是齐楚昭依旧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齐楚昭等待了片刻后,轻笑着先一步开了口,“怎么?老朋友难得见上一面,你就是这么招待我的?”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回来了~ 这里飞快过一下剧情,接下来,我要开始按头谈甜甜的恋爱了~ 62 ? 第 62 章 ◎即将开始◎ 在异国他乡, 见到齐楚昭,孔靖瑶心中既惊喜又不禁升起丝丝担忧。 至少在她的心中清楚地明白关于北境之事,他们两人之间的立场是不一致的。 孔靖瑶想要北境尽量混乱, 好让她能借机混入北境皇宫,顺利拿下北境王的项上人头, 最后放下乞颜鹜交给她的卷轴之后,便可以功成身退了,至于这个国家最后的结果如何,那是乞颜骛的事情,就算被搅得天翻地覆, 也不关她的事。 但齐楚昭却不一样。 孔靖瑶借助凌云阁近些日子在大临的调查,以及她与程枞在北境搜集到的线索, 双方进行的交叉验证, 她已然大致明白齐楚昭来此处的最终目的,他是为了北境国内闹得不可开交之时, 以大临的名义适时伸出援手, 等到战事结束之后, 他能通过和谈,换来大临数十年乃至百年的安稳。 孔靖瑶借助着黑暗隐藏自己, 她尽可能压低自己的音调,“将军, 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齐楚昭盘腿坐在地上,双手交叉在胸前, 半仰着头, 朝着孔靖瑶所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说说你混进北境的目的吧, 或许咱们还能合作?” 孔靖瑶对齐楚昭的邀请不置可否, 模棱两可地回答:“受人之托,衷人之事罢了。” 齐楚昭直接开门见山,“我需要一个人在北境内为我传递消息,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你也是收钱办事,或许我们之间也能谈谈?” “一次消息,十两金。”孔靖瑶只想要他知难而退。 “好。”说着,齐楚昭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交到孔靖瑶手中,“我想要知道这张纸上的图腾所有相关的事情,越多越好。” 孔靖瑶伸手接过,由于地宫中视线阴暗,她冰凉的指尖不小心擦过齐楚昭炙热的皮肤。 两人似是都没有料到,原本自若的身形在阴暗中不约而同一怔。 “你,是女子吧?”齐楚昭低头将自己的手背在衣料上蹭了蹭。 孔靖瑶惊讶得没有说话,捏着白纸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他识破。 齐楚昭侧头望向一旁无尽的黑暗,淡淡说道:“虽然我不知你为何要铤而走险,但是希望这次之后你能将心中的仇怨释怀,往后的日子都能开开心心的。” 通过这一番话,孔靖瑶知道齐楚昭只是将她当作一位被生活所迫的女子,并未看破她的真实身份,心中聚满的忧虑慢慢散去,本该高兴之事,她的心底却又因为齐楚昭并未认出自己而生了些许的遗憾。 她透过黑暗静静望着不远处的齐楚昭,心中思虑着不知道两人再次分开之后,再见会是何时。 两人隐藏在黑暗之中,沉寂片刻。 孔靖瑶收拾好自己纷繁的心情,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掌心的尘土,朗笑道:“既然被先生识破,小女子也不再隐瞒,三岁时家头亲人被歹人所害,为了报灭族之恨苟活于世。先生豁达,小女子却并无此般宽广的心胸,这世上唯一支撑着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亲手屠了灭门凶手,无它亦无我。” 齐楚昭并非会反复劝慰之人,闻言他从地面起身,掸了掸身下的尘土,“行吧,那请姑娘为某指一条出路,我们就此分别。日后如有图腾消息时,随时欢迎你到齐家军营来做客。” 孔靖瑶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望向别处干咳几声,“恐要让先生失望了,我也是来此处头一遭,想要出去,只能合力寻找出口。” 齐楚昭无声叹息,“每次遇到你总没什么好事……” 孔靖瑶不服气回嘴,“我本只打算自己下来的,是你自己硬要跟来。” 齐楚昭没有再继续回话,拔出自己身侧的刀柄,在墙上东敲敲,西探探。 孔靖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摇曳。 她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与齐楚昭共享,“我这次来此处,是因为收到一封密信,说此处藏着北境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门前却发现此处是一处墓地,看碑上刻的名字,应该是个女子的墓,只是不知,这墓室中到底是真的有秘密,还是那人想要陷害我的一种手段。” 齐楚昭伸手指了指石壁上的壁画,“此处应该是一个皇族女子的墓,抑或是说,她曾经生活在宫中。” “例如这壁画中房子上画的白色鹿,这是北境自古以来的崇拜的天神,而房子上能以此做装饰的,唯有皇族,你再看这里……” 齐楚昭向前走了两步,指着墙上女子身旁跟着两个一般高的小男孩,“这也许是在说,这个女子曾经生过两个儿子……” 两人并肩在墓室里打转,这些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被人一笔一笔刻上了女子的生平。 齐楚昭继续在墙上敲打,“可是你看此处并没有灵柩,说明这里还有别的墓室。” 孔靖瑶附和着点点头,继续举着火,配合齐楚昭四下寻找。 在转悠的过程中,他们将石壁上的烛台都依次点亮,终于得以看清墓室全貌。 在离他们最远的里侧石墙上,有一个非常巨大的石门,门上有好几个奇怪的凹槽。 “这是……”孔靖瑶望着门上的图案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这图案我曾经见过,”齐楚昭非常笃定,“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在商大人书房中挂着的那幅非常突兀的数九图。” 经一提醒,孔靖瑶恍然大悟,“噢,你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印象了,但是即使咱们知道这是数九图,可又该如何破解呢?” 齐楚昭没有过多解释,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剑刃一闪,他的右手拇指被利刃划破,滴滴嫣红从指尖溢了出来。 他举起手指循着记忆中,数九图缺失的位置,依次点了上去。 还未等二人回过神来,原本紧闭的大门发出“轰隆”巨响,两扇城墙一般厚实的石门,缓缓向两边移开。 “哇,真的可以欸!”孔靖瑶激动地拍着齐楚昭的手臂。 齐楚昭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姑娘,请自重,我已经有中意的女子了。” 孔靖瑶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抱歉。” “走吧。” 齐楚昭大步向前。 进入之后,眼前的情形着实令二人大吃一惊,一尊硕大的灵柩被端端正正放在墓室的正中央,一束明亮的光线从石室的顶端洒下来,紧紧将灵柩包围。 而灵柩下方,四周被活水所包围,水中时不时会蹦出一两只形状怪异的鱼,它们嗞着交错的獠牙,非常凶狠地期待着他们一不小心掉入水池,让它们能大快朵颐。 距离大门直线最远处有一块非常大的空间,遥遥望去,那处好似人为整齐码放约莫有二十几个箱子。 二人小心翼翼越过水池,走进后才发现,这些箱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足以将天金城夷为平地的□□! 孔靖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这……怎么会有人……” 齐楚昭对此也不理解,为何商大人的房间会有一个北境女子墓室的破解之法的画,更离谱的是这里不只是个普通的墓室,还被人藏匿了非常多的□□。 带着一连串的疑惑,齐楚昭指了指顶上光线漏进来的位置,“要不我们先出去,再从长计议。” “好。” 孔靖瑶难得赞同齐楚昭的想法。 就在她从身后取下八爪钩挂住摇摇欲坠的顶端时,她最后朝向下看了一眼,这一眼,她也震惊了—— 这个墓室中,除去火药摆放的位置,整个墓室俯瞰组成的样式,正是她找了多年的大鹏图腾。 难道当年姜家灭门,还跟北境也有脱不了干系?! 两人顺利爬出墓室后,到达的是天金城郊外的一处荒野的山顶。 今晚天上没有一点多余的稠云,圆如玉盘的明月低低挂在山巅,仿佛伸手就能够着。 齐楚昭立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孔靖瑶,眼前这个黑衣女子,无论是身形,或者是她说话的语气词,都让他不觉想起另外一个人,那个绝无可能的人。 他不确定孔靖瑶的想法,询问:“接下来,你要怎么打算?” 孔靖瑶回头看一眼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至于墓室中的火药你可以让齐家军从天金城西南角的水上淌过来,北境人不擅水,所以那处的把守是最为薄弱的,你们的军队可以从那里进来后,神不知鬼不觉搬走它们。” 齐楚昭将一块令牌塞进孔靖瑶的手中,“好,我承了你这份情,日后如若有需要,你带上这块令牌,我可以帮你渡过难关。” 孔靖瑶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铜牌,俯首抱拳,“那我就先在此谢过了!” 就在孔靖瑶还打算多逗趣他几句时,几声凌云阁特制的笛声传入她的耳中。 片刻后,孔靖瑶一脸平静地望向齐楚昭,“乞颜满马上就要抵达大临边境了。” 齐楚昭大惊,半信半疑地望向孔靖瑶。 两人明明从先前就一直待在一处,她为何会这么快知道了乞颜满远在大临的消息? 他心怀疑惑,“你从何得知?” 孔靖瑶因着戴了□□,半点不畏惧齐楚昭怒目直视地质问,她没个正经垂眸蹙眉,有模有样地掐指,“你信不信我会算命?哎,这次给你算便宜点,这个消息,五金。” 话音刚落,她抬起眼尾偷偷看齐楚昭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颜色变幻,若不是人还在跟前,她真的要笑得在地上打滚。 见她没个正行的模样,齐楚昭不由想要抬手去弹她的脑门。 蓦地,抬到空中的手指微微一怔,他之前从未对除孔靖瑶以外的女子有过这般自然亲昵的行为。 渐渐地,他的指尖陷入掌心的肉里,心中充满了对孔靖瑶深深的歉意。 孔靖瑶自是没有发现他的怪异,她听完了影子的传音后,甚至没有来得及告别,着急忙慌地转身朝着山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程枞正急急寻找她去城中汇合。 今日日落,是他们正式开始行动的时间。 63 ? 第 63 章 ◎顺势而为◎ 当孔靖瑶还走进城, 就已经听到两侧匆匆忙忙赶路的北境人忿忿不平地声讨着四皇子: “这次就是乞颜满的一意孤行,才会将北境陷入如此可笑的境地!” “可不就是,为了娶那什么劳什子公主, 不仅掏空了皇族的牲畜,现在就连百姓手中的牲畜也都已经所剩无几了……” “刚开始找我们收牛的时候说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 什么只要大临皇帝同意和亲,庆阳公主的嫁妆都够我们北境人民用上个三五年了!现在可好,不仅送去的牛羊路上折损了大半,和亲的事因此谈崩了,更别说什么嫁妆了!依我看来, 乞颜满能把自己顺利送回来就算是不错了!” “马上寒潮就要来了,这对那些养尊处优的皇族们没有半点影响, 就是苦了咱家刚刚出生的孩子, 没米没炭,看来这个冬天是熬不过去咯……” 周遭的路人你一言我一语, 各个口中说的都是对乞颜满此次和亲决议和皇族一意孤行的各种埋怨和不满。 突然, 也不知是谁在远处大吼了一声—— “贯丘察带着起义军往突破了城防, 直接朝着皇城去了!” 贯丘察曾经是北境军一位英勇的将领,战功赫赫, 引得旁人妒忌,后因与大临休战之后, 被督军查到军饷管理混乱,被罢黜了官职, 驱逐回乡种田。 孔靖瑶不知程枞到底是以何种利益与之作为交换, 能请动贯丘察作为此次起义军的首领, 这无疑是对此次搅动天金城的风云压下了一枚制胜的砝码。 果不其然, 周遭原本还摇摆不定的北境子民, 一听有贯丘察的加入,皆纷纷转向,犹如汹涌的潮水朝着城内奔腾而入。 此时,孔靖瑶把握住了城中混乱的时机,乘着起义军的东风,混在茫茫人海之中,一鼓作气冲到了皇城之下。 虽说乞颜满此次前往大临带走了天金城中的一大半精锐,但是这毕竟是皇城,想要攻克仅仅凭借有勇无谋的起义军是远远不够的。 孔靖瑶一直没有大动作,沉默着湮没在亢奋的人海之中。 耳边激昂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她却不急不慢地缓缓抬起头,仔细观察着城门上闪着凶光蓄势待发的弓弩。 因为她在等。 静静等待着她跟乞颜鹜约定的信号。 就在皇城上的弓弩已经跃跃欲试,紧绷的弓弦早已崩到了极限,就等禁卫军首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宫墙下的暴民即刻倒下一大片。 可没有谁敢最终下达这项号令。 也没有人愿意成为这个千古罪人。 因为城下的不仅是起义军,更是北境士兵们的亲人与兄弟,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面对着昔日亲切相伴的父母弟兄。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不知从何处放来一支冷箭,不偏不倚直贯于立在孔靖瑶身侧的老翁的眉心! 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他们昨日抢了我家的羊,今日居然还放箭杀我爹!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于是乎,接二连三开始有人开始应和,“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这句话此时就像是一双双无形的手,托举起原本犹豫不前的众人的决心,推动着他们一步一步沉稳向前。 根据孔靖瑶之前得到的消息,此时的皇城中至多有三千人驻守。 而天金城的常住居民就有五万之多,就算只有一半参与此次起义,守军也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在孔靖瑶还在思忖之际,她看见城墙上乞颜鹜身着禁军的盔甲,得意地朝她挥了挥手中的弓弩。 不过片刻,城门的门闩哪里会是数万人的对手。 此刻皇城的命运,就如同一根枯枝一般,只要起义军轻轻一用力,它将立即陷入无尽的深渊。 冲入皇城之后,贯丘察目标非常的明确。 他带着一众起义军直接冲向正殿。 唯有孔靖瑶手持长刀,殿门前时与众人分道扬镳。 她脚尖一转,径直朝着皇帝寝殿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宫中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调往了宫墙边和大殿所在的方向,反倒是居住着北境王的寝殿落了空,把守此处的禁军仅剩下百余人。 孔靖瑶冷冷地扫了士兵一眼。 就算是倒推五年,这些小喽啰也远不是她的对手。 此刻,她也无心恋战,天女散花一般,将手中的炸药准确无误地抛入他们所组阵法的阵眼之中,不过一瞬,原本的百余人的禁军就损失了大半。 就算是剩下的,当他们嗅到程枞在炸药之中埋入的软筋散时,早已丢盔弃甲,倒地不起。 外面的守卫解决了,让孔靖瑶觉得最为棘手的便是那位常年侍奉在北境王身边的内侍总管。 听闻这位内侍总管年轻的时候曾拜在大临江湖上响当当的大门派之下,融天下各家之精华,有一段时间在大临所向披靡无人能及。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与进京拜见大临先皇的年轻北境王交手,两人以一招之差,北境王险胜。 由此,大临江湖上少了一位传说中的人物,而北境王的身边多了一位年轻的内侍。 如今,这位高手已经退隐太久了,孔靖瑶也只是在前辈的口中听过有关于他的传闻,却从未真正与之交过手。 她右手紧紧攥着剑柄,一步一步踱入北境王休憩的寝殿之中。 忽而,一声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孔靖瑶的耳边响起,“来者何人?”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孔靖瑶冲着前方抱拳作揖,“晚辈今日前来赐教。” 转瞬间,只见一道黑影从她的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是无数道看不清的剑气在她的耳边呼啸,就算是她使出全力,也不过是能堪堪接住前辈还未使出三成功力的十招。 就在孔靖瑶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之时,内侍锐利的剑气突然停了下来。 一道狂妄的笑声从孔靖瑶的身后传来,“小姑娘有几分胆色!令陈某刮目相看!” 孔靖瑶警惕地回过身来,见那人双手负在身后,眉目带笑地走向她时,赶忙将自己右手中的长剑抵在自己的身前,随时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我认输了。” 此话一出,孔靖瑶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人停下脚步再度朗笑三声,继而侧身指了指自己左手上一个极为细微的破口,“姑娘,我知道你的剑上喂了致命的毒药……陈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还请姑娘赐药。” 孔靖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先前居然误打误撞真的伤到了陈大侠,今日也不知是撞了哪位神仙的大运。 她立马恭敬抱拳,“感谢先生成全。” 而后,她将解药远远抛向陈大侠。 陈大侠接过解药,毫不留恋地背过身,留下一句“请给他一个体面”后,大步离去。 孔靖瑶行至病榻之前,静静望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北境王。 当他艰难地支撑着昏黄的双眼,慢慢看清手握长剑的孔靖瑶时,戎马一生的北境王眼中没有半点惊恐,有的是难以解释的欣慰。 孔靖瑶不解地望向北境王平和的神情,仿佛他早就知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 “临死前,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北境王释怀地勾了勾唇角,“请转告他,替我守护好北境。” 虽然北境王没有明说,但孔靖瑶却能感受得到,他的这句话是对乞颜鹜——北境王最引以为傲的儿子——说的。 孔靖瑶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紧接着手起刀落,一线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绚丽的嫣红染透了北境王衣袍上白色的神鹿。 一颗须发凌乱的人头滚落在地。 同时也预示着一颗帝王星的陨落。 孔靖瑶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布包将人头包裹好后,遵循之前与乞颜鹜的约定,将那个明黄色的卷轴放在了北境王尸身的右手边。 一切完毕之后,她顺着程枞先前给的地图的方向,顺利地逃出宫外。 今日的所有都太过于顺利,以至于孔靖瑶在回凌云阁的路上,还在为此感到疑惑。 无论是攻城,还是顺利打败内侍,甚至是北境王地放弃挣扎。 这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是已经有人提前布置好了,只等她闪亮登场,走完他为她安排好的所有流程,就可全身而退。 直到回到凌云阁,对此孔靖瑶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她将自己所有的疑惑又对程枞说了一遍。 望着程枞平静的面色,孔靖瑶似乎明白了一切,“所以,今日我所经历的所有都是你与乞颜鹜早就商量好的?” 程枞直言不讳,“是。” 孔靖瑶被气得拍案而起,“你们这是把我当作完成任务的棋子吗?!” 程枞摇摇头,“不,只是这件事必须要你亲自去走一遭,毕竟这是你与辰王之间预定在先。” 孔靖瑶怒视着程枞,“那辰王也知道这件事?” 程枞再次摇头,“辰王对此事并不知晓,在今日之前这件事只有我和乞颜鹜知情。” “五年前当凌云阁开始在北境部署初期,我就与二皇子有过接触。我与他达成过协定,他帮凌云阁打通北境的信息关节,而我欠他一个人情,当他有需要时,凌云阁必将出手相助。” “所以,这一次当他找到我,说了他的全部计划时,我衡量其中利弊之后决定答应他,这予我们,予他们,都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 程枞并未将心中的对这件事的预判和盘托出,那件事最终会不会发生,需要取决于大临最终态度。 如果他现在说出来,不过是让孔靖瑶杞人忧天而已。 在程枞私心来说,他并不想让孔靖瑶被过早地卷入其中。 或许,晚一步,也绝非为一件坏事。 64 ? 第 64 章 ◎陷害入狱◎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孔靖瑶紧绷多年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当她将手中的人头交接给了辰王派来的探子的同时,外面也传来了齐楚昭和谈顺利,齐家军顺利班师回朝的消息。 她在房中又等了大半月, 辰王写于她的书信始终没有抵达北境。 孔靖瑶也没有着急,只是静静地在凌云阁的据点等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某天, 她接到大临的影子传回的消息后,一言不发地回到房中,蒙头完全不在乎外界发生的事情,睡得昏天黑地,仿佛这时间所有的尘世都已然与她无关。 直到第三日, 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小姐、小姐……” 孔靖瑶听到门外这道亲切的声音,还以为自己依然沉浸在睡梦之中。 门外的小姑娘清脆的嗓音继续在耳边回响。 她不耐地一把扯下捂在脑袋上的被子, 虚着一条细微的缝隙, 透过门上镂空的门扉,渐渐看清了门外那个欢呼雀跃的身影。 孔靖瑶随手拾起床边小几上摆放的一碟兰花豆中的一颗, 中指弯曲对着门闩一弹, “咔擦”一声脆响, 紧锁的房门缓缓张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间隙。 欢儿忙不迭地拉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孔靖瑶的床边, 不管不顾一把将她从床上捞起,紧紧捂在自己的怀里, “小姐,欢儿可想死你了!” 孔靖瑶状态还有点半梦半醒, 脑袋被欢儿死死按住怀中, 闷得她都有些缓不过气了, 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欢儿怀中坐起身, 她双手抵在身前, 拒绝欢儿再度的热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惑地问道:“欢儿,你怎么来了?” 欢儿右手食指抵在唇边,努力回想着这些日子所有的经历,“真的庆阳公主回府之后,我依照小姐离开之前交代的那样,将这些年小姐身边发生的大事小情,统统告知给了庆阳公主身边的管事嬷嬷和伺候的女官,一切确认无误之后,辰王就同意放我离开了。之后我就一路北上,边走边寻凌云阁的标记,路上还遇到过乞颜满的队伍,为了躲避他,路上耽搁了些时日,好不容易才找到凌云阁在北境的住所,终于才得以见到奴婢日思夜想的小姐……” 孔靖瑶抬手轻轻抚摸着欢儿柔软的发丝,渐渐远离的熟悉之感,慢慢回笼,她突然想起一桩要事,抬手紧紧捏着欢儿的肩膀,“那你可有齐楚昭的消息?”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欢儿原本上扬的眉眼慢慢耷拉了下来,她明明知道孔靖瑶在说什么,却神情闪烁,吞吞吐吐地重复了一遍孔靖瑶的问题,“齐将军吗?” 欢儿本就不擅长撒谎,孔靖瑶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神情中的怪异,追问道:“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欢儿垂眸反复搓着自己干燥的指尖,沉默半晌后,重重点了点头,“齐将军很不好……” “奴婢也不懂中间发生了什么,起初只是听说了齐将军大胜而归的消息,结果没几天,又传出国公府意图谋反的消息,如今整个国公府被皇上亲自下令收入了地牢,听说过不了几日就要满门抄斩了……” 欢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进来之前,程枞亲自叮嘱过她,齐楚昭所犯之事是砍头的重罪,以孔靖瑶与齐楚昭之间匪浅的关系,如若让她知晓了这件事,她就算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会去地牢去救齐楚昭,那里可是有进无出的阿鼻地狱……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劈得孔靖瑶半天没有动弹。 蓦地,她像癫狂了一般,“腾”地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衣衫不整地朝外面跑。 孔靖瑶朝着程枞房间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快步狂奔。 跑至门前时,即便是紧闭的房门也无法阻挡她迫切的心情。 “砰——”门扉刹那间被劈成了几块碎木板。 程枞见到孔靖瑶披头散发站在门边,脸上依旧是一片云淡风轻,朝她缓缓招了招手,“阿兮,来尝尝我从云山寻来的高山茶叶,它沾染第一滴的露水的时候被摘下,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 孔靖瑶大口喘息,一把拂开程枞递过来的茶盅。 雪白色的瓷瓶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回到了程枞的脚边。 他弓腰从地上拾起瓷瓶,轻轻抚摸着瓶口上那处被摔出的裂口,眼中地疼惜之色,满溢而出。 孔靖瑶根本来不及管什么新茶旧茶,目眦欲裂地冲过去一把揪住了程枞的领子,怒吼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深处,“你凭什么伤害他?!” “你怎么能伤害他?!” “你怎么能……” 她口中翻来覆去絮絮叨叨地重复着这一句,声音愈发颤抖,最后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这几日北境墨蓝色的天空已经开始洋洋洒洒飘扬着鹅毛大雪,河面被厚厚的冰封住,万里银装素裹,白茫茫连成一片。 孔靖瑶只着了一件单薄中衣的身子缓缓滑坐在冰凉的地面,浑身颤抖,不知是身冷,还是因为气愤。 程枞几度向她伸出双手,却一一被她决绝地拍下,涨红了眼眶,眼神陌生地睨着眼前之人。 欢儿不解,小姐跟程掌事过去那般要好,为何在关于齐将军的事情上,两人生了嫌隙。 程枞不顾自己红肿的手背,执意要将孔靖瑶从地上扶起。 孔靖瑶瞪着发红的双眼,朝他大吼,“你为什么要害他?!” 程枞无奈地长叹一声,“阿兮,此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了……齐楚昭他触犯了天家的逆鳞,天要他亡。在此之前,我已经派人多方打听,多方松动想要将齐将军弄出来,但是这次天家应该是铁了心要他的命……” “另外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些日子他就算是冒着危险,也要去找辰王府的庆阳公主,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居然完全没有发现庆阳公主早已换了‘芯’,这样的男人,又怎么值得你为他犯险?!” “阿兮,你醒醒吧,齐楚昭他喜欢的从始至终只是庆阳公主这个外壳、这个身份,至于里面是谁,他在乎过吗?他真的分得清吗?” 说完一切之后,程枞眼中没有半点悔意,极尽柔情地轻唤了一声“阿兮”。 孔靖瑶愣在原地,表面依旧没有动静,但他这一连串的问话,问得她不知该如何应答,内心也渐渐生出了松动。 其实在她离开大临之前,在辰王府附近就放了好几个影子,原本只是为了接应欢儿,方便她行事。 没想到后来却成了她偷偷打探齐楚昭回到大临的这段时日的消息所用。 而最近,她次次收到影子传来的消息都是他频繁地去辰王府拜访庆阳公主,每日每日。 起初,她还怀抱期许,盼着哪日传回的消息是齐楚昭发现了庆阳公主的异样。 可是她等啊等啊,却始终没有等来。 如今,程枞将她心中最后一层伪装狠狠撕碎,将她的脑袋按在真相之上,使得她的自欺欺人的心思已经无处遁形。 的确,她喜欢齐楚昭,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见到他待在自己身边,即便大部分时间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但是她只要见到他就觉得浮躁的心变得无比安稳。 可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他没有说过一句。 眼下,孔靖瑶也开始对两人之间的感情产生了动摇,会不会这些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静静坐在地上,任由冰凉的泪水在脸颊肆意。 程枞心疼地蹲在她的身边,一遍又一遍为她拭去泪水。 “阿兮,有些事,既然注定有缘无分,或许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 * 在齐楚昭被收监之前的一晚,恰逢陈泽晋外出办事不在京中。 当陈泽晋收到消息赶回来时,齐楚昭已经被收入地牢,并且皇上亲自下令,没有圣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陈泽晋这个大理寺少卿。 好在陈泽晋返回家中时,发现他的暗格好似被人动过。 知道此处的,除了他,唯有齐楚昭了。 陈泽晋大惊,立即打开暗格,果不其然,他在其中发现了一封密信。 上面是齐楚昭的笔迹——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被关押了,但是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看到咱们多年的情分上帮我调查一下。” “自我回来后,见孔靖瑶的第一面时,总觉得她有一种说不上的陌生之感,明明的同样的脸孔,明明是同样的声音和语气,但我始终没有了之前的悸动。经过这些日子我与她接触之后的结果来看,我敢断定,她绝非我们所认识的那个‘孔靖瑶’。” “这件事极为重要,我希望你能在我处斩前将此事调查清楚,如若孔靖瑶真的发生了什么问题,希望你一定要保护好她,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留恋。” “辰王最近异动频繁,多的事情不便与你多说,唯有一句希望你和宰相大人务必当心自己的安全,尽可能地避免卷入皇族之争之中。” “希望我们来世还能做好兄弟,永别,切记莫要冒险来救我,不值得。” 趁着周围没有人注意,陈泽晋赶忙将信的一角伸到油灯上点燃,直到看到信上的最后一个字都被烈焰燃尽,他才将残灰抛入房中的兽首铜炉鼎中。 陈泽晋回想起,齐楚昭刚从北境回来没多久,就私下约过他和商薇打探过孔靖瑶近日的动向。 那时他和商薇只是以为是齐楚昭想要偷偷给孔靖瑶一个惊喜,才悄悄向他们打探,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端倪,却不敢向他们直言。 至于孔靖瑶这件事,他或许应该约商薇一起商量商量了。 65 ? 第 65 章 ◎久远传闻◎ 孔靖瑶闹一天一夜, 虽然精神早已无比困乏,可是她的眼睛始终无法阖上。 程枞一直静静陪在一旁,任她打, 任她骂,毫无怨言。 庭院中堆积的大雪好似比前一日又厚上了一尺, 原本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从昨夜起也统统噤了声。 第二晚深夜,在欢儿的反复劝慰下,孔靖瑶在服下安神茶后,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程枞将人送回房后,屏退屋内众人, 独坐在她的床边,静静望着这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庞, 久久不愿挪开眼。 忽而,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孔靖瑶的眼角滑落。 程枞抬袖小心翼翼拭去她脸颊的泪痕,伸手将人从床榻上轻松抱起, 轻轻拢在自己的怀中。 他的鼻腔被孔靖瑶身上独有的香气充斥着, 关节分明的长指轻轻将孔靖瑶耳边凌乱的一缕长发挂在她的耳后, 指尖慢慢顺着下颌一点一点滑过她纤长的脖颈。 怀中的温热有些不太真实,程枞将双臂收紧, 再收紧。 直到听见怀中平稳而富有节律的呼吸时,他抬手摘下自己脸上这张几乎要被遗忘的□□, 露出他原本的面容。 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莹白的皮肤没有半点血色。 刀削一般下巴轻柔地抵在孔靖瑶毛茸茸的发顶, 心疼地喃喃自语道:“即便是这样, 你也依旧忘不了他吗?” “这些年, 你为何不能回头看看?只要你需要, 我一直都在……起初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一些, 但是我渐渐发现,离得越近就会越不知足,无尽的欲望开始在心中疯狂滋长,我想要与你在一起,不再是以朋友的身份,无论你还记不记得,我都永远不会忘……” 程枞话未说话,忽而察觉到怀中抱着的人不安地动了动。 他垂眸确认她的双眼依旧紧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他还能继续以“程枞”的身份在她身边待一段时间。 忧的是,他还要继续以“程枞”的身份在她身边待一段时间。 程枞不禁绽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将先前还未说完的话统统咽了回去,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还能坚持多长时间,他甚至想过,自己与孔靖瑶在十年前就已经上过阎王生死簿的“活死人”,就算是有一天他带着她悄然在这个世上消失,也不会有人能察觉,这样他们或许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她只是他的阿兮。 他也只是她的阿尧。 猝然,程枞的所有关于孔靖瑶的妄想,在她一声一声的“煜恒”呼唤声中,化为泡影。 程枞抬眸看了一眼妆奁上的铜镜映出此时自己可笑的表情,不禁将自己搂着孔靖瑶的双臂收得更紧,咬牙愤愤道:“都怪他们,当年强行将我们离散,如若当时我能第一个赶到,相信很多事情都不会演变成今天这般模样,阿兮的满心满眼都会是阿尧,也只会是阿尧。” 就在程枞沉醉在自己畅想的未来之中时,孔靖瑶垂在被衾上的手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收紧。 自从上次在满庭轩孔靖瑶发现程枞似乎对北境的秘辛尤为清楚。 她就偷偷对他之事上了心。 经过后续的调查,孔靖瑶偶然发现程枞不仅经常出入大临三皇子的府邸,同时也与乞颜骛有着说不清的联系。 于是她偷偷培养了一拨属于自己的影子,并且每次都同时让两拨影子给自己回传消息。 渐渐地,从得到的消息之中,孔靖瑶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程枞给她的影子每次传回的消息都是经人重新编撰过后的信息,其中部分内容被人故意摘了出去,不能说是欺瞒,只是没有说出全部的实情。 直到这次,齐楚昭被抓,孔靖瑶终于看明白了程枞的立场。 虽然明面上,齐楚昭被抓的原因是勾结外邦,意图谋反。 但是孔靖瑶知道,这个罪名最根本的缘故是齐家军在北境使团抵达大临京城时,向北境皇城传递了信息;与此同时,羽林卫也在齐楚昭的府邸搜出了一封标着反叛图腾的信件,这也是国公府被扣上反叛名头的最终导火索。 而得到影子消息后,孔靖瑶清晰地意识到,定罪之中的证据之一——齐家军私自为北境传递大临京城的那个信息,正是程枞暗中递给他的那个红色的锦囊,至于那封信,她目前还不清楚。 之前就算察觉出来程枞有异,可是孔靖瑶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会对齐楚昭起了杀心。 直到今日,她从他的口中听到“阿尧”这个名字的时候,一些模糊的记忆骤然涌入脑海。 阿尧,一个非常久远且饱含罪孽的名字。 是姜家挥之不去的耻辱。 也是姜家秘药本身。 离开大临前往北境前,孔靖瑶为了寻找姜家灭门的线索,回过一次被烧作灰烬的姜府旧址。 或许是因为这里曾经发生过灭门惨案怨气太重,周围的村民平时都是避之不及,绕道而行。 也因此姜府旧府,除了院中杂草丛生以外,基本与遇害时并未二致。 孔靖瑶凭借着这些年零零碎碎拼凑起来的记忆,当她再度步入此处时,许多混乱的碎片慢慢融合成它原本的模样。 就在这些记忆之中,孔靖瑶想起了一个一直被她深埋在记忆中的人。 一个叫阿尧的小男孩。 当初他们一起偷偷躲在屋檐下吃糖,相约要做最好的朋友。 可是后来,她眼睁睁地看着祖父将他抓回密室,用惨绝人寰的手段对待他,她却只是躲在墙角不敢出声。 记忆中,她听到祖父唤他乞颜墨,是辰王送来制作为辰王妃续命的“药”。 也就是那个外界传闻他们姜家那个可以“起死人肉白骨”的秘药。 的确这个药是真实存在,而这个药的制作办法就是以年龄三岁左右的体质特殊的孩童为载体,常年给他饲喂各种秘制的药物,并且每隔半月他们就会经历一次放血之痛,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如果有幸活下来,他就有被做成药人的潜力,这种放血之苦在制作药人的过程中他一共会经历三十六次,当他逐一挺过之后,便成功从内而外培养成血液能做药的药人。 其方式之残忍,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更何况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 药人制成之后,使用办法是将他身上的血与垂死之人身上的血做一次完整更替,那么将死之人会立即苏醒过来,无论多重的病症三日都将痊愈。而那个 被换血的药人会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的嗜心之苦,最后活活痛苦而死。 每每想到此处,孔靖瑶根本无法面对,那个在她心中以救死扶伤闻名的姜家,居然干过如此的害人的勾当。 所以,当她成功取了北境王的人头之后,只是躲在北境等待辰王给她的来信,而不是亲自赶回大临求一个说法。 因为她害怕。 害怕最终辰王告诉她的真相是,姜家的灭族完全是因为他们常年干着卑劣害人的勾当,遭受了天谴,最终才落得个灭族的下场。 那她这十年来,所有的坚持不过就是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今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如今,又从程枞口中听到了那个令她惭愧的名字。 幼年时,她听辰王府的旧人私下议论过辰王、辰王妃以及年轻时候的皇上之间的故事。 辰王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与还是柳家嫡女的辰王妃曾师从同一个太傅,三人青梅竹马,密不可分。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明明一起长大的三人,辰王却与柳小姐关系渐渐变质,他们避着太子,私下多次约见,当太子发现时,柳小姐已经怀上了辰王的骨肉,并请先王赐婚。 大婚之日,太子不顾自己的身份,亲手将柳小姐交到了辰王的手中,让辰王一定要好好对待。 谁知大婚之后,辰王妃不幸滑胎,身子元气大伤,太医劝她好好养好身子之后再要孩子。 谁知辰王妃却一意孤行,之后又怀孕两次,都是以滑胎告终。 最后一次,辰王妃吃了无数的药终于将腹中胎儿保到了七个月,眼瞧着即将要到生产之日,辰王妃却开始咯血,辰王为了保辰王妃的命,让御医想尽办法,最终的结果就是庆阳郡主早产。 可是好景不长,庆阳郡主三岁时,辰王妃咳血症愈发加重,就连宫中的御医均表示已经束手无策。 辰王偶得一味神药,不远千里去取,可惜的是当辰王取药赶到时,辰王妃早已仙逝。 当年的太子早已成了新帝,因为辰王没有看顾好辰王妃之事,兄弟二人离了心。 那时宫中有个非常诡异的传闻,众人都听闻宫中有一位非常得皇帝盛宠的毓贵妃,可是说来也怪,除了皇上身边的魏公公,谁都没有见过这位毓贵妃,只知道这位毓贵妃与辰王妃是同一日去世,事后皇上不顾大臣们的反对,一意孤行为她在寝殿设下了灵堂,日日悼念。 自那之后,很多年辰王没有上过朝,皇帝也未曾召见过他。 后来,皇帝开始沉迷炼丹之术,不顾朝政。大臣们好说歹说才劝辰王为皇上分忧,管理朝中部分事务,至此,兄弟二人才重新有了联系。 现在,孔靖瑶回想起当时的传闻,大家只是提到当辰王千里之外取药回府时,辰王妃已经落了气。 但是,以她对姜家所制的药人的了解,那味药正是用以“起死人药白骨”的吗? 由此,孔靖瑶猜测当年辰王不会见到辰王妃落气就如传闻中如此轻易放弃,那之后,他肯定是对阿尧做了什么,否则阿尧的身子不会是如今这副油尽灯枯的样子。 思及此,孔靖瑶决定无论如何,她都不该一味地逃避下去,她需要回到大临去找辰王要个真相,并且辰王是药人之事唯一的知情人,或许他手上能有医治阿尧的办法,如果能让他身体恢复,她也算为姜家当年的所作所为做出一点微薄补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3 20:53:45~2024-01-14 20:3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祎浅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6 ? 第 66 章 ◎向死而生◎ 北境的局势现在由于二皇子的突然出现, 变得格外的紧张。 加上北境王驾崩之时,寝殿中出现了一卷遗诏,遗诏的内容是北境王传位于二皇子。 对此, 北境的大臣们争论不休,最终分为了两派。 一派认为这个遗诏十之八九是二皇子伪造的。他失踪多年, 突然出现在天金城,身份本就存疑,再加上他出现的时间相当巧合,不早不晚,恰好就是北境王遇害的当晚, 不免让那些原本就站在四皇子那边的大臣们借题发挥,引发无限遐想。 另外一派, 以事实说话, 四皇子并未直接证据证明二皇子谋害了圣上,遗诏上的字迹经多位大臣确认是北境王的字迹无疑。如此说来, 传位于二皇子就是北境王最后的意愿, 大家应该遵守, 奉二皇子为下一位北境王。 对待这些争执,二皇子毫不在意, 北境王驾崩的当晚,他就直接命人将近日待处理的折子全部搬到了自己府上, 以实际行动昭告天下,无论他们认不认可, 他都是下一任北境王, 无人可以撼动。 孔靖瑶作为一个外国的旁观者, 虽然她并不认可乞颜骛卑劣的人品, 但不得不说他面对大事时的魄力和雷霆手段, 着实令人钦佩。 回大临前,孔靖瑶出了一趟门。 趁着黑夜雾气浓重,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终于渐渐放晴,苍茫一片的天金城终于又染上了些许闹热的暖色。 孔靖瑶身着红底黑色镶边的箭袖袍,步伐灵巧地穿梭于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跃了好几个来回之后,一座偌大的府邸闯入她的眼帘。 积着薄雪的屋顶,氤氲着缥缈雾气,远远就已经闻见喧嚣的笙箫鼓乐,以及乞颜骛招摇的朗笑。 府内守卫森严,孔靖瑶刚刚踩在矮墙边落脚,就被层层把守的府兵发现,他们毫不留情地用尖利的长矛指着抱壁立在墙檐上的孔靖瑶,“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孔靖瑶也懒得跟他们啰唆,用手中的刀柄指了一下领头的,开门见山说道:“叫你们主子出来见我!” 领头原本凶神恶煞地盯着她,却被这句话给逗笑了,“姑娘,你知道这是哪儿吗?竟敢在此造次?还是趁着大爷心情好,还是赶紧回家绣花吧!” 四周迅速聚集过来的府兵听到此话都放松了警惕,哄堂大笑起来。 孔靖瑶也不恼怒,在墙檐上缓缓蹲下来,神情天真地对领队招了招手,“军爷,麻烦你过来瞧瞧,可认得这刀?” 领头的眼神轻浮地上下扫视了孔靖瑶一圈,“那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过来。” 闻言,孔靖瑶垂眸含羞地笑笑,并没有急着开口。 就在众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之际,领头之人周身一颤,脸上戏谑的神情骤然凝滞,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那人直直地朝前栽倒,没了生气。 除了孔靖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懵了。 “哗啦”一声,将腰间的长刀抽出齐齐指向檐上似笑非笑的女子。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孔靖瑶不紧不慢从檐上跳下,手持长刀的士兵们吓得向后退了一大步。 孔靖瑶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视线穿过人群,朝着远处喊话,“喂,人是你杀的,可不能赖我身上噢。” 不远的后方大声朗笑,“这不为了迎接姜姑娘临时增设的助兴小节目吗?怎么样,有没有很精彩?” 府邸上的士兵自然是认得这个声音,齐刷刷地单膝跪地,脑袋深深抵在膝盖。 没有人墙的遮挡,孔靖瑶投过去的视线正好与男人的在空中相会,她勾了勾朱唇,“乞颜骛,我今日是来找你兑现承诺的。” 乞颜骛微笑着将右手从披着的大氅中伸出,朝孔靖瑶招了招,“好呀,我可是早已恭候多时了呢!” 随后,孔靖瑶走在前,乞颜骛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 直到行至暖房,孔靖瑶不经意回头,偶然发现自己来时在雪上落下的脚印,皆被乞颜骛一个不落地将自己宽大的脚印覆盖,抬眼对上乞颜骛得意洋洋“求赞扬”的神情,她不禁白了他一眼,“无聊。” 乞颜骛被她生动的表情逗笑,难得不反驳。 进门后,乞颜骛抖了抖大氅上盛满的寒气,褪下递给旁人后,自顾自坐到火炉旁,随即拍了拍自己身侧摆放了软垫的位置,“来这儿坐。” 孔靖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绕过乞颜骛的位置,径直坐到他对面的圆凳之上,也掸了掸自己身上的寒气,“解我蛊的法子,拿出来吧。” 乞颜骛回头朝侯在身后的内侍扬了扬下巴,“去请禹大夫。” 内侍走后,乞颜骛眉目爽朗,主动为孔靖瑶介绍,“这位是之前在我坠崖时,为我起死回生的巫医,之前我已经将你的病症说与他听,他已经准备好了为你拔毒的法子。” 孔靖瑶不置可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再听。 乞颜骛并没有因为孔靖瑶没有搭理他而动气,反而开始滔滔不绝地与孔靖瑶分享,她离开的这些天,自己遇到的北境大臣们给他使的绊子,他又是如何将他们一一击破。 说到兴奋之处,乞颜骛会开怀大笑。 这一切,自然到就连孔靖瑶都有片刻的恍惚,似乎她与乞颜骛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今日不过就是他们时隔多年的一次久别重逢。 乞颜骛说得正兴起,门前一个黑影由远而近,他立马闭嘴噤声,盯着门边的双眸闪着微不可察的光。 门外的内侍传话,“殿下,禹大夫到了。” 乞颜骛首肯,“请。” 当大门被推开时,乞颜骛与孔靖瑶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款款而来的禹大夫身上。 这是一位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 銥誮 人,相貌极为普通,从外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 当他经过孔静瑶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怔了怔,而后落座于乞颜骛的身旁。 乞颜骛在此为二人介绍,“禹先生,这位是姜小姐。阿兮,这位就是我刚刚说的禹大夫。” 禹先生毫无预兆地开口,“姜是哪个姜?” 孔靖瑶颔首,“吕城姜氏。” 对籍贯,孔靖瑶撒了谎。 禹先生茫然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姑娘长得有些像一位认识的故人,故此冒犯了。” 孔靖瑶微笑着,“无碍,小女还要谢过先生愿意出手相助。” 禹先生没有继续说话,拿出手枕摆桌上。 孔靖瑶配合地将手搭在上面,静静等待禹先生诊断。 原本暖融融的室内,随着禹先生愈收愈紧的眉心渐渐冷了下来。 这个蛊在她身上十余年了,就连程枞通过凌云阁搜集遍天下的名医典籍,却一直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即便是现在禹先生表示自己束手无策,她也绝不会怪罪,最多就是转手敲诈乞颜骛一大笔银两以作补偿。 反正她已经失望成了习惯,也不差这一次。 禹先生将手从孔靖瑶腕上移开后,沉吟片刻,“可以。” “什么?”孔靖瑶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说可以?” 禹先生若有所思,抬眸余光扫过乞颜骛,迟疑地点了点头,“嗯,不过有条件,当你服下这个药的一年内,你不能动用自己的内力,否则会加剧余毒在你体内游走,之前所做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到那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都会束手无策,姜姑娘你可想清楚了?” 不能动用内力之事,的确是难住了孔靖瑶,至少现在她还有要是未完,辰王府还需要她去闯一闯,齐楚昭也还被困在狱中生死未卜,如今放弃内力就相当于舍弃了自己一条强有力的“手臂”。 孔靖瑶沉默了片刻,“我现在还不能。” 禹先生对此表示理解,“不急,这事姑娘还有时间可以再好好想一想,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一下姑娘,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下一次的毒发之时,应该就是姑娘种蛊满十三年了,届时姑娘想要拔除,恐怕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孔靖瑶心中细细数了一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完全足够了,只要在那之前她应该能结束所有的事情,准时回到此处。 她朝禹先生鞠了一躬,“先生,我现在暂时还有些余事未了,一月后,我必将回到此处,愿届时先生还能出手相助。” 禹先生虚虚将她扶起,“好,我等你回来。”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乞颜骛表情格外沉重,他不理解有什么事情是比活命更重要,就在孔靖瑶准备起身告辞时,他抬手捏住了她的手腕,“这么好的机会,你真的愿意就此错过?” 孔靖瑶挣开乞颜骛紧紧拉着自己的五指,“小女子相信殿下是遵守诺言之人,即便是我一个月后回来,想必殿下依旧会言出必行,对吧?” 乞颜骛轻轻搓了搓自己刚刚握过孔靖瑶的手指,挑衅地勾唇,“我可从未对你做出过这样的承诺,你错过了这回,下一次可就要用别的事来换了。” 孔靖瑶目光坚定地直视着乞颜骛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轻笑道:“是吗?殿下可别忘了你获得高位的卷轴可是我帮你放进去的,我做这事的时候,怎么会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殿下可千万别惹我不开心,否则那个证据或许不知哪日就会出现在乞颜满的府中哦~” 乞颜骛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那咱们走着瞧。” “嗯,走着瞧。” 留下这句话后,孔靖瑶纵身一跃,跳出了暖房的敞开的窗户。 望着被狂风吹得噼啪作响的窗扉,乞颜骛兴奋回头望向禹先生,“怎么样,她是不是很有趣?!” 禹先生一向不理解乞颜骛怪异的脑回路,他甚至怀疑过乞颜骛是不是当年坠崖时被摔坏了脑子。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摆在桌上的手枕,抽空瞥了乞颜骛一眼,“劝你不要陷太深,这位姑娘身上的蛊比我之前料想地还要更深,即便是一个月后她服下我的药,约莫只能活五年。” “刚刚听到她姓姜,还以为别有生机,可惜她并非我心中所想的那位……” 乞颜骛一心只听到了禹先生说的“活五年”,遗憾地撇撇嘴感叹道:“哎,这么好的美人儿,命这么短,还真是有些可惜了,看来她死后一段时间,我恐怕都要对她念念不忘……” 67 ? 第 67 章 ◎拜见师母◎ 一转眼就要到中秋了, 三伏也走到了尽头,凉爽的天气预示着马上就要入秋了。 嫣红热闹的街景,渐渐被金灿灿地黄所替代。 齐楚昭从地上捡起一块已经磨尖的石块, 在墙上长长一排正字的最后新添了一横。 今日恰好是他下狱满一个月的日子。 他仰着头视线顺着漆黑的墙垣一点一点往上爬,最后落在顶上一尺见方的小窗上。 外面的天气应该开始变凉了吧, 孔靖瑶因为体质敏感,每年一入秋总会得一场大病,也不知她今年有没有躲过。 如此思索着,齐楚昭不免扯出一抹苦笑。 现在她被册封为庆阳公主,又摆脱了与北境的和亲, 以辰王在朝中的势力,日后应该会为她选一位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 又哪里轮到他替孔靖瑶担心呢。 还真是痴心妄想。 恰逢一片不安分的黄叶, 越过重重阻碍, 穿过细密的木栏杆,落到齐楚昭的手边。 他缓缓拾起孤独躺在地面的落叶, 若有所思地用指尖细细婆娑着叶片清晰的脉络。 就在齐楚昭抬眸之时, 突然对上门外一双目光复杂的眼睛, 两人视线相撞之际,那人怯生生地立马移到了别处。 齐楚昭缓缓敛回视线, 低头算了算日子,或许就是今天了。 思及此, 他起身将自己身上这套满是污迹的囚服抻了抻,静静坐在圆凳上静静等着即将到来之人。 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 就在日头刚刚升到了穹顶的正上方, 一缕耀眼的阳光不偏不倚落在齐楚昭的手边, 他摊开掌心将一片微弱的温热小心翼翼捧在手里。 正当齐楚昭愣怔之际, 空荡的监牢传来一阵低沉而悠远的脚步。 声响虽不大, 却在逼仄的牢狱中久久回响。 齐楚昭起身,双目坚毅地盯着大门的方向,等待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半盏茶的工夫,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在牢房的门口。 一头雪白的长发是被仔细打理过,身上着的是皇上御赐的暗红色圆领蟒袍,预示着来人身份地位的尊贵。 他行至门边脚步顿了顿,还未来得及开口,随行的狱卒率先弓着腰,毕恭毕敬将牢门赶紧为他大敞。 狱卒紧张地反复搓着自己的掌心,垂眼盯着地面,声音谄媚,“魏公公,您请进……小的就在不远处,有什么事儿,您吩咐一声即可!” 魏公公挑眉,尖厉的声音从鼻腔中哼出,“嗯。” 身后的小公公快步将一个食盒置于桌面后,也弓着身退到十丈以外。 齐楚昭紧紧盯着眼前的情形,对接下来的事情,早已心知肚明。 与魏公公对上目光时,他的眼中并无胆怯,冷冷地说,“为此,还劳烦公公专程走这一遭。” 魏公公捏着帕子挡在鼻尖,嫌弃地挥挥手,“老国公爷在世时,对老奴就格外照顾,那时我还未到皇上跟前伺候,因着长相过于清秀,没少受其他公公的排挤,那时因着老国公简短的一句话,自此宫中再无人招惹。这份恩情老奴一直铭记于心,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有幸亲自送齐少将军一程,也算是难得的缘分。” 见齐楚昭并不想搭理,不气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打开食盒的盖子,将盒中提前准备的烧鸡,烧鹅一一摆上破旧的小木桌。 最后从中拎出一个饰以青瓷仙鹤纹的酒壶,纤细的手腕一倒,潺潺的酒水从壶口倾斜而下,很快就盛满一个同样青瓷花纹的酒盏。 魏公公将酒盏往齐楚昭面前推了推,“事已至此,齐少将军,念在过往之情,老奴愿意答应为你办一件事……” 齐楚昭虽不清楚魏公公在这次构陷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他明白,魏公公不会只是简单地受制于辰王这么简单,以魏公公的心思,肯定定然是有自己的谋划。 既然如此,齐楚昭已经顾不上更多,“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双手伏在地上,深深地弓着身,“公公,孔靖瑶身子羸弱,今后她的安危还希望您能多多挂心!” 魏公公眼神复杂地睨着脚边这位身材高大的武将,几年前的一场战役,他被皇上派去做监军,曾经见过他被敌方长刀抵在喉间,都从未听他说过一句求饶的话,今日居然听到他因为一个女子,将自己置于如此卑微的境地。 魏公公打量着他,“如果你开口求我放了你,我或许能答应。现在你却为了一个跟你无亲无故的丫头,真的值得吗?” 齐楚昭目光坚定地凝视着他,言简意赅,“值得。” “好……” 魏公公话音未落,漆黑的走道传来了细微的怪异响动。 慌乱之下,魏公公朝着外面大声惊呼,“来人呀!来人呀!” 外面却没有半点回应,就连刚刚跟魏公公一道来的小公公也早已不见了踪迹。 魏公公回头“铮”一下将别在腰间的佩刀拔出,居高临下将剑尖紧紧顶在齐楚昭的喉间,恶狠狠地说:“原来你早就有安排,难怪这么冷静?!” 齐楚昭一脸惘然,他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他现在叛国的案子尚还在审理的过程中,只要他一日没有画押认罪,那齐国公府的叛乱之嫌就违背定死,现在魏公公提前来给他送毒酒,想必也是皇上念在多年的旧情,想要以他的命换全国公府的命。 齐楚昭觉得牺牲一人换全家安宁,是一笔不亏的买卖,他又何苦挣扎呢。 就在魏公公刚准备手上用力,一剑刺穿齐楚昭喉咙时,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千钧一发之间一根银针稳稳扎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你……” 中针的魏公公艰难地从喉头挤出一个字,下一瞬就立即昏了过去。 齐楚昭瞪大了双眼盯着这根熟悉的银针,心中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难道是她? 那个次次与他作对的黑衣人? 可为何?他们之间非亲非故,她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地牢救他?! 就在他愣怔之际,他的耳畔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刹那间他的被铁链牵绊住的双手双脚被释放了出来。 齐楚昭随即从地上一跃而起,夺过魏公公手中的剑,以抵御的姿态等待接下来即将到来之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齐楚昭已经蓄力准备刺过去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欸,他被关哪儿了?” 此声一出,齐楚昭不敢置信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岂料一个踉跄在此双膝着地,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今日身着红色底白边的窄袖短衫的孔靖瑶,豪迈地迈着阔步走在人群的最前端,行至大牢门前时,正好与跪在地上的齐楚昭视线相交。 跟在孔靖瑶身后,一个江湖人士打扮的男人,从她的身后探出头,一眼就看见了狱中跪倒之人,在众人身后惊呼,“师父,地上跪着的那位可是您此次来营救的师母?” 齐楚昭第一次见到如此打扮的孔靖瑶,惊诧到忘记了呼吸。 见人已经震惊到痴呆,孔靖瑶朝着身后的小弟招了招手,“扛走!” 之后,一路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到的这处位置隐蔽的别院。 孔靖瑶见齐楚昭还未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将自己佩在腰间的刀柄在桌上重重一拍,不耐烦地轰着,“滚滚滚,没见师母吓到了吗?!” 此话一出,原本门外窗外冒出的无数脑袋皆“呵呵”笑着收了回去。 “师母看着人高马大,这么不顶用吗?” “顶不顶用,还不是得咱师父说了算!至少人家生得俊!不像你们一个个歪瓜裂枣……” “哎哟,老简你这嘴一日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是不是要生蛆?!” “别吵了,别吵了,打扰师父跟师母说悄悄话了,还不走?!” …… 待到外面嘈杂声渐渐停息,孔靖瑶搓手搓脚扭捏半天,才下定决心,走到齐楚昭身侧的圆凳坐下。 她刚准备开口解释,齐楚昭却将脑袋转向别处,不去看她。 原本孔靖瑶做的打算是,自己回到大临之后,以姜芷兮的身份与齐楚昭重新认识,再循序渐进告诉他真相。 可是,今日事出紧急,她刚到城外就听到影子来报,说皇上今日让魏公公去给齐楚昭送毒酒。 那时候,她吓得根本来不及思考,立即召集了前些年在江湖上相助过帮派,去地牢抢人。 好在大家都手脚麻利,紧赶慢赶危急关头总算是赶上了。 但是现在她该如何向齐楚昭解释自己的身份呢? 孔靖瑶一阵烦躁地揉着自己的脑袋,高高束起的玉冠被她不小心扯到了一边。 她将脑袋凑到齐楚昭跟前,一双清澈的眼睛亮晶晶地直视着眼中之人,将自己刚刚沾染了血污的右手手掌在衣摆上蹭蹭干净,勾唇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姜芷兮,姜是姜药王的姜,芷是白芷的芷,兮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兮。” 齐楚昭继续背过身不搭理她。 孔靖瑶眨眨眼,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砰”的一声,他们房间的门被几个高大的壮汉给压垮了。 壮汉都非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互相推搡着,“看看你,平日叫你少吃点,我就说这门承受不住咱们的重量,这不,吓着师母了吧……” 自从进门后,耳边围绕着的“师母、师母”,叫得齐楚昭又恼又羞,不等孔靖瑶开口解释,他起身将屋里所有的人都轰出门外,“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作者有话说: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出自诗经郑风《子衿》 终于到了!! 浅浅追夫火葬场一下~ 68 ? 第 68 章 ◎群策群力◎ 孔靖瑶同一众“徒弟”被赶出房间后, 又折身蹑手蹑脚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趴在她右侧的小胖子,噘着嘴摇摇头,“没有响动, 师母可能已经睡着了……” 孔靖瑶抬头看了一眼正中明晃晃的日头,蹙着眉头, “一般正常人这个时辰应该都不会想睡觉……要不我再进去瞧瞧?” 挤在小胖子后面的道士小子显然不同意他俩的看法,他将道巾上的飘带潇洒地向后一拂,缓缓闭上眼,飞快地掐着指节,片刻之后, 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而后伸出右手的一根食指, 在空中晃了晃, 故作深沉地说: “刚刚我特地请示了无量天师,天师给我传来启示, 欲要化解齐将军心中的郁结, 阁主需要显出自己的诚意……” 孔靖瑶被勾起了兴趣, 扭头看过去,“详尽说来。” 道士小子捋了捋自己稀疏青涩的胡须, “天机不可泄漏。” “滚。” 道士小子一脸委屈,苦兮兮地解释道:“阁主你怎么可以骂人呢, 我师父就是这么教我的……阁主你要相信我啊……” 小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架着道士的双臂拖拽着他, 两人一同离开了小院。 这时孔靖瑶不禁想起程枞来, 他向来鬼点子最多了, 如果这个时候他在的话…… 忽而, 脑子里又浮现那日他抱着自己时说的那些话……孔靖瑶使劲甩了甩自己的脑袋, 她必须要跟程枞尽量保持距离,不能再给他任何一点希望了,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当务之急,她到底应该怎么取得齐楚昭的原谅呢? 真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 午后,凌云阁各个分部都收到了一份阁主急召令,大家火急火燎,赶到总部,一进门就看到孔靖瑶坐在上首面色铁青焦头烂额。 众人坐在堂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咱们阁主该不会遇到难事了吧?难不成是朝廷要下令将咱们凌云阁一锅端了?” “不能吧,咱们正经做买卖,从不妄议朝政,每年大临捐桥修路,哪次咱们捐款不是占到榜首!” “那阁主在愁啥……欸,怎么不见程掌事,难道掌事要自立门户,成为咱们凌云阁的竞争对手了?” “难道咱们凌云阁要解散了?!” 就在大家越猜越离谱之时,坐在上首许久未动的孔靖瑶,缓缓睁开了双眼。 众人低声制止身旁还在讨论的堂主,“嘘,还是听听阁主如何说吧!” 孔靖瑶直起自己塌下的肩膀,调换了一下自己交叠的双腿,清了清嗓子,双眼瞥向一旁,心虚地说道: “今日召集各位堂主回来,是因为有一件事想要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 “我有一个朋友,她性格活泼可爱,长相也算得个中上吧,她有个从小喜欢的邻居哥哥,但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她一直没有跟这位哥哥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出了一个意外,这个朋友她不得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现在这个邻居哥哥非常生气,我朋友现在特别想跟他和好,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想要大家一起来想想办法,帮帮我这位朋友。” “噢……” 此言一出,将各位堂主心中的恐慌一一击破,大家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又安稳地揣回肚子里。 第一个举手的是汀州镖局的徐掌柜,身形彪悍的大汉,猛然抬手朝孔靖瑶作揖,“阁主,依老夫愚见,阁主的朋友干脆直接将这个邻居家的哥哥撂倒,霸王硬上弓,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后,还由得他不服!” 孔靖瑶在脑中偷偷想象了一下,她偷偷在齐楚昭的餐食中下迷药,然后偷偷溜进屋,把他嘿嘿嘿…… 但是以齐楚昭如此刚烈的性子,如果事后发现了,估计能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不妥不妥。 收回思绪的孔靖瑶立马摆摆手,“我朋友一个姑娘家,做这样的事,日后传出去名声就毁了,不行!下一个。” 下一个举手的是江南锦布庄的云掌柜。 云掌柜虽然已年过四十,保养尚好,风姿绰约,容貌依旧,她扭着柳条一般的腰肢,缓缓从位置上站起身来,“阁主,英雄难过美人关,以我所见,您朋友要不施展一招美人计,害怕他不会束手就擒……” 孔靖瑶不明白其中关节,“应该如何实施?” 云掌柜冲孔靖瑶勾勾手指,覆在她耳边眉飞色舞地,时而撅着翘臀,时而扯低自己身上的抱腹,唾沫翻飞地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说到最后,孔靖瑶原本白皙的脸颊已经红得快要滴血,连连摆手,“羞死人了,做不到啊!下一个。”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堂主给孔靖瑶出谋划策,有说用刀逼迫的,有说抓了全家以此威胁的……听了不下十个了,却连一个是靠谱的都没有。 孔靖瑶听得脑子都开始嗡嗡作响,她单手撑着下巴,双眼木然地盯着阶下越说越起劲的各位,懒懒说道:“就没有一个正常女子容易去实施的办法吗?” 这时一个白面书生长相的堂主缓缓走了过来,“阁主,你有没有思考过,这位公子为何会恼?” 孔靖瑶婆娑着自己的下巴须臾,“他觉得我朋友骗了他?” 书生摇摇头,“他真的是在乎被骗吗?” 越说孔靖瑶越迷糊,“那他在乎什么?” 书生云淡风轻地看着懵懂的阁主,“他在乎的从始至终都是您,所以他难过的原因从来都不是什么欺骗,而是恼您这么多年,从始至终从未将真心托付……” 孔靖瑶赶紧解释,“我怎会没有给他真心……” 书生端正颔首,“小生的话只能说到这儿了,接下来需要由您自己好好回想。” 望着书生远去的背影,孔靖瑶久久陷入沉思,她怎么会没有将自己的真心托付给他。 倏忽,一道白光猛地在眼前一闪而过,她过去一直在乎齐楚昭从未向她诉说过真心,如今想来,她好似也从未向他袒露过自己对他的感情。 难道,是因为这个? 悟到其中要领,孔靖瑶骤然从座位上起身。 阶下的所有人霎时噤声。 孔靖瑶双手抱拳,“今日感谢大家来此出谋划策……欢儿,接下来好好招待各位堂主。我接下来还有要事,就不陪大家了,有何需求,找欢儿即可。再次谢谢大家!” 凌云阁的各位堂主都不是矫情之人,纷纷表示,“阁主有事大可去忙,我们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感谢各位!” 她留下此话后,就匆匆出了议事厅。 当孔靖瑶再出现在齐楚昭房门之前时,她的手里提着一个半人高的酒坛。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齐楚昭偷偷瞥了一眼门扉上映出的人影,心中既期待,又不知接下来应该如何面对。 思来想去,心中勉强安慰自己,且听听她要如何狡辩。 而后,慢慢悠悠拉开房门,见到门前这位来势汹汹的姑娘,以及她手中那坛能喝死人的酒,本就严肃的面色,现在更是黑得吓人。 齐楚昭语气冰冷,“姑娘有何要事?” 孔靖瑶大咧咧地笑着,“那个,煜恒哥哥第一次来凌云阁,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招待你的,这坛酒是我前年亲自收集的桂花花瓣做的桂花酿,现在正好到了时候,想与你一起开坛共饮。” 齐楚昭本想拒绝,却又捕捉到她刚刚话中的关键词,追问道:“你醸的?” 见他对桂花酿似乎很感兴趣,孔靖瑶怀抱着酒坛,弓身从齐楚昭支在门上的手臂下穿过,而后将酒重重地放在桌面上,拍拍泥封完整的坛口。 “嗯,你记得吗?五年前我院子里不知怎么冒出了一棵桂花树,前年终于长成,开了满满一树金灿灿的桂花,可惜那年你正好出征路上耽误了些时日,没能见到,所以我就将那年的桂花收集起来,想着做成桂花酿,届时邀你共饮,也能算作是一起赏过花了。” 齐楚昭目光落在坛口粘着的一朵小小的金色的桂花,思绪回到五年前,那棵桂花树哪里会突然冒出,是他在得知自己出征的皇命之后,特地夜里摸黑种进她院子里的。 这些年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在孔靖瑶的院子里种过多少花了,而一切皆因孔靖瑶幼时的一句话—— “煜恒哥哥你将这盆兰花送于我,它在一月开放,当它盛开之时,我就知道你该回来了。” 所以,这么多年,齐楚昭只要出征,就会在孔靖瑶的院子里偷偷栽下一株花,希望它能代替自己陪伴她,待到花开之后,就是他回程之日。 听到这儿,齐楚昭心念一动,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悉数咽了回去,沉默着收回手,慢慢踱步到桌边,坐下。 孔靖瑶见齐楚昭没有拒绝自己走进这间屋子,这应该算是自己已经向成功修复二人关系迈进了一步,不由地心中窃喜。 随即,她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把满刻着西凉特质花纹的匕首,放在齐楚昭的手中,“煜恒哥哥,你来将它打开吧。” 齐楚昭没有动,而是先斜眼打量着这把匕首,原本缓和了些许的面色又变得黯淡。 孔靖瑶顺着他的视线,目光同样落在了匕首之上。 她微微怔了怔,完蛋,这把匕首是程枞在她生辰的时候送给她的,之前假扮黑衣人与齐楚昭交手时他已经见过了,想必也调查了这个匕首的来历,看他的脸色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匕首是程枞命人打制的。 孔靖瑶抬手重重拍了一下自己不太灵光的脑门,都怪自己一直随身携带这把匕首,之前用得太过于顺手,以至于刚刚根本未经思考就拿出来了。 齐楚昭面色凝重,眼尾扫过孔靖瑶有些发红的额头,毫不留情地抬手将匕首塞回她的手中。 还未等孔靖瑶开口解释,只听见“砰”的一声,齐楚昭抬手一掌,不轻不重,堪堪将坛口封住的泥块击碎。 四分五裂的泥块应声落下,迸落一地。 69 ? 第 69 章 ◎管好你自己◎ 刹那间, 桂花酿的香气在齐楚昭的卧房中四溢。 孔靖呆呆地遥望着满地的碎石,回想起刚刚那股强劲的掌心,不由心虚地偷偷缩了缩自己空荡荡的脖颈, 心想,还好他念在过往的几分旧情, 否则她这颗小脑袋恐怕是早就已经保不住了…… 紧接着,她赶紧赔笑着拍手,吹捧道:“哇,煜恒哥哥,好厉害!” 齐楚昭没忍住白了她一眼, 厉害?过去几次两人交手哪次不是她将自己坑得次次落败。 思及此,他斜眼冷哼一声, “论厉害, 还是姜姑娘厉害。” “啊?我厉害吗?”被齐楚昭一语道破自己过往偷奸耍滑的种种“劣迹”,孔靖瑶急忙摆摆手, 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故作轻松道:“哪有哪有, 之前还不是因为煜恒哥哥次次礼让于我,才得以侥幸, 哈哈哈哈……” 见齐楚昭没有继续接过话头,孔靖瑶似是想起什么要事似的“哦”了一声, 而后便自顾自从怀里摸出两只白瓷大碗,端端摆在桌上。 她偷偷瞄了一眼齐楚昭的眼色, 见还算是平静, 继而试探着说:“今朝有酒今朝醉, 赶紧尝尝我酿的酒如何!” 不等对方回话, 孔靖瑶轻轻吹拂开坛口最后一点碎石, 将封在坛口的红布一把掀开,而后抱起酒坛,一人倒了满满一碗,一言不发,仰头咕咚咕咚率先吞下满满一碗。 登时,香甜的气息从喉间缓缓涌入鼻腔,她好似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日,满树金色的桂花星星点点缀满枝头,一阵轻风掠过,裹挟着浅淡的馨香丝丝缕缕沁入肺腑,使人不禁沉醉其中。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日满院的美景再好,也无法弥补她形单影只孑然自赏的遗憾。 思绪至此,孔靖瑶从迷醉之中缓缓睁开眼,明亮的眸子充斥着熟悉的身影,往昔的憾事瞬间得到了完满的填补。 她单手撑着沉甸甸的脑袋,愣愣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隔空细细描摹着与她对坐的男人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以及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齐楚昭全然不知孔靖瑶当下的心思,他死死盯着桌上的白瓷碗,沉吟片刻,才略带嫌弃地将指尖轻轻攀上那个还带着她余温的碗沿。 他用眼尾的余光扫过孔靖瑶已经空荡的酒碗,微不可察地深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克制住了因为洁癖带来的生理上的不适,随后眉头紧蹙猛地将手一扬,一鼓作气将碗中的桂花酒一滴不漏地痛饮而下。 见状,孔靖瑶饶有兴致地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瞪着圆圆的杏眼,亮晶晶眼眸忽闪忽闪,满怀期待望着齐楚昭,静静等待着他对自己酿的桂花酒的评价。 齐楚昭本不想如此轻易地搭理她,却耐不住心中总是浮现出她失望神情的煎熬,他闭上眼静静思索了片刻,最后非常吝啬地只给了她两个字,“还行。” 孔靖瑶现在已经对于他的冷淡习以为常,得到两个字不咸不淡的评价后,也一脸满意地点点头,“喜欢就好。” 齐楚昭无语张张嘴,却又将到嘴的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有说喜欢吗。 孔靖瑶根本不在意他别扭的表情,随即抬手又为各自续了一碗,“这一碗,敬咱们的重逢!” 说着,孔靖瑶再次举起自己的碗,在齐楚昭的碗沿轻轻磕出“铛”的脆响。 她修长的脖颈已开始微微发红,随着酒水的吞咽,带起喉间小小的滚动。 直到第三碗被满上时,齐楚昭脸上露出一丝的恼意,大脑还来不及思考,手却已经伸到了孔靖瑶的嘴边,果断将她即将送入的酒碗稳稳拦在外面。 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满是疼惜,“别喝了。” 孔靖瑶盯着他手掌的眼神飘忽,脸上的笑意不减,轻轻伸手握住他的手,转瞬便推开了,“没事,开心嘛!” 齐楚昭痴痴地盯着自己被孔靖瑶沾染了桂花酒湿意握过的指尖,渐渐回握进自己的掌心。 孔靖瑶现在眼前只有自己的酒,见齐楚昭愣着不动了,她将自己刚刚被推远的酒碗再度收回到唇边,“这一碗,敬、敬过去不敢坦诚的我自己!” 话音刚落,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就在孔靖瑶抬手去满第四碗时,一直没有动静的齐楚昭一把将她手中的酒坛夺了过去,手肘一倒,将自己身前的瓷碗满上。 他咽了咽,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果断将碗举起,冷笑着,“这一碗,由我来……” 齐楚昭的话音顿了顿,“敬我们虚假的过去。” 听到这话,孔靖瑶虽然视线已经非常模糊了,却依旧听声辨位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硬若磐石的手臂,一把将齐楚昭往口中送的碗“砰”地重重按在了桌面。 碗中的桂花酒应声四溅。 齐楚昭有些烦躁挣了挣,想要从孔靖瑶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可任凭他如何施力,微微发红的掌心却始终坚定地压制住他的手腕,半点松手的意思。 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孔靖瑶深吸了好几次,才勉强抑制住它们夺眶而出的势头,质问的音调不由地拔高了几度,“虚假?!齐楚昭!过往,我因为不得已的理由,隐姓埋名,即便名姓不真,但这颗心,难道你感受不到吗?!” 齐楚昭如今情绪也已经伪装到了极限,孔靖瑶的一声怒吼就是压垮他紧绷弦的最后一根鸿毛,他长腿一迈一步越过圆桌,欺身扑了过去,发红的双目死死地逼视着她眼睛,“那你说,你到底对我怀抱着什么样心?!” “我……” 孔靖瑶被齐楚昭威压逼得向后仰,来时打了无数遍的腹稿,话到用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到底怀着如何的心? “你真的感受不到吗?”她哽咽着,泪光莹莹地回望向他。 齐楚昭紧紧抓住桌布的手霍然松开,恍然向后退了一步,一点一点沉下声,“我……不知道” 接着,他转过头没有再看她,垂在身侧的五指一点一点陷入了掌心。 孔靖瑶彻底将自己手中的碗摆在桌面,神情茫然,摇晃着从圆凳上起身,微红的脸庞浮现淡然的笑意,“罢了,我知道了,你走吧,这几日是我逾矩了,不该限制齐公子的自由,小女在此跟公子赔个不是……” 一语毕,孔靖瑶“哗”地起身,不再停留。 “我……” 在孔靖瑶转身的瞬间,齐楚昭迅速探出手,却扑了个空。 修剪整齐的指甲中泛着微红的血色,掌心浸出的嫣红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发白的指尖,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之中。 孔靖瑶摔门而去后,齐楚昭目光痴痴地坐在原地。 半晌之后,他侧头看向桌上的酒坛。 他甚至也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在气什么。 是隐瞒吗? 是欺骗吗? 这些比起孔靖瑶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好似根本无足轻重,可这几日他却陷入了自己困顿的情绪之中,对她的身份充满了好奇,对她过往对自己表现出来的依恋的不确定,加之她对两人之间感情的到底是如何对待……这一切的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生怕有个万一。 万一,过去她一直都是骗自己的。 万一,她过往的一切都只是为他编织的一个美丽的幻境。 万一,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 孔靖瑶的酒量其实远远不止于此,第二日,她在欢儿的拖拽之下,早早收拾起身,来到屋后的小园子。 她望着欢儿,玩笑道:“干嘛呢,这一大早的……难不成太久没有挨打了,甚是想念?” 欢儿立即抬手,捂着孔靖瑶还想继续巴巴的嘴,眼神朝旁边晃了晃,窃窃指了指不远处。 孔靖瑶好奇地循着欢儿的指尖望去,园子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形,身着洁白的中衣,手握锄头,一下一下挖着园中的泥土。 她重重拍下欢儿挡在眼前的手,从树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轻哼一声,“哟,今日换新的园艺师傅了?” 然后,她转了一圈,绕到齐楚昭的面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佯装惊讶,“我当是谁,原来是早就应该离开这里的人?” 转身前,孔靖瑶挑了挑眉,双手交叠在胸前,“怎么还不走?你干这活儿可别期待我给你工钱。” 齐楚昭继续专注地翻着地,闷闷地犟嘴,“我不图你钱。” “行吧,你爱干嘛干嘛……”孔靖瑶转头跟欢儿对了个眼色,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你昨日说谁递了请帖,说邀请咱们上门来着?” 欢儿立即会意,“是赤虹岛的余岛主,他说岛上来了些新鲜玩意儿,邀您登到一瞧,顺道还能一起游历东海。” 孔靖瑶扯了扯搭在肩上的罩衫,不经意间露出白嫩的肩头,故作纠结,“行吧,他这帖子递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咱近日闲来无事,大可去赤虹岛走走,就当散散心,也挺好的……” 欢儿兴奋地跟上去,“听说岛上豢养了许多奇珍异兽,届时看看是不是真如世人传言那般稀奇。” 孔靖瑶正要抬步迈上出园子的台阶。 齐楚昭继续重重挥动着手中的锄头,每一下都深深陷进棕褐色的泥土里,他不紧不慢悠悠开口,“余岛主,我前几年见过,那时候顶上就只剩下一小撮头发盖在顶上,听说身体也不行,需要靠着吃丹药才能……” 孔靖瑶回头白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地吧!” 70 ? 第 70 章 ◎腹背受敌◎ 孔靖瑶带着欢儿快步回到房中, 径直坐在桌边,双颊发红微微喘息。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先前齐楚昭在后院中吃瘪的模样,一边回想, 一边漫不经心地随手拿起欢儿为她倒好的茶水,忍俊不禁。 欢儿有些不解, “小姐,现在您也算是找回了身份,虽然前几日齐将军生气不理你,但看他刚刚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 您为何不借此机会,将话与齐将军将说开呢?” 孔靖瑶微微勾唇, 抬起纤细的手臂屈指重重敲在欢儿的脑门, “傻丫头,你还是不懂男人呐……如果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了, 那日后他会不懂得珍惜的。你看煜恒哥哥前几日还不愿搭理, 昨日跟他大吵一架之后, 今日他反而主动贴上来……” 说着,孔靖瑶回眸对欢儿挑了挑眉, 掌心朝上五指依次收拢,“这个啊, 就叫做欲擒故纵,懂?” 欢儿依旧迷糊地摇摇头, “不懂。” “没事, 待所有事情都平息下来, 我替你寻个可靠的郎君。”孔靖瑶俏皮地冲欢儿眨眨眼,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可爱表情。 闻言,欢儿羞红了脸,“我不要什么劳什子郎君,欢儿一心只想陪着小姐,小姐在哪儿,欢儿就在哪儿!” 孔靖瑶轻轻点了一下欢儿的额头,佯装嗔怪,“傻丫头。” 就在二人说说笑笑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黑衣人行至门边,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地,“禀告阁主,城内羽林卫加派了大批人手,正在搜寻那日劫狱之人,现在已经朝着凌云阁这边来了,齐将军在此处已经不安全了,需要快速转移。” 孔靖瑶凝眉思忖片刻,“好,通知那日跟我去劫狱的所有人,即刻启程,退到城外的榆林山中的据点。” “是。” 欢儿与黑衣人异口同声,承应后立即转身,朝门外走。 就在二人抬脚马上要迈出房门时,孔靖瑶再次出声将二人叫住,“另外,不要告诉齐将军具体缘由,以免他多想。” “是。” 二人离去之后,孔靖瑶在原地面色凝重地又坐了许久。 如今,齐楚昭是代罪之人,那日将他从地牢中劫出来实属下策,为他找出真相洗刷叛国的罪名,才是解决此事最根本的办法。 思及此,孔靖瑶朝外面招了招手,须臾之间,一个影子匆匆赶到。 她面色阴沉,无意转了转腕间的碧绿色玉镯,抬眼间,眼神已经恢复平日的锐利,“交给你一件事,去查关于齐国公府此次叛乱的所有消息,只要是相关的,都给我统统送至城外据点来,切勿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影子颔首,“是。” * 孔靖瑶走后,齐楚昭心绪混乱,早已没有翻土的闲情逸致。 他将锄头搁置在一旁的花架下,垂眸瞥了一眼自己身上沾染了泥土污迹的中衣,抬步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 走到回廊之下时,他听见鸽子扇动羽翼的阵响,不由得加快脚步往回走。 步入房间之后,他立在门边谨慎地确认院中空无一人,才安心将门关上,放下门闩。 一只脚边绑着信夹的鸽子,乖乖地等在窗边,断断续续发出“咕咕”的叫声。 齐楚昭来到窗边,熟练地解开信夹上的机巧,从中取出一封小小的字条。 其实,他在从边境回大临之前,就已经收到了齐国公传去的消息,告诉他那时朝堂中已经开始遍布对齐国公府不利的消息,劝他就待在边境不要回京。 可是,齐楚昭如何能忍受父母因为遭受污蔑而被囚禁下狱。 在接到消息后,他二话不说纵马扬鞭,日夜兼程地回到了京城。 起初,大臣们还是毕恭毕敬,一个个口中都夸赞齐楚昭与北境签下停战协定,是稳固大临社稷的大功臣。 没过几日,羽林卫就持着皇帝的手谕来闯进国公府,二话不说就开始大肆搜寻。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在国公府的祠堂之中收到了一封印着奇怪印记的信,信中的内容提及齐家军的布防,于是羽林卫一口咬定,这是齐楚昭通敌时的信件,不由分说直接将人打入地牢。 期间没有任何审问,只是将他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不准任何人探视。 在地牢之中,除了送饭的狱卒,齐楚昭就只见过一人,就是那日给他送来毒酒的魏公公。 之前他并不明白,自己此次去北境到底是触到了何人的逆鳞,要如此歹毒地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现下,看到眼前的这封密信,一切的谜底都得以解开。 信上只写了六个字—— 十三年前,辰王。 十三年前,正是大哥死在北境的偷袭的时间。 也是他发现大哥通敌密信的时间。 难不成…… 这一切的巧合放在一起之后,齐楚昭甚至不敢往后想。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齐公子,阁主邀您一起去城外赏梅,即刻启程。” 齐楚昭沉默片刻,“好。” 须臾之后,他换好衣服,从里面将上锁的房门打开。 门外是两个样貌陌生的黑衣男子,齐楚昭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二人,故作轻松,“之前没有见过两位小哥呢?” 黑衣男子不禁对视一眼,赔笑道:“我们是从别处调至此处当差的,齐公子没见过实属正常……” 齐楚昭了然地点点头,“噢,这样,阁主先前不是说去寻火云帮的陈帮主,怎么现在又改主意要去赏梅了?” 其中一个黑衣男子赶忙回话,“陈帮主,有事先回帮中去……” 还未等黑衣男子将话说完,只见空中闪过一道银白的亮光,瞬息之间,男子的喉间多出了一条极细的红痕,他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颈,支支吾吾发不出半点声音,随即“轰”地倒地,不动了。 跟他一路的黑衣男子吓得双眼发直,过了许久才想起要去抽腰间的长刀。 谁知当他手刚刚搭在刀把之上时,一个冰凉的触感已经抵在了他喉间跳动的青筋之上。 齐楚昭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漆黑的瞳孔似幽暗无底的深渊,“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同伴的突然离去,那人心理最后的防线早已被击溃,他颤抖着双腿,“你、你跑不了的,还、还是赶紧束手就擒吧!” 齐楚昭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 而后,他垂眸扫过对方略微鼓囊的腰间,长剑一挥,“铛”一块沉甸甸的令牌应声而落。 当他看到自己找寻了十三年的纹饰再度出现在这个人的令牌上时,原本平静的心,突然变得热血沸腾,他瞪着发红的双眼,向前逼近一步,直接将自己手中的剑刃深深抵在了对方的咽喉之上。 还未等他开口,仅剩的黑衣人骤然周身一颤,霎时间瞪圆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闷哼一声,从嘴角溢出乌红的血来。 齐楚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即将倒地的男人,发疯似的晃着他的双肩,“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那人怅然一笑,微微分开的双唇露出染满鲜血的皓齿,他艰难启齿,“你跑不掉……的。”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没了生气。 齐楚昭目光呆滞,双手维持着掐着那人肩膀的姿势,立在原地。 直到孔靖瑶的到来,才将他从失神中拉回到现实。 “齐楚昭,你在干什么?!” 齐楚昭愣愣地回头,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弓腰从地上捡起那块令牌。 孔靖瑶循着他的动作,同时也发现了那个她寻了许多年的纹饰。 “这是?” 她想也没想就要伸手去夺,当两人的指尖在令牌上相触时,两道诧异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 这时,齐楚昭已经满满寻回理智,他渐渐松开死死扣住令牌的手,“来杀我的。” “来杀你?你知道他们?!” 孔靖瑶不敢置信,捏着齐楚昭的双臂的五指越收越紧。 齐楚昭在孔靖瑶的眼神中看到了激动和在意,他不解地盯着她,抬手去扯孔靖瑶掐得他生疼的手指,不经意间摸到一个冰凉的圆环,他不经意垂眼看了过去。 这个圆环不是旁的什么,正是他出征之前亲自交到孔靖瑶手中的齐家祖传玉镯。 他看着玉镯的眼神微微闪烁,抬手将孔靖瑶小小的掌心紧紧反握在手里。 齐楚昭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孔靖瑶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兵戎交加的嘈杂。 “走!” 孔靖瑶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混战的场面,拖着齐楚昭朝着相反的方向跑。 二人默契地纵身一跃,轻盈地跃上房檐。 “这边!”孔靖瑶不由分说,拉着齐楚昭朝着出城的方向跑。 突然间,身后无数的冷箭如暴雨一般袭来,齐楚昭一把将孔靖瑶扯到怀里,以自己宽大的身材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当两人有惊无险地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左右两边又有无数的黑衣人加入了追捕他们的行列之中。 现下,他们只能不管不顾朝这正前方冲。 二人跑出一段距离之后,眼瞧着城楼已经赫然映入眼帘! 他们即将要跑到尽头,插翅难逃!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异口同声询问道: “打吗?” 转而,孔靖瑶低头一笑,“没想咱们还能有机会死在一处。” 齐楚昭陡然停下脚步,回身面对三面的追兵,“我不会让你死的。” 孔靖瑶抬脚迈了一步,两人背靠背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一起对外做出即将战斗的姿势。 她轻笑一声,“放心,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70-80 71 ? 第 71 章 ◎阿兮阿兮◎ 暗夜中一声尖利的哨响, 咄咄逼近的黑衣人毫不犹豫群起而攻之。 “叮叮当当”的兵戎相接的震响在冰凉的月色中回荡。 渐渐地孔靖瑶意识到对方的策略,以这些士兵的武力想要直接将他们击倒实属困难,所以他们的计划是借助人多的优势持续消耗他们的体力, 直到最后他们精疲力竭后,束手就擒。 孔靖瑶与对方搏战一轮之后, 退回到齐楚昭的身后,微微侧脸,“你先走,去找距离这里最近的陈泽晋搬救兵。” “要走也是你先走,”说着齐楚昭从自己身上摸出一块令牌, 强硬地塞入孔靖瑶的手中,“你拿这个去往东下一个街口的落枫镖局, 那里的堂主是我多年的旧识……” 就在双方争论不下时, 忽然,孔靖瑶感受到一股狠戾的凉意从背后袭来, 冲破夜间沉重的露气, 直指齐楚昭的心口! 孔靖瑶来不及多想, 迅猛转身,毅然决然将一直护在她身后的齐楚昭重重一把推了出去。 身后被人陡然一掌, 齐楚昭面上闪过一瞬的诧异,还未来得及多问时就已经感受脸颊边一股凉风擦过。 当下,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大掌一伸, 既快又准地抓住了一只银箭的尾羽。 至此, 他早已明白了孔靖瑶此举深意, 匆匆回头, 本意是想要告诉她自己不需要她保护, 却在回眸时未如期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视线向下滑,发现她面色煞白双手死死按在小腹的位置,蹲在房檐上瑟瑟发抖。 “伤到了?” 说话间,齐楚昭面色凝重地一手穿过孔靖瑶的腿窝,一手揽住她的后背,将人一把抱起。 双脚猛然腾空,孔靖瑶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齐楚昭胸前的衣襟,听着他沉稳有序的心跳,严肃地说道:“快将我放下来,否则,咱们都将死在这儿!” 这一次,齐楚昭没有理会她的告诫,反而是将圈住她的双手紧了紧,轻笑一声,“就算是死,我也同你死在一处……” 而后,他垂下的眸光蓄满了鲜有的暖意,“搂紧我,带你出去!” 孔靖瑶不再继续与齐楚昭争论,乖乖地遵循着他的指示,纤细的手臂爬上他的肩头,最后在颈后牢牢交握。 腹中的绞痛渐渐夺去了她的意识,隐约中她只是模糊听到了擦肩而过的沉重厮杀声,兵刃相交的“锵锵”声,以及齐楚昭令人安心的心跳声。 待孔靖瑶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帐顶。 她动了动自己僵硬的手指,发现手被一道滚烫紧紧禁锢住了。 缓缓低下头,一个黑色的发顶出现在眼前,失去的嗅觉满满回笼,孔靖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腊梅香气,她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伏在床边之人感受到响动,骤然抬头。 一双发红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映入孔靖瑶的眼底。 “你醒了?”齐楚昭嗓音沙哑,捏着孔靖瑶收得更紧了些。 “嗯。”孔靖瑶微笑着无力地从鼻腔溢出点点声响。 “饿吗?我去给你拿吃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齐楚昭却始终不愿撒开孔靖瑶的手,微微肿胀的双眼一瞬不眨地死死盯着她看。 孔靖瑶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的模样,艰难地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慢慢移动到他的脸侧。 就在她手快要无力坠下时,被他另一只手紧紧按了上来,将这只绵若无骨的柔荑不偏不倚地正正按在自己的滚烫的脸颊。 孔靖瑶噙着笑的嘴角向上弯起,拇指轻轻蹭了蹭齐楚昭下巴冒出的棘手的青色胡茬,“这是哪儿?我睡了多久?” 还未等齐楚昭开口,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门外迈了进来。 孔靖瑶警惕地盯着眼前之人,周身一怔,“七皇子为何会在此?” 七皇子没有着急开口,侧身又向前走了几步,露出紧随其后的二人。 陈宰相微笑着朝孔靖瑶颔首。 随后,陈泽晋熟悉的脸庞从门后探了出来,局促地瞥了陈宰相一眼,偷偷朝孔靖瑶兴奋地挥挥手。 “他们……”孔靖瑶只觉自己脑袋快要炸了。 齐楚昭不紧不慢地将她从床上扶了起来,靠在自己的肩上,为她重新介绍—— “现在我们身处七皇子府中的暗室之中,早前我也一直以为陈宰相属于中立,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才知道他一直在暗中扶持着七皇子。这一次,在我们被旋锋军追杀之前,陈宰相早已暗中给我传了密信,让我们来此会合,昨日也多亏七皇子的援兵及时赶到,才助我们成功脱离了危机。” 经过齐楚昭言简意赅的说明,孔靖瑶大致明白当下的情况,她无力地朝着七皇子站立的方向颔首,以示感谢。 七皇子和陈宰相确认孔靖瑶身体已经无碍之后,一齐退出了房间。 陈泽晋规规矩矩地目送二人离去之后,终于露出本来的面目,难掩心中的好奇,将齐楚昭挤到一边,“你是我们之前认识的那个孔靖瑶吗?” 孔靖瑶靠在床沿上,虚弱地点点头,“嗯,同你们一起相处了十三年的‘孔靖瑶’的确是我,但我并不是真正的孔靖瑶,我原名叫姜芷兮,因为家中被灭门时被辰王所救,之后又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以‘孔靖瑶’的名义生活了十三年。” “哇,太有趣了!啊……” 陈泽晋脑袋挨了齐楚昭重重一击,脸上的惊奇霎时痛苦到扭曲。 他不满地斜了齐楚昭一眼,抱怨道:“煜恒干吗呀?!难道现在你连话都不准我跟阿兮说了……” 还未等陈泽晋把话说完,脑袋又遭了齐楚昭一记。 齐楚昭低声喃喃,“阿兮也是你叫的吗?” 陈泽晋连遭两回,不敢大声跟齐楚昭顶嘴,他一个闪身躲到孔靖瑶的身后,有了孔靖瑶做护盾,表情开始变得嚣张,“不叫阿兮叫什么?嫂子吗?” 孔靖瑶和齐楚昭都没有想到陈泽晋能如此口无遮拦,二人齐齐刷地一下脸颊染上绯红。 这一次,齐楚昭动作强硬地拎着陈泽晋颈后的衣领,将他从孔靖瑶身后无情地扔到了门外,“再见!”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落了锁。 孔靖瑶难得见到齐楚昭表情鲜活的样子,捏起被衾的一角,偷偷躲在后面笑出了声。 齐楚昭有点腼腆地行至孔靖瑶的窗边,目光真诚地盯着她看了半天,缓缓开口,“阿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孔靖瑶放下被子,原本煞白的面色变得红扑扑的,她点点头,“嗯,从很早之前,我就想听你这么叫了。” “阿兮,阿兮,阿兮……” 齐楚昭一声又一声的声音颤抖地重复着。 “嗯,嗯,嗯……” 孔靖瑶一声又一声地不厌其烦地应和着。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约而同地勾唇微笑,这几日的别扭顿时烟消云散。 齐楚昭重新坐回孔靖瑶的床边,再次将她露在被子外的手紧紧捏在自己的掌心,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静静盯着眼前之人。 孔靖瑶垂眸,卷翘的长睫不轻不重地搭在眼下不时轻颤,她挣了挣自己被齐楚昭握住的手,“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齐楚昭不解,“什么?” 孔靖瑶紧紧咬着自己红润的下唇,白皙的脸颊浮现一层薄薄的粉雾,“你……从未说过喜欢我。” 齐楚昭先是微微一怔,拉住孔靖瑶的手,拨开她挡在腕上的衣袖,露出一个碧绿的玉镯。 “阿兮,我对你的感情一直以来都不只是喜欢而已,小时候你是我最信赖的伙伴,长大之后你是我最钟情的爱人,未来我希望你会是我独一无二的家人……” “阿兮,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在齐楚昭的一番话之后,孔靖瑶只觉自己的胸口一阵发紧,心跳快到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她尽量克制着自己颤抖双手,僵硬地点点头,回答的声音很轻—— “愿意。” 齐楚昭未待孔靖瑶回过神来,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扑在她的颈窝,发抖的声音同时也泄露了他的慌张,“谢谢你。” 孔靖瑶难忍痒意,咯咯笑着缩了缩脖子,“傻子。” 突然,齐楚昭似是想起什么要紧之事,捧着孔靖瑶绯红的脸颊牢牢固定在自己的眼前,专注地凝视着她的双眼,“你之前是受过什么伤吗?先前为你把脉的大夫说,你的脉象是他从未见过的情况。” 孔靖瑶眸光闪烁,“嗯,之前在北境不小心受了伤,已经服过药了,无甚大碍。” 两人四目相抵,齐楚昭蹙着眉郑重其事地询问:“你所说皆是实话?” 孔靖瑶微笑着撒娇,“你别用审犯人的语气对我……” 齐楚昭收起自己凶狠的目光,“噢,对不起,我只是……”太在意了。 孔靖瑶话锋一转,“刚刚听你所言,似乎是知道追逐我们的黑衣人的来历?旋锋军是什么意思?” 当提到“旋锋军”三个字时,齐楚昭垂在身侧的五指默默向内收紧,紧到关节发白也不愿松开。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相对平和,“嗯,旋锋军是当年害死我大哥的军队,之前我们在李大夫的密室之中见过的那个大鹏的纹样,就是旋锋军的标志。这些年我一直在追寻他们的踪迹,他们却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无处可寻,没想到今日终于再度相遇!” 听完齐楚昭的话,孔靖瑶思索了片刻,神色凝重地缓缓开口—— “我想,十三年前的除夕,在姜府,我也见过旋锋军。”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时之后还有一章。 72 ? 第 72 章 ◎是他亲手灭了姜家◎ 齐楚昭抬手紧紧扣住孔靖瑶的肩膀, 漆黑的双眸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你见过?” 孔靖瑶被他捏得肩头有些发痛,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双手。 在孔靖瑶的提醒之下, 齐楚昭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收回手, 还附带轻轻为她揉了揉。 难得见齐楚昭如此乖顺的表现,孔靖瑶觉得有些好笑,本想再逗逗他,却又不忍,终是重重地点点头, “姜家被灭门的当晚,我被娘亲藏在了大水缸之中……虽然当时年纪很小, 也因为受到惊吓忘记了许多关于当晚的细节, 但这个大鹏的纹样这十几年之中每晚都在我的梦中萦绕,我定然不会认错!” 闻言, 齐楚昭陷入沉思。 最后是孔靖瑶“咕咕”叫的肚子拉回了他的思绪。 齐楚昭眉眼带着笑, 抬手亲昵地顺了顺她有些凌乱的长发, “我去给你拿吃的来。” 孔靖瑶羞得将头深深埋在胸前,“嗯。” 不一会儿, 孔靖瑶就看见齐楚再次出现在门边。 正常大小的托盘,在他宽大的掌中显得格外的小巧。 孔靖瑶偷偷笑了笑。 齐楚昭即使话不多, 但是从他舒展的眉心,就能看出来今日他的心情格外不错。 他端着托盘行至桌边脚尖一顿, 看向孔靖瑶询问道:“你想在哪儿吃?” 孔靖瑶思索片刻, 想起如果自己说要在床上吃的话, 说不定齐楚昭会一勺一勺为她, 下一瞬她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如此暧昧的场景, 她脸上一红,撑着疲惫的身子从床上坐起,飞快地回答道:“我去桌边吃。” 齐楚昭停在桌边,回身将托盘放在桌面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就在孔靖瑶挪动双脚准备下床时,齐楚昭不知何时来到床边,拉开被衾将人紧紧裹在其中,而后一手揽腿,一手扶着背后,轻而易举将她从床上捞到身前。 还未等孔靖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齐楚昭直接将裹成毛毛虫的孔靖瑶放在自己坚硬的双腿之上,而后表情自然地伸出一只手去取桌上的碗。 孔靖瑶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想要从被子中挣脱出来,却听到齐楚昭语气平静地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如果再继续乱动,后果自负。” 此言一出,孔靖瑶承认自己脑中将曾经不小心偷看过的《灭火图》的画面一一在眼前似走马灯一般迅速过了一遍。 一个“你”字在她发紧的喉间不停地打转,支支吾吾半天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齐楚昭一边为她吹着碗里还有些发烫的白粥,一边余光瞥见她因为紧张而不自然的小表情,心中暗自发笑。 须臾后,他将放凉的一勺粥放到她的唇边,打趣道:“你刚刚在想什么,脸这么红?我是说,你再乱动粥洒在被子上,导致晚上没有被子盖,后果自负……” 得知自己被齐楚昭故意逗弄,孔靖瑶噘着嘴将头偏向一侧不理他。 齐楚昭从小菜碟中夹起一块孔靖瑶最喜欢的跳水萝卜,在她的鼻尖晃了晃。 萝卜在泡椒和盐水中泡出了酸酸辣辣非常开胃味道,不偏不倚恰好飘到孔靖瑶的鼻尖,她非常不争气地“咕咚”重重咽了咽口水,瞬间明白前人说的“民以食为天”是何意。 她态度软了下来,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咳嗽了两声。 齐楚昭在孔靖瑶看不到的地方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一本正经地道:“这个是我昨晚专程为你泡的,试试我的手艺?” 孔靖瑶抿了抿唇,露出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回过头来,“行吧,看在你颇具诚意的份上。” “张嘴。” 她双手被齐楚昭紧紧裹在被褥之中,闻声配合地张开嘴,“啊~” 齐楚昭稳稳地将一勺放着一粒泡萝卜的白粥送入孔靖瑶的口中。 伴随着“喀嚓”的脆响,孔靖瑶只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多日的味觉瞬间得到了满足。 萝卜酸酸脆脆的口感瞬间让她的口舌生津,加上白粥的层层包裹,泡过盐水的萝卜的味道恰到好处,慢慢细嚼慢咽之后咽入腹中后,原本残留在唇齿的酸咸之味渐渐转变,浸出无尽的回甘。 太绝了! 孔靖瑶满意地咂巴了一下嘴。 齐楚昭满怀期待地望着她,“怎么样?” 孔靖瑶皱了皱鼻子,神色不屑,“勉勉强强。” 听到了她的评价后,齐楚昭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又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一勺粥配上一粒不大不小的萝卜粒,准确无误地送到她的唇边。 孔靖瑶怎么能抵挡住美食的诱惑,当即乖巧地张开嘴,将齐楚昭所有的投喂都悉数咽下。 直到最后,传来勺子与碗底碰撞的脆响,孔靖瑶仰着下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瓷碗,意兴阑珊地舔了舔已经恢复血色的红唇。 “你睡了一日,刚醒不久不宜暴食。” 齐楚昭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似是在跟孔靖瑶解释。 这些基础的道理孔靖瑶还是明白的,虽然很遗憾,她依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蓦地,她又转头望向齐楚昭,“你会做桃花酥吗?” “嗯。” “那白皮儿呢?” “会。” “那玫瑰冰酥呢?还有……” 未待孔靖瑶将话说完,齐楚昭炙热的手掌覆在孔靖瑶的颈后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你喜欢的吃的,我都愿意学。” 孔靖瑶绽颜,亮晶晶的眼睛中盛满了齐楚昭的身影,重重点头,“嗯。” 她双眼望着看不见的远方,微笑着,“很早之前,我就想着,等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之后,找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开一家食肆,做得都是我最喜欢的吃食……” 齐楚昭温声回道:“到时候我做厨子,你就做收钱的跷脚老板娘就行。” “好呀!”孔靖瑶来了兴致,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一边掰着一边数,“菜单上要有桃花酥、杏仁酥、莲子糕、板栗糕……” 齐楚昭满眼宠溺地盯着她天真的表情,似乎那家小食肆跃然眼前—— 孔靖瑶在里面收银台里面,对着忙碌的大堂指指点点,有时间她来到后厨,看到在灶前忙碌的自己,从怀中掏出帕子为他拭去额角即将滴落的汗水。 这么一想,好像也挺有趣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孔靖瑶靠在齐楚昭怀中缓缓闭上了双眼,他才依依不舍地将人重新放回床上,为她将被角掖好后,吹灭油灯,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黑暗之中,孔靖瑶陡然睁开的双眼。 欢儿从床后的间隙中走了出来,声音中满是担忧,“小姐,这事你要不要先跟齐将军商量一下?” 孔靖瑶从床上坐起,在欢儿的协助下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服。 她面色紧绷,“这本是我与辰王之间的纠葛,辰王手段毒辣你也是见识过的,没必要将他卷入危险之中。” 欢儿心中依旧担忧,却不好违背孔靖瑶的意愿,将到嘴边的话又通通咽了回去。 孔靖瑶开门前,伏在门扉上听了听门外的响动,确认无误后,才缓缓拉开,“你就在这儿替我一会儿,我会很快回来的。” 欢儿换上了跟孔靖瑶之前一模一样的衣服和发饰,俯首,“是。” 孔靖瑶刚要抬脚迈出房门时,忽而将悬在空中的脚尖一转,回身叮嘱欢儿,“万一他要轻薄你,记得躲开,特别情况下,你可以直接将他敲晕……” 欢儿本以为是什么要紧之事,听她这么一说,想起刚刚自己躲在床头不小心听到两人卿卿我我的情话,不由掩嘴一笑,“知道啦,齐将军是你的情郎,我不会碰他一分一毫,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得到肯定回答后,孔靖瑶放心出门。 孔靖瑶心中明白那日自己昏倒并非是受伤所致,而是辰王在她身上下的蛊虫快要到发作的时间了,这次她冒着被旋锋军发现的风险,也必须要去辰王府与辰王见上一面。 无论是姜府的真相,抑或是种在她身上的蛊虫,今日辰王都必须要给她一个交代。 七皇子的府邸距离辰王府不算远,孔靖瑶趁着夜色的隐蔽,毫无阻碍地摸进了辰王府。 辰王府虽然常年有府兵和暗卫把守,但是孔靖瑶再次生活了十余年,早已将他们的巡查的路线以及换班的时间了然于胸。 其中子时,是府兵和暗卫唯一一个同时换班的时辰。 孔靖瑶也抓住了这个空当溜入辰王的卧房。 她站在辰王的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银白月光,静静凝视着辰王沉沉睡去的面容,心中有无数次想要举起手中的匕首一刀刺下去。 就在孔靖瑶犹豫着转身之时,卧房中的灯猝然亮起,明晃晃的油灯将身着夜行服的她照得无处遁形。 孔靖瑶一低头,发现床上实则是个跟辰王长得一模一样的假人。 而真正的辰王此时正一脸闲适地坐在孔靖瑶正面的圈椅之中,他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你终于来了。” 孔靖瑶恭敬福身,念在昔日的旧情,她轻声称呼辰王,“义父,您给我任务我已经完成,请您现在兑现当时给我承诺,将姜家的真相和蛊虫的解药给我。” 辰王悠闲地拨弄着自己拇指上水头极好的碧玉扳指,轻蔑地瞥了孔靖瑶一眼,“你真的想要知道姜家当年的真相?” 孔靖瑶目光坚定地望向辰王,“是的,义父,女儿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辰王神色慵懒地抬起头,忽然发狂似的大笑,“你一直以来想要的真相其实很简单,灭了姜家的罪魁祸首正是你的祖父姜和昶,是他亲手灭了姜家!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收尾啦~ 预计80章左右完结~ 73 ? 第 73 章 ◎浮出水面◎ “你胡说!” 孔靖瑶被辰王突如其来的发言气得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怒喝:“你有何证据?!” 辰王抬手慢条斯理地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微微抬起眼角,脸上浮现诡谲的笑意, 他冷哼一声,“证据?” 孔靖瑶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不安, 下意识将自己原本锋芒毕露的气势收敛了些。 只见他朝一旁挥了挥手,下一瞬候在一旁的内侍,弓着腰从一个不远处的书架上拿下了一个黄花梨的木匣子,一步一步朝着孔靖瑶所在的方向靠近。 内侍每向前一步,他的鞋底摩擦在地面发出“沙”的声响, 似是一根细线一圈一圈缠绕在孔靖瑶的心脏。 在他停下脚步,打开匣子的盖子时, 细线“铮”的一下被猛然收紧, 绞得她心尖一阵一阵抽痛,快要无法呼吸。 辰王脸上依旧挂着平日里慈祥的微笑, 朝着木匣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看看。” 孔靖瑶侧过头, 看到木匣中,并无旁物, 唯有一张发黄的宣纸,不知跨越了多久的光阴, 一直静静地躺在其中。 她抿了抿唇,暂时滋润了一下自己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 故作镇定地将纸从木匣中取出。 双手各捏着纸张的一角, 捏着两指间的纸张已经被浸入淡淡的汗, 开始变得柔软不堪。 沉吟片刻之后, 她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 双手僵硬地向外转动,将信纸缓缓展开,短短一行字,孔靖瑶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姜和昶,不愿继续违心地制作药人,今日便以吾族之性命,以谢天恩。” 当孔靖瑶的视线最后落在“药人”二字上时,腹中开始翻腾,她捂着嘴深吸了好几次后,才勉强压制住了喉中的翻涌。 辰王借着光线,眼中蕴含着复杂的情绪,他默默盯着纸背上一滴喷溅的鲜血片刻,“你应该知道了,姜家起死回生的神药,其实就是体质特殊的小孩炼做药人,这么多年,你的祖父这一脉曾经为皇族炼过五个药人,却只有一个成功了,可是到最后关头的时候,他害怕了,他曾不止一次来信跟我说,他每天夜里只要一闭上眼,就能听见那些被他害死的孩子,在耳边一遍一遍呼唤他的名字,所以最后他不堪忍受折磨,偷偷将药人放走,并给姜府上下都下了毒……” 突然,辰王眼中的哀伤散去,他目露凶光,脚下一蹬,直直冲到了孔靖瑶的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布满血丝的双眼,与孔靖瑶的眼睛近在咫尺,他毫无预兆地痴痴笑了起来,一声接一声,似是来自无尽的幽冥,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辰王掐着孔靖瑶的手指慢慢收紧,五个锋利的指甲深深陷入了孔靖瑶的皮肉之中,洇出嫣红的血珠。 他视线从上至下一点一点滑过孔靖瑶的脸庞,“就是因为他擅自做出的如此愚蠢行为,才会让星儿最后含恨而死……” 猝然,他紧锁的眉头陡然一松,连带着掐着孔靖瑶的手指也跟着松开。 好在孔靖瑶眼疾手快,脚步一转,立即稳住了自己的身形,这才得以没有被重重摔在冰冷地面。 至此,辰王望着孔靖瑶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也有可能是在那一年,姜家的命数注定已尽了吧,当我收到你祖父决定赴死的遗书后,担心药人出现差池,便急速带着府兵赶往姜府。谁知路上遇上了暴雪,不得不停滞了三日。就在我们即将赶到时,远远就看到姜府的方向燃起了大火,而纵火之人,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就是前段时日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地狱杀人案’的几个被害者。” “其实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姜和昶就已经服毒去了半条命,没想到的是,当那几个小贼没有找到姜府神药而悻悻离开后,又有一支旋锋军紧随其后赶到了姜府,他们也是冲着神药而来。” “当他们对奄奄一息的姜和昶严刑拷打,却一无所获后,为了泄愤再次将姜府中的幸存者赶尽杀绝。”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晚空中飘洒着鹅毛大雪,大临举国都在迎接新年的喜悦之中,唯有姜府,在热闹的烟火地欢呼之中,被水深火热的炼狱所包裹。” “当我们赶到时,整个姜府上空升腾着滚滚浓烟,空气中弥漫着生肉被炙烤的焦香,耳边还不住地回荡着‘噼噼啪啪’的悲怆。当时我们都以为整个姜府已经无人生还时,却临走前,突然听到一个非常微弱的哭声,循着声音,扒开重重叠叠的尸身之后,居然发现有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被藏在了水缸之中。” 辰王抬头看了孔靖瑶一眼,“那时候我其实是过片刻的犹豫,不知自己救下你的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他只是静静望着孔靖瑶的脸,没有给她最后的结论。 蓦地,辰王向后一跃,重新回到了上首的圈椅之中,他垂首仔细擦拭着指缝中的血迹,“不管你信不信,就算他将药人放走,我也从未想过要姜和昶的命……是他的懦弱,最终葬送了姜家。” 埋葬在姜家废墟之中十三年的真相,终于重见天日。 孔靖瑶周身透着凉意,她从未想过,自己一心追寻的真相,最终揭开的却是这般的不堪。 她靠着自己最后一丝理智支撑着,将那张发黄的信纸收入怀中。 转身欲要离去,却被刚刚给她送匣子的内侍拦住了去路。 辰王的声音从脑后传来,“蛊毒解药不要了吗?” 孔靖瑶木着脸没有回头,嗤笑一声,“这蛊毒能解吗?” “不能,但是你可以靠着血丸续命……” 孔靖瑶挥挥手,“罢了,生死有命。” 辰王许是没有料想到当孔靖瑶对生的欲望如此淡薄,他追问声音也不由得起了些许波澜,“只要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我愿意替齐楚昭洗脱罪名,以及给你足够多续命的血丸,让你……” 孔靖瑶摇头打断了辰王的话,“不必。” 辰王望着孔靖瑶茕茕孑立的单薄背影,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决定赴死的姜和昶,他神色怅然地冷笑一声,对拦着孔靖瑶的侍卫挥挥手,“让她走。” 最后,孔靖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回到七皇子的密室之中的。 “小姐、小姐……” 欢儿候在一旁,望着神不守舍的孔靖瑶,不管她怎么问,孔靖瑶都对辰王府发生的一切只字未提。 孔靖瑶拉过欢儿冰凉的小手,神色疲惫,“我累了,想睡一会儿,如果齐楚昭来了,就告诉他,我睡着了,晚点醒了会去找他。” 欢儿欲言又止,“好的,小姐。” 孔靖瑶躺在床上,望着依旧陌生的帐顶,今日的心情与昨日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抬手按着似乎有百蚁嗜心的胸口。 一月之期越来越近。 孔靖瑶想自己死之前,还有一件要事需要完成—— 她想要为齐楚昭洗脱罪名,帮他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之中,如此她也能安心离开。 现在皇上握住的把柄无非是两个—— 一个是他在乞颜满入境时的那个信号弹。 一个是他府中搜出的密信。 信号弹倒是好解决,但那封密信究竟如何而来,唯有寻到旋锋军才能解开这个谜团。 孔靖瑶想着想着,胸口的啃噬之痛越来越明显,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额角淌了下来,她的意识也开始渐渐变得模糊。 当孔靖瑶再次醒过来时,一睁眼就看到床边挤满了人。 有欢儿、齐楚昭、陈泽晋、陈宰相,就连与她相交并不深厚的七皇子都在。 齐楚昭看到孔靖瑶的苍白的手指动了动,他立马冲上去,想要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却又生怕将她碰碎了一般,犹豫着不敢上前。 她扯了扯干涸的嘴唇,“你们怎么都在?” 房中除了齐楚昭以外的所有人,相视一眼,而后慢慢退出了房间。 留下一脸严肃的齐楚昭与孔靖瑶面对面地立在床边。 见孔靖瑶并没有要主动交代的想法,齐楚昭严厉地开口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一睡又是一整天?” 她远远朝齐楚昭伸出苍白的手,“可能是之前在北境感染了风寒,一直没有好得彻底,这里突然松懈下来后,人就变得有些嗜睡,你不用太担心了。” 齐楚昭终是不忍看到她的孤零零地悬在空中,上前一步,将它紧紧包裹,炙热的温度透过手背,传到了孔靖瑶的心尖。 虽然过往相处中,孔靖瑶有一半的时间都是病恹恹的,却如此虚弱的样子齐楚昭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捏着孔靖瑶的五指慢慢收紧,狭长的凤眸专注地盯着眼前之人,“我不想我们之间再有任何的隐瞒。” “你想要翻案吗?”孔靖瑶没有回答,岔开了话题。 齐楚昭将她捂着后,重新放回被褥中掖好,“此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寻到了线索,目前唯一比较棘手的是旋锋军,他们销声匿迹了十余年,如今在大临各地都传回他们的踪迹,看来近日大临或许会有大事发生。” 孔靖瑶思忖片刻,“你查到他们归属于谁吗?” 齐楚昭点点头,“有几个怀疑的对象,但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乞颜骛、辰王、皇上……” “首先可以排除辰王,”孔靖瑶语气非常肯定,“当年姜家遇难,辰王和旋锋军是分开到达的,基本可以断定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至于皇上,你为何会怀疑他?” 齐楚昭斟酌片刻,“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兵部尚书商大人书房见过的数九图,解开了古墓的密室,而那个密室整个图腾就是大鹏的纹样。再加上之前商大人在春猎前,着急委托我们寻的那本附有暗语的账本,所用的是皇上的由头,所以我猜测他与皇上之间的联系,或许并非只有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21 20:21:29~2024-01-22 21:4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4 ? 第 74 章 ◎是心动啊◎ “嗯, ”孔靖瑶赞同地点点头,“明日,我让凌云阁的影子们加强对这几人动向的监视, 雁过留声,风过留痕, 盯紧点迟早会露出破绽。” 当孔靖瑶回过神时,才发现齐楚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墨黑的双眸全神贯注地盯着她,静静听着她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孔靖瑶被他盯得煞白的脸颊终于变得红润,她有些娇羞地轻轻推了他肩头一把, “干嘛一直盯着我脸看,我们都已经相处了十三年, 难道你还没有看腻吗?” 周围的灯光暖融融的, 将相对而笑的两人笼在其中,橙红的灯光静谧洒在齐楚昭被束得规整的玉冠之上, 原本漆黑的长发, 氤氲着一圈朦胧的暖意, 棱角分明的五官,也渐渐变得柔和。 他近日尤其爱笑, 眉眼弯弯,眼中闪着明亮又清澈的光, “如果可以,我想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能见到。” 孔靖瑶被他的话逗笑, 懒懒地倚着床沿, 拉过他的手, 把玩着他修长的指节, “你最近说话都特别好听。” 齐楚昭眼中的宠溺几乎将要满溢而出, 他将自己正在被孔靖瑶握住的手指向身前一勾,粗粝的指腹挤过狭小的指缝,柔软润泽的皱褶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细滑的触感,他不由得心头一颤,反手将她绵软的掌心紧紧拢在自己的温热之中。 他怅然若失地凝视着孔靖瑶,“这几天只要闭上眼就会害怕,怕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我甚至不敢睡着,怕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美好,都会消逝不见。” 孔靖瑶收回自己的视线,沉默着松开两人交握的手。 齐楚昭以为她听到自己的话生气了,赶紧解释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话未说话,只见孔靖瑶朝着屋内的燃烧的油灯隔空一弹,明亮的屋内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就在齐楚昭还未明白孔靖瑶究竟要做什么时,听见她身上的衣裙与床褥摩擦而发出的沙沙声,继而就听到从床的里侧发出“砰砰”的闷响,女子轻柔的嗓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回响,“上来。” 说完,她在幽暗中轻轻闭上了双眼,呼吸悠长,静静等到一个答案。 齐楚昭眼睛已经迅速适应了黑暗,他紧紧盯着床内那个单薄的身影,撑在床檐的五指,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晦涩。 停顿了片刻,这个决定做得并不艰难,很快就见到他缓缓弯下腰脱,修长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脱去了自己的皮靴,当两只皮靴都被解下之后,他贴着床沿慢慢躺了下来,长且均匀的双腿在床沿上交叠,半个身子都探在床外。 孔靖瑶虽然闭着眼,却能感受到身侧窸窸窣窣声响,在黑暗中悄悄勾了勾唇。 阴暗之中,她右手的小指一点一点向着外面移动,挪了好一阵,终于贴上了覆着薄茧的指腹。 她没有犹豫,一抬指紧紧将他勾住,轻轻婆娑着他的沟壑明显的指背。 须臾之后,从不远的床沿传来一声隐晦的闷哼。 恶作剧得逞,孔靖瑶扭头面向内侧窃笑,刚刚松开的小指,突然又被齐楚昭勾回指弯。 两人之间虽然隔着一臂的距离,当下孔靖瑶却似乎能清晰地听见身侧之人心若擂鼓的震响。 齐楚昭的拇指若有似无地剐蹭着她的手背,嗓音喑哑,“撩了就想跑?” 她存心使坏,反手挠了挠他的掌心,“你说什么,隔太远没听清?”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待孔靖瑶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被紧紧按在床褥上,额头上贴上了一抹滚烫,一阵一阵热气,急促地拍在她的鼻尖,散落在她脖颈间的长发勾起丝丝痒意。 孔靖瑶明白自己刚刚玩得过火了些,她有些紧张地挣了挣,却半点没有撼动男人强硬的双臂。 她又连叫了好几声“齐楚昭”。 可是,她发现,自己越是叫他,对方呼吸越是急促,再这样下去,她感觉自己即将要被他吞噬。 最后,孔靖瑶带着哭腔从唇齿之中吐出了一个“疼”字。 登时,扳着自己手腕上的力量悉数卸去,身侧的床褥再度传来一声闷响,说话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情绪,“睡吧。” 孔靖瑶清楚地明白两人之间力量的悬殊,赶紧闭上眼,不再去招惹齐楚昭。 很快,床的内侧就传出细碎的呼噜声。 齐楚昭侧过身,盯着孔靖瑶没心没肺的睡颜,无奈地弯了弯唇角。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刚刚的想法,还敢不敢如此放松地睡过去? 齐楚昭看着身旁之人豪放的睡姿,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她压在身下的被子抽了出来,盖在孔靖瑶的身上。 他的视线上滑,目光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忽然喉间发干发紧,他抬手一把将搭在胸口的被褥扯了上去,将她的脖子一并盖上。 就在他即将收回视线时,不经意间看到孔靖瑶在睡梦中舔了舔自己红润饱满的双唇,方才纾解的痒意再度爬上心头,他烦躁地再次将被褥扯得更高了些,将孔靖瑶的脑袋也全部盖上。 许久之后,齐楚昭周身的躁动终于回归平静。 回想起方才的莽撞行为,只觉得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多年的克制,还敌不过孔靖瑶在他掌心轻轻一挠。 罢了,来日方长。 第二天,孔靖瑶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的从头至脚都被裹在被褥之中。 昨夜睡在她身侧之人,早已没了踪迹。 她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子,舒展了一下自己蜷缩了一晚的手脚。 恰逢此时,欢儿推门进来,“小姐,你醒了?身子感觉有没有好点?” 孔靖瑶点点头。 心口被百蚁啃噬的痛楚已经褪去,如今是她从未感受过的畅快。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齐楚昭呢?” 欢儿偷笑着瞪了她一眼,“怎么,这才多久不见啊,就开始想念了?” 孔靖瑶趁着欢儿不注意,手脚利索地从床上蹦下来,伸手去掐她腰间的痒痒肉。 欢儿最受不了她这样,笑得东倒西歪,声音都开始发颤,“小、小姐,你、你饶了我吧!我说、我说……” 得到想要的结果,孔靖瑶果断收手,掸了掸自己皱褶的衣摆,“说吧。” 欢儿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收住,半掩着嘴,“齐将军,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孔靖瑶一边净手,一边惊奇地抬起头,“出去了?可说了去哪里?” 欢儿仔细伺候着将她手中的水渍一一擦拭干净,疑惑地摇摇头,“没有……” 一切收拾完毕后,正准备出门的孔靖瑶在正厅碰上,往里走的陈泽晋。 陈泽晋兴奋地冲孔靖瑶挥了挥手。 “庆……噢不对,”他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阿兮,现在外面还有许多搜寻你们的官兵,你现在出去可能会遇到危险。” 孔靖瑶对他的告诫充耳不闻,转而询问道:“你知道齐楚昭去哪里了吗?” “煜恒?他能去哪儿……”对孔靖瑶的问题,随即陈泽晋脸上浮现出讶然,“难不成……” 看陈泽晋非常不自然的脸色,孔靖瑶立马上前追问:“难不成什么?你知道他去哪儿了,是吗?” 陈泽晋回想着早上发生的事,“他今晨给我发过一次飞书,上面他询问我现在李大夫家是否还有人驻守,这个案子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也不知道他问这个,是否跟他出去有关……” 孔靖瑶还未等陈泽晋将话说完,一把扯住他,“走,咱们也去李大夫家看看。” 当陈泽晋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稀里糊涂地站在了李大夫家门口。 这里此前是刘齐的葬身之地,时隔半年,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的浓烈。 思及此,孔靖瑶与陈泽晋表情凝重地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朝里走。 刚刚迈入大门,孔靖瑶就听到一个非常细微的响动,她回头给陈泽晋使了个眼色,朝着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里是下密室的通道。 密道虽然算不上隐秘,但是这屋中并没有被人大肆翻动的痕迹,如此想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刚刚那个响动,是齐楚昭。 二是,当下与他们待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对这里的布局相当熟悉。 药庐并不大,孔靖瑶和陈泽晋很快就站在密室的入口前。 两人用口型商议着要不要下去看看,最后争论的决定是,陈泽晋走前面,孔靖瑶走后面,万一里面有个什么变动,孔靖瑶就拼命往后跑,逃出去搬就兵来救陈泽晋。 不一会儿,两人已经能非常熟练地搬开入口,顺着小路走进去,密室透出一条细细的亮光,越往前走,争论声越来越清晰—— “你给我去死!” “就你这样,凭什么保护她?!” “我护了她十几年,现在更加轮不上你说话!” …… 与其说是争论,实则更像是一个人对着另外一个人歇斯底里地嘶吼。 而这个嘶吼的声音,孔靖瑶再熟悉不过了,是程枞,也可以称为阿尧。 既然已经猜到了密室中人的身份,从刚刚几句对话之中,她大致也猜到了另外一个人,应该就是齐楚昭。 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行至门边“砰”的一声,将虚掩着的门一脚踹开。 里面正在搏斗的二人正如她预测的那样—— 满地散落着零散的书页,屋中的摆设被撞得东倒西歪,程枞双目发红手持长剑,正在与齐楚昭殊死搏斗。 看着伤痕累累的二人,孔靖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快步冲到了两人之中,紧闭着双眼,大喊一声: “都给我住手!” 作者有话说: 最近今天都非常快乐,因为我是个马上就要完结的小女孩! 看到此处觉得还不错的话,宝子们要不要看看孩子专栏的预收,嘻嘻嘻~ (不看也没什么噢,不要有压力,谢谢谢谢!)感谢在2024-01-22 21:43:38~2024-01-23 20:5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祎浅寻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5 ? 第 75 章 ◎守株待兔◎ 孔靖瑶隔在两人之间, 紧闭着双眼。 黑暗中,她察觉到有一股疾风迎面而来,耳边划过一声尖锐的剑鸣。 不过片刻, “锵锵”兵刃相接的响动骤然停歇,周遭迫人的杀气也稍微收敛了些。 孔靖瑶缓缓睁开双眼, 发现分别立在她两侧的男人依旧相互怒目而视。 她终于偷偷松了口气,左右手分别拍了拍齐楚昭和程枞的肩膀,将人朝着密室中央圆桌的方向推过去,“对嘛,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说, 何必要动刀动枪呢?” 齐楚昭和程枞不约而同地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孔靖瑶搭在对方肩头的手,悄然向后退了一步, 再次缓缓将自己的手摸上了腰间的剑鞘。 行至桌边时, 孔靖瑶忽然脚步一顿,她命令两人同时走到对角的圆凳前, 她独自站在正中央, 悬在空中的双手重重向下一压, 一脸严肃地发号施令,“坐下。” 两人齐齐抬头心虚地看了一眼孔靖瑶铁青的面色, 心中虽有万般不愿,却都不敢忤逆, 慢慢腾腾地坐到了凳子之上。 孔靖瑶圆圆的脑袋分别向左右摆了一下,最后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程枞, “你先说, 今日来此处是作何打算?” 被点名的程枞, 原本消沉的神色瞬时由阴转晴,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刚要开口就被齐楚昭起身一把捂住了嘴。 一边,被按住的程枞一脸委屈地指了指自己被捂住的嘴,“唔唔……” 而另一边,齐楚昭同样怅然若失望着孔靖瑶,“你为什么要先问他,难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还不及他吗?” 如今,孔靖瑶看着身旁的怒视着对方的二人,不禁扶额——说好的高岭之花,说好的温润君子呢?! 还未等孔靖瑶回过神来,一言不合的两人再度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寒光泠泠蓄势待发。 这架是劝不了了,孔靖瑶彻底不想管了,手掌在桌面上“啪”地重重一拍,向后一仰,双腿交叠在搭在桌沿,“打!你俩今日不打个你死我活,谁都不准走!” 此话一出,二人盛气凌人的气势霎时熄了火。 这次,无须孔靖瑶再开口,二人已经迅速放下佩剑,乖乖坐在圆凳上,等待她接下来的指令。 并就冰冷的密室瞬间沉寂下来,齐楚昭和程枞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又给对方恶狠狠地使了个眼色—— 齐楚昭:现在怎么办? 程枞:你问我?!刚刚阿兮让我说的时候,要不是你捣乱,我早都已经说完了!又岂会有当下这档子事! 齐楚昭(白了他一眼):你不说我说! 程枞(险些从凳子上站起来,他为自己及时刹住的冲动,偷偷点了个赞):我先说,刚刚是阿兮让我说的! 至此,两人齐齐别过脸,不想再看见对方。 程枞似是一位在大战中获胜的将军一般地傲娇,从容地原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得意地朝齐楚昭挑了挑眉尾,终于张嘴发声—— “那个……阿兮,我回大临是因为在北境太久没有收到你给我的消息,我给你传的消息又无一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我担心你发生什么事,这才赶回来看看。” “至于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是前几日听闻你们在凌云阁据点附近遇上了旋锋军……” 说到这儿,程枞的目光沉了沉,“十三年前,我从姜府逃出来后,曾被旋锋军抓住,囚禁在此处……所以我想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能够帮助你提前找到旋锋军的行踪。” 孔靖瑶回想起,自己与程枞相识的这些年,她从未听见过程枞提起自己幼时的生活,原来他那时竟是如此艰难的境遇。 忽而,孔靖瑶想起密室中刻的一道一道的划痕,难不成…… 程枞仿佛是她腹中的蛔虫一般,还未待孔靖瑶问出口,他却先一步给出了答案,“对,你们之前在密室中看到的划痕是我当时被关在里面留下的痕迹……” 他回头意味深长地望向孔靖瑶,“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时,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是,外面有个叫阿兮的姑娘,说要和我做一辈子的朋友。” 孔靖瑶心底是泛起的愧疚直达眼底,渐渐蔓延至整个眼眶,“阿尧,对不起。” 程枞对孔靖瑶叫出“阿尧”这个称呼,闪过一丝的慌张,紧随而来是释然。 至此,他已经完全明白孔靖瑶这段时间的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阿兮,我说这个并不是想让你同情,只是在你离开北境之后,我才想起这么多年来,有一句话,我一直忘记告诉你——” “很高兴遇见你,阿兮!” 孔靖瑶湿润的眼睛瞬间决堤,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重新点燃程枞冰凉的手背。 她带着哭腔,哽咽着回答:“阿尧,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程枞重重地重复点了好几次头,不再说话。 坐在另一侧的齐楚昭,听着两人说着他完全不能理解的哑谜,心中感到了些许危机。 这时候他才真实地意识到,这些年,他所认识的“孔靖瑶”不过是她想让他看到的部分而已,如今他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子,这十三年来,她独自面对的一切,远比他看到的多更多。 过了好一会儿,孔靖瑶终于收住泪水,对着程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明媚的微笑。 程枞也不再沉湎于过去,抬手指着那面画着旋锋军符号的墙壁,“记忆中,当年我被关在这儿的时候,这面墙的方向时不时会发出一些响动,或许这背后还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机巧!” 齐楚昭难得赞同程枞的话,接着说:“其实我来这里也是想到了这个。” 他从圆凳上起身,仰头望着顶上饰以五彩壁画的藻井,“通常来说,一般人修建藻井会以屋顶的正中央为藻井的中心,但是你们看,这个中心明显是偏向左边的,所以我猜测,这左边应该还有一部分的空间被隐藏在了这面石壁之后。” 经过这番话后,大家更加确信这面墙之后,必定另有乾坤。 “那我们分散找找房间中那些容易被我们忽视的角落……” 这个密室,装饰并不复杂,除了几个博古架之外,就是与石壁正对的姜家列祖的排位。 之前他们也是在那里找到了姜芷兮的牌位才得以打开囚禁过程枞是密室。 思及此,孔靖瑶准备再去试试,万一真的有机关呢? 她慢慢行至牌位的正面,一排一排仔细观察着上面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忽然,她发现第三排有一个怪异的排位。 在孔靖瑶的记忆中,一般来说宗室祠堂中排位的同一行为同辈,那他们代表辈分的字应该会有相似之处。 而第三排依次为:姜仕允、姜仕连、姜仕巡,姜仁朝…… 就在孔靖瑶踮脚准备去拿“姜仁朝”牌位的手刚刚落上去时,恰好与齐楚昭伸过来的手指在空中相触。 “你……” “我……” 两人一同开口,又相视而笑。 最后,齐楚昭向孔靖瑶做了个“请”的手势,孔靖瑶接过话头,“这一个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想要拿起来看看。” 齐楚昭赞同地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孔靖瑶将木制的牌位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番,却始终没有找出任何异样。 她疑惑地反问道:“难道是我想错了?” 齐楚昭从她手中接过牌位,又从一旁的同一行的另外一个拿在另外一只手中,两只手交替掂了掂。 蓦地眼前一亮,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姜仁朝”中“仁”字从上至下补好一竖。 “铛——”一块薄薄的贴片从姜仁朝的牌位下落了出来,躺在地上反射着银光。 孔靖瑶兴奋地从地上拾起,“看,找到了!” 程枞闻声也赶了过来。 三人一齐盯着孔靖瑶手中那块外形似是锁匙的铁片,回头望向石壁。 “是左下角,我之前也发现那里缺了一块颜色,当初只是以为是时间久远,壁画掉色也无可厚非,但是现在再看到这个贴片,应该就是那处没错了!” 说着孔靖瑶深吸了一口气,将贴片照着自己话中提及的位置毫无阻碍地插了进去。 须臾之间,石壁发出铁链滚动发出的“哗啦哗啦”响动,石壁内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圆盘,正在一点一点将铁链卷起。 忽然,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密闭的暗室扬起了滚滚尘土。 三人抬手掩着口鼻,眼睁睁地看着石壁一点一点向右边移动。 不一会,一个一人宽的入口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孔靖瑶率先伸手往怀中摸了摸,拿出火折子,“我先去……” 就在他即将拔开盖子之际,被程枞和齐楚昭一同按了回去。 齐楚昭开口,“等等……” 程枞再次嗅了嗅从密室中传出的味道,朝齐楚昭眼神示意,“里面传出的怪味的确是硝石……而且以我们站在门口闻到的浓度,应该还不少。” 硝石?! 孔靖瑶瞬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还好刚刚他们眼疾手快按住了自己,要不然现在恐怕三人早已葬身在这密室之中。 “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齐楚昭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从地上捏起一小撮尘土,在指尖反复碾了碾,又放在鼻尖闻了一下,而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旋锋军应该最近来过此处,今日雨水偏多,地上散落的硝石味道却并未沾染潮气,想必是散落不久……” “或许,咱们可以守株待兔。” 作者有话说: 其实原本是想这章叫姐妹互扯头花,哈哈哈哈感谢在2024-01-23 20:53:33~2024-01-24 21:0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祎浅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6 ? 第 76 章 ◎大战在即◎ 先前, 在济世堂地下的密室中时,三人商量好对策之后,程枞原本是想带孔靖瑶一起回凌云阁的据点, 没想到孔靖瑶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转而选择跟随齐楚昭回七皇子的府。 程枞拗不过, 只能要求亲自将孔靖瑶送至七皇子府邸门口。 此时,程枞是第一个从密室中回到地面上,当夹杂着刺骨的寒的冷风拂过他脸颊时,才发现自从跟随着乞颜满回到北境那时开始,他的眼睛一直落在孔靖瑶的身上, 已经许久没有注意过周遭的变化。 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没想到已经迈入了十月。 济世堂杂乱的院中枯叶铺了一层又一层, 瑟瑟的寒风, 猛地将黄叶往空中一扬,霎时间满园似是有无数的蝴蝶在空中翩跹起舞。 冷风不仅漾起黄蝶, 同样毫无顾忌地一股脑往孔靖瑶微敞的领口里灌。 程枞眼疾手快, 当即解下自己披在身上的大氅, 不紧不慢披到了孔靖瑶的肩头。 在孔靖瑶看不见的位置,他嘴角噙着笑意, 挑衅地冲齐楚昭挑了挑眉尾。 齐楚昭凝视了程枞沾沾自喜的脸片刻,一脸平静地大步行至孔靖瑶的身侧, 动作非常自然地拉起她藏在大氅下绵软的小手。 孔靖瑶起初还羞怯地将手从齐楚昭掌中抽出来,被拒绝后齐楚昭也不恼, 继续重复先前的动作, 再次将孔靖瑶的手拉了过来。 两人乐此不疲地重复几次之后, 孔靖瑶也不再挣扎, 任凭齐楚昭捏着自己的手, 拇指一下一下在手背上细细摩挲,带出丝丝痒意。 原本还幻想着再继续争取一下的程枞,脸上笑容彻底凝固。 由于齐楚昭来时是骑的马,如今考虑到孔靖瑶大病刚刚才有了好转,三人便一起上了程枞的马车。 孔靖瑶也不知为何自己要坐在正中间的位置,而分坐在她左右两侧的两个男人正在怒不可遏地瞪视着对方,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她无语地撇撇嘴,这俩人从刚刚在密室中就一直相互敌视着对方,如今她早已见怪不怪了,反正也不会真的打起来,索性放任不管了,她将脑袋向后一扬,闭目养神。 就在孔靖瑶脑子里还在思考今日在密室中的所见所闻时,身下的马车稍稍一顿,停了下来。 “到了?” 孔靖瑶缓缓睁开眼,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抽出身来。 “嗯,走吧。” 齐楚昭先一步跳下车,当她打撩走到车边时,看到他已经稳稳站在车下,静静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孔靖瑶自然地将自己的五指搭在他炙热的手背,借着力,下了马车。 而后,她和齐楚昭并排站立在门外,微笑着回头,朝立在车上的程枞挥了挥手。 程枞微微颔首,却始终站在车上没有挪动半分。 但这些孔靖瑶并不知晓。 她同程枞告别之后的下一瞬,就与齐楚昭一齐转身,脚步轻盈地朝着门内走去。 肆意的寒风缭乱了程枞的发,他毫不在意,视线始终追随着孔靖瑶藕粉色的身影,一直待到那抹倩影消逝在垂花门中,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乘上马车离开。 孔靖瑶和齐楚昭回房时恰好路过七皇子的议事厅,瞥见厅内居然人头攒动,不禁好奇地停下脚步。 远远地他们听见陈宰相的声音从议事厅传出—— “北境才刚刚消停,如今南疆又开始不停地滋扰着边境的城民,看来与南疆的这一战是无法避免了……” “近年来,大临连年遭受水灾和旱灾,空库早已空虚,如今想要应战,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各位,对此可有何良策?” 厅中的大臣们开始交头接耳,却始终没有人提出一个可行的建议。 户部尚书秦大人面露难色,拱手道:“宰相,此事还需尽快上报皇上来定夺才是,您也知道这几年为了填补国库空虚,我们已经多次主动降薪,家中私库早已所剩无几,现下也空有报国之心,却也是无能为力。” 陈宰相哪里能不知道大家的难处,可是现在国在危难,他也只有竭尽全力为君分忧。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七皇子缓缓开口道,“这些年,我一直潜心修道,平日里用度不多,库中暂且充裕,或许能让军队支撑个十天半月。” 原本表情还有些为难的李将军表情豁然开朗,上前一步,“殿下,这感情好啊,有了您这经费,老臣至少能有八成的把握将南疆那些贼人击退!” …… 听了一会儿之后,孔靖瑶与齐楚昭大致明白了他们正在讨论什么。 毕竟是议事,二人如今无官无职亦不好在此逗留,避嫌一般赶紧转身离去。 第二日,早朝。 皇上面色青黑地坐在明黄色的龙椅之中,将他本就不好的面色衬得病气严重。 加上他说一句喘三息的状态,使得殿下所有的大臣都不禁为皇上捏了一把冷汗。 左将军李大人率先走到殿前,“皇上,臣有要事启奏,据戍守南疆的军报所示,近日来南疆不停在滋扰大临边城中的城民,大有试探之意,臣斗胆预测,或许他们正在寻求一个合理的接口,不日即将向我们宣战。” 皇上干枯的五指捏着魏公公递过去的军报,虚着眼眸扫了一眼,旋即砸回殿中。 “砰——”的一声巨响,原本殿中窃窃私语的大臣们霎时间鸦雀无声。 事关大临领土的完整,皇上混沌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军报,却迟迟未开口做最后的决议。 李将军见状,冒死上前,“皇上,此事容不得耽搁,还请陛下尽快做决定。” 户部秦大人自是明白皇上的忧虑,正要跨步上前时,却见辰王先一步上前,朝皇上行礼—— “禀告皇上,臣愿为本次战事捐出臣的半副家产,助将士们在外没有后顾之忧!” 此话一出,在大殿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部分的朝臣都在感叹辰王一心为国大公无私。 而陈宰相偷偷与户部秦大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秦大人到嘴边的话又悉数吞了回去。 有了足够的军费,隔日李将军就带着军队奔赴前线。 由于,齐家军现在群龙无首,态度懈怠,此次李将军调动了部分常年驻守京城的守军,一同前往南疆。 对此,皇上表示支持。 至此,京城中仅余下了三千精卫驻守。 不过才平静了两日,宫中又传出皇上病危陷入昏迷的消息。 所有的大臣对此一点都不惊讶。 近十年来,皇帝沉迷炼丹之术,寻遍了天下几乎所有炼丹的术士,可是皇帝的身子随着时间目之所及的每况愈下,前几日下朝时,皇帝几乎已经不能自行从龙椅走回寝殿,还是魏公公将他艰难地扶上步辇才得以回到寝殿。 今日魏公公亲自来到七皇子的府邸,通知七皇子进宫侍疾。 同样进宫侍疾的还有三皇子。 七皇子这一走就是十日,杳无音讯。 无论陈宰相如何打探,皆被魏公公以“外臣进入后宫多有不便为由”拒绝了他的探视。 今日早朝,龙椅中空空如也,大臣们在殿下争得不可开交。 户部尚书率先开了口,“如今大战在即,皇上昏迷多日,毫无转醒的迹象,眼下有许多要事需要决议,亟待一位大家信服之人出来主持大局啊?!” 太傅于大人上前附和,“是啊,你们是没见到那等待批阅的奏折都已经堆了一人高了,再这么拖下去,延误战事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 之后不停有大臣站出来表示附议。 这时,魏公公从殿后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握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尖利嗓音响彻整个大殿,“各位大人,这是皇上早前交给老臣的,说是如果宫中发生何等变故,就由老臣来向各位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谕,辰王多年为大临社稷夙夜兢兢,行德端方,治国有方,实为难得栋梁之才,故此托付之,今朕顺天意,封辰王为当朝摄政亲王,辅佐朕共事朝政,见辰王如见朕亲临,钦此。” 对于这封突如其来的诏书,殿下的大臣们都是多年侍奉皇上的老狐狸,可当下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反而更多的是赞同和拥护的呼声。 “辰王这些年为大临做出了非常多重要的贡献,例如前段时间巧借北境和亲之事,大伤北境元气,使得他们不得不签下了休战百年的协议……” “还有前不久捐出家产来助大临平定南疆,这些可不是一般人的胸怀能做到的……” “辰王摄政,臣等定当鼎力支持。” 继而,殿中此起彼伏响起“臣附议”的呼声。 立在辰王对面的陈宰相全程微笑着听着大家对辰王的每一句赞扬,临退朝之际,行至辰王面前留下“恭喜”二字后,即刻退了出去。 辰王望着陈宰相一行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今,被奉为摄政王的辰王,光明正大地通过后殿行至皇帝的寝宫。 一路上见到他的宫女嫔妃无一不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 辰王阔步迈进皇帝的寝殿。 没几步,他就停在了明黄色的床榻边。 原本平整的床单忽然被扯出了一丝褶皱。 静谧的床榻发出些许不易被察觉的唔吟声。 辰王神色和蔼地抬手撩开黄色的床帐,露出其中一个与他五官极为相似,面色青黑,却被五花大绑的人。 辰王语气十分和善,“想说话?” “唔唔……” 床上之人有气无力地挣扎着。 辰王朝一旁勾了勾手指,一直候在一旁的魏公公弓着腰,表情谄媚地上前,拉开绑在那人嘴上的布条。 床上之人狠狠朝旁啐了一口,“戎兰,如若你现在放开朕,朕可以念在往日情分,给你留一条活路!” 辰王嗤笑着望向临帝,“我亲爱的哥哥,您现在是不是还没有搞明白状况,我,现在是大临的摄政王,而你,不过是一个昏迷不醒的废弃皇帝……你如果现在能告诉我星儿的尸身藏于何处,我或许还愿意给你留下一具全尸……” * 辰王摄政之事很快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就连住在密室中的孔靖瑶和齐楚昭都已得知了此事。 眼下,孔靖瑶后背笔直地正坐在圆桌边,不疾不徐地用欢儿今日为她收集的朝露,动作熟稔地煮了一壶雨前龙井,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不禁轻笑出声,“没想到,忍了这么多年,而今他却如此着急。” 齐楚昭从她手中接过一盏氤氲着白雾的茶水,馥郁幽香在鼻尖萦绕,他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缓缓开口道:“或许是他还未参悟物极必反的真谛。”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啦~ 77 ? 第 77 章 ◎等我回来◎ 偌大的天子寝殿, 从未像今日这般冷清。 一条纤长的白绫被挂在寝殿的中央,迎风招展。 鸦雀无声的殿中,静得仿佛能听见指节深深陷进人皮时发出的“嘎达嘎达”的响声。 辰王居高临下地盯着临帝须臾, 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锦盒,当着他的面缓缓掀开上盖。 随着锦盒上的锁片“啪嗒”一声敲击在边缘, 露出一节好似苍白的肥硕虫子一般的指节,它被辰王精心收藏在其中,伴随着指尖上若有若无的颤抖,一滴一滴鲜血从断面缓缓溢出。 “啊!!!” 皇帝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手脚并用地艰难向后蠕动, 似乎是想要尽量理辰王手中的手指远一些。 他一边向后逃,一边怯懦地撇头, 盛气凌人的气势相较之前弱了些, 喃喃道:“戎兰,你疯了!疯了!……” 辰王一点都不介意临帝的苛责, 右腿一抬, 一脚踩在了临帝绣着龙纹的衣摆之上, 嘴角噙着笑意,脚尖用力地反复碾着衣摆上的龙头。 直到龙头上沾染上了他靴底的脏污, 才满意地点点头,而后挑眉望向在宽敞的龙床角落里瑟缩着的临帝, “皇兄,您难道不好奇, 这节手指是谁的吗?” 当临帝在视线再度落到锦盒之上时, 他嘴唇失控地颤抖着霎时失了血色, “这……这……老三?” 得到答案的辰王, 嫌弃地将手中的盒子朝临帝身上一炮, 原本闪烁着亮光的龙袍,刹那间染上了乌红的血迹,失去了原本鲜亮的颜色。 辰王似是欣赏自己的战利品一般,骄傲地点点头,“看来,你虽然不算是一位好皇帝,但是勉强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不过,你知道吗?你最最疼爱的老三,今日,在地牢中,为了求我施舍给他一口阿芙蓉,不惜生生将自己的一根一根从掌上啃食下来,献给我以表忠心……” “你说,他都这样了,我这个做叔叔的,哪里好苛待他,所以我命人给他喂食了足足十罐,你猜最后怎么样了?!” 说到这儿,辰王的声音戛然而止。 得不到答案的临帝彻底慌了,他从床上挣扎了半天,却始终无法坐起,他只能斜着眼瞪着辰王怒喝道:“戎兰!你到底把老三如何了?他虽然顽劣,但从未做过伤害你的事,你为何一定要以这般残忍的方式对待他?!” 辰王并未立即回答,将自己爬满了褶皱的手指搭在右腿的小腿之上,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裤腿向上拉起,露出一条形容非常可怖的瘢痕。 这条疤如千足蜈蚣一般,沿着辰王的小腿蜿蜒而上,看不到尽头。 辰王垂着头,忽而整个人开始颤抖,紧接着从他的胸腔传出接连不断的狂妄笑声。 他笑得前俯后仰,眼尾挤出几条细细的纹路。 猝然,辰王一把按在临帝的后脖颈上,将他的整张脸都贴在自己腿上的疤痕之上,嗤笑一声,“我的好哥哥,记得吗?当初你命人剥我皮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咱们是亲兄弟?” “我……” 临帝被辰王问得哑口无言,一段不堪的回忆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回闪。 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逐渐清晰,求饶的话语到嘴边,变得无比的苍白。 十三年前,临帝明知兄弟妻不可欺,可他还是趁着辰王外出寻药的间隙,仗着自己君王的身份,强闯辰王府,将濒死的辰王妃带走了。 后来待辰王回府发现辰王妃失踪,冲入皇宫找临帝要人时,在他的寝宫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却得到一句“死了”。 辰王想要反抗,却被临帝以“犯上”的罪名,将他处以酷刑。 而这个疤痕,便是当时留下的。 辰王见仰躺在床上的临帝视线滑过疤痕时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依旧维持着平和的语气,“当初你将她从我身边带走,至今生死未卜,如今我将大临从你手中夺过来,只是想以此跟你做个交换——” “你把星儿还给我,我就将大临还给你。” 此话一出,临帝骤然瞪大了双眸,死鱼一般的瞳孔染上了绯红的血色,他吃力地抬起自己的上半身,逼视着辰王,“我要成功了,星儿就要活过来了!我要成功了……” 至此,辰王终于不耐地蹙了蹙眉,伸手揪过临帝的衣领,“你说的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对星儿做了什么?!你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临帝目光呆滞,对辰王的威胁充耳不闻,嘴里只是一直重复着跟先前同样的话。 “我要成功了,星儿就要活过来了!我要成功了……” 辰王烦躁地将临帝扔回床上,转身面向魏公公,“他之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吗?” 魏公公点点头,“自从辰王妃失踪之后,陛下沉迷炼丹,老奴时不时就听到他在御书房自言自语,说什么要成功了,辰王妃要活过来了……” 辰王脑中灵光一闪,“魏公公,你说他会不会将星儿藏在御书房?” 魏公公思索片刻,面露遗憾,“王爷,陛下每次去御书房都是由老奴伺候,却从未见过何处能够藏身。” 刚刚燃起的希望就此破灭,当初辰王不敢除掉临帝就是怕他死掉之后,星儿的遗体就这样深藏在某个深不见底的暗室之中,永不见天日。 可现在以临帝苟延残喘的身体,距离咽气也不过半月光阴。 现在他到底应该如何才能从这个疯子的口中撬出星儿遗体的信息呢? 蓦地,他的心中浮现一个人—— 姜芷兮。 之前为了让自己的女儿换回来之后能不被人察觉,所以他寻得江湖上拥有的捏骨秘术的隐士,将姜芷兮的脸,按照孔靖瑶的脸每年都在调整。 或许是常年接受大家闺秀教育,渐渐地辰王发现调整之后的姜芷兮无论是说话的声音,还是举手投足之间的神态,相较孔靖瑶,与年轻时候的星儿更为相似。 说不定他将姜芷兮带到此处,能从癫狂的临帝口中套出一点线索。 想通其中关节的辰王,重新走回到临帝身边,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星儿了吗?明日,我就要带她远走高飞,让你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果然,疯疯癫癫的临帝在听 忆樺 到“星儿”二字时,原本痴痴的神情突然有了反应,他陡然起身,一口咬住了辰王的袖口,呜呜咽咽地说:“星儿,我的星儿……” 辰王遽然从临帝口中抽出自己的袖口,由于速度过快,拉掉了临帝一颗牙,汩汩鲜血从临帝口中喷涌而出,一旁侍奉的魏公公几度张嘴,最后都无声地咽了回去。 临走前,辰王将一个小瓷瓶递到魏公公手中,“放心吧,死不了,给他服下半炷香后自会止血。” * 这几日,孔靖瑶乖乖在七皇子府邸的密室中待着。 地面上的屋舍都已经被辰王派来的羽林卫翻了个底朝天。 她只是一边静静坐在房中,听着上面的响动,一边为齐楚昭悠闲饮茶。 今日地面上翻动的声音,突然停歇,孔靖瑶多少还有些不习惯,跟齐楚昭打趣道:“他们半日不来,我都已经开始想念了。” 齐楚昭此时正打算从另外一个出口溜出门去,听到这话,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别尽想这些有的没的,实在闲来无事,就赶紧上床躺着,这几日,我看你多走两步都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了呢!” 孔靖瑶俏皮地嘟着嘴,“难道你之前看上我,不是因为我娇滴滴的模样?” 说着,她抬手掩嘴咳嗽了两声。 齐楚昭本想转身不理会,却又害怕她这次万一是真的不舒服,最终还是走到孔靖瑶的身边,为她号了号脉。 齐楚昭专心嚎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孔靖瑶单手杵着下巴,靠他那么近,就在他抬头时,两人的鼻尖不经意间险险擦过。 他犹如被雷劈一般,向后蹦了一大步。 孔靖瑶神情有些失落地小声嘟囔着,“就差一点点……” 齐楚昭自知自己先前反应过度了,尴尬地咳嗽了几声,转移话题道:“你说什么?” 孔靖瑶不满地冲他吼,“我说你号脉号出什么了?真是的,年纪轻轻就耳背!” 此问一出,齐楚昭在心底偷偷“哎呀”,因为被孔靖瑶这么一下,他刚刚把的脉象已经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将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那个……无碍,只是气血亏空,需要多多休息,再做一些食补即可。” 孔靖瑶明亮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齐楚昭愈发窘迫的神色,故意扯着嗓子,长长地“噢”了一声,转而又起身,半靠在齐楚昭坚硬的胸口,柔柔地说道:“大夫,我胸口也疼,您能不能屈尊帮小女子也听听?” 齐楚昭这次可不会再上她的当,双手将没个正形的孔靖瑶扶正,轻柔地抚了抚她毛茸茸的脑袋,“我现在有要事,必须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嗯。” 孔靖瑶也不再缠着他闹,主动同他挥挥手告别。 临到出门前,齐楚昭再度笑着回头望向坐在桌边的孔靖瑶,“我很快就回来。” 孔靖瑶难得乖顺地点点头,“好,你去吧,回来给我带枣酥糕。” “好,等我。” 说完,齐楚昭从外面将房门带上,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一直待到屋内再也听不见半点声响后,欢儿从屋外进来,见孔靖瑶呆呆坐在桌边,以为她是舍不得齐楚昭出门,正打算打趣她时,“噗——”的一声! 欢儿还未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脸侧沾染了一大片充斥着铁锈味道的液体,此时它们正沿着她的脸颊,顺势没入衣领之中。 作者有话说: 今晚九点还有一更~ 78 ? 第 78 章 ◎我不愿◎ 身侧缓缓伸出一只手, 手中捏着一块已经被血迹斑驳的手帕。 欢儿惊魂未定地回过头,明显能看到孔靖瑶唇边尚且残留的血迹。 她虚弱地扯了扯带血的唇角,眼睛无力地弯成月牙, “欢儿,不好意思, 刚刚一时不忍住……” 欢儿终于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紧张地看向孔靖瑶,“小姐,您难道是蛊虫又发作了?” “嗯,”孔靖瑶随手拭了拭唇角的血, “不用担心,这些日子, 我都已经吐习惯了。” “不行!马上就要到服血丸的时间了, 到那时候,如果您没有血丸, 会丧命的!” 思及此, 欢儿立即起身, 转头朝门边走,“我现在就去着辰王, 就算是用我这条命,也要给您换回血丸。” 就在欢儿抬步之际, 孔靖瑶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欢儿的手,“不用去了, 当初是我主动拒绝他的。” 见欢儿不解地望着她, 孔靖瑶解释道:“虽然活命很重要, 但是我做了十几年的傀儡, 早就受够了那些受人摆布的日子, 如果我接受他的血丸,就预示着,日后他依旧能用那几粒小丸子来控制我……” “我不愿。” “即便很短暂,我也想要之后的日子能遵照自己的意愿活着。” 欢儿从小就跟着孔靖瑶,这些年她所受的全部痛苦,她都是见证者。 她自是明白孔靖瑶对自由的渴望。 但,眼下她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孔靖瑶为了自由而失去生命,“小姐您放心,您会没事的,我去程掌事,他手眼通天,定然能找出救您的法子,您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欢儿垂眸望向孔靖瑶握着她的手,纵然心中有万般不舍,这时候,她只能选择松开她。 临出门前,欢儿再次回头叮嘱孔靖瑶,“小姐,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撑住了!我很快、很快就回来!” 当欢儿关上房门之后,孔靖瑶眼前突然一阵眩晕,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清凌凌、清凌凌——” 耳边响起清脆的铃声,孔靖瑶艰难地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生活的西赣乡。 那里的天空永远都是蔚蓝色的,院子中一年四季都会盛开各式各样的花卉。 外祖母天天就搂着小阿兮在逍遥椅中,晃啊晃啊,好似永远都不会停息。 耳边又想起那首熟悉的童谣—— “花儿红,鸟儿鸣,阿宝阿宝快快长哟。” “虫儿轻,月儿银,阿宝阿宝快快睡哟。” “天青青,雨淋淋,阿宝别怕,每个人都会长大。” “但是别忘,婆婆都会等你,在天边。” 孔靖瑶揉了揉自己婆娑的泪眼,轻声唤了一声“阿婆”。 外祖母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我们的阿兮从小就最勇敢,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怕,坏人终究会受到惩罚……” 话音刚落,耳边又传来“叮叮当、叮叮当——” 一只手轻轻爬上她的脸颊,起初孔靖瑶以为是外祖母的手,她慢慢抬手覆了上去。 粗大的指节,瞬间将她的神识拉回现实。 她用尽浑身的力量,堪堪掀开眼帘。 迎接她的是一道耀眼的光线,以及一个陌生男人的脸。 她的视线迅速下移,看清男人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枯瘦如柴的面容,令她生出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孔靖瑶似是明白了什么,侧头望向一侧,果然,辰王此时正与魏公公站在一旁,看戏似的看着被锁在龙床上的二人。 临帝眼神混沌,轻轻拉起孔靖瑶的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嘴里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星儿,你终于醒了……” 就在孔靖瑶愣怔之时,只觉得自己的掌心被人重重掐了一下。 孔靖瑶视线转而对上临帝依旧痴呆的神情。 这时,辰王慢慢行至床边,望着被临帝一眨不眨盯着的孔靖瑶,露出轻蔑的笑,“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股掌?你以为藏在七皇子的密室之中我就找不到了?” “天真!难道你不知道,无论逃到天涯海角,母虫都会为我指引最准确的方向!” 孔靖瑶紧咬着唇,双目发红地怒视着辰王。 辰王似是被她这般有趣的表现刺激到,朗声大笑起来。 整个空荡的寝殿中都回荡着他狂妄的笑声。 “不用谢我,刚刚看在你对我还有些用处的份上,送了一颗血丸,现在是不是感觉一身轻松?” “你先前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恐怕是已经遭了许多罪了吧,看得义父着实心疼得很哪!” 孔靖瑶拧眉,不屑地啐了一口,“卑鄙小人!” 辰王面色突变,抬手一把将孔靖瑶的脑袋撑到床榻上,“咚”的一声,砸得孔靖瑶眼冒金星,他对此毫不在意,五官扭曲逼问着孔靖瑶,“快!问他,到底将星儿藏到了哪里,你要是不乖乖听话,就休怪我对齐楚昭不客气!” 孔靖瑶斜眼瞪着他,她的心里非常清楚,辰王对待自己想要达成之事是如何的不择手段! 她敷衍张嘴,“皇上,你将辰王妃藏在哪里了,再不说出来咱俩都得死。” 临帝神情恍惚,“星儿?对啊,星儿去哪里了呢?昨天我还见到她了呢,去哪儿了呢?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辰王听到临帝的话,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就连压着孔靖瑶的手都不禁松了些,就连孔靖瑶从中挣脱出来,都并没有再度强硬压制。 辰王渐渐靠近临帝,顺着他的话继续说,“是啊,我们昨天还跟星儿一起去上了太学,今天怎么星儿就没有来呢?” “怎么没来呢?”临帝双眼望着天上色彩斑斓的藻井,手指抵在嘴角,陷入沉思。 辰王越靠越近,双眼期待地望着临帝,“说啊……” 蓦地临帝恍惚的眼神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转眼间,将锁着手腕间的铁链朝辰王颈间一绕,声音虽然虚弱,狠戾的语气却尽显帝王威严,“如果想要命,就放了我们!” “噢,原来我的傻哥哥没有疯呢?有趣,太有趣了!” 临帝的威胁似乎对辰王没有半点威慑,反而让他更加兴奋,笑声更加地狂妄。 只听见“喀哒”一声,临帝原本绕在辰王脖子上的铁链骤然一松。 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一只男人的手,“咕噜咕噜”滚到寝殿的中央。 接踵而来的是耳边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 “啊——!!!” 回过神的临帝痛得在床上翻滚。 孔靖瑶伸手在颈项上摸了摸,发现自己一直戴脖子上的救命药不翼而飞。 辰王发笑地望着孔靖瑶的动作,“怎么,想救他?没问题,知道你能问出他究竟把星儿藏在何处,我甚至可以答应放你们走。” 临帝右手肘的截面大股大股地向往涌着鲜血,孔靖瑶撕下自己衣摆,紧紧扎在他的大臂上,才勉强让血流变慢些。 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有效的救治,他迟早要失血而死。 孔靖瑶抓住临帝的肩膀,神色紧张,“皇上,现在只有将辰王妃尸身所在说出来,您才有活命的机会。” 临帝额角向下不停淌着豆粒一般大小的汗珠,他用自己的尚存的左手痛苦地扯着头发,脸色煞白,表情惊恐地望向孔靖瑶,“我、我……想不起来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这时,孔靖瑶觉得自己上辈子怕不是掀了玉帝老儿的大殿,这辈子老天爷要惩罚她此时夹在这对不正常的兄弟之间? 孔靖瑶看了一眼临帝鲜血淋淋手腕,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皇上,不着急,咱们慢慢想……你看看我的脸,星儿,你最爱的人,她死后你将她埋在了何处?” 临帝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已经变得乌青,嘴里重复着,“星儿、星儿,她……” 孔靖瑶趁着辰王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临帝脸上时,偷偷朝临帝背后一戳,原本要张嘴说话的临帝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辰王有些不耐地看了看临帝,又转头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孔靖瑶。 现在她是在赌。 赌辰王为了从他口中得到辰王妃的下落,到底会不会救临帝的命。 显然,她赌赢了。 在辰王转身走出寝殿没有多久,一个提着药箱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男人浑身颤抖着,为临帝小心翼翼包扎好伤口,转而望向孔靖瑶刚刚被临帝因为疼痛而被指甲割破的手背。 “姑娘,你手背上的伤,小人也为你处理一下吧。” 孔靖瑶始终觉得这个男人好似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直到男人在为她缠上最后一圈纱布时,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孔靖瑶这才回过神来,这不就是程枞吗? 多日不见,他的易容之术有精进了,就连她都难以识破他的伪装。 为两人处理好后,男人在侍卫的监视下,目不斜视唯唯诺诺地走出了寝殿。 待到四下无人之后,孔靖瑶打开程枞塞给她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等。” 上面并非程枞的字迹,而是齐楚昭常用的草书。 孔靖瑶知道他们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彻底放下心中的忧虑,静静等待着他们来救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 寝殿四周的窗户都被封了起来,唯有屋内的更漏能让孔靖瑶知道现在的时间。 子时。 已经五个时辰了,自从程枞为临帝包扎之后,辰王便没有再出现过。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就在孔靖瑶饥肠辘辘,即将又要睡过去时,门外突然传来刀枪相接的嘈杂声。 孔靖瑶心中大喜,难道是齐楚昭他们来救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皇室发疯二人组~ 79 ? 第 79 章 ◎黄雀伺蝉◎ “砰——” 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 孔靖瑶满怀期待地望了过去,门前出现的人并不是齐楚昭或者程枞,而是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商大人。 那个身材胖胖, 脸上永远挂着和蔼笑容的商伯伯,此时却像是换个一般, 刚一进屋,不大的眼睛就在寝殿中提溜乱转,发现被锁在床上的孔靖瑶和临帝之后,他挺着自己浑圆的肚子,一步一沉从容不迫地朝着孔靖瑶他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商大人一边走一边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长且锋利的大刀, 刀刃擦在刀鞘上发出的“铮铮”嘶鸣,响彻了整个大殿。 恰逢此时, 临帝刚从失血过多的昏厥中苏醒过来, 朦胧中看到商大人这张熟悉的脸,求救的呼声刚要脱口而出, 就被孔靖瑶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了回去。 她用眼神示意临帝继续装睡。 临帝不解的眨了眨眼, 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孔靖瑶, 再次闭上了双眼。 商大人终于走到了龙床边,他看了一眼床榻上尚未干涸地鲜血流淌过留下的痕迹, 一脸不屑地从牙缝间,挤出了两声挑衅的“啧啧”。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孔靖瑶装作毫不知情地向前挪了两步, 她想要搏一搏,泪光闪闪地望向商大人, 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缓缓开口道:“商伯伯你总算来了, 我爹他疯了, 不知为何, 竟然将我和皇上抓了起来锁在了此处……呜呜呜……” 商大人眼中闪过一瞬的诧异, 但是很快就恢复了狠厉,冷笑几声,“商伯伯府中正好缺个小妾,反正你爹也不要你了,要不你跟商伯伯回府,我定会好好疼惜你的。” 说着,商大人曲着手指靠近孔靖瑶的脸颊,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白嫩的肌肤,顺着眼尾一点一点滑向圆润上翘的下巴。 孔靖瑶嫌恶的咬着腮帮子,却并未发作。 她佯装惊恐地向后缩了缩,一方面将受伤的临帝完全护在身后,另一方面她可以借助挪动的须臾,侧目偷偷瞟了一眼此刻寝殿外的局势。 眼下,门外已经被与商大人身着相似样式盔甲的士兵们团团包围。 乌泱泱的脑袋,一眼过去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然而令孔靖瑶更为惊讶的是,在寝殿门外的花坛之中,正插着一面大鹏纹样的旗帜正在张牙舞爪地迎风招展,倒是跟她眼前的商大人是同一个德行。 至此,他们一直等待的旋锋军终于按耐不住了,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商大人见孔靖瑶露出小女儿一般的情怯,双目闪了闪,粗短的脖颈微微滚动了几番。 打算再度上手时,门外一个士兵上前来报,“大王,我等搜遍了整座皇宫都没有见到辰王的身影。” 商大人俯身靠近孔靖瑶地动作在空中陡然一顿,悬在空中的手向后使劲一甩,怒吼,“还等什么,继续搜,宫里没有,就搜城,我就不信他还能上天了不成!” 士兵被吓得浑身颤抖,身上的盔甲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叮”细碎的声响,“是。” 没有逮到辰王,商大人也无心继续风月之事,转身朝守在殿内的士兵挥了挥手,“看牢了,跑了唯你们是问!” 紧接着就是一句震天响的应答,“是。” 待到商大人迈着沉重的脚步,出了门,孔靖瑶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她看到门外有士兵蹲在地上,不知在捣鼓什么。 突然想起前几日,他们在济世堂地底的密室中发现的硝石粉末,刚刚放下的心又不由的高高悬起。 孔靖瑶不禁开始担忧起齐楚昭来。 皇宫的布局本就是易守难攻,万一,他们此时带人从宫外冲了进来,先不说宫里现在驻守的旋锋军到底有多少,就是他们埋在地下的炸药都会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威胁。 就在孔靖瑶陷入沉思之际,门外再度响起了低沉的呼号声,“杀——!” 蓦地,地面开始不停的晃动,寝殿的博古架上的摆放的各国进贡的珍宝“噼里啪啦”接连不断的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还未待孔靖瑶回过神来,“轰、轰、轰……”的震响接二连三地传入孔靖瑶的耳朵。 原本守在殿中的士兵们闻声都四下逃亡,早已无暇顾及床上的二人。 眼下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一直被孔靖瑶挡在身后的皇帝伸出手戳了戳孔靖瑶的后腰,悄声问:“你能不能带朕一起走?日后朕一定会好好奖……不,是感谢,感谢你的。” 他的措辞格外小心翼翼,令孔靖瑶觉得有些发笑,没想到还是位能屈能伸的主。 她抬手从自己的嘴里抽出了一根银针,三两下就将两人手中的铁链齐齐卸下。 皇上看得目瞪口呆。 孔靖瑶被他这幅没有见过市面的模样逗得有些发笑。 两人一前一后光脚下了床。 就在孔靖瑶准备沿着墙根溜出去时,临帝从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跟我来。” 孔靖瑶虽然对他的话充满了疑惑,犹豫再三还是跟着临帝绕到了龙床一侧的屏风后面。 此时,两人被夹在一面高耸的墙壁,和一面顶天立地的木质屏风之间。 孔靖瑶犹疑地望向临帝,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只见临帝脚下动了动,发出一声“咔嚓”的轻响,原本平整的地面向下倾斜,形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一人宽的台阶。 临帝走在前,孔靖瑶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当他们的脑袋刚刚没入地平线时,头顶“咔嚓”声再度响起,原本昏暗的小道,瞬间变得漆黑。 孔靖瑶想要询问的“火”字刚刚到嘴边,就听见临帝一个响指,从上至下,一盏盏小油灯被依次点亮。 在人影晃动的地下,临帝一脸得意地回头望向孔靖瑶,脸上是一副隐藏不住的“求夸奖”的神情。 孔靖瑶在心中冷哼一声,这种磷粉点灯的把戏,她五岁就已经不玩了。 不过,最后她还是选择了虚伪地为临帝献上了热烈的掌声和热情的夸赞。 收到预想中的反馈之后,临帝领着孔靖瑶在密道中弯弯绕绕。 忽然,密道中的温度开始逐渐下降,两侧的石壁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孔靖瑶双手交叉在胸前,不停婆娑着自己的双臂,口中的银牙已经不住地开始打颤,“前面是什么?怎么会如此冷?” 临帝没有回答孔靖瑶的问题,而是埋着头继续向前走。 刚刚两侧还是薄雾,如今渐渐开阔的石道顶上已经结满了冰柱,孔靖瑶不敢再说话,生怕声音大了,冰柱从头顶掉下来,重重给她一棒。 终于,临帝停在了一扇石门的前面,他抬起自己的右手,这才想起自己的右手已经只剩下一节光秃秃的手臂,转而有抬起自己的左手,吃力地转动门边的一个油灯。 “轰——” 伴着些许的晃动,石门徐徐向内拉开,一个深埋在临帝心中十三年的秘密被展露在孔靖瑶的眼前。 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静静躺在一个非常巨大的冰床之上。 她的面容格外的安详,好似只是睡着了,随时都会转醒过来。 “这是……” 孔靖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要向临帝确认。 临帝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柔软,“嗯,这就是辰王一直在寻找的辰王妃,也是毓贵妃。” 孔靖瑶眼中闪过惊愕,怔怔站着原地。 临帝行至冰床边,毫不在意身下的寒意,坐到了辰王妃的身侧,低下头,一个吻轻轻印在辰王妃的额头。 他的动作非常的自然,似乎在过去的日子里,早已经过了千万遍的重复。 没有等孔靖瑶开口询问,临帝先一步自顾自的开了口,“当年是戎兰使用了卑劣的手段,否则星儿怎么会委身于他。” “就差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星儿就能活过来了……都是戎兰的嫉妒,他的母亲嫉妒我母亲家族显赫,他从小也嫉妒我天资聪颖受父亲偏爱!” “林隐寺的主持也说过他是天煞孤星,他却执意要娶星儿,果不其然……” 皇上将过往的事颠来倒去反反复复的念叨。 孔靖瑶静静的听着,眸光向下滑动时,眉宇间地愁苦之色,变得愈发凝重。 在临帝的脚边,原本晶莹剔透的冰砖不知何时染上了殷红的血色。 “嘀嗒嘀嗒——”的水声在冰窖之中不绝于耳。 临帝面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极具耐心地跟双眼紧闭的辰王妃说这话。 再次的地动山摇吓得孔靖瑶干净找了个石洞躲了进去。 接连而来的是从地面源源不断传来的爆炸声,以及从冰窟顶上不停飞落的冰棱。 好几次都险些砸在临帝的脑袋上,吓得孔靖瑶不禁冒了一脑门的冷汗。 爆炸还在继续,孔靖瑶知道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等到晃动停歇的间隙,她冲过去试图叫醒沉浸在幻梦中的临帝,“陛下,我们再不出去就要被埋在这密室之中!” 可是不管孔靖瑶如何叫他,临帝始终聪耳不闻。 一次猛烈的晃动,支撑冰窟的最大一根石柱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伴随着“哗啦哗啦”碎石滚落的声响,石柱被裂痕拦腰斩断,霎时间折成了两段。 石顶飞速地朝他们压了过来,经过多次颠簸地冰窖终是难逃坍塌的命运。 孔靖瑶原本打算在四周寻觅一个能容纳两人躲避的洞口,谁知她刚一转身,只觉得脚下一空,不知何时,她所站的地面出现了一个一人宽的洞。 在她掉落之前,清晰地看到临帝对她挥了挥手,而后抬脚安详地躺在了辰王妃的身边。 千言万语此时都化作一声惊恐地尖叫,“啊!!!” 毫无准备的孔靖瑶唯有顺着甬道,朝着未知的方向飞速滑去…… 80 ? 第 80 章 ◎正文完结(上)◎ 孔靖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滑了有多久, 只觉得自己臀肉几乎快要与身下的小道擦出火花了。 她还来不及抱怨,遽然感觉到身下一空,整个人腾空而起, “砰”的一下,因为向前滑动而扑面而来的带着潮气的风突然停了下来。 黑暗中, 她伸直了双臂,向周围摸索了片刻,发现周围除了一手一把湿润的泥土,别无他物。 身后突如其来地响起了“轰隆隆”的闷响,不待孔靖瑶站起身, 刚刚她滑下来的小道猝然涌出了滚滚浓尘。 顷刻间,狭窄小道被飞扬的尘土所吞没, 孔靖瑶也别裹挟在尘土之中, 它们毫不留情地朝着她扑面而来,而后迅猛地钻入她的眼耳口鼻, 呛得几近晕厥。 浓尘所扬起的烟雾大致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才渐渐平息了下来。 如今, 孔靖瑶白皙的脸庞已然是彻底变得灰头土脸,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擦净, 当眼前视线变得清晰的刹那,她就立即从地面翻身跃起, 朝着远处闪着光点的方向,不顾一切地朝那里跑去。 眼前的光点一点一点在她眼前放大。 一个圆圆的洞口带着生的希望变得越发的清晰。 逃出来了! 孔靖瑶特别想大声呐喊, 她张了张嘴, 从牙齿到舌尖再到喉头, 皆充斥着沙土粗粝难受的味道, 嗓子沙哑得发不出半点声响。 可当她满怀期待地钻出山洞时, 门外等待的却是那张她最不想见到的脸。 一个时辰前,辰王安插在宫内的部队被旋锋军偷袭之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外搬来了救兵,本想凭借皇宫旁边的水渠再度潜进去,而后从守卫最薄弱的后方将旋锋军杀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他们刚刚走进水渠没多久,就发现一个通道里面没有水,辰王好奇地靠近,却没想到孔靖瑶竟然从那里面跑了出来。 狭路相逢的二人,在看清对方时明显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但很快,二人就从慌乱中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望向对方的眼神中充满的杀气。 辰王侧身退到一排弓箭手的身后,眼神中充满了蔑视与算计,冷哼一声,“没想到,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话音刚落,一排银箭已悉数拉至满弓,只待辰王一声令下,银箭就会如急雨一般,奔向毫无遮拦的孔靖瑶身上。 对此,孔靖瑶却一点也不在意,她像是想起什么要事似的,双手“啪”的一拍,声音沙哑地说道:“义父,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辰王不明白孔靖瑶到底要搞什么鬼,他蹙着眉神色警惕地凝视着她。 孔靖瑶嘴角噙笑,眸光含着挑衅无所畏惧地回瞪了过去。 辰王思忖了片刻,“好消息。” “我见到辰王妃。” 此言一出,辰王半晌才回过神来,鹰隼的眼睛忽然氤氲雾气,磕磕绊绊许久才开口,“你、你说什么?” 孔靖瑶一字一顿,“辰、王、妃。” 辰王不顾危险地冲向孔靖瑶,干枯是手指紧紧拧住她的领口,逼视着她,“在哪里?!你快点告诉我!” 孔靖瑶不紧不慢地拍了拍他拎着自己衣领的手,“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也有条件……” 年过半百的辰王,此时却激动得似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他将自己紧张到冒冷汗的掌心贴在自己衣摆的两侧使劲擦了擦,“你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孔靖瑶不假思索,“放我离开,待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会命人传信给你。” 辰王没有半点犹豫,“好。” 孔靖瑶皱眉警惕地又看了好几眼站在对面之人,条件答应得如此爽快,这人还是那个阴险狡诈的辰王吗? 还未待孔靖瑶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出身来,辰王神情诚恳地指了指孔靖瑶来时的路,“你是从那边逃出来的?一个人?” 孔靖瑶心下不好,他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尽量让自己表现镇定,回眸指了指身后的路,“刚我来的时候你应该也看到那些滚滚浓尘了吧,别痴心妄想了,那边的路早就塌了,就算没塌,你带着这么大一队人马也是进不去的……我最后给你三个数的时间思考,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算死不会告诉你入口在皇宫的何处!” 辰王也明白孔靖瑶本就是亡命之徒,与她硬碰硬是捞不到任何好处。 他抬手挥了挥手,身前的弓箭手,立即松开了紧绷的弦,分列在道路的两侧。 辰王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你走吧。” 孔靖瑶抬步试探着向前走,当她穿越弓箭手的队列的时候,身下的脚步开始不停地加快,最后演变为亡命地向前跑。 就在孔靖瑶即将快要跑到转角处时,身后陡然发出一声细微响动。 “铮——” 那是弓弦拉紧又松开的独有声响。 孔靖瑶甚至能听见银箭破风时发出的“呜呜”声响。 人哪里会比箭跑得快,在银箭即将贯穿她胸口的同时,她动作迅捷地向下一蹲,锋利的箭头堪堪擦过她发顶的发髻,一刹那,乌发倾泻而下,散落在孔靖瑶肩头之上。 而当孔靖瑶再度回头时,面对她的是一整个弓箭队的箭尖,它们仿佛是常年蛰伏在阴暗中等待狩猎的凶兽,尖利的獠牙泛着冰冷的银光时时刻刻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见孔靖瑶脸上终于表现出来惊恐,辰王终于收起了自己的假惺惺,“小阿兮啊小阿兮,我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密道的位置。” “难不成你们真的以为我能败给商栋?!” “真是天大的笑话!今日,就让本王教教你们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旋锋军的小兵从外面跑了进来,“禀告王爷,皇宫中所有的旋锋军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居然是他! 孔靖瑶对这个小兵还有些印象,他就是之前来向商栋汇报辰王动向的小兵。 没想到辰王原来一早就已经将探子埋入了旋锋军内部。 她跟皇上逃往地下的密室时,这个小兵应该是看得清清楚楚。 所谓入口的威胁,打一开始,就已经对辰王无效了。 就在辰王即将示意身侧的士兵朝孔靖瑶之际,她无所顾忌地朝辰王喊:“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个坏消息是什么吗?” 辰王生性多疑,以孔靖瑶对他的了解,如果她敢这么问出口,辰王必定会在心中反复琢磨她的用意,而她也正是希望如此。 他沉默了片刻,“行吧,看在你即将赴死的份上,本王就当是满足你最后一个愿望,说吧,坏消息是什么?” 被重重包围的孔靖瑶,在如此危急的关头,突然笑出了声,“你定是想不到,皇上临死之前与辰王妃相拥着被永远地埋在了地底,即便是你有机会寻到他们,他们两人的□□也已经彻底融为一体,你根本无法将他二人再次分开了……” “真可怜,拥有了至高的权利又如何,自己寻了十余年的爱人,最终还是躺在了别人的怀中……” 孔靖瑶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句一句,一刀一刀,将辰王按在砧板上处以凌迟。 辰王癫狂地在空中挥舞着双手,双目红得快要滴血,他朝着孔靖瑶咆哮着,“你胡说,星儿是我的!这辈子都只会是我的!” 就在众人精神松懈之际,孔靖瑶疾步绕到了辰王的身后,从自己的舌下吐出一根银针,抵在辰王的咽喉,“让他们放下武器,都往后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辰王意识到自己掉入了孔靖瑶为他设下的陷阱,“不错,这些年也算是没有白培养你!” “但是,你以为挟持我能逃出皇宫,那你能逃出京城吗?又能逃出大临吗?姜芷兮别天真了!” 孔靖瑶还未开口反驳,拐角处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齐楚昭和程枞率领着一队人马赶了过去,“怎么就天真了?!” 辰王面色煞白,似是见鬼一般的惊诧,“你……” 齐楚昭上前一步,朗笑道:“怎么,以为我死了?” “你以为借用齐家军的名义将我骗至齐国公府,打晕我,再放一把火,就能将我烧死在府中?辰王,不知是说你太天真了呢,还是说你傻呢?” 辰王很快恢复平静,“放火烧不死你,那就试试弓箭能不能将你射成刺猬!” 闻言,孔靖瑶将自己手中的银针扎了三分之进入齐王的脖颈之中,进而威胁道:“你再动,信不信我直接了结了你?!” 辰王勾唇,“噢,那咱们就试试!” 说着,辰王朝着弓箭队挥了挥手。 可立在他们对面的士兵,对辰王的命令却无一响应。 辰王嚣张的气焰瞬间凝固,他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扫视周围的士兵,“难道你们都反了不成?!” 周围的士兵依旧岿然不动。 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辰王浑身颤抖,“你们……” 齐楚昭喉间溢出狂妄的笑声,“辰王殿下,您不会以为自己当了几天的摄政王就当真可以号令整个大临吧?!” “也不看看你身后站着的是谁的兵!” 此话一出,原本对面原本还站立着的士兵们,猛然整齐划一地单膝下跪,“属下誓死效忠齐将军!属下誓死效忠齐将军!……” 至此,辰王嚣张的气焰,终于熄灭。 他缓缓低下了自己曾经无比骄傲的头颅,彻底偃旗息鼓。 齐楚昭挥挥手,齐将军领命押解着现场残余地辰王府府兵前往地牢,等候发落。 孔靖瑶紧绷的肩头陡然松懈了下来,双腿发软,即将跌倒在地时,被及时赶到的齐楚昭一把紧紧按入怀中。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 孔靖瑶漂浮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处,她缓缓抬起双手,在他劲瘦的腰后交叉,回应了他的拥抱。 对方的味道在彼此鼻尖交缠。 孔靖瑶侧耳贴在齐楚昭的胸口,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腔中强劲有力的震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慢慢抬起头,发现他也在垂眸望着她。 他的呼吸越来越近,棱角分明的五官在孔靖瑶的眼中无尽放大。 在鼻尖蹭上一片柔软之际,勾起了他心中按捺已久的凶兽。 他进一步低下头,试探着轻轻在她唇峰碰了碰,不过须臾,很快就退开了一段距离。 孔靖瑶仿佛被这猝不及防的吻惊呆了,半晌没有动静。 齐楚昭不敢继续向前,生怕吓到了他最为珍爱的姑娘。 他抿了抿唇,正欲为自己刚刚的冒犯而致歉,刚一开口,“对不……” 没想到孔靖瑶动作更快一步,她猛地踮起脚尖,动作生涩地撞了上来。 两人都是初涉,对此并不熟练,好几次都撞得牙齿磕磕作响,这点小缺憾也完全不会扰了他们继续探索的兴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呼吸凌乱,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彼此。 拉开一点距离之后,齐楚昭视线慢慢下移,最后落在孔靖瑶发红发肿的唇上,他表情真诚地向孔靖瑶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 孔靖瑶咬了咬自己濡湿的双唇,霎时间羞红了脸,一把将他接下来的话按了回去,娇嗔道:“行了!” 齐楚昭乖顺地点点头,示意她松手。 孔靖瑶还未来得及松手,就被他再次将人重重揉入怀中,下巴轻点发顶,“兵荒马乱一整天了,我先带你回去休息吧!” 孔靖瑶被按得太紧只能闷闷漏出一声浓重的鼻音,黑绒绒的脑袋在齐楚昭的怀中蹭了蹭,“不累。” 齐楚昭不由分说地抱起孔靖瑶,将人直接塞入了宫墙外的马车之中。 刚上马车时孔靖瑶还嘴硬说自己一点都不困,没想到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下,加上自己被包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很快,她就进入梦乡。 待她再次转醒时,眼前的帐顶又换成了陌生的花纹,但这一次她并没有慌张,因为这个房间里面满满都是齐楚昭身上蜡梅的香气。 孔靖瑶懒懒翻了个身,虚着眼隐约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 她想也没想就直直伸出自己的双手,懒洋洋地撒娇道:“抱。” 人影缓缓靠近,纤细的双臂将她轻柔地揽入怀中。 这时,孔靖瑶才慌张地睁开双眼,国公夫人努力憋笑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干……娘……” 国公夫人打趣道:“傻丫头,还叫什么干娘,要叫娘才是呢!” 孔靖瑶脸颊羞得绯红,张了张嘴,声音还未从喉间发出,就被从门边传来的声音抢了去,“娘!” 国公夫人理直气壮,“怎么了,怎么了?我来看一眼自家儿媳妇,你凶啥!” 齐楚昭知道自己说不过国公夫人,进而转换了战术,“娘,阿兮昨日受到了些惊吓,你给她做点安神的汤药吧。” 国公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要事一般,火急火燎从床边起身,“哎呀,我的汤还放在火上呢!” 说完,她就着急忙慌地朝门外跑。 孔靖瑶望着国公夫人风风火火的身影,不禁笑出了声。 齐楚昭坐到了孔靖瑶身边,捏了捏她还有些苍白的脸蛋,不解地望着她,“笑什么呢?” 孔靖瑶拍下他捏着自己的手,抬手回捏了捏齐楚昭的脸,“笑国公夫人这么热情的人,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大冰块呢?” 齐楚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自己炙热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表情认真地询问:“这样还冰吗?” 孔靖瑶从前在话本子里见过书中的公子说情话,都是柔情似水,哪里会如齐楚昭如今像训兵这般的一板一眼。 可是谁叫她喜欢呢。 “暖和。” 齐楚昭长臂一伸将人裹着被子放到自己的腿上,从身后紧紧将她拢在怀中,自己的下巴抵在孔靖瑶的颈窝之中。 下巴上刺人的青茬挠得人咯咯直笑。 “阿兮,”齐楚昭贴在孔靖瑶耳边沉沉唤了一声她的乳名,声音中蕴含着非常复杂的情绪。 孔靖瑶察觉到他似乎有心事,鼻音极重地“嗯”了一声,缓缓用自己的脸颊贴上他跳动的脖颈。 “我今天去牢中审了商栋,”他淡淡长吁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交代了之前我从大哥军帐中发现的那封通敌的信件,不过是大哥假装归顺于他们,实则是为了将旋锋军一网打尽……” 齐楚昭说话声音中鼻音越来越重,“我,我居然怀疑他通敌……要不是我去他的军帐,他又怎会为了保护我,丢了性命……” 孔靖瑶的声音轻且缓地贴在他的耳边,“你们是最亲的兄弟,我相信就算那时候遇到危险的是大哥,你也会跟他做出同样的选择,对不对?” 齐楚昭点点头。 孔靖瑶将自己的手从被褥中挣脱出来,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 气候早已进入了冬日,窗外的景色开始变得萧瑟。 不过今日刚一推开窗,一股蜡梅的香气在寒风的裹挟之下扑面而来。 孔靖瑶惊奇地望着窗下五棵腊梅树,枝丫间缀满圆润的金黄。 她不顾寒风凛冽,静静地坐在窗边呆呆望着窗外的繁盛的花,陷入深深的思绪之中。 自从上回同齐楚昭一起回到齐国公府之后,孔靖瑶就感染了风寒,如今病恹恹了大半月,身体却始终不见好转。 一阵猛烈的咳嗽从她的胸腔涌了上来。 见到欢儿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孔靖瑶竭力压制住喉间的痒意,捂住唇生生将咳嗽憋在喉间打转。 她垂眸轻扫一眼自己手腕处的皮肤下隐隐涌动的黑影,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凝重。 手边一直放着一枚小小的信笺竹筒,上面刻着一只鹿的象形符号。 【正文完结】 81 ? 第 81 章 ◎正文完结(下)◎ “小姐该喝药了。” 欢儿一进门就看见孔靖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袄, 静静坐在大敞着的窗边,赶紧上前劝阻,“小姐, 身子不要了!这旧病还未痊愈,可不能再受凉了!” 孔靖瑶强撑着精神俏皮地回瞪了欢儿一眼, 微不可察地将那张信笺偷偷收回自己的袖中。 欢儿从箱笼中取出一件雪白的皮裘披在孔靖瑶的肩头,偏头询问道:“小姐,今日是寒衣节,您是不是同齐将军约好了一会儿一起去看望齐世子?” 孔靖瑶动作很轻地点点头,“对, 煜恒哥哥下朝之后就会回来接我。” 听她这么一说,欢儿表情严肃地站在孔靖瑶面前端详了好一阵, 蛾眉微蹙, 拉着孔靖瑶坐到妆奁前坐下,“小姐, 你现在满脸的病气, 让欢儿今日好好给你画个美美的妆, 保证一会儿让齐将军惊艳到!” 皇帝驾崩,辰王叛乱, 三皇子吸食过多阿芙蓉横死,如今七皇子作为正统的继承人初登皇位, 陈宰相、齐楚昭作为七皇子的左膀右臂,日日为朝事所操劳。 算算, 孔靖瑶已经有半月没见过他了。 所以今日, 不仅欢儿替孔靖瑶高兴, 孔靖瑶对此也非常期待。 在这半月里, 她找来城中技艺最好的绣女学习刺绣, 一连熬了好几夜的工夫,才绣出了一个交颈鸳鸯荷包,想要一会儿见到齐楚昭,将荷包作为礼物送给他。 另外,她斟酌了数日,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告诉他。 之前她茕茕孑立于世,日日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未在意过身上的蛊毒。 但现在,在这世间有了牵挂之人,她想要拔除蛊毒,有了想要活下来的欲望。 经过上次的试探,孔靖瑶确定辰王的手中并没有解毒的办法,否则那时候他完全可以通过胁迫逼她帮助自己做事,但他选择了直接将她掳走。 眼下唯一还有些希望的就是乞颜鹜。 之前他明确地表示过自己手下的巫医是可以拔除孔靖瑶身上的蛊毒,并在今日派来信鸽询问她要不要前往北境拔毒。 不论真假,如今她都想冒险一试。 门前的光线陡然暗下来。 “阿兮……” 身形高大的男人从门外踱步而入,他身上还穿着一袭绯色长袍,身前补子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麒麟。 齐楚昭站在门前掸了掸外面带回来的寒气,而后快步走到孔靖瑶面前,原地转了一圈,“好看吗?阿兮是不是第一次看我穿朝服?” 孔靖瑶伸手将他冰凉的五指捂在自己的掌心,搓了搓,微笑着点头,“好看的。” 待到手暖和了些,齐楚昭一手将孔靖瑶的双手反捂在掌心,一手揽过她单薄的肩头,声音温柔,“近日朝事繁忙,怠慢了阿兮,阿兮可有怨我?” 孔靖瑶倚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摇摇头,“咱们来日方长。” 齐楚昭揽着她的手紧了紧,口中重复了一遍“来日方长”四个字。 这时,欢儿将孔靖瑶为他提前准备好的青色竹纹的便服,恭敬地放在桌上后,偷笑着退了出去。 出门后,还为二人将门从外面带上。 此时房间只剩下二人,孔靖瑶抬手羞怯地拍了拍齐楚昭的胸口,“我帮你更衣吧。” “好,”齐楚昭倾身附在孔靖瑶耳边,“有劳,娘子。” 先前还未消下去的红,此时更甚了。 孔靖瑶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指尖慢慢滑落在他腰间的玉带上。 齐楚昭被她盯得心跳早已乱了节奏,他极力克制自己紊乱的呼吸,可是猛烈起伏的胸腔早已泄露了他的秘密。 孔靖瑶垂眸脸早已红到了耳根,动作生疏地摸索着解开玉带的方法,可是她试了好几次,却始终不得其法。 忽而,一双滚烫的掌心附在她的手背上,动作轻柔地牵动着她的五指。 “咔嗒”一声,玉带顺着齐楚昭的长腿滑落在地。 他嗓音低哑,“娘子,可学会了?” 孔靖瑶佯装生气扭过头不去看他,葱白的手指一颗一颗为他解开纽扣,绕到他的身后,接过从肩头落下的外袍,规规整整地挂在衣架上。 她本想着自己帮他解去外袍是方便他自行穿上替换的便衣。 谁知外袍都已经挂好了,齐楚昭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孔靖瑶不解地绕回到他跟前,“怎么不穿上?” “娘子,送佛还要送到西呢,穿衣怎么能就半途而废呢?”他贴着她耳语,炽热的呼吸不停拍打在她的脸颊,挠得人心痒痒的。 孔靖瑶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你今天很无赖……” 还未来得及松开手,就被齐楚昭的大掌顺势按在他沟壑起伏的小腹之上,他微微俯下身,“我还有更无赖的时候……” 孔靖瑶刚想反驳,甫一偏头,一片温热的软肉贴上了。 这次他不再像上次那般小心翼翼,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稳稳托住她的后颈狠狠掠夺她的呼吸。 他早已不满足于唇与唇的相触,想要多,更多。 紧贴的双唇慢慢松开后,肆意在孔靖瑶的脸颊脖颈间辗转。 孔靖瑶紧张得双手死死掐着齐楚昭的腰,指尖都陷入他肉里半寸。 忽然,齐楚昭松开孔靖瑶,猛然转身。 “嗯?” 孔靖瑶不明就里,当下她喉间干涸难耐,到嘴的甘露却忽然从眼前消失。 她恋恋不舍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齐楚昭始终背对着孔靖瑶,动作别扭地开始自行套上便服,他有些结巴地开口道:“那个,母亲和父亲还在等着我们呢,再不去就晚了。” “哦。” 孔靖瑶有些不满地鼓了鼓泛着红晕的腮帮子,绕到齐楚昭身前想要帮他系衣带。 刚转过去,眼睛不小心扫过他身前的衣襟,一片不小的隆起,吓得她赶忙转身,跑出了房间。 早年在假扮郡主时,闲来无事,也算是博览群书,当然也包括了某些禁书。 如今,孔靖瑶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开始飞速滚过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真是要命了,她抬手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逃出了房间。 很快,齐楚昭领着孔靖瑶出现在齐家祠堂。 国公夫人看到孔靖瑶,连连朝她招手,“阿兮快到娘这儿来。” 孔靖瑶见到国公夫人也很开心,她果断抛下齐楚昭,快步朝国公夫人跑去,亲昵地靠着国公夫人肩头撒娇。 齐国公最近已经可以自己架着拐杖慢慢行走了,他立在原地用手肘碰了碰齐楚昭,“儿子,最近虽然朝中事务繁多,但千万不要忽视了阿兮。那件事你还记得吧,你爹就是你最好的教训,那时候真的快折腾掉半条命……” 齐楚昭一想到自己幼时,有一段时间父亲因为边境战事连连,母亲觉得父亲从未在意过这个家,执意要与父亲和离。 那段时间,父亲每天早上就要去母亲娘家门口跪着认错,一连过了七日,母亲才心软开门让他进去。 之后又经历了一年的考验,父亲终于挽回了母亲的心。 也是那段时间,从前在齐楚昭眼中威风凛凛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妻管严,不过齐楚昭并不觉得有什么,至少爱他的父母也因此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至今,齐楚昭对父亲那时的经历依旧历历在目,他冷哼一声,“我可不会沦为跟父亲一样的下场……” 齐国公扫了一眼自己身边自信满满的儿子,勾了勾唇角送上美好祝福,“但愿如此。” 齐楚昭和齐国公慢慢行至孔靖瑶身边,偷偷听到两个女人闲聊—— “让我瞧瞧,我们家阿兮是不是又瘦了?” “没呢,我最近能吃能睡,还胖了不少。” “能吃就好,你可千万不要替煜恒省钱,他平日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让他将私库的钥匙交给你,想买什么就买,想吃什么就吃。” 齐家的两个男人皆满脸无奈地望着不远处相亲相爱的两个女人,连连摆头。 过了一会儿,国公夫人看了一眼时辰,“吉时到了,我们一起给列祖列宗还有云阳上香吧。” 四人手持燃香,朝着齐家的列祖列宗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袅袅青烟,在祠堂半空升腾,满室都弥漫着檀香令人沉浸的香气。 国公夫人扶着齐国公先一步回房休息。 齐楚昭从一旁搬来两个蒲团,自己先一步坐了上去,而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那个,“来坐。” 两人依偎着望向齐楚天的牌位。 半晌过来,齐楚昭哽咽着缓缓开了口,“大哥,对不起之前是我错过你了,不过这次来也是想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旋锋军被我们一网打尽了,你在天之灵也能够安息了。” “我一直都有遵循当年答应你的那般,好好守护父母亲,好好守护齐家军,将来我还会好好守护我和阿兮组建的小家……” 说着齐楚昭低头看向怀中的孔靖瑶,“大哥,我找到了想要相守一辈子的人了,她叫阿兮,请你一定要保佑她健健康康,一辈子就这么开开心心没心没肺……” 孔靖瑶“啪”的一巴掌拍在齐楚昭胸前,压低声音,“我第一次跟大哥见面,你干吗要在大哥面前诋毁我……” 孔靖瑶双手合十抵在鼻尖,“大哥,你不要听他胡说,我过去可是名动京城知书达礼的名门贵女,世家典范,不是像他说的那般。” “是是是,”齐楚昭屈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无论你什么样,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阿兮。” 孔靖瑶眼眶发红地回望着他,“我也是。” 喉间一阵痒意,孔靖瑶侧身拿出手绢掩着唇。 稍稍缓解之后,松开手绢发现上面丝丝红色的血痕,她赶紧藏回袖中。 齐楚昭从一旁为她端来温热的茶水,“好点了吗?” 孔靖瑶抿了一口,“嗯,没事的。” 齐楚昭再度看向齐楚天,“大哥你一定要保佑阿兮能一直健健康康,我还有很长很长的路想与她一起走……” 闻言,孔靖瑶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生怕自己的眼角的泪水被他发现。 之后,齐楚昭又跟楚天喋喋不休地念叨了好一阵,两人才从祠堂中出来。 待两人回到将军府时,已经临近子夜了。 一弯银钩一般的月亮,黯淡地挂在天边。 齐楚昭将孔靖瑶送回她所居住的院子,两人立在月下,谁都不愿第一个松开对方的手。 齐楚昭拇指指腹反复婆娑着孔靖瑶的手背,“阿兮,你放手吧,不然咱们俩今晚谁都不要睡了。” 孔靖瑶握着他的五指,一点一点松开他的每一个指节。 如今剩下最后一截指尖,她捏着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煜恒哥哥,我会好好活着。” 齐楚昭松开孔靖瑶的手,揉了揉她软乎乎的脑袋,“想什么呢,你当然要好好活着,日后你会成为我的妻子,成为我们孩子的娘亲……我们以后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必须要好好的。” 孔靖瑶望着自己空荡荡垂在身侧早已冰凉的手,重重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背对着齐楚昭,“我乏了,先走了。” 齐楚昭朝着她瘦削的背影挥了挥手,“好,明日我下朝就来找你。” 孔靖瑶没有答话,默默步入小院,湮没在一片银色的月色之中。 这便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自三年前的那晚之后,孔靖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踪迹。 齐楚昭带着她的画像,从京城一路南下,寻遍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但三年来依旧一无所获,甚至一点关于她的消息都未曾听闻过。 如今他已经走到了与南疆相接的边陲小镇。 这里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此处也没有,那他真的不知道天下之大,孔靖瑶到底在哪里。 齐楚昭挨家挨户询问,他们是否有见过画像上的姑娘,村民皆纷纷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见过。 就在他即将失望而归时,听到几位从背着背篓回村的村民议论—— “好险,刚刚咱俩险些就要被林中那位娘子抓去试毒了!” “还好咱俩跑得快,不然现在可能都没命回来了!” “真是太吓人了,下次千万要绕着走,今日要不是你贪那娘子派发的几两银子,咱们怎么会遇到此般艰险呢?!” “怪我怪我,下次我再也不贪心了!” 齐楚昭听到之后,甚是好奇,主动上前打听,“两位小哥,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画像中的女子?” 两位小哥脑袋凑到一块儿,皱着眉头看了许久—— “阿强,你看这个像吗?” “我觉得不像,你看这位女子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怎么会是那位要人命的恶婆娘呢?” “我原本也是这么觉得,但是你看这双眼睛,不觉得一模一样吗?” 那位被叫做阿强的小哥,点点头后,又飞快地甩了甩脑袋。 齐楚昭见两人模棱两可的表现,瞬间对他们口中的“恶婆娘”产生了兴趣,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能否请两位带个路,你们口中的姑娘到底是不是我找的这位,我自行前去辨认一二,可好?” 两位小哥目不转睛地盯了齐楚昭手中的这锭银子许久,最后齐齐摆手,“这位客人,请恕我们无法给你带路……” 阿强补充道:“你这银子,我们担心有命拿没命花。” 齐楚昭并不想强人所难,“劳烦两位为在下明示一下,那位姑娘所在的方向即可。” “好。” 两人将“恶婆娘”所在的位置大致给齐楚昭描述了一遍。 齐楚昭将银锭塞入他们手中,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两人不禁感叹,“好好的小伙子,为何这般想不通,偏要去闯那虎穴!” 阿强朝着齐楚昭离去的方向大喊,“小哥,如果之后你不幸死在里面了,看在你这锭银子的份上,我们会为你收尸的!” 齐楚昭没有回头,将手举过头顶,朝他们挥了挥手,而后消失在密林的尽头。 传闻中,南疆密林丛生,其中还暗藏着不少的蛇虫鸟兽,许多不知道路的外乡人,都是在此处丧了命。 一路上,齐楚昭也算是见识到了,碗口一般粗细蟒蛇他就随手杀了三条。 还有一只花纹怪异体型巨大的大猫一直尾随着,伺机想要将他扑倒,都被他轻松躲避。 这儿好像也没有那两人说得那么恐怖。 渐渐地,越往深处走,景色愈发艳丽,眼前无数令他眼花缭乱的鸟,它们身上的羽毛五彩缤纷,在齐楚昭眼前晃啊晃啊,很快他就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不久就不省人事栽倒在地。 待他再次恢复意识,耳边有两人悄声细语: “老大,你抓着外乡人来干嘛?” “不是我要抓他,是他自己走到迷魂阵中去了,要不我救他,他恐怕早就被那些凶兽给分食干净了吧。” “老大,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心善的一天?” “这不是,今日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来,路过时正好看到这位小哥衣着华丽,想来是位不凡之人。” “不愧是老大,还是你有眼光。” 当其中一个声音响起时,齐楚昭不禁一怔,就算是阔别了三年,这个声音至死他都不会忘记。 那位被称作“老大”的女子,正是孔靖瑶。 他奋力挣扎着自己沉重的眼皮,好不容易虚开了一个缝隙。 小二殷勤地询问:“公子,您醒了?” 齐楚昭跌跌撞撞将小二扒拉开,却只看到了一眼那个女子离去的背影。 齐楚昭发现自己的双腿根本无法使力,他一把拧住小二的衣领,“刚刚离开的那人是谁?” 小二哆哆嗦嗦地赶紧回答,“那、那是我们家掌柜的。” 他松开来小二的衣领,半信半疑,“掌柜的?你们这家店在此处开了多久了?” 小二很快恢复平静,“这家店是我们掌柜祖上传下来的,估摸着少说也得有个三百年了吧。” “三百年?” 小二见齐楚昭不信,咬着下唇,怯怯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年,不能更少了。” 齐楚昭不与他争辩,“好。那你告诉我,你们掌柜是一直都在此处,从未离开过吗?” 小二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我是三年前来的,在这之前的事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您点几道我们掌柜的拿手菜,兴许她一高兴上来请你喝上一杯,到时候,您有何疑惑皆可亲自问她!” 齐楚昭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行,将你们菜单上所有的菜都给我上一份。” 小二怯生生地将银票举在空中对光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声色洪亮地喊道:“得嘞,客官您稍等!” 不一会儿,齐楚昭点的菜上了满满一桌。 为了照顾齐楚昭腿脚不方便,小二带着人将桌子抬到床边,“贵客,非常的不好意思,因为之前来我们店的客人,一上菜就跑了,所以刚刚趁你被迷晕了,我们稍稍给你加了一点料……” “不过您放心,明日这个药效就会过,您的腿脚立即就会恢复如初。” 齐楚昭双眼发红地望着桌上的菜,没有回答。 小二生怕他怪罪,本想继续解释,却被齐楚昭抬手挡了回去,“现在能否请掌柜上楼一叙。” 小二连连点头,“没问题,您稍等。” 齐楚昭痴痴坐在桌边,半晌未动。 随着店中的木质楼梯,发出一声一声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齐楚昭心跳得越来越快,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腔中蹦出来一般。 “吱呀——”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位身着便装的女子逆着光站在门边,“公子,听说你想见我?” 这声音太过熟悉,齐楚昭没忍住一滴泪水从眼角划过。 孔靖瑶离开的这三年,他曾无数次在梦里见过他们再次相遇时的场景。 每一次他都是冲过去给她一个最大最温暖的拥抱,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却寸步难行。 果然现实才是最残酷的。 齐楚昭抬手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同时女子已经从门边来到他的对面坐下。 她的变化的确有些大,过去白皙的皮肤不再,如今变成了小麦一般的肤色,倒是比之前病恹恹的模样看起来健康了不少。 但是那双眼睛中的明亮和清澈始终如一。 齐楚昭尝试着唤了一声,“阿兮?” 掌柜不解地歪着头,“嗯?” 齐楚昭看出她眼中的陌生之感不像是装的,“掌柜,你长得很像我之前的一位故友,她的名字叫姜芷兮。” 掌柜这会儿才恍然大悟,朗笑道:“公子那你是认错人了,我叫颜雅丹,你也可以叫我颜三娘,是这间客栈的掌柜,兼厨子。” 听到她否认,齐楚昭心中有闪过一瞬的犹疑。 但当她说到厨子的时候,不好意思地弯起唇角,两侧若隐若现的梨涡,跟孔靖瑶根本就是如出一辙。 齐楚昭不明白她到底是有何苦衷才不愿与她相认,但人能寻到已是万幸,他如今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跟她聊起了桌上的菜。 “三娘,这些菜应该不是南疆这边的菜色,你是曾是从京城的厨子吗?” 颜三娘也有些疑惑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倒是没有特别学过,只是当初想到做菜,这些菜就出现在我脑子里……” “这道叫杏仁酥,这道叫莲子糕,这道叫板栗糕,这道……” 齐楚昭与颜三娘的手指同时落在同一个盘子上,他抢先一步柔声道:“这道叫桃花酥……” 颜三娘兴奋地拍手,“对对对,公子您也知道!” 齐楚昭点点头,“嗯,我的那位友人曾经说过如果自己开一家食肆,菜单上一定要有这些菜。” 颜三娘一脸不敢置信,“天哪,那我跟公子的朋友着实有缘,有机会公子你带她来玩,我免费招待你们!” 齐楚昭不置可否,目光深邃地盯着眼前之人。 就在他还想要开口询问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探出两颗小小的脑袋。 颜三娘顺着齐楚昭的视线回头,刚一对上那两个小脑袋,声音都变得异常温柔,“你们怎么来了?” 两个小家伙胆怯地扫了床边的齐楚昭一眼,又转头开心地唤了一声,“娘……是爹爹带我们来的。” 颜三娘连忙起身,走到一手抱起一个小家伙,“走,我们去找爹去。” 此番消息,对于齐楚昭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他苦苦寻了三年的女子,如今居然已经嫁为人妇,还生了一对双生子。 他翻身下床,拖着无力的双腿,一步一步爬了出去。 就算她嫁人了,他也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他吃力地爬上凭栏,看清楼下之人时,周身的血液霎时冻结。 颜三娘抱着两个小家伙下楼之后,就将他们放在了地上,半大的孩子飞快地朝着他们的爹飞奔而去,一边跑还一边奶奶地唤着,“爹爹!爹爹!我们将娘亲寻来了!” 而那个被他们称作爹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北境王乞颜鹜。 齐楚昭撑在栏杆上的双手突然无力,整个人扑通一声翻倒在地。 颜三娘和乞颜鹜听到响动一齐抬头,只看到一只小猫从房檐上翻了下来。 乞颜鹜蹲下身,轻轻点了点两个小家伙的鼻尖,“爹是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要乱叫三娘娘亲,叫人误会了多不好。” 颜三娘狠狠瞪了乞颜鹜一眼,“干嘛欺负孩子,我乐意他们唤我娘亲,不行吗?” 乞颜鹜眼神真诚地望着颜三娘,“那你可愿随我一同回北境,王后的位置我一直都给你留着。” 颜三娘表情有些无措,“你知道的,我总会想起那个没有脸的人……” 乞颜鹜强颜欢笑,“无事,之前你能忘记他的脸,很快连他的影子也会在你脑海中消失的。” 小家伙听不懂两个大人到底在讲什么,奶声奶气地告状,“可、可是,三娘房间里面睡了个闪闪发光的叔叔,万一三娘被他带走了怎么办?” 乞颜鹜意味深长地看了颜三娘一眼,“叔叔?” 颜三娘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脑袋,“哎呀,那是今天客栈的一位客人,他将菜单上的所有菜都点了一遍,所以我才上去跟他随便聊了两句。” 乞颜鹜不禁打了个寒战,“都点了一遍,本王敬他是条汉子!” 说完乞颜鹜一溜烟跑了,颜三娘从旁捡起一根手臂粗细的棒子,撵了过去,“乞颜鹜,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翌日。 颜三娘再到店中时,见小二眼下一片青黑。 她走入柜台,一边翻看着昨日的账本,一边打趣道:“怎么,昨晚去做贼了?” 小二无力地趴在柜台上,“掌柜,请您之后,能不能金盆洗手不要再做菜了……” “昨晚那个客人,一口气将你做的所有菜都吃光了,结果半夜就开始狂吐不止,他吐一会儿,哭一会儿,就这么一来一回,折腾到天亮才刚刚睡去。” “小的命也是命啊,他现在倒是睡得香了,但是我还要上工啊……” 闻言,颜三娘抬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二楼。 小二还在添油加醋地说着昨晚的遭遇,颜三娘一手将他拂开,快步上了二楼。 当她站在房门前时,欲将推门的手悬着半空迟迟没有动静。 沉吟半晌之后,她还是轻轻推开门,站在门边才想起要敲门。 “笃笃笃——” “请进。” 回答的声音虚无缥缈。 颜三娘立即换上招牌假笑,手中托着一壶茶水,“公子,这个是我们店中最有名的雨前龙井,是用今晨收集的朝露泡的,您尝尝?” 齐楚昭强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身,“谢谢三娘。” 他接过,细细品了一口。 一个人即使名字换了,相貌变了,但习惯真的很难改变。 但是如今他一看到她,就想起昨日那两个孩子叫她娘亲,心中宛若刀绞一般痛苦。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质问乞颜鹜为何要将她带到此处,又是使了什么手段让她什么都记不得了。 此时,齐楚昭将茶杯放回颜三娘面前的托盘之中,神情严肃地盯着她,“三娘,我叫齐楚昭,祖上一直居住在京城,家中房舍数十间,良田万顷,金银无数,这些我都可以双手奉上,我不在乎你是否已嫁为人妇,但是我是真心想与你在一起。” 颜三娘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齐、楚、昭。” 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些陌生的欢声笑语,还有一些拼杀的惨叫和喊声,她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脑袋。 她猛然起身,“我想公子是误会了,我并非公子心中所想的贪婪之人。” 齐楚昭光着脚跳下床,从后面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三娘,我是真心想与你在一起,无论你给不给我名分,我都想一辈子守护在你身边……” 颜三娘,愣了愣,当下包裹着她的这个香气太过于熟悉,一闻到,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束缚迸发而出。 可她想不起来。 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别说了,你走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但刚走到台阶处,颜三娘就无力地坐在木阶梯上,她感觉被那男人触碰时,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它们好像是对他有一种特别的渴望。 她害怕再这样继续下去,自己又会抑制不住自己体内的蛊虫喝人的血,这样的事情,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接下来的几日颜三娘都没有出现在客栈,但她每天清晨都让小二来住处,事无巨细地汇报昨日男人所有的动向。 “齐公子昨日将我们漏雨的屋顶都修好了。” “齐公子昨日还将嘎吱作响的木楼梯也修好了。” “齐公子昨日还找我问过您的消息,问您今日会不会到客栈去,他想要亲自下厨给您摆一桌。” 小二激动地搓了搓掌心,喉间响起好几声剧烈吞咽的响声,“如果您不去,就由小的为您代劳了……” 颜三娘一听到吃饭,有点心动,“他做饭好吃吗?” 小二回想起那日他随手炒的几道菜,“天哪,那已经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了,掌柜那就是人间美味、人间美味!” 颜三娘捏了捏自己腕间的碧绿色玉镯,“有这么好?” 小二似是要将脑袋摔下来一般重重点头。 颜三娘听完后,起身回房,“行吧……” “掌柜好生歇息,小二这就回去为您试菜……” 还未等小二说完,颜三娘补充道:“今日就让我去会会他这一出鸿门宴!” 小二无奈撇撇嘴,无可奈何地回答:“是。” 颜三娘还未进入大堂,里面饭菜的香气就已经扑面而来。 她使劲嗅了嗅,这个味道为什么会给她一种熟悉之感。 她刚提着裙角走了进来,齐楚昭冰冷的面色,瞬间融化,换上了这些日子小二都未见过的春风和煦。 齐楚昭快步迎了上去,“三娘,您身子好些了吗?这么多日不见,我特别想你。” 颜三娘狐疑地从上至下扫了他一眼,腹诽道,他这是换战术了。 她没有回应他,自顾自坐到了桌边,眼前的菜完全是按照她们店菜单上所有的菜色做的,可是当初她无论怎么尝试,始终都做出的是一股奇怪的味道,但是为什么同样的食材在他的手中,就好像施了法术似的,不仅色泽鲜亮,光是闻闻这个味儿,她就已经口舌生津。 就在颜三娘思忖他的动机时,一双筷子伸到了她的眼前,“试试我的手艺?” 见她不动,“放心,我虽然想要同你在一起,但是绝对不会用卑劣的手段。” 她犹豫再三,始终抵不住美食的诱惑,最终将罪恶的筷子伸向了自己做得难吃的桃花酥。 这刚一入口,颜三娘忽而感觉自己的脸颊划过一滴冰凉,她抬手摸了摸,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哭了。 齐楚昭也被她吓到了,手忙脚乱地伸出自己的袖口去为她擦拭泪水,“怎么了,不好吃吗?” 颜三娘拍下他的手,“可能是有风。” “噢,那你觉得这个怎么样,符合你的胃口吗?”他眼睛亮晶晶的,似是非常期待她的评价。 正在填手指上残渣的颜三娘动作一顿,语气不屑道:“马马虎虎。” “那你再试试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不错……” 颜三娘终于塞不下了,连连摆手,“不行了,衣服都快撑破了。” 齐楚昭拦住想要下桌的颜三娘,“今日最后的压轴,桂花酿。” “桂花酿?” 齐楚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的酒壶,小心翼翼地拧开瓶盖,接过小二递过来的杯盏,为颜三娘满上了一杯。 颜三娘警惕地嗅了嗅酒杯,确保无毒后,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喝起来应该是许多年前酿的了,如今桂花的香气已经褪去了大半,酒香倒是甘醇,但是相较于今日其他的菜色来说,实属下品。 颜三娘还是抵不住好奇,开口询问,“你为何要将这个作为今日宴席的压轴?” “因为它是我最最重要的人亲手为我酿的,今日我也想同你一起分享。” 颜三娘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唤“阿兮”。 “阿兮,这是我为你种的腊梅,当我不在的时候,你只要闻着蜡梅的香气,就能香气我。” “阿兮,你看这俩小孩像不像我们小时候,那时候你总是向母亲告我的状,害我整日被骂。” “阿兮,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阿兮,我想你了……” “阿兮……” “阿兮……” 颜三娘双手抱着头,捶着自己刺痛的太阳穴,嘴里大喊,“你不要叫了,我不是阿兮,我不是!” 齐楚昭冲过去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而后用手刀在她后颈重重一敲,原本表情痛苦之人,霎时晕了过去。 齐楚昭抬头正好对上神色慌张的小二,怒喝道:“她到底是怎么了?!” 小二挣扎了好久,“好吧,其实通过你这几日的表现,我能看出,你应该是姜小姐的故友。” “她现在这副模样,其实是因为她身上残留的蛊虫。” “蛊虫?!” 上一次齐楚昭听到蛊虫,是因为欢儿发现孔靖瑶不见了,一早就在宫门外堵他。 欢儿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着,小姐身上的蛊虫马上又要到发作的时候了,如果不能吃到血丸她就会丧命的。 之后,齐楚昭也去地牢中提审了辰王,证实了他的确是给孔靖瑶下了蛊虫,但是这个虫早已深入骨髓药石无医。 所以,这三年齐楚昭早已做好了,他可能最后寻到的只是孔靖瑶的一副尸骸的准备。 那一日,能见到活灵活现的人时,他觉得这么多年的坚持,是值得的。 即便是她记不起自己了也无所谓,至少她还能健康地活着。 即便是她已经嫁为人妇了也无所谓,他能一直在她身边守护一辈子,就已经很知足了。 但当“蛊虫”二字,从小二口中说出时,齐楚昭只觉天都要塌了。 “你口中所说的蛊虫到底是怎么回事?!” 守着秘密太累了,小二将所有的秘密都和盘托出—— “我是北境巫医禹先生的首徒,姜小姐三年前来北境找到我的师父,请求他为自己拔除身上的蛊毒,说自己现在有了想要相守一辈子的人,想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师父答应了她,但是她并未向师父道出她是姜氏一族的遗孤,结果一招行差他错,不仅没有替姜小姐拔除身上的蛊虫,反倒刺激出了她特殊体质的保护机制,开始变得嗜血。” “那段时间,她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每一日都只能靠着活人的血过活。” “她寻过很多次死,她说自己变成今日这样的怪物,已经无法再面对爱她之人。” “后来,师父在一本古书上找到了一个远古的法子,正好可以利用她姜氏一族独特的体质,将体内的蛊虫暂且压制下去,为她续上十年的命。” “不过代价就是,她会失去自己所有的内力,以及记忆。” “一年前,师父就命我陪姜小姐来到此处休养,而师父也在继续为姜小姐寻找彻底拔除蛊毒的办法。” “这些就是我所有知道的事情,公子应该就是姜小姐在半梦半醒的那半年口中反复喊的‘煜恒’,或许有你陪在姜小姐的身边,会更有利于她病情的稳定。” 齐楚昭听完小二寥寥几句带过的姜芷兮的三年。 他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将怀中之人拦腰抱起,朝小二深深鞠了一躬,“谢谢。” 小二摇摇头,目送齐楚昭沉重的背影朝楼上走去。 当姜芷兮再次睁开眼,她看到齐楚昭靠着他的手睡得正熟。 她的伸出食指轻轻描画着他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 这人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 虽然他误会了自己跟乞颜鹜之间的关系,但像他这样上赶着给女子当面首的公子,她倒是第一次见到。 一个念头,在姜芷兮心中生了根。 她自言自语道:“要不一会儿逗逗他,说愿意让他给自己当面首。” “像他这般优雅华贵的世家公子,会不会受不了这般折辱,而露出有趣的神情?” 想想都有些期待。 姜芷兮的指尖还停在齐楚昭的唇峰,只觉一片濡湿的柔软从她指尖蹭过。 她有些惊奇地向下望去,发现齐楚昭双目微睁,此刻正一瞬不眨地凝视着自己。 而刚刚她指尖触到的是他伸出的舌。 姜芷兮“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退至床尾的一角。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正在宽衣的齐楚昭,大喊,“你要干什么?!” 齐楚昭将自己手中最后一件朝空中一甩,“作为一个面首,当然是要伺候好夫人了!” 姜芷兮后背抵在床柱上,退无可退,“你、你听到了?我就是开玩笑的!” 他的语气依旧地挑衅,“夫人,真的不想跟小人试试?” 入目一片白花花的,姜芷兮立即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将被子抛到齐楚昭的身上,“你别这样,人家都说共赴云雨是需要你情我愿,但是我现在跟你都不熟,你这样霸王硬上弓,是不会得趣的!” 齐楚昭将她一把搂在怀中,两人一起躺在床上,半晌之后也只是抱着,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忽然,齐楚昭兀自笑出了声,“其实我也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姜芷兮在他怀中扭了扭,转过身两人面对面,“禁书没看过吗?” 齐楚昭摇摇头,“没看过。” “看你长得身强体壮的,怎么这点事都不会呢,”她得意地弯起唇角,“没事,明天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 齐楚昭乖巧地回答,“好。” “我以后可以叫你阿兮吗?” “都行吧,其实颜三娘也是乞颜满给我取的,我之前生过一次大病,过往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 “没事,我可以一件件说给你听。” “是你和阿兮之间的故事吗?” “对呀,十七年前,是我第一次见阿兮,她啊就跟你女儿那般大小,她竟然就敢从一人高的墙垣上翻到我家来。我那时正被我爹绑在后院的树上受罚,结果自己还没落地,就被我吓了一跳,大声地哭起来……”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啊,我被打得一个月都下不了床,她就借着来我家探病的名义,来蹭吃蹭喝。那时候其实兄长刚刚去世,但是有了她的加入,我们沉闷的家,突然又有了生气……” “后来呢?后来呢?” “她越长越好看,成为了我们那儿最漂亮的姑娘,我一下子多出好多情敌……” “后来呢?后来呢?” “我爱你。” “什么?” “我爱你,无论你姓甚名谁,我此生唯一挚爱始终是你。”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感谢陪伴至此的大家~ 今日终于为阿兮和煜恒之间的故事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 第一次写剧情占比大的题材,有很多不足之处感谢大家的包容。 这本我算是写得挺爽了,哈哈哈~ 提前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下本有缘再见! 如果觉得还OK,希望大家能点点孩子的专栏,万恩叩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