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先生》 1、入京 淳平十七年六月十二,黄道吉日,宜嫁娶。 刚过辰时,一行送亲队伍便吹吹打打从东直门入了上京城,看着那拉着红锦花车的四匹白色骏马和婚车后数百护卫随行保护的十几辆马车的嫁妆,道路两旁的百姓都不禁暗叹安国公府结亲的气派。 婚车要等吉时才能到安国公府,此时时间还早,送亲的队伍先安顿在慧安街的公府别苑,届时从公府到别苑来接亲。 两旁百姓一路紧随,企图能在别苑处远远的看上新娘子一眼,但下马车之时,送亲的奴仆用两道绯色绸帘遮出了一条道路,新娘子从绸帘之中穿过,他们连个身形也没能看到。 绸帘将新娘子与随行丫鬟一路送到贴满红双喜挂着花绸的正厢房里歇息,关上房门,直到此刻这从衡州一路奔波而来的送亲队伍才能缓一缓气。 新娘子唐婉顶着朱红龙凤呈祥盖头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坐下,又一个扎着桃粉红缨双髻的圆脸小丫鬟拿了扇子来为她扇凉。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唐婉小声地问。 “才刚到巳时,距离侯府接亲还有几个时辰呢,姑娘可好好歇一歇。”芳儿一边扇扇子一边回道。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说话声,而后守门的丫鬟进来,行了个礼,道:“沈姑娘来了。” 唐婉连忙招呼,“快让她进来。” 芳儿提醒道:“沈姑娘还在孝期,若是冲撞了您的大喜可就不好了,走之前老爷夫人特意提醒过,不让您见她。” 唐婉点头,起身到了屏风后面,隔着屏风对着门外道:“兰娘?” 门外青衣女子应了声是。 听到女子声音传来,唐婉欲言又止,不由叹了口气,“你到现在还不肯放弃吗?” 门外沈兰道:“水不明则腐,镜不明则锢,人不明则如堕云雾。我兄长在上京走得不明不白,母亲悲痛而去,铮铮血泪沈兰怎能视若无睹?此来上京,我只要一个是非公道,否则此身难安、此心难平。”1 “你总是如此,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劝得了你,罢了,我也不再劝你了。”唐婉无奈,“只是我曾听我爹说,那定远侯粗鲁野蛮,你日后在定远侯府定要受委屈的。” “我只是去侯府教几位姑娘读书识字,只与后院的女眷交往,不会有大碍,再说我也只是个教书的女先生,若日后觉得不适,离开侯府便是了,你不必为我忧心。” 唐婉点了点头,敛去心中忧色,道:“其实你能来上京,我心中还是欢喜的,上京与衡州千里之遥,若你仍在衡州,恐怕你我此生都不得再相见了,如今你来了上京,纵是各种规矩杂琐,也总有一个盼头儿,不枉咱们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 沈兰在公府别苑呆到申时三刻,目送着唐婉这个多年的好姐妹上了安国公府的迎亲花轿,她才带着丫鬟锦书离开。 天色已晚,她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进了房间又将房门从里面锁了,才与锦书安心收拾行李。 这世道,女子行路艰难,她虽比不上唐婉那样的世家贵女,但亦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门千金,此前,除了陪母亲出城礼佛外,她从未出过衡州城,若不是唐婉的婚事,如何来上京都是一个大难题。 如今她与锦书两个弱女子孤零零地在这陌生的上京城里,真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坐在屋子里的梨花椅上,沈兰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但手心里却在冒汗。 “姑娘。” 锦书的声音惊醒了她,沈兰看去,“怎么了?” “奴婢去打些水来。” 沈兰向来爱干净,她们一路风尘,锦书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要让自家姑娘梳洗梳洗。 “不用了,天色已晚,安全要紧。”沈兰阻止了她。 进来的时候她观察过,整个客栈里除了她们两个,她没看到别的女子,清一色的都是男人。 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她们还是女子。 沈兰不想冒险。 月上高梢,守夜的锦书倒在外室的小榻上睡着了,沈兰起身给她盖了个薄毯。 屋子里有些闷热,想到莫名传回死讯的兄长,又想到吊死前惊恐无状的母亲,她只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般难受。 她微微打开了几分窗子,闷热的屋里终于进来了些新鲜空气,让她的心口松快了些。 “救命!救命啊……唔……” 忽然间,一声女子的尖叫从窗子对面的小巷子里传出来。 那是月光都没有笼罩到的地方,一片漆黑。 沈兰下意识地向那里看去,一条带着翡翠镯子的白玉般纤细的手臂从那黑暗的巷子里伸出来,阴影里勉强能看出一个纤瘦女子的身影。 但只是瞬间,那个女子就被拖进了巷子里,拖进了那黑暗如深渊般的阴影里。 沈兰浑身冷汗都渗了出来,她连忙把只开了一个缝隙的窗子关上,从里面叩上栓,缩起身子躲到透不到光的墙壁后面。 虽然她知道屋子里没有点灯,那些人不会看到她的身影,可心中的恐惧还是让她全身发软。 这就是上京,吃人不吐骨头的上京,它吞食掉了兄长的生命与理想,如今,她也走了进来。 整整一夜,那女子纤长白皙的手臂仿佛刻印在了沈兰的脑子里,她怎么也忘不掉,直到东方破晓,锦书醒来看到她那惨白如霜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锦书吓坏了,这陌生的上京城,沈兰是她唯一的依靠,要是沈兰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办啊。 “我没事,只是水土不服,吃点东西就好了。” 沈兰没有把昨晚的事情告诉锦书,她不想让她害怕。 等到天再亮了些,沈兰才让锦书去找小二要了盆水梳洗,梳洗后又让小二送了两碗饺饵。 吃了东西的沈兰脸色果然好了些,锦书这才松了口气。 而后她们收拾了东西,退了客房,早早地到了定远侯府递了帖子。 在门房的客室等待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婆子。 “哎哟,是沈姑娘吧?” 沈兰站起身来,应了声是。 “老奴姓蔡,是侯府的接引婆子,姑娘跟我来吧。”蔡婆子一边引着沈兰从偏门入府,进了外院旁的一条专供女眷行走的小巷子,一边道:“我们老太太、太太和几位姑娘都盼着沈姑娘您来呢,听我们老太太说,沈姑娘您是书香世家,自小便熟读女则女训,整个衡州府的姑娘们加起来都比不上您一半儿的风骨,就连昨儿安国公府新过门儿的大奶奶跟您还是手帕交呢。” 沈兰觉得这蔡婆子说的实在夸张,只好讪讪笑了笑,“蔡妈妈您过誉了,沈兰怎能担得起。” 两个人说着,不一会儿进了内院门,里面已有一个大丫鬟与两个婆子等着了。 蔡婆子把沈兰带到她们面前,介绍道:“沈姑娘,这位是彩月姑娘,是老太太房里的。” 彩月上前道:“老太太让我来接沈姑娘,这位是……”她的目光看向了沈兰身后的锦书。 锦书连忙福了个礼,道:“奴婢锦书,见过彩月姐姐。” 彩月指了旁边一个婆子,对锦书道:“老太太让人把落雪斋收拾了出来给沈姑娘住,锦书妹妹跟林妈妈先过去,晚些我送沈姑娘。” 锦书看向沈兰,见沈兰点头,便跟着林妈妈去了。 沈兰则是跟着彩月去见老太太。 定远侯虽是刚封侯不久的新贵,但侯府却十分豪奢,颇有大家底蕴。她们一路朱红阑干,两边绿柳掩映,山水林石,景色宛如仙境。 约莫过了两三个园子,来到一个大院子前,院子横匾题着“福慧堂”三个漂亮的大字。 “沈姑娘请。” 沈兰刚进入院内,便听得屋内传来阵阵女儿欢笑之声。 她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定远侯府并不像唐婉所说是个虎狼之地,至少老太太应是贤明和善,要不然不会有如此笑语。 “老太太,沈姑娘到了。”彩月立于门前报道。 屋里的笑语声刹时停了,里面传来老太太慈祥和蔼的声音,“快请进来。” 彩月掀开垂帘,屋内置了冰柜,沈兰一走进去,便是一阵清凉拂来。 她没有抬头,走到屋子中间,向老太太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衡州书院前院判沈立山之女沈兰,见过老太太。” 老太太看向沈兰,沈兰是她请来的。 她的儿子定远侯萧虎是因两年前平定北方叛乱而封侯的朝中新贵,但因萧虎没怎么读过书,向来被朝中同僚看不起,那些上京城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根本不屑与他们联姻,可高嫁低娶向来是上京城的规矩,侯府之女若是下嫁,更是惹人笑话。 老太太是个聪明人,便想着招个女先生来教府上的姑娘读书,不求能成为什么才女,只要能把女则女诫这些学好,赢的几分贤名,也就够了。 恰巧那时她那嫁给了衡州府曾学政的外侄女来拜见,谈起沈兰时对她好一番夸奖,又听闻她博闻广记、端庄持重,在衡州颇有美名,又与与安国公之子定亲的衡州府尹唐元之女是手帕交,便心有所动,听到外侄女曾夫人说沈兰父母皆亡故孤苦无依时,便请曾夫人帮忙把沈兰聘来。 沈兰那时已办完母亲的后事,对兄长与母亲亡故之事耿耿于怀,得知此事后毫无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此时老太太看着眼前的沈兰端庄得体气质如兰,举手投足间更是别有一番清韵,不禁心中欢喜,忙道:“快起来,这一路辛苦你了,彩月,给沈姑娘看座。” 彩月让人搬了个椅子来,沈兰谢了座,方才侧身坐下。 “贞儿,莺儿,怜儿,你们过来。”老太太招呼着姑娘们来到沈兰面前,“她们三个便是我的孙女儿,也是你日后的学生。” 说着,让三位姑娘给沈兰敬茶见礼。 “贞儿(莺儿)(怜儿)见过先生,先生请用茶。” 沈兰一一接过茶,各吃了一口,眸光暗暗打量起这三位姑娘。 萧贞比她小不了多少,眉眼间很是乖顺,但沈兰隐约感觉到她的性格上可能有几分怯懦。 萧莺约莫十二三岁,沈兰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这个先生没什么兴趣,神色间颇有些不耐烦。 萧怜则只有七八岁,还是个小孩子,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们三个都是我的心头肉,日后就劳烦沈姑娘,不必教她们学那些男人家读的东西,把女四书学会了,能认得几个字懂得几分道理,便行了。”说着,老太太又板起脸来,对三个孙女道:“你们日后要好好跟先生学,切不可顶撞先生,若是让我知道你们怠懒,可饶不了你们。” 沈兰起身应是,三位姑娘亦是连连应是。 老太太又对沈兰道:“沈姑娘如今来了侯府,只当这是自己家,落雪斋该安置的我已让人安置了,若还有什么缺处,沈姑娘尽管吩咐屋里的林妈妈。” “谢老太太。”沈兰道谢。 “沈姑娘一路辛苦,我也累了,大家散了吧,彩月,你送沈姑娘去落雪斋。” 出了福慧堂,年龄最小的萧怜黏了上来,“沈先生,您是从衡州府来的?” 她的声音甜甜的,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很是可爱。 沈兰对这个最先跟自己打招呼的学生顿时生出好感,“是的,你也去过衡州府吗?” “我没有去过,但是之前二哥从衡州府带回来的桂花糖很好吃。” 一旁的萧莺白了一眼,“得了吧,那桂花糖根本不是从衡州府带回来的,是在上京万年酥买的。” 她说着走到沈兰面前,哼了声道:“你把心思放在她们两个身上就行,我可不想读什么书,我要像我爹我大哥一样学武的。” 萧莺说完,便如一只骄傲的小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看沈兰微怔,彩月讪讪一笑,忙道:“沈姑娘别介意,二姑娘年纪小不懂事,等日后跟着姑娘学一些道理,自然就明白读书的好处了。” 沈兰陪笑了下,并未说什么,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孩子要学武这种话,觉得这二姑娘也挺有意思。 萧贞萧怜与她走了会儿,直到分了路,各自带着丫鬟回自个儿院里去了。 彩月带着沈兰去落雪斋,一边走一边道:“侯府如今是大太太主事,本该让你去见见她,可大太太说她事忙,日后总有机会见,便不用去拜见了。沈姑娘如今进了侯府,便少不得要守侯府的规矩,其实侯府里的规矩倒也不多,晚间让林妈妈与你讲讲,莫犯了忌讳便可。” 两人说着,路过一处月洞,忽然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沈兰吓了一跳,惊恐地看过去,月洞里面是独自一个小院落,中间的堂门大开,一个女子被押着趴在一个长条凳上,旁边一个小厮正在抽她的鞭子。 “哎呀怎么遇到这个天杀的。”彩月连忙拉着沈兰越过月洞门,飞快地远离此地。 但沈兰还是一眼看到了那女子细白的手臂上那一对碧色的翡翠镯,还有堂上一个紫衣男人的背影。 绕到远处一个假山后面,彩月这才松了口气,一脸晦气的模样。 “那是谁?”沈兰惊魂未定地问道。 “是梅姨娘,她总是不守规矩,惹大爷生气。你不用害怕,大爷除了对梅姨娘这样,平日里对我们很和善的,实在是梅姨娘太可气了,大爷才这样教训她。你可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侯府的事是不能往外说的。” “我知道了。” 虽是应下,可沈兰的脑海里梅姨娘那细白手臂上的翡翠镯子却不禁和昨夜小巷子里女子手上的翡翠镯子重叠在一起。 2、遇见 落雪斋是个坐落在定远侯府东北角的湖边小筑,筑内有一座水厅建于湖面上,三面环水,是个赏景的好地方,这里不仅是她的住处,日后授课也在此处。 沈兰的房间就在水厅旁边,打开门便是一片开阔的湖面,湖水清澈,正值时节的莲花盛开得错落有次,哪怕在屋子里,也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彩月将沈兰送到住处后便回去了,林妈妈和锦书已把屋子里收拾妥当,休息了会儿,便到了午膳时,沈兰是外客,自然不和主家一起用膳,大厨房将午膳单独送来了一份儿。 午膳是四菜一汤,两荤三素,又加两碟糕点一碗酥茶,用膳时林妈妈来与沈兰讲了些侯府的规矩,无非是不可把主家的事讲与外人、女眷不可随意出府一类。 沈兰来之前就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就算她是外客,也不可能随意在侯府进出,想要出门调查兄长之事更是难上加难。 但她只有这一条路,否则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想要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立足根本不可能。 至少现在来了京城,她离真相又进了一步,一切来日方长。 次日,沈兰卯正时分起身,把接下来的授课内容自己又温故了一遍,女四书的内容她早就已经熟记于心,但这还是第一次作为先生讲授,不免有些紧张。 外面天还未亮,婆子们提着灯笼带着丫鬟已开始忙碌起来,远处的湖岸边,不时有一串串的灯笼掠过,定远侯府如一副画卷,在这些灯笼的往来中渐渐展开在她面前。 课堂在水厅右边的楠木厅里,每日巳时开课,今日是第一天,沈兰早早地到了那里,将给萧贞、萧莺和萧怜的书本一一放好,但她们直到巳时二刻才到厅内,尤其是萧莺,‘不情不愿’四个字几乎写在了她的脸上。 “二妹妹路过醉花厅时崴伤了脚,我们故而来迟,还望先生勿怪。”萧贞愧意道。 萧莺哼了声,带着丫鬟青红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沈兰只看了她们一眼便知是萧莺故意拖迟至此,她淡淡笑了笑,示意她们坐下,等三位姑娘各自落座,道:“既是意外,自然不该问责,只是今日是授学的第一天,我身为先生,还是要提醒三位姑娘,古人云:迟到者不足信,准时者足以徽,我听言,你们的父亲定远侯岭关一战就是因北羌救兵误时而取得胜利,瑜城之战的三日之约若定远侯没有如期赶来,燕国北方十二州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收复,定远侯守时守约的品行我们应当学习,而北羌误时误事打了败仗我们也应该引以为戒。” 萧莺本是对沈兰不屑一顾,但听到沈兰竟对定远侯的战绩如数家珍时,眸光不由亮了起来,“先生也了解过北方战事吗?” “定远侯战功赫赫,他的战绩整个燕国无人不知,虽男女有别,但我们女子也可以从定远侯的身上学到我们应该明白的道理。”沈兰走到厅子的中央,“今日是第一堂课,我们就彼此了解了解,不知三位姑娘以前都读过什么书?又是从何处学字的?” 三姑娘萧怜抢言道:“我们在学《仪礼》,已学到十三篇了,是容姐姐教我们的。” “怜儿!”柔弱温顺的萧贞竟低声呵斥起萧怜来。 堂内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沈兰感觉到,这种气氛是萧怜口中的那位‘容姐姐’带来的。 “三姑娘,太太上上下下讲了多少遍,侯府再不可提起容雅这个人,以前常来常往也就罢了,如今她被野男人污了清白,成了整个上京的笑柄,你们还在嘴上心上记挂着,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侯府的女儿家也像容雅那样,整个上京恐怕都没人敢娶你们了。” 门外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她着一袭石榴红半绣襦裙,外套着一件玉丝广袖襜褕,腰间一道半月水波带,手里摇着把浮云团扇,又清凉又妩媚柔美。她的神色略有些傲慢,语气中也并非斥责,反而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容姐姐是被坏人欺辱了,并非是她不守贞洁,面对一个力气远大于女子的男人,别说容姐姐,便是嫂嫂你又能怎么样呢?此事并非是容姐姐的错,正是因为上京有你们这样爱嚼是非的人,才害死了她!那个男人固然是害死容姐姐的凶手,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萧莺眼眶微红,义愤填膺地斥道。 “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她和野男人苟且,也是我指使的不成?”大奶奶楚惠啧声道。 “我说了,容姐姐并非与人苟且!”萧莺站了起来,大声道。 话音落下,却见楚惠并未驳她,反而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着她,萧莺顿感不妙。 果然,下一瞬一个衣着褐绿织金素云纱的中年妇人在几个婆子的簇拥下出现在楠木厅前,萧莺脸色微白,嗫嚅出声,“母亲……” 大太太神色阴沉,眸光冷厉,颇具大家主母威严。 屋里的萧贞萧怜连着几个丫鬟,连忙都紧张地站了起来,人人大气都不敢出。 大奶奶楚惠表面上对大太太恭恭敬敬,实则看着屋里众人一脸的幸灾乐祸。 沈兰身为被殃及的池鱼,默默站在一边,她一个外来的先生,这个时候自没有她多话的份儿。 大太太冷冷扫了萧莺一眼,目光落到沈兰身上,道:“这位就是新来的沈姑娘?” 她的语气并未因为沈兰是与此事无关的外人而有所缓和,但沈兰也不敢怪她迁怒,上前行了一礼,“衡州书院前院判沈立山之女沈兰,见过大太太。” “起来吧。”大太太冷淡地道了句,她身旁的一个老妈妈把沈兰扶了起来,大太太走到厅内中央的主桌,那里放着沈兰准备好的女四书,她拿起一本《女诫》翻开来看,随意的举止却极有压迫感。少顷,她道:“犬女自小疏于管教,不闻妇礼,若如此适人,恐怕失容他门,有辱宗族。听老太太说,沈姑娘是名门之后,诗书礼仪皆十分出色,日后犬女能跟着沈姑娘学得《女诫》的一二成精髓,也是她们的造化了。”1 “大太太谬赞了,沈兰自当竭尽全力。”沈兰不卑不亢地道。 “今日她们出言不逊,实在有失侯门女儿风范,就罚她们抄写《女诫》三遍,抄不完不许用膳,至于沈姑娘,就在一旁教导教导她们《女诫》的大意。”大太太说着,眸光又看了眼大奶奶楚惠,道:“惠儿,大爷昨日回来了?” “回姑母,惠儿不知。”楚惠懒懒地道,沈兰从她身上莫名感觉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他是你的夫君,你连他的下落也不知?”大太太斥道。 楚惠讽笑,“他如今一门心思在那个贱蹄子身上,又哪里想过有我?” “够了,你也是大家女儿,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倒宁愿自己是那小门小户出身,可以使尽了狐媚子手段留住男人,如今摆着这大家女儿的姿态有什么用,夫君看一眼便觉得厌烦。”楚惠哼了声,甩着帕子一扭小腰便走了,丝毫不给大太太脸面。 大太太的脸色好像吃了只苍蝇一般难看,周围的气氛也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良久,她才回头让沈兰带着三位姑娘好好抄《女诫》,带着几个婆子走了。 沈兰感觉到侯府的关系有些怪异,大太太与大奶奶也并不像一般的婆媳,但她也不能多问。 《女诫》字数虽不多,但抄起来颇为费力,三位姑娘呜呼哀哉地抄完三遍,已是晚间了。 侯府只有早午二膳,过午不食,晚间大厨房里只有几碟糕点果子,以备主子们嘴馋,萧莺让丫鬟青红把大厨房里能吃的都拿了来,两碟糯米糍粑,一碟山药红豆糕,一碟蛋黄酥,一碟荷叶饼,三位姑娘和随身的丫鬟吃得干干净净,沈兰也陪着吃了块儿糯米糍粑,填了填饿了近一天的五脏庙。 吃过后三位姑娘各自散了,许是因为大太太的这一场罚,倒让她们对沈兰生出了些患难与共的交情,尤其是二姑娘萧莺,很明显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送完三位姑娘,沈兰拿了她们各自抄的三遍《女诫》出了落雪斋。 罚抄的是侯府主母大太太,既三位姑娘抄完,不管大太太要不要亲自检查,她都得给大太太送去。 沈兰不知大太太的院子,但略一问,便有个丫鬟带着她去了大太太住的余庆堂。 大太太未见她,只遣了身边的桂妈妈收了三位姑娘抄写的《女诫》。沈兰谢了引路的丫鬟,便独自一人回落雪斋。 落雪斋偏远,此时天已暗了下来,来时她未提灯笼,只能借着昏暗的月色前行。 侯府里山水林立道路交错,园子一个套着一个,她隐约记得路,但也记不太真切,眼看着天越来越黑,沈兰便想着找个人问问路,可四下一望,竟一个人也没看到,她心里一噤,连忙快步继续往前走,只想着快些遇到个人回到住处。 恍惚间,她听到女子的啜泣声,隐隐约约,飘飘忽忽,在这四下无人的昏暗园子里实在吓人,沈兰全身都渗了冷汗。 她警惕地看着四周,谨慎地继续往前走,她已经听到远处传来几个婆子的说笑声,只要再出了这个园子想来就能遇到人了。 “别……你别走,帮帮我。”女子的声音似乎忍着极大的痛楚。 沈兰向声音处看去,只见一个假山后面露出一个蓬头乱垢的女子身影,那女子面色惨白,昏暗的月光下一只纤白的手臂向她伸来。 沈兰吓得头脑一懵,但很快她就注意到女子手腕上的那只翡翠镯子。 “你是梅姨娘?”沈兰没敢过去,远远地试探问道。 “是我,求你别告诉别人,送我回去好吗?我会报答你的。”她凄凄哀求。 既不是鬼,沈兰松了口气,走了过去。 梅姨娘穿了件粗使丫鬟的短布衫子,下面是一条蓝色葛布裤子,裤子被擦破了,露出她被擦伤的血迹斑斑的膝盖和细弱的小腿。 走的近了,沈兰越发觉得她瘦,仿佛一阵风吹过便能刮跑似的。 梅姨娘抬头看她,那双眸子又大又亮,如月光下一泓清泉,洗去了沈兰原本的恐惧。 “你能扶我回去吗?” 沈兰没办法拒绝这样可怜兮兮的女子的请求,而且,这对她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她点了点头,俯身将梅姨娘扶了起来。 梅姨娘借着沈兰站起来,似乎是扯到了伤口,她发出一声低哼,但咬着牙又咽了回去。 沈兰从她身上看到一种倔强。 “我们绕道走吧,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我这样。”梅姨娘心虚地躲过沈兰的视线,似乎刚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兰没有多问,她从来不是好事的人。 梅姨娘对侯府很是了解,带着沈兰从各个偏僻的小路绕过,回到了之前那个月洞里的小院子。 进去前,梅姨娘问沈兰:“你是哪个院子的?我不认得你。” “我是侯府新来的先生,来教几位姑娘读书。”沈兰道。 梅姨娘的眸子亮了起来,“你能出去吗?” 沈兰摇头,“我虽是外面来的,但也不能随便出去。” “可你不是侯府里的人,总有出去的希望。你别把今天遇到我的事说出去行吗?” “我不会说的。” “谢谢你。”梅姨娘真诚地道了句,扶着墙壁一拐一拐地进了翠玉轩。 沈兰没有问前天夜里小巷里的人是不是她,这太失礼了,但她觉得,这梅姨娘并不像彩月与大奶奶说的那样讨厌。 3、出府 沈兰想出府。 她来上京是为了调查兄长的死因,如今虽到了上京,但若是不能出去,就什么也无法查到。 七月初一,沈兰以为母亲上香祈福为由,向大太太告了假,大太太虽面上不喜,但知晓沈兰母亲刚刚故去,若是驳回不免有些不近人情,便答应了。 又道:“西城的吉祥寺向来是最灵验的,让林妈妈陪你一起去。” 沈兰没有拒绝的道理,答应下来。 侯府为沈兰安排好了马车,马车里,林妈妈与锦书在她左右两侧。 “老奴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出府了,这可全是托了姑娘的福。可惜了,今儿是七月初一,若是再等两天到女儿节,上京城里那才热闹呢。”林妈妈道。 沈兰笑了笑,“等回来的时候劳烦林妈妈与我去买些乞巧的玩意儿,等到女儿节时和几位姑娘玩。” “老奴听说东市那边很热闹,姑娘自不方便去,您只在马车里等着,要什么东西老奴去给您置办。” “那就麻烦林妈妈了。”沈兰说着,给一旁的锦书使了个眼色。 锦书立刻从钱袋里拿了几两碎银来塞到林妈妈手里,笑嘻嘻地道:“妈妈,也记得给我买点儿零嘴吃。” 林妈妈欢欢喜喜地收下银子,那乞巧的小玩意儿值几个钱?余下的银子够她两个月的月钱了。 自从跟了沈兰,比在老太太那边赚的外快还多呢,整个侯府里,林妈妈现在是最舍不得沈兰离去的人。 “林妈妈,还有件事儿我想托付您。”沈兰道。 “姑娘您尽管说。” “是这样,我从衡州府来的时候陆参事府上的大太太托我帮忙送一封信,今日出府我想着得把这件事办了,不能耽误了人家的事儿,只是我一个女子给人家送信多有不便,咱们把马车停在远处,林妈妈您帮我送去行吗?” “嗐,这么点小事儿姑娘吩咐一声就行,哪还用得着这么客气?您这信要送到谁家去?” “太学院,陆家的公子是太学生。” 林妈妈还从未去过太学院,在她眼里,那都是文曲星在的地方,她这样的凡人,能沾沾文曲星的仙气儿那是求之不来,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见林妈妈答应,沈兰暗暗松了口气,手心里已被汗湿了。 林妈妈吩咐了车夫一番,他们便绕到去了太学院,林妈妈从沈兰手中接过信笺,交给了太学院的门房。 沈兰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不远处气派宏伟的太学院,想到自己的兄长也曾在这里意气风发,她的眼眶微微泛红。 她这封信笺是给与自家兄长一同来上京读书的陆言陆公子。 陆言字子先,自幼父母双亡,是她父亲收养了他,让他和兄长一起在衡州书院里读书。 陆言和兄长一样聪明,他们一起中了秀才,一起考中举人,一起成了太学院的生员。 兄长出了什么事,陆言一定清楚。 送完信,林妈妈便喜气洋洋地回来了,车夫转道前往吉祥寺。 沈兰心里有些紧张,她的信中让陆言来吉祥寺相见,若是被侯府知道她竟与太学院的生员私下见面,她这位女先生定然会被扫地出门,这也与沈兰自小接受的教养背道而驰,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可为了兄长,她一定要这样做。 来到吉祥寺,沈兰为母亲上了三炷香,求她能够保佑自己。 午间,她让锦书捐了些香火钱,在吉祥寺用了斋饭。 “林妈妈,不如你先去东市买东西吧,我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为我母亲诵经祈福,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回去。”沈兰打算把林妈妈支开。 林妈妈也看出了沈兰的意思,好不容易出了一趟侯府,她也有自己想办的事儿,便也没有客气,笑呵呵地出门了。 沈兰在吉祥寺一边诵经一边等人,可等到将近酉时,陆言也没有来。 “姑娘,许是陆公子不在,还未看到信呢。”锦书猜测。 沈兰微咬薄唇,觉得有些难堪。 锦书的猜测固然有道理,但她觉得更可能的是陆言看到信并没有来。 他一定觉得她很失礼,一个女子竟然约外男见面,若是传出去,他们两个人的名声都毁了。 尤其陆公子还是举人,若是毁了名声,定然会误了前途。 是她思虑不周,她不该因为自己家的私事让他人冒险。 她该怎么办? 除了陆言,她还有什么办法能查到兄长的事? 沈兰绞着帕子思索着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但此刻脑海里却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出来。 刚过了酉时,林妈妈赶了回来,“老奴该死,让姑娘久等了,路上乱得很,耽搁了时辰。” “路上乱?” “我们回来的时候遇到一个秀才拦着府尹老爷的大轿喊冤呢,闹的整条东安街都乱腾腾的,老奴赶着回来,让老李头绕了个远路,也没听清是在闹什么。”林妈妈说新鲜事儿似的说给沈兰听。 拦轿喊冤? 沈兰心里一痛,她多想也去拦轿喊冤,让官府老爷查清兄长死亡的真相,可她什么都不知道,连个冤情都说不明白。 林妈妈还在一旁说着,沈兰兴致缺缺,淡淡道:“咱们走吧。” 出了吉祥寺,几人上了马车,往定远侯府赶去。 吉祥寺外不远处的一块空坪上,一辆宝蓝香雕马车停在那里,车帘微微掀开,里面是一个白净面皮的俊雅男子。 他望着沈兰马车离去的方向,眸中闪过落寞之色。 一旁的瘦弱小厮谄笑道:“爷,您是来瞧那位姑娘的?” 男子没有应他。 小厮又道:“奴才认得那马车,那是定远侯府的,想来是定远侯府的姑娘。” 男子斜倪了他一眼,“我难道不知她的身份?要你多嘴,回吧。” 他放下帘子,脸上生出几分阴郁。 傍晚间,沈兰回到侯府,入了内院正想着让锦书把买来的小玩意儿给几位姑娘送去,便见几个婆子匆匆地从眼前过去。 在侯府呆了这些天了,锦书还未见过这些人这么紧张的样子,一旁的林妈妈上去拉了个婆子问:“出什么事儿了?” “梅姨娘要不行了,大太太让我们去置办置办。”那婆子说完,便又急着走了。 沈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那日见梅姨娘时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样? 林妈妈叹了口气,对沈兰道:“姑娘别介意,咱们从另一边走,别染了晦气。” “林妈妈,梅姨娘她……”沈兰想问一问,但又不想让人觉得她多言,一时有些为难。 林妈妈看出沈兰的想法,道:“我早就知道,梅姨娘早晚有这一天,她上次落胎就伤了身子,又天天儿的想着逃跑,跑回来大爷又得教训她,这一来二去,是个人也撑不住啊,老奴猜啊,定是她偷跑又被大爷逮到,大爷教训她时她没能撑住,死了好,死了她也落了干净。” 林妈妈的话让沈兰觉得很不舒服。 一个好好儿的人,怎么反而是死了好?纵然是梅姨娘想跑,大爷这也是害了条人命,在她们眼里竟就这么轻飘飘的盖过去了。 沈兰想到梅姨娘那双眸子,月光下那么亮堂,她恍惚间好像看到梅姨娘又一次向她伸出手来,那只纤白的手臂是她求生的希望。 4、听床 夜空如一片青碧,上缀着点点残星,几片浮云笼着清冷的星光,仿佛这炎炎暑夜也有了几分凉意。 沈兰手捧着一本《上京杂记》坐在窗边,昏黄的灯火下女子芳容丽质却又愁眉紧锁。 她的目光恍惚,丝毫未落在手里的书上,少顷,她似乎终于做了什么决断,眸中闪过一抹坚定,对一旁正在收拾屋子的锦书道:“锦书,咱们来时备的药箱可还在?” 从衡州府出来时,沈兰特意准备了一些常用药以备不时之需,但她们一路顺利,这药箱还没有开启过。 “在的,姑娘您身子不适?”锦书停下了手中的活,忙走了过来。 “我没事。”沈兰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你把药箱拿来,跟我去个地方。” “啊?这么晚了还出去?林妈妈说侯府下了钥便不能在外随意走动了,若是被人看到……” “所以我们要悄悄的。”沈兰说着便催促锦书去把药箱拿来。 落雪斋本就偏僻,又因沈兰是外客,除了林妈妈和几个粗使丫头之外,并没有安排其他的人,此时下了钥,她们都已经回房歇息了,刚才在屋里,沈兰也看到巡房的几个婆子刚走过去,她们毫无阻碍地便离开了落雪斋,一路偏僻小道来到梅姨娘居住的翠玉轩。 “姑娘,这好像是梅姨娘住的地方?”在侯府已呆了半个月,锦书也对侯府各房了解了些。 沈兰没应她,绕过月洞,进了翠玉轩,锦书也只好跟了上去。 此刻,翠玉轩正厢房里一片昏暗,连一点守夜的灯火都没有,而一旁的一间耳房里却传来几个婆子丫鬟打叶子牌的哄闹声。 “她们怎的这样?也太没规矩了。”锦书自小便与自家小姐一般循规守矩,尽心尽力地做着一个丫鬟的本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下人,梅姨娘性命垂危,这些下人竟无一个在旁侍候守夜。 沈兰让她莫要言语,两人趁着耳房透出的光绕到正厢房,房门没有关,她们推门而入。 屋子里十分昏暗,里间里隐约传出女子微弱的□□声。 沈兰带着锦书一起进了里间,左边的窗子开着,惨淡的寥寥星光照进来,她看到了躺在床上面色涨红昏迷不醒的梅姨娘。 梅姨娘恍如在做一场可怕的噩梦,原本漂亮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身下蓬乱的头发被汗湿得如水洗一般。 沈兰上去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滚烫。 “锦书,拿一颗百宝丸来喂梅姨娘服下。” 她看到梅姨娘身上的伤口便知,梅姨娘的发热是因这些伤口而起,药箱里备的百宝丸正好对症下药。 锦书拿了颗百宝丸,用桌子上的凉茶水给梅姨娘送服,昏迷的梅姨娘被水呛得重咳了两下,幸好还是将百宝丸咽了下去。 沈兰又让锦书拿了些金疮药来,她把梅姨娘的衣裳解开,看到她身上的伤口不由冷吸了一口气。 这哪里是一个娇娇女儿的身子,分明是久经拷打的囚徒。 她初来之日梅姨娘被打的伤口丝毫未见恢复,反而红肿泛脓,甚至身上更多了些细细碎碎宛如断线般的伤口。 想到这些伤口竟然都出自于侯府大公子萧瑞之手,沈兰不由毛骨悚然。 “天哪,梅姨娘怎会伤成这样?便是因她要逃跑大公子罚她,这样的处罚也太重了。”锦书不敢置信一个大家公子竟做出这等事来。 “咳咳……”昏迷中的梅姨娘似是好转了几分醒了过来,她睁开眸子见身前有人,吓得身子惊恐地一抖,待看到是沈兰,她怔了住,少顷,声音干涩且虚弱地道:“你怎会在这里?” “我听说了你的事。”沈兰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梅姨娘抿唇,垂眸看到自己的衣裳被解开,身上的伤口露出来,难堪地道:“你吓坏了吧?” “这是大公子所做?” “是他,他是个怪物,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梅姨娘放松下来,如一个躯壳般躺在床上。 沈兰道:“他怎会这样对你?” 梅姨娘悲凉地嗤笑了声,“我是被他掳来的。我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也颇有盈余,我爹娘夫妻和睦,自幼教我礼义,把我放在手心里疼,可后来西羌来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萧瑞率兵打退了西羌,乡亲们都把他当做英雄,可后来才发现,他们和西羌兵没什么区别。他们依旧会抢我们的粮食、财宝、欺辱我们那里的姑娘。” “怎会……如此?” 沈兰听自家兄长讲过不少燕军打败西羌的光辉事迹,可从来没听过这些。 “他们把这当做规矩,只要打了胜仗,军中所有的人都可以奸淫掳掠,狂欢三天三夜。三日之后,一切就像一场梦,他们又变成了燕国戍卫疆土的大好男儿。可是这三天,是我们那里的姑娘一生都无法抹去的阴影,她们没办法当做一场梦。” 梅姨娘说到此处,已哽咽得泣不成声。 好一会儿,她才调整好情绪又道:“我虽没有经历那三天,可萧瑞看上了我,把我掳到了他的帐子,成了他的一个姨娘,每日每夜我都要受到他的折辱,本来我已经认命了,可六个月前我怀了孕,上京城里的规矩,正房若未生子,妾室是不能怀孕的,我不知道这个规矩,满心期待地盼望着它的到来,但萧瑞……” 她忽然咬住了唇,强忍着眸中的泪水,“萧瑞在我怀孕时强逼我行房,生生的把孩子弄掉了,你知道吗?他明明知道妾室不能在正房之前怀孕,却没有让我喝避子汤,他是故意的,他只是为了折辱我。我恨他,他断送了我唯一留下来的希望,所以我拼了命的逃跑,我想回家,我想见我爹娘,我真的好想他们。” “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知道,我不行了。” 她绝望地偏过头去,眼泪无声地落在湿透了的发丝里。 沈兰握住梅姨娘的手,她的手冰凉,仿佛没有生气似的,沈兰不由握紧了些,想将自己的温度传到她的身上。 她能够体会到梅姨娘的痛苦,她与自己的父母是死别,梅姨娘与父母却是生离。 “你会好起来的,我先为你上药,上了药就好了。” 说着,她便让锦书去弄水来,自己拿了帕子为梅姨娘清理伤口。 梅姨娘摁住沈兰的手,痛苦地道:“不用了,这些都只是表面的伤口,真正的伤口不是这些。” 沈兰看出梅姨娘所指的并不是内心所受的伤害,“难道大公子给你下了毒?” “不,不是。”梅姨娘闭上眸子,神色越发羞耻难堪。 沈兰猜了出来,“我明白了,你躺好,我为你上药。” 说着,她便去解梅姨娘腰间的系带。 梅姨娘不肯,“沈姑娘,你何必如此?侯府里根本没有人管我的死活。”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死在我面前,想想你父母,他们一定很想再见到你,你都已经苦苦坚持到了现在,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沈兰的话让梅姨娘再次委屈得落下泪来。 在锦书的帮助下,沈兰帮梅姨娘清理了下面的伤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子的那处,内心却涌不上半分羞怯,只有恐惧与心疼。 上了药,沈兰为梅姨娘重新穿上衣物,正要再安慰她之时,院子里却传来“砰”的一声响,一行人的脚步声猎猎而来,仿佛带着杀气。 梅姨娘立刻反应过来,忙道:“是他来了,你快躲起来!” 沈兰与锦书连忙收拾了东西,躲到了楠木垂花拔步床的后面。 就在她们躲好的那一刹,梅姨娘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贱人,你惹的好事!”男人几步便来到内室,将梅姨娘从床上拖了下来。 梅姨娘被扯到伤口,疼得叫出声来。 萧瑞一来,耳房的丫鬟立刻跟来默默点上了灯。萧瑞看着倒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梅姨娘,原本眸中的怒火忽然消失了,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冷笑与餍足。 抬手将屋里的丫鬟支了出去,萧瑞走到梅姨娘的身前蹲下,他伸手擦了擦梅姨娘脸上的泪痕,竟温声细语起来,“绫娘,你知道我有多疼你,我不会让你走的,就是死你也得死在我的手里。”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见我爹娘!”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梅姨娘的脸上,刹时间她的唇角便渗出了血。 “别说这种话,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听。” 萧瑞抚摸着梅姨娘的脸,似乎要为她拂去疼痛,仿佛刚才那个耳光不是他打的似的。 梅姨娘冷笑了声,唇角噙着血倔强地抬眸瞪视着他,“萧瑞,你不得好死。” “看来你精神好多了,不像他们说的快要死了。”萧瑞一把扯起梅姨娘将她拖到了床上,在她耳边低语道:“我不想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传到拔步床后面沈兰与锦书的耳中时,她们两个的面色皆是惨白如霜。 恐惧与对梅姨娘的心疼让锦书眼泪不禁落下,她只知道男女成婚之后会行房,但没想到行房竟然这么可怕,这么痛苦。 沈兰宽袖下拳头紧握,指尖几乎掐破掌心渗出血来。 面对着禽兽的恶行,她真想冲出去把梅姨娘救出来,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不仅做不到,事情传扬出去,她还会被从侯府里赶出去,流落街头。 沈兰第一次感觉到身为女子竟这样的无助、无能。 5、相像 尚未破晓的天空浮着一层冷光,此刻亦是夏日里最幽凉的时候,晨时的寒气仿佛从窗外沁进来,拔步床后的沈兰与锦书冷得微微打颤,但两人不敢有任何动作,直等着床榻上的萧瑞在几个丫鬟的侍候下洗漱净身,赶赴早朝。 幸好此时还早,那些丫鬟习惯了对梅姨娘怠懒,伺候完萧瑞便又回房歇了,沈兰与锦书才从床架后出来。 床上的梅姨娘如一个傀儡娃娃般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仿佛连一点生气也没有。 “梅姨娘……”沈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已完全被昨夜震撼到了,在那样的伤害面前,她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梅姨娘终是有了反应,她那晦暗无光的眸子向沈兰看来,声音干涩无力,“听说昨日你出府了。” “嗯。” “你下次出府能不能偷偷把我带出去?” 梅姨娘突然的请求让沈兰怔住,她出府之时还有林妈妈跟着,随身只能带锦书一人,哪里能随便带别人出去? 便是退一万步,她真的带了梅姨娘出去,若是被侯府的人发现,她也定会被扫地出门。 沈兰一时犹豫了。 “罢了,我不想连累你,你是整个侯府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你走吧,晚些便要被人发现了。”梅姨娘道。 沈兰看到梅姨娘全身都透着死气,尤其是那双原本皓如明月的眸子,如今再无生意。 她心里忽然做了主意,握住梅姨娘的手道:“八月初一我会再去吉祥寺为母亲祈福,届时我定会带你出府,相信我。” 梅姨娘没想到沈兰竟会答应,她的胸中一时百感,哽咽道:“沈姑娘,听到你这样的话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必管我,我真的不想连累你。” “不,我既然答应你便会做到,这一个月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否则出了侯府你也跑不了多远,想想你爹娘,你一定会再见到他们的。”沈兰语气十分坚定,仿佛她心中已有主意。 梅姨娘被沈兰打动了,她原本暗淡的眸子缓缓亮了起来。 从翠玉轩出来,沈兰与锦书绕小道回落雪斋。 晨风拨散浮云,橙红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将道路两旁的青草花卉照耀得熠熠生辉。 “姑娘,您真的要帮梅姨娘?若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锦书压低了声音,想到此事被发现的后果,心中担忧不已。 “兄长曾说,人生于世,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今日我若不帮她,此后定会日日难安,夜夜难眠。世事多艰,自古难以两全,便是因此被赶出侯府,我亦心中不悔。锦书,此事以后莫再提起,免得泄了踪迹。” 沈兰此言,并非说与锦书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想到被发现后会被赶出定远侯府,她亦惶恐不安,但她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没有错,她心中不悔。 回落雪斋之前,沈兰与锦书在水厅边采了几株莲花,到落雪斋时林妈妈已起了,见沈兰与锦书捧着莲花从外面回来,道:“姑娘好雅致,这一大早的,竟采莲去了。” 沈兰从容以对,“今日课后带几位姑娘画些工笔,便以这莲花为题。” 林妈妈并未怀疑,便去忙活自己的事了,沈兰与锦书回了屋内,匆匆梳洗了番,待一切落定,才安心下来。 锦书困得打了个哈欠,在一旁软榻坐下,撇着小嘴幽怨道:“姑娘,奴婢想了一夜,以后只跟着您,再不嫁人了。” “胡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嫁人太可怕了,奴婢只愿伺候姑娘一生一世。” 沈兰想劝她,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像萧瑞这样,至少她相信父亲和兄长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想到自己已有婚约,为母亲三年守孝后便要嫁与表哥为妇,她心中不禁也生出几分不安。若是表哥也像萧瑞对待梅姨娘这样对她,她又该怎么办呢?她甚至不像梅姨娘,还有父母尚存于世的念想。 不,表哥绝不会如此。沈兰强行让自己停止再想下去,她也是个读书知礼的女子,怎能通过一个品性恶劣的男人便断定自己未来的夫君也是那般? 锦书猜到沈兰的心思,顿时明白自己失言,忙道:“姑娘,表少爷绝不会是这样,他一定会对你好的,刚才是奴婢胡说,你莫放在心里去。” “傻丫头,我未多想。熬了一夜了,你快去歇吧,我这里没事。” 沈兰虽也有困意,但巳时还要授课,自不能休息。 用过早膳,三位姑娘准时到了落雪斋,今日学到《女诫》的《专心篇》。 “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1 沈兰念诵后解释道:“此,考之于《礼记》,丈夫若没有儿女继承家统需要再娶,而妇人应当从一而终,所以女子……” 正讲着,忽听得外面有人过来,沈兰看去时,只见一男子立于门侧,他穿着一件莺背色的束袖袍子,腰间一道虎头金丝腰带,身形高大,容貌轩昂,极有少年将军的气派。 “大哥!”萧怜高兴得跑了过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肯定是给我们带好吃的好玩儿的了对不对?” “怜妹妹真聪明。”萧瑞宠溺地拧了拧萧怜的鼻子,身后四个婆子各带着一个箱子来放到桌上,“今日路过东市,想到马上就是女儿节和中元节,便给你们买了些节日里用的玩意儿。” 忽然,他的目光竟落到了沈兰的身上,“沈姑娘教导舍妹辛苦,我特意也给你带了一份儿,你们可看看喜不喜欢?” 眼前的人温柔和善得让沈兰简直不敢相信他昨夜竟会对梅姨娘施下那等暴行之事。 衣冠禽兽,沈兰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这个词。但是她却不能让萧瑞看出端倪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将军。” 她不愿再抬眸看他,不管他表面上如何风度翩翩,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品性卑劣的人。 对这样的人,沈兰极为厌恶。 萧瑞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沈兰,他觉得这位教书的女先生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风骨,让人忍不住想要破坏和碾碎,想要看她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卑躬屈膝的模样。 真像啊,像两年前他初见的梅姨娘。 萧瑞的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残忍的笑意。 6、乞巧 女儿节的前一天,三位姑娘与沈兰特意盛了一碗清水放在水厅前的天井处,待到女儿节当天,她们于开膳之前先聚到了这里,此时那碗中的清水上面已结了层薄薄的水皮。 “太好了,果然成了,我就说沈先生这里清净,定不会像去年那般晃了这碗水,结不出水皮来。咱们谁先来?”萧莺让身边的青红把随身的一个小小的檀木箱子拿出来,箱子里用金缎子裹着一把削制好的纤细如针的黍苗,将此黍苗投入碗中水面的水皮之上,若碗底之影成细长的针形,便谓之得巧。这是所有世家女儿们每年女儿节乐此不疲之事。 “我来我来。”萧怜兴致勃勃的第一个跳了出来,她的个子尚不够高,随身丫鬟苹儿搬了个小凳子让她踩着,如此便能看到碗中黍影。 萧怜拿着黍苗虔诚又紧张地在水碗上面抖了好一会儿,直到萧莺催促着,她才深吸了口气,一闭眼将黍苗掷到水中,萧贞与萧莺及身边的丫鬟都连忙凑了上来,萧怜不敢亲自看,紧闭着眼睛问众人道:“怎么样?我得巧了吗?” 萧贞安慰道:“怜儿年纪还小,来年定能得巧。” 萧怜顿时如颓了气一般,睁开眼睛凑过去看,果真未得巧。 “贞姐姐你来吧,你的绣活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出色的,你定能得巧。”萧怜很快振作精神,让出了位置。 萧贞也未推辞,便也拿了一根黍苗,微微屏气,掷入了水碗中。 但她的黍苗与萧怜的一样又短又粗,根本不成针形。 萧贞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我不行的。” 她年岁已大了,说不准今年便是她的最后一个女儿节,可她至今都没有中过。 她一直都知道,上天不会怜悯她的。她虽与萧莺萧怜一样都是嫡出,但却并非大太太亲生,而是萧虎的原配林氏所生,林氏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萧虎娶了出身名门的大太太为继室,大太太虽然并未苛待过她,但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也是因此,她在侯府的日子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光鲜。 沈兰注意到萧贞那出乎意外的落寞,这只是个小把戏,萧贞这样侯门嫡长女儿竟会这般在意。 但其他人似乎都已习惯了萧贞这样,并未放在心上,萧莺也在萧怜的拉扯下拿了根黍苗漫不经心的掷下。 “中了!莺姐姐,你中了!”萧怜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高兴的模样仿佛中的是她一般。 萧莺眉眼掩不住的欣喜,但嘴上却说,“怎么会中了?我可不想天天做那劳什子的针线活,我的志向是想成为荀焕那样的女将军。” “莺姐姐总是说胡话,这世上怎么会有女将军呢。” “当然有了,荀焕是太祖皇帝的嫡长女,自小便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她立下的战功不比那些男人们少,只是现在的女儿家只能束在高阁之中,根本学不得武,哪还有机会做女将军?”萧莺愤愤不平地道。 萧贞此时也已恢复如常,调笑道:“今日是女儿节,你倒说起女将军来了,你不会是知道乞得巧的女儿要为大家献舞一曲故意躲懒吧?” “怎会?正巧我刚学了个剑舞,便让你们看看。” 萧莺说着,到一边折了个柳枝,与大家舞了起来。 她今日着了一身绿色的夹纱襦裙,腰系流苏玉带,脚踩粉底藕鞋,拿着柳枝舞将起来,头上簪花步摇铃铃作响,身形更是飘逸流转,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赏心悦目之下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潇洒快意。 沈兰看着她,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慨。 同在侯府之中,梅姨娘是日日泣血的金丝雀,萧莺却是畅快肆意的青凤凰。 萧莺舞毕,俏丽的小脸红扑扑的,一脸兴奋的求夸奖,“怎么样?这场剑舞不错吧?这可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却是不错,只是你应当多学些女子之舞,这等剑舞还是莫要练了,被大太太知道定要再训你的。这世上终没有女子练剑的道理。”萧贞劝她道。 “贞姐姐此话差矣,自古便有巾帼女英雄之说,若是没有女子练剑的道理,怎么会有她们的出现呢?” “世上只有一个荀焕,千千万万的女儿家都是要成婚相夫教子的,若是世上女子皆为荀焕,岂不是乱了套了?” “这世上有荀焕那样的女子,有我这样的女子,也有贞姐姐这样的女子,千人千面,怎会都成为一人,贞姐姐这话是危言耸听,莫来吓唬我。” 萧贞被她说得哑然,只好败下阵来,“罢了,我不与你辩驳,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你是错的。” “人生在世谁不犯错?且不说我不觉得它有错,便当真是错的,难道贞姐姐此生永不会犯错?既然人人都会犯错,我便是犯下这个错也没什么大不了。”萧莺说得越来越来劲,宛如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萧贞无奈,看向沈兰,“沈先生,你看看她,哪还有个女子的样子。” 沈兰被强行拉入战局,她只好道:“我觉得二位姑娘说的都有道理。” 萧莺不肯让沈兰打哈哈,追问道:“事情对错定然要个是非黑白,我与她针锋相对,怎会两个人都有道理?” “二位姑娘可知《两小儿辩日》的故事?” “自然知道。” “到底是远者小而近者大,还是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圣人尚有不能辨之事,更何况是我?不过我很欣赏二位姑娘,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愿意去思考,如此兰心蕙质,将来必定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1 萧莺被沈兰说服了,而萧贞也因沈兰夸奖自己心中颇为欢喜。 反倒一直插不上话的萧怜委屈起来,“什么是《两小儿辩日》?你们总说我听不懂的话。” 萧贞、萧莺与沈兰互相对视不禁笑了起来,沈兰道:“时间不早了,你们得去用早膳了,今日课上我们把这个故事单独讲给你。” “沈先生,你还没乞巧呢。”萧贞忽然想起。 三位姑娘顿时催促着沈兰也去乞巧,沈兰拿了一根黍苗掷入水中,并未得巧。 大家嬉笑了一番,三位姑娘便一起去抱厦用早膳了。 待她们走后,锦书不禁过来,“姑娘,您往年随便掷掷都能得巧,怎会不中呢?” 此时沈兰眸中才闪过几分落寞,“乞巧的技巧在日影的方向,只要明白了,便能次次得巧。这对我来说,只是逗母亲和兄长开心的玩意儿,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我是否得巧又有什么意义呢?这里是定远侯府,我们只是外客,又何必喧宾夺主?” 7、二爷 七月流火,过了女儿节后,天气渐渐转凉。 侯府近来的气氛有些压抑,大爷萧瑞惹上了官司,本以为拿银子便能摆平,可那人却不依不饶,闹得要死要活。听说告状的是位秀才,亦是有功名在身,并不像寻常老百姓那般好打发。 告状的内容只有前院萧瑞的两个随身小厮知晓,后院里除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其他人亦都是一头雾水,但她们也不敢多问,前日有个婆子多嘴问了句,萧瑞知道后差人将她赶到了乡下的庄子里,自此侯府里再无人敢提及此事。 沈兰自不把萧瑞的事情放在心上,但她想起那日林妈妈遇到的在东安街拦街告状的秀才,隐约觉得此事可能与那人有关。 转眼间,便到了中元节。 上京城世家的中元节是祭祀先祖的重大日子,比清明节还要重要,是要大操大办的。久在军营的定远侯萧虎提前一日赶了回来,在国子监读书的二公子萧珏亦回了侯府,还有萧家的叔伯族亲,一时间侯府变得极为热闹忙碌。 只有沈兰这里比往日清净,三位姑娘这两日的课都免了,在大太太那里学祭祀礼仪,这是当家主母必须要学会之事,每年此事大太太都要一边做事一边让她们三个跟着观摩,毕竟日后三位姑娘出嫁,定然要以主母位份主持家中祭祀。 “姑娘,这个莲花灯真漂亮,没想到林妈妈竟有这等眼光。”锦书拿了个莲花灯来,放到桌上摆弄着。 中元节的晚上,后院的女儿家要聚在一起点莲花灯,上次出府时,林妈妈不仅捎带了女儿节的东西,也买了几盏莲花灯。 沈兰看到,拿着盛了墨的砚台过去,将那墨洒在了莲花灯之上。 原本漂亮精致的莲花灯刹时染上了一片污垢。 锦书惊叫了起来,“哎呀,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这不是林妈妈买的灯。”沈兰并未拆开过萧瑞送的那个箱子,但她一看这个莲花灯,便认出是用价值昂贵的鱼鳞纸所做,绝非她给林妈妈的那点银子能够买得起的。 这是萧瑞送的。 沈兰觉得恶心。 “拿咱们自己买的莲花灯用便行了,这个莲花灯你先放到库房,晚间扔去烧了。” 锦书不知其中缘故,不禁有些心疼,“这么好的灯,多可惜啊。” 她只好拿着去库房,路上遇到林妈妈,林妈妈看到染墨的莲花灯惊呼着过来,“哎哟,这可是大爷送的灯,贵着呢,怎的变成了这样?” 锦书这才恍然,原来是侯府大爷萧瑞送来的,怪不得自家姑娘不要呢,她此刻拿着这东西也只觉得很是晦气。 “我见这莲花灯好看,便拿来给姑娘瞧,谁想着姑娘正在写字,一不小心就把墨洒在这灯上了,可惜了,这灯是用不了了,林妈妈您来的正好,您把这灯处理了吧。”锦书像躲瘟疫一样把莲花灯交给林妈妈,不由她拒绝,转身连忙走了。 入了夜,老太太邀沈兰一同去醉花厅赏灯,沈兰不好拒绝,点了莲花灯与锦书一起去了。 花厅里此时都是家中女眷,沈兰上前行了礼,老太太忙让人给沈兰在厅中置了座。 “咦?先生的灯怎与我们的不一样?这好像不是瑞哥哥送的?”萧怜好奇地凑上来看。 未等沈兰说话,她身后的锦书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把大公子的莲花灯拿去给姑娘时没放好地方,不小心染上了墨,实在不能用了。” “本就是随用随扔的玩意儿,锦书你不必在意,大家快落座吧,马上便要点‘千叶莲花灯’了,这可比年节的‘万紫千红’还要好看呢。”萧莺催促着让大家一起落座。 沈兰刚一坐好,老太太身边的彩月姑娘便让两个婆子安排小厮们去点灯了。 那巨大的千叶莲花灯在前面的天井处,一点起来,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万千烟火便盛开起来,宛如一朵巨大的莲花,那莲花的花瓣渐渐变得细长,往天空与四周飞溅,如满树银花,照亮了附近的好几个院子,丫鬟婆子们都不禁惊呼欢笑起来,老太太等人也看得十分欢喜。 在千叶莲花灯持续盛开之时,一个身着玉色织金袍的少年人从那灯火边儿上绕着跑过来,火光照得他面若冠玉眸若朗星,举止间充满了少年意气风发的气概。 沈兰未见过这个人,但知晓定远侯只有两个儿子,这个少年应该是二公子萧珏。 老太太看到萧珏跑过来,连忙起了身子去迎他,“哎呀我的心肝儿哟,快过来给祖母看看。” 萧珏越发快跑上前,把老太太扶住,行了个跪礼,高兴地道:“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快起来快起来,自从你进了国子监,一月也不知回来一趟,可让祖母想的哟。”老太太看到小孙儿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萧珏扶着老太太坐下,还未说话,一旁的萧怜便道:“二哥哥,可给我们带好东西回来了?” “哪敢不给姐姐妹妹们带东西,晚些我让思檀给你们送去。”萧珏说着,转身又想一旁的大太太行礼,“母亲,孩儿回来了。” 大太太点头,心里亦是欢喜,“你近日在国子监可还好?书读得怎么样了?” “我们近些日子跟着李学士去了太学,和那些太学生一起读书,他们都是外府来的学子,颇有见识,孩儿跟他们学了很多,大有长进。”萧珏欢喜地道。 沈兰听到‘太学’二字,不由心中一动。 本以为打听兄长一事再无希望,没想到这侯府二公子如今竟也在太学。 只是她一个外客,又是女眷,恐怕没有机会与萧珏私下说上话,去问兄长之事便更加冒昧了。 “羞羞羞,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大有长进的,要我看你也没什么变化,还和以前一样厚脸皮。”萧莺忍不住笑话他。 萧珏也不甘示弱,“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别了近一月,二妹妹还这样看我,可见这些日子没什么长进。” “你敢说我没有长进?我告诉你,我如今跟着沈先生学了可多了。”萧莺哼声道。 “沈先生?”萧珏此时才发现,这醉花厅里竟还有一个外人,他不由向沈兰看了过去。 老太太道:“这是家里新来的女先生,沈兰沈姑娘。” 萧珏顿收了与姐妹们玩笑的模样,端正地向沈兰行了一礼,颇有君子之风,“沈姑娘。” 沈兰回了一礼,“见过二公子。” 萧珏打量着她,不禁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姑娘?” “沈姑娘是从衡州府来的,二哥哥两年前不是去过一趟衡州府?难道你们竟是旧相识?”萧莺来了兴致,她看看自家兄长,又看看沈兰,一时间竟觉得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胡说,沈姑娘是名门闺秀,怎会与外男相识?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污了沈姑娘的闺名?你这口不择言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大太太瞪了萧莺一眼。 萧珏向沈兰赔礼道:“沈姑娘千万莫怪,是我方才失言,才引得二妹妹出言不逊。” “无碍。”沈兰垂下眸子,转而向老太太和大太太行礼道:“天色不早了,沈兰想早些回去歇息,还望老太太、太太勿怪。” 他们一家人在此,若只有女眷还罢了,如今还有男子,沈兰识趣地告辞。 老太太与大太太并未阻拦,让沈兰去了。 回到落雪斋,林妈妈等人去看热闹还没回来,沈兰让锦书拿了金疮药悄悄给梅姨娘送去,距离上次送药已过了好几日,梅姨娘的药想必也用完了。 近日来翠玉轩也没再传出什么动静,想来是萧瑞忙着外面的官司,并未再折磨梅姨娘。 锦书走后,沈兰的莲花灯烧的也差不多了,她随手扔到院子的空地上,回了房间歇息。 今日实在是累得很,身累心更累。 她想到过去在自己家的时候,家中虽然只有母亲、兄长两个亲人和几个丫鬟婆子,虽然比不得这大家热闹,但她却是那么快乐。 因她是女子不能出门,兄长总把外面新奇的玩意儿带回家里来给她,还给她讲外面的奇闻趣事。 她的兄长,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沈兰不禁落下泪来,她越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查明兄长死亡的真相,不管这条路有多难,她也一定要走下去。 次日一早,一个丫鬟捧着一个长盒子来了落雪斋。 “我是观澜院的思檀,来见沈姑娘。” 沈兰听这名字耳熟,想起昨日萧珏曾经提起过,知晓是萧珏遣来的人,忙让她进来。 “我家二爷说昨日冒犯了沈姑娘,今儿一早特意差我给您送个赔礼,请沈姑娘一定要收下。” 思檀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幅画,她将画展开,是一幅梅兰图,运笔颇有风韵,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这是上京丹青名手范澜卿范公子的画,姑娘莫要嫌弃。” “替我多谢你家二爷,这画我收下了。”沈兰想与萧珏多打些交道,些许届时能从他那里问出些与兄长有关的事情。 只是这不能急于一时,只能慢慢筹划,寻找时机。 8、事败 七月二十八,侯府再次不得安宁,梅姨娘趁夜又失踪了,婆子丫鬟沿着踪迹跟了一路,到了一个东北边的祠堂里,那祠堂的檐角翻飞,几乎紧挨着院墙,上面甚至还掉落了两片瓦来,她们顿时明白,梅姨娘是从此处偷跑出去的。 她们连忙将这消息告知到前院,让前院的小厮去通知大爷萧瑞,萧瑞本正因为官司的事被父亲训斥了一顿,心里窝着火气,听说梅姨娘又跑了,罚了翠玉轩的几个下人,便带了手下的一队护卫去追查梅姨娘的下落。 萧瑞与上京的地头蛇横天霸素有来往,横天霸手下的人在各个街头巷尾寻了两天两夜,连梅姨娘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萧将军,为了这个么婆娘惹上官司,还如此费尽心机的找她,值得吗?要我说,你就把这小娘儿们还给那秀才算了。” “我的东西,永远都只能是我的。”萧瑞扔下两张银票,眸光狠绝地道:“再给你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要见到她。派人密切监视许漟,绝不允许那贱人和他接触上。” 许漟,字君清,正是这些天来在官府告了他要把梅姨娘抢回去的那个秀才。 萧瑞回侯府之时,正巧遇到沈兰从侯府偏门出来,她身后跟着林妈妈与锦书。 沈兰带着掩面的青纱斗笠,丫鬟锦书亦蒙着面纱垂首立于自家姑娘身后。 见到萧瑞时,林妈妈上前行礼,“大爷。” 沈兰与锦书只是浅浅福了个礼,并未开口。 她是客居的女眷,本就不需与外男打交道,除非萧瑞主动来找她说话,否则她不上前问好也并不算失礼。 “沈姑娘这是要去哪儿?”果然,萧瑞还是来向她打了招呼。 他打量着沈兰与身后蒙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相貌的锦书,若有所思。 沈兰道:“将军,沈兰已向大太太告了假,今日去吉祥寺礼佛。” “姑娘年纪轻轻,竟也是信佛之人?” “家母在世时,每月初一十五,沈兰都要与母亲一同去寺中礼佛,沈兰并非信佛,而是悼念亡母。” 萧瑞的目光看向沈兰身后的女子,狐疑地道:“这位是锦书姑娘?一个丫鬟,不需要弄成这副样子吧?” “锦书今日突然起了荨疹,不便以真面目示人。” “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看看,若真是荨疹,我正好认识一位专治荨疹的大夫,可介绍给锦书姑娘。”萧瑞眸中已泛起冷光。 沈兰不肯示弱,依旧挡在锦书面前,“不方便吧,女儿家爱美的心思还望将军能够理解,锦书并不想她这幅模样被人看到。” 萧瑞抬手招了两个门房来,“你们两个,把她抓起来。” “你太过分了,锦书是我的丫鬟,并非侯府之人!” “沈姑娘,你只是侯府的外客,还是不要掺和侯府的家事为好。”萧瑞冷扫了她一眼,便示意让那两个门房把锦书抓到了他的面前。 不顾挣扎的锦书,萧瑞一把扯下了锦书的面纱,看到面纱下竟然真的是脸上起了红疹的锦书时,他不禁怔住。 怎会如此?他还以为这丫鬟是梅姨娘装扮而成。 “放开我!”锦书此刻眼眶都已红了。 沈兰语气微怒,“将军如此对待府上聘请来的外客,若是传扬出去,不知他人将会如何评断侯府?” 萧瑞的神色有些尴尬,他示意那两个门房把锦书放开,对沈兰拱手赔了一礼,“抱歉,我是真的认识能够医治荨疹的大夫,想要帮一帮锦书姑娘,今日唐突了,改日我将那位大夫请到府上,亲自为锦书姑娘医治、赔罪。” 锦书哼了声,从他手上夺过自己的面纱,抽噎着跑回沈兰的身边。 萧瑞抓了一个空,心里越发烦躁,转身便要回府里去。 忽然,侯府门外竟跑来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冲到萧瑞身边便拉扯起来。 “你这个杀千刀的,你还我女儿!” 萧瑞是习武之人,一推一踢便将那对夫妇摔到地上,只是他们亦出手凶狠,男人扯下了萧瑞的头冠,妇人扯开了萧瑞的衣服,他如今站在侯府大门的台阶上,显得颇为狼狈。 萧瑞大怒,把几个门房都叫了出来,对着这对夫妇便又打又踹了起来,没两下这对夫妇就被打的头破血流,但他们依旧叫着‘还我女儿’,声音凄惨,让人听之不忍。 沈兰上前想要阻止他们,身后马车里忽然一声响,梅姨娘穿着丫鬟的衣服从马车后面放行礼的位置爬了出来。 “爹!娘!” 梅姨娘已是泪流满面,沈兰说她定会有再见到爹娘的一天,她还觉得沈兰是在安慰她,是在给她活下去的希望,没想到如今真的能再见到自己的爹娘。 “绫娘!”被打得满脸是血的妇人挣扎着逃了出来,扑到梅姨娘的面前将她抱在了怀里,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我的儿,我的心肝儿啊!” 萧瑞看到这一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把他们拖开!” 他一声令下,那些门房便去将妇人和梅姨娘扯开,那妇人死活不肯放开梅姨娘,将梅姨娘的衣服扯开了些,顿时看到了梅姨娘身上那血迹斑斑的伤口,她当即心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女儿,我的乖女儿啊!是娘没本事,让你在这里受苦啊!” 沈兰实在看不下去,站了出来,“将军……” 奈何她刚一开口,萧瑞就瞪了她一眼,“沈姑娘,侯府的事你少插嘴!” “萧瑞,你放过我爹我娘,我跟你回去!”梅姨娘不忍母亲受苦,哭着道。 “不,绫娘,娘一定要把你带回去,娘不能让继续在这里被禽兽欺负。” “娘,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了。” 她想逃跑,她想自由,可她不想连累自己的爹娘,看到爹娘在这里受辱,比她死了还要难受。 正拉扯间,远处一个男子纵马而来,是一个白面秀才,他翻下马来,看着眼前这凄惨景象,又将目光落在了梅姨娘的身上,“绫娘。” 他的目光深情款款,恍如有数不清的话语要说,但最终都氤氲进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 梅姨娘亦认出了来人,她当即又忍不住委屈哭出声来,“君清哥哥。” 四个字,百转柔肠,诉不尽的心酸。 在一旁看着的萧瑞看着自己的女人在别的男人面前这副模样,只觉得仿佛有一把刀插在自己的心里绞了个天翻地覆,他怒气冲冲地上前,抓住梅姨娘便往侯府之中拖去。 梅姨娘没有挣扎,就那么任由他拖着,痛苦地闭上了眸子。 “绫娘……”梅母还想冲进去把女儿救出来,那秀才将她拦住,“伯母,你们怎么不听我的劝告偷偷跑到侯府来了,我说过咱们要把绫娘救出来,只能从官府那里打官司,私下里是斗不过定远侯府的。国有国法,相信我,我一定能把绫娘救出来。” 他安抚了梅姨娘的父母,带着他们离开了此处。 沈兰看着这个男子,她不禁想到了与她指腹为婚的表兄杜允。杜允,字廉卿,他们虽从未相见过,但一直有书信往来,三年前父亲故去时,她也曾远远地看到过他的身影,确是衡州府数一数二的少年郎君。 若有一日她出了什么事,她相信廉卿哥哥也会像这位秀才公子一样不远千里来救她。 上了马车,沈兰让车夫先把林妈妈送到了西井巷子,林妈妈的老母亲病了,沈兰让她回家照看。 本来是想等林妈妈走后,把梅姨娘偷偷放出来的,如今也不必了。 “哎,姑娘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又是提前了两日设计了祠堂那边的踪迹让她们误会梅姨娘已逃走了,又是让马车先停到后门让奴婢支开马夫让装成丫鬟的梅姨娘有机会躲进去,还弄了奴婢这一脸的疹子,如今全白费了。可怜林姨娘若是不出来,如今便能逃出来了。”锦书惋惜地道。 沈兰无奈,“身为子女,怎能见得爹娘受辱而无动于衷?更何况梅姨娘那般想念她的爹娘。只能说命运弄人。” “只希望此事不要牵连到姑娘才好。” 翠玉轩内,两排婆子丫鬟皆在院子里跪着,人人大气也不敢出。 屋内只有梅姨娘与萧瑞二人。 梅姨娘方才被萧瑞摔在地上,疼得站不起身来,但她此刻却依旧一脸无畏地瞪视着身前残暴的男人,没有丝毫屈服之态。 “君清哥哥,叫的好生亲热啊。”萧瑞捏住梅姨娘的脸,拇指与食指狠狠地掐入了她干瘦的脸颊里,似乎是要把她的颌骨都捏碎一般,恶毒地道:“可惜你只是我已经用过的烂货,连肚子里都曾经有过我的种,不会有别的男人再要你了。” “我不是烂货。我是一个人,是一个女子,我绝不会因为你欺辱过我而轻视我自己!萧瑞,你别指望我会害怕,我绝不会向你低头!”梅姨娘几乎将银牙咬碎,目光灼冷地直视着眼前的男人。 “你就没有想过乖乖听我的话,也许有一天我玩腻了你,就会把你放回去?” “自甘下贱是没有底线的,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有最基本的人格、道德和尊严。” 气氛忽然沉默了下来,萧瑞直勾勾的看着梅姨娘,他脸上的嫉妒与愤怒仿佛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凑近梅姨娘,似乎是想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啪”的一声,梅姨娘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萧瑞似乎被这一巴掌打醒了,看着梅姨娘眸中的鄙夷和厌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站起身来,冷笑着看着梅姨娘,“你什么时候勾搭上沈兰的?竟让她帮你逃走,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跟她根本没关系,是我自己偷偷钻进马车里去的,我听说她逢初一之时便会出府礼佛,便早早的筹划了。” “你不想牵连她?” “她是侯府请来的,和我没关系,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你们定远侯府的名声早就烂透了,也不差把教书女先生赶出府去这一条。” 看梅姨娘的神色不像是在说谎,萧瑞把这件事翻了过去,“今日便罢了,绫娘,你也看到你爹娘到了上京,为你爹娘好,以后还是别想着再逃跑,否则我保不了他们的死活。” “不准你对我爹娘下手!”梅姨娘急道。 “那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萧瑞说完,一甩袖离开了房间。 9、决断 转眼间,已过了八月上旬,侯府里因梅姨娘的官司惶惶不安,三位姑娘在落雪斋上课时,也显得心不在焉。 沈兰入侯府已两月,今日花了半个时辰把《女诫》做了个收尾,至此已全部讲完,而后便带着三位姑娘一边练字,一边闲话家常。 三位姑娘如今最关心的便是萧瑞与梅姨娘一事,萧莺叹了口气,“听说梅姨娘的母亲大闹公堂,差点在公堂之上一头撞死,事情闹的越发大了,再这么下去,非要传到皇上耳中不可。哎,我真没想到梅姨娘竟是大哥从外面掳回来的良家女子,大哥也真是,怎的做出这种事来,如今人家家人告上了衙门,他还是不肯放手,我看他对梅姨娘也不像是情有独钟的样子,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事关侯府的家事,沈兰没有开口。 萧贞亦叹道:“我以前不知内情,也对梅姨娘颇有偏见,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便是把梅姨娘还去又怎样?她已是大哥的人了,在外面亦是流言蜚语,怎能活得下去?” “可是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大哥总不能还霸着梅姨娘不还吧?” “你懂什么,梅姨娘是出不得侯府的,若真把梅姨娘还了去,岂不是做实了大哥劫掳良家女子一事?为保侯府名声,大太太定会与梅姨娘的家人妥协,多拿些银子把梅姨娘过了明路了事。” “可我听说,梅姨娘还有一个未婚夫呢,他亦是千里迢迢来上京,只为把梅姨娘带回去,不交出梅姨娘,他怎会罢休?” 萧贞芳唇微抿,眸中流露出几分怜悯之色,“梅姨娘已是不洁之身,那位公子又怎会再要她?这世道,哪有女子选择的余地?就像容姐姐……” 提及容雅,她心中越发悲凉,却又只能缄口不言。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男子三妻四妾,可我们却得三从四德,便是夫君纳了妾,也得欢欢喜喜地迎她进门,想想便觉得委屈。”萧莺愤然道。 萧贞忙道:“莺儿,莫再说这种话,若是让大太太听了去,责罚你事小,恐怕还会连累沈先生。” 沈兰在侯府已两个多月,若萧莺还这般口不择言,大太太定然会觉得是沈兰教导不力。 可萧莺还是想不透,她看向沈兰,“沈先生便从来没想过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吗?” 沈兰听着萧贞与萧莺的对话,亦凝眸思索,“想过,但我又觉得,天地阴阳自有其规律,男女各司其职,天下才能太平。” “如此,女子岂不是太委屈了?为何是委屈女子,不是委屈男子呢?”萧莺依旧问。 沈兰说不明白。 她甚至觉得萧莺说的有道理。 未等沈兰说话,萧贞已驳了她,“难道让女子治理天下出阵杀敌,男子在家相妻教女?” “这又有何不可?”萧莺自不怕征战沙场。 “若是战场之上,女子来了葵水怎么办?” 萧莺被问住了。 萧贞笑了,又问,“若女子当政,怀孕了怎么办?难道十个月不理政事?” 萧莺叹息起来,“为何天地造物要让女子怀孕呢?” “若是让男子怀孕,你我也皆为深闺之中的男子罢了。天尊地卑,男尊女卑,女尊男卑,都要有一方委屈。天地造物如此,我们只当顺从才是。”这些年来,萧贞第一次觉得自己说服了萧莺。 但萧莺却并非如战败方一般颓然,只是神色迷茫,“我不明白,我还是不明白。” 萧莺不明白,沈兰也不明白,年岁最小的萧怜更不明白,只有萧贞好似大彻大悟了一般。 萧贞越发坚定自己是对的。 果然如萧贞所说,大太太私下请了梅姨娘的爹娘来到侯府,与他们说了一番利害。 “梅姨娘如今已是瑞儿的人了,便是出了侯府,又如何去寻别的人家?如今在侯府也不算辱没了她,这是一千两银子和西城一座宅子的地契,算作侯府给你们梅家的补偿,日后你们可以定居在上京,晚些我让人再备一份礼单给你们送去,让瑞儿正式纳梅姨娘为良妾,若是日后想念女儿,你们也可到侯府来与她见面。” 大太太的话让梅母梅父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梅母做了决定,“我想见一见绫娘。” “可以。” 大太太派人把梅姨娘叫了来,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厢房单独见面。除非梅姨娘是个傻子,否则她确信她不会走,毕竟她已经是萧瑞的人,还有哪里是比侯府更好的归宿? 见面后,梅母也把大太太的话与梅姨娘又复述了一遍。 梅姨娘沉默了少顷,抬眸与梅母对视,“娘,你想让我留下?” “绫娘,娘知道你心悦许漟,可你到底已非完璧之身,许漟他能不在意吗?你不知道离开侯府之后要面对什么,你受不了的。”梅母说着,眼泪已忍不住落了下来。 梅姨娘心里不禁绞痛起来,她做梦都想逃离侯府这个魔窟再见爹娘一面,没想到爹娘竟想让她留在此处。 “娘,贞洁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吗?若是如此,我现在就可以死,能在死前再见你们一面,我已经无憾了。” 梅姨娘说完,毫无犹豫地一头往墙上撞了过去。 “绫娘!”梅母忙冲上去将她抱住,不禁放声哭了起来,“娘怎会让你死啊!你不愿留在这里,娘便带你回家,你莫要吓娘,莫要做傻事啊。” “娘!”梅姨娘哭着扑到了梅母的怀中,哭声中诉不尽的委屈。 梅父亦不由暗暗抹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大太太没想到侯府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梅姨娘竟还是不肯留下。 她心底不禁对萧瑞与梅姨娘二人都越发厌烦,萧瑞根本不是她的儿子,若不是此事闹大会影响到萧珏的前程,她哪里想管这等麻烦事? 晚间,她将萧瑞叫到了老太太的福慧堂,决定把此事做一个了断。 “梅姨娘的事不能再拖了,为了压住你这事儿,你父亲和我都打通了不少关系,生怕哪天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可纸终究是保不住火,为了你自己、你父亲的前程,你必须要把梅姨娘送回梅家,把这事儿处理干净。”大太太当着老太太的面,对萧瑞直接施令。 老太太亦道:“瑞儿,天底下的女子那么多,比梅姨娘漂亮可人儿的多的是,别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大好前途都不要了。” 萧瑞低着头,没有应声,天色朦胧,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10、重生 玉淇院中的金桂开得正好,金风玉露映枝头,满院飘香。 丫鬟小桃捧了一方金玉小盒掀帘进了屋来,萧贞此刻正在练字,她将小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莲花状的玉墨放到砚上,又把砚上那块快要用完的收了,道:“姑娘,奴婢刚才在库司听人议论起梅姨娘的事。” 萧贞停了笔,秀眸望向她,“议论什么?” “听说老太太和大太太已跟梅姨娘的家里谈过,可梅姨娘死活不愿留下。” 萧贞听言叹了口气,“哎,她也是个傻的,出了侯府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呢。” “就是呀,奴婢也想不明白,听他们说,大太太给了梅家一座宅子外加一千两银子,大大小小的礼物,都快能比得上大奶奶过门时下的聘礼了,这梅姨娘却还不知足。要是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小桃神色颇有艳羡。 萧贞道:“梅姨娘不是为了银子,她若是为银子,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逃跑?我想她是没能过了心里的那个坎儿。” “她心气倒是蛮高的,可咱们大爷也是少年将军,做大爷的妾也不算辱没了她。” 萧贞垂下眸子,又是叹了口气,一时无言。 小桃不禁道:“姑娘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于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啊,奴婢觉得姑娘还是去跟大爷说一说,让他快些把这件事解决了,免得耽误姑娘的终身大事。”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怎可插手此事?” “别人不可插手,可姑娘不同,姑娘与大爷一母同胞,一荣俱荣,大爷若是前途光明,姑娘在上京的身价也定会水涨船高,姑娘要多为大爷想才是。” 提及此,萧贞的脸色微微泛白,眸中流露出些许痛色,“说什么一母同胞,这些年他对我与莺儿怜儿从未有过不同,甚至我在他心中也比不上莺儿和怜儿,我以前也觉得他是我唯一的依靠,可如今……小桃,人终究只能自个儿成全自个儿,靠不得别人。”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每次想到此,她都觉得孤苦无助形单影只。 “大哥的事,父亲和大太太会处理好的,以后不必再提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小桃看自家姑娘这般模样,知晓自己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无奈地退下了。 小桃离开后,萧贞打开了手边梨花书桌左边的一个抽屉,里面垫了层桃粉色的软垫,软垫上是一枚缀着青色流苏络子的玉佩,玉佩上镂着精美的鹤形图案,一看便是男子之物。 萧贞将那玉佩拿出,在掌心里细细摩挲,眸中满是缱绻情意。 她自小便逆来顺受,哪怕受尽委屈也从无怨言,如今她已什么都不求,唯有一个心愿。 但愿老天能够保佑她。 夜色漠漠,翠玉轩的院门被推了开,伴着酒气,萧瑞踹开了梅姨娘的房门。 丫鬟婆子们都已睡了,没有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梅姨娘刚擦了药正要躺下,被闯入的萧瑞吓了一跳,手中的金疮药从床上滚了下去,咕噜噜滚到萧瑞的脚边。 萧瑞弯腰将药瓶捡起,看到那上面红底黑字的三个字,恻恻地笑了声。 他走到床边,看着梅姨娘强装镇定的小脸,却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眸底的恐惧与惊慌。 “疼吗?”他的语气竟显得十分正常,好似一个关心妻子的丈夫。 梅姨娘没说话,暗暗握紧了拳头,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萧瑞平常不爱喝酒,但凡醉酒回来,都会狠狠地折磨她一整夜,疼得她两三天都下不了床。 她现在伤口还没有好全,她真的怕。 萧瑞捏住她的下巴,玩弄着,不紧不慢地轻声道:“疼的话就要叫,要哭出来,否则只会让人想把你弄得更疼。” 梅姨娘厌恶地打开他的手,就像打开一只讨厌的虫子。 萧瑞没有生气,甚至笑了起来。 忽的,他一把掐住了梅姨娘的脖子,将她摁在了床上。他青筋暴起,因醉酒而涨红的脸越发狠厉恐怖。 “绫娘,你如愿了,我答应大太太放你回去,今天是你伺候我的最后一晚,我一定好好疼你!” 梅姨娘被掐的脸色红紫,几乎连一点气也喘不上来,她拼命的挣扎,却只觉得萧瑞的力气是那样的大,而她又是那样的弱小无力。 她的头脑昏沉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萧瑞掐死的时候,他松开了她,但梅姨娘还没来得及呼吸,就又被萧瑞封住了红唇。 他撕开她的衣服,她又那样屈辱地呈现在他面前…… 晨光从院内那棵巨大的梧桐树叶中穿过,照在屋内梅姨娘的妆镜前。 梅姨娘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点也动弹不得。 萧瑞已经走了,梅姨娘记得他走前所说的那句话,“离开侯府,你一定会后悔,我等你跪着来求我。” 她怎不知自己这样的残花败柳之身离开侯府会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 可只要在外面,她纵是死,也是自由的。 她绝不会再走回头路。 梅姨娘忍着痛起身,将自己身上的伤口重新上了一遍药,她从柜子里挑了一件最素净的玉色流纱裙穿上,又坐在妆镜前为自己化了个素妆,干干净净,如出水芙蓉。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好似看到了两年前的自己,那时她还是白玉无瑕情窦初开的少女,如今已世事变幻,物非人非。 挽起往年少女时代常梳的双挂垂鬟髻,梅姨娘一个发簪首饰也未戴,起身往房间外走去。 每走一步,她的身体都如刀割一般,但她咬着牙,挺直了腰脊往前走。 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出翠玉轩,沿着内院的正路一步步走到前往偏门的那个小巷子。 今日的阳光出奇的好,明媚温暖,照在她的身上仿佛还有疗愈的效果,她的身子都没有那么疼了。 往偏门的小巷子只有十几丈的距离,她觉得这条路格外的远又格外的近,不知走了多久,她恍恍惚惚地走到偏门,光明正大的,没有一个门房阻拦她。 她跨过偏门的门槛,看到了街外的景色,以及在门口等待着的爹娘。 梅姨娘……不,此刻她再不是梅姨娘,她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她叫梅绫。 她身体的每一寸仿佛都重生了过来,她的眼睛重又变得清澈明亮,她的脑袋清醒,思想飞扬。 11、太子 自梅绫离开侯府转眼已数日,侯府里上上下下仿佛完全忘却了这件事,都在忙活着中秋家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时,宫中一道圣旨降下,撤了萧瑞在虎威军中的左副将军一职,留待后用,而定远侯萧虎也因教子不利罚俸三月。 这让定远侯府的所有人都出了场冷汗,但圣旨之中并没有提及萧瑞纵军掳掠一事,可见皇帝并未打算对萧家和虎威军动手,只是以萧瑞为名下了一场软刀子。 圣旨下来的第二天,国子监中传来消息,定远侯府二公子萧珏被点为太子侍读,入了东宫。 霎时间,侯府又再一次欢喜起来,萧瑞被撤职一事恍如在侯府没有发生过一般。 玉淇院内,萧贞听到消息,不由暗自伤神落下泪来。 皇帝贬了她的亲兄长,却提了大太太亲生子做太子侍读,太子日后做了皇帝,萧珏的地位又怎能是萧瑞可比。 恐怕将来承袭定远侯府爵位之人,非自家兄长萧瑞,而是萧珏。 她和萧瑞都是原配林氏所生,萧瑞已被做了弃子,她日后又能好到哪里去? 想想自己往日与萧莺争辩,也只因心中的那一点小小的不甘而已,便越发觉得自己可笑。 连兄长这样的男子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更何况是她? “姑娘,别再哭了,今日是中秋家宴,大太太看到您这样定会不高兴的。”小桃看自家姑娘这般,心中不忍。 萧贞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强忍着不再让眼泪落下,哽咽道:“我虽是在自己家中,可却如同寄人篱下。” 若是娘亲还活着,她怎会过得如此委屈? 萧贞越想越觉得心中苦涩。 外面忽的传来欢笑声,萧莺与萧怜带着丫鬟一路走了进来,“贞姐姐,大家都在外面游园,独独你在屋里躲懒,快快起来,咱们一起到院子里玩去。” 听到声音,萧贞慌忙擦了脸上的泪痕,起身来,但萧莺和萧怜还是看到了她哭红的眼眶。 “贞姐姐,你怎么哭了?”萧怜忙乖巧地上来,拉住萧贞的手关心道。 萧莺道:“贞姐姐定是为大哥的事忧心,我今日在母亲那里听父亲说,皇上处罚大哥哥只是因为此事在京中流言甚广,不得不有所作为,等到风头过去,定还会让大哥重回军中的,贞姐姐不必担心。” “那就好。”萧贞宽慰地笑了一笑,“我方才只是一时伤神,如今已好多了,我们出去玩吧。” 面对萧莺与萧怜,她的心思终究难言。 侯府的家宴依旧分内外两宴,侯爷萧虎在外与府上的客卿、副将共宴,内院则依旧都是女眷,沈兰亦被请了过来。 侯府平常无晚膳,但家宴不算在其中,宴席摆在抱厦旁边的楠木厅里,每人一个小桌,桌上各摆着五色糕点和新鲜的平湖大闸蟹,旁边还有凉拌三丝和荠菜青豆等小凉菜,量不多,只是做个摆设。 楠木厅的中间摆了一个主桌,上面放着各色的月饼,摆在最上面的是个样式最简单亦是最大的五仁月饼,中间镂着太阴星君揽月图。 老太太在众人的簇拥下在上面的主座坐下,其他人也都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 萧莺最先没耐住性子,看向沈兰神秘兮兮地道:“沈先生,你可知桌上这蟹的来历?” 沈兰看了眼,摇头,“我对蟹并不了解,只听说安阳府平湖蟹最是个大丰美,口味绝佳。” “这正是安阳府的平湖蟹,是太子赏下来的。二哥今日到太子府报到,太子竟问起我们这几位姑娘的事来,谈话间便提起了你,你说巧不巧,太子竟认得你。” “什么?”沈兰惊讶,她一个从衡州府远道而来的女子,太子怎么会认识她? “太子说他在衡州府时曾受过你父亲的教导,亦知道你的贤名,所以特意把这些安阳府进贡的平湖蟹借着二哥赏给了你,我们这都是沾了你的光呢。” 父亲竟做过太子之师,沈兰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若太子知道她,是否也知道兄长呢?兄长才华横溢,在太学之中定然不会泯然众人,就算太子不识兄长,借着父亲与太子的这一层关系,她是否能求太子调查兄长之事呢? 沈兰心思不由又动了起来。 老太太与大太太因为此事对沈兰更加满意,有沈兰这一层关系,萧家似乎也与太子更近了一重,日后太子登基,萧家亦□□华不败。 只要在上京矗立百年,萧家也定然会成为势力盘根错节的庞大世家。 老太太身边的彩月姑娘将中间那块最大的五仁月饼切了寸大的小块儿,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三位小姐、沈兰、连带着周围的丫鬟婆子一起将这块大月饼吃了,喻团圆之意。 一起郑重地吃过月饼,大家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只有大奶奶楚惠一直拉着个脸兴致缺缺,没一会儿便起身说了句身子不适回房休息了。 楚惠走后,老太太叹了口气,“惠儿这孩子……” 她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倒是大太太不客气,恨铁不成钢地道:“她越发没个规矩了,早知她这般不成器,我就不该给瑞儿提这门亲事。这都两年了,两个人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也不知道着急。” “会好起来的,如今没了梅姨娘,瑞儿自会到她房里去,一来二去说不定便能有了,你也莫急,他俩到底还年轻。”老太太说着看向了萧贞,“倒是贞儿,你该考虑考虑了,贞儿性子温和,千挑万挑也得给她找个好人家,切不能委屈了她。” 萧贞听到提及自己的婚事,一颗心顿时紧张得提了起来。 大太太道:“母亲说的是,贞儿虽不是我亲生,但在我心里一直把她当莺儿怜儿一样的,咱们定远侯府的姑娘,自不能嫁的差了。我倒是心中有几家,只是近来因瑞儿的事外面多有谣言,现在不是提起的时机,还要再等些日子。” 听到再等些日子,萧贞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老太太点头,“你考虑的周全,此事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谈及婚嫁之事,三位姑娘自然不好插嘴,老太太和大太太又说起上京其他世家近来的嫁娶,正说着,萧珏从外面的园子里过来,他一身青色软罗袍子,腰挂流苏玉佩,面若冠玉,眸若朗星,如清风霁月般一出现便引得了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他先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见了礼,又与姑娘们玩笑道:“那边刚一得了闲我就赶紧赶了过来,我的那份儿蟹你们可没给我偷吃了吧?” “那蟹是太子赏给内院的女眷的,你怎好意思跑来蹭吃?”萧莺笑话他道。 “那蟹是我带回来的,竟不许我吃?你这小丫头片子,越来越刁钻了,传言出去,整个上京谁还敢娶你?”萧珏不甘示弱地逗弄她,又趁她不注意,一伸手将她桌上的蟹端走,“我若是没有蟹,便把你的吃了。” 萧莺见他端了自己的蟹,追上去便要锤他。 两人闹着,彩月让人又上了份儿蟹在一旁的桌上,“怎能少了二爷的,只是怕凉了,一直在给您热着呢。” 萧珏这才不与萧莺闹了,把蟹还给了她。 萧莺气得踹了他一脚,飞也似地回自己桌子去了。 萧珏衣服后摆被踹了个大鞋印,他也不恼,笑嘻嘻地在自己位子坐了,正要吃蟹,余光忽然看到坐在一旁的沈兰,这才惊觉沈兰竟在这里。 想到自己刚才与萧莺的幼稚玩闹都被沈兰看在眼里,他不禁脸上泛起热来。 他轻咳了声,又恢复了那翩翩公子的模样,故作镇定道:“沈姑娘,太子殿下托我给您送了些东西,我方才已让人送到落雪斋了。” 12、礼物 中秋宴罢,沈兰借着月色回落雪斋,刚到落雪斋不远处的小路上便看到那边人来人往的一抬一抬地搬着东西,沈兰不由怔住,方才宴上萧珏说太子赏了她东西,她以为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小物件,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怪异,沈兰不禁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太子产生了好奇。 她进了院里时,那些下人们方才把东西抬完,一共六抬箱子。 “姑娘,送这些东西来的人说,这是太子赏给您的,太子怎会赏您这么多东西?”锦书一手拿着只羊毫笔,一手拿了本簿子正记着这些东西,见沈兰回来,忙迎了上来。 “似乎是因太子与我父亲有旧交,具体的我也不明白。”沈兰秀眉微凝,心里觉得收下太子这么多礼物有些不妥,可若是回绝,恐怕更加不妥。 锦书将手中的簿子交给沈兰,“姑娘,奴婢把赏赐的礼单记在这上面了,您瞧瞧,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这是在给您下聘礼呢,单单那一个箱子里,便有一千两银子。” “莫胡说。”沈兰连忙斥她。 锦书顿觉失言,自家姑娘可是有婚约的,若是这话传出去,岂不有损自家姑娘的名誉,但没等她求罚,便又听沈兰道:“把这些东西封存到库房,暂时先不要动。” 锦书应是,忙带着院子里的人忙活去了,沈兰拿着那簿子进了房间,看着太子送来的东西,她愈发蹙眉。 纹银千两,秋装与冬装各两套,一套翡翠妆面,四匹上好的缎布,余下的则是一些珍稀的汇编杂记与诗词律赋,沈兰对首饰衣物不甚了解,但送来的这些书中她一眼便看出有好几本一价难求的孤本。 太子送来的这些礼物,林林总总恐怕不下于万两银子。 父亲与他到底有什么渊源,他竟对她拿出这么大的手笔? 正当沈兰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锦书进了来,“姑娘,二公子来了。” 沈兰放下手中的簿子,忙起了身,请萧珏到一旁的水厅来坐。 “太子可有托二公子带什么话来?”沈兰觉得太子送来的这些礼物绝对不简单,就算父亲与太子曾经相识过,什么样的渊源能有万金之重? “太子并未多说,我心中也十分好奇,若非知道姑娘有婚约在身,我还以为太子心悦姑娘。” “太子可知我有婚约?” “这我不知。” 沈兰垂眸思索少顷,“二公子可否帮我一个忙?” “沈姑娘尽管说。” “请二公子转告太子,我想见他一面,当面致谢。” 不只是致谢,沈兰亦想把兄长之事告知太子,她宁愿不要这些礼物,也想请求太子帮忙查出真相。 次日,沈兰在忐忑中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萧珏才回了府中来见她。 “太子近来正忙着河夏水灾一事,无瑕见你。” 沈兰心里越发觉得古怪,太子赠她万金之礼,却不愿见她一面? “太子说,日后你若是有难处,可写信到太子府,他知道后定会帮你。” 这话让沈兰又燃起了希望,“多谢二公子,沈兰知道了。” 是夜,沈兰写了一封信,将兄长之事尽述其中,次日一早托付给了萧珏,请他帮忙送到太子府上。 她又等了一日,却等来了太子前往河夏赈灾的消息。 “我已将信交给太子府的参事,他说会派人送到太子手中,只是不知太子此行何时才能回来。” 沈兰谢了萧珏,又问道:“我听闻二公子之前在太学读书,不知二公子可听说过陆子先陆公子?” “陆子先?”萧珏仿佛错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沈姑娘与陆公子是旧相识?” “不,只是他母亲与我母亲相识,陆夫人曾托我问问……”沈兰说着也觉得这话实在站不住脚,不由声音低了下来。 萧珏却仿佛了然在心,并未细究她的话语,“可惜我并不认识这位陆公子,太学中有近万举子,他们每一个在家乡都声名不凡,但在太学之中实在算不得什么。” “那二公子可否帮我问一问?” “问什么?” “问一问他近来的情况,如此我也可写一封信向陆夫人报个平安。” “我尽力而为。” 萧珏应下之后,便起身告辞了,走出水厅前他突然又停了下来,回身对沈兰道:“沈姑娘今日这话与我讲倒也罢了,莫到外面去打听,姑娘毕竟有婚约在身,免得惹来闲言碎语。” 萧珏这话让沈兰窘迫不已,她知道他定是误会了什么,但又难以解释。 这一夜,沈兰心中难受得难以安枕,只觉得自己仿佛只要去调查兄长之事,便处处不如意。 她不由叹息,唐婉说的对,这世道女子想要做些什么,实在艰难。 淑兰院。 月已高梢,早已到了侯府宵禁的时候,房内的灯火却依旧通明,没有一个丫鬟婆子敢在此时触大奶奶的霉头,人人低着头默默忙着自己的事,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声响来。 楚惠着了一身月白色的曳地流纱裙,珠翠已卸,秀发半披,将她的身段显得越发玲珑俏美,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不施粉黛也依旧娇丽的脸蛋儿,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梅绫。 她本有心上人,是被姑母和爹娘逼着嫁到侯府的,初时虽心有不甘,但见萧瑞玉宇轩昂颇有男子气概,也放下了心中怨气,可新婚之夜她不知哪里触怒了萧瑞,萧瑞竟直接丢下她拂袖而去,自那之后再未来过她的房里。 她翻来覆去夜夜难眠,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姑母怨她不争气,老太太见她也每次都连连摇头叹息,她知道侯府中的其他人也都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笑话她。 她恨姑母,恨这门亲事,也恨萧瑞。 本以为梅绫去了,萧瑞便会来她的房里,可他不仅没有来,竟然还宿在了翠玉轩,那个已经没有梅绫的空房子里。 楚惠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再也忍不住,起身往门外冲去。 “大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芙蓉忙拿起披风追上来。 “别跟着我。”楚惠冷冷瞪了她一眼,消失在院外的青石小道。 她一路跑,全无平日那世家贵女姿态,一炷香后,她来到翠玉轩。 翠玉轩内尚点着灯火,门外守着的婆子一眼便认出了楚惠,但未来得及说话,楚惠便斥道:“滚远点儿。” 她今日定要让萧瑞说个明白。 楚惠推开门,顿时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随手关上门,绕过屏风往内室而去。 一进来,她就看到了萧瑞,那一瞬她竟差点没认出来。 昏黄的灯火下,他竟就那么坐在床架前的小阶上,蓬头垢面,手里提着一瓶酒坛,完全没有往日里的风采。 他醉了,但抬眸向楚惠看过来的时候又仿佛没有醉,迷离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拒她于千里之外的薄冷,“你怎么来了?” 楚惠一时只觉得说不尽的委屈从心里翻涌出来,眼眶当即红了,“你借酒消愁是因为被撤了职还是因为梅姨娘?” “和你没关系。”他烦躁地把酒坛扔到了一边,似乎看到她,连喝酒都没了劲头。 “和我没关系?萧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比不上那个贱人,她都已经不要你了你还这般恋着她,我才是你的正房夫人,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一直以来积压的情绪爆发出来,她忍不住哭着嘶喊。 “哗啦”一声,萧瑞将脚边的酒坛踹翻,楚惠立刻感觉到了他那强烈的怒气向自己倾轧而来,她吓得停住了眼泪。 但萧瑞只是厌恶地瞪了她一眼,起身便往外走去。 看着萧瑞的背影,楚惠只觉得完了,要是今天就这么结束,萧瑞会越发厌恶她,她再也不能挽回他了。 想到此,她一咬牙冲上去抱住了萧瑞,放下自尊卑微地乞求,“别走,我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我改就是了,你想让我怎么改我就怎么改,求你别这么对我。” 萧瑞抓住她的手,就在她心中生出一丝希望时,他将她的手狠狠的掰开,大踏步地离开了。 楚惠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无力地跌倒在地上,只觉得羞耻又难看,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转眼到了九月,侯府园子里一律换上了各式各样各种品种的菊花,就连沈兰所在的落雪斋都送来了二三十盆,摆在园子里,每日花香袭人,让沈兰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她让锦书收拾了自己这些时日抄的佛经,又出了侯府前往吉祥寺。 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沈兰的神色有些恍惚,她想到之前托二公子萧珏打听陆言一事,但自那日之后,萧珏便再未回府。 沈兰知道萧珏可能因那件事对自己的印象大有改变,不过萧珏也并未把她托付的事告诉府里的其他人,相反,因太子特意给她送了礼物,侯府对她越发看重,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甚至比之三位姑娘还要好。 只到了吉祥寺,沈兰照例添了香火钱,便在佛前为母亲诵经祈福,一个时辰后锦书来叫她到禅房用斋饭,小声地道:“姑娘,梅姨娘来了,她是特意来见您的。” “你把林妈妈支开,让她过来。” 锦书应了是,按着沈兰的吩咐支走了林妈妈,带了梅绫过来。 这是梅绫走后沈兰第一次见到她,她不像在侯府时那般瘦骨嶙峋,变得脸色红润很有精神气儿,又穿了件桃粉色的绣裙,越发衬得面若桃花,沈兰差点没能把眼前的女子与侯府的梅姨娘对到一起。 13、暗查 沈兰见梅绫如此,心中也为她开心,“你看起来过的不错。” “其实也说不上有多好,但我已经知足了。离开侯府时我没来及向你道谢,所以特意来这里等你。”梅绫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递给沈兰,“我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便是有恐怕你也看不上眼,这是我诚心诚意为你求的平安符,锦囊亦是我亲手所绣,希望你不要嫌弃。” “梅姐姐客气了,我也未帮你什么,你能离开侯府,是因为你娘与许公子。” 沈兰改了口,并未再叫她梅姨娘。 这一细微的差别让梅绫眼眶一酸,感动地道:“沈姑娘的一片真心,已是我最大的救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你的这一份恩情。” 见梅绫这般说,沈兰收下了她的锦囊,又仿佛不经意地道:“梅姐姐与许公子如何了?” 提及许漟,梅绫不由伤神,“我已是残花败柳,哪里能配得上他?他想要娶我为妻,可我不能连累他,他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若是让人知道他娶了我这样的女子,以后在外面如何抬得起头?” “他现在已离开了?” “不,他如今……住在我家中。”梅绫有些羞于提起,却还是无奈地道:“宅子是侯府赔偿给我们家的,我本不想要,可君清说我们在京城没有落脚之地,那宅子本就是赔偿,犯不着不要,我爹娘被他劝说着收了下来。” 她如今虽摆脱了侯府,可却住在侯府赔偿来的宅子里,每想到这宅子是因萧瑞折磨她而得来的,她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沈兰听到梅绫的话也觉得诧异,她本以为许漟千里迢迢来救梅绫于水火,必定是个爱恨分明义薄云天的君子,如此听来,不禁觉得他少了几分风骨。 但世人皆为财禄奔忙,许漟如此,也并无可谴责之处。 沈兰不再想他的事,起身道:“梅姐姐,其实我也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得到沈姑娘你?”梅绫之前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能为沈兰做些什么,所以才熬了一夜绣好锦囊,又早早来了这吉祥寺祈求平安符。 沈兰小声地道:“我想托梅姐姐请许公子到太学里帮我打听一个人,许公子虽非举子,但亦有功名在身,要进太学并不是什么难事,此事若能办成,我必当重谢。” “沈姑娘想要打听谁?” “衡州府陆言,字子先。”沈兰忽然又想起那日萧珏的话,“千万不要大张旗鼓的去找,要悄悄的打听。若是有了消息,你就以国公府大奶奶唐婉的名义给我写一封信,侯府的人必不会怀疑。” 说着,她将手上带的青绿穿金玛瑙手串取下,塞到梅绫手中,“这条手串是当初我兄长在衡州府琉璃阁重金买下送与我的,至少也价值一二百两银子,梅姐姐,这算是我给许公子的定金,若是真的打听到陆公子近来的具体情况,我另有重谢。” “不不,我怎能要你的东西?” “这是给许公子的,你一定要帮我转交给他,否则我不能放心。梅姐姐,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请你一定要帮我。”沈兰如今已对萧珏不抱希望,方才听到梅绫来找她时,她便想到了许漟。 她不相信她走的每一条路都处处碰壁,偌大的上京,总有人能够打听到陆言与兄长之事。 “好,这件事我一定帮你。” 梅绫收下了沈兰的手串。 三日后,沈兰等来了梅绫的信,她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 “自吉祥寺一见后,我已将姑娘所托托付于许公子,许公子入太学两日,与往日同窗旧友暗访姑娘所寻之人,但太学诸生皆作不知,许公子见他们面有难色,恐怕其中另有蹊跷……” 信的下面更为详细得写了些许漟与那些太学生对话的细节,看完之后,沈兰已是愁眉凝锁。 果然,她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不只兄长死了,就连陆公子都杳无音讯,而那些太学生却闭口不言。 沈兰忽的想起那日与萧珏的对话来,萧珏听到“陆子先”的名字时,似乎也面有异色,所以才警告她不要到外面再去打听。 萧珏一定知道什么,那些闭口不言的太学生也都知道,但是有什么人压制着他们不敢说出真相。 沈兰忽然感觉这碧瓦朱甍繁华似锦的上京城格外的压抑,恍如黑暗中有一只巨大的手操控着人们的思想与命运,紧紧地勒着每个人的脖子,让人难以喘息。 “姑娘,三位姑娘请您去醉花厅。”锦书进了屋里来。 “知道了,我这就来。” 沈兰的思绪抽回,将梅绫送来的这封信点着了,扔到了盂盆里。 锦书奇怪地道:“姑娘怎把唐姑娘的信给烧了?” “锦书,以后不可再提起兄长与陆公子之事。”沈兰道。 锦书怔了一下,但也未多言,应了声是。 想来唐姑娘的信又是来劝说自家姑娘的,之前唐姑娘当面劝了多次都没有什么用,如今一封信竟让自家姑娘改变了主意。 不过如此也好,她们毕竟是女儿家,便是查出了什么,又能怎么办呢?不如就像唐姑娘所说,糊里糊涂的好。 沈兰等那封信燃尽了,才带着锦书前往醉花厅。 她让锦书再不提及此事,当然不是放弃查清真相,而是此事牵涉如此之大,太学诸生与侯府公子竟都不敢言语,她若是再轻率妄为,只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此事,她要愈发小心调查,不能再随意惊动别人。 刚到醉花厅,便听得三位姑娘的戏笑之声。 看到沈兰,萧莺忙迎上来,拉着她到厅里坐下,“宫里赏了贡橙,母亲差桂妈妈送了四个来,我们都馋死了,先生倒是来得不紧不慢。” “听说安国公府的大奶奶给先生来了信?她倒是个急性子,这个月下旬便是祖母六十岁寿辰,届时要请上京城各府夫人和姑娘们,你们岂不是就能见面了?怎的还在这时候写什么信来?”萧贞拿了把精致的银柄小刀将那贡橙切开,随口言语道。 “她是新妇,又不是当家主母,想来并不知晓。”沈兰也并不知晓,想到过些时日能与唐婉见面,她的心中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萧莺嬉笑道:“听说母亲打算在这些贵女中为二哥择一个良配呢,你们看二哥哪有一个为人夫君的样子,也不知哪位贵女会这么倒霉。” “那我是不是要有二嫂嫂了,我希望二嫂嫂能找个像沈先生这样的,能陪我们一起玩儿,可不要像大嫂嫂那样。”萧怜却十分期待家里再添新人,她就是喜欢热闹。 当初大奶奶楚惠来的时候,萧怜也想与她一起玩儿,可楚惠言语刻薄,与她们说话也夹枪带棒的,久而久之,萧怜也不愿意去找她了。 四人一起说笑着吃过贡橙,丫鬟们又送了茶水来漱口净手。 萧莺洗漱过,又开口道:“先生,我们还在想给祖母送什么寿礼呢,贵重的东西我们拿不出来,做些寿糕又总觉得礼轻了,拿不出手来,先生可有什么好主意?” “不如三位姑娘作一幅《麻姑献寿图》?你们各自题字,也可让老太太看到你们这些时日的进展。” “我和怜儿作画是不行的,贞姐姐倒还好些,可当着上京那么多世家贵女的面,好像也……”不太能上得台面。 萧莺的后半句未说出来,但意思也很明显了。 “这无妨,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我来教你们。” 托兄长那一次阴差阳错拿了她的画去画坊,沈兰的画在整个衡州府都颇有名气,她虽比不得传世大家,但作一幅上得了台面的献寿图也并非难事。 三位姑娘听到沈兰愿意帮她们,立刻便决定了一起作《麻姑献寿图》这一份寿礼。 她们一起商量着如何作画,直到天色晚了才各自散了。 沈兰带着锦书往落雪斋走,刚走过一个廊子锦书突然“哎呀”了一下。 “姑娘,我把您的帕子落在醉花厅里了。”锦书将提灯交给沈兰,“若是被别人捡去了可不好,您在这里等着,奴婢这就回去找。” 后院里虽大都是女眷,但定远侯、萧瑞萧珏、以及前院的小厮偶尔也是会过来的,若是沈兰的帕子被男人捡去,说不定便会闹出什么事来。 在侯府呆的久了,锦书听得见得多了,如今也越发谨慎了。 沈兰见她急匆匆地跑回去,便提着灯在一旁的小石桥的桥沿上坐下等她,这里偏僻许多,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如今天也冷了,竟连蝉鸣蟋叫都听不见,耳边只有潺潺的溪流声,沈兰一时感觉到一种诡异的静谧。 忽然,前面的青石小道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脚步不稳却很沉重,沈兰顿觉这绝不是女子的脚步声,她连忙警觉地站起了身子。 下一瞬,一个高大的青衣男人提着酒坛醉意朦胧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沈兰一眼认出了他。 是大公子萧瑞。 那一刻沈兰忽然很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她的脑海里再一次闪过那夜他折磨梅绫时的情景,看着眼前这个向她走过来的因醉酒神志不清的男人,她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萧瑞看到桥上有人,他在桥下停住了,抬头往沈兰这里看过来。 不得不说,萧瑞确实是生了一副好相貌,他身材高大,五官深邃,举手投足间带有一种极其侵略性的野性,要是不知他的本性,沈兰也许会觉得他是一个有着独特魅力的男子。 可此刻醉酒,他那灼冷的目光向沈兰看过来,像是一头盯上了猎物的狼。 沈兰只想转身逃走。 14、惊乱 昏沉沉的夜空挂着一片薄薄的弦月,细弱的月光实在没有穿透黑暗的力量,只能朦朦胧胧得映照着昏暗的小石桥。 萧瑞走上一步,沈兰便忍不住后退一步,自那晚在梅姨娘那里之后,她对这个男人的恐惧便在心里埋下了种子,此刻看着他越来越靠近自己,那强大的威慑感让她终于再顾不得大家淑女风范,转身便要逃。 可她一动,原本距离她还有几步的萧瑞不知怎的竟已出现在她的身后,抓住她的手轻易得便挟制住了她,那强烈的酒气伴着浓重的男子气息倾轧过来,恍如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 萧瑞是看到别人越反抗他反而越兴奋的人,自己若是强烈的挣扎,绝对会刺激眼前的男人,沈兰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思绪疯狂转动思索着该如何解决眼前的情况。 “绫娘,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你离不开我。”他醉了,认错了眼前的人,那只大手强制性得揽上了沈兰的腰,那一刻,沈兰全身都僵直起来。 她冷眼直视着萧瑞,声音却微微颤抖,“我不是绫娘,将军,你认错人了。” 沈兰紧张的都忘了他已被撤了将军之衔。 他却恍如听不到她的话,或许他根本是故意忽略了她的话,他的手抚上沈兰的脸,因常年习武掌心里那厚厚的茧摩挲着细嫩的肌肤,沈兰下意识颤栗不止。 终于,在他低头吻下来的时候,沈兰再也忍不住,转身便要逃。 但男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钳制着她的那只大手从未放松,沈兰挣逃未果,却被萧瑞猛然一推,压在了石桥的阶梯上。 那坚硬的青石棱角狠狠撞击着她的腰肢,沈兰痛的叫出声来,萧瑞却低低笑了起来,“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只能属于我。” “撕拉”一声,他竟就在这里撕烂了她的衣裳。 沈兰再也无法保持理智,她惊叫起来,疯狂地挣扎着。 但男女之间力量的悬殊让她所做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力与渺小。 沈兰想到了容雅,想到了梅姨娘,想到了自己将来悲惨的命运。 就在她无望之时,萧瑞恍如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般,忽然倒了下来,又一次压在了她的身上。 “啊!”沈兰尖叫着将他推开,这次却十分顺利。 萧瑞被她推得从小石桥上掉了下去,“噗通”掉入了一旁溪水中。 旁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几声窸窣,沈兰忙看去,却见那林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当下什么也顾不得,裹着自己的衣裳连忙往落雪斋跑去,躲过林妈妈等人,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房间里,她依旧惊魂未定,手脚一片冰凉。但她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从衣柜里拿出件干净衣裳匆忙换了,颤抖的双手系了好几次才把腰间的系带系好。 而后坐在妆镜前,将头上的发饰一一取下,把凌乱的头发梳理好。 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知晓刚才发生过什么。 女子的命运一瞬间便可天翻地覆,如容雅,如梅绫。 想到方才的事,沈兰此刻依旧浑身颤抖,十分后怕。 她如今才彻彻底底理解了她们,也彻彻底底的明白身为女子有多么的无力。 许久,沈兰重新镇定下来。 方才绝不是侥幸,而是有人在帮她。 若不是那个人,今日她就完了。 那个人是谁?若是偶然路过,为何只是远远出手而不现身?还是说那个人一直在监视她?她又有什么可值得被监视的呢? 会不会与兄长有关? 沈兰一肚子疑问,但心底确实对那人充满感激。 不管他是什么人,他对她暂时应该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出手救她。 沈兰又想到萧瑞,那溪水不深,可也不是淹不死人。 萧瑞若是淹死了,此事恐怕就闹大了。 正忐忑时,听到外面锦书的声音传来,“林妈妈,我家姑娘回来了吗?” “我没见到姑娘……” 沈兰从屋里走出,已恢复镇定模样,“锦书,我已回来了。” “姑娘,您怎么没等我?”锦书幽怨地迎上来。 “天太黑了,我一个人在那里呆着有点害怕,便先回来了。”沈兰扯了个谎。 锦书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小声地道:“姑娘您急着回来,可错过了一场好戏。” “怎么?” “我从醉花厅回来时,见大公子从桃花潭里爬出来,他喝醉了酒,竟掉到水里去了。”锦书看好戏一般的偷偷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想到萧瑞那般欺负梅绫,又见他今日这样,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沈兰却笑不出来,想到自己刚才竟被萧瑞碰了身子,她浑身难受得很,便让锦书差粗使丫鬟烧了水来沐浴。 锦书一进屋里来便见到了沈兰那件被撕扯坏了的衣裳,“姑娘,这衣服怎么这样了?” “晚些你拿去烧了,别让人看见。” 锦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姑娘,您不会被……” “别问那么多了。”沈兰根本不想回忆刚才的事。 看着这破碎的衣裳,锦书眼眶一红,不禁为自家姑娘觉得委屈,她这才明白萧瑞为何会跌到水里去。 自家姑娘在她心中如明月一般皎洁,却在侯府之中受这等委屈。 沐浴的水送来,沈兰入了浴桶,锦书看到她白皙如羊脂般的纤背后竟磕出好几片的青紫来,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姑娘。” “锦书,此事决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沈兰嘱咐她。 “奴婢知道。”锦书哽咽着为沈兰轻轻擦拭伤口,想到自家姑娘在家中被捧如宝珠一般,如今爹娘兄长俱已不在,连个能为她做主的人都没有,心里越发难受。 “明日你出府一趟,去药铺里买些蒙汗药来,此事也别让人知道。” 锦书知道沈兰买蒙汗药是打算防身之用,她应下,“姑娘放心,奴婢明日去药铺,把能防身的药都买些来,咱们多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沈兰这才安心,防身之物她早就该多准备些,以前是她疏忽了。 她暗暗握紧拳头,同样的事,决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江寒秋影雁初飞,九月九日重阳节。 重阳登高驱灾避邪,对上京世家来说,这是个极重要的节日,尤其是后院之中的女眷,这是她们一年之中少有的能出门的好日子。 侯府女眷两日前便已准备前往白云山登高事宜,越是老人,便越是看重这个,再加之老太太近来身子不太好,大太太特意差人备了抬人的轿辇,准备将老太太一路抬上去,驱驱病灾。 沈兰自也要一起去的,她与三位姑娘同坐一辆马车,侯府一行不到辰时,便已出了东城门,前往白云山。 几日过去,沈兰每日都带着一帕子的蒙汗药,但再也没见过萧瑞。 萧瑞似乎也并未对别人提起过那日之事,也许他醉酒已记不清了。 三位姑娘都已一年没有出过侯府,如今出门,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尤其是萧莺,“白云寺有里有不少武僧,到那儿我就可以看武僧练武了,你们知道吗,以前京畿虞县山匪横行,是白云寺的方丈带着武僧将那些山匪抓了起来,保护了虞县百姓,实在是太厉害了。” 萧贞调侃道:“这话你已不知说了多少次了,你自己不腻,我们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萧莺哼了哼,“贞姐姐根本不懂我。” 约莫到巳时,他们到了白云山山脚下,除了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三位姑娘与沈兰之外,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护卫小厮,抬轿下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一百多人。 老太太乘着轿子,大太太身体还很健朗,领头在前面走着,大奶奶楚惠、沈兰与三位姑娘都蒙着面纱跟在后面。 她们都是娇弱女子,脚程实在是慢,约莫到了半山腰,除了萧莺之外,几位姑娘都不行了,大太太也出了一身汗,她们到了一旁的亭子里休息。 锦书拿了水袋与糕点来给沈兰,其他的丫鬟也各自给自家主子拿了东西水和吃食补充体力。 她们正休息着,忽然听得下面的山路传来几个男子的欢笑声。 “凤凋碧柳愁云淡,露染黄花笑靥深。我不喜欢你们那些酸溜溜的悲秋诗,仿佛一吟起秋日便要伤感起来,四季之中我独爱秋,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最是出行的好时节。”1 这声音,竟然是二公子萧珏。 “二爷身为侯府公子,金雕玉砌倚红偎翠,自没有伤春悲秋的道理,我看还是这菊花酒更适合你。” 萧珏似饮了一口酒,开怀笑了起来。 此刻他们那一行人也出现在沈兰等人的眼中,二公子萧珏一下子便认出了亭子这边是侯府众人,他暂别了众人,忙来向老太太与大太太行礼。 “祖母,母亲。” 因在外面,他未行跪礼,但依旧恭敬行了一揖礼。 大太太瞪了他一眼,“你明知今日我等来白云山登高,怎还带着外男来此?” “母亲,这些皆是太子府的同僚,是他们提议到白云山来,孩儿自没有阻拦的道理。” “你去吧,我们等你们走远了再往上去。”听到这些人是太子府的同僚,大太太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自己的宝贝儿子,她自不会耽误他与朝中士子的交往。 萧珏恭敬了告了退,路过三位姑娘这里时,暗暗对她们眨了眨眼,仿佛在示意什么,萧莺回了他一个白眼。 倒是萧贞,往萧珏那些同僚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羞涩地低下了头。 15、相会 直至午时,定远侯府众女眷方才到了山上的白云寺,老太太与大太太带着她们一一拜过佛堂,在接引僧人的带领下到了后面的禅房用午斋。 “你们寺中的武僧都是什么时候练武?”萧莺趁旁人不注意,问了个路边的小和尚。 “卯时二刻至辰时二刻。” “这么早?”萧莺失落,看来她是看不到武僧练武了,不由兴致大减。 白云寺为她们准备了五间厢房,老太太、大太太、大奶奶与沈兰各一间,三位姑娘各一间,倒不是委屈她们,而是寺中的厢房并没有那么多。 沈兰用过午斋后,带着锦书在寺院后面散散气,她不由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自那日被不知什么人救了之后,她便养成了观察四周的习惯,但到今日,她再也没觉察出什么来。 些许那个人,真的只是个过路的,不忍见她受辱,故而相助。 正思索着,忽而听到下面传来小声的说话声,她下意识地看去,却发现那巨大的青石狻猊像后面,竟有一对男女。 男子的相貌看得清楚,女子却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但沈兰还是认出了她,是萧贞。 “是贞姑娘。”锦书亦认了出来,小声地道。 “莫声张。”沈兰连忙低声斥她,拉着她到一边躲了起来。 萧贞在男子面前拿着帕子抹泪,“容姐姐死了,真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没有人知道真相,所有人都以为沈公子是见色起意的登徒浪子,只有你我知道他不是,可又什么都不能说。” 沈兰听到这话,心中猛然被震。 沈公子?难道是兄长? “沈公子也已经为容姑娘殉情而死了。”男子道。 “若是被发现,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吧。”萧贞悲伤不已。 男子忙道:“不,贞儿,在我心中你如明月,没有成婚之前,我绝不会越雷池半步,我重你爱你,只等明年春闱我考中进士,便去侯府提亲。我俞家虽非上京世家,但先辈在朝中也颇有名望,只要我中了贡生,想来你父亲是会愿意将你许配给我的。” 他们在下面亲昵言语,沈兰细细听着,但却再没有听到关于那位沈公子的消息。 直到他们恋恋不舍得分开,消失在了此处,沈兰才从角落里走出来。 “姑娘,他们说的那位沈公子不会是……” “不,不可能是兄长。”沈兰断然打断了锦书的猜测。 容雅是因被欺辱而羞愤而死,不管其中有什么内情,兄长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她的兄长,是一个温文尔雅性格谦和又极其冷静的男子,更何况家中还有母亲与自己,兄长怎么可能会对她们不管不顾而殉情自杀呢? 她强行让自己不去想锦书的猜测,可越不让自己想,便越忍不住想。 容雅是吏部尚书兼太学院学政容山之女,若……她的事真的与兄长有关,为保容家清誉,容家定然会将此事压下,就算有人知道其中内情,也不会再说出口,尤其是太学诸生、朝中士子,他们又怎会去招惹这位主持科考可以决定他们每个人命运的尚书大人? 可陆言又是怎么回事?他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她不能这样想,兄长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她这样想简直是在侮辱兄长,她怎么对得起兄长这么多年对她的疼爱…… “姑娘,要不咱们去问问贞姑娘。”锦书提议道。 “不,先不要声张。” 沈兰逃避了。 接下来整整一天,沈兰都心神恍惚。 回到侯府时,她和三位姑娘回住处时看到了萧瑞,萧瑞独自一人在园中堆砌的小山上的亭子里,身形颇有些萧瑟。 萧莺叹了口气,“自从大哥被撤了职,总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怪让人心疼的。” “是不是因为梅姨娘?梅姨娘走了,大哥哥一定很想她。”萧怜天真地说道。 一旁,萧贞的眸中更是流露出心疼与担忧的神色来。 沈兰看着她们,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萧瑞这样的衣冠禽兽,在自家姐妹面前,又怎得不是温文儒雅? 对萧贞、萧莺和萧怜来说,萧瑞不可谓不是个好哥哥。 这一瞬沈兰忽然觉得五雷轰顶,她只觉得脑袋里针扎似的疼,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亘长的梦,恍如将从自己出生起到兄长离开衡州府赶赴上京城前全部又经历了一遍。 兄长比她大了四岁,自她记事以来,兄长都是极有担当又温柔的男子。 他最是疼她,父亲初时不喜她读书,是兄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都是唬人的瞎话,若是女子都不读书,怎有人写得出《女则》《女诫》《女孝经》来?他偷偷的教她读书,他说,我们兰娘将来定是衡州府第一个才女,转眼便能得一个女状元。 兄长最不喜男尊女卑的话,是他与她讲《易经》,讲天地阴阳的道理,他说女子为柔,男子为刚,柔能克刚,故而男子在外忙碌,女子则在家管制男子,外面是男子的手段,□□亦是女子的手段,这是天道的规律,并无尊卑上下之分。 他对爱情充满向往,他说若他爱上一个女子,必定珍她重她,世间女子如星,唯她与兰娘如明月。 沈兰笑他滑头,明月明明只有一颗。他说,正如她是他的明月,兰娘亦是他人的明月。 能说出这样话的兄长,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姑娘,姑娘……” 耳边传来女子的啜泣声,沈兰从梦中醒来,幽幽然睁开了眸子,看到了床畔满脸泪痕的锦书。 看到沈兰醒来,锦书眼泪越发止不住,“姑娘您总算醒了,奴婢都担心死了,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奴婢可怎么活呀。” “傻丫头,我哪会出什么事?”沈兰笑着安慰她。 “你都昏迷两个时辰了,大太太刚才请了钟大夫过来,说您是心情郁结又突然急火攻心才晕过去的,姑娘,您有什么事就跟奴婢说,奴婢绝不会往外说的,您别把什么事都憋在自己心里。”锦书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 沈兰起身帮她擦眼泪,“我真的没事了,我有些饿了,有没有吃的?” “有,奴婢这就去拿。”锦书忙止了泪,起身便往外面去。 沈兰看着窗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心口的郁结仿佛也消散也不少。 她的目光重又变得坚定起来。 兄长的事,她一定要彻查清楚。 就算萧贞与那个男子口中的人是兄长,她也相信兄长是清白的。 她是兄长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若是她都不相信他,这世上还有谁会相信他呢? 沈兰的心里越发坚定了。 次日,三位姑娘一早便来看她,沈兰已经全然好了。 萧贞心中还是担心她,“先生,您若是在侯府中过的不畅快尽管与我们讲,莫不是这落雪斋有人欺负了您?” 她知晓侯府中的人喜欢拜高踩低,她自己深尝其中苦涩。 可沈兰在侯府应当深受尊敬,不该如她这般。 “我真的没事,侯府中人对我极好,我只是有时想念母亲,未免伤感,但现在已经没事了。”沈兰道。 萧贞听到想念母亲,心里亦觉得与沈兰感同身受,她又何尝不想念母亲,可她母亲已经故去太久了,久到她都想不起她的模样来。 萧贞越发觉得自己与沈兰同命相怜。 用过午膳,沈兰到课堂与她们授课,课后沈兰让萧莺萧怜准备画《麻姑献寿图》的草本,她则把萧贞叫到了一旁的水厅里。 “贞姑娘,我有件事想要问你,此事你知我知,请不要再告诉其他人。” “先生请说。” “重阳节那日,我在白云寺见到你悄悄会见了一位男子。” 听到沈兰的话,萧贞惊慌起来,“先生,我……” “我不是故意跟着你,只是偶然遇见,你莫慌张,我没有人告诉任何人。”沈兰连忙安慰她。 萧贞这才镇静下来,解释道:“我与他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尊君子之礼,从未做过逾矩之事,他明年考中进士之后便会来娶我,他定能考中的,他才华横溢,亦是太子侍读。” “我并不是想问你与他的事。” 萧贞这下不明白了,“那先生想问什么?” “我那日听你们说,有一位沈公子,不知这位沈公子叫什么名字?”沈兰小心地问道。 沈公子?沈先生?萧贞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难道先生与那位沈公子……” “我只是猜测,你们所说的沈公子可能是我的一位族亲。”沈兰并未承认她与兄长的关系。 萧贞道:“我不知道沈公子的名讳,对他也并不怎么了解,只是因为容姐姐才知道他们的事情。那是一年前的重阳节,容姐姐与我们一同去的白云寺,容姐姐说白云寺后山的姻缘树极其灵验,所以我们两个瞒着众人悄悄的去那里祈愿,结果遇到了沈公子与俞公子。容姐姐与热情开朗的沈公子一见钟情,而我喜欢上了温恭尔雅的俞公子,自那次我就再没见过沈公子了,但我知道容姐姐与沈公子又见过面,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与我讲他们的事。” “那位沈公子是什么相貌?”沈兰问道。 “我没有多看,只隐约记得他个子很高,相貌俊朗,那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太学院生员袍,其他的记不清了。” 她当时只顾着看俞公子,又十分羞涩,哪里还会去细看沈公子的相貌? “不过俞公子一定知道,他与沈公子关系很密切,是一个寝院的好友。” 16、有愧 九月二十六,定远侯府老太太寿宴,这是定远侯萧虎自封侯以来府中第一个大宴,皇帝亦给足了面子,一早便有宫里的太监送来了册封老太太为三品诰命夫人的圣旨与赏赐。 上京城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亦纷纷来贺,一时间,定远侯府外院热闹得如闹市一般,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寿礼寿联。 外院忙的不可开交,内院里也未闲着,自巳时起,数十位官员夫人与世家命妇皆已携带着自家姑娘鱼龙而入,引路的蔡婆子等人几乎脚不沾地地安排着贵客。 沈兰的落雪斋这边最是清净,梳洗后便到了内院小湘山上的稻花厅,这里是内院最高的一处,可以将大半个侯府内院都揽入眼中。 “姑娘,要不奴婢先过去看看?若是唐姑娘来了,奴婢引她来见您。”锦书看自家姑娘盼的眼睛都直了,忍不住笑着道。 “不急,怕是还得有一会儿。” 唐婉不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她必定是跟着国公夫人来的,没有给老太太贺过寿,她自然不能脱身。 “咱们与唐姑娘有两三个月未见了,不知她在国公府过的如何。”锦书与沈兰闲话道。 沈兰道:“日后莫再叫她唐姑娘,让别人听到定会说我们不识礼数。” 唐婉嫁到国公府宋家,如今已是宋家大奶奶了。 锦书嘻嘻一笑,“奴婢知道了。” 约莫到了午时,蔡婆子那里来了人,正是唐婉要见沈兰,沈兰让蔡婆子的人将唐婉带到稻花厅这里,这里僻静,不会有人打扰她们。 “兰娘,你近来清瘦了。”唐婉握着沈兰的手,打量着她,眉眼中露出几分心疼。 沈兰的气色确实不太好,因兄长之事,她近来频频多梦,食不下咽。 今日见到唐婉,让她郁结的心情欢快了不少,“我无碍,只是对上京这里的吃食还是不习惯,你在国公府可好?你夫君对你如何?” 沈兰的话,让唐婉的神色微微一僵,眸中划过一抹落寞之色,但很快,她又对沈兰展开了笑颜,“他对我……也不错,虽与我想的不太一样,但从未苛待过我,国公夫人对我也极好的。” 沈兰感觉到唐婉神色的不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婉未等她言语,又笑了道:“你与杜公子怎样了?你来了上京,可有与他写封信?你孤身一人,他定然担心你。” “我还未与他写信。”沈兰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对他心中有愧,我本及笄之年便要嫁与他的,可因父亲亡故而守孝耽误了婚事,本马上就要过了孝期,母亲又出了事,如此三年又三年,不知杜家对我是否会有怨气。” “杜家若有怨气,自会与你解除婚约,杜公子并未与你解除婚约,他心里是真真正正的有你。兰娘,我真羡慕你,你将来的夫君是你知根知底的人,将来夫妻相处定会融洽,不像我……”唐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伤心起来。 沈兰只好劝她,“你与宋家大爷才成婚不久,总要磨合的,日后相处的久了,自然夫妻和谐。” “但愿如此。”唐婉有些难堪地笑了笑。 锦书拿了些果子和糕点来,放到桌上,又在一边继续温热茶水。 唐婉忽的想起,“对了,我听说太子殿下送了你不少东西,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 “你怎的认识太子?”唐婉好奇地道。 沈兰道:“并非我认识太子,而是太子认识我,好像是我父亲与太子有旧识。” “我听母亲说,太子自小便在外面游历,近来才回了上京,想来是他在外游历时,与你父亲相识。” 沈兰对这位太子实在不了解,“也许是吧。” “如此也好,你有了太子这个靠山,日后上京城里没人敢欺负你,便是我,也能借借你的光呢。”唐婉玩笑着道。 她说着,忽然又正色,小声地道:“兰娘,你不会还在调查你兄长的事吧?” 提及兄长,沈兰心里便有些难受,她抬眸看着唐婉,思索少顷,决定不把自己调查的事情告诉她,道:“兄长之事,我已不打算再调查了,自来了上京,我想尽了办法想要调查兄长之事,却处处碰壁,此事恐怕牵涉很深,就算查出了什么苗头,我也无能为力。” 正因牵涉深远,沈兰不想连累她。 听到沈兰放弃,唐婉安下心来,她握着沈兰的手,叹息道:“你这般想便对了,如今你在上京名声极好,将来杜公子考中进士,你们便可在上京成婚,日后又有太子提携,将来有的是好日子。” 唐婉是在午宴前悄悄溜出来的,身为国公府新过门的大奶奶,自不能缺了这一场上京城命妇们的入门会,两人只说了会儿话,她便匆匆赶回去了。 看着唐婉离开的身影,沈兰心中有些怅然。 衡州府世家贵女之中,唯唐婉最是优秀,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刺绣女红皆非一般女子所比,她与她是手帕之交,自知她的心性与见识。 她以为唐婉这样优秀的女子,必定能觅得一位能懂她爱她珍她重她的好夫君,没想到竟会是这般。 难道世间女子,便总是不能如意吗? “姑娘,您怎么了?”看沈兰失神,锦书不禁担心。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沈兰与锦书从稻花厅离开,刚回到落雪斋,便见桂妈妈带着人一脸笑盈盈地过来。 “桂妈妈您怎么来了?”沈兰迎上去。 桂妈妈是大太太的陪嫁,平日里大太太有嘱咐,都是派小丫鬟们过来,今日竟桂妈妈亲自来了。 “大太太特意嘱咐奴婢亲自过来,姑娘您不知道,您带着三位姑娘画的那《麻姑献寿图》一出来,把那些世家贵女们送来的东西全都比下去了,各府的太太奶奶们个个都夸咱们侯府的姑娘有才情有心思又孝顺,大太太和老太太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桂妈妈说着,让身后的丫鬟们拿了两个金檀木宝箱来,“这是老太太和大太太送与沈姑娘的,日后三位姑娘还得劳您多多教导。” “沈兰谢过老太太、大太太。”沈兰浅浅行了个礼。 桂妈妈连忙将沈兰扶起来,“沈姑娘快起来,大太太那边还忙着,奴婢也走不开,您先歇着,奴婢告辞了。” 桂妈妈走后,锦书让人把宝箱送到房里来,她打开看了眼,大太太送的是一整套金玉妆面,大大小小的钗簪步摇共有七个,还配了一对相称的玉兰坠子,老太太则是一对紫玉镯子,水头极好,二者皆是价值不菲。 加上之前太子送来的那套,沈兰只觉得自己的首饰堆着用不完,她平日里也从不盛装打扮,首饰都是极简单的。 “把这些入了库,都收起来吧。” 沈兰的聘金是每月五十两,她平日每月开销也就不到五两银子,便是加上平日给下人的打赏,也不会超过十两。 如今才来了上京三个月,她倒先成了一个小富婆。 转眼间又到了朔日,沈兰依旧向大太太告了假,前去吉祥寺祈福。 这一次大太太颇为宽宏,特意嘱咐了句,“日后初一十五你要去寺中上香便尽管去,不必来请辞了。” 因《麻姑献寿图》一事,大太太如今对沈兰是极满意的。 定远侯府身为新贵,萧虎又是武将出身,那些世家命妇皆看不起定远侯府的姑娘,觉得她们也定像萧虎一般粗俗不堪,如今因为沈兰的帮助,侯府的姑娘们在世家命妇面前正名,她们亦是有才情有教养的女子,也让上京的世家命妇们看到了她这个定远侯府掌家主母的本事。 当然,这其中亦有沈兰的不少功劳,太子赠了沈兰礼物之事早已传了出去,便是看在太子的面上,这些世家命妇也都开始接纳了大太太与三位姑娘。故而这次宴会格外的融洽,尤其是国公府夫人,借着唐婉与沈兰是手帕交的名义,与大太太很是热络,让她颇为受用。 大太太已决定要好好把沈兰捧起来,有沈兰在定远侯府,能给她们带来不少好处。 沈兰谢过了大太太,日后她不仅初一可以前去吉祥寺,每月十五亦可以出侯府,如此,她便能更自由的调查兄长之事。 出了侯府,她们乘着马车先前往吉祥寺。 马车之上,沈兰看着外面的街景,心里却在盘算着该怎么去太学院找到那位俞公子。 上次她让林妈妈给陆言送了信,这次总不能再去给俞公子送信,就在沈兰愁眉不展时,忽然注意到远处的一个茶馆门口竟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是当初在侯府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漟。 “咦?那不是康景吗?”林妈妈也看着那茶馆的方向,脱口而出道。 “康景?” “是大爷身边的跑腿小厮,他旁边那个好像是梅姨娘的那个相好?”林妈妈也认出了许漟,那日她也在,记得许漟的模样。 沈兰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 萧瑞的跑腿小厮,怎会与许漟在一起? 林妈妈“嗐”了一声,道:“奴婢听说那梅姨娘收了侯府赔偿的银子和宅子,如今住在淮清桥的荷叶巷,她真是个傻的,正经的姨娘不做,竟跑到了外面去,以后只能做大爷的外室了。” “她已与大公子断了关系。”沈兰提醒林妈妈道。 林妈妈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道:“姑娘还年轻,哪里懂这里的弯弯绕。梅姨娘家收了赔偿,大爷也被撤了职,此事已过去了。这上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梅姨娘已确确实实是大爷的人,以后梅姨娘再闹出什么事来,哪怕是惊动了官府,也不会有人再向着她了,她这才是真真正正进了大爷的手心里。” 17、取悦 林妈妈的话让沈兰一下子毛骨悚然,她竟从未想过这一层。 表面上梅绫离开侯府重获了自由,其实却只是走向了另一个深渊,想到之前在吉祥寺见到梅绫红光满面的模样,她心里有些生疼。 林妈妈还在为梅绫叹息,但沈兰却心思烦乱,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马车到了吉祥寺,沈兰只期望着今日能再见到梅绫,这一次,似乎上天也在偏向着她们,沈兰一下马车,便见到了门口戴着白纱斗笠的梅绫,她一眼认出了她的身影。 梅绫自知不能在林妈妈面前与沈兰见面,便暗暗走到了一边,沈兰也未与她说话,径自进了吉祥寺里。 等到上香祈福过后,锦书将林妈妈引开,两人在客居禅院后面的亭子里见了面。 沈兰没有丝毫隐瞒,“来吉祥寺的路上,我看到许公子了,他和萧瑞的小厮一起进了茶楼。” 只听到“萧瑞”二字,梅绫的脸色便已白了,她默默放下特意为沈兰亲手准备的糕点,失了神一般的坐下。 “梅姐姐,我劝你离开上京,一刻也不要停留。” 那次萧瑞把她错认成了梅绫,差点欺辱了她,仅凭此便可知,萧瑞绝对不会对梅绫放手。 林妈妈的话更是令人胆颤心寒,沈兰觉得,梅绫只有离开上京这一条出路。 良久,梅绫才开口,“我知道萧瑞不会就这么放过我,我想,君清与他见面也只是想让他不要再纠缠我,只是,他不该瞒着我。” 这些时日,她从未听许漟说起过萧瑞的事情,在心中竟也放下了戒备。 “不管许公子与萧瑞见面是因为什么,你和你爹娘都不要再留在上京了。”沈兰神色严肃地道。 梅绫点头,“我明白,我今日回去就与爹娘一起收拾行李,马上离开上京。只是沈姑娘你的大恩,我不能再报了。” 她的神情中流露出些许愧意。 “我本就没为你做什么,就算你定要报答我,也早已经帮过我了。” 兄长之事,正因梅绫托了许漟打听,才让她警醒起来,也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想到此,她又从怀中拿出两张银票来,这本是要给许漟的报酬,但如今,她改主意了,“这是二百两银票,你收着吧,日后到了别的地方也可好好安顿下来。” 梅绫心里对沈兰本就有愧意,怎会再接受她的银子,连忙推辞道:“我怎么能收你的银子呢?你已经帮了我够多了。” “梅姐姐。”沈兰苦笑了一声,明明是二八芳华的少女,但梅绫却从她的笑声里听出一种苍凉,“其实我帮你不是为你,而是为了我自己。之前我让许公子帮忙暗查陆公子一事,你们一定猜测颇多,我也不瞒你,我此来上京的确是有目的的。我本就知道此行艰难,但却没想到会牵涉如此之深,前路茫茫,我也不知将来命运如何,这二百两银子就当是我为我自己留的一个后路,也许日后我无处归依,便可去找你。” “沈姑娘……” 梅绫还是第一次见沈兰露出这样的情绪,她虽不知沈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从沈兰调查的事来看就知道不简单。 今天见到的沈兰比上月肉眼可见的清瘦了一圈,脸上也带着病容。 一个女子孤零零的在这偌大的上京城里是何滋味,梅绫再清楚不过了。 “好吧,我收下这银子。”她将沈兰的银票郑重的收到了怀中,想要扬起一抹笑意来,却忽然身子不适,忍不住干呕起来。 沈兰忙扶住她,“梅姐姐,你这是……” “没什么,许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无碍的。”梅绫很快恢复了平常,她对沈兰笑道:“沈姑娘,我想带我爹娘一起去衡州府落居。” 若沈兰日后回了衡州府,她们也可有个帮衬。 沈兰道:“衡州府气候宜人,是极好的地方,你们若是去了衡州府,咱们以后还有再见之日。” 二人说定,沈兰便催促着梅绫走了。 想到林妈妈的话,她觉得梅绫一刻也不能再耽误。 待梅绫匆匆走后,沈兰松了一口气,重又坐下,打开了她带来的糕点盒子。 里面是一块块雪白的藕粉桂花糕,她不禁拿起一块儿吃了口,甜滋滋的,仿佛在心里化了开。 “绫娘的手艺向来不错,这桂花糕味道如何?” 沈兰正在回味,身后忽然传来男子低低的笑声。 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沈兰的身子顿时僵直了起来,忙回头看去。 萧瑞着了件莺绿色的常服绕过她走到了糕点前,他恍如在自己房里一般自顾自地拿了一块儿,塞到了嘴里。 他一边咀嚼着糕点,目光幽然地向沈兰扫了过来,眸中氤氲着冷到骨子里的笑。 沈兰对视着他,已紧张得手脚冰寒,但表面上,她还是摆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大公子怎会在此?” 他勾起一丝唇角,缓缓凑近了她,高大的身形天然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仿佛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他逗弄的一只小猫儿,“我是专程来见你的,只是没想到看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我与梅姨娘只是偶然遇见。”沈兰的声音微微颤抖,她本就怕这个男人,自小石桥那日之后,便更怕了。 萧瑞嗤笑了声,忽然远离了她,在她旁边坐下,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顿时削减下来,让沈兰暗暗松了口气。 萧瑞一手撑在桌上,打量着沈兰,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已经听到了,沈姑娘,我提醒过你不要掺和侯府的家事,可你好像不喜欢听别人的劝告。” 沈兰道:“你可以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大太太,把我赶出侯府。” “你误会了,我可从未想过要把你赶出侯府。”萧瑞语气暧昧,向沈兰伸出手来。 沈兰吓的“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巨大的反应让萧瑞都怔愣了一下。 随即他又笑了起来,抬手抓住了沈兰衣袖上的轻纱,抚到手中玩弄着。 “沈姑娘好像很怕我?”萧瑞似乎很乐意见到沈兰如此惊吓的模样,他越发开心,“是因为那天晚上在石桥上?” “萧公子!请你自重!”沈兰立刻斥他。 萧瑞依旧笑着,甚至更加放肆,“其实那天我没认错人,沈姑娘,你身上很香,是和绫娘完全不同的味道。” 他的目光赤果果的落在她身上,仿佛她没穿衣服一般被看了个透。 沈兰再也忍不住,她不敢再在此处停留一步,忙抽回萧瑞手中自己的袖纱,转身便要逃离此处。 萧瑞并未起身阻拦她,等她跑了几步,才高声道:“沈姑娘,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兄长沈章是怎么死的吗?” 沈兰的身体再一次僵住了,她猛然回头看向萧瑞。 他竟然知道她的兄长? “你托许漟在太学调查的那些事情,他已全都告诉我了,读书人有时候虽然迂腐了些,但却是最好收拾的,随便吓唬吓唬,再给些好处,便服服帖帖,比北羌那些蛮人俘虏好对付多了。”萧瑞的语气中,对许漟满是鄙夷与嘲讽。 沈兰从听到许漟说服梅绫的父母收下侯府的赔礼与宅子时,便知道他没有气节,也料想到会有今日。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但只要能知道真相,她并不怕面对这一切。 “我兄长是怎么死的?”沈兰知道萧瑞不会轻易的告诉她,但还是忍不住问。 萧瑞此刻看着沈兰,就像看着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他唇角又扬起笑来,他的每一次笑总让沈兰觉得毛骨悚然,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阴恻恻地道:“你要想办法取悦我,我才会把真相告诉你。” 如五雷轰顶一般,沈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然炸开。 她的身体再一次忍不住颤抖起来,但是这一切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她愤怒,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 “萧瑞,你真的很可笑。” 沈兰厌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就算再艰难,她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尊严,她会好好的活着,连同兄长的份儿,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萧瑞并没有阻止她离开,似乎只是这样玩/弄她,看到她的情绪因他而变化,他心中便能生出快/感。 他又拿起桌上的一块桂花糕吃了,一边擦着粘在唇上的藕粉,一边心情极好地悠然离开。 小亭对面的一间禅房里,那个白净面皮的男子已在半掩着的窗子前站立多时,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小亭之中,哪怕沈兰与萧瑞已离开良久。 那双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暗握成拳,指尖一片发白。 “爷,那个萧瑞似乎对沈姑娘心怀不轨,您要不要……”一旁的小厮忍不住提醒自家主子。 他一直贴身服侍着自家主子,自然知道主子对那位沈姑娘有多上心。 可当他看到自家主子的神情,一时不由得愣住了。 主子好像并不是因为看到萧瑞调戏沈兰而愤怒,反而面色苍白如纸,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又让他痛苦的事情。 他不明白,明明主子随便说句话便能把那个萧瑞处理掉,怎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主子……”他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 “出去。” 向来温和的主子此刻的声音竟如此冰冷,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敢多问,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直到此刻,男子才终于完全展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来,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如此才能减轻痛苦一般。 “兰娘,你别怨我,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一定会……” 18、为妾 自燕国在上京建都已两百余年,从原本的普通城池已经发展成为穿城百余里、沿城三百二十余里的巨大城池,中间一条淮清河从西北向东南横贯而过,将整个上京分为东城与西城两个部分。 东城是豪门世家官员宅邸,西城则是商人富户普通民居,淮清河宽不过数丈,却如同一个天堑,将上京划分为了天上人间。 东西两城的交汇处,是繁华的闹市,上有珠宝香料绫罗绸缎,下有鸡鸭鱼肉蔬菜粮食,金粉楼台、勾栏瓦舍、琳宫玉宇、箫鼓楼船,应有尽有。 梅绫如今居住的荷叶巷就在淮清桥附近,她不怎么爱这样的热闹,有时在家中也能听到外面歌楼里女子的靡靡琴音与欢笑声,想到许漟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她便浑身不自在。 绕着偏僻的小路回了家中,梅绫便跟爹娘说了自己的想法。 “绫娘,和定远侯府的官司已经结束了,咱们又何必要离开上京呢?许漟说了,他并不嫌弃你,我和你娘都希望你能嫁给他,咱们以后一起安心的过日子。”梅父劝梅绫道。 “爹,我如今这样,怎能嫁给君清?岂不让人耻笑于他?”梅绫虽然坚持要离开侯府,但也心中亦是嫌弃自己,她觉得自己不干净,已配不上许漟了。 她只想随便找个地方,一个人度过残生。 梅母心疼地握住梅绫的手,“绫娘,你别这么说,许漟他说过并不介意你不是完璧之身,他对你的一番真情厚意,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他是个好人,以后也会对你好的,你别自己钻进牛角尖里去。虽然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可我和你爹都希望你能幸福。” “娘,正因为君清对我一番真情厚意,所以我才不能害了他,你知道太学士子有多重名声,我不能毁了他……” “绫娘。”许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梅绫回头看到许漟,不禁觉得有些难堪。 但许漟却走到她的身前,温柔地扶住她的双肩,“我真的不介意你的过去,在我心里你至纯至洁,永远是我所爱的那个绫娘,你已经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为什么还要推开如今唾手可得的幸福?绫娘,别离开我。”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你的过去会让我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不过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只是可能要委屈你。”许漟一副心疼的模样道。 梅绫垂眸,低声道:“我并不怕受委屈。” “绫娘,我想纳你做我的妾室。” 梅绫顿时瞪直了眸子,“什么?” 许漟忙解释道:“你放心,我虽纳你为妾,但今生绝不娶妻,我当着伯父伯母的面起誓,我以娶妻之礼纳你为妾,日后绝不负你。” “可是萧瑞不会放过我的,你今日不是去见他了吗?”梅绫不是不能接受做许漟的妾,能与许漟在一起,与父母在一起,她此生已知足了。 但是她知道,她与萧瑞之间,恐怕不会如此结束。 只要在上京,她就在萧瑞的掌心里。 许漟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梅绫竟知道今日他去见萧瑞之事,他忙解释道:“我今日去见他,便是与他做了决断,以后你就是我许君清的妻,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君清哥哥。”梅绫不禁被他打动了,这两年来,她受够了萧瑞的欺辱,唯一支撑着她的,便是爹娘,还有青梅竹马的许漟。 许漟的家境并不富裕,但是他每一次去市集,都会特意给她带一个糖人儿吃,那糖人儿极其甜美,仿佛能融化这世间所有的苦涩。 她怎会不喜欢他?怎会不想与他在一起? 许漟温柔地抚起梅绫的鬓发,“绫娘,等到明年春闱我中了进士之后,也许能下放去做地方官,到时候我们再离开京城好不好?等到了新的地方,再无人认识我们,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手指轻柔擦过她的耳廓,那是萧瑞永远不会做的动作。 梅绫只觉得自己全身都酥了,她的心也在许漟的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里,化成了一汪春水。 “绫娘,这一切从不是你的错,我知你的迫不得已,又怎会嫌弃你?你不需要为别人的错误而承担任何责任,人的一生很长,就算一开始经历了痛苦,也可以重新选择幸福。” 他温柔的声音让梅绫不禁泪湿满眶,她不明白上天为何要这么对她,若是她没有经历过之前的一切,及笄之后便与许漟成婚,她该会有多幸福。 许漟将梅绫抱入了怀中,梅绫终是忍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仿佛将她这两年来所有的委屈,都诉在了这哭声之中。 从吉祥寺出来,沈兰上了回侯府的马车,脑海中一片混乱。 刚才萧瑞突然出现,真的让她方寸大乱。 想到萧瑞那一副好像完全拿捏住了她的样子,她就觉得恶心。 她更没想到,那天晚上他竟然在知道是她的情况下还对她做出那种事,他太放肆、太无礼了。 她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但路过淮清桥附近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清醒过来。 方才萧瑞听到了她和梅绫的对话,岂不是说,他知道梅绫要离开上京? 可他丝毫没有慌张,反而还悠哉游哉地过来逗弄她。 “林妈妈,你可知荷叶巷在什么地方?”沈兰连忙问一旁的林妈妈。 “就离这儿不远,姑娘是……” 沈兰将自己手上的镯子脱了下来,塞到林妈妈的手里,“我想去看看梅姨娘,但这件事我不希望再有其他的人知道,林妈妈,咱们也相处了这么久了,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她眼皮直跳,心里越发不放心,只觉得可能会闹出事来。 “姑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老太太打发奴婢来伺候姑娘,奴婢早就是姑娘的人了。”林妈妈是个精明人,她自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笑呵呵地收下了沈兰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镯子,起身吩咐车夫往荷叶巷去。 到了荷叶巷口,沈兰下了车,锦书也赏了车夫一锭银子,与他笑着说了好一会儿话,那车夫是个年轻人,能与锦书这样的漂亮姑娘说上话,已是高兴的满脸通红,服服帖帖的了。 “奴婢也没来过这儿,姑娘您等着,奴婢去打听打听。” 林妈妈很是熟络地敲了旁边一家人的门,略打听了下,便知晓了梅绫的住处。 沈兰让林妈妈上前去敲了门,没过一会儿,有人应门来,打开门,沈兰看到此来人脸色微变了变。 竟是许漟。 因沈兰蒙着面,他未认出来,但他认出了林妈妈,“你们是定远侯府的人?” 林妈妈上前笑着道:“公子,我们是来找梅姨娘的,她可在家吗?” 许漟打量着沈兰,一时拿不准她是谁,并未回答。 沈兰并未如实表明自己的身份,“梅姐姐在定远侯府与我有些交情,她如今出来了,我今日正好出门与林妈妈一同采买,故而想来看看她。” “她与定远侯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希望姑娘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她也不想再见定远侯府的任何人,请吧。” 许漟说着,并未再理睬沈兰,转手将院门关上了。 她们竟吃了一个闭门羹。 林妈妈不禁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我们姑娘好心地过来看望,他们竟还摆起架子来了。” 说着,她忙安慰沈兰,“姑娘莫气,这梅姨娘本就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您犯不着为她忧心,奴婢看您是白来这一趟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许漟将她们关在门外,沈兰也不好强行闯入,只好与林妈妈一起回了马车。 但她没有让马车立刻离开,而是在荷叶巷外又等了近小半个时辰,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沈兰不明白,梅绫从吉祥寺回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离开? 就算不知她后来遇到萧瑞的事情,梅绫也了解萧瑞的性格,应该警醒才是。 “姑娘……” 等的实在太久了,锦书不禁出声提醒沈兰,“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且不说赶马车的车夫如何,林妈妈心里肯定起疑了。 “回吧。”沈兰只好道。 到了十月,天气骤然冷了,库司早早的便送了上好的灰花碳来,各房门前挂上了厚厚的帘子为屋子保暖,沈兰等人也都换上了冬衣。 三位姑娘如今已学到了第四卷《女孝经》,不过虽已学了,萧莺与萧怜只能略懂其意,怎么也背不下来,倒是萧贞十分勤谨,没等沈兰教完,便已把女四书都通背过了。 这天下起雪来,薄薄的雪絮飘飘扬扬落在湖面上,湖面还没有结冰,雪一落下便化了。 沈兰正与三位姑娘讲课,忽然听得远处传来男人的笑声。 “是二哥。”萧莺“蹭”的一下便站了起来,兴奋地跑了出去。 她的速度之快,一旁的萧贞要拦她都未拦住。 沈兰只好停下,“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她话音落下,萧怜也高兴得跑了出去。 沈兰与萧贞也只好跟了去,萧莺与萧怜此时在水厅里,而那笑声是从湖里的一个船舫传来的。 坐在船头的,正是萧珏。 他一袭雪色玉袍,外披了件厚重宽大的白绒领子披风,在风雪之中,湖面之上,手捧一杯温酒,与船舫中的人说笑,举止颇有些快意潇洒。 清俊秀美的相貌,举手投足间的少年风发,简直是此刻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二哥,你们在玩什么呢?也带我们一起玩儿呀。”萧莺向萧珏招手,那兴奋的模样,若不是中间隔着数丈的湖面,她恐怕便要冲到船舫里去了。 19、毒计 湖上风雪忽然大了些,破败的残荷在风中摇曳。 见沈兰与三位姑娘都出来了,甲板上的萧珏对舱内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见那船舫向沈兰她们驶来。 不一会儿,那船便靠上了水厅。 “上来吧。”萧珏招呼她们,随即让小厮康来铺了踏板。 萧莺兴奋得小脸通红,提着裙摆便上了踏板,船在水面上自然摇晃,萧莺一踩到踏板上便觉得身子飘忽起来,不禁惊呼出声来。 萧珏忙过来扶住她,小心翼翼地带着她上了甲板。 见萧莺上去了,萧怜与萧贞也都在萧珏极有风度的搀扶下上了船。 水厅只剩下沈兰一人,萧珏向她看来。 寒风下,他清俊的脸微微泛红,向沈兰伸出手来,语气是对其他姐妹们完全不同的温柔,“沈姑娘也上船来玩儿吧,人多才热闹。” 在沈兰面前,他仿佛一下子从邻家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清俊儒雅的翩翩少年郎君。 沈兰点了点头,却未将手搭到他的手上,自己提着裙摆,走到了甲板上。 萧珏也未觉得自己伸出的手尴尬,依旧做着护着她的姿势,直到她上了船上。 但就在她那双粉底藕鞋踏到甲板上的那一瞬间,船舫内传来萧莺惊喜的声音,“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大哥?萧瑞! 他竟也在这个船上? 沈兰一下子如被电击了一般,差点转头就想离开。 但已来不及了,萧珏的小厮康来已将那踏板收了起来,船渐渐地往湖心之中行去。 船舱里传来萧瑞的笑声,“你忘了,这船还是我从江北府带回来的,我怎的不能在这里?” 在萧莺面前,萧瑞是极其温柔体贴的兄长。 沈兰脸色有些苍白,一时不愿意进入船舱里面。 “沈姑娘,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萧珏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沈兰避开他的视线,手掌捏着领口紧了紧,“我只是有些怕冷。” “进船舫里吧,里面置了暖炉。”萧珏请她进去。 这下沈兰避无可避,其实她也明白,上到这个船上,她便避不开了。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强作镇定,进了船舫中。 这船舫的内部极大,几乎比得上沈兰的卧房了,但此刻她却没心情观察周围的一切,一进来,她就感觉到那一股锐利又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向自己扫了过来。 沈兰此时已调整好心情,一脸平静地回看了萧瑞一眼。 萧瑞穿着深青色束腰锦袍,披了件青黑色狐狸绒大氅,侧身坐在一个梨花木榻上。他倚靠着船舱的墙壁,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倒影,带着邪肆鬼魅的轻笑,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但沈兰的余光却注意到,船舱内不只萧瑞一个男子。 萧瑞的旁边还有一位正在温酒的白衣公子,他头上一顶白玉冠,着一身素锦袍子,极清淡雅致,宛如芝兰玉树。 似是因为这里多了几位姑娘,那位公子丝毫不敢抬头往这边看,沈兰只能看到他那白净俊朗的脸上透出淡淡的薄红。 但纵是如此,沈兰也觉得他面熟。 忽然,她想起了。 这是那日在白云寺与萧贞相会的俞公子。 沈兰忙向萧贞看去,只见萧贞此刻也羞涩的低下了头,玲珑俏美的脸蛋鲜红欲滴,半点也不敢向俞公子那里去看。 “沈姑娘请坐。” 耳边传来萧珏轻柔的声音,沈兰应了,与萧贞萧莺萧怜三位姑娘坐在了一起。 船舱很大,但此刻不只容纳了他们七个人,还有康景康来和思檀几个下人,如此显得十分拥挤了。 萧珏在她们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个长方檀木桌子,桌子四周裹了层褥子,下面置着暖炉,掀开褥子把双腿放在桌下,极其暖和。 “这里都是自家人,沈姑娘自不必说了,在我们侯府与众姐妹们是一样的。玉亭兄是我在太学院的好友,又是太子府的同僚,虽说男女大防,但今日也只有咱们这几个年轻人,就别顾忌那么多了,我特意让思檀把今年年初埋在院子里的青梅酒挖了出来,咱们就饮酒弄风雪,也附庸风雅一回如何?” 萧珏说着拍了拍手,让思檀把温好的酒与酒杯送来。 “既然二弟这么说了,那咱们就不必客气了,俞公子,你也来坐吧。”萧瑞起身,招呼俞越过来。 俞越,字玉亭。他是外客,虽面对侯府女眷十分羞涩,但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他心中亦是欢喜,便依言挨着萧珏坐下,而他的对面正是萧贞,两人皆是不敢抬头去看彼此,生怕被其他人看出破绽来。 俞越坐下后,萧瑞才最后坐下,而他的位置正好在沈兰的对面。 沈兰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萧瑞是故意的。 她看着窗外的风雪,并不去看萧瑞。 但萧瑞却主动找她搭话起来,“沈姑娘是从衡州府来的,衡州府近江河,你可知这是什么船?” 沈兰心中厌烦,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回了他,“看起来像是一条商船。” “沈姑娘果然有见识,这是江北船舶司制造的大肚商船,最是能装货物,当时江北海寇横行,皇上派我去江北平寇,我见这商船外形有趣,便特意让他们造了一艘,带回上京来改造成了这湖上船舫,定远侯府的这个莲子湖也是因为这艘船而特意挖掘出来的。” “哦,原来如此。”沈兰冷淡地应声,任谁都能看出她对萧瑞的话没有半分兴趣。 气氛恍如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但萧瑞却丝毫不觉得,依旧心情很好的样子。 萧莺注意到萧瑞的神色,道:“大哥今日变了。” “哦?怎么变了?”萧瑞面对萧莺时,总是一种邻家哥哥般温柔的语气。 “自从梅姨娘走了之后,大哥心情总是不好,但今日不同,大哥看起来很开心,看来你是放下梅姨娘了。” 萧瑞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是吗?也许吧。” 沈兰正庆幸萧莺把萧瑞的注意力吸引走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忽的感觉到桌下对面那人的腿蹭到了自己的腿上。 那一瞬,她只觉得好似有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捏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要窒息得昏过去。 可抬眸向萧瑞看去,萧瑞依旧神态自若的与萧莺搭着话。 忽然,萧瑞的目光从萧莺那里移了回来,脸上带着玩味十足的笑意看了沈兰一眼。 沈兰只觉得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抱歉,我去甲板上吹吹风。” 她半点也不想与这个男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面。 “沈姑娘……”萧珏起身想阻止她,他记得,她方才还说她怕冷,此刻外面的风雪已经更大了,她又穿的单薄。 但没等他多说,沈兰已出了船舱。 冷风迎面吹来,带着寒风霜雪,沈兰浑身打了个寒颤,颤抖地呼出一口白气。 但心脏被紧紧攥着的窒息感好了许多。 冷静想来,萧瑞被撤了职,对她来说完全算不上什么好事。 若是萧瑞还是虎威军将军,此时此刻他应该在军营之中,那天晚上他也不会出现在那里。 她现在竟迫切地想让萧瑞赶紧恢复原职,离开侯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沈姑娘,外面冷,你若是实在想在外面吹风,不如披上这个大氅,这是上好的狐狸毛,极保暖的。” 萧瑞拿了他自己的那件青黑色狐狸绒大氅,递与沈兰。 沈兰只觉得他恶心极了,她都已经躲到甲板上来了,竟还躲不掉他。 “不用了,我不觉得冷。” “沈姑娘何必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如此天寒,你穿的如此单薄,在这甲板上吹风,会得风寒的。”他竟径自向沈兰走过来。 沈兰忙后退了一步,“不劳大公子费心,男女大防,你已有妻室,沈兰也已有婚约,不便用你的衣裳。” 萧瑞此刻已到了沈兰的面前,也将她逼到了甲板边上,低声道:“兰娘,你受到惊吓的样子,甚是可爱。” 沈兰瞪直了眸子,这个家伙竟然敢如此称呼自己? 想到自己的小名从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她便几欲作呕。 沈兰绕过他,便要进船舫里。 她就不该出来,在船舫之中,萧瑞也不至于这般放肆。 但她刚绕过萧瑞,却忽然觉得裙摆一紧,扯得她一个不稳,往一边倒去。 沈兰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瑞。 他竟敢踩她的裙子。 但已来不及多想,她本就在甲板旁边,如此一倒,直接往湖水之中摔去。 刹那间,她明白了萧瑞恶毒的用心。 她如此落水,萧瑞是她身边唯一的男子,自会跳水来救她。 一男一女,湿/身相贴。 他是要毁她的名节! “啊!”沈兰忙惊叫起来。 船舫中的人听到叫声,沈兰已“噗通”入水。 虽是初冬,湖水也还未结冰,但如此风雪天气,寒冷彻骨的湖水一个小女子怎能抵抗得了? 沈兰只觉得万千冰针混着水流将自己淹没,全身的肌肤都恍如针扎似得疼到失去知觉。 耳边已传来另一声“噗通”,沈兰知道,那必定是萧瑞下了水。 她不会浮水,只能凭借着残存的意识往远处挣扎,但还是渐渐得没入了水中。 入水的最后一刹那,她听到了萧莺等人慌张的惊呼。 隐约间,仿佛又有一人“噗通”入水。 萧瑞已碰到了她,抓住她的手臂往上拖去,沈兰拼命挣扎,翻着身子一脚踹到他的胸口。萧瑞一时不慎,被她踹得远了些,沈兰往更深的湖底下坠去。 她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亮光也越来越暗。 就在她即将要昏过去之时,她看到萧瑞又向她伸出手来。 不! 她又疯狂得挣扎起来,但在水中,却是那么无力,仿佛命运就是这般既定好的,她永远也无法摆脱。 爹,娘,兄长,帮帮我…… 沈兰终是忍不住,眼泪混入湖水之中。 但就在那一刹,她的身后忽然出现一只手臂,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湖面上拖去…… 20、意动 被带出水的那一刹那,沈兰终于再一次得以呼吸,耳边传来萧莺等人喜极而泣的声音,但她已被冻得毫无知觉,衣服又冰又冷,紧紧地贴着她的肌肤。 身后的人坚硬有力的手臂紧紧地勒着她纤弱的腰腹,她被勒得把刚才喝进去的湖水又咳了出来。 “别怕,没事了。” 耳边传来萧珏牙齿打颤的颤抖声,但他的语气却是那么温柔,仿佛是怕再惊吓到了她。 沈兰忽然感动得有些想哭,这个比她年岁还小一些的少年,此刻竟如此的有安全感。 他拖着她爬到船舫,一边让康来去吩咐将船驶回水厅,一边拿起自己下水时扔到甲板上的白绒披风将沈兰裹了起来,忙抱着她进了船舱里。 “待会儿上了岸,你们先去把附近的人都引开,沈姑娘落水一事不能让别人看到,更不能传扬出去。” 萧珏浑身湿透,披风也给了沈兰裹着,他此刻冻得浑身发抖,但依旧十分冷静地吩咐众人。 “蕴礼,你先披着我的吧。”俞越将他得那件青玉色披风递给萧珏。 萧珏推开,“不用,马上上岸让思檀回院子里取一件就行了,别湿了你的衣裳。” 此刻,萧瑞也从湖水里爬了出来,披着他的狐狸绒大氅进了屋里。 他是习武之人,体力和筋骨比之萧珏沈兰好了不知多少,虽然头发衣服都湿透了,却是一点儿寒颤也不打。 萧珏看了他一眼,向来好脾气的他竟仿佛带了几分怒意,连句话也未与萧瑞说。 倒是萧贞与萧莺上去关切了。 萧瑞摆摆手,“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寒气算不得什么,沈姑娘怎么样了?” 他竟还装出一副关心沈兰的模样来。 沈兰根本不想与他说话,用萧珏的披风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便是连脑袋都缩进了领口的绒绒里。 纵是如此,她还是冷,湖水的寒气仿佛已经侵入到了她的骨髓里,将她全身的血液都凝结起来。 “大哥不该下水。”萧珏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沈姑娘尚未出阁,兄长却是有妇之夫,事情若是传出去,岂不有损沈姑娘的清誉?这艘船上,所有人都可下水去救沈姑娘,唯独兄长不行,兄长难道连这点都未考虑到?” 萧珏虽与萧瑞一样都是男子,但,他一未娶妻,二未及冠,便是万一传了出去,也不会传的多么难听,不至毁了沈兰的清名。 萧瑞被萧珏质问得有些难堪,但他脸皮厚,依旧从容地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未曾想那么长远。” “兄长以后做事应当多考虑才是。” 萧珏话音落下,船舫便已靠在了水厅,思檀和康来几个下人把附近的下人支开了,他将沈兰打横抱着,从船上下来。 从水厅到沈兰的卧房只有不到百步,萧珏以前每次见沈兰,都觉得她清瘦高挑,如今抱在怀里,却发现她竟这般的轻,这般的瘦。 她冷极了,在他怀里还在发抖,萧珏想将她抱得更紧些,却又碍于男女大防,不敢轻动。 俞越与萧瑞到了水厅,没再跟上去。 俞越是外客,自不方便跟着进沈兰的闺房。 萧瑞则是看着萧珏抱着沈兰离开的背影,脸色阴厉难看,再没兴致留在这里,浑身湿漉漉的转身走了。 卧房内,锦书正想着自家姑娘马上就要授课回来,便开始添起炭火,想着待会儿沈兰一进来,屋子里便是暖意融融。 她正忙活着,厚重的门帘忽然被掀开,萧珏抱着沈兰大踏步地进来。 锦书看去,见两人都是落汤鸡一般,浑身都湿透了。 “姑娘!”她惊吓地跑来,“我家姑娘怎么了?” “她落水了。”萧珏径自进了内室,将沈兰放到床上,对锦书道:“快去烧些热水来,让你家姑娘暖暖身子。” 锦书看了眼萧珏,又看向沈兰,觉得这事情颇有古怪,一时没动。 “去吧。”沈兰此时恢复了一些生机,吩咐锦书道。 锦书这才去了。 萧珏此刻退后了两步,向沈兰赔了一礼,“沈姑娘,方才失礼了。” “二公子救了我一命,何谈失礼?你的衣服也都湿透了,莫着了凉,请快去更衣吧。”沈兰心底是真的感激萧珏,若非萧珏,今日她的名节就毁在萧瑞手中。 萧珏确是个君子。 萧珏知道沈兰此刻也需要换衣服,自不多留,转身出了房间。 沈兰这才从那宽大的披风里出来,把湿衣服换下,随手找了件干净衣服穿上。 萧莺萧贞几人敲了门来,沈兰让她们进来了。 “先生,方才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掉到水里了?真是吓死我们了。”萧莺不禁握住了沈兰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沈兰无法将实情告诉她们,只好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让你们担心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锦书这时过来,拿了干净的软巾来,“姑娘,林妈妈吩咐小厨房烧了热水,思檀姑娘也在那里熬姜汤呢,奴婢先过来给您把头发擦干,要不然会着凉的。” 沈兰点头,在妆镜前坐下,锦书过来想将她的发饰卸下,却忽然“哎呀”了一声,“姑娘,您的那支金丝玉兰钗怎么没了?” “不会是掉水里了吧?”萧贞道。 锦书颇为心疼,“那可是太太送给您的及笄之礼。” 她说着,眼眶都红了。 太太与公子都已经去了,留下的东西本来就少,如今又丢了一件。 “只是件死物罢了,我都不心疼,你怎的还哭了起来?”沈兰笑她。 锦书哼了哼,瘪着小嘴把沈兰头上的其他发饰拿下,将她的发髻散了下来,青丝湿漉漉的散下来,又将她的衣裳打湿了。 镜中女子如杏花微雨,说不出的怜俏动人。 一旁的三位姑娘看着自家先生一时竟不由得呆了,平日里她们便已觉得自家先生极有风采,整个上京中的世家贵女都少有能企及的人物,如今她秀发半湿,披落腰间,如雨后幽兰,清新素雅,又带着几分难掩的纯/欲之色。 萧莺心中暗叹,这样好的女子,怎的就有了婚约呢? 忽的,她想到了什么,悄悄从沈兰房中退了出去,跑到了旁边的那间厢房里。 萧珏自不能湿着身子回去,便在落雪斋的厢房换了衣裳,如此,下人们只需在落雪斋准备热水、熬制姜汤,不必两边麻烦。 他正换着衣裳,房门就被推开了,萧珏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见是萧莺,不由白了一眼,“男女有别知不知道?你明知我在换衣裳,却还这般闯进来,一点礼数也没有。” “哟哟哟,我家二哥长大成人了,竟还讲起礼数来了,你忘了我以前还见过你光屁/股下水的样子啦?”萧莺大大咧咧地坐下,笑话他道。 “小妮子,你讨打是不是?”这么大了还被萧莺揭短,萧珏不禁脸热,上来便要拧她。 萧莺忙嬉皮笑脸地躲开,忽然,她又正了神色,“二哥,你喜欢沈先生,是不是?” 萧珏怔了一下,不由低头躲开萧莺的视线,拿了架上的一件外袍穿上,语气亦平静下来,“没有的事,你莫胡说。” “你别骗我了,沈先生落水后你那紧张的样子,我一眼就瞧出来了。你抱着她回去的时候,你……” “别说了。”萧珏回眸瞪了萧莺一眼,眼尾却是红了,他忙又歪过头,不想让萧莺看到他眸中的酸涩,“她已有婚约。” “兄长若是真心,可想法子让沈先生的未婚夫家退了亲事。” “你这话更没道理了,我难道是倚仗权势欺凌他人之人?莺儿,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明白,你就别掺和了,以后也不可在沈姑娘面前胡说。” 他说着将萧莺从房间里赶了出去,“咣”的一下关上房门。 依靠着房门,想到沈兰的未婚夫,想到太子,又想到沈兰之前提及的陆子先,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也已初尝了酸涩。 不一会儿,思檀送了热水来,他泡在热水里,驱去方才在湖中浸染来的寒气。 忽的想到隔壁不远,沈兰此刻也在沐浴,少年的耳根已是红透了。 他往下一退,将自己完全浸在水中,试图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强烈的失重感又让他想起刚才在水中那纤弱的腰肢,也就他手掌那么大,轻轻一握便能搂到怀里。 一刹那,少年气血翻涌,心随意动,热气将他白净俊朗的脸熏得通红。 傍晚,雪已经停了,翠玉轩内,萧瑞正在院中打拳。 如此天寒,他却只穿了一身短打,一套动作下来,虎虎生风。 平素他着常服锦袍,虽身材高大,却有几分儒将气质,但此时此刻,一身青色短打将他几乎爆发性的肌肉勾勒出来,极有少年将军的威势。 月洞外,萧珏看了许久,直到萧瑞停下来,他才走上前,“大哥的功夫越发好了。” “怎么?你想要和我比比?”萧瑞玩笑道。 萧珏道:“我哪是练武的料子,今日来此,只是想和大哥说一件事儿。” “什么?” “你别缠着沈姑娘了。” 萧珏单刀直入,直接与萧瑞挑明了。 萧瑞冷笑了声,“我什么时候缠着她了?” “大哥,沈姑娘真的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你是在说我招惹不起她,还是招惹不起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她的心思,你以为定远侯府世子之位,你已板上钉钉了?” 方才在水厅,萧瑞一眼就看出萧珏对沈兰担心又紧张的样子,他只觉得烦躁极了。 “我从未想过世子之位,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大哥,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子,我不会与你抢的。” 萧珏这话让萧瑞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你在可怜我?” “我没有。”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你争抢,这个位置一定就是你的,因为父亲偏疼你,因为如今侯府主母是你亲生母亲,所以你觉得我根本抢不过你,是不是?” “大哥……” 萧珏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萧瑞揪住了衣领,勒到了他的面前,“蕴礼,我得到的一切都是凭着真本事从战场上打回来的,你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别说父亲,就连我都偏疼你。但是你要记得,我是你大哥,你永远没有资格到我面前来说教。” 21、金钗 天越发寒了,沈兰近些日子本就身子不好,又落进冰冷的湖水里,虽及时驱了寒,可当晚又起了高热。 大半夜的,锦书着急忙慌地去请了府里的府医钟大夫,如此折腾了一整夜,她的热才算退下来,但次日依旧没有力气与三位姑娘讲课了,只好又告了两日的假。 三位姑娘担忧,每日都来看她,第三日时,沈兰已恢复了大半,气色也好了许多,她们一起到了楠木厅里,虽未开课,但一起一边闲话家常,一边作画写字,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却暖意融融。 转眼间到了午时,三位姑娘要去抱厦厅去用午膳,看着外面的风雪,颇有几分不情愿。 正幽怨着,却见落雪斋外萧珏带着思檀康来等几个丫鬟小厮正赶过来,康来和另一个小厮抬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箱子,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歪了斜了磕了碰了,而思檀和几个丫鬟则是提了几个食盒来。 “哟,这是给我们送饭来了?”萧莺眉眼欢喜起来,搓着小手从屋子里出去。 萧珏道:“我与老太太、大太太说了,你们今儿中午不用去抱厦用膳了,我差人从百味轩里买了一席,让你们尝尝鲜。” “百味轩?二哥,你好大的手笔啊,我听说那里一盘豆腐丝儿都要二两银子呢。”萧莺意有所指地坏笑道。 萧珏暗暗瞪了她一眼,让她别乱说话,转而对后面的两个小厮道:“你们两个到小厨房里搬个炉子过来。” 又让康来和另一个小厮把那一个大箱子搬到水厅去,思檀亦带着丫鬟们忙活起来。 “我特意点了百味轩最出名的银鱼锅,今日这般天气,最适合吃这热气腾腾的饭食。”萧珏看向沈兰,语气不由温柔下来,“沈姑娘近来越发清瘦,银鱼可生津开胃,补虚健体,正好为姑娘补补身子,开开胃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解解姐姐妹妹们的馋,百味轩的不少新菜式她们都还没吃过呢。” 他还是用萧贞萧莺萧怜他们做了挡箭牌,将自己真正的心意再一次掩藏起来。 很快他们在水厅落了座,思檀已带着丫鬟们把百味轩送来的饭菜摆了一桌,旁边置了一个炉子,上面放着一个十多寸的银口大锅,银鱼被削成了银鱼片,配以枸杞、鸡片、油菜、平菇和一些圆澄澄的白嫩鹌鹑蛋,混成一大锅奶白色的鱼汤,整个屋子里都飘着鱼汤的香味和热气,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这里就咱们几个,大家都是年轻人,便不用拘礼了,一起吃的高兴玩的高兴才是。”说着,萧珏让思檀拿了温好的青梅酒来,他起身给萧贞萧莺萧怜和沈兰一一倒上,“上次没能吃的上我这青梅酒,今日就着这银鱼汤,可不能在错过了,快尝尝味道如何?” 沈兰抿了一口酒,丝毫不觉得苦辣,反而有几分梅子的清爽与甜味,味道极好,但她没有多喝,浅尝了尝便放下了。 她往年在家中只喝两杯果酒,便醉的脸色通红,拉着兄长打转转儿。 她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今自己是外客,又是先生,多喝两杯在他们面前闹出笑话还罢了,怕就怕,万一多嘴说了什么事情出来,便麻烦了。 她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让他们知道。 “沈姑娘,味道……如何?” 萧珏向沈兰看过来,沈兰的酒量实在太浅,只抿了一小口,脸颊便已泛红,平日里清亮温雅的眸子透出几分雾蒙蒙的迷离,散到眼尾蕴出几分嫣红,那一刹那,萧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么叫面若桃花。 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下来,萧珏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浑身都酥了下来。 沈兰向他笑了笑,极浅淡的笑,就像春日里的一缕再微弱不过的风,可他却因这缕风而颤动不止。 “二公子的青梅酒味道极好。”沈兰看向萧珏道:“谩摘青梅尝煮酒,旋煎白雪试新茶。今日二公子请我们饮青梅酒,改日我来做东,请大家一起煎雪烹茶。”1 萧珏觉得自己醉了,他听着沈兰说话,目光却忍不住去看她轻启的薄唇,青梅酒的酒汁将她的唇瓣浸润到极好的颜色,恍如一颗刚刚承恩雨露的樱桃般鲜嫩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品尝。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他的心动了。 心一动,便风不止。 他忙低下头,恍如心虚一般,心里忽然想到以前在国子监看过的那些话本子,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何为:我从此不敢见观音,正如此刻,他不敢再去看她。 大家回了座,一起吃着银鱼锅,几位姑娘说的十分热络,倒是萧珏,再未言语。 “二哥今日改了性子了,可有人缝了你的嘴巴?”萧莺拿着帕子捂嘴偷笑,戏谑他。 萧珏暗暗瞪她,却未说什么。 直等到用过午膳,大家一起从水厅出来,萧莺与萧怜推搡着,不小心碰到了萧贞,萧贞身形一晃,“叮哒”一声,头上一支发钗掉到了地上。 萧莺忙去扶她,幸好萧贞只是被推了个趔趄,“大姐姐,你没事吧,我们不是故意的。” 萧怜忙捡起地上的发钗,还与萧贞,乖顺地道歉,“大姐姐,对不起。” “没事。”萧贞并没有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说起来,先生前日里落水时,戴着的金钗掉到水里了,那还是她母亲送给她的及笄之礼呢?可惜了,我方才还想着,先生今日打扮得也太素净了。”萧莺不由向萧珏看来,“二哥,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帮先生把金钗从水里捞出来吗?” 未等萧珏说话,沈兰便道:“不必麻烦了,那么大的莲子湖想要捞出金钗哪里是容易的事?如今天寒地冻,莫再折腾人了。我的发钗还有许多,只是平素不怎么戴着,都让锦书封存起来了而已,二公子千万别为这事费心。” “既是及笄之礼,还是要寻回来为好,我试试吧,若是不行,等到明年开春,可将湖水引到淮清河里,也必能为沈姑娘寻得金钗。” 沈兰忙道:“这也太大费周章了。” 为了一支金钗,竟要将湖水全都引出去,这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莲子湖的湖水每年春天都要引水清淤,寻找金钗只是顺便之事罢了,沈姑娘不必多心。”萧珏安慰她道。 沈兰这才安心,向萧珏感激地道:“如此,多谢二公子了。” 那到底是母亲送与她的,能找回来自然还是要找回来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雪飘摇,如意馆内,少年人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留在外间伺候的思檀听到动静忙进来看看,“二爷,今日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萧珏忽然起了身子,“思檀,你去让人烧些热水备着。” 烧水? 思檀小脸登时红了起来,她伺候萧珏已四五年了,其他的世家公子像萧珏这样的年纪,都已开始经历人事,偏偏自家爷,至今也没有开窍。 她一个女孩子,总不好去提醒。 如今深更半夜,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又让她差人去烧水,难道是…… 思檀羞涩地攥了攥领口,如蚊蝇一般的低声应了,便去安排外面守夜的人找小厨房去烧水。 吩咐过后,她正想着回去伺候萧珏时,却见萧珏拿了架上的披风,竟只穿着亵衣便裹着出去了。 “二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她吓了一跳,这么冷的天,萧珏却穿的这么单薄在夜里出门。 “你别管了,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此刻虽冷得打颤,但那双星眸却格外的亮,思檀跟了他许久,一眼便看出他此刻的满心欢喜。 萧珏就这么跑了出去。 “二爷不会是疯了吧?”一旁守夜的小丫鬟看着自家爷那单薄又有些滑稽的背影,忍不住道。 “谁知道呢。” 思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回了屋内,又拿了件极厚的裘袄,抱着站在了廊下,目光殷切地看着院外。 她也只着了一件内衬的棉裙,寒风吹来,冻得她都有些站不稳。 此刻眼圈红红的,心底涌上不知多少酸涩。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天将将亮,萧珏浑身湿漉漉的回来,他的头发都结了一层冰屑,冻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思檀忙上去拿狐裘裹住他,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她让丫鬟把烧了好几遍的热水送上来,拉着萧珏便进了屋子里的暖炉边,她一边用自己还算温热的掌心把萧珏的手搓出几分温度来,一边把热气哈给他,握着萧珏冰凉的手,思檀只觉得自己的心比他还要凉。 等了这么久,又见他这般回来,她怎会不明白萧瑞是去做了什么,不由哽咽着道:“二爷这是何苦呢?那位姑娘已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你做这些都是白忙活。” 白日里也是,听得沈兰两三日身子还没好,便跑到百味轩特意让配了药膳,还特意细细的嘱咐:“银鱼锅里要多放些枸杞和鸡肉片,这两个配上银鱼最是补气血。” 人家那银鱼锅,分明是不放枸杞与鸡肉片的。 思檀越想越为自家爷不值,他做的这些,沈姑娘连半点都不知道。 萧珏冷得发抖,却对着她有些憨直的笑了笑,“是吧,我也觉得我挺傻的,但是我真的挺开心,在水里的时候我竟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想到她看到金钗高兴的样子,就觉得一切都值了,可惜……”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看着暖炉里跳跃着的火光,幽长地叹了口气。 辰时,沈兰醒来,不知是否昨日那一场银鱼宴起了效果,她整整一夜安眠,睡得极好,起来之后只觉得身子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她换上衣服,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到屋外透透气,刚出了门,便听锦书惊呼了声。 “姑娘,你的金钗!” 她顺着锦书的视线看去,只见那支金丝玉兰钗正好好的放在她房间窗子外的窗台上。 窗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将那金钗略略掩着,恍如雪絮压满了玉兰枝头,在这寒冷的冬日,显得格外清雅动人。 22、监视 锦书过去将金钗拿到沈兰面前,“难道是二公子?” 知道自家姑娘丢了金钗的,除了三位姑娘和二公子,再没别人了。 可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二公子是怎么把这金簪从湖里捞出来的?她们就在这湖边住着,也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呀。 沈兰心中亦是疑惑,她让锦书把这支发钗给自己戴上,趁着天色还早,便要去萧珏居住的如意馆。 到了如意馆外不远,只见院子里丫鬟婆子忙里忙外,就连大太太身边的桂妈妈都在那里,沈兰便没有过去。 见如意馆里出来了一个丫鬟,沈兰便让锦书悄悄过去问了问那位姑娘,不一会儿,锦书回来,“姑娘,看来那金钗确实是二公子去湖里给您捞出来的,思棋说,二公子昨夜湿淋淋的回来,如今受了风寒已病倒了,到现在还没退热呢。” “大太太他们知道二公子是为我捞金钗而病倒的吗?” 锦书摇头,“应该不知,二公子昨夜是一个人出去的,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兰看着如意馆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回去吧。” 她是外客,不方便进去,萧珏这里有这么多人照看着,应该不会有大碍。 回了落雪斋,林妈妈已将早膳送上来了,沈兰没有什么胃口,只随口吃了些,便去了偏厢的小书房。 她让锦书磨墨,备了一张浣花纸,提笔开始写信。 看到沈兰写下“廉卿表哥亲启”六个字时,锦书的脸上也不禁溢出甜蜜的笑意,“姑娘可算想起来给表少爷写信了。” 沈兰心中对杜允有愧,她离开衡州府时曾给他去过一封信,告诉他自己会到上京定远侯府。 书不尽表,但她却也已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他,可直至今日,也没有他的信送到侯府来。 沈兰知道,杜家人定不会同意她到上京来调查兄长之事,她心中亦有傲骨,所以至今也没有给杜允去信。 但今日,她忽然心慌起来,不禁想与杜允恢复联系。 书中她未再提及兄长之事,而是把自己的现状尽述了进去,又问了杜允安好,杜家老太太与两位夫人安好之类的寒暄之言,便让锦书把信送了出去。 上京与衡州府相距遥远,这封信落到杜允手中至少也要月余,但想到他收到信后给自己回信的样子,沈兰的心里又安定下来。 过了两日,萧珏已全然好了,又成了侯府里那个意气风发的二爷。 沈兰在醉花厅遇到了他,便去向他道谢。 萧珏却十分讶异,“什么?你的金钗捞回来了?” 看到萧珏的神情,沈兰心里也茫然起来,“难道不是二公子所做?” “不是我。”萧珏坦白道。 那晚他的确去捞了,但是当时天又黑,他只能估摸个大概地方,忙活了半宿,什么也没找着。 “可二公子那晚不是落水受了风寒吗?”沈兰问道。 萧珏不禁脸上一热,颇有些不好意思,“那晚我是不小心掉到水里的,并不是去为你捞金钗,你多心了,若那金钗真是我捞起来的,我必定光明正大的给你送去,怎会偷偷摸摸的放到你的窗前?” 说的也是,若是萧珏,又何必偷偷摸摸放到她的窗前横生枝节? 那会是谁? 沈兰实在想不到。 “会不会……是大哥?”萧珏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猜测。 听到萧珏提起萧瑞,沈兰不由有些胃疼。 看沈兰的神色有异,萧珏越发证实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沈兰与萧瑞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那日在船上,他就看出不对劲。 “大哥他虽是武将,但心思十分细腻,也许是他注意到你的金钗掉了,特意给你捞了起来,毕竟那日,他也跳到了水里去救你……” 沈兰的脸色有些发白,她宁愿那发钗沉入湖底再不见天日,也不希望是被萧瑞捞起来的。 但是在萧珏面前,她并没有表现出对萧瑞的厌恶,“若是大公子捞回了我的金钗,我自会再去谢他。二公子,不知我能否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你说。” 沈兰轻轻咬唇,鼓起勇气道:“我想,见一见俞公子。” 这些时日,她与萧珏也算是渐渐相熟,那次的小小不愉快好似也消淡了下来。 她发现萧珏其实并不讨厌她,故而大胆请求。 兄长之事,想要更进一步,萧珏这里是最好的突破口。 毕竟,她绝对不会去向萧瑞献媚。 “你为何要见他?”萧珏并没有一口答应,反而反问她。 沈兰一时难言,她知道萧珏是个聪明人,上次向他打听陆言的事,她已暴露了许多。 果然,没等沈兰回答,萧珏便道:“是因为陆子先?” 沈兰沉默片刻,却还是点了点头。 “俞公子与我相交甚好,你觉得我不认识陆子先,他却会认识吗?还是说,你认为我是在骗你,想再找他求证?”似乎因为沈兰的不信任,萧珏心情不悦。 沈兰被萧珏质问的心生愧意,忙赔了个礼,“抱歉,是我失礼了,二公子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她默然转身,打算离开,但却难掩眸中的失落。 萧珏看到如此,心中不由一痛,终究,他叫住了她,“等等。” 沈兰回头看他,“二公子还有何事?” “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但你绝不可把这些话与任何人谈起。” “二公子的大恩,沈兰永世不忘。” 平素镇定自若的沈兰此刻竟激动地向他行了一礼,眸中充满了希冀与期望。 萧珏越发觉得难受,仿佛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他只好歪过头,不去看她,道:“陆子先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在哪儿?”沈兰忙问。 “我不能告诉你他现在的情况,但是,我可以给你吃一个定心丸。” “什么意思?” “你只要等着就好,什么也不用做,在定远侯府好好做你的教书先生,等到时机一到,所有的真相都会来到你面前。”萧珏终于又看向她,一字一句十分确信地道:“你会得到一切。” “二公子这话,让沈兰更是如坠云雾了。”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请你原谅,我是为侯府着想,也为你着想。沈姑娘,你是有福之人,不要再去外面调查什么,那只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什么都不做,反而才会得到更好的结果。” 他说完这话,没等沈兰再问,便转身离开了。 但沈兰看他的神色,仿佛很是受伤,似乎刚才的那些,是他极不愿提及的事情。 从醉花厅回去,沈兰思索着萧珏方才的话,想要从中找出什么线索来。 正出神间,忽然感觉到一股压迫感,猛的停住身子,却已来不及了。 她撞到了来人的怀里。 耳边传来男子得逞的玩味的轻笑声。 沈兰一个激灵,忙后退了两步,抬眸看去,一下子望进了萧瑞那似笑非笑的眸子里。 “沈姑娘怎的不看路,直撞到人的怀里来了。”萧瑞故意逗弄她。 沈兰脸色骤时难看,她冷淡地道了句“抱歉”,便要绕过萧瑞离开。 但萧瑞忽然抬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模样,像极了调戏良家女子的纨绔子弟。 “大公子这是想做什么?”沈兰再次退后,抬眸瞪他。 光天化日,不远处还有来往的丫鬟婆子,她不相信萧瑞敢做出什么来。 萧瑞却是上前逼近了她,“沈姑娘避我如蛇蝎,可对蕴礼却颇为殷勤,不会是因为那日英雄救美,沈姑娘动了芳心吧?” 沈兰讽道:“大公子惯会以己度人,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龌龊,沈兰已有婚约,二公子亦光明磊落。” 她厌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从另一边的廊子走了。 直到离开那个园子,萧瑞也没再追上来。 沈兰心下明白,这金钗之事,与萧瑞定没有关系。 以萧瑞的性子,若他真的捞到了金钗,方才定会说些什么,但关于金钗之事,他却一个字也没提。 而且,沈兰觉得,萧瑞捞到金钗之后,也不会乖乖地放到她的窗前,他一定会借金钗再找她的麻烦。 不是萧珏,也不是萧瑞,会是谁呢? 沈兰不由又想到那晚那个在林子里一闪而过的身影。 难道,会是他吗? 她越想越觉得是他,可若真的是他,岂不是代表着那人一直都在她的身边监视她? 沈兰又想起萧珏所说的话,心里更加迷雾重重。 兄长、陆言、容雅……礼部尚书府。 沈兰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条新的线索。 十月十五,沈兰前去了吉祥寺,依例为爹娘兄长上香祈福。 午间休息时,吉祥寺的小和尚送了斋饭过来。 沈兰已见过他多次了,之前她每次过来,都是这个小和尚来给她送饭。 “小师父,请问怎么称呼?” 这还是沈兰第一次与他讲话,那小和尚抬头看了沈兰一眼,又害羞得低下头去,“贫僧法号,悟智。” 吉祥寺是上京城香火最盛的寺院,常来上京的世家贵女很多,但亦少有沈兰这等绝色。寺里如他这般年纪的小和尚,都在暗地里悄悄的议论,说她像天上下凡的女菩萨。 每次来给沈兰送斋饭,小和尚都暗叹自己运气好,被师父安排了这么个伙计,能距离沈兰如此之近,其他的小和尚都只能远远的看一眼,不敢惊扰贵客。 “悟智师父,不知可否请你帮我办一件事儿?”沈兰轻言细语,刻意压着声音,不想被外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但她这样的轻柔语气,落在小沙弥的耳中却不由让他心跳如鼓,他半点也不敢抬头看,“女施主有话尽管吩咐,贫僧一定做好。” 沈兰给锦书使了个眼色,锦书从袖口拿了二十两银子来,塞到悟智小师父的手里。 “小师父,我听说上京世家中的女眷都爱来吉祥寺上香,有的一年一来,也有的如我这般每月都来,不知你可知礼部尚书府里的姑娘都是什么时候来上香?” 悟智忙道:“上京世家都有各自供奉香火的寺院,礼部容家不在我们吉祥寺,在东城外的白云寺,但上香的时日贫僧却是不知。” “那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下次我来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你放心,我定有重谢。” “女施主客气了,您是我们寺院常来的香客,这点小事,哪还用得着谢礼?贫僧必定帮您打听妥当。” 能和沈兰这样的漂亮姑娘多说两句话,小和尚便已很开心了,就算没有谢礼,他也愿意帮她这点忙。 沈兰想到自己如今被人监视着,不由又嘱咐了句,“此事你知我知,切莫再让别人知道。” 23、恶心 十月二十,黄道吉日,荷叶巷内张罗起了喜事。 梅绫心里并不真正情愿,但在许漟与爹娘的安排下,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 此刻看着镜中浓妆艳抹的女子,一时间竟认不出是谁。 她从未做过如此浓烈的妆扮,恍如一株染满鲜血的蔷薇,在做最后的盛放。 “绫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梅母进了屋里,见梅绫穿着大红喜服坐在妆镜前发呆,关切的走到她面前。 梅绫这半个月来都一直觉得不舒服,动不动的便觉得恶心,身子也懒怠没有精神。 梅母一开始还担心梅绫是不是怀了萧瑞的孩子,想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但梅绫却拦住了她。 上次落胎,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大伤了身子。 大夫说,她不可能再怀上孩子了。 梅绫想把自己已不能生育的事告诉许漟,可这些时日他对她那般温柔,她一直没舍得,也没脸说出口。 就这么拖着,拖到了今日。 她心里越发慌张,没有底气,恍如踏入了一个挣扎不开的漩涡里,只因为贪恋着许漟的那些许美好,便把他也拖了进来。 她觉得她很卑鄙。 但想到自己也只是个妾,将来许漟也可以再娶他人为妻,她又觉得自己贪恋这一点点的美好算不上十恶不赦。 “我没事。”浓烈的妆容将梅绫的真实情绪深深的掩藏起来,她对梅母扯出一抹笑脸来。 母女连心,梅母又怎会不知梅绫此刻的痛楚,她心疼地将女儿抱到怀里,“绫娘,娘知道你心里对许漟有愧,可事情已经这样了,许漟自己都不介意,你也别再往心里去了,只要你们能过得好,爹娘以后会想办法补偿他。” 梅绫本将这些深藏在心里,梅母一提,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别哭,今天我们绫娘是新娘子,一定得漂漂亮亮的。”梅母忙拿帕子去给梅绫擦眼泪。 梅绫握住她的手,将自己脸颊贴在她的掌心里,恍如初生的婴儿贪恋母亲的温暖,她的眉眼也变的温柔,那双水灵灵的杏眸又恢复了几分光彩,“娘,我会重新开始,从现在起,再重新活一回,不负此生。” 因是纳妾,他们在京城又没有什么认识的人,梅绫与许漟的婚事办的极为简单。 到了黄昏吉时,他们一起拜过天地,一起吃了顿丰盛的酒席,这婚,便算是成了。 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但家里到处张挂着喜字红绸,洞房里燃着龙凤花烛,亦是迎娶正妻之礼。 晚间,两个长辈自然不好意思闹新房,将梅绫与许漟送到房内,他们便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洞房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梅绫蓦的紧张起来。 她虽之前做过萧瑞的姨娘,但却是被强取豪夺,每次她都是拼命挣扎、反抗,如今要与自己的心上人温情脉脉,她竟是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 她又想起自己身上被萧瑞折磨的伤口,尤其是那个地方…… 许漟会不会嫌弃她? 梅绫坐在铺着“早生贵子”的红锦花被上,头上顶着大红盖头,并不能看到许漟在干什么,她只能看着自己喜服的裙摆,默默绞着手中的帕子。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梅绫听到门栓扣上的声音。 而后,他倒了两杯酒,走到她这边,递给了梅绫一杯。 梅绫伸出纤白的手接过,脸色已是绯红。 这是……交杯酒吧? 正当她想着要如何与许漟喝下这杯交杯酒的时候,却听到许漟竟将他的那一杯一饮而尽。 梅绫拿着手中的就被怔住,一时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握住她举着酒杯的手,将酒杯送到她的唇边。 她只好在盖头下饮了这杯酒。 “为何不掀开盖头?”梅绫忍不住问他。 耳边忽的传来一声低笑,没等梅绫反应,身旁的人便将她压下,吻在了她的唇上,强势侵/入。 熟悉的霸道气息瞬间将她袭卷,梅绫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疯狂的挣扎起来。 这个感觉她太熟悉了。 这是她夜夜难眠,日日的梦魇。 萧瑞知她认了出来,将她的盖头一把掀开,“绫娘,可有想我?” 他很开心,眉眼里都蕴着笑意,但却又笑的那么渗人,让梅绫如坠冰窟。 前一刻,她还在想,她要重新开始,她要再活一回。 可眨眼之间,她又进入了萧瑞的掌心里,成为他的囚鸟、奴隶。 “为什么是你?”看着眼前的男人,她那双明亮的眸子,一寸一寸地被绝望侵蚀。 萧瑞俯身捧着她化着精致妆容的小脸,拇指在她涂了厚厚口脂的唇上摩挲,蹭下一片嫣红,“我说过,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除了留在我的身边,这世间再无你的容身之处。” “不!你放开我!”她愤怒地推开萧瑞,拖着厚重的喜服想要逃跑,“君清!君清哥哥……” 萧瑞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将她拖了回来,一巴掌将她扇到了床上。 他的力道极大,梅绫被打的眼前一黑,一股铁锈味儿涌到口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落在鲜红的喜被上,仿佛在她眼前开出了一朵糜烂的花。 “你以为没有买通许漟,我会出现在这里?”萧瑞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绫娘,你真单纯,你不会以为像许漟这样有功名的读书人会真的要你这样一个被人用过的烂货吧?他只是想利用你得到好处罢了。你想不想知道,我用什么买下了你的新婚之夜?” “你说什么?” 一瞬间,梅绫如五雷轰顶。 她恨恨地瞪视着萧瑞,咬牙道:“你骗我。” “我给了许漟两个选择,若他娶你为妻,我就放手成全你们,但同时他名声毁尽再无前途;若他纳你为妾,明年不管他能否考中进士,我都会在六部给他一个职缺,条件就是,他纳的这个妾,是属于我的。你猜猜,他选了什么?”他玩弄着梅绫如绸缎般的秀发,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功名利禄是读书人最无法抵抗的东西,你怎能比得起?” “滚!滚开,我不想见到你!”梅绫痛苦地挣扎起来。 但她哪里是萧瑞这个常年习武之人的对手?萧瑞一只手便轻易拿捏住了她,“绫娘,你又是我的梅姨娘了,其实这段时间我很想你,真的。” 他低头细细的吻她,看起来十分小意温存。 可梅绫却因为他那轻微的触碰而颤/栗、痛苦,她的眼泪滚落下来,屈辱与悲愤盈满胸膛。 这一晚,萧瑞并没有过分的折磨她,他只是要了她,就如以前在翠玉轩的一次次普通的夜晚。 但对梅绫来说,每时每刻都仿佛在经历着精神上的凌迟,人格上的阉割…… 外面的日光照下来,萧瑞已离开了。 梅姨娘想到自己离开侯府的那一天,日光也是这般的亮堂,温暖的从窗外进来,洒在她的帐子里。 但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满怀希望。 此刻,已心如死灰。 她感觉血液从自己的身下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浸染得大半个床褥都湿漉漉的。 腰下几粒“早生贵子”中的莲子硌着她,可她却半点动弹的念头都没有。 她觉得冷,仿佛她身上的温度混在身下的血液里一点一点的远离了她。 梅绫忽然想到沈兰。 若是那日她听了沈兰的劝告,坚持带爹娘离开上京,一切会不会不同? 想到那日沈兰给她的二百两银子和那些托付的话,她心中愧悔不已。 忽的,房门被打了开。 梅绫听到有人走进来,那人看到床上的她,吓得扑到她的面前,“绫……绫娘,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是许漟。 他吓得面色惨白一片,眸中没有对她的担忧,只有恐惧和害怕。 梅绫忽然想笑,但是她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眼角,滚落下一滴泪来,混入了凌乱的发丝里。 原来,他从来都不爱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也全都是假的。 许漟见梅绫不说话,仿佛一点生气也没有,忙去找了梅父梅母过来。 梅父梅母看到梅绫如此,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忙去请了大夫,等到大夫来时,才知是因行房过于激/烈而落了胎。 听到这话,梅父梅母哪还好意思对许漟有半点责难,甚至越发觉得对许漟有愧。 许漟亦因为和萧瑞的交易,半句话也不敢言语。 大夫开了药,终究还是将梅绫又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将养了数日,才勉强能够下床。 但好了的梅绫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那双原本亮盈盈的眸子里再无半点生气。 “绫娘,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可是你本就已是萧瑞的人,就算再伺候他又怎么样呢?我说过,我不嫌弃你,我还是会对你好的。只要你受些委屈,咱们就能在上京过上好日子,等到时候我当了官,外放到地方,又有谁会知道这些事?萧瑞他不可能一直缠着你,毕竟你总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可是我不会负你,我也会好好的对你爹娘。你就当是在利用萧瑞,我们利用他来达到目的而已……” “我累了,你出去吧。”梅绫不愿再听许漟的任何解释,她觉得恶心。 “那你和萧瑞的事……” “你们要怎么样,难道还有我拒绝的余地吗?”她冷笑道。 许漟一脸愧疚,他紧紧握住梅绫的手,发誓道:“绫娘,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相信我。” 许漟走之后,梅绫拿帕子把自己的手擦了又擦,白皙纤弱的手背被擦得通红,仿佛都要擦掉一层皮来,但她还是觉得不够,觉得脏。 24、魔怔 十一月初一,大雪。 屋子里的炉火烧得炽烈,沈兰只穿了件单薄的亵衣,却也丝毫不觉得冷。 锦书端着水进来,为她梳洗,“姑娘,今儿下了这么大的雪,咱们可还要出去?林妈妈说,雪路难行……” “我这两日总有些睡不好,心里觉得不安。”沈兰看着妆镜里的自己,虽姿容姣好,但却难掩憔悴与病色,“我想去看看梅姐姐,还有……”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咳了起来。 锦书看自家姑娘如此,不由心疼,“姑娘的身子还没好全,还是别出去了,莫惹了风寒。” “一月只能出门两次,过了今日又得等半个月,谁知道半个月后会是个什么样子?锦书,你去准备吧。” 沈兰决定了的事,锦书向来是劝不成的,她只能给沈兰多穿件防寒保暖的衣物,再准备些路上用的汤婆子。 出门时,定远侯府园子里各个小道上的雪已打扫干净,明明是霜雪天气,但园子里丝毫没有萧瑟之感,凋谢了的花木上此刻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绢花,盛开得比春日里还要繁盛。 沈兰知晓这些绢花的价值不菲,且每月都要定时更换,一年下来少说也要数千两银子,足抵得上成百上千家老百姓一年的开销。 想到当初梅绫所说,虎威军打了胜仗之后烧杀抢掠三天三夜,抢到的财物全都纳入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沈兰看着这些奢靡的绢花,仿佛片片都沾染着血迹。 正在她出神间,衣袖忽然被一旁的锦书轻扯了一下。 “姑娘,是大公子。”锦书小声地提醒。 沈兰顿时清醒,顺着锦书的目光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稻花厅里,萧瑞披了件墨绿色毛绒披风,侧坐在厅中的栏台,正往她这里看。 她一时不慎,竟与他对视住了。 不过让沈兰奇怪的是,今日的萧瑞恍如变了个人,看向他的目光完全没有往日的侵略感,反而有一种空洞和茫然。 好像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沈兰不敢招惹他,忙收回目光,与锦书和林妈妈继续往外走。 萧瑞没追上来,临出这个园子时,沈兰暗暗回头看了眼,他还在那里坐着,也并未看着她这边。 风雪之下,空荡荡的稻花厅里,竟显得他的身影十分萧瑟寂寞。 出了侯府,沈兰往吉祥寺去。 她虽想去见梅绫,但在那之前,她更想知道悟智小和尚有没有打听到关于礼部尚书府的消息。 到了吉祥寺,她一眼就看到了悟智,但却并未着急去找他,而是依例去佛堂上香祈福。 待到午膳时,接引和尚送她到厢房,趁着悟智送斋饭过来时,她才问了他。 “礼部尚书府大房里的太太和姑娘每年只去白云寺上香一两次,也无定例,倒是府上的二太太每月十五必定去一回。” 沈兰谢了他,让锦书拿了二十两银子给悟智。 悟智收了银子,踹到怀里,满心欢喜地出了客院,正要回香积厨干活儿,一个年岁大的和尚叫住了他。 “广川长老。”悟智合十行礼。 广川道:“跟我来,有位爷要见你。” 悟智心里打鼓,他只是个寺里不起眼的小和尚,平日也就做些杂活,怎的还有香客要见他? 但广川是寺正,统管寺中僧众杂事,他是不敢顶撞的。 悟智跟着广川进了吉祥寺的一个上等客院,上等客院与沈兰暂歇的客院不同,接待的少说也是朝中四品大员以上的贵客。 他们来到客院的正厢房,外面两个玄甲护卫,神色肃然,十分威武。 悟智心中不由怕了起来,一旁的广川道:“那位爷要单独见你,你自己进去吧,记住,那位爷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切不可胡言乱语,连累了寺院。” 悟智只好自己一个人进去,到了屋子里,他也不敢乱看,一个小厮引着他到了旁边的静室。 “爷,他来了。”小厮恭敬地道。 悟智双手合十行礼,“见过施主。” 他暗暗抬头去看前面的人,这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乖乖,他还从未见过这般矜贵的公子。 眼前的男人戴着透着淡淡金色流纹的白玉冠,身上只穿了件再简单不过的雪色袍子,但细看去,却能看到那袍子上的金丝纹路,又高贵又有质感。 但这些外物在他那白净漂亮的相貌下都显得不值一提,他只坐在那儿,那仿佛是一个纯洁无瑕的佛子,又温柔又慈悲。 悟智一时间竟没那么害怕了。 男人笑了,一下子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温柔起来,他那如玉脂般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悟智小师父,对吧?” “是。” 悟智看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忙低下头应声。 “她让你做了什么?”男人问道。 一旁的小厮冷着脸呵斥道:“你最好老实交代,敢有一个谎话,小心你的脑袋。” 悟智吓得一噤,“贫僧……贫僧只是给那位女施主送了斋饭……” 那小厮上来就踹了悟智一脚,恶狠狠地骂道:“送斋饭?若只是送斋饭,怎的耽搁了那么久?你之前又为何跑去白云寺去打听礼部尚书府的情况?知道我们爷是谁吗?竟然敢撒谎?” “元福,住手。”矜贵公子语气轻飘飘的,却又极有分量。 小厮哼了声,“这小和尚是个贱骨头,不打不肯招的。” 但那男子却是眉眼里蕴出一抹甜蜜,“是她眼光好,会看人,知道这小和尚不会乱说,才托他帮忙的。” 小厮听到自家主子这话,有些哑然。 他觉得主子喜欢那位沈姑娘,喜欢的有点魔怔。 但这样的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男子看向小和尚,语气温柔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害她,只是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你如实告诉我就好。” 小和尚见这位公子温润如玉,提及沈兰时那白皙的俊脸微微泛红,便信了他的话。 沉吟了下,便把之前沈兰所有的托付告诉了他。 那位公子并未再为难他,只是走前,让元福拿了五十两银子,把沈兰给他的二十两银子换去了。 小和尚心中不禁暗啧,这位公子真是喜欢极了那位沈姑娘,可惜,银子没有经沈姑娘的手,是丫鬟锦书给的。 等小和尚出了门,男子拿起沈兰的一锭银子,在掌心里摩挲着,眉眼温柔,却又悲凉。 “爷……”元福看自家主子又魔怔了,不禁提醒了声。 男子回过神来,薄唇微微抿起,将银子攥得紧了,“把这个小和尚,转到其他寺庙里,越远越好,绝不能在上京。”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多给他些银子,莫委屈了他。” 吃过斋饭,沈兰的心情很不错。 萧珏不愿意告诉她,萧瑞她更不可能去找,但这世上了解兄长、陆言与容雅之事的,并非只有他们。 礼部尚书府的女眷,那才是沈兰应该攻克的地方,相比太学诸生、萧珏萧瑞两兄弟,与这些女子相处才更方便,想要套话也更简单。 “姑娘,梅姨娘也在吉祥寺,她说,她想见你,但是她让你到后面的风雪亭去。”锦书从外面回来,小声地道。 风雪亭虽也在吉祥寺的范围之内,但却不在寺庙之中,而是在寺庙后面的林子里。 此刻风雪依旧,沈兰思索了下,还是决定赴约。 她一前往风雪亭,便有人来了那上等客院里上报。 “派个人在远处护着她,莫出了事。” 听到主子的吩咐,元福立刻就下去办了,但是他不明白,为何主子不去见那位沈姑娘,好像害怕见到她似的。 他觉得,以自家主子如今的矜贵身份,沈姑娘若知道有这样的人喜欢她,一定高兴得都要晕过去了。 但主子不愿见,他是不敢僭越的。 沈兰让锦书拖住了林妈妈,自己一个人前往风雪亭。 虽然她信得过梅绫,但单独一个人出行,心里多少觉得紧张,随身带了一把小刀,还有一帕子的蒙汗药。 到了风雪亭,她一眼看到站在断崖前只穿了件玉色绣罗裙的梅绫。 “梅姐姐,你不冷吗?”沈兰里面穿了两件内衬,外面还穿着厚厚的袄裙,又披了件雪色兔毛绒锦裘,但她还是觉得冷。 梅绫回头看她,脸色恍如这漫天雪絮一般苍白,“沈姑娘,你近来可好?” “侯府一直对我不错,你不必为我忧心,倒是你,你为何没有离开?” 沈兰并未把侯府的事再告诉她,毕竟梅绫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够麻烦了。 听到沈兰的问话,梅绫脸色更加惨白了,她轻咬着唇,片刻,扯出一抹苍凉笑。 “是我命不好。” 她怎能说的出口? 她一时贪恋,便辜负了沈兰的嘱托。 她对不起她。 看到梅绫那痛苦的神情,沈兰心里也十分难受,她走过去,将自己的兔毛锦裘解下来,给梅绫披上,温声道:“你别站在风口上,咱们到亭子里去说。” 可梅绫没有动,她握住沈兰的手,身子颤抖得不行,却还是强行撑着,“沈姑娘,定远侯府是个虎狼之地,不管你来上京的目的是什么,一定不要再待在那儿。” 她知道萧瑞盯上了沈兰,她怕,怕沈兰会和她一样的下场。 25、悲愤 沈兰握着梅绫颤抖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得出奇,仿佛一点生气也没有。 不只是手,她的脸上也是面无血色,唇瓣一片青紫。 沈兰心里觉得不妙,“梅姐姐,你是不是病了。” “答应我,离开侯府好吗?我真的不想你受到伤害。”梅绫的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乞求。 沈兰与她对视,微微抿了抿唇,坦白道:“我暂时没办法离开侯府。” 她需要定远侯府这个安身之地,也需要侯府女先生的这个身份在京城呆下去。 她知道如今在侯府,萧瑞会找她的麻烦,但因她的身份,萧瑞也是有顾忌的。 可若是在外面,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保证得了自己的安全? 侯府庭院深深固然禁锢了她,但也保护了她。 听到沈兰的回答,梅绫绝望地落下泪来,“难道世间女子皆如此,偌大天地竟无女子的容身之处,人人都只能困于囚笼之中……” 她痛苦万分,“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来,喷在了沈兰雪白的袄裙上。 “梅姐姐!”沈兰被吓住了,忙扶住她,“你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梅绫已站不稳了,倒在了地上,苦涩地笑了声,“我是……服了毒来的。” “什么?” “别救我,也别害怕。”梅绫紧紧地攥住沈兰的手,颤着声道:“沈姑娘,我是真的不想活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五脏都绞在一起,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疼。我并不是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只是觉得,太没意思了。我就算活着,也是个没有希望的人。” 沈兰眼泪倏然滚落,她抱住梅绫,“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怀了萧瑞的孩子,我要是早知道自己怀了孕,那天一定不会犹豫,我会带着爹娘一起离开上京,可是,我没放在心上,我又害死了它……那次落胎之后,我本以为我再也怀不了孩子了,可是它又托生给我,它那么想让我做它的娘亲,可是我还是没能留住它……其实,没留住也好,万一是个女孩儿,她的命该有多苦啊……”梅绫说着,已是泣不成声,又痛苦地呕出一口黑血。 “梅姐姐……”沈兰此刻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亦翻江倒海的疼。 梅绫那纤白的手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粉色的荷包来,塞到沈兰的怀里,“这是这是四百两银票,除了你给我的那二百两,剩下的二百两你也拿着,临走前,我给爹娘留了遗书,让他们把我埋在东郊的白云山上,可我不想被埋到地底下的一个小棺材里,我一生不得自由,死了就让我自由一回吧。你等他们把我埋了之后,找人把我的尸体挖出来烧了,把骨灰从山崖上洒下去。我想干干净净,自由自在的走。爹娘他们定不会帮我,只有你,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梅绫的话让沈兰心里酸楚又难过,她哽咽道:“你别这样想,你撑住,我去给你找大夫,我想办法把你送到衡州府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的,你还这么年轻。” “我服的……是砒……霜,没救的。”她的声音越发颤了,“我是故意……死在你面前的,你要以我……以我为诫,好好活下去,千万别像我这样,别……别相信男人,如果人死后有灵魂,我一定会,保佑你……幸福……” 她扯出一抹笑来,伸出手,似乎想要擦去沈兰那满脸的泪痕。 “真想去一次,那烟雨如画的衡州府啊。” 她的手,倏然落地。 再无声息。 沈兰的眼泪刹时涌出,“梅姐姐,梅姐姐,你不要死,不要……” 风雪骤然大了起来,席卷着她的披风。 她们身上的血,恍如这白茫茫的天地里,一朵触目惊心的花。 沈兰已不知过了多久,她抱着梅绫,浑身都冻僵了,而怀中的女子,也早已没有一丝温度。 一个妇人冲上来拉开了她,抱着梅绫放声大哭着。 她们离她那么近,但那哭声却萧瑟而遥远,仿佛她不在这人世间似的。 “你这个凶手,是你杀了绫娘!我认得你,你是定远侯府的人!” 耳边传来男人的叱骂声,另一个男人上来拉扯她,将她推到了雪地上。 沈兰向他们看去,是梅绫的父母与许漟。 “我没有杀梅姐姐。”沈兰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干透了,面对他们的指责,她此刻一点反应也没有。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脸上。 她冻僵了,甚至都感觉不到疼。 抬眸看过去,这一耳光是许漟给的。 他面目狰狞,再无她第一次看到他时的君子之风。 沈兰觉得好笑,她那时怎会把这个卑劣的男人和杜允相比? “姑娘!” 锦书在吉祥寺等了许久都不见沈兰回来,便与林妈妈急匆匆地来风雪亭找她,谁想刚一来,就看到许漟给了沈兰一巴掌。 她忙扑过来,将自家姑娘挡在身后。 林妈妈亦跑过来,看到沈兰身上的血迹吓得慌张起来,“姑娘,你身上怎的这么多血?” “她是杀人凶手,她杀了绫娘!把她拉到官府去。”许漟指着沈兰凶狠地叫道。 听到要去官府,锦书和林妈妈都吓坏了。 沈兰却神色镇定,她冷冷地看向许漟,“我没有杀梅姐姐,我不怕去官府。” “姑娘……”锦书忙拉扯沈兰,给她使眼色。 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被告到官府里去的?这事儿要是让侯府的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但沈兰却并未理会锦书。 梅父梅母虽看到了梅绫的遗书,但眼前的这个现场,沈兰实在是太像杀人凶手了。 就算自己女儿不是沈兰杀的,可她为什么不阻止呢? 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死! 梅父梅母亦怨恨沈兰。 一行人推搡着从风雪亭离开,前往上京府衙。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消息就传到了吉祥寺那上等客院之中。 “爷,沈姑娘惹上官司了。” 元福忙让刚才跟去的小厮把风雪亭里的事情一一与自家主子说了详细。 男子白净的脸皮微黯,沉默少顷,道:“走,去上京府衙。” 沈兰从没来过府衙,她从小的教养中,府衙便不是女子可以随便踏足的地方。 只要是沾染了官司的女子,就算是冤屈的一方,也同样声名狼藉。 她本以为自己对这样的地方会畏惧,可此刻站在府衙前,她毫无感觉。 锦书都快要哭了,扯着沈兰的衣袂,“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别怕。”沈兰冷静地安慰她,“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就算是死,也没那么可怕。” 她佩服梅绫,她见证她勇敢的生,也见证她勇敢的死。 这世间,再没什么可怕的。 许漟与梅父梅母击鼓鸣冤,没一会儿,上京府衙里的差役便押着他们升堂问案。 身着四品蟒袍的上京府尹徐开一拍惊堂木,两边差役手持水火棍高呼威武,一时间声如轰雷,令人心寒胆战。 饶是身为原告的梅父梅母都吓得骨头软了,卑躬屈膝地趴在地上。 锦书和林妈妈吓得跪在沈兰身后抖个不停。 只有沈兰,腰脊挺的笔直,不折铮铮傲骨。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徐府尹高声问道。 许漟道:“回大人,学生许君清,状告此女子杀我妾室梅氏。” “又是你,你与定远侯府的案子已经私下了账,怎又生出事端?” 许漟忙把风雪亭一事一番添油加醋,上告徐府尹。 徐府尹让人把梅绫的尸体抬了上来,问沈兰道:“你是何人?许君清状告你杀了梅氏,你可认罪?” “民女衡州沈氏,梅绫非民女所杀,而是被许漟与定远侯府大公子萧瑞一起逼死的,她了无生志,服下□□,死在了民女面前。”沈兰毫无畏惧地抬头看向徐府尹。 那冰冷锐利的目光,看的让人心里发怵。 徐府尹不由避开了她的目光,道:“你说许漟和萧瑞一同逼死梅氏,可有证据?” “民女没有证据,但大人应该知道他们两人与梅绫之事。”沈兰冷冷扫向许漟,“许公子表面上为梅绫伸冤,实际上与萧瑞暗通款曲,私下做了交易。” “你怎知道他们私下做了交易?”徐府尹问道。 沈兰道:“民女如今是定远侯府聘到府上教书的先生,民女所言,是萧瑞亲口所说。” “什么?你就是那位……”话说到此,徐府尹忙又收住。 他轻咳了声,正要再问,一个小差役跑来,低声与他说了两句。 徐府尹脸色大变,对众人道:“你们在此等候,本府去去便回。” 言罢,他忙快步去了堂后。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他才重新大摇大摆地回到堂上。 “此事本府已经了解清楚,梅氏确是自杀而亡,许君清,你莫要诬赖他人!”徐府尹转眼又看向沈兰,语气竟十分温和,“沈姑娘,你已洗清了罪名,快请起吧。” 台下众人皆是一脸诧异,这案子还没有开始审,怎么就清楚了呢? “大人……” 许漟还想再说,却被徐府尹厉声打断。 “许君清,你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凭什么状告人家沈姑娘?本府念在你丧妾之痛不与你计较,你若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本府大刑伺候!” 许漟被徐府尹呵斥的脸色青白,却再不敢言语。 沈兰站起身来,抬眸看向徐府尹,“大人,民女真的清白了吗?” 徐府尹笑脸相迎,“是的是的,本府已查明,沈姑娘清清白白。” “大人可有查出,梅绫是在哪个药铺买了□□?”沈兰质问。 徐府尹脸上的笑顿时僵硬住了。 什么意思?他还了沈兰清白,怎么沈兰还纠缠起来? “大人可曾请仵作验尸,看看梅绫身上有无伤口?”沈兰又问。 “这,沈姑娘,是你说你亲眼看着她服下□□……” “民女并未说亲眼看着她服下□□,民女只是说她服下□□死在了民女面前!” 沈兰不由生出满腔怒火,此时此刻,她觉得这上京衙门如此可笑。 她想到自己的兄长也许也如梅绫一般被权贵逼害,在上京府衙难讨公正,含冤而死。 一时间,她悲愤莫名。 “大人就是这般查案的吗?你抬头看看头上‘清正廉明’那四个大字!你看看这上京城中飘着多少冤魂!” 26、挟制 从上京府衙出来时,风雪满天。 锦书与林妈妈恨不得拖着沈兰往外走,刚才那一番话,把堂上所有的人都震慑住了。 幸好府尹徐大人开明,没有追究沈兰的罪过,要不然少说也要扣上一个藐视公堂的帽子,打上几十板子。 上了马车,锦书给了小车夫和林妈妈各二十两银子,请他们千万别把今日的事情宣扬出去。 两人都连连应是,这事情要是让侯爷太太他们知道,便闹大了。 要是沈兰被赶出了侯府,他们每个月得少多少赏钱! 打点好小车夫和林妈妈,锦书给沈兰换上了备用的衣裳,以免回到侯府露出破绽来。 看自家姑娘如牵线木偶一般,魂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锦书不由心疼,“姑娘,梅姨娘已然去了,你就别伤心了,人还是得往前看。” “锦书,你知道梅绫是怎么死的吗?”沈兰声音僵冷。 “不是……被……”锦书看了眼旁边的林妈妈,到底是没有说出萧瑞的名字来,“被逼死的吗?” “梅绫不是那么脆弱的女子,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会坚强的活下去。她服毒而死,是因为那个孩子,一定是有人害死了她的孩子。是许漟?还是萧瑞?我以为进入官府,事情就能够水落石出,可是……” 沈兰真的恨,恨官府的草草了事,恨这个腐烂的世道。 一旁的林妈妈眸子闪烁了下,小声地道:“姑娘,其实关于梅姨娘,奴婢倒是听说了一些事情。” “你听说了什么?”沈兰忙问。 林妈妈道:“这是侯府前院的小厮偷偷讲的,奴婢偶然间听到的……” 说着,她把梅绫新婚之夜调换新郎一事告诉了沈兰。 “其实,梅姨娘的孩子就是新婚之夜掉的,我们都知道了,大公子也知道,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儿,大公子这几日一直魂不守舍的。” 沈兰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什么?换新郎?这两个畜生!” 她几乎要晕过去,她不明白,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那晚,梅绫该有多绝望啊! 是许漟与萧瑞一起撕碎了梅绫的自尊,毁掉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想到风雪亭的崖上,梅绫用自己的生命来告诫她。 她经受了那么残酷的痛苦,却还对她扬起笑容,宛如寒风中一朵坚韧而又脆弱的花。 沈兰拳头暗握,瞳眸冰冷。 从此刻起,她不只要查出兄长死亡的真相,也要为梅绫报仇。 她一定要让萧瑞与许漟得到报应。 府衙后堂。 府尹徐开悻悻的向眼前的矜贵公子报告了方才的事情,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毕竟他身为上京府府尹,一府之贵,竟被一个小女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在大堂奚落,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徐大人受委屈了。”他虽在安慰徐开,可想到方才沈兰在堂上的俏丽英姿,眉眼间那甜蜜的笑意完全掩藏不住。 徐开看这位爷只是想起那女子便这副模样,哪里敢抱怨,殷勤地道:“下官身为上京府的父母官,自然要为百姓分忧,为殿下分忧,这等小事,怎谈得上委屈二字?” 上京城中所有的世家大族、朝廷百官,都在暗暗盯着这位天降的太子爷,没有人知道他什么脾性,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试探、讨好,各方势力此刻在上京已混成了一锅粥。 而就在这个时刻,他给定远侯府的一个小小女先生送去了万金之礼。 表面上无人在意,但实际上早已在上京掀起轩然大波。 太子府中的眼线更是传出,这位爷对那位女先生极其恋慕,甚至到了一种痴狂的地步。 偌大一个上京城,此刻都聚焦在了这小小女子身上。 而那女子,还浑然不知。 定远侯府,落雪斋。 沈兰一回来,便进了偏厢的小书房,准备了一本青皮册子,不知在写什么东西,便是锦书也不许过去打扰。 她一直写一直写,直写到风雪已尽,月上高梢。 锦书心里担心得不行,她还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个样子,“姑娘,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 沈兰没有回应,偏厢的灯火将她纤瘦的身体照映在窗纸上,显得格外孤独萧瑟。 “姑娘,奴婢知道你难过,可你莫折磨自己的身子,让奴婢进去伺候吧。”锦书不禁哽咽,“难道,你还把奴婢当外人吗?” “我马上就好了,锦书,你不用担心,我没事。”沈兰的声音很冷静,并无半点忧伤,恍如往常。 听到沈兰的声音传出来,锦书才松了口气,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那奴婢去准备热水来,给您梳洗。” 沈兰温柔的应了声,“去吧。” 等到锦书端着热水回来,沈兰也已将偏厢的房门打开了。 她正在里面将一沓青皮册子放进了一个小匣子里,转眸对进来的锦书道:“以后莫让其他人进这个房间来,更不许碰这个匣子。” “这是什么?”锦书睁着眸子好奇地问。 沈兰把匣子放到一旁的书箱里,淡淡道:“是我一定要做的事,不过你现在还是别知道的好。” 锦书看沈兰似乎已经走出了梅姨娘过世的阴影,不禁放下了心,笑了起来,道:“奴婢不想知道那么多,只好好好伺候姑娘,姑娘让奴婢怎么样,奴婢就怎么样。” 沈兰走到锦书面前,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颇有几分宠溺的地道了声,“傻丫头。” 这世上,她已无兄长爹娘,如今唯一牵挂便是锦书。 她越发觉得,自己要走的这条路是何等艰险。 若将来真出了什么事,她也必定要先安顿好锦书,绝不能牵连她。 上京府衙的事被压了下去,终究没有传到侯府来。 渐渐逼入腊月,沈兰的生活也恢复平静,每日除授课之外,再无波澜。 侯府上也没什么新鲜事,只除了萧瑞又纳了一房姨娘。 沈兰还未见过那个姨娘,但听林妈妈说,那姨娘与梅绫相貌有七八成相像,被安排住进了翠玉轩。 初进府的那一晚,也不知新姨娘怎么惹到了萧瑞,第二天就被赶出了翠玉轩,住到了别的院子里。 萧瑞也再没找过那个新姨娘,反而整日去逛秦楼楚馆。 沈兰越发厌恶他,只觉得他又糟蹋了一位姑娘。 但萧瑞再没来缠过她,这倒算是个好事。 十月初十,沈兰来邀三位姑娘到落雪斋来煎雪烹茶,想到上次吃了萧珏的银鱼锅,便也请了他来。 玩闹后,萧莺又想乘船泛湖赏雪,萧珏让康来把那个大肚船驶了来,他们在船上玩到傍晚,最后在醉花厅那边上了岸。 分别时,萧珏过来她面前道:“天色已晚了,沈姑娘,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沈兰看了眼困得都有些站不稳的萧怜,笑了笑,“不必了,二公子还是把三姑娘送回去吧,这里离落雪斋不远,转眼便到了。” 听沈兰这么说,萧珏也没有强求。 几人分别,沈兰往落雪斋去,此刻天色已暗了,路上也没有什么下人,寒冬腊月里,颇有几分阴森。 到了那小石桥处,沈兰听着冷风赫赫,恍如女人在林子里低声呜咽啜泣,心里不由一噤,头皮发麻。 她顿时后悔,方才应该答应让萧珏送她回来的。 她忙加快步子,想要往落雪斋跑去。 忽然身后一阵寒风,沈兰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向自己逼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还未看到身后的人是谁,便颈后一痛,一下子被打晕了过去。 意识朦朦胧胧间,沈兰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那香味直冲入肺腑,让她觉得燥/热难耐。 “砰”的一声,巨大的房门声响将她震醒。 眼前一片漆黑,她还未来得及去观察周围的情况,便听到男人的脚步声。 身子越发难受,屋子里浓烈的香味儿让她四肢发软,胸口泛起一阵阵的恶心感,可浑身又热的不行。 终于,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而那个男人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醉醺醺的,是萧瑞。 而此刻,她竟然在翠玉轩的床榻之上。 沈兰脸色顿时白了,她忙挣扎着要逃,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那香味,是迷魂香? 还是……迷/情/香? “绫娘?” 萧瑞看到床上的女子,迷离的眸中似乎也闪过一抹诧异。 但走近了,他认了出来。 “原来不是绫娘,是兰娘。”萧瑞一下子压了上来,握住她的手将她挟制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强烈的男人气息将沈兰席卷,她只觉得压抑的难以呼吸,自己仿佛要溺毙在此。 可是萧瑞的手,却宛如一抹阴凉,让她燥/热不安的身体竟然想要得到更多。 “兰娘也会对我投怀送抱吗?”萧瑞抚着沈兰的下巴,用粗粝的手指细细描摹她细嫩的肌肤,他滚/烫的呢喃落在沈兰的纤长漂亮的脖颈里,让她止不住的颤抖。 沈兰保持着最后的冷静,眸中噙着泪,咬牙道:“萧瑞,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怕得罪太子吗?” 她如今只能搬出太子这个挡箭牌。 她知道,侯府的人对她如此恭敬,正是因为这个。 萧瑞绝不敢得罪太子。 萧瑞看着身下眸中含泪但却神色倔强坚韧的女子,一瞬间,眼前的女子好像和另一个女子重叠在一起。 “果然,这世上只有你最像她。” 27-30 君子 漆黑的寒夜, 骤起风雪,如一个深渊巨口,将翠玉轩吞噬、隔绝。 寒冷与绝望侵蚀着她的灵魂, 炽烈与欲/望折磨着她的身体。 眼前的男人不是她的夫君,也永远不可能是。 沈兰是绝不愿自己被这个禽兽侮辱的, 她宁愿死, 也不要堕落。 可此刻,她却浑身软麻的连死的力气都没有。 “萧瑞, 如果你不想连累你的家人,就放开我, 你要是敢动我,我绝对?会死在这里,太子绝不会放过你。”沈兰恐惧又悲愤, 她只能在心里祈求此刻醉酒的男人还有理智,还有所顾忌。 萧瑞低低冷笑,“家人?我哪还有家人?这定?远侯府是萧珏的家,根本不是我的。” “贞姑娘, 她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沈兰忙提醒他。 但她话音刚落,萧瑞就捂住了她的红唇。 “她?”萧瑞鄙夷一笑,“她是我最厌恶的那种女?人, 她和?我母亲一样, 都是对?男人卑躬屈膝献媚讨好的贱人,她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只要受到一点点的压迫就成了一个软骨头, 不敢做半分?的抵抗。” “唔……”沈兰想要说萧贞她不是, 她是极好极好的姑娘,可此刻却被强捂着唇, 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我还是喜欢兰娘你这样的,哪怕你被一万个男人糟践过,我也觉得你干净。而?那些女?人,就算为我终身守节,我也觉得肮脏不堪。”他的呼吸轻柔又滚/烫,一手揽住沈兰的腰,将眼前纤弱不堪的女?子抱在自己怀里。 沈兰只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知?道萧瑞是个禽兽,但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变态,连家人和?亲妹妹都不管不顾。 他抱着她,强大?有力的手臂将她勒得几乎要窒息,紧紧相贴的肌/肤燃起天地间?最原始的欲/望。 沈兰挣扎,她用尽自己所有的气力挣扎。 但却如蝼蚁憾树,甚至推动不开他一分?。 原来男女?之间?最根本的差距,是力量的悬殊。 因为这力量的悬殊,女?子被男子所禁锢、压迫,无法反抗。 忽的,绝望之中,沈兰想起自己之前让锦书帮自己准备的那浸满了蒙汗药的帕子。 她忙摸索起来,终于从自己的怀里把那个帕子扯了出来。 她再顾不得其他,拿着那个帕子就往萧瑞的口鼻摁去。 大?量的蒙汗药吸入体内,饶是萧瑞这样凶悍如猛兽一般的男人,也被撂倒,一下?子晕了过去。 沈兰求生的意志又萌生出来,她仿佛又有了力气,将萧瑞控制着自己腰腹的那只手扯了下?去,终于,逃出生天。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从床上逃开。 但刚跑了两步,就又软倒了下?去。 屋子里那奇怪的香味更重了,她吸入的越来越多,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恍如一个火炉在燃烧,本能的渴望清凉。 她觉得自己受不住了,眼前已然朦胧起来,不知?天地。 “不!我不能留在这里……”沈兰将自己发上的金钗抽出,狠狠刺入自己的手臂。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疼得她差得叫出声来,可又怕引来人,死死的咬着牙关?。 脑海中终于清醒了许多,她的四肢也终于恢复了几分?气力。 她从地上爬起来,甚至还极冷静得把滴到地上的血用帕子擦了,紧紧摁着手臂上的伤口,从翠玉轩逃了出去。 骤然而?来的冷空气让沈兰觉得极其舒服,身体里的燥/热似乎被压制了下?去。 她忙往落雪斋赶去,可刚刚压制下?去的燥/热又狂暴的席卷而?来,她难受得低声呻/吟,一下?子摔在了雪地里。 这一摔,再没了力气。 但她却心中庆幸。 至少……不是在翠玉轩被发现?。 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她抓起一口雪,塞到自己嘴里。 凉凉的,好舒服。 可是她一边觉得舒服,一边觉得冷。 她如一个燃烧的火炉,被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雪地里的火炉,终究是要熄灭的。 沈兰想,也许她就要死了。 她想到爹娘,想到兄长,又想到梅绫。 也许女?子的一生就是这么无奈且悲凉,她累了,真的好累。 沈兰闭上了眼睛,感受这体内的滚/烫,也感受着这漫天风雪。 一时间?,她理解了勇敢赴死的梅绫。 忽的,耳边传来一个 銥誮 脚步声。 沉重,有力。 绝不是女?子的脚步声。 沈兰惊醒,不会是萧瑞追过来了吧? 但此刻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他头上一顶黑玉冠把墨发束起,长发散落,擦过他极其好看的挺拔肩背,落在用金丝绸带系紧的窄腰后?。 是个身姿极其漂亮的人,宛如黑夜里一朵静谧优雅却又矜贵的黑玉兰花。 不是萧瑞。 沈兰怔怔的看着他,一时竟不觉得恐惧,她望进他漆黑又深邃的眸子里。 那双眸子的主人此刻也看着她,眸光怜悯、同情,又温柔。 一时间?,沈兰仿佛觉得自己浑身的燥/热都减轻了不少。 “你是谁?”沈兰发出声来,她从未听?过自己发出这么难听?的声音,呕哑糟咂。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又从瓶中倒出一粒绿色的药丸来,递到沈兰的唇边,“这是解药。”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这寒冷的冬夜,却又是那么温暖,让人信任。 沈兰一下?子明白,这是上次在小石桥救过自己的那个黑影。 清凉的药丸此刻就在她的唇上,沈兰红唇微启,男子便把药丸送到了她的口中。 冰凉的指尖擦过她饱满温/热的红唇,沈兰身体下?意识轻轻颤了一下?。 男子眸中一瞬间?的错愕,忙收回手,背到身后?,轻咳了声,声音依旧冷静,“能站的起来吗?” 但在沈兰看不到的身后?,那被红唇蹭过的白玉般的指尖微微泛了几分?嫣红。 沈兰其实没什么力气,她的身体都还是软的,可男子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躺在地上,便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刚爬起来,还未站好,便又要摔下?去。 这次她没摔在雪地里。 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微微屈身便将她打横抱起。 没等沈兰反应,男子腾身一掠,恍如话本里的绝世侠客般,运起轻功,便带着她往落雪斋去。 原本至少要半刻钟的路程,竟被他几个呼吸间?就到了落雪斋的房顶上。 他抱着沈兰,跳到她门前的廊子里,一脚踹开门,进了屋里,又进了内室,将她放到床上。 他很干脆的把她放下?,却也十分?轻柔,从始至终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谦谦风华如君子。 “日后?出门要小心,莫再单独一个人。”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 沈兰忙叫住他,“公?子,你为何要救我?你到底是谁?” “不是我救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看着床上的女?子,想到方才翠玉轩中她倔强坚韧的模样,男子的眸光微颤了颤。 若不是沈兰做到那种地步,他也许是不会出手的。 男子脚步只略顿了下?,继而?大?步离开。 出了沈兰的房门,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这茫茫无际的风雪之夜。 直到离开定?远侯府,他解下?自己的面纱,直面这寒冷风雪,大?口的呼吸。 清隽俊朗,丰姿如玉,便是在这风流荟聚的上京城里,都是少有男子能企及的极好相貌。 男子白皙的面颊绯红,双臂和?胸膛里恍如余留着少女?身体温柔的触感与馨香,寂静的漠漠黑夜里,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他,还从未与女?子这般亲近过。 他被她坚韧倔强的气节所折服,为她含泪盈盈的秀眸而?震颤。 良久,他那躁动不安的双眸才又重新恢复如水的平静,想到这一切都是那个人的计划,他心中又不禁为沈兰而?担忧。 这样一个如明月般无瑕秀丽的女?子,那个人竟要这样毁了她…… 翠玉轩内。 床榻上,萧瑞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在意识到沈兰那帕子是蒙汗药时,他就屏住了呼吸,并未吸入太多,只消一刻多钟,便醒了过来。 他翻了个身,大?仰八叉地躺到床上,不禁低低的笑了起来。 但只是片刻,身体里的燥/热涌出,萧瑞猛地起身,走到屋内的炭炉前。 香气就是从这里涌出来的。 是谁在炭炉里放了香料?又是谁把沈兰送到了他的榻上? 萧瑞思索不得,冷笑出声,转身从这充满香气的房间?里走了出去。 不过是得了太子的小小垂青,竟已经这么惹眼了吗?竟然有人想要借他之手毁了她。 他抓了一把冰凉的白雪,攥入滚/热的掌心。 没想到刚刚成为皇帝眼中定?远侯府的弃子,便又有人把他当做了棋子。 可惜,他萧瑞不是任人摆布之人。 落雪斋。 沈兰躺在床上,渐渐恢复了气力,那男子给她的解药,也让她的神识无比清明。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她隐约听?到锦书的哭声。 火把在院子里闪烁着,映得她这屋里也有了些亮光。 她觉得自己身子好了些,便从床上起来,出了门。 院子里此刻足有十来个人,锦书哭的泣不成声,一旁萧珏举着火把,“锦书姑娘,沈姑娘会没事的,你们在这休息,我再去带人找她。” “不,我也要去,姑娘要是找不回来,我也不活了。”锦书的衣裙沾了泥巴,一看便是在雪地里摔了,此时十分?狼狈,但却又倔强得不行。 沈兰不由心疼,从廊子里走了出来,“锦书,我已回来了。” 听?到沈兰的声音,众人忙看过来,齐齐都松了一口气。 锦书着急地跑到沈兰的身前,“姑娘,你去哪儿?了?怎的这么晚才回来……啊,你的手上怎么这么多血?” 沈兰被金簪刺中的伤口此刻已经微微结痂,但方才流了大?量的血,染红了整只手和?宽大?的衣袖,看起来很是吓人。 她方才毫无力气,也没有时间?处理这个伤口。 萧珏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不禁呼吸一滞,忙吩咐道:“快去请钟大?夫过来。” 高嫁 锦书忙让人?烧了热水来, 拉着沈兰去屋里清理伤口。 她用帕子把旁边的污血清理干净,看着伤口处翻开的血肉,心疼得不行, “姑娘,你这是怎么?伤的呀?怎么?会这么?严重?” 这么?深的伤口, 不知伤到的时候沈兰得有多疼。 想?到自家姑娘从小都是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 如今孤身一人?到了上京,连连的多灾多难, 上次更是连性命都差点丢了,她不由鼻头一酸, 眼泪滚了下来。 沈兰忙伸手去为她擦眼泪,“是我一时脚滑从高处摔了下去,正巧那?有排削尖的竹篱笆, 不小?心碰到了,只是看着伤口深,其?实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姑娘往日里就?是这样,病了伤了都自己?硬撑着, 受了委屈也什么?都不说,你越是这样,越让人?家担心。”锦书一边抽噎, 一边拿手背擦着眼泪。 她真的想?帮自家姑娘分担一切, 可沈兰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正说着,府医钟大夫跟着林妈妈进了内室,来帮沈兰看伤口。 沈兰知道瞒不过他, 先开口道:“钟先生, 我只是被一根削尖的竹篱笆刺伤了,不碍事?的, 劳烦你了。” 钟大夫是个精明人?,一眼就?看出沈兰的伤口是尖锐的利器所伤,但听到沈兰这么?说,便识趣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姑娘这伤不轻,少说也得修养半个月,这两日莫再提笔劳累,老朽给您开点药,按时敷上就?好。” “多谢先生。”沈兰感激地道。 门外,风雪依旧。 萧珏身为外男,不能进沈兰的闺房,便一直在外面等?着。 等?到钟大夫出来,他忙上来问道:“钟先生,沈姑娘的情况怎么?样?” 钟大夫想?到沈兰方才故意隐瞒,看了看周围的人?,不由迟疑了下。 萧珏立刻察觉到他的顾忌,“先生这边请。” 他将钟大夫请到院中角落,方才又道:“请先生如实告诉我。” “沈姑娘说她是被竹尖所伤,但依老朽看来,凶器恐怕是锥针或者……簪子,而且,从伤口的方向看,她手上的伤应该是她自己?刺伤的。”钟大夫顿了下,忽然叹了口气,“沈姑娘下手又快又狠,再刺深些恐怕整只手都要废了,真不知她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听到钟大夫这么?说,萧珏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他让康来拿了二十?两茶水银子来,塞给钟大夫,又嘱咐道:“先生,这件事?情希望你能替她继续隐瞒,莫再告诉其?他人?,就?算老太太和大太太问起来,也请你什么?都不要说。” 钟大夫在侯府已?久,早理清了侯府关?系。 他知晓,这侯府早晚都是萧珏当?家,自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忙收了银子答应下来。 待钟大夫走后,萧珏看着沈兰房间?的方向静默了好一会儿。 “爷,沈姑娘已?没事?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一旁的思檀小?声地提醒道。 萧珏转眸看向冻得小?脸通红的思檀,心里一软,“回吧。” 屋内。 沈兰敷了药之后,便让林妈妈等?人?都回去休息了,身前只剩下锦书一人?。 夜色深沉,主仆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忽的,锦书垂下眸子,走到沈兰面前跪了下来。 沈兰从来都把锦书当?自家姐妹,忙起身扶住她,“锦书,你这是做什么??” “姑娘要是把奴婢当?外人?,或是觉得奴婢嘴快、藏不住事?儿、不值得托付,就?把奴婢发卖了吧,再去寻好使的来。”她委屈地眼泪掉落下来,只觉得满腹酸楚。 “你这是什么?话,你与我情同姐妹,更是亲人?,我怎会发卖了你?”沈兰道。 “那?姑娘就?告诉锦书,到底发生了什么?。”锦书自小?跟着沈兰,亦与沈兰一个脾性,倔强又固执。 沈兰看她如此,不由叹了口气。 片刻,她拉着锦书一起到床边坐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沈兰尽量说的轻描淡写,但锦书还是听得毛骨悚然,浑身发抖。 她没想?到,就?在她的身边,姑娘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还有上一次在小?石桥那?里,沈兰也差点被萧瑞轻薄。 想?到此,她便更是恨自己?不谨慎,不由含泪道:“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一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要是萧瑞那?个畜生再敢欺负你,奴婢宁死也要保护姑娘。” 沈兰忙捂住她的嘴巴, “傻锦书,胡说什么??我可不要让你死,你得好好的活着,开心快乐的活着。如今天下之大,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奴婢要与姑娘一起过得好,姑娘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老天爷一定不会再亏待你的。”锦书紧紧握住沈兰的手,含泪说道。 沈兰唇角扬起笑意,“等?到兄长的事?安定了 ,我们?就?回衡州府去。” 锦书忙点头道:“到时候姑娘嫁给表少爷,表少爷一定会对姑娘好的。” 提到杜允,沈兰眉眼亦温柔起来。 可不知怎的,她又想?到了许漟,心底总有不好的预感。 十?月十?五,天气转暖起来。 虽是冬日,可阳光格外的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沈兰手上的伤几?乎已?经不疼了,但留了一个很明显的疤痕,她倒是不在意,但锦书每次给她上药时,都忍不住抹两下眼泪。 她今日起得极早,想?到马上就?能遇到礼部尚书府的人?,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兄长与容雅的事?情,她便难以定下心来。 隐隐的,她感觉礼部尚书府那?里,一定知道得更多,也更容易套出话来。 这一次出门,锦书也更谨慎,不仅给沈兰准备了防身用的东西,还特意多准备了两套换洗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 正要出内院时,她们?碰到了三位姑娘和桂妈妈。 沈兰诧异,但还是走了过去,“三位姑娘怎么?在这里?” “先生,母亲特赦,允我们?与你一起出去。”萧莺兴奋的眸子泛光。 对她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来说,到外面去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沈兰本觉得不妥,可又一想?,萧贞萧莺曾与容雅交好,若是遇到礼部尚书府的人?,少不得要过去打个招呼。 如此一来,她要接近礼部尚书府的人?也更加容易。 “今日我要去白云寺,听吉祥寺的师父说,白云寺里有一版经书是从西方佛国传来的,最?是有普度之效,想?为母亲求取。” 若三位姑娘同去,今日去白云寺的事?情必定是瞒不住的,沈兰干脆坦白。 相?比吉祥寺,萧贞、萧莺和萧怜都更喜欢白云寺。 白云寺在郊外,她们?可以看到更多风景,对萧贞与萧莺来说,白云寺也有更多的意义。 “那?太好了,我最?喜欢去白云寺了,吉祥寺里一点意思也没有。”萧莺兴奋地道。 萧贞垂着眸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俏丽的小?脸不禁泛了几?分嫣红。 桂妈妈受大太太的嘱托,也一起跟了来。 原本只有沈兰一辆马车,一下子又多了两辆,为了姑娘们?的安全,大太太还安排了一队三十?人?的护卫随行保护。 三位姑娘黏着沈兰,要上同一辆马车,她们?正推让着时,忽然见一个年轻秀气的公子亦从侯府里出来。 那?公子着一身青灰色的锦鼠袍子,相?貌端正,身姿倒也出挑,看到她们?,殷勤得上前行礼。 萧莺好奇地打量着他,“你是谁?我怎的从未在府中见过你。” “在下浣州人?士,甄乔,字君安,是太学院的生员,半月前刚来侯府做参事?。”甄乔在几?位姑娘面前,颇有几?分殷勤讨好的模样。 萧莺哼了声,不客气地道:“你是外院的,怎的来与我们?打招呼?好不害臊。” 那?甄乔被萧莺这样叱骂,竟也不生气,也不脸红,“姑娘不知,在下与府上有些亲戚,府上的大奶奶与在下是表亲,故而前来问候。” 楚惠家的亲戚?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找我们?说什么?话?”萧莺不喜欢楚惠,更不喜欢楚惠的亲戚,转身催促着大家道:“咱们?走吧,莫理他。” 大家一起拥着上了马车,把那?个甄乔就?那?么?撂在了那?里。 萧莺掀开小?帘子瞅了一眼,见他还在那?里站着,不由地笑话道:“瞧他那?个样子,傻乎乎的。” 桂妈妈一边收拾着衣摆坐好,一边道:“他可不傻,这是来故意在姑娘们?面前露脸来了。” “他在我们?面前露什么?脸?”萧莺好奇道。 桂妈妈一副什么?都看穿了的模样,道:“自然是想?来攀咱们?侯府的姑娘呗,二姑娘三姑娘年纪还小?,可大姑娘可到了出阁的年纪了,这上京里不知多少个风流公子盯着呢,都想?攀上咱们?侯府,从此平步青云荣华富贵。” 萧贞听桂妈妈这么?说,脸色绯红,斥道:“这人?好不知礼,我怎的会看上他?” “就?是,咱们?侯府里的姑娘将来都是要高嫁的,可不能让这些小?门小?户的破落小?子占了便宜。他们?这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传出去真是惹人?笑话。”桂妈妈十?分不屑。 听到高嫁,萧贞脸色又白了。 她与俞越,绝对是算不得高嫁的。 桂妈妈是大太太的贴身陪嫁,她的话,几?乎就?是大太太的意思了。 难道她的婚事?,大太太已?有了属意的人?家? 沈兰知道萧贞早与俞越两情相?悦生死相?许,她沉吟了下,问桂妈妈道:“侯府的三位姑娘皆是百里挑一的世家贵女,大太太自然要为她们?许的好人?家,只可惜上京城里能让侯府姑娘也称得上高嫁的,恐怕没几?户人?家?不知大太太可有中意的?” 萧贞也急忙忙地向桂妈妈看来,心焦地等?着她的回答。 “正是如此才发愁呢,咱们?侯府是刚受封的上京新贵,没有根基,贞姑娘是府上的第一桩婚事?,可得好好操办。大太太说,绝不能嫁的低了,奴婢瞧着……”桂妈妈忽的压低了声音,“大太太似有把贞姑娘送去东宫的意思呢。” “什么??”萧贞一时没忍住,惊叫出声来。 字迹 桂妈妈见萧贞反应如此大, 不由诧异,“姑娘难道不愿意入东宫?这?可是天下女子挤破头都想进去的地方,若是姑娘能成了?太?子妃, 日后可就?是皇后了?。” 萧贞脸色苍白,“自古后宫争斗不休, 贞儿愚笨, 更不是好斗的性子,恐怕有负母亲的苦心。” “姑娘莫怕, 不管发生什么,总有咱们侯府给您撑腰呢, 到时候派个机灵的丫鬟跟着您就?是了?,大太?太?必定考虑的周到。”桂妈妈安慰萧贞。 萧贞此刻几乎都要忍不住哭出来,但是又怕桂妈妈把自己的反应告诉大太?太?, 引得大太?太?不快,只能紧咬牙关,强忍酸楚。 沈兰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掺和侯府婚事的,自古像这?样的豪门世家, 婚姻都只是筹码与交易,就?像唐婉,她连安国公府的大公子什么模样都不知?, 两人连一封书信都未通过, 便就?那般嫁了?过去。 但她还是不禁道了?句,“若要贞姑娘入东宫,也得让太?子欢喜才是, 大太?太?应当先摸清楚太?子的喜好, 要不然恐怕……” 恐怕白白让萧贞当了?棋子。 当然,后半句沈兰自是不会说出口的。 “沈姑娘说的是, 大太?太?说等年?节宫宴,带几位姑娘入宫,届时便能见到太?子,沈姑娘与太?子有故交,到时候还得请您带着大姑娘到太?子面?前露露脸,若是能得太?子的垂青,这?事儿就?算成了?。”桂妈妈笑着道。 沈兰暗叹,大太?太?此事确实想的周到。 又忽然反应过来,“我也得去参加宫宴吗?” “大太?太?猜测,此次宫宴的帖子里应当会有沈姑娘您,便是没有,大太?太?也能带您去。” 萧贞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还要过太?子这?一关,如此,她就?不担心了?。 她从?来是个不起眼的,跟在?如芝兰玉树一般的沈兰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沈兰吸引去,哪里有人能看?得到她? 山风凄冷,万木凋零。 与上次来白云山不同,如今的白云山白雪皑皑,看?起来十?分萧瑟。 马车停到山脚下的长亭边,一下车沈兰就?觉得不对?。 这?里除了?他?们这?一行人之外,再无别人。 礼部尚书府的二太?太?若是来白云寺,这?里不可能没有停放马车。 “姑娘……”锦书此时也察觉出来,轻扶住沈兰的手臂。 沈兰无奈一笑,低声道:“看?来我们扑了?个空。” 那小和尚没有必要骗她,想来是她运气不好,礼部尚书府的二太?太?今日也许恰巧有其他?事,没能来白云寺上香。 “姑娘莫灰心,来日方长。”锦书小声的安慰她。 沈兰点了?点头。 没错,来日方长。 她现在?已在?上京,早晚都能遇到礼部尚书府的人,只要好好筹谋,就?一定能找出真相。 而且,今日除了?见礼部尚书府的人之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到了?白云寺,沈兰便以去客院抄经为由,与几位姑娘分开了?。 她从?寺院的后门离开,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已在?那里等着,为首的是她平日里的那个小车夫,苏福。 这?些时日里,她早已买通了?苏福,这?些人也都是她让苏福从?牙楼雇来的。 “走吧。”沈兰与他?们一同往山下去。 到了?半山腰处,苏福道:“姑娘,到了?,梅姨娘的墓就?在?前面?不远。” 沈兰跟着他?们一同到了?梅绫的墓前,让雇来的那些人开挖。 “火葬台搭好了?吗?”沈兰问他?。 “已搭好了?,就?在?前面?的山谷里。”苏福回道。 不到小半个时辰,他?们就?把梅绫的遗体从?坟墓里开棺取出,这?些干活的壮丁虽然觉得此事晦气,但因沈兰出的银子多,干起来也是颇为卖力。 沈兰留了?两个人重新起坟,带着余下的人一起把梅姨娘的遗体带到山谷里的火葬台上。 泼上火油,用火把将火葬台点燃。 刹那间,燃起滔天?巨火。 火焰映入沈兰幽深的瞳仁里,仿佛在?她的眼底生出一抹金红的光辉,那么坚定,又那么冰冷。 其他?人都有些不忍去看?那被火焰焚烧的尸体,但只有沈兰,一直直勾勾的看?着,视线从?未离开。 她会将这?一幕,永远的刻印在?心里。 正如梅绫希望的那样,她会以她为诫。 但她也会为她报仇,总有一天?,她会让逼死?梅绫的人得到报应。 “绫娘,你安息吧。” 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沈兰在?心底里默默的发下誓言。 火焰足足烧了?两个多时辰,最终,只余下一层薄薄的骨灰。 沈兰亲自将那骨灰郑重的装入早就?准备好的白瓷里,遣散了?雇来的那些人,带着梅绫到了?白云山的山顶。 彻骨的寒风让她颤栗,但每一步,她都无比坚定。 她站在?山崖上,将骨灰一把洒了?出去,强烈的狂风几乎在?她出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将骨灰吹的四散飘摇,再无踪迹。 直到最后一把骨灰洒出去,沈兰将白瓷坛从?山崖上扔了?下去。 “绫娘,从?此,你就?是这?山间的风,林中的水,是每一棵树的树叶,每一束花的花开。” “你自由了?,永远自由。” 眼泪从?沈兰的眸中滑落,但转瞬间,便已被寒风吹干。 “我会常来看?你的。” 她回到白云寺与几位姑娘会合,已过了?午斋时间,她随口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又道:“听?说白云寺有一棵姻缘树极其灵验,你们可知?道在?什么地方?” 她没有单独问萧贞,萧贞心虚的低头,也没好意思回答。 倒是桂妈妈道:“奴婢倒是知?道,姑娘们若是想去,咱们不如一起去?” “我不去。”萧莺忽然开口,嬉笑道:“我跟一个小和尚说好了?,他?待会儿要给我演武呢,你们去吧。” 桂妈妈忍不住劝道:“二姑娘,你怎么能跟这?些和尚掺和在?一起呢?” 萧莺撒娇起来,“哎呀就?这?一次,好妈妈,你就?别管我了?。” 一说完,没等桂妈妈再反对?,她笑嘻嘻地就?跑开了?。 “我也要去看?演武,二姐姐等等我。” 萧怜也追了?去。 她年?纪还小,相比于?姻缘什么的,自然是演武更吸引她。 萧贞看?向萧莺与萧怜跑开的身影,眸中不由闪过几分艳羡。 只因为萧莺与萧怜都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她们在?桂妈妈面?前也可撒娇无状,可她不行。 侯府中没有人疼她,大太?太?也只是因为她是女子,她的婚事能成为府上的筹码,所?以才做些表面?功夫。 她哪有资格去表露自己的心意呢? 想到自己的命运,萧贞心中越发酸楚,她越发拿不准,自己是否能与俞越有情人终成眷属。 桂妈妈留了?十?个护卫在?寺院里保护萧莺萧怜两位姑娘,她则带着沈兰与萧贞一起去了?姻缘树处。 “大姑娘如今芳华正好,可得好好求一求,说不准儿菩萨就?显灵了?,年?节宫宴的时候,太?子一眼就?瞧中了?姑娘,日后飞上枝头做凤凰呢。”桂妈妈笑盈盈地道。 听?着桂妈妈的话,萧贞只觉得更加难受。 几人一到姻缘树下,便听?得树上姻缘铃的空灵之声,恍如从?遥远的天?际飘来,让人的心情骤然平静。 姻缘树的旁边是一个小小的庙宇,庙中无人,里面?放着红色的姻缘带和姻缘铃,一旁还备了?笔墨。 桂妈妈拉着萧贞进去,笑盈盈地道:“这?儿只有咱们,大姑娘别害羞,来许个愿吧。” 萧贞几分无奈,几分羞涩,她拿了?张姻缘带,提笔沾墨,在?上面?写了?句。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1] 桂妈妈看?着萧贞的字,不由道:“姑娘的字写得好,只是将来进了?宫里,恐怕不得所?求,自古皇帝,哪一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萧贞咬唇,少见地露出几分倔强来,“可我就?喜欢这?句,我想我未来的夫君对?我一心一意,难道这?样也不妥吗?” “姑娘喜欢这?句那就?写这?句,说不准菩萨显灵,将来姑娘独得殿下恩宠呢。” 桂妈妈是个圆滑人,这?么点小事她自然也不会强迫萧贞,可她的话,萧贞却是越听?越不舒服。 桂妈妈看?出萧贞神色不对?,便殷勤地道:“姑娘莫恼,奴婢这?就?把您的字挂到姻缘树上去。” “不用,我自己挂。” 萧贞把自己写好的姻缘带拿起,从?旁取了?个姻缘铃,系在?上面?,转身出了?小庙。 桂妈妈讨好不得,讪讪地在?旁边的箱子里捐了?些香火钱,转眸对?沈兰道:“沈姑娘要不要也求一求?” 沈兰淡淡笑道:“我已有婚约,何须再求?” 说着,她也跟着萧贞一同去了?姻缘树下。 萧贞踩了?个木桩,郑重地将自己的姻缘铃挂在?上面?,沈兰一眼就?看?到了?她所?挂之处紧邻着一个姻缘铃。 上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2] 沈兰一眼就?认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八个字,是萧贞的字迹。 这?恐怕是萧贞与俞越的姻缘铃。 她心里忽然一动,忙绕着姻缘树翻看?起来。 万千红带,于?风中缠绵,仿佛在?诉说着天?下男女的凄凄哀怨。 终于?,沈兰在?其中找出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字迹。 正是兄长的手笔。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3] 顿时,她再忍不住,眼泪滚落下来。 近一年?了?,她终于?又感应到了?兄长的温度。 看?着眼前的这?两行字,她仿佛能够看?到,兄长与那位女子一同写下这?句话时,那温柔的眉宇。 宫宴 定远侯府又恢复了平静, 直到入了腊月,一道圣旨送到府上。 擢升萧瑞为上京府北部都尉,专责京畿重?县的剿匪事宜。 虽与?之前?一样都?是正四?品, 但这是个实打实的肥缺、重?缺,原本只是虎威军普通将军的萧瑞, 一下子就成为了朝廷要员, 整个上京府都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沈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青白。 她知道萧瑞的仕途不会就这么结束,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重?新起复, 而且还是在如此?要职上。 之前?所有发?生的一切,都?恍如一个笑话。 梅绫的生命在偌大的上京权力的漩涡里, 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对皇帝来说?,萧瑞就是一把刀,他不会在意这把刀品格上的低劣, 只要好用,就不会舍弃。 而萧瑞,确实有他被皇帝看重?的资本。 他是真正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少年将军。 整个燕国, 独一份。 “姑娘……”锦书劝慰道:“大公子重?新起复,对咱们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至少他赴任之后?, 就不会常常在府里了, 也没有时间再?来纠缠您。” 沈兰没有应她,紧抿着红唇,提笔在洗笔池中晕染。 清白的水中染出水墨色的花, 没一会儿, 整盘水都?变得一片漆黑。 她垂眸凝思?,眸色比水墨还有幽深, 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晚间,老太太来请沈兰赴宴。 是萧瑞起复的欢庆宴。 沈兰借病推了,她不想看到萧瑞那恶心?的嘴脸。 三日后?,萧瑞离开上京,前?往京畿外县赴任。 沈兰的生活重?又恢复平静,转眼间近了年节,宫里的帖子下来,果然如大太太所料,宫宴中的名单上竟有沈兰。 送帖子来的太监说?,皇后?娘娘是想一睹沈兰的风采,特意加上了名字。 其实沈兰真的算不上什么声名赫赫的人物,只因当初太子的万金之礼,与?侯府老太太寿宴时三位姑娘的《麻姑献寿图》大放光彩,让她如今在上京有了几分名气。 上京世家也认识了定远侯府这么一位女?先生。 宫宴着装要极其正式,侯府在未入腊月前?就安排府上的绣房姑娘开始制衣,当然,大太太特意吩咐,也准备了沈兰的那一份儿。 腊月二十八,辰时,沈兰换上新衣,去了大太太的余庆堂。 路上,正遇着两位姑娘。 萧贞一身?水粉锦鸾百合裙,外披了件绛红色长绒斗篷,头饰简单却又不落俗套,一道漂亮的步摇从一侧坠下,亮盈盈的桃色流苏映着俏丽乖顺的眉眼,显得十分讨人喜欢。 萧莺则穿了件粉紫色的锦华束腰长裙,身?披轻薄又保暖的狐狸绒披风,英气又轻盈,像冬日里飘舞的一只紫蝶,明媚活泼。 萧怜年纪还小,宫宴这样的场合,大太太并不打算带她去,并未过来。 萧莺第一个看到沈兰,高兴地迎了上来,“先生穿这身?真好看,简直像月宫里的嫦娥仙子。” 萧贞此?刻也向沈兰看过来。 沈兰一袭青蓝锦绣双鱼琉璃裙,腰间一道绣金如意流苏绦,不仅清雅灵秀,又十分贵气端庄。 “只是这发?饰太素了,先生怎的不把太子送给你的那一套妆面戴上?” 沈兰淡淡地笑了笑,“那套妆面不太适合这件衣服。” 得到太子那令人咋舌的礼物,她已经够不自在了,怎么可能还戴着那些东西招摇? 到了大太太的余庆堂,大太太也已收拾妥当,出来看了眼打扮青素的沈兰和两位明媚俏丽的姑娘,满意的点了点头。 沈兰知道,她那眼神的意思?。 这次,大太太本就是想让她为两位姑娘做嫁衣,她自不好打扮得出挑。 正如送来的这件衣服。 沉冷的青蓝色虽显清贵,但却并不扎眼,最?适合做陪衬。 沈兰看到时,便已什么都?明白了。 侯府马车从东正街驶出,一路来到皇城外的护城河边,此?处已停留了众多的世家豪门的马车,朝廷命妇与?世家贵女?互相打过招呼,在众太监的引领下,踏过青石桥,从东五门进入宫中。 一下马车,沈兰就看到了不远处与?国公府众命妇贵女?在一起的唐婉。 她化了精致的妆容,显得唇红齿白,面若桃花,一件碧玉色的云华曳地长裙显得她肌肤如雪,贵不可言。 但沈兰还是从她那漂亮的杏眸中看出了几分疲倦之色。 她跟在国公夫人的后?面,讪讪的笑着,如一个木偶般不停地行礼,露出敷衍又无可挑剔的笑容。 这一刻,沈兰忽然有些心?疼她。 她想到当初在衡州府时,唐婉带她去城北的桃花园子,她们一起在林中玩耍,采花,酿酒,做桃花糕。 她记得她的笑,又明媚,又温柔,仿佛明媚春光下盛开的正好的迎春花。 那个时候的唐婉,是那么的自由、烂漫。 可此?刻,沈兰却恍如看着她在慢慢枯萎,毫无生气。 “先生,走?了。”萧莺看沈兰发?愣,牵了下她的衣袖,跟着大太太往东五门去。 期间停了好几次,都?是介绍两位姑娘与?其他的世家命妇认识、行礼。 沈兰也跟着行了礼,礼数周到。 走?过东五门,进入皇城的那一刻,沈兰忽然心?里有一种的奇妙的感觉。 她想到兄长。 兄长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踏过这扇门,金榜题名。 但如今,物是人非,兄长已死,竟是她踏过宫门。 年节宫宴分为两宴,朝宴与?庭宴,朝宴是由礼部?主持,皇帝与?众朝臣同乐的重?大宴会,宴会地点在外城,时间则是在除夕晚上,朝宴持续到凌晨子时,皇帝与?众朝卿在新年的那一刻前?往奉天殿祭祀,共迎新春。 今日是由皇后?主持的庭宴,参宴者皆是朝廷命妇与?世家贵女?,作为后?宫一年一度极其重?要的宴会,这是皇后?了解与?制衡世家后?/庭之间的重?要手段,亦是世家贵女?得沐天恩的重?要时机。 几乎每年都?有世家贵女?在参加完此?宴后?被皇帝皇后?亲自指婚,得到无上的荣耀。 大太太特意让萧贞与?萧莺盛装出席,为的也正是这个。 如今定远侯府圣眷正隆,皇帝定不会亏待了定远侯府的姑娘,萧贞也就罢了,她的亲生女?萧莺,她必定要寻个好归宿。 宴会的地点在后?花园的锦澜殿,来参加宴会的,大大小小足足有上百人,但在众太监宫女?的引领下,却一丝不乱,很快,每个人都?各自入席。 沈兰的位子在右边第二排的第四?席,在整个宴席中的位置绝对算高了,这不符合她一个普通民女?的身?份,但让她欣喜的是,她的右手边竟然是唐婉。 “兰娘,你近来可好?”唐婉恍如又恢复了生气,笑意盈盈地扯了扯她的衣袂,小声问道。 沈兰道:“我自是极好,只是看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你多心?了,我在国公府也极好的。” 两人许久不见,不禁低声寒暄起来。 正说?着,忽听得外面太监的声音高声传来。 “皇上、皇后?娘娘、永安公主到!” 众人忙纷纷俯身?跪拜,山呼万岁千岁。 沈兰亦不敢抬头去看,随着众人行礼,穿过前?面的一排席案,她看到中间红锦地毯上走?在最?前?面的三双鞋子。 一双是男子的绣金长靴,另外两双一双是双凤锦鞋,一双是藕粉皂底金丝绣花鞋。 三双鞋子过去后?,又是两排宫女?太监。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上面传来一声音色浑浊的男人声音,“众位夫人平身?。” 沈兰这才随着众人窸窸窣窣地起来。 唐婉起身?时凑过来,低声道了句,“好奇怪,太子怎的没来。” 但沈兰已没时间回答,大家都?已落了座,她和唐婉也都?在席案正襟坐好。 直到此?刻,沈兰才敢用余光暗暗打量上面的皇帝皇后?和永安公主。 皇帝约莫五十多岁,但看起来精神却不怎么好,青黑色的厚重?眼袋更昭示着他早已被酒色掏空,但他那双如苍鹰一般精明锐利的眸子却让人不敢小视,天然上位者的压迫感,让他有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 相比起来,皇后?却只有三十出头,面容姣好风华正茂,有一种盛世牡丹的艳丽,却又不失庄重?,圆润丰腴的面盘使得她少了几分威仪,多了些亲切,让人觉得十分和善。 而那位永安公主也已近三十,和皇后?站在一起,不似母女?,更像姐妹,她是一种极致的媚,眼光流转间,仿佛便能把人的魂魄勾了去。 沈兰正打量着,忽然间那位永安公主竟向她看来。 她吓的一噤,那永安公主却是粲然一笑,刹那间如花开锦绣,绽满沈兰的脑海。 未等沈兰反应过来,便间那永安公主起身?出席,“父皇,母后?,儿臣听说?定远侯府上聘了位天姿国色的女?先生,不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才品德亦十分贵重?,儿臣仰慕已久,想请一见。” 她言语柔媚,一边说?着,目光已向沈兰掠了过来。 沈兰虽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但皇庭宫宴她还是第一遭来,本想着只是走?个过场应付一下,没想到还未开宴,便被当场点了名字。 她觉得极其怪异,这样隆重?的场合,怎的也得是贵女?来显示风姿,她只是个前?来为侯府两位姑娘陪衬的小绿叶呀。 30-40 公主 皇帝向来宠爱永安, 这两日也听得身边人说起沈兰的事情,便让沈兰出?来相见。 方才?在路上,大家都已认识了沈兰, 一时目光齐刷刷地向她看过来。 沈兰只好从席案后?走出?,来到?锦澜殿正中, 向皇帝、皇后与永安公主跪拜行礼。 “抬起头来。”皇帝道?。 沈兰依言抬头, 皇帝眸中露出?几分惊艳,“果然是凡间青女, 月中嫦娥啊,便是朕的后?宫妃子也少有这般品貌。” 沈兰忙道?:“陛下圣誉, 沈兰担当不起。” “父皇,今日难得,不如就让沈姑娘为我们演奏一曲, 权作开宴如何?”永安公?主好整以暇地笑道?。 皇帝当即允下。 未等沈兰开口,皇后?又道?:“若有乐曲,怎能没有歌舞?不若也请一位贵女来为沈姑娘伴舞,如此花团锦簇, 方才?热闹。” 大太太此刻起了身,行礼道?:“皇上,皇后?娘娘, 沈姑娘这些时日来一直与我家二姑娘研习歌舞, 配合默契。” 沈兰听言,诧异地向大太太看了眼。 她与萧莺可从未研习过什么歌舞。 而且,两位姑娘里, 若说更擅舞艺的, 应该是萧贞才?是。 “那就请定远侯府二姑娘伴舞。” 皇帝金口一下,再?无转圜余地。 萧莺脸都白了, 侯府虽有教习她们学舞的舞娘,但那舞娘被她收买,每次都在母亲面前对她夸奖不尽。 可其?实,她的舞跳的最?烂了。 体态也远远不如萧贞优美。 大太太让萧莺使了个眼色,让萧莺出?席叩拜,这可是露脸的绝好机会?。 萧莺手都在发抖,她只能在母亲期许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到?了殿中沈兰的旁边,跪拜道?:“臣女萧莺,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不知萧二姑娘为大家跳个什么舞呢?”皇后?娘娘温柔地问道?。 萧莺大脑里一片空白,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完了的时候,沈兰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乞巧。” 乞巧? 萧莺怔了一下,忽然想?起女儿节那日她跳的那个剑舞,忙道?:“剑舞,臣女愿为大家舞剑一曲,以祝酒兴。” “好!不愧是将?门之女,来人啊,赐剑!”皇帝抚掌而笑,似乎对萧莺提出?的剑舞很是满意。 萧莺大松了一口气?,暗暗看向沈兰,紧张的都快哭了,漂亮的杏眼眼尾浮上几分薄粉,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沈兰第一次见萧莺这么可怜巴巴的模样,心底不禁觉得好笑,低声安慰她道?:“放心,就像那次一样就好。” 萧莺心里还是觉得慌张,就算这剑舞是自己熟悉的,可沈兰从未配过曲子,难道?要现场做出?一首吗?两人又该如何配合? 但当琴音从沈兰纤长秀丽的指尖传出?之时,萧莺顿时就找到?了感觉。 琴音沉冷压抑,又带着凌凌肃杀,一瞬间,萧莺恍如置身战场之上,眼前是敌军雄兵百万,向自己威逼而来。 她骤然取剑,日光下射出?寒光凌冽,气?势逼人。 琴音急促起来,恍如冲锋一般,萧莺掠步起舞,伴着沈兰的琴音,每一步仿佛都踩在飘出?的音节上,她只觉得自己意气?风发,哪怕面对百万敌军,也从容自若,剑饮狂血。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战场的壮阔,感觉到?距离自己那遥不可及的梦想?如此之近,她热血沸腾,每一剑每一步都极有力道?,仿佛真的在砍杀敌军一般。 萧莺唇角不禁扬起快意的笑容,原来这世间终有一人懂她,是沈兰。 锦澜殿内,萧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多么的光彩照人,她那一袭粉紫色的长裙与剑光上下翻飞,说不出?的潇洒快意。 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她那俏丽的脸蛋上,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泛着亮盈盈的光,从容自信的少女宛如自由在花间飞舞的紫蝶,但却更像浴火而生的凤凰。 而沈兰,是平静无波的水,是寂静无声的叶,她拨琴的动作很小,举止优雅从容,若不把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甚至都不会?感觉到?如此慷慨激昂热烈潇洒的琴音竟是从她的指尖流出?。 她真真正正地把自己藏起来,把这个金辉耀眼的舞台,全?然让给了萧莺。 终于,一曲毕。 就连大太太都没想?到?,萧莺竟能跳出?如此精彩的剑舞来。 她激动的眼睛里泛着泪,脸上说不出?的骄傲与得意。 萧莺潇洒收剑,激.烈的剑舞让她微微喘气?,英气?漂亮的小脸透着粉嘟嘟的红,恍如一颗饱满剔透却还未完全?成熟的樱桃,虽尚有青涩,但却已醇香诱人。 “好!” 皇帝看着殿内的萧莺,第一个鼓起掌来,“朕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剑舞,定远侯真是教女有方啊!李德福,待会?儿把朕的那把乾坤剑赏给她!” 萧莺欣喜跪下,连忙谢赏。 “萧莺,你还想?要什么赏赐,说吧,朕一并赏给你!” 萧莺暗暗看了眼大太太,见母亲也十分高兴,心里更加欢喜,她抬头看向皇帝,天真的道?:“臣女想?从军,想?像父亲一样驰骋沙场,报效皇上。”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静寂。 一旁的大太太简直想?冲过去揪住她的耳朵好好教训一番。 谁想?皇帝却没有生气?,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倒挺有志气?,不过打仗的事交给你父亲就行了,燕国几十万大好男儿,不需你一个女儿家上阵杀敌,不过明年春猎,朕必带上你!” 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被皇帝当场否了,萧莺心里有些失落,但听到?自己能参加明年的春猎,她又喜笑颜开,连忙叩头,“多谢皇上。” “父皇,萧二姑娘的剑舞固然一绝,可若是没有沈姑娘的琴音,恐怕便要少五分颜色,您已赏了萧二姑娘,可不能忘了沈姑娘啊。”永安走到?皇帝身边,撒娇地道?。 皇帝点头称是,看向沈兰问道?:“沈姑娘想?要什么赏赐?” “为皇上、皇后?娘娘、公?主与各位夫人姑娘献曲,是沈兰的荣幸,沈兰不敢求赏。” 她真的想?把兄长的事说出?来,请求皇帝查明真相。 但是此事牵扯到?礼部?尚书府和太学院,背后?恐怕并不简单,她并不敢贸然行动。 沈兰虽不求赏,但皇帝却并不能不赏给她,最?终让内务府赏了她二百两银子和两匹贡锦。 相比萧莺的赏赐,沈兰的这些赏赐算不得什么,她松了口气?,本?来她也不打算抢萧莺的风头。 身为先生,看到?萧莺在这么多人面前一鸣惊人,她比自己露脸还要开心。 两人各自回了座,宴席正式开始。 唐婉笑着在席案下牵她的手,低声道?:“兰娘,你的琴越发好了。” 沈兰也低声与她谈笑,又问:“你可知晓礼部?尚书府的夫人是哪一个?” “有过两面之缘,看到?没,就是对面第二排第二个位子的那个,她后?面是府上的两位二房的姑娘,可惜了,礼部?尚书的亲女以前在上京可是风华无两,后?来却死了,礼部?尚书府只能把二房的姑娘推了上来。” “你可知她们……” 沈兰正想?问问唐婉是否知道?礼部?尚书更多的事情,身后?却忽然来了一个宫女来。 “沈姑娘,公?主请你到?后?殿一见。” 沈兰诧异,但想?到?方才?永安公?主故意把她推出?来,又为她求赏,她倒也挺想?见见她。 她悄悄起身,跟了宫女去后?殿的一个房间里。 “你自己进去吧,公?主想?单独见你。” 那宫女没跟进来,等到?沈兰进了房间后?,便关上了房门。 两座暖炉摆在门后?的东西两侧,屋内十分暖和,一旁的香炉里飘出?淡淡香烟,是极其?好闻的檀香味儿,清雅舒怡。 沈兰往内室里去,却见屏风后?映出?女子玲珑有致的身影,傲人的曲线让她忙低下头,不敢直视。 她忙跪下行礼,道?:“沈兰叩见公?主殿下。” “过来,帮本?公?主把这件衣裳换上。”永安公?主没回头看她,慵懒的声音从屏风后?飘了出?来。 沈兰只好起身,低着头到?了屏风后?。 永安此刻已把刚才?在大殿上的那件厚重?的宫装脱了,挑了件单薄的纱衣换上。 这纱衣穿起来极其?简单,此刻只有腰间的流苏系带没有系上,沈兰没做他想?,只觉得是公?主习惯了被人伺候着,她便过去帮她整理好纱衣,把系带从腰后?轻绕系上。 两个女子十分亲近,沈兰只觉得自己一低头,就能够将?永安那傲人的雪白揽入眼底,虽是女子,但沈兰还是不由得脸红了。 她正为永安系了一半,眼前的女子忽然伸出?白如玉脂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红唇轻笑,美的不可方物。 “看来沈姑娘并不会?伺候人呢。” 她似乎在笑她做的不好。 沈兰动作僵在那里,被迫对上永安那狭长漂亮的凤眸,一时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脸色微红地道?:“公?主恕罪。” 永安低低一笑,摸过沈兰的手,取回系带,双手翻了个漂亮的花,便已系好。 沈兰忙退后?了两步,拉开了几分与这个娇媚如妖孽一般的公?主的距离,垂眸恭敬地道?:“不知公?主召沈兰来,所为何事?” 永安又逼近到?沈兰面前,伸手拉出?她纤长的手指。 沈兰的手冰冰凉凉,但永安公?主的掌心却十分温热。 她握着沈兰的手指,忽然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本?公?主当然是爱你容颜,心生欢喜。” 沈兰怔住。 指尖被轻吻得酥麻感觉让她如遭雷劈,整个人都麻了。 “啊?”她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永安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永安看沈兰那认真的一副完全?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的模样,像是被逗乐了般,三两步滚到?榻上,倒下哈哈笑了起来。 她的衣衫滚得凌乱,哪怕此刻捧腹大笑,毫无仪态,也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好一会?儿,她才?止了笑,又看向沈兰,饶有兴趣的道?:“沈姑娘来京城这么久了,就没听过本?公?主的一些风闻轶事吗?” 圣谕 沈兰垂眸道:“公主恕罪, 沈兰自入上京,便一直在定远侯府,并?未听说过关于公主的风言风语……” “你过来。”永安忽然打断她。 沈兰抬眸看了眼面前侧在床榻上风情万种的女子, 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坐下。”永安命令她。 沈兰依言坐在床沿上, 但却十分正襟危坐, 不?敢逾矩。 她的模样又把永安逗笑了。 永安握住她的手,在掌心里玩弄, 道:“沈姑娘,本公主能问问你, 为何要把定远侯府大公子萧瑞的那位姨娘挖坟焚尸吗?” 沈兰脸色骤然一白,震惊地看向永安。 那件事她做的隐秘,永安公主怎么会知道? “别这么看着本公主, 本公主问你话呢。”永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那媚眼如丝的眸子此刻也颇为正色,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沈兰道:“是她生前所?托,她说?她不?想被埋在阴暗的地下, 让我?把她的尸体焚成骨灰,撒于山间?,永得自由。” “可你知不?知道, 尸体没焚烧成灰撒于山间?, 她死后就会成为孤魂野鬼,再也不?能转世?投胎了。”永安捏着她的手,邪邪的一笑, 煞有其事地道:“沈姑娘不?是帮了那位姨娘, 而是害了她啊。” 沈兰抬眸正视永安,“公主也信这异端之说?吗?” 永安被沈兰问得又笑起来, 她松开她的手,往床架上一靠,慵懒又妩媚,“听说?你在上京府衙大骂徐开?” 沈兰看着永安,觉得她不?像是要找自己的麻烦,可怎么会对自己的事如数家珍呢? 难道,那个一直在暗地里监视她保护她得人,是永安公主派来的? 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本公主在问你的话呢?”永安伸手抓住沈兰的衣领,让她俯身压了下来,妖冶的唇角勾起,“本公主不?喜欢等待,第一时间?回答本公主的问题,明白吗?” 沈兰被她忽然扯下,只感觉自己的胸口压住了那极其饱满的柔软。 好……好大。 竟然有女子可以这么大的吗? 她脸色绯红,目光忙躲闪,“公主恕罪,上京府衙确有其事,那日是沈兰一时冲动,请公主责罚。” “你对大燕的官制不?满?”永安问道。 听到这话,沈兰脑海中的旖旎顿消,脸色惨白,忙道:“沈兰不?敢。” 永安看她慌张模样,低低笑了,她漂亮的手指轻轻擦过沈兰的红唇,“你方?才说?,自由,你知道自由是什?么吗?” 沈兰哪里还敢乱说?话,“沈兰不?知。” “那本公主再换个问法,你觉得你现在自由吗?”永安的语气颇有几分咄咄逼人,让沈兰心慌不?已。 沉吟了片刻,沈兰见她眸中露出?不?耐,忙道:“沈兰,灵魂自由。” “那就是躯体不?得自由喽?”永安挑眉。 “沈兰不?敢这么觉得。” “不?是不?这么觉得,而是不?敢这么觉得?”永安松开了她,似乎对她的这个回答很满意。 沈兰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这个永安公主实在太奇怪了。 忽然,永安拍了拍手。 清亮的声音传出?,外面侍奉的宫女进来。 “把本公主给?沈姑娘准备的礼物拿来。”永安道。 那宫女应是,出?去了片刻,很快回了屋内,送来了一个恍如装着女子整整一套妆面的檀香箱子。 她让沈兰去接,沈兰走过去,从那宫女两手中接过,才发现这箱子里装的东西?竟然那么重,差点让她一个踉跄。 这绝不?是妆面。 “听说?沈姑娘的兄长?是位考科的举子?沈姑娘可曾学过策论?” 沈兰如实道:“衡州府家中时,兄长?带着沈兰品读过不?少策论,但从未写过。” 策论是男子学的东西?,为的是考科举。 女子纵然读书,也是不?会学这些?东西?的。 “本公主听说?,巾帼女子不?输男儿,沈姑娘就写一本策论,让本公主看看,你是不?是如传言所?说?的那般才德。” 沈兰心里一万个疑问。 但是她却不?敢去问,只能应下。 回去的时候,她抱着这一箱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胳膊都累酸了。 到了正殿,宴会已过了大半,皇帝和皇后都已撤了,只有众夫人和世?家贵女在场,大家也不?在拘泥,场面十分热闹。 唐婉看沈兰抱着这重重的箱子,累得小?脸涨红,不?禁好笑,“你这是抱的什?么?” “是永安公主送给?我?的东西?,我?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沈兰把箱子放下,大大的喘了口气。 她的额间?都沁出?了些?薄汗,唐婉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 亲昵的相处,恍如还在衡州府时。 忽然,唐婉鼻尖一酸,眼眶泛泪,“兰娘,你说?女子为何一定要成婚呢?我?真想再回到衡州府,与你做长?长?久久的姐妹。” 沈兰看她难受,自己心里也泛疼。 可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大家都欢欢喜喜,若是让人看到唐婉这般,必定是要说?闲话的。 她暗暗为唐婉擦过眼泪,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是国公府的大奶奶,将来是主母,整个上京比你地位高的女子都没有几人,你莫自己委屈自己。” “世?间?男子皆如此,从无一个有情郎。”唐婉握着沈兰的手,指尖都用?力得有些?泛白,“兰娘,我?真希望你是例外的那个。” 她含泪的目光,忽然让沈兰想到了梅绫。 那日,梅绫倒在她的怀里,眼中含泪,满脸都是绝望。 她说?,“难道世?间?女子皆如此,偌大天地竟无女子的容身之处,人人都只能困于囚笼之中……” 两个女子的身影恍如在她面前交叠。 沈兰心里莫名一慌。 绝对不?行,她绝不?会让唐婉与梅绫一样! “婉儿,你一定要想开,就算没有男人,我?们也可以好好活!你是衡州府万里挑一的世?家贵女,这点小?事怎么能把你打倒?你可以的,你一定能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只要你好好活着,你就是将来国公府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沈兰压低了声音,连忙劝她。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当年同在闺中,两人一起畅想成亲之后与相爱的男子相知相守,可如今,她竟然说?,就算没有男人,她们也可以好好活。 沈兰觉得自己疯了,但是梅绫的事就在眼前,她决不?能让唐婉步入后尘。 唐婉仿佛被沈兰这话镇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那灰暗的眸子里渐渐生出?光彩,她仿佛悟到了什?么,“你说?的对,只要抓住权势,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兰娘,你总是那么透彻。” 抓住权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沈兰的脑海中好似一阵电光火花,隐隐的抓住了什?么。 但那实在太快,瞬间?在她的脑海里又恢复平静。 直到宴会结束的时候,沈兰还一直在心里咂摸着这句话,甚至都忘了去接近礼部尚书府的太太姑娘们。 她与大太太、两位姑娘会合,萧莺看到她抱着这么重的箱子,好奇地问道:“先生,你这是什?么?” 沈兰如实道:“是永安公主的赏赐。” 大太太闻言看来,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但到底也没说?什?么。 她们一路从东五门?出?来,若是大太太这样的朝廷命妇搬着这么大一个箱子,宫里早就有太监宫女来帮忙了,但沈兰只是个普通民女,没有一人来帮她,她只能自己抱着这重得要命的箱子跟上大太太和两位姑娘。 到了侯府马车上时,沈兰只觉得自己的双臂都在抽筋打颤。 幸好一到侯府,大太太就安排了个小?厮帮忙把东西?给?沈兰搬去了落雪斋,她们一起回到内院,大太太正要让她们四散回院,宫里的赏赐也下来了,她们忙去前院谢恩。 这是沈兰第一次去前院,一进去便是左右两个寮院,中间?是正院,再前面两个司房,两边是二十来间?下人房,最前面则是引客的四间?门?房。 一层一层,一套一套,这才是真正的一入侯门?深似海。 来到侯府半年,沈兰第一次见到定远侯萧虎,他大约四十多岁,穿着黑色绒甲,体型高大壮硕,黝黑的皮肤,毛躁浓密的络腮胡子,爆发性的肌肉极有威慑力,给?人一种极其粗糙的野兽感。 但他又有一双沉冷睿智的眸子,被他扫上一眼,就会有一种仿佛被他完全看透了的恐慌感,仿佛自己是一个被猎人盯上的弱小?无辜的小?兽,半点反抗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那久经沙场而沉淀下来的杀气,并?不?锋芒,但又好像顷刻间?就能爆发出?来。 沈兰暗暗打量他,萧瑞倒还与他有几分相似,但俊秀清雅被娇养长?大的萧珏,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他的儿子。 宫里来的太监并?没有带来圣旨,只是送来了宴席上给?沈兰和萧莺的赏赐。 就在大家欣喜之时,那太监又道:“皇上口谕,让萧二姑娘年后入宫,侯爷,你们准备着吧。” “入宫?”萧虎拧眉,“张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让萧二姑娘入宫。”太监故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尖细的声音似笑非笑,让人极其不?适。 萧虎将张公公拉到一旁,塞了几张银票,“皇上特召小?女入宫,不?知其中可有内情?” 那张公公收了银票,喜笑颜开,“侯爷是聪慧之人,此事难道也要说?的明白?今日萧二姑娘剑舞,皇上甚是喜欢。” “什?么?可小?女只有十三岁。”萧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侯爷莫急,到宫里养上两年,便能及笄了。皇上亲下的口谕,侯爷可不?好违抗圣旨啊。” 哀求 张公公走?后?, 定远侯府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萧虎坐在上位的丝楠雕花太师椅上,扫视了一遍屋内所有的人?,最终将目光落在?大?太太的身上, “宫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太太此时也暗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让萧莺出这个风头了, 或者当初她应该让萧贞献舞的。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她只能咬牙接受了这个事实,把宫宴上的事?告诉了萧虎。 萧虎的脸色沉冷许久, 最终道:“莺儿入宫,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 这些?日子你为她准备一下……” 皇帝虽然五十多了,但怎么也有十几二十年好活,萧莺年岁小, 入宫必然受宠,能保定远侯府接下来十年的荣华富贵。 十年根基,已?经够他做很多事?情了。 至于与世家?联姻,府上还有萧贞与萧怜两位姑娘, 将来也还有二房的几位姑娘,已?经足够了。 “我不要!”萧莺面色惨白如霜,秀眸含泪却十分倔强, “我才十三岁, 不想去伺候老头子,爹,您帮帮我, 求您了。” 向来张扬肆意的萧莺跪在?萧虎面前?祈求。 她真没想到, 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想带兵打仗驰骋沙场,转眼间皇帝就把她置身于后?宫的囚笼之中。 命运为什么要这么作弄她! “皇帝金口已?开, 哪里有你拒绝的余地,你若是不想去,便是抗旨之罪,你是要连累全家?人?陪你一起去死吗?”萧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强大?的威压一下子爆发出来,如一个暴怒凶悍的野兽般让人?颤栗。 萧莺吓得浑身一抖,含在?眸中的眼泪颤抖着滚落。 在?定远侯府,萧虎是绝对威严的存在?,虽然她是萧虎最疼爱的女儿,可也丝毫不敢面对暴怒中的父亲。 “不……”萧莺颤抖的红唇中还是吐出了这一个字,她忽然站了起来,坚定地与萧虎对视,“我不要入宫!” 未等萧虎反应,她转身撒腿就跑了。 “抓住她!” 可还未跑出堂门,两个手持长戟的护卫就将她挟制住了。 她拼命挣扎,雪白的脖颈被锋利的长戟划破,渗出惨烈的血花。 “把她押回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来。”萧虎的声音极其阴沉冷静,似乎眼前?受伤挣扎的萧莺并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万千士兵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卒子。 “爹,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死都不要入宫……爹……” 萧莺凄怆的哭声越来越远,但她的声音,却那么清晰地落入沈兰的耳中,沈兰只觉得浑身都冷到了极点,如坠冰窟。 她本?以?为,萧莺是自?由?肆意的凤凰,可如今看来,她的命运与梅绫又有何不同?? 对性格活泼、向往外面世界的萧莺来说,踏入那一生再无法走?出的皇城,成为献媚争宠的女子的其中一个,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更何况,皇帝是已?近六旬的垂暮之人?。 沈兰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落雪斋的。 林妈妈是侯府的万事?通,萧莺被召入宫之事?,落雪斋里的人?也都已?知道了。 今日受了这么多赏赐,本?该是欢天喜地的日子,但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姑娘,皇上和公主的赏赐都送到库房里去了。”锦书知道沈兰最喜欢的就是二姑娘了,她不想让沈兰一直沉浸在?悲伤里,便上来报告了赏赐之事?,想让沈兰心情好一些?。 沈兰沉默少顷,道:“把公主的赏赐放到偏厢里。” 吩咐后?,沈兰又叫了林妈妈来,“林妈妈,你来上京多久了?” “奴婢是侯府的家?生奴才,侯爷还没有封侯的时候,奴婢就伺候老太太了,老太太从燕京迁来上京十来年,所以?奴婢也在?上京十来年了。”提起这些?,林妈妈颇有些?自?傲。 沈兰道:“那林妈妈一定也知道京城里的一些?风闻轶事?喽?” “这个自?然,姑娘是想要打听谁?” “永安公主。” 听到永安公主,林妈妈脸上有一抹异色,顿了顿,她犹疑着问道:“姑娘,奴婢问句不该问的,永安公主怎么会给您赏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来问你。”沈兰道。 “姑娘,咱们到屋里说吧。” 转到屋里,林妈妈才敢小声地对沈兰道:“这位永安公主,在?上京可没有什么好名声,姑娘还是……别和她走?的太近,否则会玷污了您的清誉。” “妈妈别再拐弯抹角的了,请直说吧。” “传言,永安公主府上养了几十个男宠,每日每夜都宿在?不同?的男人?那里,不止如此,她还整日和朝中大?臣厮混在?一起,听说就连当朝丞相都是她的裙下之客。她还向皇上讨了教坊司,又自?己在?外面开了一间青君楼,里面全是迎来送往的男.伎,奴婢还听说……永安公主连男女都不挑,还曾……宠幸过?女子……” 林妈妈暗暗瞅了眼沈兰,眼神?一看就别有深意。 若永安公主真喜欢女主,像沈兰这样清风霁月般的女子,自?然是能入公主青眼的。 也许那些?赏赐就是……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沈兰想到之前?在?锦澜殿后?殿永安公主对自?己奇怪的举止,心里莫名有些?慌乱。 可是,她又觉得永安并非是把自?己当做玩物?,否则为何要让自?己写策论呢? 林妈妈离开后?不久,锦书就把那个极重的檀木箱子搬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的。 沈兰走?过?去,将箱子打开。 看到里面厚厚的一层摞一层雪白的熟宣纸,还有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她怔住了。 沈兰拿起一张。 “宝安二年乙酉科,吴士。” “欲问吏洁冰霜,俗忘贪鄙……” “臣闻栖培?者,不睹嵩泰之干云……”[1] 沈兰看着上面的文章,越看越震撼。 “姑娘,这是什么呀?上面的字奴婢好些?都看不懂。”锦书凑过?来瞅了两眼,只觉得艰涩无比。 她也是跟着自?家?姑娘学了不少字的,可这文章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了。 “是乙酉科状元的科考策论。”沈兰又拿了一张,宝安五年壬戌科状元黄离,再往下翻,又是状元策论。 她不由?激动起来,这些?可以?说是仕林瑰宝,永安公主竟然找人?抄录了下来,又送给了她。 忽然间,她心里又有些?酸楚。 若是兄长还活着,看着这些?不知该有多高兴。 她眼眶微微泛红,将这些?文章一张一张铺开,叠放在?一起,一共七十二张,是自?燕国?以?来开科以?来,所有状元的科考策论。 除了这些?策论,箱子的底下还放着几本?厚厚的蓝皮书。 《论吏治》《历代灾情治理》《盐政录》《漕运》《狱案》…… “姑娘,公主怎么给你这些?东西?”锦书好奇地凑过?来。 沈兰有点懵懵的,但很快反应过?来,安排锦书道:“公主赏赐的这些?东西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要是让人?知道公主给她送了这些?东西,那还得了? 上京估计都要翻天了。 这可比太子送给自?己的万金之礼更加震撼。 她轻抚着这些?蓝皮书,眸中闪过?一抹坚定。 不管永安公主送自?己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她一定要写好这篇策论,只要得了永安公主的欢心,就可以?求她救萧莺。 皇帝想必也知道此事?见不得人?,暂时并没有颁下圣旨,只是派人?传了口谕。 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从那日宴会看来,永安十分得宠,由?她开口,说不定能劝动皇帝。 大?年初一,清早便开始飘起雪絮。 定远侯府十分热闹,但这热闹的背后?,却又透着一股凝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三位姑娘的课都停了,直到上元节,沈兰都不用再授课。 她也不再出门,只闷头看那些?状元的策论,一字一句的啃读,丝毫不敢懈怠。 夜晚,桂妈妈忽然来找沈兰,“沈姑娘,二姑娘想见你。” “二姑娘怎么样了?”沈兰担心地问道。 “她不吃不喝,在?闹绝食,哎,沈姑娘,大?太太吩咐,让你见了她一定要好好劝劝,入了宫也没什么不好,一辈子荣华富贵,别的女子想求也求不来呢。”桂妈妈这话自?己都骗不过?自?己,说完就不由?得叹了口气。 沈兰也正想见见萧莺,“劳烦妈妈带路。” 路上,桂妈妈又是好一番嘱托,沈兰只当了耳旁风。 到了萧莺的青箩院,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嬷嬷丫鬟,门口还有两个护卫守着,似是生怕萧莺逃了出去。 沈兰在?众人?的审视下进了萧莺的房间,她此刻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两三日没有吃东西,小脸蜡黄。 “你们出去吧,让我和二姑娘单独谈。”沈兰把桂妈妈等人?支开,关?上了房门。 从沈兰进来起,萧莺的眸子就出现了一抹亮光,等到其他人?都出去了,她忙跑来扑到沈兰的怀里,委屈的眼眶嫣红,哽咽道:“先生,你一定要救我。” 沈兰抱住她,第一次觉得怀里的少女是这样的纤弱轻柔。 她心里也酸涩不已?,“二姑娘,我会想办法请求永安公主为你说情,也许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永安公主怎么会帮我?”萧莺不相信。 “她今日给了我赏赐,我想只要得了她的欢心,她一定会帮你的。” “欢心?”萧莺连忙道:“不,先生,你不能屈身于永安公主。” 她也听说过?永安公主的那些?风闻,在?她心里,自?家?先生如明月一般圣洁无瑕,怎能与永安公主扯在?一起? “先生,我有个更好的办法。”萧莺一咬牙,“你去找大?哥,大?哥武功很厉害,他可以?救我出去,有大?哥在?,也可以?把我安顿在?别的地方。” 沈兰听到萧瑞的名字便觉得有些?不适,“大?公子怎么可能会帮你?不如,我去找二公子……” “不,二哥不行的,他不会武功,在?外面也没有势力,只有大?哥他才能够救我,先生,求你了,你去求大?哥,大?哥最疼我了,他一定会帮我的。”萧莺抓住沈兰的手,宛如抓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哀哀乞求。 沈兰心里慌乱不已?。 让她去求萧瑞? 她真的做不到。 萧莺“噗通”在?沈兰面前?跪下,“先生,难道你也不肯帮我吗?若是我不能出去,情愿死在?家?里!” “也许,永安公主会帮你的……”沈兰知道,萧莺的办法更靠谱,如果萧瑞愿意帮她,完全可以?让她假死脱身,而她就是说动了永安公主,决定权也依旧是在?皇帝手中,她们只能听天由?命,可是…… “原来先生也和他们一样,我还以?为这世上先生是最懂我的人?。”萧莺彻底绝望了,惨败一笑,“罢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我这就去死!” 她转身就要往墙上撞去。 沈兰忙拦住她,艰难地道:“你别冲动,我帮你就是了。” 谜团 细雪在夜空中杂乱无章的伴着寒风飘摇, 恍如是在昭示着沈兰混乱如麻的心?境。 她答应了萧莺,可?只要想到去找萧瑞,她的心里就生出极其强烈的抗拒。 她厌恶那个男人, 更恐惧那个男人。 桂妈妈来问她在里面与萧莺说了些什么,萧莺现在情绪怎么样, 沈兰只是应了句, “给她送些吃的吧,她会好好吃完的。” 她让萧莺好好吃饭, 如此才能有?足够的体力逃走?。 桂妈妈听言欣喜,忙让人去准备吃的。 沈兰则是一路失神地回?落雪斋, 路过翠玉轩门口的时候,她看到里面的灯火亮着,终究是没能迈动步子。 她在月洞前站了许久, 漫天?风雪冻得她几乎没有?知觉。 忽的,身后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 沈兰顿时一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见是萧瑞和一个男子并行而来,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忙抬步要走?。 可?她站的浑身都僵了,雪地路滑, 竟一下子摔了下去。 她的膝骨磕到了坚硬冰凉的青石板上, 疼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半点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爷,是沈姑娘。”康景认出了沈兰。 萧瑞比他更早就认了出来, 看到沈兰摔倒, 若是君子,必定?会请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来送沈兰回?去, 但萧瑞很明显不是君子,他看着沈兰,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康景,你?先带甄先生进去。” 萧瑞把周围的人都支开了。 沈兰看了眼那位甄先生,是之前曾经在侯府门口与?她们搭话的甄乔,沈兰记得,他是侯府的参事。 “兰娘更喜欢甄先生这样的男人吗?怎么直勾勾地看着他?这可?不像是端方知礼的名门闺秀做出来的事。”他蹲下身子,像得了一个新鲜的玩物,饶有?兴趣地嘲弄她。 沈兰瞪了他一眼,“我没有?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只是瞥了一眼而已,可?从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全没有?一点好话。 沈兰咬牙想要站起?来,可?她摔得实在太严重,一动便觉得眼前发黑。 萧瑞也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当然,这正合了沈兰的心?意,她一点也不想让这个肮脏的男人碰她。 “兰娘刚才在这里停了许久,是来特意见我的?”看着眼前动弹不得的女子,萧瑞心?情极好。 “我……”沈兰刚想说没有?,但又忽然想到萧莺的哀求,她咬牙,有?些难以启齿的道:“你?知道二姑娘要入宫的事吧?” 萧瑞悠然地看着她,“我当然知道。” “你?……能不能想办法救救她?” “什么?” “你?是她大哥,平日里也最疼她,你?也不想看到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后宫中枯守一生吧?”既然开了口,沈兰也不再扭捏,她对上萧瑞的眸子,希望眼前的男人能有?一丝良知,救救他自己的妹妹。 萧瑞嗤笑了声,“沈姑娘,你?是真?的很爱管闲事。” 他伸手掐住沈兰的下巴,语气阴冷,“你?口中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燕国最有?权势的人,不只是萧莺,就连你?,只要他一句话,也同样可?以要了去。你?让我帮她,你?可?知道违抗圣旨的下场?” 沈兰想要打开他的手,脱离钳制,可?一动,便疼得几乎窒息。 她只能任由他这么做,但神色却露出几分轻蔑,“大公子曾经说贞姑娘是软骨头,只要遇到一点压迫就卑躬屈膝,可?在我看来,你?甚至比不上贞姑娘,至少她一直在追寻自己心?中所想,而你?,只是皇权的奴隶,是皇帝驯养的一条野狗。大公子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你?如蛆虫一般蛄蛹爬行的样子?” 她的话激怒了萧瑞,猛地一下,萧瑞掐紧了她的脖子,将她压到了地面的青石板上,缝隙之中铺就的鹅卵石将她后背硌的生疼,但沈兰却完全顾不得,被掐住动脉的她几乎快要窒息而死。 “沈姑娘这求人的态度还真?是前无古人,让我大开眼界,不过你?忘了,激怒我的下场。” 他说着,一只手就往沈兰的衣服里摸去,冰冷的眸中是阴恻恻的笑。 沈兰浑身的汗毛乍然立起?,她拼命挣扎,却又那么无力。 “沈姑娘,你?应该求我,让我放过你?。”萧瑞玩味的笑,隔着里衣,揽住沈兰纤弱的腰肢。 沈兰咬牙瞪他,“你?这个禽兽!” “你?不求我,其实是很想让我继续摸你?吧?沈姑娘,你?其实很期待我继续对不对?”他低哑的声音在这风雪天?地里轻飘飘的落入沈兰的耳中,沈兰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倔强地看着他,眸中仿佛有?一种永不屈服的力量,“萧瑞,你?真?的不会愧疚吗?” “什么?” “你?两度害死了梅绫的孩子,又逼得她服毒而死,你?真?的心?里没有?半点愧疚吗?她与?你?,终究有?两年的情分。”提起?梅绫,沈兰的声音中不由带着几分哽咽。 一刹那,萧瑞掐着她脖子的手松开了,他的眸中闪过一抹痛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没有?愧疚,害死她的人是许漟,是她的父母,是她自己,也是你?,如果你?们都不存在,绫娘是不会死的。”他冷冷地道。 沈兰再也忍不住,她气的发抖,“萧瑞,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竟然能说得出这种话?” “是你?给了她希望,就像你?现在给了萧莺希望一样,没有?希望就不会痛苦,你?给了她希望,她就只有?死路一条。”萧瑞道。 “不!心?怀希望,向往光明才是真?正的活着,如果委身绝望,自堕自弃,只是让自己提前进了棺材,与?朽木腐草又有?何分别?人最可?贵的,就是面对强权面对压迫也永不服输永不放弃的勇气。萧瑞,你?自己堕入深渊,就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像你?一样屈服,你?之所以这么折磨我,折磨梅绫,只是因为我们和你?不一样!你?只是在嫉妒!嫉妒我们有?你?没有?的东西!” 萧瑞似乎被沈兰的话震慑到了,他怔愣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伸出手轻抚沈兰的脸颊,眸中流露出几分怅然,“没错,我嫉妒你?们,我不相信你?们永不屈服,我真?想知道,如果你?们遇到那样的事,会作何选择……” 那样的事? 沈兰不知他在说什么。 但萧瑞没给她问的机会,“好吧,我会把萧莺救出去,兰娘,我会让你?知道你?是错的。” 他站起?身来,低眸看着沈兰,高高在上,方才短暂的怅然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他又玩味地看她,戏谑道:“需要我把你?抱回?去吗?” “别碰我。”沈兰厌恶地道。 萧瑞也没有?生气,轻笑了声,转身悠悠然地回?翠玉轩去了。 他竟然真?的放过了沈兰,把动弹不得的她留在了这风雪之中。 但沈兰却觉得十分庆幸,她冷极了,只能裹紧了衣裳,希望膝盖上的疼痛能够减轻一些,让自己能勉强走?路。 可?时间越久,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越僵,越动弹不得。 不行,她不能死在这儿。 沈兰用手臂撑着,一点点的往前挪,只要双腿不用力,倒也不觉得疼。 只是她的手肘也被磕伤了,挪起?来颇为费劲。 她在心?里暗暗的估摸着,以自己这个速度,应该能在亥时之前回?到落雪斋。 她又庆幸,幸好现在附近没有?人,要是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在地上爬,她这侯府女先生的脸都要丢光了。 幸好,萧瑞答应救萧莺了,他既然答应,总不至于害自己的妹妹,沈兰只觉得心?口的一块大石落下,爬的也更快了。 忽然,她忍不住笑出声。 刚才她还在骂萧瑞是个蛄蛹爬行的虫子,现在在地上爬的人竟然是自己。 “在地上爬,这么开心??”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忍俊不禁的声音。 沈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之前在雪地里救了自己的那个黑衣男子。 想到自己刚才在地上蛄蛹蠕动的样子全都被这个人看到了,沈兰小脸瞬间暴红。 天?哪,丢脸死了。 黑衣男子走?到她身旁,沈兰看到他的靴子是极其昂贵的金鳞布,漂亮的暗纹极有?质感,做工也精细得出奇。 “我看你?挺开心?,还犹豫着要不要出来帮你?,不过你?这么爬回?去,衣服都要磨破了。”男子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戏谑,但与?萧瑞不同,他的声音给人一种极其安心?的感觉,像春日里和煦的风。 “不,不用了。”沈兰忙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青石砖缝里,“男女授受不亲,多谢公子,我没事的。” 男子却没听她的,一手揽住她的肩背,一手从膝弯穿过,将她横抱了起?来,“身体要紧,姑娘还是莫折腾自己的身子。” 他一边说话,一边掠起?轻功,便往落雪斋去。 沈兰抬眸看着他,男子密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又漂亮又幽邃,她把这双眼睛记下,想着若是有?一天?见到没有?蒙面的他,自己也能一眼认出来。 “公子是永安公主?的人吗?”沈兰忍不住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她,却道:“你?最好不要接近她,她是个危险的人。” 看来他不是永安公主?的人了。 “那……你?是太子的人?” 男子低笑了声,“我看起?来就那么像别人的手下吗?” 沈兰一下子反应过来。 是哦,他穿的靴子那么贵重,必定?身份尊贵,不可?能是别人的手下。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沈兰有?些锲而不舍。 男子此刻抱着她,落在了落雪斋的房顶上,他垂眸看了她一眼,“沈姑娘,你?的问题真?的很多,如果你?不能接受你?的身边有?谜团存在,接下来一定?会很痛苦。” 他说着,从房顶上跃下,落到廊子里,一如上次。 不过这次他没进屋,塞给沈兰两个药盒,便如风一般地消失在了沈兰的视线里。 沈兰低头看了眼,一瓶是祛疤膏,一瓶是化瘀药。 她看向左手手背上那次伤口留下的明显的伤疤,一时愣住。 屈服 大年初六的夜晚, 年节已过,侯府中的人都在忐忑地等待着宫里何时会传来?让萧莺入宫的消息。 寒霜吹过屋顶上每一片冰冷的青瓦,垂下长长的冰凌。 萧莺从来没过过这么凄惨的年节, 往年里每到年节,家里是极其热闹的, 平日里不会到后院用膳的萧虎、萧瑞和萧珏也都会过来, 一大家子欢欢喜喜地吃团圆饭。 她是最得宠的,每年都能得到最多的礼物, 惹得萧贞与萧怜羡慕不已。 她以为,父亲和两位兄长是最疼她的。 可如今, 父亲狠心地把她关?在房间里,两位兄长亦没有?一人来?看她。 萧莺坐在床榻上?,只穿了一件简单宽大的袍子, 披头散发,把自己缩起来?,露着光洁秀丽的脚丫,眼眶红红的抽噎。 忽然, 她听得外面“哐哐”两声。 紧接着,便有?人拿钥匙开了她房门的锁。 萧莺警觉起来?,可在看到进来?的那?人时, 高兴得光着脚丫就扑了过去, “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萧瑞一身夜行衣,越发显得他?高大精壮, 他?对?萧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声些,我是从墙外翻过来?的, 院外守着的护卫还没放倒。” 萧莺欣喜不已,忙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你今天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准备什么,我在外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快穿上?鞋子跟我走?。” 萧莺忙去穿鞋,又裹了两件厚衣裳,激动地小脸红扑扑的。 她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刺激的事呢。 想到以后自己就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在外面过日子,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萧瑞拉着她到墙边,将她打横抱起来?,腾身便跳过了围墙,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 “大哥,你真厉害,我真是越来?越崇拜你了!”萧莺抱着萧瑞的脖颈,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压低了声音道。 萧瑞把她放下,道:“跟着我,咱们从后门出去,这?边有?父亲安插的暗哨,不要闹出动静来?。” “哦哦!”萧莺声音更小了,蹑手蹑脚地跟着萧瑞。 萧虎安插的暗哨,萧瑞提前就已经把位置都查清楚了,他?特?意带着萧莺绕了远路,从马房的那?条窄巷里出府。 踏出侯府的那?一刹那?,萧莺犹豫了一下,她有?些害怕,有?些发抖。 但想到自己将来?要入宫伺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她一咬牙,迈了出去。 萧瑞提前已安排了马车等着,车夫是他?手底下最信任的一个副将,“去吧,李副将会把你带到褚县,那?里有?我的一座官邸,你先安定在那?里,未免父亲怀疑,后日我再去找你。” 萧莺感动的眼眶泛红,“大哥,谢谢你。” “别谢我,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能帮你走?这?一步,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萧瑞说着,便给了李副将一个眼色,让他?带着萧莺离开。 但李副将马车还未动,忽然一只大弩角落里射来?,一下子就射断了车辕。 未等他?们反应,又一支细箭,射到了萧瑞的左肩。 强大的后坐力拉扯着,让他?踉跄后退了两步。 “瑞儿,你真是个好?哥哥。” 那?个威壮如猛虎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凉薄的月光下透着十足的危险。 萧瑞看向来?人,瞳孔微微一紧,不由跪在地上?,“父亲。” 萧虎抬手作令,“把他?们抓起来?,带到福寿堂。” 他?说着,又走?到萧瑞的 銥誮 面前,黑厚的手掌一把抓住那?支细箭,猛然从萧瑞的血肉中拔了出来?。 伤口里的血顿时汩汩涌出,染透了那?黑色的劲装。 萧瑞只是低低的闷哼了声,半句也没喊疼。 “我以为这?种蠢事只有?珏儿会做,没想到是你。”萧虎的声音冰冷充满压迫,他?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兽王,俯视着眼前爪牙已渐渐锋利的儿子,眸中不屑,但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萧瑞道:“孩儿无话可说。”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冷冷扫了萧瑞一眼,越过他?,回了侯府之中。 萧瑞惨然一笑,捂着涌血的伤口倒在地上?。 “果?然,怎么可能逃得了?萧瑞,你真是太傻了,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这?么做……” 是因为那?天,沈兰的目光太明亮,太坚定,让他?一瞬间的恍惚,竟觉得可以反抗命运。 他?低低的颤笑,渐渐笑得越来?越大声,可慢慢的,他?又笑不出来?了,在地上?如死一般的沉默。 福寿堂。 萧虎看着下面一脸倔强的女儿,冷道:“你就这?么不想入宫?” “爹,你就帮帮女儿吧,你一定有?办法的。”萧莺一转倔牛般的模样,哀求地道。 “皇帝召你入宫,而你却抵御皇命,是为不忠。” “父母生养你十数年,从未亏待过你,你不思报答,竟然趁夜离家出走?,是为不孝。” “你为了自己逃走?,让你的兄长背上?欺君之罪,前途尽毁,是为不义。” “我萧虎驰骋沙场几?十年,北羌战场谁人听到我的大名不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可没想到,我竟生出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义的畜生!” 他?一拍桌子,庞大的气势猛然向萧莺压来?。 萧莺吓得眼泪含在眸中都不敢落下,“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身体颤栗发抖。 看萧莺如此,萧虎才收回了气势,语气微微缓和,“你可知错?” 萧莺紧咬着唇,实在说不出“知错”二字。 “你若还不肯悔改,为父明日就去向皇上?为你大哥请辞,他?如此莽撞,不死后果?,怎能担得起上?京北部都尉一职?” “不,爹,你别这?样!大哥好?不容易起复,你怎么忍心再让皇上?撤了他?的职?”萧莺求道。 萧虎道:“你大哥会不会撤职,就要看你怎么选择了。” 萧莺想到之前萧瑞被撤职时郁郁寡欢身影萧瑟的样子,她当即委屈得眼泪流下来?,“我去……我去宫里就是了。” 看萧莺屈服,萧虎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他?正?要再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冷笑。 抬眼看去,是萧瑞走?了进来?。 他?黑色的夜行服被血浸湿了一大片,就连脖子和一侧的耳朵上?都染上?了血迹。 萧虎蹙起眉,正?要开口让萧瑞去处理伤口,萧瑞却先开口了。 只是,他?没有?看向父亲,而是看向萧莺,一脸讽刺,“我本以为你和萧贞不一样,没想到这?么点小手段就让你轻易的屈服,原来?也只是一丘之貉。” “大哥……”萧莺愣住,不明白萧瑞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她可是为了他?才选择入宫的啊。 “别说是为了我!”萧瑞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眸光变得无比厌恶,“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侯府,你要去宫里只是你因为你想去,一开始闹的要死要活不过是想要得到更多好?处,如果?不能,那?就乖乖地去宫里好?了,反正?总有?退路!” “你要是真的不想入宫,那?就去死!你以为你有?多重要?皇帝会因为你不愿入宫自杀而死牵连侯府吗?我告诉你,不会。只要侯府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你现在死,皇帝甚至还会觉得逼死了侯府的女儿而愧疚,将来?给侯府更多好?处!” 萧瑞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骤然拔出,塞到萧莺的手中,“死很简单的,你可以现在就去死,死了你就可以解脱了!” 他?简直像一个恶鬼,在催促着萧莺的死亡。 萧莺被吓到了,她根本拿不住手里的刀,一下子倒在地上?,眼泪滚落下来?,“大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萧瑞鄙夷地看着地上?的少女,宛如在看阴沟里的蛆虫。 他?真是厌恶极了这?样的女人。 落雪斋。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灯火通明。 沈兰坐在偏厢,依旧在啃读永安公主给自己的状元策论?,这?些状元皆是文采不凡学博古今之辈,写出的文章由浅入深,鞭辟入里,让她不禁汗颜。 她知晓,自己是写不出这?样的好?文章的,便是才华横溢的兄长,恐怕也落在下乘。 当然,她并不是说兄长不如这?些状元,只是觉得,兄长到底还是年轻,文章虽好?,却缺了些阅历和底蕴。 若是……兄长还活着,再潜心读个几?年,一定也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 想到兄长,沈兰又红了眼眶。 “姑娘,马上?就亥时了,早些休息吧。”锦书已催了好?几?次,又没忍住过来?催她。 沈兰正?要说话,房门忽然被敲响。 “这?么晚了,谁啊?”锦书嘟囔着去开门,想着许是林妈妈有?什么事来?。 一打开门,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个黑影从她面前越过闯了进来?。 锦书愣了下,忙向进了屋里的来?人看去,“大……大公子?” 萧瑞的下颌和脖颈处不少血迹,胸前也被鲜血浸透,看起来?十分骇人。 沈兰默默地将桌上?的策论?收起来?,暗暗放到桌下的篓子里,这?才起身过去,冷冷地道:“大公子深夜到沈兰的房间来?,恐怕不妥吧?” “你怎么不问问我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萧瑞大摇大摆地在桌子前坐下,一点也不觉得于礼不合。 “这?和我没关?系,请你出去!”沈兰毫不客气地道。 萧瑞嗤笑,“好?狠心的女子,当初可是你求我救萧莺,如今我为救她受了伤,你竟然如此无情。” “你把二姑娘救出去了?”沈兰忙问。 萧瑞一副无赖的模样,“我伤得很重,现在很疼,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你把我的伤口包扎好?,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了。” 春闱 锦书忙上前道:“大公子, 奴婢来为您包扎吧,这样的事姑娘从未做过,怕弄疼了您。” 萧瑞掀起?眼皮冷冷扫了眼锦书, 那幽冷的脸色上上下下都?写着三个字“你也配?”。 “锦书,去把药箱拿来。”沈兰知道自己不把萧瑞的伤处理好?, 他是不会离开的。 而且, 她确实也想知道萧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锦书不情不愿拿了药箱来,沈兰又让她去打水, 自己则将萧瑞上身?的衣物解开。 撕扯的时候,萧瑞低低“嘶”了声, 似乎是扯到了他的伤口?。 沈兰的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快意。 活该!她心里暗骂。 锦书很快就?从小厨房里打了热水来,沈兰用热棉巾把萧瑞伤口?两边的血擦拭感觉,露出那细箭留下的伤口?。 细箭拔出时翻开了血肉, 此刻周围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但?里面还在往外沁血。 “你怎么?受伤的?”沈兰给他洒了药,一边用白布帮他裹伤口?,一边冷淡地问道。 萧瑞这次倒没隐瞒, 如实道:“我爹射的。” 沈兰为他裹伤口?的动作怔住。 “他知道是我,特意射了这一箭,不过没射到要害。”萧瑞脸上露出些许怪异的笑, 看向沈兰, 讽刺地道:“我爹还挺疼我的吧?” 沈兰把那白布扔到他身?上,后退了两步,嫌恶地远离他, “所以, 二姑娘没能逃出去?” 缠了两圈的白布顿时松松垮垮地掉下来,落在萧瑞紧实的腰腹。 “沈姑娘, 你太?无情了,不能因为我失败了,你就?不帮我包扎了吧?”他说着?,默默自己把白布重新裹起?来,将伤口?勒紧,在胸前打了个死节。 但?他自己动作,自然扯到他的伤口?,血液瞬间又将白布染得通红,但?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 “滚出去!”沈兰厌恶的道。 萧瑞不紧不慢地穿上那被血浸透,又被冻得硬邦邦冰冰凉的夜行衣,起?身?悠悠然地道了句,“沈姑娘,虽然你态度恶劣,不过还是多谢你为我上药包扎,我明日回褚县,你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 他说完,便往外面走。 到门口?时,忽然又停住,对沈兰道:“对了,萧莺的事你不用再操心 ,她已经答应入宫了。沈姑娘,你是错的。” “如果权贵胜利,就?说权贵是对的,那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对错可?言?”沈兰冷道。 萧瑞本要踏出去的脚步顿了下,回眸再一次看向沈兰,别有深意地冷测测的笑出声,“沈姑娘,你可?真适合造反。” 没再等沈兰说话,他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锦书瞪直了眸子?,“他在说什么??竟然说姑娘您适合造反?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污了姑娘的清誉!” 她气呼呼地“砰”的将房门关上,对沈兰道:“姑娘,你别在意他的话,这个人就?是个大坏蛋。” 沈兰咂摸着?萧瑞的最后一句话,她又想?到了那日公主所说。 “你对大燕的官制不满?” 她确实不满,但?又怎敢说? 想?到之前发生的一桩桩,沈兰觉得自己近来实在太?口?无遮拦,这样下去,恐怕还没等查出兄长死亡的真相?,自己就?先蹲进大牢了。 她以后要更?加谨慎小心才是。 至少不能再让人觉得,她适合造反…… 上元节一过,萧莺就?被送到了宫里,侯府里变得沉默,恍如一潭死水。 沈兰的学?生从三个减为两个,萧怜跟着?乖顺的萧贞亦学?的有模有样,可?没有了萧莺,死寂的课堂上,总让沈兰觉得少了些什么?,但?大家都?极有默契的不再谈起?这个话题。 约莫到了傍晚,蔡婆子?派了个丫鬟来,竟是有她的书信来。 随着?书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个锦绣檀木小盒子?。 她先看了信,看到封上“杜允”二字时,不由眼眶一红。 距离她给杜允写信,已过了三月了。 虽衡州府路途遥远,可?回信今日才送到,让沈兰心中生出几分委屈。 她打开信。 兰娘芳启: 见信如晤。 去岁卿离衡州,家中多怨,吾虽知兰娘性情,亦有被弃之感,心中凄凄。今收到兰娘来信,吾心方定。 卿且安心,吾已劝说家中姑母,如今她们亦解兰娘之心,无有罅隙,只愿上京事定,你我结两家之好?。 廉卿此生唯有二愿,一愿兰娘为妻,永结琴瑟,二愿金榜题名?,以明我志。 笺纸寥寥,难寄我心,来年春闱,吾至上京,愿得见兰娘,细诉情衷。 附:日前在琉璃阁偶得一小物,赠与兰娘,愿卿如意。 沈兰忙拿过那锦绣小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红豆鎏金耳环。 旁边一张小笺:愿卿得红豆,能知吾相?思。 锦书在一旁瞅到这话,嘴巴都?要笑歪了,“这耳环真漂亮,可?见是用了心思的,表少爷对姑娘真好?,姑娘可?放心了。” 沈兰脸色微红,难得露出几分娇羞之色。 她让锦书给自己把耳环戴上,那赤玉般的红豆坠子?落在颈间,更?衬得她肤白如雪,身?姿如玉。 “天哪,真好?看,表少爷真会选。” 沈兰的耳环里很少有这样艳红的颜色,可?这红豆坠子?戴上后,不仅没有半点俗艳,反而更?衬得自家姑娘面若桃花玲珑俏美。 沈兰的心里也仿佛打翻了蜜罐似的,甜滋滋的感觉从心底里沁出,让她一时有些轻飘飘的。 “今年二月春闱,想?来廉卿表哥已在路上了。” 想?到他想?自己奔赴而来,她心里更?觉欢喜。 “等到表少爷来了上京,就?能与姑娘真真正正的见面了,真好?,老爷夫人虽然不在了,但?只要姑娘有个好?夫家,将来就?不会受苦。”锦书心里也为沈兰开心得不行。 沈兰眸中闪过一抹落寞,但?想?到日后与杜允成婚,眼尾又翻起?羞涩的红。 二月初一,已是草长莺飞。 上元节的时候,沈兰便未出门,这次换了身?水绿色的轻纱曳地裙,耳上坠着?那对红豆耳环,清新贵雅,肤白如玉。 她蒙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带着?锦书前去吉祥寺。 路上,她悄悄掀起?帘子?,看到街上多了不少丰姿不凡的士子?,他们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意气风发,一如当年兄长的模样。 “阿福,你可?知今年春闱是什么?时候?”沈兰问小马夫。 苏福忙回,“回姑娘,今年春闱格外的早,二月初八,是个极其吉利的好?日子?。” “若是二月初八开考,三月十五应该就?下榜了。”沈兰估算着?。 锦书笑嘻嘻地道:“姑娘莫忧心,表少爷必能中的。” 沈兰被戳中了心思,不由红了脸。 林妈妈好?奇地道:“锦书姑娘说的表少爷,是沈姑娘的未婚夫?他今年也来参加科考吗?” “是啊,表少爷是我们衡州府数一数二的才子?,他十八岁的时候就?中了举子?。”提及杜允,锦书十分得意。 林妈妈啧啧道:“哎哟,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文昌星,十八岁便中举子?,可?真是太?厉害了。今年咱们府上二爷也要春闱,他们要是都?能中榜就?好?了。” 沈兰诧异,“我记得,二公子?是秀才之身?,怎么?也参加春闱?” “姑娘不知道,除了各地的举子?能参加科考,国子?监和太?学?院也能择选出众的士子?科考,不需是举子?之身?,咱们二爷得了圣上青眼,今年国子?监自然就?给他送了荐帖。”林妈妈道。 “原来如此,二公子?若是中了,恐怕便是燕国历代以来年纪最小的进士,定远侯府在上京的地位也必非同日而语。” 毕竟正是因为萧虎没有读过书,上京世家嫌弃他粗陋短鄙,才会被世家排斥,若是出了一位文昌天才,众人必定会对定远侯府改观。 想?来,这也是萧虎让萧珏读书科考的原因。 萧家两兄弟,将来一文一武,相?辉相?映,必定能得朝堂半壁江山。 到了吉祥寺,沈兰下马车的时候,看着?寺门,心里颇有些怅然。 她想?到梅绫,又想?到如今萧瑞在上京风头无两,不禁觉得可?怜可?悲。 进入寺内,沈兰如往常一样为爹娘和兄长诵经祈福,经历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她的心情变得异常平静。 午斋之时,引路和尚将她带到常去的客院,不一会儿,便有个小和尚送来了斋饭。 沈兰看着?他怔了下,“怎么?是你?悟智师父呢?” “悟智小师弟被师父安排去了严州灵安寺,年前便走了。”那小和尚道。 沈兰拧眉,“严州?怎么?这么?远?” “施主不知,大燕各个寺庙都?是有来往的,常常互通有无,交流论禅,这是常事。”小和尚应对得十分妥当。 但?沈兰还是觉得不对,“论禅应该都?是寺里的大和尚去吧?他年岁那般小,恐怕还未通佛理,怎的会派他去?” “这些事都?是寺中住持和各位长老决定的,贫僧只是个打杂的小和尚。” 沈兰没从小和尚口?中问出什么?来,吃饭的时候,她觉得有些郁闷。 忽的,她心里想?到了什么?,对锦书道:“你觉得,会不会是有人把悟智师父故意调开了?” “啊?把他故意调开?难道他犯了什么?错?”锦书接话道。 沈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可?总觉得,他被调开与我有关。” 她又想?到之前前去白云寺,可?容家二太?太?却偏偏那次没有去,未免也太?巧了。 她一直觉得,有人在暗地里阻挠自己调查兄长的事情。 悟智被调走,让她心里狐疑更?甚。 只是让悟智打听了下礼部尚书府的情况,那幕后之人便害怕得将悟智调走,他心里必定有鬼。 兄长之事,也一定有内情。 文章 风雪亭已是春暖花开, 两边刚发出新芽的绿柳在山崖之上轻舞身姿,说不尽的婀娜婉转。 上次梅绫至此的痕迹已被春风吹散,绿莹莹的青草从荒凉的土石间破芽, 已是遍地翠色。 从此处往下看,能?将?大半个上京揽入眼底。 沈兰看下面雕梁画栋, 箫鼓楼船, 繁华宛如一梦。 “兰娘?” 忽的,身后的竹林里传出一男子犹疑之声, 那声音是沈兰从未听过的,但短短的两个字, 却是诉不尽的激动与情意。 沈兰回头看去,一眼对上了来人的眸子,宛如一汪春水, 涟涟温柔。 眼前的男子着了一身雪白的太学生员袍,头戴青带玉冠,身形高挑,略显瘦削, 五官清俊,骨相柔和?。 此刻,竹林为背景, 君子已翩然入画, 说不出的玉骨丰姿。 沈兰怔了下,但待她看到?男子腰间挂着的青囊流苏坠子,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表哥?” 那坠子, 是去年她亲手所做,送与他的。 “兰娘, 霖书曾与我一副你的画像,那画像极美,我挂在书房,日日的看,只觉得画中人恍如人间仙子,可今日看到?你,我才知?晓,霖书的画终究浅陋,画不出你十之一成的风骨。”他向她走来,目光完全被她吸引,白皙俊朗的脸上翻起片片红晕,眸中压抑着暗潮汹涌的欣喜与羞涩。 沈兰此刻的小?脸更是红透了,因这里没有外人,她方才解了面纱,没想到?竟全然被杜允看到?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觉得眼前的男子又陌生又熟悉,心里为他生得如此俊朗而?欣喜,又被他夸得更加不好意思?,垂下眸子,再?不敢看他。 “表哥,对不起,我不该没有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张到?上京来。”此事一直梗在沈兰心间,让她对杜允很是愧疚。 “所以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我如今也来了上京,是上天注定让我们在上京相见。” 杜允走到?沈兰的面前,他有些?紧张,耳根红得彻骨,“兰娘,你戴这对耳环,真好看。” 沈兰羞得已不知?如何接话?了。 杜允也紧张的不行,虽俊朗如玉,可却透出几分愣头小?子的气质。 锦书在一旁偷笑,看着那暧昧的气息在两个人周围生长缠绕,心里别提有多?甜了。 但这种时候,还是需要她这个小?丫鬟出场一下的。 “姑娘,表少爷,这里风大,咱们到?亭里去吧。”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一起到?了风雪亭中,气氛好似也缓和?了些?,杜允道:“我此来上京,是为科考,更是为了兰娘你,不管考中与否,我都会留在上京,与你……完婚。” 说到?此,他的脸色又红了。 沈兰更是不好意思?谈起这个事情,她是女子,怎能?自己与男子谈婚论嫁?传出去必定令人耻笑。 “兰娘你放心,虽在上京,我们一无父母,二无兄弟,但我绝不会委屈了你,一定大操大办,办的热热闹闹的。”杜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沈兰的神色。 沈兰低声地道:“此事全由表哥做主,只是,兰娘如今还在孝期,尚需三年。” “无需三年,我从衡州府来时,特去见了两家族长、乡中三老,还有府尹唐大人,已求了夺情之书。”杜允道。 沈兰一下子站了起身,震惊地看向眼前的男子,“什?么?你求了夺情书?” 所谓夺情,便是在孝期之时,若有特殊情况,定要举办婚事,可向族长长者、乡中三老以及当地的父母官申请夺情,若得允可,便可成婚。 但夺情一事,向来极少,似沈家与杜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做出这种事来,实在可笑。 她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倾慕的少年郎君,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杜允看出沈兰十分抗拒,忙道:“这是我爹娘非要去求的,我曾拦过他们,可他们怎会听我的?两家婚事,本就?已拖延了三年,三年又三年,我爹娘着急也是在情理?之中,兰娘,你莫心急,如今我们同在上京,只要你不愿意,我可以再?等你的,别说三年,就?是十年,我也等你。” 沈兰眼眶泛红,一时心中不知?多?少委屈翻涌而?出。 “兰娘,你放心,我必不会委屈你。”杜允实在怕沈兰生气,又补充了句。 沈兰微微抿唇,哽咽道:“并非我不愿早早与你成婚,只是父孝已守,母孝怎能?夺情?天地孝义,自在良心,这夺情书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更何况,还有兄长之事……” 她说着,已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杜允慌了,忙到?沈兰面前单膝跪下来,拿帕子去帮她拭泪,愧悔地道:“兰娘,是我错了,你莫哭,我不该提这夺情书,回去我就?把它烧了。” 沈兰听到?他竟然还把夺情书带到?了上京来,心里更加觉得难受。 与杜允别后,沈兰带着锦书回了侯府。 一路上,她虽没再?落泪,但一直面色惨白。 林妈妈看出气氛不对,本来还好奇地想问,被锦书扯住了。 回到?落雪斋,沈兰摘下杜允送来的耳环,本要让锦书收起来,可想到?杜允的那句话?‘愿卿得红豆,能?知?吾相思?’,她忍不住趴到?妆镜前哭了起来。 “姑娘,您心里莫难受,表少爷不是说了吗,他会再?等您的。”锦书安慰她道。 沈兰心里难受极了,她含泪从臂弯中起身,镜中女子梨花带雨,怜俏动人。 “我不是为这个。”她哽咽着道。 “那是为什?么?” 沈兰咬唇,好一会儿才吐出四个字,“他非君子。” 一刹那,眼泪又滚落下来。 锦书还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哭成这个样子,她心疼极了,劝道:“姑娘多?心了,那夺情书是杜老爷杜夫人请的,并非表少爷,表少爷是心向着姑娘的。” “你不明白,他若是君子,便不会在我面前提起夺情书,读书之人,唯忠孝二字,难道他会不懂?他是在试探我。既已怀了试探之心,又怎会是君子……” 沈兰只觉得她心里的那位丰姿卓然的翩翩少年郎君一瞬间都轰然倒塌,连带着她的爱情与希望,也一起被烈火燃烧炙烤。 “姑娘,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表少爷不是良人,将?来你们成婚岂不是……”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们婚约已定,怎能?更改?便非良人,我也只能?认了。”沈兰唇色惨白,痛苦不已,“绫娘、婉儿、二姑娘,都不得幸福,原来,我也是如此。” 她一直觉得爱情如明月般皎洁无暇,可如今,它却已跌落尘泥。 难道真的是,世间男子皆如此,便无一个是良人? 沈兰病了。 季节交替本就?易生病,她吹了风,便受了风寒。 本只是一场小?病,但一通折腾下来,几乎要了沈兰半条命。 她又耽搁了一次,二月十五未曾去白云寺。 及二月十八,永安公主派了人来府,送了封公主的亲笔书。 沈兰打?开,一眼就?看到?了第一句话?。 不是沈姑娘亲启,而?是“礼所以辨上下,法所以定民志……”[1] 这是一篇策问。 所谓策问,便是策论的题目。 看来,永安公主让她写的这个策论,是要辨“礼”“法”。 这两个字,仿佛一下子戳中了沈兰。 夺情之书,是谓无“礼”。 府衙一案,是谓无“法”。 一瞬间,她仿佛千言万语凝于心,想要宣之于口。 “公主吩咐,让姑娘三月前回信。” 沈兰恭敬地送走公主府的宫人,便立刻让锦书准备了文墨,开始写策论。 她从白天写到?深夜,又从深夜写到?黎明。 天方颇晓,文章已成。 “咳……”沈兰只觉得一股郁结之气从口中咳出,忙拿帕子捂唇。 待看去时,只见帕子上一团刺目惊心的血花。 “姑娘!”锦书吓得顿时哭了。 她在旁边守了一夜,已不知?劝沈兰歇息多?少次,可自家姑娘一次也没听,如今看到?这大片血迹,不禁眼泪涌了出来。 沈兰却是笑了,对锦书道:“你莫哭,我无碍,吐出这口血,反而?觉得身体很舒服,我想,我的病应该好了。” 但锦书还是忙去请了钟大夫来,幸好来看了之后,钟大夫也说沈兰无事,她这才放下了心。 沈兰将?自己写好的策论封好,差人送去永安公主府上。 她觉得格外清醒,看着窗外湖面上粼粼水波,心情平静如水。 永安公主府。 未及三月,永安公主府的浮香阁便已桃花盛开,阁内香雾缭绕,最?中间是一个极大的温泉,这浮香阁正是建在温泉之上。 此时泉内,永安赤着身子,雪肤剔透如玉,娇媚的脸蛋在这香雾间更显得媚眼如丝,美得动人心魄。 两边侍男亦只穿了件宽大的袍子,甚至轻轻一动,便能?从肩膀滑下,露出光洁的上半身。 一个俊美的小?侍男正在给永安涂抹乳膏,另一个则在极尽讨好之态。 从远处看,场面实在有些?糜.乱。 忽的,一个漂亮清俊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恭敬向永安行了一礼,“公主,您等的沈姑娘的信到?了。” 永安顿时眼前一亮,她对两边的侍男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就?那么光着身子从温泉里走出来。 那个漂亮清俊的男子忙从旁边拿了一件绒衫给永安披上,那动作仿佛已经做了千百回般熟练。 那绒衫很快将?永安身上的水渍吸干,她走到?浮香阁外面,又是一个小?侍男在那里等着,手捧着沈兰刚刚写好的策论。 永安拿起,打?开看了一遍,唇角不由扬起。 “阿尹,你把这个誊抄一遍,送去礼部陶侍郎那,让他放到?今年的科考卷子里。记住,名字叫沈章,籍贯兰州府。” 内情 三月十四, 文?昌大吉。 今日是下红榜之日,一大早,老太太便请了沈兰到福慧堂去, 到了?那里,沈兰看到二?位姑娘和?萧珏在?两侧坐着, 老太太和大太太坐在上位。 彩月引着沈兰到了萧珏旁边的位子, 沈兰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说?什么, 默默坐了?下来。 对侯府里的女眷来说?,跟自家爷们在?一起是不讲什么男女大防的, 尤其萧珏今年还不到十?五。 她们都只把他当小孩子看。 “沈姑娘,听说?今岁科考,你的未婚夫杜公子也有?应考?”老太太为了?缓和?焦急的气氛, 和?沈兰聊起闲话来。 提及杜允,沈兰眸光微暗,点头道:“是的。” “听说?杜公子十?八岁就中了?举子,是衡州府数一数二?的才子, 想来他必定是能中榜的。”老太太说?着,又?看向萧珏,“可?气我这珏儿, 往日里便不思学些正经书, 只知淘气,与那些王孙公子厮混。” “老太太不必担忧,二?公子人中龙凤, 定能中的。”沈兰垂眸道。 正说?着, 一小厮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来,满心?欢喜, “中了?中了?!二?公子中了?!” 一下子,整个屋里都欢喜起来,便是往日里严肃淡定的大太太,此刻也忍不住高兴得抹起泪来。 萧怜忙问,“二?哥哥中了?第几??” 康来愣了?下,讪讪的挠头,“小的没看明白,好像是……最后一个……” 气氛短暂的尴尬了?一瞬,但很快大家又?高兴起来。 “最后也不要紧,咱们珏儿这么年轻就能中榜,不知多少?人羡慕呢。”桂妈妈欢喜地道。 大家也都连连应是。 沈兰起身为老太太、大太太和?萧珏道喜,又?道:“今日只是红榜,应是不分先后的,等到四?月殿试结束后下来的金榜,排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名次。” 众人这才恍然,定远侯府武将出身,她们这些后院的女眷不知道那么多规矩,听到如今排名还没真正的定下来,更是欣喜了?。 “彩月,你快去安排,今日府上必须得大摆一宴,为珏儿庆祝庆祝。”老太太高兴得都快要晕过?去了?,忙吩咐彩月。 而后又?道:“今日府上上上下下,每人再?赏二?钱银子。” 大家正要欢庆,誊抄红榜的那个小厮也赶了?回来,将红榜拿给众人来看。 红榜虽然名义上不分先后,但实际上依旧是按文?章好次排列的。 一共录了?三?十?三?人,萧珏是第三?十?三?个。 萧贞目光暗暗的往前面看去,看到俞越在?榜单上第二?名的时候,脸上微微一红,眸中闪过?几?分欢喜之色,心?里更是像打翻了?蜜罐似的。 但是她自不好提起俞越,忽而看到排在?第一名的那人,笑着看向沈兰,道:“咦,这第一名是沈先生的本家呢。” 榜单的第一列,写着格外显眼的“沈章”二?字。 沈兰也看到了?,竟是和?兄长同名同姓。 “是兰州府人氏。”萧珏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的道了?句。 萧怜笑嘻嘻地伸手指着“沈章”与“兰州府人氏”两列,道:“横着看的话,沈兰,多巧啊,没想到先生的名字有?一天也能登上红榜。” “确是巧。”沈兰讪讪笑了?笑。 她的心?里涌起几?分酸涩,若是这“沈章”真是自己的兄长该多好,她一定会为兄长中了?贡士喜极而泣的。 可?是兄长已经死了?,这一生都不可?能再?金榜题名。 “对了?,沈先生未婚夫叫什么名字来着?快看看他有?没有?中。” 大家又?连忙从前往后的去翻找。 第二?名的俞越又?让他们议论了?一番,待看到第二?十?八个的时候,沈兰看到了?“许漟”二?字。 但直到最后一个,也没有?杜允的名字。 他落榜了?。 沈兰心?里没有?失望,也没有?难过?,那日与他见面之后,她好像便预料到了?这一切。 但此刻气氛确因杜允没有?中榜而有?些尴尬,萧贞萧怜也都笑不出来了?。 沈兰淡淡道:“上万学子,只录三?十?三?人,落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杜公子也还年轻呢,他将来必能中榜的。”萧贞安慰沈兰道。 沈兰笑了?笑,没说?什么。 晚上大宴,沈兰不想在?那里坏了?她们的兴致,便一个人早早地回了?落雪斋。 三?月十?五,沈兰想去白云寺,但刚一出门,便遇到了?永安公主府的人。 “沈姑娘,公主请您到天香阁一叙。” 来请她的是个相貌极其出众,如白云般清淡温润的男子,他的声音如水波潋滟,极是好听,一袭雪衫,风雅如画。 沈兰不敢多看,行了?礼道:“请公子带路。”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沈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一眼就看到那檐角翻飞的高阁玉宇,又?阔气又?奢靡。 门上一道金红横匾,镶着“天香阁”三?个大字。 沈兰在?那位公子的引路下,直接掠过?一楼客朋满座的茶馆,上了?三?楼。 三?楼没有?过?廊,只有?一个房门。 那位公子推开那房门,顿时一股清冽的幽香从那屋中传出。 沈兰向屋内看去,房间里那宽阔的空间让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整个天香楼的三?楼与四?楼,恐怕就这么一个房间,极尽宽大,极尽豪奢。 尤其是中间那一条长长的红玉阶梯,直通到楼上,万千价格昂贵的金丝玉纱沿着两侧落下,将整个屋子里渲染得又?梦幻又?缥缈。 沈兰只觉眼前的一切,与楼下相比,简直是天上人间。 “姑娘请。”那公子引着沈兰往楼上去。 但他们刚走到红玉阶梯前,便见永安公主从上面走了?下来。 她穿了?件红色的鸳鸯裹胸,外披着赤玉狐狸大氅,白皙如瓷的肌肤与这炽烈的红相映相辉,妩媚风情已尽极致。 永安头上一支金钗,青丝半挽,十?分慵懒。 几?缕发丝擦过?她漂亮的肩颈,滑进鸳鸯裹胸那巨大雪白的缝隙里,勾惑动人。 “阿尹,你在?下面等着。”永安说?完,又?对沈兰道:“沈姑娘,你上来。” 说?着,她转身往楼上去。 沈兰只好跟上。 永安在?一个墙壁前停下,那墙壁上贴着一张红纸,纸上正是昨日中榜的贡士名字。 “沈姑娘可?看到今年的红榜了?吗?”永安问道。 沈兰点头,“回公主,沈兰已看过?了?。” “本公主听说?你未婚夫没有?中榜?”永安的语气仿佛还挺高兴。 沈兰垂眸,“杜公子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年轻?他多大了??” “二?十?有?二?。” “你呢?” 沈兰沉默了?下,道:“民女十?八。” 她不知永安问这些做什么。 “你可?知这红榜第一名是谁人?”永安又?问。 “沈兰不识。” “那你可?想看看她的文?章?”永安似笑非笑。 沈兰心?里微微一动,抬眸向永安看去,“若有?机会,沈兰的确想领略一下今年文?昌星的风采。” “本公主让人誊抄了?一份她的策论,就在?前面的桌上,你去看看。” 永安指了?指不远处的摆放着的一张书桌。 桌上确有?一份文?章。 沈兰走过?去,只看了?第一眼,就愣住了?。 这……怎的是她的文?章? “怎么了??难道是这位文?昌星写的不好?”永安玩味地道。 沈兰忙道:“公主莫耍弄沈兰,这明明是前些时日公主您让我写的策论。” 永安勾唇一笑,在?一旁的软塌上悠然坐下,“可?本公主把这篇文?章放到科考卷子里了?,沈姑娘,你得了?头名。” 沈兰震惊地抬眸,“公主这岂不是徇私舞弊?” “舞弊?这文?章可?是礼部尚书和?几?位大学士亲自评断出来的。”永安忽的站起身,走到沈兰面前,“沈姑娘,本公主只是想看看,是不是天下女子皆不如男儿?可?现在?本公主明白了?,原来男人不让女子读书考科举,是怕考不过?女子,丢了?自己男人的颜面。本公主真的很想知道,在?你的未婚夫落榜,而你得了?头名之后,你会怎么看待他?而他若是知道此事,又?会怎么看你?” 沈兰脸色泛白,不由后退了?两步,“民女与公主无冤无仇,公主为何要害我?” “害你?沈兰,本公主爱你还来不及,怎会害你?”永安逼近到沈兰面前,抓住她的手,“杜允根本配不上你,难道以你的才德,竟要此生屈于后宅之中?” 沈兰咬唇,“男主外,女主内,此是天理?。” “狗屁天理?!那些男人只不过?是把女子关在?后宅做一个生育的工具,他们害怕女子走到前面来,比他们强,不受他们管制!他们只是在?维护他们的霸权而已!”永安挑起沈兰的下巴,“沈姑娘,难道你甘愿成为男子的附庸?难道你不想一展自己的抱负?” 沈兰就算再?笨,此刻也已经明白永安是什么意思了?。 她思索片刻,在?永安面前跪了?下来,“公主既知我兄长沈章之名,一定知道其中内情,只要公主将兄长之事告知于我,沈兰愿为公主效死!”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我敢告诉你。”永安扬起唇角,俯身轻抚沈兰的脸颊,“你兄长沈章与礼部尚书府千金容雅私定终身,去年容尚书府上办了?一场文?昌宴,请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太学诸生,酒醉之余,众人发现你兄长沈章不见踪影,便到处寻找,最后在?尚书府水榭中找到他,当时他与容雅正颠倒龙凤,场面十?分不堪,此事由皇上和?太子亲自压下,赐沈章一死,以全容府清白。”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不相信兄长会做出这种事!如果兄长一事没有?任何隐情,为何我暗查之时处处受阻?”沈兰悲愤地道。 永安道:“你应该接受这个结果,这个世?上男人就是这样,永远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就算是你兄长也一样。沈姑娘,你应该庆幸此事被压的严密,上京没有?几?个人知道沈章是你的兄长,要不然你怎能安然呆在?定远侯府?至于你调查受阻……也许是有?人怕你接受不了?真相。” 沈兰的面容惨白一片,她是绝不可?能接受兄长那样清风霁月的人会做出那种事,可?每个人都言辞凿凿,好像她的不愿接受只是因为自欺欺人而已。 “沈姑娘,请节哀。”永安看她如此,低声叹息。 “不,此事一定有?内情!”沈兰的目光忽然又?坚定起来。 永安蹙眉,“本公主不是说?了?……” “有?人曾经想要暗害我!”沈兰握紧拳头,目光灼灼,“我在?上京从未与人结怨,要害我之人,必定与兄长有?关!他要像毁了?兄长一样毁了?我的清白!绝不会错,兄长那日一定有?人暗害!” 她清楚的记得,十?月初十?那天,她被人打昏,送到了?萧瑞的房里。 看萧瑞那天的反应,那件事并不是他所做。 而且房中还有?迷香。 沈兰后来每次想起都觉得奇怪,现在?更是确定了?,是有?人想要借萧瑞之手,毁她清白! 坟墓 永安被沈兰那坚定的目光震慑住了, 她不明白,沈兰为何会对沈章如此信任,出身宫廷的她, 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后来被皇帝赐婚下嫁给南疆王赵裕, 赵裕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他对当?地百姓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 王宫里上上下下足足有三百多的侍妾,整日荒淫无度, 永安嫁过去,只不过是安抚南疆王的一个棋子?。 成婚两年,皇帝派兵平定了南疆, 将她带回了上京,可在?南疆王府的两年,也造就她再不是原来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她不理解亲情,也不相信任何人。 看着眼前如此坚定的沈兰, 永安心里忽然有些羡慕。 不管沈章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有这么一个妹妹,如此坚定的相信着他。 纵天下人误解, 唯她信你。 “你想要继续调查沈章的事, 本公主不拦着你,但是本公主也帮不了你,毕竟若是本公主管这件事, 势必会得罪礼部尚书府, 此事也会闹得更?大更?难堪。但若是你有其?他事情你需要本公主帮忙,可以随时来公主府。当?然, 本公主若是有事寻你,也希望你履行刚才?的诺言。” “沈兰明白。” “容姑娘葬在?东郊容府别苑的后山,距离白云山不远,也许你想去看看她。” 沈兰感激不已,微微哽咽,“多谢公主。” “可惜了,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若是沈章今年能?真的金榜题名,也许两人会是一段佳缘。” 永安眸中掠过几分伤感,虽然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佳缘。 送走沈兰,永安又回到那桌前,看起那篇文章。 “法无所始,亦无所成;礼无所益,亦无所损……写的多好,可这世上怎就容不得女子?一展抱负……”她纤长如玉的指尖拂过那白纸黑字的文章,眸中流露出几分忧伤来。[1] 一个男子?从一扇宽大的金色屏风后走出来,他一袭玄墨束袍,腰间玉带上坠下两道琉璃绦,极其?简约的装束却更?显得他身姿端正,体态矜贵。 而那俊美无俦的容颜上,更?是天质如玉,龙章凤姿,贵不可言,与永安身边那些卑躬屈膝的小侍男宛若天壤之别。 “皇姊不该把那件事告诉她。”他语气淡淡,声音清清冷冷,却又十分好听。 永安笑道:“阿瑾是觉得她承受不住?” 荀瑾沉默少顷,他想到那日雪地里沈兰坚定又倔强的目光,就知道她不是那么脆弱的女子?。 只是…… “此事和太子?有关,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事,皇姊既然看上了她,不该再把她置于危险之中。” 永安不由多打量了荀瑾两下,“那日太子?的确在?场,但与沈章之事恐怕没?什么关系吧?难道你知道什么?” 荀瑾垂眸,唇角扬起一抹不屑的笑,“我哪里知道他们?的事。” 永安哼了声,神态颇有些娇憨,“我明白,你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这世上没?有男人会帮我,就算是阿瑾你也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利益交换罢了。” 荀瑾好笑地看着她,“皇姊若是这样,以后我可不敢来你这儿了。” “好啦好啦,你和那些男人不一样好了吧?”永安把桌上的文章收起来,又问道:“对了,衡州府的那座铁矿开了几成了?” “还余两成,今年年底就能?收工。” “记住,我六你四?,要是被我发现你像上次一样贪了两成,我可饶不了你。” “皇姊放心,这次定没?有两成。” “什么?你果真贪了!快给?我吐出来!” “……” 东郊,容家庄。 春风送暖,郊外早已是绿意盎然,马车在?容家庄附近停了下来,沈兰带着锦书步行走了过去。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忽然听到前面传来打骂声。 “你这个丧门星,都?是因为你,咱们?全家都?被赶来给?那个贱人守墓,全家人一个月的月钱连一两银子?都?不到,现在?天天喝西北风!我打死你!” 沈兰听到抽打声,男人的打骂声,还有女子?的呜咽声。 “守墓”二字让她警觉了起来,忙走过去。 看到那男子?又拿着手里的柳鞭要向那女子?施暴,沈兰厉声喝道:“住手!” 那男人看沈兰衣着气质不凡,多打量了两眼,问道:“你谁啊?” “瞎了你的狗眼!”锦书站出来指着男子?骂道:“我们?姑娘可是府上大太太的表亲,特意到此来拜祭大姑娘,没?想到你一个小小的下人竟然敢在?庄子?里这般嚣张,小心回去我们?姑娘跟大太太说两句,把你们?全家都?发卖了去!” 她那气势凌人的模样,颇能?唬人,那男人听到顿时怂了,连忙跪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表姑娘恕罪,千万不要告诉大太太,我们?在?这里每天都?有给?大姑娘扫墓送贡品,不敢有一日懈怠的。” 容雅虽然做出了有辱门楣的事情,入不得祖坟,但毕竟是大太太唯一的亲生女,大太太对她的身后事还是十分在?意的,之前还曾经?亲自来看过。所以男人对锦书的话,半点怀疑也没?有。 锦书哼了声,一叉小腰道:“还敢在?这里碍我们?姑娘的眼,还不快滚!” 那男人连连应是,忙起身跑了。 沈兰走到那女子?身前,温声地道:“你是容姐姐的丫鬟?” 那女子?被打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一双杏眸格外明亮可爱,她抬眸看向沈兰,感激地道:“多谢表姑娘,奴婢是大姑娘的贴身丫鬟,玲珑。” “锦书,给?玲珑姑娘二十两银子?。”沈兰吩咐道。 锦书从袖中拿出两锭银子?,俯身塞到玲珑的手里,玲珑忙摇头,“不,这么多银子?,奴婢怎么能?收呢?” 沈兰握住她的手,“你侍候容姐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一向仰慕容姐姐,实在?看不得她身边的人受这样的委屈,玲珑姑娘,你收下这二十两银子?,想办法找个好归宿吧。” “奴婢只要生生世世守着姑娘,就是最?好的归宿了。”玲珑哽咽地道。 在?沈兰的劝说下,玲珑还是收下了那二十两银子?。 “玲珑姑娘,你带我去看看容姐姐吧。”沈兰将她扶起来,恳切地道。 玲珑含泪点头,“表姑娘请跟奴婢来。” 容雅被葬在?一个庄子?后面的一个小山坳里,很不起眼,但打扫得十分干净,旁边一棵一看就是新栽的桃树,土还是刚翻过的,桃枝上零零散散的开了几朵桃花,颇有些寂寥。 沈兰向那墓碑看去,竟连一个字也没?有。 玲珑不禁眼泪又落下来,“老爷说,姑娘是不洁之身,有辱门楣,不配做他的女儿,也不配立碑字。” 沈兰看着眼前的无字碑,心中只觉说不尽的酸楚,眼泪也不禁滚落下来。 她在?容雅墓前跪下,郑重地叩了三个头。 容姐姐,我定会为你洗冤。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玲珑,这里没?有别人,你能?不能?把容姐姐的事告诉我。”沈兰握住玲珑的手,恳求道。 玲珑一时觉得有些为难,毕竟,这件事已是容府再不可提及的禁忌。 “难道你真的相信容姐姐会做出那种事吗?我觉得其?中一定另有蹊跷。” 沈兰这话一下子?戳到了玲珑的心窝里,她悲愤地道:“姑娘绝不会做出那种事的!她和沈公子?向来极有分寸,两人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奴婢也不知道那日怎么会变成那样,奴婢根本不敢相信。” “会不会是有人下了迷情的香料?”沈兰想到自己中招那日,便闻到一股极其?怪异的浓烈香味。 “香料?”玲珑垂眸回忆起来,呢喃着道:“当?时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姑娘和沈公子?,没?有人注意到其?他,奴婢当?时脑海里也一片空白,直到他们?把沈公子?绑起来带走之后,才?回过神来,当?时屋子?里确实有一种奇怪的香味,小姐和沈公子?的身上从没?有那种香味,水榭里常用的是梨香,也不一样。” “你能?详细描述一下那香是什么味道吗?”沈兰忙问。 玲珑道:“奴婢当?时一心想着姑娘,没?有太在?意,那香味也很淡,可是又有点黏腻,让人不太舒服,所以奴婢一直记得。表姑娘,难道是有人下了迷情的香料,暗害沈公子?和我家姑娘吗?” “有这个可能?。”沈兰虽然坚信,但此刻拿不出证据,她不能?盖棺定论,思索片刻,她忽然想到什么,忙握住玲珑的手,着急地问道:“玲珑姑娘,你可知那日在?宴会上除了沈公子?之外,还有哪些人?” “那些人都?是太学院和国子?监的生员,奴婢并不全都?认识,只知道有一位是定远侯府的公子?,还有一位是沈公子?的朋友,陆公子?。” 定远侯府的公子?? 沈兰瞳孔紧缩。 是萧珏! 那日他竟然在?场。 她压抑住内心的震动,又问:“那位陆公子?,可是陆言,字子?先??” “奴婢不知。” “他是不是皮肤很白,个子?和沈公子?差不多高,身形瘦削,有些柔弱?” “正是。”玲珑诧异地看向沈兰,“表小姐认识那位陆公子?吗?竟说的分毫不差。” 果然是他,那日陆言也在?,萧珏也在?。 她找不到陆言,只能?去找萧珏了。 “玲珑姑娘,多谢你把这些告诉我,我改日还会再来的。” 她带着锦书匆匆离开容家庄,回到马车上,立刻赶回了侯府。 侯府外此刻停了不少马车,一看就是来向定远侯贺喜的,十四?五岁中了贡生,定远侯府落了位文曲星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上京了。 回到后院,沈兰正好遇到思檀,她正指挥着几个小厮把五六抬箱子?送到如意馆。 沈兰心里一动,迎了上去,笑道:“思檀姑娘,你这两日可真成了大忙人了。” 思檀向沈兰行了个礼,一脸的欢喜,“沈姑娘,你今日回来的好早,你不知道,今日府上不知来了多少为二爷贺喜的人,奴婢带人搬这些箱子?已经?是第三趟了,这下可有的忙了。” “这还是中了贡士,等到四?月殿试,二公子?若是中了进士,恐怕送来的贺礼要把如意馆的门槛都?踏破了。”沈兰玩笑道。 “承姑娘的吉言,二爷若是中了进士,可得好好谢谢姑娘。” 沈兰见聊得差不多了,轻咳了声,微微正色,“思檀姑娘,不知二公子?现在?何处?” “他忙着呢,在?前院里应付宾客,恐怕要晚上才?能?有空了,姑娘找二爷有事?”思檀问道。 沈兰忙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这么久都?等了,再来几个时辰她也等的。 只是她担心,从萧珏口中问不出什么来,毕竟上次的时候,他就一直对她三缄其?口,推推脱脱。 沈兰本想绕过萧珏去调查,没?想到最?终又回到了萧珏这里,仿佛他是一个绕不过的坎儿。 身价 稻花厅旁的月季开了, 绕着厅前一圈,开?出雪白雪白的花瓣,在春风里微微颤栗。 沈兰坐在厅中, 看着那些风中的花,余光注意着下面侯府里来往忙碌的人生百态, 等待着萧珏从前院中回来。 直到亥时, 月已高梢,她才看到萧珏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后院来。 沈兰忙从稻花厅下去截他。 周围四下无人, 萧珏看着前面?从厅子里快步走下来的沈兰,她着一件绿色的笼雾曳地长裙, 宽大的袖纱与披帛顺着她的步伐被风吹起,宛如一只?月光下向他奔赴而来的翩跹蝴蝶。 他停下来看她,目光有些痴。 直到沈兰到他面?前来, 他才掩下神色,故作惊讶地道?:“天色这么?晚了,沈姑娘怎的在这里?” 沈兰怕与萧珏错过,一路赶着步子, 此刻微微喘息,白净的小脸泛着樱桃般的红,月光下显得十分娇媚动人, 但她却不知, 对萧珏扬起几分讨好的笑,“我是特来等二公子你的。” 萧珏顿时心跳如雷,眼尾亦染上了几分薄红, 他怕沈兰看出, 忙躲过她的视线,偏过头去?, 不自然地道?:“你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是来向我道?喜的吧?” “二公子,可否移步稻花厅?”沈兰心中酝酿着该如何?开?口。 萧珏点头,与沈兰一同往稻花厅走去?。 他似乎也猜到了什么?,垂眸凝思,两个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了厅中,两人沉吟后竟是同时开?口。 “二公子……”“沈姑娘……” 一时,二人又都停住。 沈兰讪笑了下,忙道?:“二公子先说吧,我的事不急。” “那篇红榜头名的文?章,是不是你写的?”萧珏问道?。 沈兰震惊,没想到萧珏竟猜到了这件事。 她心虚的垂眸,“不,不是。” 她怎么?可能承认,扰乱科考,可是死罪。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可以安心告诉我。”萧珏目光诚挚地看向她。 沈兰心里一动,对上萧珏的眸子,“若是我告诉你真相,你愿不愿意也告诉我一个真相呢?” 萧珏的目光变得无奈,少顷,他幽幽叹了口气,“你说吧。” “那篇文?章是永安公主让我写的,她给了我题目,我也不知这文?章怎会到科考的卷子里。”沈兰好奇地问道?:“二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你连是我的手笔都能看得出来?” “沈章,是你兄长,对吧?” 沈兰瞳孔微微一颤,但顿了顿,她还是点了点头,“是。” 此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今日上万名太学生员里,也没再找出一个叫沈章的人来,沈章,兰州府人氏,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我早该想到,他是你兄长,你当时一心打听陆子先的事,我还以为陆子先是你心中爱慕之人,没想到只?是旁敲侧击。你的心思真的很细腻。” 沈兰恳切地看着萧珏,“那二公子能不能告诉我真相呢?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珏抿唇,玉指紧握,“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我不想让你伤心。” “如果你说的是我兄长和容姑娘的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相信那件事是真的,我觉得一定是有人陷害兄长,那个人在那个房间里下了迷情的药,故意将兄长和容姑娘引到那里,又引得众人前去?。二公子,当时是谁提议你们?去?寻我兄长的呢?”沈兰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让语气显得不那么?激动。 萧珏见沈兰竟已知道?,眸光微微颤动,片刻,他垂下眸子,道?:“人太多了,七嘴八舌就谈到了沈章身上,大家闹哄哄的就去?寻他,我也记不清是谁第一个说的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参加宴会的太学生名单呢?” “不行?。” 他断然拒绝。 沈兰瞬间如被浇了一盆凉水,虽然她早就猜到会如此,可萧珏如此冷冰冰的回答还是让她痛苦不已。 “这件事是皇上亲自压下来的,如果我说了,会连累家人,请你原谅。”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此事你知我知,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是你透露给我,沈兰以性命担保!” 她咄咄逼人,步步紧逼。 往日里总在她面?前保持温文?尔雅的萧珏仿佛被她逼得无路可走了般,神色痛苦地道?:“沈姑娘,你不要再问了,我是为你好,就当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好好的呆在侯府不行?吗?正因为此事难堪,所以皇上才会压下,所以众人才会层层掩瞒,你非要把遮羞布扯开?,只?能看到更多的不堪,我真的不想让你伤心。” “可是那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是沈章和容雅的感?情不是真的?还是那日发生的事不是真的?我告诉你,那就是铁骨铮铮的事实,是我亲眼所见,是他们?亲口承认的!就算其中有什么?内情,你兄长和容雅也不可能会被原谅,他们?私定终身本就见不得人!” “难道?就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难道?明知道?有人在拨弄是非,害死了我兄长和我娘,却让我视而不见?” “那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他还是不相信她。 沈兰咬唇,倔强地与萧珏对视,“我会证明给你看,这不是猜测。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找出那个幕后黑手。”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萧珏忙抓住她的手,少年?的手滚.烫而炙.热,亦用尽了力气,“别去?查,沈姑娘,你就听我一次,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失去?什么?,你一定会后悔的。” “沈兰九死不悔。” 她甩开?了他,毅然离开?。 离开?稻花厅,夜里的凉风让沈兰激动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次与萧珏的对话?虽然依旧没有得到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萧珏知道?的,比她预感?的要多得多。 萧珏知道?,与他亲近的俞越会不会也知道?呢? 就算俞越不知道?,那些考中贡士的太学诸生里,也一定有人知道?。 毕竟那日尚书府的宴会宴请的都是太学院才华横溢的举子和国子监有身份有地位的生员,他们?是一定有中榜的资质,所以才会被礼部?尚书提前笼络。 她细细回想着刚才萧珏所说的话?,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了,兄长和容雅那天是怎么?被引到水榭的? 不可能没有中间人牵线,他们?便?知道?在水榭相见。 玲珑也许知道?。 沈兰定住脚步,今日她该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全?都问清楚的,可当时因为听到萧珏那日也在,她一时急着回来,竟疏漏了。 线索就在眼前,沈兰已等不到下个月,她决定明日就去?找大太太告假,去?找玲珑把事情问清楚。 想到此,她加快了脚步往落雪斋去?。 路过翠玉轩不远的一座偏僻的园子时,忽然听到有呻.吟声。 沈兰怔住,一瞬间,她想到了梅绫。 难道?有人在这里摔了? 她好奇地上前去?,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忙,忽然,又听到一阵淫.靡之声。 沈兰当即脸色涨红,吓得骤然停住。 假山后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看来萧都尉没能满足你啊。” “别提了,他根本就没碰过我,想到他我就觉得晦气,唔……再快些,好舒服……”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软,几乎化成一滩水来。 沈兰只?觉得面?颊滚烫,再听不得这些话?,转身悄悄跑开?了。 直到隔出两个园子,她才惊魂方?定。 刚才那个女子,是大奶奶楚惠。 那个男人的声音,沈兰也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天哪,他们?竟然敢偷偷做出那种事,要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 不说萧瑞的脾气,定远侯萧虎和大太太绝不可能容忍侯府闹出这种丑闻。 沈兰越想越觉得不舒服,没想到萧瑞竟然从来没有碰过楚惠,而楚惠却又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她晕晕乎乎的,又路过了翠玉轩。 看着月洞里黑黢黢的厢房,一时不由?得停下脚步。 忽然,她又想起那日自己被人打晕了送到翠玉轩里,那浓烈又怪异的香味…… 已经过了那么?久,就算当时遗留下什么?东西,也一定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沈兰转身想走,但心里又隐隐抱有一丝希望。 那么?浓烈的香味,萧瑞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会不会让人查过,或者把那些香料的残渣保存下来了呢? 萧瑞如今在褚县,这里往日除了几个丫鬟来定时打扫,早已没有人在。 一生起这个念头,她就走不动了。 沈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人,便?悄悄的进了翠玉轩里。 这里她也是熟门熟路了,正房的房门是虚掩着的,竟没有锁上,她心里更觉得庆幸,悄悄溜进了屋子里。 暖炉果然已经被收了,毕竟现在已经三月份,天气早已经转暖,早就用不上了。 她到偏厢的桌案前翻找,看到桌上放着不少卷宗,草草掠了一眼,沈兰便?开?始打开?下面?的格子。 格子里是萧瑞的印章和一些信件,沈兰自没有偷窥那个变态的兴趣,直到翻到第四个格子的时候,她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那香味混着一种黏腻恶心的感?觉,让她几欲作呕。 格子里是一个青色锦囊,香味就是从锦囊里传出来的。 沈兰欣喜不已,没想到她只?是抱着一线希望过来,竟然真的找到了。 而且这个香料果然如玲珑所说,味道?淡去?之后,便?生出一种黏腻的不适感?,她几乎可以确定,这种香料和礼部?尚书府水榭的那种香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她激动的身体都有些颤抖,来上京这么?久,她终于有了进展。 沈兰忙伸手,要去?拿那个青色锦囊,却忽然听得“呼”的一声吹气,一根手指般粗细的火折子在她面?前亮起。 “是不是太黑了,需要打个火吗?” 她惊恐地看去?,萧瑞拿着火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他似乎极想保持那善解人意温润有礼的模样,但沈兰看去?,还是被他那阴森的表情吓到了。 “啊唔……” 她下意识地尖叫,但刚发出了一点声音,就被萧瑞捂住了嘴巴,压到了地上。 “嘘,小声些,要是让人听到奇怪的声音闯进来,看到你这位侯府女先生在我房间里,事情可就说不清了。” 沈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有些慌乱。 她生平第一次做偷鸡摸狗的事情,竟被逮了个正着。 萧瑞松开?了她,饶有兴趣地从格子里拿出那个青色锦囊,“怎么??对这个有兴趣?” “我只?是想知道?,那日是谁害我。”沈兰道?。 萧瑞轻笑,“你查不出来,放弃吧。” 他语气十分笃定。 “你查过?”一瞬间,沈兰竟对这个男人抱有几分希望。 萧瑞悠然道?:“我是查过,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沈兰嘴角抽了抽,果然。 “把这个香料给我。”她道?。 萧瑞得意地笑出声来,“沈姑娘,我之前教过你怎么?求我。” 他那神情,一下子和几个月前在吉祥寺中沈兰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那日,他说,“取悦我,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真让人恶心。 沈兰厌恶地推开?他,转身就要走。 萧瑞抓住了她,又把她摁了回来,“对你来说,我萧瑞的房间,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沈兰瞪视着他。 萧瑞牵起沈兰的手,把那个青色香囊放到了她的掌心里,“这是上京西市黑玉巷里才能买到的南疆料子,这么?一点儿,售价一千两银子,告诉你吧,这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东西,你的身价还挺高的。” “南疆料子?一千两?”竟然有人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害她? “这料子药性极烈,你最好不要随身带着。”萧瑞说着,颇有些得意,“你应该庆幸那日遇到的是我,如果是别人,你绝对逃不掉。” 沈兰冷笑,“难道?我还应该感?谢你?” “那当然。”他理直气壮。 沈兰气笑了,一把推开?萧瑞,拿着料子便?要走。 这次萧瑞没有拦她,起身悠然地靠在桌案旁,“幕后之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沈姑娘,我好心劝你,别再继续往下查。” 沈兰握紧手中的锦囊,回眸看向他,“你要是不想我调查,为何?还要把这残渣给我?” “我这不是让你自己选择吗?瞧,我多尊重你。”他玩味地笑。 “你是觉得招惹不起幕后之人,自己不敢调查,可又想知道?是谁,所以想让我去?查,对吧?”沈兰嗤笑,“你真是个十足的懦夫。” 他挑眉,厚脸皮地道?:“这叫智慧。” 沈兰再不想理会他,迈步就要出门。 “对了,沈姑娘,以后偷东西的时候眼睛放亮点儿,我这桌子上的卷宗一看就是刚带回来的,你竟丝毫没有警觉,真是蠢的可爱。”他语气戏弄地道?。 沈兰气结,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直接走了出去?。 40-50 命运 次日, 沈兰以要去见永安公主为由向大太太告了假,一出侯府,便让苏福赶往东郊容家庄。 马车里, 她紧紧攥着装着青色锦囊的盒子,纤长的指尖都摁的发白。 刚进了容家庄, 不?同?上次来的寂静, 这?次竟是闹哄哄的,她们在不?远处停了马车, 沈兰与锦书下来步行过去。 前面是一个白墙青砖的大宅,大宅门前的空坪此时挤了几十个村民, 还有两排身着?红色军服的官兵。 “哎哟,死的真惨啊,我刚才看到那脖子被抹的跟杀鸡似的, 血流了一地。” “这?是玲珑他们一家子吧?不?知道倒了什么霉,一家被赶到这?里守庄子,竟还被人给杀害了。” “是啊是啊,听说是她没伺候好容家大姑娘, 受罚到这?里来的,你说会不?会是容尚书派人把她杀了的?” “这?怎么可能啊?容尚书要是想杀她,就不?会把她全?家赶到这?里守庄子, 在本?宅那边就处理好了。” “……” 围在外面的人议论纷纷, 沈兰却是听得面色惨白。 玲珑……死了? 明明昨日她还见她,怎么今日竟死了? 她下意识地想冲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身体刚一动, 就被锦书拉住了。 “姑娘, 咱们不?能过去,扯进命案里就麻烦了。”锦书紧紧抿着?唇, 眸中泛着?泪光,她亦在强行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保持理智。 沈兰拳握掌心?,指尖紧扣,几乎掐出血来。 不?一会儿,几个官兵抬着?尸体出来,一共有六具,里面甚至有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昨日鞭打玲珑的那个男人也死了,还有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最后?一个,是玲珑。 她被抹了脖子,哪怕已经死了一段时间,此刻被抬着?出来,血液也从伤口里哩哩啦啦地涌出来,在地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断断续续的渗人血迹。 她的脑袋无?力地倒在一边,青丝染满了血,亦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昨日那一双明亮可爱的杏眸此时一片灰败,一滴鲜红的血在她的眼角晕染开,恍如泛出血泪。 周围的百姓都被这?渗人的场面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往后?退了好几步。 沈兰强忍着?眼泪,却还是没能忍住,涌出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下来。 “是我害了她。” 如果她没有来找玲珑,也许玲珑就不?会死。 她没想到,那幕后?之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杀了玲珑一家六口。 “姑娘。”锦书忙握住沈兰的手,将她那几乎掐破掌心?的手指拨开,心?疼得攥在手心?里,捂热那彻骨的冰凉,“不?是你的错,这?样狠毒的坏人,不?把他抓出来的话?,会死更多?的人。玲珑姑娘的死是恶人所为,姑娘别为难自己。” 沈兰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玲珑那含着?血泪的眼睛好像一直在望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那些官差把尸体装在一辆牛车上,带回府衙。 此刻,那进入宅中调查的官员也带着?人走了出来,看到那人,沈兰顿时瞪直了眸子。 萧瑞! 竟然是他? 但很快,沈兰又反应过来。 萧瑞身为上京北部都尉,负责京畿安全?,京郊出了这?么大的血案,的确是在他的管辖范围。 他此刻手上也沾染了不?少血,用帕子随手擦拭了,走到马前,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 萧瑞正要下令走人,目光忽然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沈兰。 他居高临下,把她看得一清二楚,唇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轻笑,一抬手,带着?手下纵马离开了,只留了少数的几个官兵封锁现场。 萧瑞的目光让锦书不?适,她扯了扯沈兰的衣服,小声?地道:“姑娘,咱们也走吧。” 尸体已经被带走,沈兰没办法进里面调查,只能与锦书一起回到马车上。 林妈妈好奇地往那边看,“姑娘,那边出什么事了?” 没等沈兰开口,锦书便连忙道:“那边死了人了,看来今天不?宜出门,咱们赶紧回去吧。” 说着?,她忙拉着?沈兰和林妈妈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上,沈兰一句话?因为没有说,她一直看着?窗外,垂眸凝思。 直到马车快要进城的时候,沈兰才道了一句,“停。” 苏福应声?停了下来,沈兰抱着?那个装着?锦囊的檀木盒子下了马车,走到了护城河边。 她没有任何的犹豫,把那个檀木盒子扔到了河水的中心?,“咕嘟”一下,便沉了下去。 “姑娘,你这?是……”锦书看沈兰如此,心?里不?由有些担心?。 沈兰却极其平静,道:“我没事。” 她终于明白了,凭借现在的自己是不?可能与那幕后?之人对抗的。 只有拥有与那个人同?等的力量,兄长的案子才能继续查下去,否则只会连累更多?的人伤亡。 在那之前,她必须蛰伏。 回到侯府,沈兰又拿出了永安公主送给自己的那些策论和文章,越发潜心?的研读,再也不?想兄长之事,再也不?想那幕后?之人。 四月十六,殿试大举。 四月十八,金榜落下。 萧珏被点为探花,一时风靡整个上京,街头巷尾无?一不?是在谈论这?个十四五岁的侯门公子,万千闺阁少女无?不?向往这?位翩翩少年郎君。 侯府欢天喜地,一整天迎来送往,宴席不?断。 但侯府里最高兴的不?是萧珏,亦不?是大太太、老太太,而是萧贞。 玉淇院内,萧贞看着?府上小厮抄录回来的金榜,唇角的笑意掩藏不?住。 “他是状元,小桃,他果真没负对我的诺言。” 一旁的小桃亦是欢喜不?已,“还是姑娘眼光好,当时他还只是个普通举子,但您一眼就看出他将来会是个状元郎君。” “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只觉得以前吃的所有的苦都值得,老天爷终究没有亏待我。”萧贞说着?,眼眶不?由微微泛红。 “姑娘这?是要苦尽甘来了。”小桃笑盈盈的凑上来,“想来俞公子很快就会来府上提亲了,大太太定?不?会拒绝状元郎做侯府的乘龙快婿,奴婢先恭喜姑娘了。”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姑娘!大喜事,状元郎来咱们府上向姑娘提亲了,大太太正见他呢。” “真的?”萧贞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桃更是高兴,“俞公子好快的动作,怕是刚游完街回了圣恩,便立刻赶过来了,可见他对姑娘有多?看重。” 萧贞眉眼里皆是欢喜,眸中忍不?住泛起泪花来。 此刻前院正堂内,却远没有玉淇院的欢喜气氛。 大太太看了眼堆放在院内的那一抬抬聘礼,脸色有些黑沉,她看向身着?状元冠服的俞越,道:“纵是你考中了状元,也不?该这?般无?礼,我们定?远侯府难道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一未纳采,二未问?名,这?聘礼就送了来?事情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家看我们侯府的笑话??” 俞越更加恭敬,卑身道:“学生不?敢,学生倾慕府上大姑娘已久,曾在心?中许下诺言,若能荣恩中榜,便来向大姑娘求亲,欣喜无?状故而鲁莽,还望夫人见谅。” “能得状元郎的青眼,是我们家大姑娘的福气,可是很抱歉,你来晚了,贞儿已许了人家,媒妁已定?,不?能反悔,就算状元郎你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也不?能凭借一己之喜恶强拆女儿家的婚事吧?”大太太语气冷冷,完全?没把俞越这?个新科状元郎放在眼里。 俞越脸色煞白,着?急地道:“什么?学生从未听说大姑娘已定?下婚事。” “婚约已定?,只是还未纳征,故而没有消息传出。不?知者无?罪,我们自然不?能怪你,但是侯府应不?了你这?桩婚事,请回吧。” 大太太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俞越本?来得中状元,欢喜不?已,谢了皇恩便连忙赶到侯府来求亲,他本?以为事情必能成的,可没想到竟是一头凉水。 “夫人!”俞越不?肯罢休,向大太太“噗通”跪下,恳求道:“学生是真心?倾慕贞姑娘,求夫人成全?,学生愿生死相报。” 大太太后?退了两步,斥道:“你这?人好不?知礼,万事都讲求个先来后?到,难道让我们贞儿退亲嫁与你?如此一来,这?定?远侯府在上京岂不?要成了笑话??” 说完,她再不?想看到俞越,直接转身离开。 俞越如五雷轰顶,不?敢置信。 本?以为是金榜题名日,洞房花烛时,没想到一切竟是一场梦。 门外,萧珏身子僵直,但他还是一咬牙走了进来。 “玉亭,我真的不?知母亲什么时候为贞姐姐定?下了婚事,你别急,我这?就去问?她,定?给你讨个说法。” 他一直知道俞越与萧贞的事,亦觉得二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之前数次带俞越到府上,便是暗暗为他们撮合。 这?次俞越中了状元,他也在心?里认定?了这?场婚事必定?能成,来的路上他还玩笑着?叫俞越姐夫,可现在回想,却像是一把刀子剜在俞越的心?口上。 他愧疚不?已,忙起身去追大太太。 后?堂里,大太太的脸色亦十分?不?好,身后?的桂妈妈正要劝说,萧珏便闯了进来。 “母亲,贞姐姐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连我都不?知道?” 大太太给了桂妈妈一个眼色,桂妈妈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大太太和萧珏两个人。 她才开口,小声?斥道:“你也是中了探花,马上要当官的人,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后?别在家里大喊大叫,让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府上的婚事自然有老太太和我做主,哪有你开口的份儿?” “可是玉亭兄他是真心?喜欢贞姐姐,贞姐姐也心?悦他。”萧珏不?甘地道。 大太太声?音冷冷,“那又如何?府上养了她这?么多?年,难道就是把她嫁给一个对侯府毫无?助益的人吗?” “可是玉亭兄是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又怎么样?他没有家族的底蕴,将来在官场也走不?远。”大太太抬起眼皮,看着?自己的儿子,“珏儿,你现在该为自己考虑,而不?是管别人的闲事。贞儿的这?桩婚事,对你来说助益很大,等你入了官场后?,自然能平步青云。” “什么?” “我为她选的是当今丞相之子李奕,李家是上京世家,一门三宰辅,四代?六尚书,门生故吏更是散满了天下,在上京树大根深,你终究是要做文官的,你父亲帮不?上你什么,但是若有了李家这?个亲家,就不?一样了,我已和李夫人说定?,等你观政结束之后?,便去……” “母亲!”萧珏忽然打断了她,一脸的不?敢置信,“难道是因为我,才为贞姐姐许了这?门亲事?” 大太太被萧珏无?礼打断,愤怒地一拍桌子,厉声?斥道:“珏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她的婚事重要,还是你的前途重要?” “我的前途我自己会去闯,为何要牺牲贞姐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萧珏的脸上,大太太气急,丝毫没有留力。 萧珏白皙俊朗的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 他惊讶地看向大太太,完全?没想到平日里那么疼爱自己的母亲,竟会给自己一个耳光。 大太太打完后?,看着?萧珏被打红的白皙面颊,也心?疼得不?行。 但她终究没去抚揉自己儿子的脸,沉下脸道:“这?就是女儿家的命,她的这?桩婚事不?只能为你带来好处,也能帮扶整个侯府。若不?是你考中了探花郎,她的亲兄长如今又擢升北部都尉,你以为她能许下这?么好的婚事?这?是老太太和我为她千挑万选的好亲事,决没有更改的余地。” “可是……李奕他不?是好东西,他连玉亭兄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萧珏眼眶红了,忍不?住为萧贞委屈。 “世家成婚,哪会看个人,就算李奕再不?成器,有李家帮扶着?,将来也必定?前途无?量。珏儿,你还小,不?明白这?些,等以后?你就会知道,母亲的选择才是对的,不?仅仅是为你好,也是为了贞儿好。”大太太重新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从后?堂出来,萧珏已不?知道该如何去见俞越,更不?敢去见萧贞。 他一晃一晃地回了后?院,本?想回自己的如意馆,可想到玉淇院就在旁边,萧贞看到他定?会来打听。 他没敢回去,越晃越偏,竟到了落雪斋来。 锦书正在院子里侍弄花,四月里的月季开得正好,爬满了落雪斋的篱笆,成了一个花墙。 旁边的窗子里,沈兰正在看书,窗前摆了一坛月季,将她恍如置于花影之中,那么静谧闲适,眉眼全?是温柔,仿佛她已超出于凡世,化?为谪仙。 “咦?二公子,您怎么来了?”锦书看到了他,惊讶地道。 今日下了金榜,萧珏中了探花,应该忙得不?可开交才是,竟然有闲情出来散步? 萧珏讪讪一笑,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道:“我,随便走走,没想到就走到这?里来了。” 锦书捂唇偷笑,“二公子这?是中了探花,高兴得找不?着?路了。” 沈兰听到萧珏的声?音,虽然上次对话?并不?愉快,但萧珏毕竟是这?里的主家,而且今日又是他的大喜事,沈兰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了出来。 “恭喜二公子得中探花。”她十分?真诚地道。 萧珏却笑不?出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只有酸楚,“你……能不?能陪我聊聊?” “看来二公子有心?事。”沈兰顿了顿,道:“请到水厅来吧。” 片刻,他们来到水厅,锦书送来了几碟花糕。 但是萧珏看起来一点胃口也没有。 “出什么事了吗?”沈兰问?道。 萧珏心?里纠结,但还是不?吐不?快,把刚才俞越求亲被拒绝的事说了出来,便是他与大太太的对话?,也没有隐瞒。 他很是难过,“我是真心?希望贞姐姐能和玉亭兄在一起,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想到这?一切是因为我,我就没办法面对他们。” 沈兰抿唇,垂下眸子,亦有些神?伤。 她猜到萧贞与俞越不?一定?能成眷侣,可没想到便是俞越中了状元,也一点希望也没有。 “沈姑娘,你喜欢你的未婚夫吗?”萧珏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不?由得一动,恍惚问?道。 这?个问?题,让沈兰怔了一下。 片刻,她躲过萧珏的视线,没敢与他对视,起身看向眼前绿波盎然的湖面,道:“这?世上,女子如藤蔓,男子如树木,男子可以自己活,女子必须得依靠男子,没有了树木,藤蔓也没有了容身之地。藤蔓的种子落下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它的命运,不?管这?棵树是杨树柳树桂树桃树,还是一棵干枯破败的残树病树老树,它都没有选择。” 她的声?音太悲伤,让萧珏忍不?住心?疼,“沈姑娘认命了吗?” 沈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为什么女子不?能成为一棵树?我近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侯府的大丫鬟一月可领二钱月银,再加上平日的上次,每月的银钱比不?少男子要多?得多?,民间亦有女子早早丧夫,独自一人孝顺公婆、抚养子孙,日子纵是艰难了些,也能活得下去。更别说那些手艺高超的绣娘,制作珍宝的女匠师,为何有这?么多?的女子可以凭借自己糊口,却连个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只能寄生在男子的户下。” 这?个问?题,萧珏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沈兰的思想好像是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击着?他的脑海。 他一时懵了。 “二公子,你觉得这?个世上有没有可能,立女户?” 若有一日,女子也能当家做主,那是否就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了呢? 沈兰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离经叛道,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萧珏如实?的回答。 沈兰笑了笑,“不?管有没有可能,也不?管能不?能改变,我觉得这?世上要有第一个愿意尝试的人。” 萧珏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陌生又遥远,觉得她思想浩大,而自己远不?可及。 但是此刻,沈兰那浅淡温婉的笑,却一寸寸一丝丝的侵入到了他的心?口里。 他觉得她好像在发光,哪怕是在白天,也掩藏不?住她那明月般的浩瀚光辉。 验身 余庆堂外, 萧贞已跪了近两个时辰。 “姑娘,你还是先起?来吧,大太太今日确实忙, 没有空见你。”桂妈妈看萧贞巴巴的跪着,也不禁有些心疼。 萧贞倔强的道:“大太太不见贞儿, 贞儿宁愿跪死在这里, 桂妈妈,请你将这话?转给大太太。” 她向来乖顺, 没想到今日竟会有这样的一面。 桂妈妈叹了口?气,只好转身进?屋子里传话?。 片刻, 她又走出来,无奈地道:“贞姑娘起?来吧,大太太同意见你了。” 萧贞闻言欣喜, 感动地看着桂妈妈,“多谢妈妈给贞儿说情。” 她跪了两?个时辰,大太太都?不愿意见她,可见是打定了主意, 唯一能劝得动大太太的,便只有大太太的贴身陪嫁桂妈妈了。 桂妈妈扶着萧贞起?来,她跪了这么?久, 膝盖早就没有知觉了, 踉跄了好几下,才勉强站得起?来。 桂妈妈就这么?扶着萧贞进?了屋子里。 大太太手持一串珊瑚佛珠坐在上座,看萧贞这样, 让人给她赐了座。 萧贞却?不敢坐, 又在大太太面前?跪了下来,“大太太, 贞儿自?小母亲去世,在贞儿心里您就是亲生母亲,贞儿从来没有求过您,可今日贞儿给您叩头了,求您成全了贞儿和俞公子的婚事吧,贞儿来生必当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的眼泪不禁滚了出来,在大太太面前?苦苦哀求。 得知俞越来求亲,她不知有多高兴,还以为终于心愿得成,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噩耗。 她万万没想到,大太太竟然已经暗下里为她定好了婚事。 大太太摆了摆手,让桂妈妈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萧贞。 大太太的语气变得和缓起?来,“贞儿,难道你以为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吗?你的婚事全家都?很看重,李家这个亲家是我和你爹、你祖母一起?商量过后决定下来的,如今婚事已经定下,我们?贸然退婚,是会得罪丞相府的呀。你也知道李家在上京树大根深,咱们?招惹不起?。” “大太太……” 萧贞哽咽,但没等她说完,大太太又继续道:“你这桩婚事,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亲事。我本来还想着让你入东宫,若是能得太子青眼,将来就能母仪天下,可惜莺儿她竟被?皇上看中了,你们?姐妹二 弋? 人不是同侍父子,让人笑?话?。可不入宫也有不入宫的好处,后宫尔虞我诈,进?去的时候还是个好好的姑娘,可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结果??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让莺儿入宫,把你的这桩婚事换给她。” “女儿家的命不都?是这样,我那么?疼莺儿不还得把她送到宫里去?当年我又何尝不是为了家族嫁给萧虎,你嫂嫂惠儿她也是割舍了自?己的情感,为家族嫁给了瑞儿。咱们?是家族养大的女儿,和那些平民百姓不一样,从小到大家族从未亏待过你,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珠环翠绕奴仆成群,我们?享受这些常人得不到的富贵,也注定要为家族牺牲,贞儿,你明白吗?” “我……” “人呐,得有良心,不能只想着自?己,要不然岂不是成了白眼狼?你想想,将来你要是成了李家的大奶奶,出门得有多风光?这世上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能帮得到你自?己的,只有权势和地位。你还小,不懂这些,但我真是为了你好,贞儿,你将来会感谢我的。” 大太太根本不给萧贞说话?的机会,一边以情动人,一边以理?服人,又是警告,又是利诱,一番下来,萧贞只觉得自?己一点反抗的立场也没有。 难道她真的是错的吗?她不该喜欢上俞越,也不该在爱情上抱有任何期望吗? 从余庆堂理?出来,萧贞脚步踉跄,仿佛失了魂似的。 一个声音在她的左耳边,说她错了,大太太才是对的,她应该听大太太的话?。 可又一个声音在她的右耳边,说,你别被?大太太的花言巧语骗了,她就是把你当做工具、当做棋子而已。 萧贞觉得自?己好迷茫,她真的想能有个人出现,告诉她什么?事对的,告诉她该如何选择。 她在路上走着走着,实在没力气了,脚下一滑,滚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月季的花刺划破了她的袖纱,在她雪白的手臂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动弹不得。 这一刻,情绪轰然崩溃,她不禁无声地哭了起?来。 前?面的小路上,两?个丫鬟提着花篮走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如意馆的思檀。 思檀叹了口?气,“昨日二爷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着,非要说是他害了大姑娘。” “怎么?了?是跟大姑娘的婚事有关?” “可不是?二爷说,大太太让大姑娘嫁给李家,就是看上了李家在朝堂的势力。二爷中了探花,马上就要赐官,有李丞相在其中斡旋,二爷将来在官场上就能平步青云。” “二爷将来要是做了大官,思檀你可就有福气了,以后怎的也得是个姨娘吧?” “去你的,就是可怜了大姑娘,听二爷说那个李奕是个纨绔子弟,没有一点学?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靠着他爹的权势在吏部做了个参事,每日流连红楼楚倌,不是个好人家。”思檀嗔红着脸嗤了声,又不禁叹气。 旁边的丫鬟道:“那也没办法?,大姑娘的命不好,平日里又乖顺,可不就成了大太太手里的棋子儿嘛,大太太心里只有二爷,连亲生的二姑娘都?能舍弃,更何况大姑娘还不是她亲生的。” “我看这三位姑娘,也只有怜姑娘将来能有个好归宿。” “哎,这谁说得准呢。”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草丛后萧贞听到她们?的对话?恍然反应过来。 刚才的那些话?,都?只是大太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只是为了让她屈从。 什么?为了侯府,为了家族?明明就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 萧贞越发痛苦,这世上谁会帮她呢? 她的母亲早就去世了,兄长又从来不把她看在眼里,父亲更不把她当回?事儿。 也许,只有老太太还能对她有几分?怜悯之心。 萧贞咬着牙,从草地里挣扎着爬起?来,转身往老太太的福慧堂去。 刚一到福慧堂,便撞见了彩月。 彩月看到萧贞这衣衫破败,一身狼狈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贞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彩月姐姐,我想见祖母。”萧贞攥着彩月纤白的手腕,目光乞求。 彩月心有不忍,但还是道:“老太太今天不舒服,我这就要去请钟大夫来看看呢,贞姑娘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不,我今天一定要见祖母,彩月姐姐,求你了,让我见见祖母吧。”她说着,已忍不住流出眼泪。 彩月见她如此,只好带着她进?去。 老太太此刻正靠在榻上休息,她看起?来确实病了,枯皱的脸上蜡黄蜡黄的,全没了往日的精气神。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萧贞诧异,没想到几日不见,平时精神矍铄的祖母竟变成这般模样。 彩月叹了口?气,“季节交替,本就容易生病,前?几日奴婢一个没看住,老太太贪凉,在亭子里吹了好一会儿的风,又吃了些凉食,这几日便一直不太好。” 老太太看到狼狈不堪的萧贞,坐直了身子,惊讶地道:“贞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快过来让祖母看看,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萧贞听到这关怀的声音,鼻尖一酸,忍不住扑到老太太的怀里,“祖母,您救救贞儿吧,要不然贞儿宁愿当场死在这里。” 老太太忙心疼的抱住萧贞,“出什么?事了?快说,是谁欺负了你,祖母定为你出气。” 萧贞抽噎着,还未开口?,一旁的彩月道:“奴婢猜,贞姑娘是为了婚事而来的吧?” “婚事?是和李家的婚事?” 彩月点头,“昨日新科状元上门求亲,被?大太太拒了。” “和李家的事我知道,这新科状元是怎么?回?事?”老太太问道。 萧贞忙道:“祖母,新科状元你认得的,是来过咱们?府上的那位俞公子。” “是常与珏儿来往的那位公子?” “正是。”萧贞点头。 她暗暗观察着老太太,想从老太太的脸上看出对俞越的喜欢。 但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贞儿,你难道也心悦他?” 萧贞咬唇,虽难以启齿,但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她坚定地道:“贞儿与俞公子两?情相悦,生死相许。” 老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到萧贞如此倔强的模样,她微微怔了一下,叹息道:“可大太太已经与李家定下了你和李公子的婚事,婚姻大事,怎么?能说改就改呢?” “可是李家公子是个浪荡子弟,他整日流连红楼楚倌,怎会是好归宿。祖母,求你救救我,别把我推到火坑里。”萧贞趴在老太太的怀里哭着道。 老太太冷下脸来,“胡说,你母亲之前?来与我讲,那李公子年纪轻轻就进?了吏部,前?途无量呢,丞相府家教甚严,做不出那种事来,你别听风就是雨,这话?若是传出去,你母亲心里会怎么?想?” 萧贞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只好又跪下来,“祖母,不管李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只有俞公子,求您帮帮我,成全了我和俞公子吧。” “你一个女儿家,怎的说出这种话?来,若是传出去,可还要脸面?”老太太叹了口?气,“贞儿,这事儿是你不对,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自?己挑选夫婿的道理??你如此这般,难道……是与他早就厮混在一起??” 老太太最后一句话?问得极其小声,她也是顾及着萧贞的脸面的。 萧贞被?问得心里一颤,她和俞公子自?然是清清白白,可若是清白,老太太恐怕也会劝她接受李家的婚事了。 她脑袋一热,咬牙道:“祖母,贞儿已是俞公子的人了。” “你……你……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一连几个字喘不上气来。 萧贞忙叩头,哀求道:“祖母,您帮帮贞儿吧,要是不能嫁给俞公子,贞儿宁愿死。” 她半点没有留力,额头邦邦地砸在地上,没两?下就一片青紫。 老太太“哎哟”了一声,扶着额头倒了下去,“你真是糊涂啊……我……” 她又一口?气没上来,喘了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太太!”彩月第一个发现老太太神情不对,忙上去搀扶,却?见她越来越难喘息,忙将她扶得倒在榻上,紧摁着她的人中。 掐了好一会儿,老太太这一口?气才终于上来。 萧贞已是吓坏了。 若是祖母今日真的被?她气过去,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贞姑娘,快找人去请钟大夫来!”彩月忙吩咐道。 萧贞点头,立刻起?身出门去安排。 福慧堂的事马上就传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不只钟大夫来了,就连萧虎和大太太竟都?来了。 萧虎一出现,那天然的威压就让萧贞惧怕,刚才的事若是被?萧虎知道,估计要扒了她半层皮。 钟大夫为老太太诊完脉开了个方子,离开老太太的卧房后,他叹了口?气,“老太太年纪已大,近来身子越来越不好,这些时日需得好好养病,切不能让她烦心。” 送走钟大夫,萧虎目光扫向萧贞,强大的压迫感顿时让她打起?寒颤。 “跪下。”他厉声一喝,中气十足。 萧贞双腿一软,就跪倒在萧虎面前?。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侯府,他是绝对的权威,高高在上的睥睨着一切。 包括此刻跪在他面前?的女儿。 萧贞咬唇,“爹,我……我不想嫁给李公子。” “不想嫁?”萧虎一拍桌子,叱骂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哪有你想不想的权利?让你学?的《女则》《女诫》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心悦俞公子,此生非他不嫁。”萧贞不敢去看萧虎,低头哭泣。 萧虎登时气得站了起?来,“胡说八道!老子怎么?净生出你们?这些不省心的东西!你要是我手下的兵,我现在非得抽你几鞭子!我告诉你,就冲你这个样子,这婚你不嫁也得嫁,要不然这家里还反了天了!” 他宛如一只暴怒的黑豹,好像随时都?会一脚向萧贞踹过来。 萧贞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就是不嫁,要本事你就杀了我,反正对你来说我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女儿,我就是你的一枚棋子!” “你就是我的一枚棋子,就因为我把你当做棋子才把你养这么?大,要不然你能活到现在?你想死是吧,死也得死到李家去!” 萧虎骂完,又对大太太道:“你给我看着她,不准她再到老太太这边来闹,成婚之前?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先唯你是问!” 大太太被?他一通数落,面上也不好看。 等到萧虎气冲冲地走后,她压着心中的火气,走到萧贞面前?,牵着她起?身,“贞儿,你爹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几个姐妹里,他是最在意你的,每每跟我提起?,都?说你母亲走得早,一定要让我给你找个好归宿。你相信我,嫁到李家之后你定不会受委屈,这可是我跟你爹千挑万选给你找的好人家。” 萧虎可以对萧贞发脾气,但是她不能,若是闹的僵了,日后萧贞到了李家,恐怕不向着娘家人。 萧贞此刻满腹委屈,已无人可说。 大太太亲自?把萧贞送到了玉淇院,一路上又是一番劝说,萧贞惨白着脸,一直都?没有应话?。 直到大太太离开,萧贞才仿佛回?了魂,趴到床榻上哭了起?来。 四月二十一,黄道吉日,丞相府派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送来了聘礼。 婚事更是板上钉钉,再无回?旋的余地。 萧贞几日来一直吃不下饭,丫鬟小桃更是对自?家姑娘心疼得不行。 “姑娘,你就吃点东西吧,一点也不吃,就是要找机会逃跑都?没力气跑出去,俞公子要是知道,不知该有多心疼呢。” 萧贞眸子颤动了下,眼眶里又不禁溢出眼泪,“跑?怎么?跑?二妹妹有大哥帮忙都?跑不掉,何况是我?若是我跑了,俞公子怎么?办?他已中了状元,难道和我一起?跑吗?我心悦他,怎能毁了他的前?途?我真的无路可走。” “不会的,一定有别的办法?,也许……可以想办法?让李家退婚呢?”小桃忙道。 萧贞心如刀绞,“李家已与侯府做了背后的交易,怎么?可能轻易退婚呢?除非我死,或者名节尽毁。可我若说我已经将身子给了俞公子,事情传扬出去,他的前?途定然也会毁于一旦,沈公子和容姐姐就是我们?两?个的下场。” 听到萧贞这话?,小桃却?是心里一动,“姑娘可以不牵扯俞公子,随便扯出一个人来。天下人信不过小姐,可俞公子定会信你,等到李家退婚,大太太便只能将你嫁给俞公子了,只是如此,姑娘以后定要受委屈。” “只要他信我,我怎会怕受这种委屈?可怎么?把这些事情传出去呢?”萧贞忐忑不安地道。 小桃握住萧贞的手,“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办吧,姑娘放心,我会再另外找一个人去给俞公子捎个信儿,让他信你。” 萧贞抿唇,点头同意了。 只要能和俞越在一起?,就算她名声尽毁又如何? 这世上,只要他一人信她,就够了。 不过一日,定远侯府大姑娘身在闺阁却?已和陌生男人苟且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上京。 几乎是当天下午,丞相府的李夫人便乘着马车带着几个婆子浩浩荡荡地到了侯府来。 大太太亲自?前?去相迎,但李夫人的脸色依旧极其难看。 她披着一件贵气十足的宝蓝广袖襜褕,头戴牡丹偏凤钗,眉眼狭长,面相泼辣,一看便极不好惹。 “定远侯府如今在上京如日中天,连我们?丞相府都?不放在眼里了?”李夫人一路憋着气过来,此刻语气毫不客气。 大太太也早已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忙道:“李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你莫要听信谣言。” “什么?谣言?你们?府上大姑娘是个破鞋,这事儿已经传遍整个上京了。我们?丞相府昨日才来下了聘礼,今日就闹出了这种事?这不是让人看我们?的笑?话?吗?”李夫人大声斥道。 “这定是有人故意想要破坏咱们?两?家的婚事,我们?贞儿从来循规蹈矩,熟读四书五经女则女诫,她可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大太太道。 李夫人哼了声,“是不是真的,一验便知。” “验?” “那当然,我今日来此,就是带人来验一验,看看府上的大姑娘是不是处子之身!”李夫人眼神凌厉地看向大太太,“萧夫人,你不会心虚,不敢让我验吧?” “女儿家的清白,怎么?能随便验呢?李夫人莫要欺我侯府。” 李夫人那嚣张跋扈的气焰让大太太觉得极不舒服。 “大太太要是不敢让验,那咱们?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府上二公子将来在哪里就职,可就保不准了……”李夫人语带威胁地道。 萧珏就是大太太的命根子,她绝不可能让萧贞耽误了萧珏的前?途。 “好吧,那就验,不过我们?贞姑娘清清白白,你若是什么?都?验不出来,必得给我们?侯府一个交代?。” “只要她清白,就是我们?李家跑不掉的儿媳妇,萧夫人尽管放心。” 难言 玉淇院内的垂丝海棠开得极好, 一阵清风拂过,将几片摇摇欲坠的雪白花瓣从金蕊上吹落,染入地面的污泥之中。 李夫人?与大?太太一路浩浩荡荡, 足足带着十来个婆子丫鬟一起闯到了院子里。 萧贞料到会出事,可没想到这?么快, 她?透过窗子看到大?太太和那位盛气凌人的李夫人, 虽早已做好了准备,心里还?是不由慌乱起?来?。 就在此时小桃跑了进来?, 在她耳边低声的道:“姑娘,那位是李夫人?, 不好了,她?们?好像是要?来?验您是不是处子之身。” “什么?”萧贞吓得面?色苍白,“验处子之身?怎么验?” 她?还?未经人?事, 身旁又都是小桃这?样的小丫鬟,根本不知道如何?做男女之事,更不知如何?验处子之身。 “奴婢也?不知道啊。”小桃比萧贞年纪还?小,更是不懂了,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道:“姑娘,来?的既然是李夫人?, 只要?你被李夫人?讨厌, 她?肯定就不会要?你这?个儿媳了,不管你是不是处子,只要?惹怒李夫人?就好。” “我, 我该怎么惹怒她?呢?”萧贞记得一团乱麻, 她?自小就比较乖顺,只知道如何?讨好别人?, 哪试过去故意惹别人?生气。 可没等她?们?多?说,大?太太和李夫人?就已经来?到了屋子里。 萧贞下意识地就忙过去行?礼,心虚的目光闪躲,“大?太太,您怎么来?了……” “这?位是丞相府的李夫人?。”大?太太道。 萧贞点了点头,本也?想行?礼的,但又想到刚才小桃让自己惹怒李夫人?,就杵在那儿没有?动作。 李夫人?嗤笑着打量了她?一眼,“我听说李夫人?专程请了为女先生教导府上的姑娘妇礼,看来?这?先生也?不怎么样嘛,大?姑娘见了长?辈连行?礼都不会吗?” 萧贞尴尬得面?色通红,更没想到自己这?样竟又连累了沈兰的名声,心里愧疚不已,忙行?礼道:“萧贞见过李夫人?。” 李夫人?冷冷扫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在一旁榻上的主?位坐下,对手下的一个婆子使了个手势,道:“验吧。” 那为首的婆子立刻带着身后的几个李家的婆子一起?把萧贞摁住,往内室里拖去。 这?强硬的架势把萧贞吓了一跳,看向大?太太,慌张地道:“大?太太,这?是做什么?” 大?太太道:“你别怕,只是验验你的身,不碍事。” “不!”萧贞挣扎起?来?,“我不验身。” “不验身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清白?”李夫人?语带厌恶,高声斥道。 萧贞咬唇,“我……我已非处子之身,不用验了。” 她?已决心不会嫁给李家,就算身败名裂,亦不后悔。 “贞儿,你说什么胡话?”大?太太厉声斥道。 李夫人?呵呵冷笑,看向大?太太,“大?姑娘自己都承认了,看来?就不用验了,萧夫人?,你们?是欺我丞相府无人?吗?竟如此羞辱我们?!” 大?太太亦冷下脸来?,“李夫人?,贞姑娘刚才只是在说胡话,我是她?母亲,她?是不是处子,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言罢,她?看向身边的桂妈妈,道:“桂妈妈,你和她?们?一起?去验!贞姑娘是否清白,一验便知。” 桂妈妈应了声是,便与那些李府的婆子一起?将萧贞拖进了内室。 “不!我不要?验!放开?我!” 萧贞想要?挣扎,可她?孤身一人?,哪里能挣得开?这?么多?人?的挟制。 她?被强行?拖到床上,几个婆子一起?撕开?了她?的衣裳。 “不要?……啊……” 萧贞被屈辱地掰开?双腿,下一瞬一股剧痛瞬间贯.穿了她?。 她?痛的两眼发?黑,浑身颤.抖,一股宛如死亡般的恐惧感一寸一寸爬上她?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婆子终于放开?了她?。 桂妈妈亲手捧着染血的帕子,送到李夫人?面?前,“李夫人?,我家大?姑娘还?是处子,有?此帕巾为证。” 李夫人?看着那雪白帕子上的鲜红,身上那原本盛气凌人?的气势不由弱了下来?。 她?看外面?言之凿凿,还?以为萧贞肯定已经是不洁之身,没想到竟然还?是处子。 李家如今在朝堂上也?并不好过,她?特意跑来?闹这?么一场,本也?不是为了退婚,只是想从侯府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而已。 她?尴尬地笑了声,“看来?大?姑娘的确洁身自好,只是刚才怎的会说自己不是处子之身?恐怕外面?的流言就是从侯府里传出去的吧?这?也?怪不得别人?会相信了。” 大?太太道:“贞姑娘尚不懂男女之事,恐怕是被哪个不安分的丫鬟婆子蒙骗了去,所以才说出那种话。这?确实是我们?侯府教导不严,我会请人?来?教她?以后如何?行?房,贞姑娘天真单纯,我向来?是最疼爱她?的,待她?出嫁时,我必得再多?送几家铺面?,办的体体面?面?热热闹闹,还?望李夫人?在外澄清谣言,莫再让人?污了贞姑娘的清白。” 听到大?太太说要?再加送嫁妆,李夫人?满意的喜笑颜开?,起?身牵着大?太太的手,殷切地道:“这?是自然,贞姑娘既然清清白白,自不能让别人?凭空污蔑了去,大?太太你就放心吧,这?事儿我会办好的。” 她?的话音落下,内室里骤然传出萧贞那冰冷决绝的声音。 “我不嫁!我死都不会嫁到李家!” 大?太太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转而又笑道:“李夫人?,让贞儿早些休息吧,折腾了这?一番,她?必定是累了,咱们?到前面?去谈。” 李夫人?也?忙应声,带着众婆子一起?走了出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离开?。 屋里又只剩下小桃和内室里的萧贞两人?。 小桃忙跑到内室里去找自家姑娘,一进去,却看到萧贞衣服都被撕烂,宛如一个破败的人?偶般倒在床榻上。 雪白的小腿就那么裸露在外面?,因为被强行?掰着,腿肚上被掐出了好几片青紫。 “姑娘……”小桃心疼的哭出声来?。 但萧贞却没有?哭,她?的脸上面?无表情,红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 “我这?样,还?算是人?吗?” 小桃含泪看着自家姑娘,却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忽的,萧贞嗤笑了声,她?歪头看向小桃,眸中悲凉彻骨,“你看看现在的我,和菜市里被买卖的牲口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止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我跟牲口有?什么区别?我曾以为我可以争取自己的命运,所以一直卑躬屈膝,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小桃,原来?这?就是我的命,不管我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它!我真的好天真,好蠢!” 她?好像想笑,可终究没能笑出来?,嘴唇轻轻颤抖,眼泪滚落下来?。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低低的呜咽。 方才被穿透了般的疼痛依旧还?未消散,彰显着刚才那难言的羞辱。 落雪斋内,沈兰刚看完手中的《狱案》,还?未来?得及休息,便见锦书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姑娘,不好了。” 沈兰还?是少见锦书这?个模样,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个李夫人?,就是相府的李夫人?,她?来?咱们?府上了,不知是在哪里听了谣言,以为贞姑娘是不洁之身,竟是过来?要?给贞姑娘验身。” “验身?怎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大?太太竟答应了?”沈兰不敢置信。 身子一验,萧贞哪还?有?半点脸面?? 以后就算嫁到丞相府,也?抬不起?头来?。 “是大?太太亲自带着李夫人?去验的,听说出来?的时候,还?拿了染血的帕子。” 沈兰着急地站起?身来?,“那贞姑娘怎么样了?” “奴婢也?不知道,但恐怕是不太好。” “走,我们?去看看她?。”沈兰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沈兰到玉淇院时,小桃已为萧贞换了件新的衣裳,但是她?依旧面?无血色,形如傀儡。 看到萧贞如此,沈兰心里更加不好受,她?走过去,轻握住她?的手,“贞姑娘,你……可还?好?” 萧贞看到沈兰,扯了一抹笑,那笑实在有?些惨淡,在那面?无血色的脸上,更加让人?觉得心疼。 “先生,我不好。”她?垂下眸中,紧紧抿唇,“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我嫁到李家?难道不管父母做了什么样的安排,我们?就只能屈服吗?如果是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真的不想此后半生成为一个傀儡,我……” 说到激动处,她?忽然又不说了,仿佛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只是无用的抱怨。 她?的眸子,灰暗淡漠,没有?半点光泽。 “贞姑娘……” 沈兰开?口,想安慰她?,但还?未说完,忽然又被萧贞打断了。 “先生,你喜欢杜公子吗?”萧贞突然问起?她?这?个问题来?。 这?已是第二?次有?人?这?么问她?了。 沈兰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喜欢。 若是没有?那次见面?,也?许她?还?会如以往一样坚定,可现在,她?也?迷茫无措,看不明白自己的心。 萧贞惨淡地笑了笑,“先生难道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沈兰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另一个人?,如果你不知道,那一定是不喜欢。”萧贞反握住沈兰的手,目光灼灼地对上她?的眸子,“我告诉你吧,你不喜欢杜公子。” “我……” “出红榜那日我就看出来?了,喜欢一个人?,会因他而欢喜,因他而忧愁,你看到红榜上没有?杜公子的名字,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先生,我可以笃定,你不喜欢他。” 萧贞紧紧地攥住沈兰的手,“先生会怎么选择呢?难道就这?么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一辈子龃龃龉龉,将就一生?先生在我心中如明月,却要?自甘入渠沟吗?” “我并非你心中那般好,其实,你和二?姑娘都比我更聪明,自我入侯府,从你们?身上真的学到了很多?。” 萧贞倏然笑了,虽然这?笑还?是那么悲伤,但语气相比着却仿佛轻松了些,“难道我也?能做先生?” “旁人?只知你表面?乖顺,但我却知贞姑娘绝非一般女子,你虽困于后宅,但读书识礼多?思多?想,你的心胸与见识更是许多?男子都不能相比,想当初你与二?姑娘针锋相对舌灿莲花,别说做个先生,依我看若是有?女子的科考,贞姑娘必定能榜上有?名。” 沈兰说的是真心话,萧贞的文采一直都不在她?之下,只是萧贞习惯隐藏自己,不敢让人?看到她?的长?处。 萧贞抿唇苦笑,“可惜,二?妹妹已入宫了,她?最讨厌规矩,在宫里呆着恐怕比死了还?难受,我一直以为她?比我命好,托生在大?太太肚子里,其实我们?俩没什么区别。” 提起?萧莺,沈兰心里亦是难受。 萧贞叹了口气,又抬眸看向沈兰,“先生可否帮我一个忙?” “贞姑娘尽管说。” “成婚那日,先生能否出府送我?我知道俞公子那日定会来?,想托你给他送封信。” “你……要?嫁给李家?” 萧贞惨淡地笑了起?来?,“我已经别无选择。” 是夜,萧虎回到府上,他得知了李夫人?来?验身一事,亦查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月黑风高,玉淇院里,小桃被两个侍卫生生拖了出去。 她?想要?挣扎,想要?求屋子里的萧贞救自己,可却被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半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小桃,再没能回来?。 陆言 侯府与李家不想再生事端, 早早定?下婚期,四月二十八日,迎萧贞进门。 虽是黄道?吉日, 可一大早就吹起了怪风,吹翻了院子里好几个挂好?的囍字灯笼, 差点将铺在地上的红毯给烧着了。 下人们心里觉得邪门, 但却无人敢多嘴。 萧贞二更天时就被拉了起来,几个婆子围着她涂脂抹粉, 换上大红的金凤嫁衣。 但萧贞却一直宛如一个木偶,她看着镜中夸张艳丽的妆容, 竟已认不出里面的人是谁。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玩意儿,被这些人折腾着,摆弄着, 做出最好?看的样子来,送到另一个家族里去谄媚讨好?。 她觉得很是好?笑,不由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一旁的一个婆子道?:“大姑娘真是美如天仙,这一笑起来, 天上的仙子都?比不得呢,今日是大姑娘您的大喜日子,您该多笑才是。” 她的话让萧贞脸上的笑僵了下来, 再笑不出来。 桂妈妈瞪了那婆子一眼, 斥声让她退下,对萧贞温声地道?:“时辰还早,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大太太特意让厨房给您备了银耳羹, 怕等会儿婚事?杂琐,让姑娘您饿了肚子。” “我不想吃东西, 你们出去吧,让我一个人歇一会儿。”萧贞艳丽的红唇动了动,冷淡地道?。 桂妈妈知?道?萧贞不情不愿,自?不愿留在这触她的眉头,便招呼着屋里的其他人一起下去。 正要走出内室时,忽然萧贞的声音又幽幽然飘了过来,“这几日,怎么?没?见小桃?” 桂妈妈面上一慌,但又很快镇定?下来,“大太太提前安排小桃去了李府,姑娘到了李府自?然就能见到小桃了。” “是吗?”萧贞的目光幽幽冷冷,似笑非笑,仿佛还带着嘲弄。 桂妈妈被看的心虚,低下头道?:“姑娘好?好?歇息,我们一会儿再来。” 侯府前院后院忙上忙下,落雪斋却极为清净。 沈兰将昨日萧贞送来的信郑重地放到自?己的怀里,对锦书?道?:“走吧。” 她要在这一路万千人群之中,找到俞公子,把萧贞的这封信给他。 她们从后院出府,外面苏福准备了马车接应。 上了马车后,沈兰让苏福先?绕到侯府的正门,找个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 今日有不少?官员来贺喜赴宴,侯府平日一直关?闭的正门如今大开,一路铺红,延伸到里面的正堂里。 客人从左右偏门进府,两边井然有序,热闹又不显得嘈乱。 沈兰现在的位置,掀开车帘,便能将侯府门前的情况揽入眸中。 她打量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俞越。 直到未时三刻,吹吹打打的细乐从远处大路的转角传来,迎亲的队伍到了侯府门前的这条街上。 两个上京顶级权贵世家的结合的确不同?凡响,单单是细乐便请了两班,场面十分浩大。 两班细乐后,新郎李奕身穿大红喜服,骑着一匹俊硕的红鬃汗血宝马,带着上百人的迎亲队伍和一个十六抬的龙凤顶盖花轿,浩浩荡荡而来。 队伍已占了整条街道?,但道?路两旁还是有许多平民百姓一路跟着,大人小孩纷纷都?在说着吉利话,夸赞新郎官品貌不凡。 丞相府的一个戴着大红绸的管家一路撒着银钱糖干,争得众人哄抢,场面显得热闹。 待到了定?远侯府大门前,整个队伍加上看热闹的百姓,足足有好?几百人,把大半条街都?围得水泄不通。 沈兰从一群人里终于看到了俞越的身影,但是他在那人群的洪流之中很快就被淹没?了。 她忙戴上面纱,带着锦书?一起下了马车。 侯府内,一众婆子丫鬟拥着萧贞出来,看到新娘子,细乐顿时又吹了起来,鞭炮轰鸣,将原本就热闹至极气氛再一次推到高.潮。 “俞公子……” 前面挤了太多的人,大都?是男子,沈兰自?不好?挤进去,只得隔得远远的想把俞越叫过来。 可场面实?在太乱了,俞越直勾勾地看着萧贞的方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 锦书?紧紧地抓着沈兰的衣裳,怕自?家姑娘跑丢了,又看向俞越那般,担心地道?:“姑娘,我看俞公子的神色不对,他不会要闹事?吧?” 沈兰也有些着急,忽然她想到苏福,若是苏福,应该能把俞越带出来。 但她刚一动,余光就看到俞越往花轿的方向挤了过去。 锦书?紧张地叫出声来,“哎呀,他果然是要闹事?,这怎么?得了?” 沈兰也觉得不妙。 定?远侯是武将出身,今日来的客人不知?有多少?他手下的将领,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俞越打个半死。 她提着一口气,看着那边干着急。 俞越距离花轿越来越近,而眼前那身着大红嫁衣的熟悉身影亦在喜婆和众丫鬟的簇拥下走到了花轿面前。 就在萧贞要迈进去的那一刹,俞越再也忍不住。 “贞儿!” 他疯了般地要从人群中挤出去,想要冲到那花轿前,把自?己的心爱之人带走。 带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不要嫁……唔……” 就在他要从人群中挤出去的那一刻,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俞越又被那人用另一只手勒着脖子,拖进了人海之中。 他拼命的挣扎,被勒住的脖子气血不通,白皙的俊脸涨的通红,眼眶里全是血丝。 他目眦欲裂一般,亲眼看着自?己的心爱之人踏进了花轿。 那一瞬,他的脑海轰然炸开,仿佛失去了所?有挣扎的气力。 他被硬生生地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身后的人像扔一块抹布般把他扔了出去。 萧瑞冷嘲地道?:“俞玉亭,你不会真以?为没?人盯着你吧?” 俞越回头看到萧瑞,文质彬彬的儒雅公子面目忽然扭曲起来,他从地上爬起,向萧瑞冲了过去,“把贞儿还给我!还给我!” 萧瑞一脚把他踹开,嫌恶地道?:“放弃吧,你和贞儿一开始就不可能,今日嫁给李奕,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会以?为你这种出身能跟丞相府的公子相比吧?” “不,她是被逼的!”俞越银牙几乎咬出血来,眼睛恨的通红,“你们这些人的眼中只有名利,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感情,所?以?你们在嫉妒,你们故意拆散我们!” 萧瑞嗤笑,看着眼前的人更加鄙夷,“你真的很天真,这种脑袋也能考中状元吗?怪不得那位沈章,都?不屑于参加殿试。俞玉亭,你要是识相,就好?好?的做你的状元郎,否则就算你考中了状元,也只能去边远小县当一个小小的县令。” 他半是嘲讽半是威胁的说完,正好?从后院出来的嫁妆队伍赶到,为首的是他的小厮康景,康景牵着一匹俊硕高大的黑马到他面前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大花绸子,“爷,您该去送亲了。” 身为萧贞的亲哥哥,自?然是他来送亲。 萧瑞拿过那个花绸,一翻身便上了马,动作极其利落,一边把花绸系在胸前,一边吩咐,“康景,带几个人到前面开路。” 他再没?看俞越一眼,一声低喝,驱使着黑马带队前行,身后那一辆辆送嫁妆的马车亦跟了上来,足足有二十来车。 萧虎封侯之后府上办的第一场婚事?,果然摆足了架子,便是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 沈兰刚才就已看到萧瑞把俞越带了出来,她松了一口气,正想来找俞越,道?路便被嫁妆的队伍给截断了。 等到那嫁妆的队伍在萧瑞的带领下跟在花轿后面一起离开,却又看着俞越踉踉跄跄地往花轿的方向追去,混入了人流之中。 沈兰自?是不能挤过去找他,只好?带着锦书?上了马车,让苏福抄近路去丞相府。 花轿要算着时辰到丞相府,时辰未到之前,便要一直花轿游街,当街夸喜,如此自?然要走不少?远路。 这一行,少?说也要走一个多时辰。 沈兰只用了两刻钟的时间,便到了丞相府外。 丞相府比定?远侯府更加热闹,李家是上京世家,树大根深,不算亲戚,便是门生都?得有几千人,丞相是文官之首,朝廷的官员只有一小半去了定?远侯府,大半都?来了丞相府。 花轿还没?有来,沈兰怕俞越在半路上闹出什么?事?,不禁有些魂不守舍。 忽然,一旁的锦书?扯了下她的衣袖,犹疑地道?:“姑娘,你看那个人,像不像陆公子?” “陆公子?”沈兰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顺着锦书?的目光看了过去。 丞相府的门口,一个白皙清俊的华服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如众星拱月一般迈步进入府里,沈兰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并不看得真切。 但只是那一半侧脸,却仿佛击中了她一般,让她心口猛地一缩。 “陆子先?!” 她摁在车窗上的手几乎发白,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男人。 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与陆言一般无二。 陆言竟然就在上京! 还是丞相府的座上客。 “姑娘,会不会是我们看错了,刚才那个人看起来那么?贵气,身边围着他的人好?像也都?是大官,陆公子连今年的科考都?没?有参加,怎么?可能和他们走在一起呢?” 在锦书?的印象里,陆言一直有些怯懦和自?卑,他虽然生了极好?的相貌,但父母早亡,出身不好?,在衡州府书?院里也常常受欺负,要不是老爷和大公子经?常照顾他,他应付那些欺负他的纨绔少?爷都?难,更别说读书?考举子了。 “一定?是他。”沈兰目光笃定?。 他衣着如此光鲜,来到上京之后,一定?是有了什么?独特际遇。 上京本就是如此,朝为梁中雀,暮作凤凰身。 一点小小的际遇只要能抓住,也许就能青云直上,凤栖梧桐。 “如果真是他就太好?了,咱们找了他这么?久,可算找到他了!这次奴婢绝对不能让他跑掉,一定?要好?好?问问到京城来之后,他和大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锦书?气愤地道?:“之前姑娘还给他写过信呢,他肯定?看到了,说不定?大公子就是被他害死的。” 沈兰抿唇思索,想到以?前经?常跟在兄长身边的那个怯懦白俊的少?年,以?及少?年那双望向自?己的干净透亮的眸子,她心里不太愿意那么?想。 “陆子先?应该不至于会做那种事?,毕竟兄长对他那么?好?……但我觉得,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请辞 酉正, 丞相府门前鞭炮大响,数百人簇拥着的花轿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东七街的转角进来?,细乐奏响, 撒铜币糖干的声音哗哗啦啦,整条大街好似点燃了的烟火, 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花轿在丞相府门前停下, 新郎官李奕下马,走到花轿前请新娘子下轿。 喜婆亦掀开帘子, 伸手去扶新娘子,可好一会儿?, 萧贞也?没有动作?。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看向了此处,喜婆觉得有些尴尬,只好更加侧身?往轿子去, 想要扶萧贞下来?,但她刚牵起萧贞,便感觉到萧贞重心不稳,竟像个破败的傀儡般直接从轿中滚了下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 心中正想着这新娘子实在太笨拙,下轿竟然还能站不稳摔下来?,简直丢死人了。 可当那殷红的血液从大红喜服里淌出来?时, 场面顿时变得惊悚无比。 新娘子李奕和旁边的喜婆都愣在了那儿?。 短暂的寂静过?后, 终于有一个人尖叫出声。 “新娘子死了!” 众人尖叫着往后退,没有人料到,大婚之日竟然会闹出人命来?。 在没有一个人能出来?应对这个情?况的时候, 萧瑞掠身?越过?拥挤的人群, 落到了轿子前。 他翻过?轿架,揭开了汩汩往外?冒血的新娘盖头。 萧贞那妆容艳丽的漂亮脸蛋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可没有一个人在意她此?刻有多么?漂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脖子处。 被?利刃割开,血肉翻起,从伤口处往下,一片刺目的鲜红。 萧瑞从没见过?如此?干脆决绝的割喉,看着躺在面前的这个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自?己从未认识过?她的感觉。 “贞儿?!” 一声凄厉的喊声从人群中传来?。 俞越本如傀儡般一路跟着,想到萧贞马上就要进入丞相府,成为?丞相之子的妻子,他心里痛苦不堪。 可没想到,萧贞竟死在花轿之中。 她宁死,也?不愿屈辱地委身?。 俞越从人群中挤出来?,狼狈地扑到萧贞面前,将她紧紧地拥到自?己的怀里,眼泪簌簌滚落,痛苦地喊道:“贞儿?!” 几日前还风光游街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此?刻却哭的毫无仪态。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心中竟也?十?分不忍,有的人暗暗抹泪。 李奕脸色十?分难看,就算萧贞死在花轿里,那也?是他的女人,这男人闹了这么?一场,他以后在上京哪还有脸面? “俞玉亭,你竟然敢扰乱我?的婚事,我?夫人定是被?你所杀!来?人,还不把他给我?抓起来?!” 丞相府的家丁立刻便要过?来?吧俞越抓起,但他们还没碰到俞越,就被?一把剑挡开。 萧瑞并未拔剑,虽无剑光,可他的那双杀伐冷眸让人更不敢直视。 “吾妹死于丞相府的花轿之中,尚且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本官建议丞相府立刻遣散宾客,将尸体送入上京衙门,彻查此?案。”他说着,忽然纵身?跳到龙凤花轿之上,居高临下,对周围看热闹的平民百姓喝道:“闲杂人等,立刻离开,若敢滞留此?地扰乱办案,一并治罪!” 老百姓只是来?凑个热闹,一路捡些喜钱,哪里敢惹上官司,听到萧瑞这话,顿时纷纷四散离开。 远处的沈兰此?刻也?已知道萧贞已死,不由面色惨白。 锦书捏着沈兰的衣袖,也?不禁哭了起来?,“大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 萧贞与沈兰性情?相近,又?年龄相仿,往日里两?人来?往是最密切的。 锦书亦对大姑娘最是亲近,谁能想到,今日她竟如此?凄惨。 “我?早该想到的。”沈兰咬唇,眼泪亦滚落下来?。 那日萧贞目光灰暗,毫无生机。 沈兰以为?她只是因为?对爱情?无望,没想到竟是心存死志。 她一时心如刀绞,不顾锦书的阻拦,从马车上下来?,径自?赶到向丞相府门前的花轿前。 “俞公子,贞姑娘托我?给你一封信。”她从怀里把萧贞的那封信拿了出来?,递给俞越。 俞越拿过?,双手颤抖地拆开。 【今生无缘,与君长诀,愿君前程锦绣,来?世再见。】 哪怕是赴死,她心中也?还想着他的前程,他的理想。 “贞儿?……” 俞越再控制不住,把怀里已经冰凉的尸体紧紧抱住,眼泪止不住的滚落涌出。 那日,混混沌沌,沈兰已记不得如何结束。 她被?锦书带回马车上的时候,萧贞的尸体已经被?衙门带走,丞相府的宾客也?都神情?怪异的离开。 她木然地在马车里看着,直到夜色已深,丞相府的大门关闭,她也?没能等到陆言出来?。 “陆言定是刚才在人群中看到了姑娘,所以偷偷的溜走了,他肯定干了亏心事,不敢面对姑娘。”锦书愤然斥道。 沈兰却只是淡淡道了一句,“回吧。” 萧贞的死,让定远侯府一连几日都处于上京的舆论之中,萧虎与大太太的脸色都极其不好,连带着整个侯府都气氛压抑。 后来?也?不知怎的,老太太亦知道了萧贞的死讯,一时病情?加重,竟是昏迷不醒。 五月初七。 萧贞的丧事已过?,又?在丞相府过?了个不明不白的端午,沈兰去了余庆堂,拜见大太太。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道:“沈兰来?请辞。” “大姑娘和二姑娘虽然都不在府中了,可还有怜儿?需要沈姑娘教导,沈姑娘,我?实在不想让你走。”大太太知道沈兰的利用价值,并不想让她离开。 沈兰道:“大姑娘与二姑娘虽名义?上是沈兰的学生,但沈兰一直把她们当做姐妹,如今闹出这些事来?,沈兰自?认不是个好先生,没有教好两?位姑娘,更没有信心教好三姑娘,而且,沈兰也?已身?心俱疲,有心无力。还望大太太能够谅解。” 她的话十?分周全,让大太太一时再想不出挽留的话来?,只好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也?不再强留,我?在东城琉璃巷里尚有一座别宅,沈姑娘不如到那里暂居?” 就算沈兰离开,她也?想让沈兰与侯府牵连着。 沈兰依旧拒绝,“多谢大太太的好意,沈兰已找好住处了。去年初到上京,大太太收留之恩,沈兰此?生难忘,将来?必当报答。” 听到沈兰这般说,大太太才算满意。 “既如此?,我?让蔡婆子安排几个人,帮你搬迁,沈姑娘想什么?时候走?” “明日。” 她不想在侯府多留,只觉得处处都是伤心之地。 回到落雪斋,锦书带着几个丫鬟在整理行礼。 来?的时候没有多少东西,如今却是几十?个箱子也?装不完。 她进了屋里,开始收拾偏厢里的书和文章。 相比那些金银财宝,这些才是她最看重的。 正收拾着,锦书敲了敲门,有些扭扭捏捏地进来?,“姑娘……” 沈兰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怎么?了?” 锦书忙走到她面前来?,小?声道:“那个苏福,他不是侯府的家生子,姑娘可知道?”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 锦书脸上微红,“他说,想跟咱们一起走,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已找府上管家赎了身?,现在不是侯府的人了。奴婢想着,咱们将来?到了新住处,家里总的有个干体力活儿?的吧?姑娘您觉得呢?” 沈兰看着锦书那脸上泛起的红晕,怔了下,问道:“锦书,你……对苏福有意思?” “奴婢没有!”锦书连连摆手,睁大了眸子表示清白,“是他非要贴上来?,奴婢是为?姑娘考虑嘛,毕竟以后只有咱们两?个,奴婢也?干不了重活儿?……” 沈兰看她匆忙解释的模样,唇角不禁扬起一抹笑意来?,“这种事你决定就好了,你若是觉得妥当,那就带上他,至于他的月钱,就按侯府的再添一番。” “好嘞,那奴婢这就去告诉他。”锦书咧嘴高兴地笑着跑开了。 沈兰看她嘴硬却又?掩藏不住心意的模样,眉眼温柔,沉郁的心情?也?松快了不少。 想到那日抱着萧贞痛哭的俞越,沈兰薄唇抿起。 这世上也?并非只有薄情?郎,也?有像俞越这样的痴心人。 也?许之前是她多想,表哥并非她想得那般,人是很复杂的,只见了一面,怎能轻易武断呢? 她正失神,一个身?影从外?面跑了过?来?,扑到她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先生,你不要走。大姐姐走了,二姐姐也?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想让你走。” 萧怜哭的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看得人很是心疼。 沈兰蹲下把萧怜抱在怀里,“怜儿?,我?不想让你重蹈你大姐姐和二姐姐的命运,若是我?不走,就没办法救你,只有离开,才有可能给你找出一条生路,给天下的女子也?找出一条生路来?。” 萧怜哭着摇头,“怜儿?不明白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兰轻抚她的脸颊,“但愿你永远不明白。” “沈姑娘。” 门外?传来?萧珏温润的声音,刚才沈兰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沈兰起身?,看向他,“二公子。” 萧珏想要说什么?,却又?忽然注意到萧怜,顿了下来?,道:“怜儿?,你去厢房帮帮锦书姑娘,我?想和沈姑娘单独说会儿?话。” 萧怜嘟了嘟嘴,有些不高兴。 沈兰马上就要走了,她也?想和沈兰多呆一会儿?。 可看到萧珏那严肃的脸,只好哼哼着跑了出去。 看着萧怜离开,沈兰叹了口气,转眸看向萧珏,“外?面怎么?样了?俞公子他……” “他没事,府衙放出消息,是有人故意想要破坏两?府婚事,所以在花轿里设计机关杀了贞儿?。”萧珏道。 沈兰惊讶,“什么??贞姑娘不是自?杀死的?” 萧珏避开沈兰的视线,语气沉冷,“她是自?杀死的,那些话只是对外?放出的说法,要不然丞相府和侯府的颜面何在?” “为?了颜面,所以扭曲事实?”沈兰冷笑。 萧珏抿唇,看着沈兰道:“沈姑娘,这就是上京世家的活法,不管内里如何腐朽不堪,表面却一定要光鲜亮丽,就连皇帝都会一起维持这表面的繁华,做出一番太平盛世的样子。” 民宅 沈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的眸中有?悲伤、迷茫,亦有?果决,仿佛刚才的话不仅仅是在劝沈兰, 更是在坚定他自己。 “二?公子觉得这样是对的吗?”她还是问道。 萧珏垂下眸子,“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否是对?的, 但?若是你以后成为世家族长, 还是会像你父亲母亲这样牺牲女子去换得家族的利益,对?吗?”沈兰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其实你真的不需要如此难过,从始至终二公子都是那个得利的人, 你觉得良心上过不去,可还是接受了一切的好处,却?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来。今日是如此, 将来也会是如此,二?公子真是又会得便宜又会卖乖,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萧珏没想到沈兰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住。 沈兰轻笑了声, 继续道:“你之?前一直劝我?不要调查兄长之?事,我?其实该谢谢你,二?公子小小年纪, 行?事就如此成熟, 滴水不漏,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世家族长,有?你, 是萧家的福气,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兰以后恐怕无法与二?公子成为朋友, 多谢二?公子这段时间?的照顾,沈兰拜别。” 言罢,她向萧珏行?了一礼,如此疏远,如此冷淡。 一瞬间?,萧珏心里好像被剜掉了一块,空落落的。 他薄唇抿起,顿了顿,还是开?口,“其实,我?一直心悦于你,但?我?知?道我?们不可能,纵然沈姑娘没有?婚约,你我?之?间?还是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我?一直不敢表露自己的心意。可是今日你要离开?,我?还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至少我?想让你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 “二?公子总是如此冷静,无论是什么事,都能够顾全大局,沈兰谢二?公子厚爱,愿二?公子将来能够得遇良缘,前程锦绣。”沈兰客气地道。 虽然萧珏早有?预料,但?沈兰这般冷淡的反应,还是让他心中失落。 顿了顿,他道:“临别前,我?还是只有?一句话要送给姑娘,以后莫要再调查你兄长的事了,放下过去的一切,将来你定是有?福之?人,沈姑娘,我?是真心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多谢二?公子劝告,沈兰必当谨记。” 从落雪斋出来,萧珏觉得今日的风格外的冷。 他和萧怜分开?,沿着莲子湖边往如意馆去,走着走着,来到去年冬夜他跳湖捞钗的地方,心里忽然一颤。 他走到湖边,蹲下身摸了下湖水。 忽然心里一阵酸楚涌了上来。 “二?爷,这么晚了,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思檀提着灯笼跑过来,一脸的担心,“小心些,可别掉到了湖里。” 萧珏回头?看向思檀,眼眶竟是红了,“思檀,这水好冷,明明已入了夏,怎的还会这么冷呢?” 好似比去年冬夜里还要冷。 “二?爷……”思檀怔了住,她还未见过自家二?爷露出这种?神情来。 萧珏偏过头?,避开?思檀的视线,玉骨般白净修长的手指从湖水里抽出,紧紧的攥着。 水滴从他的拳心里滴落,啪嗒啪嗒回到湖里。 好一会儿,他情绪才平复下来。 “我?没事,回吧。”他起了身,又回到岸上的青石路上。 思檀忙拿帕子,把他手上的水渍擦干。 看着眼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子,萧珏心里为她觉得难过。 “晚上,来我?房里吧。”他忽然道。 思檀怔住,抬眸看向他,“啊?” 她不是每天都在他房里伺候吗? “早就该给你个?身份的,让你等了这么久,委屈你了。”他一直都知?道,思檀是母亲给他选的通房。 之?前他心里一直装着沈兰,虽然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总觉得好似不和思檀做那种?事,就还有?一线希望似的。 现在回想来,只觉得自己天真,还伤害了思檀。 思檀听懂了萧珏的意思,小脸顿时涨红起来,羞涩得忙低下头?去,但?那泛着红晕的眼尾,却?已是掩藏不住的欢喜。 “奴婢不委屈,能伺候爷,是奴婢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 次日一早,落雪斋便热闹起来,十来个?小厮一个?箱子一个?箱子的往外搬,足足搬了好几?趟。 侯府安排了三辆马车送沈兰出府,一路送到淮清河西旁的燕子巷。 过淮清桥的时候,侯府的下人都不禁暗暗私语,他们都以为,凭沈兰的身份,怎的也得在东城买个?大宅子,没想到竟然搬到了西城区。 虽然依旧紧挨着淮清河,但?东城和西城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西城那都是平民老百姓住的地方,沈兰住到那边,岂不是大掉身价? 不过他们只是下人,又只是来搬个?东西,便是心里觉得怪异,也没有?多嘴。 沈兰家门前的这个?巷子还算宽敞,马车虽不能并行?,但?行?路时两?边还十分空余,并不逼仄。 宅子在巷子的最里面,侯府的人把箱子一一搬到院子里边回去了,只剩下了沈兰、锦书和苏福三个?人。 “姑娘您先四处看看,我?和苏福来收拾屋子。”锦书说?着,便抱着一个?小箱子往屋里去。 这宅子沈兰还没有?来过,是差人托牙楼买的,当时送来的是这个?宅子的图纸,她瞧着不错,便要了下来。 一共四百二?十两?银子,一共就一个?院子,但?空间?还算大,三间?正房,两?间?偏房,一间?厨房一间?柴房,后面还有?两?间?简陋的仓房,仓房的后面是一片宽阔的菜地,就在淮清河边儿上。 房子有?些破旧,沈兰出银子让牙楼的人提前打扫了一遍,此刻看着还算干净。 她在院子里转了转,看到北墙有?个?小门,推开?小门,眼前骤然开?阔。 浩瀚宽大的淮清河一下子映入她得眼帘,河水清冽,透来丝丝凉意,让人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心旷神怡。 她正想出门看看,忽然听得有?人敲门,回头?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手提着一把青竹叶包好的粽子,笑盈盈的道:“姑娘,你们是新搬来的?我?就住在你们对?门儿,刚才看着那么多人好几?辆马车过来,好大的阵仗啊,想着肯定是有?人搬过来了。正好端午节我?们自个?儿做的粽子还留了好些,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尝尝,也算咱们邻居认识认识。” 沈兰忙走过去,行?了个?礼,“多谢姐姐,我?们刚搬来,家里什么都没有?,在此也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劳姐姐多多照顾。” “姑娘别客气,我?夫家姓周,你叫我?周嫂子就行?,姑娘怎么称呼?”那妇人自来熟地走了进来。 “我?姓沈,单名一个?兰字。” “沈姑娘名字好听,模样更是长得俊俏,你这一来,咱们这金鱼坊里的小子恐怕都要坐不住了,不知?沈姑娘可曾婚配?” “沈兰已有?婚配,只是还未成婚。” “哎哟,可惜了,我?们金鱼坊的小子没这个?福气。”周嫂子笑呵呵地说?着,又看向院子里摆满了的箱子,道:“你们这行?礼可真多啊,我?来帮你们一起收拾吧。” 沈兰道:“不敢劳烦周嫂子,我?们自己来就好。” “沈姑娘别客气,我?平日里粗活都干惯了,力气大着呢。”说?着,她便找了个?大箱子去搬。 可咬着牙,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箱子挪动了一点点儿,她一个?踉跄,一屁股摔到地上,惊讶地道:“这箱子里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重?” “这一箱应该是我?的书……”沈兰也拿不准。 毕竟这里的东西太多了。 “沈姑娘还是读书的?怪不得我?看你和一般女子不一样,我?家夫君是金鱼坊私塾里的先生,他教?的学生里出了好几?个?秀才了。” 说?起自己夫君,周嫂子颇有?些得意,她拍了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兰忙去扶她,“教?书育人是大功德,周先生将来定有?福报的。” “沈姑娘不愧是读书人,说?话真是好听。” 正说?着,苏福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眼这陌生的周嫂子,也没多问?,默默地把那个?大箱子搬起来,扛到屋子里去了。 周嫂子转身找了个?小箱子也帮忙搬了起来。 邻居都来帮忙,沈兰也抱了个?小箱子进屋里。 锦书正在屋里忙活着,回头?一看进来了个?陌生人,正要问?话,又见沈兰搬着东西进来,忙着急地迎过去,“姑娘,您怎么能搬东西呢?快放下让奴婢来。” “没事,这个?很轻的。”沈兰道。 锦书一把把那个?箱子夺了去,瞪着眸子哼声道:“轻也不行?,只要奴婢还活着,就看不得姑娘干这种?活。” 沈兰无奈,又被锦书强拉着坐到一边。 忙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着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家里的小厨房还没有?开?火,沈兰打算带锦书和苏福到馆子里吃些,但?周嫂子却?拦住他们,“费那个?钱做什么,你们等着,今日吃我?家的,我?给你们做我?最拿手的焖面,保证你们吃了都说?好。” 沈兰还从未吃过焖面,又想着可以和邻居热络一番,便答应下来。 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周嫂子便端着一锅焖面过来,锦书又忙去准备了碗筷,先给沈兰和周嫂子各盛了一碗。 周嫂子看锦书不给自己和苏福盛饭,忙道:“锅里还多着呢,你跟那小子也快吃啊,不够我?再去做。” 锦书道:“姑娘吃完了我?们才能吃,这是规矩,周嫂子您莫管我?们了,您跟姑娘先吃吧。” “锦书,你和苏福一起坐下吃,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许再讲什么主仆之?分。”沈兰道。 锦书瘪着小嘴哼声,“不行?,奴婢有?自己的坚持。” 她不知?哪里来了脾气,从搬家到这里之?后,便好像一直在闷着气。 吃过午饭,沈兰把锦书叫到一边。 “锦书,你怎么了?”沈兰温声问?道。 锦书一时眼眶红了,哽咽着道:“奴婢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要搬到这边来,明明还有?银钱可以买东城里的大宅子,却?要到这龃龉的西城,奴婢觉得难受。” 她家姑娘虽不是世家千金,可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看着自家姑娘干粗活儿,还要和她们这些下人坐在一起吃饭,她觉得委屈。 “锦书,难道你也觉得东城的人高贵,西城的人低贱吗?”沈兰的语气有?些严肃。 锦书怔住,撇了撇嘴巴,“奴婢没这么想。” “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世家闺宅里,是囚在笼中的鸟,从没真正的见过世间?百态。所以我?才要到西城来,看看市井百姓是怎么生活的,看看世家与平民有?什么不一样。同样都是人,东城和西城只是生活方式不同而?已,并无高低之?分。死在花轿里的贞姑娘和会做一手好吃的焖面的周嫂子,她们两?个?人的人生谁更快乐,谁更有?意义呢?” “奴婢不知?道。”锦书低下头?,有?些羞愧。 她刚才确实觉得,周嫂子不配和自家姑娘坐在一起,可经沈兰这么一点,锦书觉得自己实在狭隘。 沈兰温柔地抚过锦书的面颊,帮她把鬓边的碎发拢了拢,“锦书,从现在开?始,我?们来一起勇敢的面对?新的人生,咱们不再是主仆,而?是姐妹,你别再自称奴婢了好吗?” “姑娘,你这是在为难奴婢,奴婢不能接受。” 锦书从小就是伺候沈兰的下人,她也决定要一辈子伺候沈兰。 自家姑娘是那般的高贵,她宁死也不想让沈兰落入尘埃。 沈兰无奈,她知?道锦书的脾气就是这样的拗。 而?这股拗气,就是从她这里学去的。 她叹了口气,“那好吧,咱们还算是主仆,只是以后你不许再自称奴婢,行?吗?你这都不答应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锦书思索了下,“这样的话,奴婢能够勉强接受。” 沈兰捏了捏锦书的脸颊,调笑道:“上句话不算,从这一刻起,要开?始改口。” 锦书嘿嘿一笑,“是,我?知?道了。” 下午申时,行?礼收拾了差不多,周嫂子也回去了。 锦书和苏福累得倒在一边休息,沈兰则开?始思考以后的路。 宅子里变得格外安静,外面淮清河上的风声清晰可闻。 忽然,院门被人敲响。 锦书一个?激灵起身,“难道是周嫂子落了什么东西?” 她过去开?门,看到外面的人,原本疲累的身体立刻仿佛浇了盆冷水般的清醒。 “大公子?”锦书瞪直了眸子,不知?道萧瑞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萧瑞径自进来,幽幽然地道:“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他四下打量起来,对?这个?破旧的宅子不太满意的蹙眉。 沈兰从屋里走出来,脸色冷漠又疏离,“都尉大人私闯民宅有?什么事吗?” 她刻意咬重了“民宅”二?字,提醒他此处已不是定远侯府。 “有?人要见你,跟我?走。”萧瑞向来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沈兰毫不客气地拒绝,冷嘲道:“抱歉,今日搬迁,我?已累了,更何况男女大防,我?一孤身女子若是跟都尉大人一起离开?,被人看到岂不有?损大人你的清誉。” 看她义正严词的模样,萧瑞只觉得好笑,“少废话,俞越要见你。”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是料定她会和他一起走。 惹怒 上?马车的时候, 沈兰注意到了萧瑞眸中闪过的那一抹仿佛是?拿捏稳了她的得?意?,她又觉得?恶心。 可是?想到俞越,她忍住了下车的冲动。 俞越是个君子, 令她敬重。 而且,俞越也很可能知道, 她兄长和陆言的事情。 今日是?俞越要?见?她, 看在他的面上?,她只能忍下萧瑞。 锦书对萧瑞也十分警惕, 还故意?坐在了沈兰前面,夹在两人中间, 让萧瑞不能对沈兰动手动脚。 不过萧瑞此刻也并?没?有逗弄她们的兴趣,他让康景驾车,离开了燕子?巷。 上?了路, 沈兰问道:“俞公子?找我有什么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萧瑞显得?兴致缺缺,冷淡的应了句。 沈兰只好沉默。 但马车走了一会儿,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玲珑的案子?, 你查的怎么样了?” 玲珑死得?凄惨,沈兰一直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但玲珑的死状却总是?一遍遍的在她眼前闪现。 萧瑞抬起眼皮扫向她, “我没?查。” 沈兰不敢置信, “在你的辖下出了一家六口的血案,你竟然不管?” “要?想在朝中呆的长久,自然该知道什么案子?能查, 什么案子?不能查。”萧瑞悠然的依靠在马车的车壁上?, 幽然道:“比如说?,和沈姑娘有关的案子?, 就不能查。” 沈兰心里一下子?涌出一股无名之火来,冷嘲道:“你真是?当的一个好官!燕国每年千万的税赋,就养出了你们这样的东西!” 官官相护,权权相护! 只因幕后之人可能是?一位权贵,堂堂一个正四品的上?京北部都尉,竟然连案子?都不查。 燕国的官僚已烂到了骨子?里! 萧瑞丝毫不恼,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沈姑娘慎言。”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进?了东十二?街的麒麟巷,这边距离太学院很近,住的大都是?太学院里的生员,虽比不上?世家大宅,但也都是?两进?的院子?,里面的环境更是?清雅。 他们在巷子?的倒数第二?家停下,萧瑞走到门前,将院门推开。 院子?里,一路铺红,直到正堂,而正堂前,两个缠着红绸的大红灯笼,格外的醒目,堂内摆的,竟如成婚的喜堂一般。 “沈姑娘,请吧。” “这是?……” 看到院里这样的铺设,沈兰心里已意?识到了什么,但却有些?不敢相信。 萧瑞催促,“先进?来再说?,此事不宜让外人看到。” 沈兰抿了抿唇,提着裙子?进?了院中。 锦书也忙跟上?去?。 她们一进?来,院门顿时就关上?了。 康景则把马车停到一边,在外面默默等着。 同一巷子?隔了几家的对门处,此刻院门开着,一身太学院院生儒袍的杜允怔怔地?看着沈兰刚进?去?的那个院子?,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沈兰明明在定远侯府,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和一个男人一起进?了那个院子?里。 “怎么了?看傻眼了?”身后一个同样穿着生员袍的男子?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常事,上?京中不知多少女人倾慕咱们太学院的生员,暗中跑来私会呢,不过刚才那个女人确实漂亮,放在香满楼里,定是?一等一的头牌。” 杜允听到男子?这么说?,脸色更加难看了。 “怎么了?你要?是?想女人了,今晚咱们一起去?香满楼玩玩怎么样……哎?你怎么了?” 杜允没?等他说?完,便将他一下子?推开,快步往那个院子?走去?。 刚一到那里,正要?敲门,却被康景拦住了。 “你做什么?”康景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杜允不敢强闯,只好找了个借口,道:“我也是?太学院的生员,就住在这附近,想认识一下你家公子?。 康景冷冷地?道:“今日不方便,你改日再来吧。” “可是?,我刚才你家公子?进?去?了,旁边还有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你眼花了吧?都跟你说?了不方便,还在这里胡搅蛮缠,难道是?要?讨打?” 康景说?着便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啪”的一下抽在台阶上?,气势凛凛的架势,仿佛杜允再多说?一句,他就要?直接抽打过去?。 杜允不肯罢休,与他一个院子?的那个生员忙跑了过来,把他拉了回去?。 “你疯了?那马车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公子?,你也敢去?招惹?要?是?得?罪了人家,轻者丢了前程,重则恐怕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想把杜允带回院子?里,但杜允到了门前,却再不肯进?去?,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刚才沈兰进?入的那个院子?,心里觉得?格外的屈辱。 天色已晚,他的未婚妻,竟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回家,两个人看起来还那么亲密。 怪不得?沈兰之前不愿意?立刻成亲,她定然是?外面有人了! 想到他们两个人此刻也许就在里面翻云覆雨颠龙倒凤,杜允当即一股热气上?头,恨不得?一下子?冲进?去?,把沈兰和那个奸.夫分开! 可门口守着的康景拿着鞭子?,一脸警惕的盯着他,让他不敢动作,再多的屈辱,也只能咬碎银牙和血吞。 他握紧拳头,死死的盯着那边,决心要?在沈兰出来的那一刻,当场抓奸,让她辩无可辩! 此刻,俞越院中。 沈兰看着身着大红嫁衣躺在木板上?的萧贞尸体,眼眶泛起酸涩,“不是?已经下葬了吗?她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 萧瑞道:“下葬的那个,是?我找的替身尸体。” “你们是?要?办冥婚?” 沈兰看向俞越,今日的俞越着一身大红新郎服,面色惨白,却依然不失清俊。 他的眸中泛着血丝,咬牙决绝地?道:“贞儿生不能与我成婚,死,我也要?和她在一起。将来到了地?府,她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 他握住萧贞冰凉的手,轻抚着她化着那精致妆容的脸颊,眸中满是?悲伤和深情?。 已死了数日的萧贞,上?过妆容的脸却是?面色红润,仿佛只是?平静的睡着了。 沈兰暗暗看了一眼萧瑞,想到萧贞成婚那日,他还对俞越拳打脚踢,如今竟然会帮忙把萧贞的尸体换出来,让他们举办冥婚。 这个男人,真的很奇怪。 “沈姑娘。”俞越声音微颤,眼眶泛红地?看向沈兰,“能否请你为我和贞儿主婚?” “我?”沈兰诧异,她没?想到俞越请她来,竟是?为此。 俞越道:“我在上?京没?有亲人,大公子?是?贞儿的平辈,我想了想,只有你最合适,你是?贞儿的先生,贞儿也一定希望你来为我们主婚。” 他的声音悲伤戚戚,让沈兰心里也不禁泛起酸楚。 想到萧贞每每提及俞越,那羞涩幸福的模样,她眼眶又是?一酸。 “好,我答应你。” 她被安排坐在上?位,一旁的萧瑞唱词,俞越一个人拜过天地?,拜过沈兰,又与萧贞夫妻对拜。 礼成。 没?有送入洞房,只是?深深的沉默。 俞越走到萧贞身前,紧握着她惨白冰冷的手,“贞儿,你听到了吗?礼成……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俞越的妻,我此生决不负你。” 泪水落在她白玉般的手背上?,滚落入赤红的袖口。 看着眼前生死相隔的这一对玉人,沈兰终是?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 身后的锦书更是?哭成了泪人一般。 萧瑞依旧面色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冷淡地?提醒道:“玉骨兰花,只能保她三?个月身体不腐,三?个月内,记得?将她下葬。” 玉骨兰花? 沈兰惊讶地?向萧贞的尸体看去?,怪不得?从?刚才她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此刻经萧瑞这么一说?,方才反应过来。 萧贞明明已死了数日,尸体早该有味道了,可如今她不仅闻不到尸臭,萧贞的身上?还飘出一股奇诡的幽香。 原来是?萧瑞让萧贞身体不腐。 忽然,她心口颤了下。 萧瑞会有可保身体不腐的玉骨兰花? 难道,梅绫死后,他曾经也想用这种东西强行留住梅绫的尸体吗? 活着他不肯放过她,死了竟也不让她安生! 幸好她提前按照梅绫的嘱托将尸体烧成骨灰,要?不然梅绫死后也要?落入这个禽兽的魔爪! 想到此,沈兰看向萧瑞的目光骤然冷厉起来。 这个畜生!她咬牙暗骂。 萧瑞此刻的脸色也不太好,目光沉冷,他亦注意?到沈兰看过来的那仿佛要?杀了他的目光,微微怔了下,随即紧紧蹙眉。 一瞬间,对视竟有些?剑拔弩张。 从?俞越家中出来,沈兰再没?与萧瑞说?话,直接往马车上?走。 正要?上?车,忽然手腕一疼,萧瑞竟攥着她的手将她扯了回去?。 沈兰吓了一跳,忙挣扎开,瞪眸斥道:“你做什么?” 她肌肤雪白,眼眶红红,震惊警惕却又倔强瞪视着眼前的男人。 但她这个模样丝毫吓不到萧瑞,在萧瑞面前,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小白兔,可以轻松拿捏。 他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冷冷道:“绫娘的骨灰在哪儿?” 沈兰这才明白过来,他方才如此,是?因为梅绫。 想到梅绫,她更厌恶这个男人。 “什么骨灰,我不知道。” 沈兰不想告诉他。 死后的梅绫,是?自由的。 她只属于她自己,萧瑞再也别想沾染半分。 沈兰转身又要?上?马车。 萧瑞又扯住了她,一下子?将她摁到马车的车架上?,眸光阴冷起来,“我知道你把她的尸体挖了出来,又在白云山的山谷里烧成了骨灰,你还真是?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刚才俞越与萧贞的冥婚不知怎的就让他心情?烦躁起来,那日派人挖开梅绫坟墓,里面空空如也得?画面在他眼前挥散不掉。 沈兰被他摁的腰间吃痛,但还是?咬牙倔强得?与他对视,“萧瑞,你和她之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会告诉你的,少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绫娘她恨你,恨不得?你死,你要?是?觉得?愧疚,那就现在去?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挖她的坟墓做什么?那玉骨兰花是?给绫娘准备的吧?活着的时候你折磨她,死了竟然还想折磨她!你这个畜生,你连俞越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萧瑞被沈兰激怒,忽然抬起巴掌,向她打了过来。 “姑娘!” “兰娘!” 锦书的声音和另一个慌张的声音同时传来。 巴掌快落到沈兰脸上?的时候,萧瑞骤然停下,一拳打在马车车壁上?。 耳边“砰”的一声,沈兰只觉得?马车的车壁都要?被他打得?裂开。 她惊魂未定,却又猛然反应过来刚才除了锦书之外,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 回头看去?,竟然是?杜允。 “表哥。”沈兰心里一噤,神情?有些?慌乱。 此刻萧瑞一手还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臂,而她几乎被禁锢在萧瑞的身下。 萧瑞瞅了眼旁边的杜允,听到沈兰的“表哥”二?字,立刻明白了他的身份。 他一脸淡定地?将沈兰松开,冷嘲道:“哦,这位就是?今年新科落榜的杜公子??” 沈兰暗暗瞪了萧瑞一眼,这家伙竟然还故意?戳杜允的痛处! 她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到杜允面前来,道:“表哥,这位是?定远侯府的大公子?,上?京北部都尉萧大人。” 她心里忐忑,暗暗观察杜允的神色,不知刚才她和萧瑞的话,杜允听到了多少。 杜允看着眼前这个刚才还欺辱自己未婚妻的男人,又听萧瑞提及他落榜一事,神情?有些?屈辱,但他一个普通的太学院生,怎能招惹得?起萧瑞,只能低身向萧瑞行礼,咬牙道:“学生杜廉卿,见?过萧大人。” 萧瑞神情?很是?轻蔑,他一向看不起读书人,尤其还是?落榜的。 “既然杜公子?在,那就劳你把沈姑娘送回去?了,本官告辞。”他一边招呼着康景,一边上?了马车。 片刻,乘着马车扬长而去?。 躲避 巷子里只余下沈兰、锦书和杜允三?人, 想到刚才自己几乎被萧瑞压在身下的场面被杜允看到,沈兰觉得有些羞耻,不管刚才是因为?什么, 这都绝对不是该在一个大家闺秀身上发生的事情。 虽然?因夺情书一事,她对杜允心中有些芥蒂, 可?他们的婚事是父母之命, 沈兰自然?不可能因为那件事轻易放弃,她咬唇想要解释, 可?又?怕杜允会更加误会。 “兰娘,你和萧大人之间是怎么回事?我看着, 他竟要打你。” 杜允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沈兰与萧瑞之?间定有暧昧,可?看到他们剑拔弩张,萧瑞竟然还要对沈兰动手, 便又?打消了怀疑。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吧,我把到上京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你。” 在沈兰的心中,杜允依旧是她未来的夫君, 沈兰并?不打算对他隐瞒。 她把萧瑞与梅绫之?间的事告诉了杜允,杜允听到许漟竟在梅绫的新?婚之?夜把新?郎换成了萧瑞,也不禁气?愤地斥道?:“这些畜生, 竟能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枉为?读书人。” 后来听到萧贞与俞越之?事, 他又?满是叹息。 沈兰看他与自己所思所虑相同,心里不禁略略安稳,道?:“我如今离开?了定远侯府, 住在淮清河金鱼坊的燕子巷, 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和他们有太多来往了。” 杜允温柔地看着她,“我明白?, 兰娘性情高洁,定不愿与那些人为?伍,等霖书表哥的事水落石出,我们一起回衡州府。” 听到回衡州府,沈兰微微迟疑了下。 杜允立刻察觉出来,有些紧张地问道?:“难道?兰娘是对我还有什么顾虑?” 自那日在吉祥寺不愉快的初次相见后,他总担心沈兰会因此对他产生芥蒂,两人的婚事会横生枝节。 “不,不是你。”沈兰叹了口气?,“只是,我欠了永安公?主的一个情,不还了这个情,我恐怕不能离开?上京。” 得知沈兰的顾虑和他无关,让杜允暗暗松了口气?。 他一脸深情地看向沈兰,“兰娘,我说过,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你,你想留在上京,我们就留在上京,你想回衡州府,我们就衡州府,我永远尊重你的决定。” 杜允的这话,让沈兰十分感动。 “表哥,谢谢你。” 此刻,她已经不再介意夺情书的那件事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在上京的这段时间,她自己干过更多出格的事情。 沈兰心中,终究是对杜允有愧。 从麒麟巷到燕子巷,马车尚需小半个时辰,步行少说也要一个多时辰。 沈兰身?娇体弱,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些走不动了。 “兰娘,要不我背你走吧。”杜允红着脸道?。 沈兰耳根亦红了,低下头道?:“这怎么行?你一定也累了,更何况,在这大街上……” 虽然?他们是未婚夫妻,可?要是被人看到,还是会惹出闲话的。 杜允看着沈兰面目羞红的模样,只觉得她越发俏丽动人,心跳“砰砰”作响,他的掌心轻抚过去,隔着袖纱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温声道?:“现?在已经快过酉时了,若是再耽搁,只怕还没到你的住处,便先宵禁了。你总不想我们一起被抓起来盘问吧?现?在路上没有什么人,咱们快些赶路比较好。” 沈兰知道?不妥,可?杜允都这么说了,她又?不好拒绝。 此刻四下无人,她芳唇微抿,红着脸点了点头。 杜允心中欢喜,忙在沈兰面前蹲下,让他到自己背上来。 沈兰一时越发羞涩,可?已经同意了,只好将身?子搭过去,纤白?的手臂挂在杜允的脖颈处。 杜允自然?地揽住她的双腿,触碰到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心里绽开?片片莲花,脑海里不由闪出一番旖旎春光。 他真想立刻就娶了沈兰,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可?又?知道?她极重礼节,怕惊吓到了她,只得循序渐进。 沈兰觉得有些羞耻,把脸埋在杜允的后背上,不敢抬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旁边的锦书更是自觉的离得远远的,给?自家姑娘和未来姑爷留出足够的空间来。 可?惜杜允是读书人,不是练家子,背着沈兰走了不过几十丈,就累了气?喘起来。 沈兰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心里更加愧疚,“是不是我太重了,表哥,要不我还是下来吧。” “没……没事儿……” 杜允强撑着,忽然?脚下的青石板翘起了一片,他一时不慎,被绊得踉跄,一下子朝前摔了过去。 沈兰更是惨,被摔得滚到了一旁的路基上。 杜允摔得清俊的面庞都因疼痛而扭曲起来,但下一瞬,他立刻反应过来,忙看向沈兰,着急的道?:“兰娘,你怎么样了?” 沈兰年节在定远侯府摔过一次,次日找了钟大夫来看,才知道?摔断了膝盖里的软骨,虽没有大碍,但修养了两个多月才不再泛疼。 刚才这一摔,竟又?摔到了之?前的膝盖处。 一下子疼得她差点晕过去,浑身?冷汗都沁了出来。 但是她又?不想让杜允愧疚,只好忍着疼道?:“无碍……” “姑娘!”锦书忙跑过来扶住沈兰。 沈兰借着锦书的力想要站起来,可?刚才好像又?把刚刚生长好的软骨摔断了一般,疼得她动弹不得,又?瘫软了下去。 锦书看出不对劲,着急地道?:“姑娘是不是摔到旧伤了?” 沈兰疼得眼眸沁出几分嫣红,看起来颇是可?怜,但她抿唇笑了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 杜允愧疚不已,“兰娘,对不起,是我没看好路,都怪我。” 锦书瞪了杜允一眼,为?自家姑娘委屈,“姑爷真是的,你要是背不动姑娘就早说嘛,姑娘之?前在定远侯府便摔过一次,两个月才好,这下可?好,走也走不动,背也背不动,咱们就在这里过夜算了。” 杜允被说的面红耳赤,他其实知道?自己背着沈兰走不了多远,但却?又?想与沈兰亲近,所以才提出要背她的。 可?没想到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被锦书这个小丫鬟数落了一通,一点面子也没有了。 “锦书。”沈兰轻斥了声。 锦书知道?沈兰是不想让自己多说,可?她还是瘪着嘴,对杜允一点好气?也没有。 杜允慌张无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好。 沈兰打量着四周,正想让锦书找户人家借辆板车来,忽然?注意到淮清河上此时竟有一艘小船从远处飘过来。 她眸光一亮,对锦书道?:“锦书,那艘船应该是往上游去,你去请那位船家过来,多给?些银子,请他载我们一程。” 锦书顺着沈兰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一艘往上游去的小船。 “姑娘您稍等着。” 她忙下了河堤,去招呼船家。 淮清河上的这艘小船是艘再简单不过的渡客的小乌篷船,黑黢黢的外?表,里面更是简单朴素。 不过此刻,船舫里那位风情万种的女子,使得这船恍如染了一层旖旎的幽光。 永 依誮 安公?主乌发半披,清妆素面,身?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绛紫束腰长裙,外?面披了件黑色斗篷,将她那丰满灵巧的身?段遮掩了大半。 对面则是一袭黑色常服的荀瑾,腰间一道?金绸腰带,身?姿矜贵优雅。 “只是到水西门?验个货,皇姊也要跟来,实在是太信不过我了。”他靠在船壁,一副受伤模样。 永安白?了他一眼,“你这家伙,十分狡猾,为?我办事总要克扣,这次我可?得好好查查,若是少了一件……哼哼,小心我把你的老底抖出来。” 荀瑾幽然?勾唇,轻笑道?:“和皇姊相比,我可?是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 “少废话,先给?我看看单子。”永安大手一张,朝他伸来。 荀瑾正要说话,岸边忽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船家!船家!” “请靠到岸边来!” “银子!我有银子!” 锦书高举着一锭银子,在岸边又?蹦又?跳地叫喊着。 永安脸色沉冷下来,向外?面斥声,“怎么回事儿?” “公?主,是个小姑娘,她让我们靠岸。”外?面撑船的阿尹回道?。 “不用理她。”永安冷道?。 今日之?事,绝对不能节外?生枝,若是被别人知道?,恐怕就麻烦了。 阿尹点头,却?又?看着锦书有点眼熟,忽然?想起上次请沈兰到天香阁的时候,在沈兰身?边见过她,又?向永安道?:“公?主,好像是沈姑娘身?边的那个丫鬟。” “沈兰?” “是。” 永安还没来得及考虑,对面的荀瑾起身?,“看来是那位沈姑娘要乘皇姊的船,未免节外?生枝,皇姊还是过去吧。” “你这是做什么?” “躲一躲。” 永安好笑,“就算沈兰上了船,也不认识你,躲什么?” “沈姑娘若是在皇姊身?边做事,认识是早晚的事,还是别让人知道?你我私下有联系的好。” 更何况,他曾经穿着这身?衣裳在沈兰面前出现?过。 未等永安再问,荀瑾已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永安听得“噗通”一声下水,心里更生疑窦。 沈兰日后跟了她,的确是早晚会与荀瑾认识,可?那个时候,她必定也会知道?自己和荀瑾私下联系的事,荀瑾今日便更不需要躲了。 不过,想到荀瑾要闷在水里一路跟着他们,永安又?觉得心里爽快。 也让这小子尝尝苦头。 这可?是他自己脑子没转过来犯得蠢,活该。 “阿尹,靠岸。”永安解下黑色披风,放到了船舱的格子里,露出了那丰满诱人的窈窕身?段。 一瞬间,她又?成了上京风闻轶事满天下的风.流公?主。 轻看 河岸上?, 夜风拂柳。 沈兰强忍着痛,被杜允的搀扶着走下河堤。 她腿上?受了伤,几乎没什么力气, 整个身子都靠在杜允怀里。 杜允嗅到?她青丝间散出?的缕缕幽香,小?腹间不禁升腾起一股热气, 心口里更仿佛有一只纤长的玉手在轻轻挠抓, 让他心痒难耐。 他一手?撑着沈兰的手?臂,另一只手?绕到?后来, 揽上?了那纤瘦的腰肢。 沈兰被碰到?敏.感的腰部,诧异地抬眸看了眼杜允。 但见他一脸担忧心疼模样, 默默又低头垂下?了眸子。 沈兰脑海里不由闪过之前在定远侯府遇到?的那个黑衣男子,他亦在她受伤之时出?现,送她回了落雪斋。 可一路上?, 他手?脚干净,从未做过多余的动作。 那个人,是一个君子。 沈兰暗暗咬唇,忍下?心里的感伤。 来到?岸边, 乌篷船也已靠了过来,她们立刻认出?了站在船头撑杆的男子,竟是永安公主身边的那个男侍。 他一袭青玉长衫, 身形高挑, 儒雅俊秀,清瘦温润的面庞恍如柔和的春风,让人自?然而然便对?他生出?亲近感。 锦书记得这?位公子, 忙到?沈兰身边来, “姑娘,这?好像是上?次领你?去见永安公主的那位公子。” 沈兰也认出?了他, 正想着如何开口,乌篷船的帘子便掀开了,永安公主从船舫里走?出?来,艳丽至极的容颜一下?子使得这?黑黢黢的乌篷船上?蓬荜生辉。 “好巧啊,本公主还想着是谁深更半夜拦河上?的渡船,没想到?竟是沈姑娘。”她站在小?船的甲板上?,晚风抚过她披散的青丝,带出?缕缕风情。 沈兰忙要?行礼,“民女叩见公主。” 但她刚一动,便是一个踉跄。 原本要?行礼的杜允和锦书慌忙扶住了她。 “沈姑娘这?是怎么了?”永安问道。 “是民女自?己不小?心,在路上?摔的,本想请渡船的船家帮忙把民女送回金鱼坊,没想到?竟然叨扰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永安打量着她,看她面色惨白,额间沁着细汗,知?她定是在忍痛,道:“本公主也只是一时兴起,和佳人同舟夜游。能够遇到?沈姑娘也是有缘,本公主就送你?一程,上?船吧。” “多谢公主!”沈兰感激地道。 若是没有遇到?永安,他们今日定然会误到?宵禁时辰,到?时候就麻烦了。 沈兰在杜允和锦书的搀扶下?上?了船,每动一下?,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拧碎她膝盖的软骨,疼得她四肢发软,阵阵眩晕,进入乌篷船中坐下?时,额间的细汗已经将发丝都沁湿了,樱红的唇瓣更是被她咬的几乎破开。 “沈姑娘怎会这?么晚在外面?”永安依靠在船壁,给阿尹做了个手?势让他开船,问道。 沈兰听到?问话心里颤了下?,她刚才竟没有想过该如何解释。 难道如实说萧瑞换了萧贞的尸体,让俞越与萧贞冥婚吗? 此事传出?实在不好听,而且也有极大的可能会误了俞越的前程,至于定远侯府那里,萧瑞更无法交代?了。 见沈兰犹豫,永安顿时没了兴致,“犹豫了这?么久,就算说出?来也是谎话,本公主没兴趣知?道。” “公主恕罪。”沈兰歉意地道。 永安目光又看向甲板上?的杜允,“这?位是……杜公子?” 杜允忙躬身行礼,“学生太学院院生杜允,字廉卿,拜见公主。” “今科进士的名单里好像没有你?。”她瞥了沈兰一眼,悠悠然地道。 “学生不才,今年未能中榜。”杜允神色窘迫,方才刚刚被萧瑞嘲讽了一番,如今永安公主竟然也提及到?他的痛处,可他得罪不起萧瑞,更得罪不起永安公主,只得憋屈的应下?。 永安风情万种的眸子蕴出?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有些薄冷,“杜公子是打算留在上?京,三年之后再应考?” “是的。”杜允应道。 但他说的却并?非心里话,在衡州府时,他是世家公子,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捧,随便做出?一篇文章来,都有人夸得天花乱坠。 可到?了上?京,他在上?万太学院生里实在太不起眼了,几乎每个举子拎出?来都是一方权贵,家族中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再没有人吹捧他,他甚至要?对?别人卑躬屈膝。 杜允不喜欢这?种生活。 他如今留在上?京,只是因为沈兰,等到?沈兰孝期结束,与沈兰成亲之后,他还是想回衡州府。 至于科举……等到?三年后再来上?京就是,而且,就算不到?上?京来,以杜家的实力,也完全可以让他在衡州府一生衣食无忧。 但这?些心思,他自?然不能说出?来,否则会让人觉得他没有志向。 “如此,沈姑娘至少也要?在上?京呆三年了?”永安向沈兰看去。 沈兰垂眸,薄唇微抿,“若是成婚,沈兰自?然是与夫君共进退,夫君在上?京,沈兰便在上?京。” 永安对?沈兰这?话不太满意,“沈姑娘不会是忘了你?之前对?本公主的诺言了吧?” “沈兰自?不敢忘。”沈兰忙道。 “就算成婚,本公主还是希望沈姑娘能把本公主的事放在第一位,君臣之后,才是夫妻,明白吗?”永安提醒她。 “沈兰明白。” 永安看她一副听话乖巧模样,心里才算满意,换了个话题,道:“你?从定远侯府搬出?来,怎的没告诉本公主一声?” 沈兰道:“这?些小?事,沈兰不敢叨扰公主。” “你?的事,对?本公主来说不算小?事,明日本公主差人去帮你?收拾,以后你?就住到?公主府附近的梅园……” 永安是想让沈兰搬到?公主府的,但她的名声实在不好,不想影响了沈兰。 梅园虽与公主府相邻,但中间又隔着几座宅子,不知?情的人自?不会把那梅园和永安联系起来。 沈兰住到?那里,于她日后来往,十?分方便。 永安心里安排的妥妥的,但沈兰却面有难色。 永安向来会察言观色,“怎么?你?不愿意?” 沈兰薄唇轻抿,终是道:“沈兰不愿,请公主恕罪。” “为何?” 环境清雅的梅园,要?比她现在住的西城金鱼坊好了千百倍不止。 “沈兰不愿束之高阁,市井百态亦是人间清欢,沈兰以为,公主也许比沈兰更想知?道市井百姓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她一副认真的模样,但又有几分忐忑,担心自?己的拒绝会惹怒永安公主。 沈兰的解释让永安笑出?声来,对?眼前的这?个女子更加赞赏。 她表面上?恭敬、谦卑,但做事却极有自?己的判断和章法,哪怕永安身为公主下?令,她也能坦言拒绝。 “那好吧,既然你?愿意住在西城,本公主便不强求于你?。”她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 永安让阿尹驾船,将沈兰直接送到?她宅院后面菜地的空坪处,这?里什么都没有种,此刻还是一片荒芜,杂草丛生。 她看了眼,道:“虽然杂乱,但若是好好修整一番,这?宅子倒也算清雅,衬得上?你?。” 沈兰谢过永安,在锦书的搀扶下?从船舫中出?来。 下?船时,杜允又要?来扶沈兰,被永安拦住了。 “杜公子便不用下?船了,天色已晚,你?若是从金鱼坊这?里赶回太学院,定然会误了时辰。待会儿本公主将你?送到?淮清桥,你?到?那附近找个客栈暂住一晚。” 说着,她便主动牵着沈兰,扶她下?船。 沈兰忙道:“怎敢劳烦公主,沈兰自?己就可以的。” “别客气了,本公主是习武之人,怎会看不出?你?的腿伤有多严重??”她说着,竟直接俯身将沈兰横抱起来。 沈兰吓了一跳,惊呼出?声,脸色通红地慌张道:“公主,我……我很?重?的……” 刚才杜允背着她都背不动,两个人还一起摔了。 “是吗?本公主倒觉得还好。” 她故意坏笑了声,竟还在怀中把沈兰颠了一下?,如此两个人更贴近了。 沈兰的胸口也几乎贴在她胸前的丰满处。 沈兰感觉气氛怪怪的,耳根顿时烧得通红。 永安抱着沈兰大踏步下?了船,步履潇洒地便到?了院子的那扇小?门处,锦书慌忙的上?去开门,几人一同进入宅内。 院内一直焦急等着沈兰回来的苏福,听到?动静忙跑了过来。 “去开门。”永安令道。 锦书跑去刚开了正厢房的屋门,永安已大踏步走?了进去,她直接抱着沈兰进了内室的床榻上?,放下?后,微微轻喘。 “劳烦公主,沈兰罪该万死。”她简直难以想象,自?己竟然被永安公主一个女子抱了这?么长的一段路,而且永安也只是轻轻喘.息。 永安蹙眉,“私下?里,沈姑娘不必和本公主如此客气。” 转而,她问锦书道:“有没有热水?” “奴婢这?就去烧!”锦书忙跑了出?去。 永安俯下?身,掀开沈兰的裙摆,将她里面的青绸裤子卷了起来。 “公主……” 沈兰觉得现在的情况太古怪了,永安贵为公主,竟然在照顾自?己。 永安利落地将裤子卷到?膝盖处,露出?那摔得黑青淤紫,沈兰肌肤本就瓷白如雪,越发显得着淤伤可怖骇人。 “可惜了,我没带药膏。你?可有淤伤药?” “没……” 之前钟大夫开的淤伤药,已经用完了。 “等会儿锦书烧了热水,让她给你?用热水敷一敷,晚些我让阿尹给你?送药来。” 此刻的永安半点没有公主的架子,与沈兰相处起来好似深闺蜜友。 沈兰抿唇,忍不住道:“公主对?沈兰如此关怀,实在让沈兰惶恐。” 永安抬眸看她,轻握住她的手?,“本公主为何对?你?如此,难道你?不知?晓?” 沈兰怔住,其实,她隐隐猜到?了几分。 “本公主从未在你?面前隐藏什么,沈姑娘是聪明人,想来早已经猜到?了。”永安顿了顿,“不知?,我可否唤你?兰娘?” 她没有再自?称公主,而是与沈兰平辈相称。 沈兰对?上?她的眸子,“其实,沈兰从定远侯府出?来,住到?这?金鱼坊中,正是因为公主。是公主在沈兰迷茫之际,给沈兰指了一条道路。” “这?条路,你?可愿意陪我一直走?下?去?”她殷殷期待。 沈兰目光坚定,“公主若为天下?女子谋生路,沈兰愿为公主赴死。” 永安笑出?声来,“我怎会让你?死?兰娘,我一直想找一个聪慧的女子来帮我成就大事,可一直没能遇到?合适的人,天下?有才华的女子何其多,可醒悟何其之少。兰娘,你?有着一般女子难以相比的气魄,正因如此,我才看中了你?。” “是因为,我在上?京府衙骂了府尹大人?”沈兰都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会让公主关注到?她。 “除了那件事之外,还有梅绫。你?烧了梅绫的尸体,我想,除了你?,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女子敢这?么做。还有……” “还有?” 沈兰觉得自?己没再做其他的事情了。 永安握着沈兰的手?攥得紧了,“我要?坦白告诉你?,我一开始的确是想要?利用你?,因为你?和太子的那一层关系,我希望你?能去接近太子。” “接近太子?”沈兰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却不敢去相信,“我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太子他心悦于你?。” 沈兰心口骤然一缩,她已全然明白永安想要?做什么了。 她暗握成拳,咬唇道:“公主,沈兰已有婚约,父母之命,不敢违背。更何况,表哥对?我一往情深,沈兰怎能相负?请公主不要?为难沈兰。” “我当然不会为难你?,只是提个建议而已,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永安虽这?么说,但脸上?还是难掩失望,“沈姑娘好好休息,本公主先告辞了。” 她转身要?离开,身后的沈兰却愤然出?声。 “公主身为女子,难道也觉得女子想要?得到?什么只能依靠身子来交易吗?公主曾经说过,女子中也有才华胜过男子之人,难道我们不能堂堂正正地得到?想要?的吗?公主轻看了沈兰,也轻看了天下?女子。” 花楼 “这世间女子已经诸多艰难, 公主身为女子,更不该把女子当做玩意儿看。只?要还有其他路可走,我们就不应该自轻自贱。沈兰并非轻看已经失身过的女子, 只?是正因为有人曾经被欺辱,我们才更要尊重她们, 更应该寻出一条生路来, 而?不是让她们继续做踏脚石,更甚者让其他的清白女子为此牺牲。公主是上位之人, 一言可以定人生死,便更应该举止慎重, 万事三?思。” 沈兰的?话,让永安心中震动。 这些年来,她的?手?底下, 已有不知多少女子为她的大业牺牲。 就连她自己,也一直是靠着出卖色相,笼络朝臣。 她一直觉得这些牺牲是必须的?,可现在, 沈兰却戳破了她。 这不是必须,只?是她不愿意去想其他的?办法?,所?以用了这种, 最原始、最直接, 也最有效的?方法?。 永安垂下眸子,心中?无比伤感,“你说的?对, 正因为女子自己都把自己当做玩意儿, 男人就更觉得女子轻贱了。” 一刻钟后,锦书烧好了热水匆匆赶来, 永安已经离开了。 沈兰亦坐在床榻边,失神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漆黑一片的?淮清河上,只?有小小的?乌篷船上点了一抹荧荧火光。 永安从沈兰的?院中?出来,身影颇有些萧瑟,明?明?已入了夏,夜风竟吹得她有些冷。 上了船,她让阿尹把船先划到淮清桥,将杜允送上了岸。 待船回?到河心,荀瑾一只?手?扣住船板,从水里爬了出来,将甲板淋了满地?的?水。 他的?衣衫湿透了,紧紧地?贴着身体,展露出紧实的?肌肉,水渍从发丝间滴落,划过他性感漂亮的?肩颈,浸入衣衫里。 若是在往常,永安看到荀瑾这个模样,定要玩笑一句“阿瑾这相貌身材,若是放在青君楼,定然是一等一的?头牌。” 可此刻,她心里氤氲着沈兰方才的?话,仿佛一块石头堵在胸口?,连笑都笑不出来。 “阿瑾,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永安目光看过来,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风情万种的?面具下似有一层难言的?脆弱。 她这个问题,让正在拧干衣衫的?荀瑾顿了下。 “怎么?很?难说?”永安苦笑了声。 荀瑾薄唇抿起,思虑少顷,道:“皇姊将来在史书上定是个轰轰烈烈的?人。” 永安感伤地?道:“人的?一生能有多长?我只?是不甘心在这短短的?一生里受人摆布的?活着,就因为我是女人,就只?能被困于深宫后宅之中?,做男人的?玩物?我一直想尽我所?能的?改变这一切,可却好像又成了欺辱女子最大的?黑手?。” “皇姊指的?是教坊司的?那些官伎?”荀瑾沉吟了下道:“若是没有皇姊,她们只?会受到更多欺辱,我知道,她们都是心甘情愿为你做事。” “可我却觉得她们的?牺牲理所?应当,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是在利用她们。”永安轻咬唇瓣,眸中?闪过一抹痛苦,“方才我对沈兰说,想让她去接近太子。只?因为我知道太子对她有情,所?以便想要利用她。在我心里,她的?才华,比不上她的?身体。” 荀瑾听着永安的?话,漆黑如墨的?瞳仁颤了颤,月光洒在他清俊白皙的?脸上,略显僵冷。 他没说话,永安也没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道:“她和教坊司的?那些官伎不一样,她清清白白,还有婚约在身,可我却为了自己的?目的?,想要牺牲她。之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冠冕堂皇的?话,阿瑾,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这条路好像走错了……” “她……答应了皇姊?”荀瑾的?声音仿佛有些艰涩。 永安自嘲地?一笑,“她拒绝了我。” 荀瑾语气释然了些,唇角微扬,“皇姊轻看了沈姑娘,她可是位状元郎。” “这条路,我好像还没有沈兰看的?清楚。”永安叹道,她闭上眸子,好似有些倦了,“阿瑾,水西门那边,你自己去吧,我想回?去了。” 她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永安走了,当然,把船也带走了,荀瑾掠着轻功上岸,沿着淮清河到水西门验了货,又赶回?了金鱼坊。 他绕到了燕子巷,来到沈兰家的?院子后,靴尖一点,身形矫捷地?跳到了屋顶上。 蒙上面纱,又从怀里拿出一瓶化瘀药,检查了下,封口?完整并没有浸水,他便翻身进了院子里,落到窗子前。 荀瑾刚落定,正要将那瓶化瘀药放到窗子上,忽然听得一声惊恐的?屏息。 他回?头看去,窗子竟是半开着,沈兰着一身青绸亵衣正坐在窗前,乌黑细密的?青丝流泻在腰间,月光下,不施半点粉黛的?容颜越发显得清隽纯净,出凡脱俗。 就连此刻,她惊讶的?模样,都有一种魄人的?美?。 荀瑾没想到沈兰此刻竟然还没有休息,两人四?目相视,平日?见惯了大场面的?王府公子此刻竟也紧张起来。 好一会儿,他将那瓶化瘀药放到沈兰的?窗台前,声音微僵,“这是化瘀之药。” 沈兰已认出了眼前的?蒙面男子是之前在定远侯府帮过她的?那人。 她看着眼前之人,荀瑾此刻的?衣服和发丝还没有完全吹干,尚余几分黏滞感,但他气质极好,哪怕如此亦不显得狼狈,反而?更有一种清冽的?峻冷。 可不管这个男子有多么优秀,沈兰都不愿白白受别人的?情。 她薄唇微张,试探地?道:“公子难道一直在跟踪监视我吗?” “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只?是这上京城中?一夜行?之人,并不会伤害姑娘。”荀瑾道。 “不管公子是因为什?么而?出现在我的?身边,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沈兰说着,从一旁妆镜台下的?格子里取出两个药瓶,正是当初荀瑾给她的?那两瓶,“原物奉还。” 她将这两瓶,与窗前的?那一瓶并在一起,还给荀瑾。 “沈兰已有婚约,不敢与公子私相授受。” 荀瑾看着那纤白玉指捧着的?那三?瓶药,心口?莫名有些堵塞。 但他还是将药收了回?来,“是在下冒昧,唐突了姑娘。” “公子曾两次救过沈兰,沈兰以后必当报答。”沈兰诚恳地?说道。 荀瑾轻笑了声,“你又不知我的?身份,谈何报答呢?告辞。” 说着,他不给沈兰回?答的?时?间,便运起轻功纵身走了。 沈兰看着荀瑾消失在夜幕里的?身影,心里很?是愧疚。 他好像生气了。 毕竟他出手?帮了她两次,她却如此无情。 可沈兰心里明?明?白白,她已有婚约,若和其他男子不清不楚,只?会带来祸患。 她虽是女子,但却从小立志成为一位君子。 既已与杜允有了婚约,她便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事。 已快到了宵禁时?辰,各个街道上空无一人。 荀瑾纵着轻功,一路过了淮清桥,终究还是觉得憋闷,落在一座楼阁翻飞的?檐角上。 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到沈兰的?院子,黑黢黢的?,一点亮光也没有。 让人完全想不到,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竟住着一位宛若谪仙的?美?人。 荀瑾自小便见过各种各样美?丽的?女子,但却极少有像沈兰这样,第一眼见到便触到他的?心里。 他喜欢她的?容颜,更欣赏她的?气节。 正因对她有好感,荀瑾才会那么在意她的?安危,一次次的?出现在她的?身边。 不过,终究也只?是有好感而?已。 他知道沈兰有婚约,也并不打算做强取豪夺之事,今日?沈兰的?推拒,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若不推拒,她便不是他所?欣赏的?那个她了。 而?他,也确实逾矩。 清凉的?晚风吹拂着他清俊的?面颊,荀瑾那憋闷的?心口?渐渐松快了些。 正要离开之时?,忽然见一宝蓝马车停在这个楼阁的?正门口?。 从马车里出来的?清瘦白俊的?男人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荀瑾眯起眸子,将身子掩了起来。 赶马的?小厮将马车交给这做楼里的?伙计,跟着男人一同进去。 等他们进去一会儿,荀瑾解开了脸上的?面纱,也翻身下了房顶,走到楼阁的?正门前。 “香满楼?”荀瑾觉得好笑,那人竟然会到这种地?方。 他大踏步走了进去,立刻有一位风情万种的?姑娘迎了上来,“这位爷,您瞧着面生啊,第一次来吗?可有想找的?姑娘?” “给我安排一间能看到淮清河的?上房。” 荀瑾将一锭银子潇洒的?甩到那位姑娘的?手?里,径自往楼上去。 他出手?阔气,以及那矜贵的?身姿让那位姑娘立刻喜笑颜开,知道自己是碰到贵客了,她忙热情的?招呼道:“爷来的?正好,二楼还剩下一间惜春阁,窗子正对着淮清河,每逢节庆,都有不少人抢着要来这儿,一边听姑娘唱曲儿,一边赏淮清河的?夜景,尤其是前些时?日?端午佳节,淮清河的?夜景那叫一个漂亮。” 荀瑾跟着那位姑娘,到了二楼最里间。 这里南北两间厢房,那位姑娘把他带到了北边的?那一间。 荀瑾在门前停住,目光幽然地?看向对门,“若说正对着淮清河,应该是南面的?这间视野更好?” “爷,这间已被人包了。” 荀瑾唇角噙出几分邪肆的?笑意,“劳姑娘进去跟里面的?人说一声,本公子要包他的?这件厢房,愿以千金相换。” “里面的?那位爷把这间包了三?个月,怕是不会轻易答应。”香满楼是上等的?青楼伎馆,接待的?都是上京极有身份的?客人,那姑娘也是见过世面的?,看出荀瑾不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她怕得罪了荀瑾,忍不住提醒道。 “你敲门便是。”荀瑾执意道。 那姑娘只?好过去敲了南面的?那间房门。 少顷,里面一个小厮打开了房门,还未看到外面的?人便斥道:“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来打扰我家公子吗?我家公子一个姑娘都不需要!” “小公子息怒,是这位爷,相中?了这个房间,愿以千金与你们相换。” 那小厮听言,气得便要破口?大骂,却在看到荀瑾的?那一刹那,一下子哑了火,张着嘴巴,瞪直了眼,一个字也崩不出了。 荀瑾却是笑道:“这不是元福吗?当真是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福忙跪了下来,一改刚才的?盛气凌然,紧张忐忑地?道:“奴才……给爷请安。” 他不敢在这种地?方称呼荀瑾的?身份,更不敢不跪。 “起来吧。”荀瑾勾唇,“看来包下这个厢房的?那位公子竟是我表哥了,我的?运气还真不好,逛花楼竟被表哥遇见,表哥不会去告诉我爹吧?元福,劳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叨扰叨扰。” 50-60 试探 软香阁是香满楼价格最高、风景最好的一个房间, 能在这个房间里寻欢作乐的,无一不是上京数得上名号的贵人。 太子荀瑜花了大价钱,暗暗将软香阁包了三个月, 只因从?这里,可以将淮清河的风景一览无余, 更能看到河对岸, 那一个毫不起眼的破败小院。 那是他不可企及的明月,更是?他遥远难渡的彼岸。 外面?响了敲门声, 荀瑜没有在意,他看着漆黑一片的淮清河畔的那个小院, 痴痴的出神,流露出几乎从眸中满溢出来的向往。 元福出去,没一会儿, 又回?了来,脸色苍白,小声地?告罪,“爷恕罪, 外面?是?东澜王府的世子爷,他认出奴才了,说是?想进来见您。” “荀瑾?”荀瑜只在东澜王府远远的见过荀瑾几次, 还并没有与他正式见过面?。 但他与东澜王的关?系紧密, 自然也要与荀瑾打好关?系。 此刻纵是?万般不想被人打扰,也只得让元福请人进来。 荀瑾进了屋里,一眼看到坐在窗前的太子, 向他行了一礼, 扬起?唇角道:“见过皇兄。” “起?来吧,你我兄弟, 私下里不必拘礼。”太子言罢,向元福道:“给世子上座。” 元福忙拿了软垫,放到太子的对面?的榻上。 荀瑾谢了座。 太子道:“世子若是?需要姑娘侍候尽管开口,不必在意本?宫。” “我并非是?到香满楼寻欢作乐,只是?方才在太学诸生一起?在淮清河游夜景,不小心落到河里湿了衣裳,不敢如此回?家遭父王责骂,才琢磨着到这香满楼换件衣裳,皇兄可千万别把我来香满楼之事告诉我父王,否则我可就麻烦大了。”荀瑾玩笑道。 “本?宫知道世子品行清正,不会做出这等眠花宿柳之事,世子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也请世子不要把本?宫包下这软香阁之事传扬出去。”太子说着,又吩咐元福道:“把本?宫备用的衣物拿出来,给世子换上。” 他包了软香阁三个月,今日?过来,便多带了两件衣物,以作换洗。 荀瑾也没客气,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风干,但浸过水的潮气还是?十分不舒服,元福拿了衣裳来,他便到了一边,很干脆的换上。 太子坐在那里,一直打量着他。 荀瑾那世家子弟独有的从?小金堆玉砌起?来的贵气,在他的举手投足间展现得淋漓尽致,昏黄的烛光下,那双精致俊美的脸和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身形,都让太子看得有些呆直,眸中流露出几分艳羡。 荀瑾换上的是?一件青绿色的常服,他不怎么常穿绿色,但这一身青绿锦袍却衬得他长身玉立,清雅俊秀,颇有几分书生气。 忽的,他想到方才坐在窗前一身青绸亵衣的沈兰,心口轻轻一颤。 沈兰的衣服倒是?有很多绿色,荀瑾记得有一次她穿了件绿玉笼纱曳地?长裙,衬得她肤白如雪,温柔缱绻,宛如雨后新晴绽放的青翠玉兰,极是?衬她。 “这身衣裳倒是?衬极了世子。”太子看着他,温声笑道。 荀瑾向太子行了一礼,唇角轻笑,“多谢皇兄赏赐。” 他又重新坐回?太子对面?的榻上,“听外面?的姑娘说,皇兄包下了这件厢房三个月,却又一个姑娘都不召来时候,我不明白皇兄这么做有何深意?难道是?要在这万花丛中修炼定力吗?” “当然不是?。”太子的目光下意识地?往淮清河对岸沈兰的住处看了一眼。 荀瑾立刻察觉了他这个小动作,这个一年前突然冒出来的太子其实并不老练,也很不会掩藏自己。 此刻的太子,宛如一个纯白的蝴蝶,进了他的网罗范围,一举一动他都察觉得明明白白。 荀瑾暗暗打量着他,故意道:“说起?来,今日?我在淮清桥见到了定远侯府的马车,好似是?侯府里的那位女先生请辞,如今搬到了淮清桥的西边。真是?让人奇怪,以定远侯府的实力,怎会让她搬到西城去?难道是?她在侯府中做了什么错事,被赶了出来?” “她怎会做错事?是?她自己要出来的,侯府留不住她。”太子下意识地?便反驳他,待言语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太激动了。 荀瑾轻笑,恍然大悟一般,“对了,我好像听说,皇兄心悦那位女先生,今日?一见,看来传言是?真的。” 太子知道今日?遇见荀瑾,自己的心思定然就瞒不住,其实他也没打算瞒住。 “她是?天上月,亦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他玉骨般修长的手指轻捏着茶杯,痴痴地?垂眸看着茶水。 只是?如此提及沈兰,他的唇角便忍不住噙起?笑意,声音更是?甜蜜温柔,说不尽的柔情?缱绻。 荀瑾看着眼前的人,太子的痴情?绝不是?假的。 可是?那日?把沈兰打晕送到萧瑞房间的人,亦是?从?太子府里所?出。 难道,那个人不是?太子派出来的?可太子府里,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能调动暗卫呢? 荀瑾不明白,这个从?民间出来,一跃飞上金龙身的太子,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顿了顿,他试探着道:“太子如果喜欢那位女子,随便用些什么手段,就能让她乖乖跟了你,你是?太子之身,难道她还敢反抗不成?皇兄若是?不介意,不如此事交给我来办,我定将她亲手送到你的榻上。” “不!”太子似乎是?害怕荀瑾真的会对沈兰出手,语气竟有些慌张,道:“她性情?高?洁,若是?强抢,她定然宁死不从?,我不愿伤害她。” 最后一句话,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荀瑾察觉,他应该是?在心虚什么。 这个太子,明明很单纯,却又有着许多让人摸不透的谜。 他和沈兰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荀瑾越发觉得好奇,当初他就是?因为好奇,所?以才会去夜探沈兰,却没想到,事情?竟越发扑朔迷离。 整整一夜,沈兰睡得不好。 一是?因为腿上的疼,二是?因为神出鬼没的荀瑾,三则是?公主。 她从?侯府里出来,将一切赌在公主身上,若是?公主因为昨日?的事厌弃了她,她之前准备的所?有计划就都泡汤了。 没有公主,她想要做自己想做的那些事,定是?举步维艰。 次日?,她醒的极早,但腿疼得不能动弹,她没有叫醒锦书,继续在床上躺着,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晨光从?窗外洒进来,周围的一切寂静而平和。 忽然,外面?吱呀一声,是?偏厢的苏福醒了,推门到院子里。 不一会儿,沈兰听到苏福惊奇的“诶”了一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下一瞬,便听得苏福敲门。 “姑娘,窗子上有您的一封信。” 锦书被声音吵醒,打着哈欠从?榻上起?来,匆匆穿好衣裳,开门把东西拿了进来。 苏福自没有进来,他不敢进沈兰的闺房,跑去砍柴了。 锦书将信拿到内室,交给沈兰,“姑娘,还有一瓶化瘀药和一大包膏药贴。” 化瘀药和膏药贴? 沈兰怔住,难道是?那个男人留下的? 她明明都已经那么明白的拒绝了,他竟还留下了药? 沈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接过了那封信笺。 触碰到的那一刹,沈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 香纸?她感觉不像是?那个男人的风格。 将信笺打开,上面?只有四个字。 【吾得兰娘,如得凤凰。】 沈兰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永安公主送来的信,这些药也是?永安公主送来的。 她心里升腾起?一阵暖意,感动得眼眶微酸。 公主并没有因为昨日?她的冒犯而生气,反而还给她送了药,写?了这样一封信来。 她终究没让沈兰失望。 一时间,沈兰的心情?极好,唇角不自觉的扬起?,高?兴地?道:“是?永安公主送来的,” “公主真是?个好人,昨日?若不是?她,咱们?还不知该怎么回?来呢,今日?又给姑娘送来这么多药。”锦书对永安好感大增,她打开药瓶,“姑娘,我先给你上了药吧。” 她本?来还打算今日?一早便去请大夫,如今倒是?省了不少事,公主送来的药,肯定比民间大夫开的药好多了! 沈兰自不会拒绝用公主的药,她卷起?裤腿 ,将自己摔伤的膝盖露出来。 过了一夜,肿的更是?厉害,雪里透红的肌肤下又青又紫,看起?来颇为吓人。 锦书心疼得不行,忙给她上了药,又一并贴上了药膏。 冰冰凉凉的药膏让沈兰的腿疼消减了些,但还是?不能下床动弹。 锦书去厨房烧了热水来,想为沈兰梳洗,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苏福还在一旁砍柴,柴火是?上个房主留下来的,还有小半个垛子,听到敲门声,他和锦书对视了眼,看锦书示意,放下了手中的斧子,过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儒雅秀才和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头儿,他愣了一下,道:“你们?是?谁?有事吗?” 杜允看着苏福更是?愣了,他完全没想到沈兰住的院子里竟然有男人。 苏福方才在砍柴,此刻穿了件粗布衫,捋着袖子,看起?来就像个农家汉子。 “抱歉,我好像找错人家了。” 他之前只从?后院看到沈兰住处,绕了好一圈,确认了是?这座宅子。 没想到还是?找错了。 可是?,如果不是?这儿的话,沈兰住在哪儿呢? 杜允一头雾水,心里涌出几分烦躁来,觉得那永安公主多事。 若是?昨晚没有遇到永安公主,他们?找个农家的板车赶回?来,那时亦到了深夜,他就会不得已“留宿”在沈兰的住处。 一切,说不定就会水到渠成。 可现在,全然被永安公主破坏了,他连沈兰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厨娘 杜允正?要转身离开, 院子里的锦书往外看了一眼,认出了他,忙道:“杜公子且慢。” 杜允回头看去, 见是锦书,欣喜不已。 “锦书, 看来我没找错地方。”他直接走了进?来, 回头让身后的那个老大夫跟上,对锦书道:“兰娘昨日摔了, 我实在放心不下,一早便去请了这位老大夫, 兰娘她现在怎么样了?” 锦书道:“姑娘现在还动不了,在屋里歇着呢,奴婢刚给她上了药。” “只是上药怎么行?还是再让大夫看看吧。”杜允坚持道。 锦书觉得杜允说的有道理, “公子稍等,奴婢先进?屋里收拾收拾。” 她转身端着热水进?了屋里,沈兰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是杜允来了。 “姑娘, 杜公子请了大夫来,我先给你梳洗梳洗,再请大夫进?来。” 她一边说着, 一边将感觉的棉巾湿过水, 递给沈兰。 又?拿起妆镜前的羊角小梳来,在沈兰擦脸之际为她简单得挽了一个发髻。 梳洗后,锦书出去请大夫进?来。 杜允也自然而然地?跟着大夫一起进?了沈兰的闺房。 锦书看着他怔了下, 毕竟虽杜允与自家?姑娘已有婚约, 但毕竟还未成亲,男女大防, 女子的闺房怎能是随便?进?的? 但她只是个丫鬟,杜允是未来姑爷,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内室里,沈兰虽衣着得体,但用一条雪白的狐狸绒毯遮了身子,只有受伤的那条腿放在绒毯外面。 白色的绑袜将纤玉光洁的小腿遮住大半,膝盖上面一寸便?是卷起的青绸裤子,只露出膝盖附近的那一片雪肌,以及中心贴着的青黑药贴。 沈兰靠在榻上,如一朵雪白的玉兰,而那黑色的药贴,是花瓣上溅起的污垢。 正?因有污垢,才?越发显得玉兰清白如雪,榻上女子楚楚可怜。 杜允直勾勾的看着眼前娇弱动人的女子,心里不禁躁动起来。 他的未婚妻,确实是世上少有的人间?尤物,他真?想此刻就触摸沈兰那高洁清隽的皮囊,让她在自己身.下雌伏娇软。 其他人不知杜允此刻正?在想入非非,大夫取下药贴,检查了一下沈兰的膝盖。 “姑娘的摔伤虽然严重,但并未伤到筋骨,再加之你现在用的这化瘀活血的药贴效用极好,只需要按时用药,休养一两?个月定然就全好了,只是切忌不要贪凉入了寒气 ,否则以后可能会留下病根。” “多谢大夫。”沈兰说着,又?让锦书给了大夫二钱银子的诊金。 大夫离开后,杜允又?到沈兰床前坐下,一脸愧意地?道:“兰娘,都怪我没有看路,把你给摔了。” “这怎么能是表哥的错?只是个意外罢了。”沈兰将自己的腿缩回了绒毯里,垂眸小声?地?道:“表哥,你不该进?我的闺房,你我还未成婚。” “兰娘,对不起,是我太?担心你了,一时着急就跟了进?来,你别怪我。”杜允一副真?诚的模样道。 沈兰抿唇,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没有说出口。 毕竟,她早就料到,杜允是个有瑕疵的男子。 杜允察觉到她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儿,犹疑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沈兰骤然抬眸,看向杜允,“表哥这是什么话?” 杜允一副受伤的模样,“你在定远侯府呆了那么久,定远侯府的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做了上京北部?都尉,二公子才?十?四岁,就中了探花。可我如今二十?多了,连个进?士也没能考中,兰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跟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相比,他们是天上的凤凰,而我只是水沟里的鱼虾。” “表哥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沈兰蹙眉,“只是一次落榜而已,表哥怎能自怨自艾?每个人的道路都不一样,有的人年少成名,二三十?岁中了状元,有的人大器晚成,六七十?岁亦能成为宰辅,表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能这样给自己下定论呢?沈兰不愿听到这样的话。” 看沈兰生气,杜允连忙道:“兰娘莫气,我只是一时胡言,我是怕你见了上京繁华,便?再看不上我……” 这话让沈兰更气了,她眼尾泛红,不敢置信的看向杜允,“难道在表哥心里,沈兰便?是这样的女子吗?” “不,当然不是。”杜允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他慌张无措,又?神情无辜,“是我这段时间?情绪低落胡思?乱想,刚才?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莫要放在心上? 他的话宛如一把刀在沈兰的心里翻绞,他却让她莫要放在心上。 沈兰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表哥,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出去吧。” “兰娘,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你为妻,喜欢一个人总是会这么患得患失,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在意你。也许,我们之间?太?陌生了,还需要日后慢慢相处,反正?……来日方?长,你休息吧,我也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杜允的这些话并没能让沈兰宽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看向身边的男人。 沉默了一会儿,杜允叹了口气,离开了沈兰的闺房。 直到此刻,沈兰才?忍不住将自己埋在绒毯里无声?地?落下眼泪。 第一次见面时的夺情书,让她知道杜允不是一个君子。 今日相见,更是让杜允在她心里氤氲了十?数年的形象轰然崩塌,那玉骨风华的少年郎君,已化成了一片飞灰。 沈兰曾经以为,他知她、懂她、敬她、爱她。 可现在才?明白,他既不知她懂她,也不敬她。 若是敬她,就不会尚未成婚,便?闯到她的闺房里了。 至于是否爱她…… 沈兰看不懂。 可就算杜允真?心爱她,若是对她毫无尊重,这份爱意又?能持续多久呢? 难道明明知道眼前是泥沼,她还要眼睁睁地?跳下去吗? 若是如此,她和梅绫又?有什么区别? 沈兰想到梅绫的死,想到萧贞喉口汩汩而出的鲜血,她对自己那早已既定好的未来,第一次生出了动摇。 但在那个苗头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又?惊慌地?把它压了下去。 不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杜允纵有缺点?,可也没有犯什么大错,更何况,因为她三年又?三年的孝期,一直耽误着杜允的婚事。 是她有愧于杜允,若是退婚,岂非不义? 沈兰绝不愿做一个不义之人。 兄长曾说,君子坚持自己的品行,虽九死其犹未悔。 佛祖亦以身饲鹰,无悲无喜,不执着不陷入不悔恨不痛苦。 是她求太?多,是她太?执着? 沈兰看不明白,心里一团乱麻。 次日,杜允搬到了燕子巷,赁下了巷内一户人家?的西厢两?宅。 一连数日,对沈兰嘘寒问暖,十?分殷切。 沈兰也将那日的不愉快埋藏起来,一心投在读书之中。 锦书的厨艺不好,家?里又?请了一位厨娘,牙楼里说,这厨娘是从衡州府来,最会做衡州菜,沈兰便?选中了她。 厨娘来到家?里,沈兰才?见到了她,十?分年轻,和锦书差不多大的年纪,沈兰有些惊讶,少有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出来做厨娘的。 “你是衡州府人氏?”沈兰打量着她,觉得她有些纤瘦。 但少女目光炯炯,身材虽瘦,但身板很好,身形紧实,手掌磨着厚厚的一层茧,像是个干惯了粗活的农家?姑娘。 “我不是衡州府人氏,我娘是衡州府人,我爹是上京的厨子,我从小跟他们学?做菜,上京口味还是衡州菜系,我都能做。”少女坦率朴实,笑起来脸颊有一对可爱的梨涡。 沈兰心里一触,想到了萧怜,萧怜的脸颊也有一对梨涡,和眼前这个姑娘一样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 “采姑。” “你爹娘呢?” 沈兰突然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很好奇。 “他们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事,不过他们不是家?生子,我也不是那家?的下人,姑娘尽管放心,我是自由身。” 自由身。 这三个字从采姑的口中说出的时候,沈兰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 “你一个女孩子,为何要出来抛头露面地?做厨娘?”沈兰又?问道。 采姑十?分坦率,“我想多赚些银子。” 沈兰笑问,“你们缺钱吗?” “我爹从小的梦想就是在上京开个酒楼,这也是我的梦想,姑娘你放心,我在你这儿肯定好好干,不会攒够了银子就跑的。我做人很讲信义的。”采姑一脸真?诚地?保证道。 沈兰被她逗笑了,又?为她那热切的目光所?感染。 原来这世上也有女子出来赚钱的方?式,也有女子开口谈梦想和信义。 沈兰觉得眼前的采姑像一道阳光,一下子照亮了这个破败的小院子。 家?里一口人,沈兰让锦书把西厢的一个房间?收拾了出来,给采姑住。 这一下,除了后面的两?间?破旧仓房,院子里每个屋子都已经住满了,沈兰觉得家?里热闹了起来。 锦书倒面露愁容,“得把后面的仓房修整一下才?行,要不然东西都放不下了。” 苏福道:“杜公子住的那户李姓人家?,就是开木匠铺的,我去找那家?老伯商量商量,让他来给咱们修整仓房。” 沈兰点?头,正?要说话,院门又?被敲响了。 苏福过去开了门,来的是位姑娘,提着一篮子葫芦和茄瓜,有些羞怯地?道:“我是隔壁李家?的,今天我家?菜园子里摘了很多葫芦和茄瓜,自己家?吃不完,我娘让我给沈姑娘送来。” 她穿了件桃粉色的布钗裙,头上一套桃花妆面,描眉涂脂,乍一看不像西城姑娘,倒像是东城里的大家?千金。 不过锦书跟着沈兰见惯了各种名贵首饰,一眼就看出她那套桃花妆面是廉价品,这一套下来,在市面上恐怕还不到十?两?银子。 沈兰觉得奇怪,不明白她来给自己送蔬菜,为何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不过人家?来送东西,自然是好意,她让锦书请了这位姑娘进?到正?厢房来。 那位姑娘暗暗打量着沈兰,来之前她就想过沈兰肯定是个美人,所?以特意在家?里打扮了一番,不想被沈兰给比下去,可此刻,看到沈兰那高贵清雅的气质,她不禁觉得自惭形秽,原本就不大方?的举止越发显得局促起来。 “姑娘如何称呼?”沈兰问道。 “我叫李云儿。”她有些不敢正?视沈兰。 “我们正?说起你父亲呢,想请他来为我们修整一下仓房,没想到云儿姑娘就来了。” 沈兰也在打量着李云儿,她觉得这位姑娘的举止有些奇怪,但想着也许是民?家?姑娘紧张,没有多想。 李云儿咬唇,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看沈兰,艳羡地?道:“沈姑娘真?的好漂亮,怪不得杜公子那么喜欢你,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口脂 李云儿岁虽在夸赞沈兰, 但语气里却隐隐带着一股酸气,沈兰看了出来,但却并未挑明, 温柔笑道:“云儿姑娘也很漂亮。” 一旁的?锦书?亦察觉出来,她不像沈兰那般好?性子, 面色不善地暗暗瞪着李云儿。 李云儿本就局促, 感觉到锦书?的?目光,顿时更加尴尬了, 只略坐了坐,连茶也没有喝, 便忙找了个借口走了。 临走前,她还忍不住多打量了一下沈兰屋内的?陈设,眸中闪过一抹羡慕。 想?到住在自己家里西厢的?那位玉骨丰姿的?杜公子, 李云儿一阵心神荡漾。 若是她能嫁给杜公子,是不是也能用上这么好?的?东西呢? “呸!真是气死我了,姑娘,你看出来没, 这小贱人肯定?是对表少爷动了心思,故意?来咱们这会会您呢。” 沈兰平静地道:“锦书?,别?这么说人家。” “我就要说。”锦书?气得不行, “自从?表少爷搬到这燕子巷, 谁不知?道他是您的?未婚夫啊?她竟然还敢对表少爷动心思,岂不就是下贱?现在表少爷就住在她家,今日她都敢上门来, 平日里还不知?道使什么狐媚子手段勾引呢!不行, 我得问问春生去。” 春生是杜允的?书?童,从?衡州府一起跟来的?, 如今杜允搬到这里,他也在这里伺候。 这几日来,春生常来这边走动,锦书?亦和他很是熟络了。 沈兰想?把锦书?拦住,还没开口,院子外又有人敲门。 锦书?气结,“不会又是那个女的?吧?” 她气哼哼地过去开门,没好?气地白了来人一眼?,不过看到门外的?人,脸色略微和缓了些,“春生,你怎么来了?” 没等春生说话,她又拖着他进来,“咣”的?一下,将?院门关?上,“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呢。” 此刻的?锦书?,大有一副春生不好?好?交代,就要把他交代在这里的?架势。 “你说,那个李云儿是怎么回事?” 春生一脸懵,“什么怎么回事?李姑娘怎么了?” “她有没有勾引表少爷?”锦书?瞪着眼?睛质问。 “啊?”春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有,绝对没有。” “那她跟表少爷有没有接触过?” “李姑娘除了每天早晚给我们送饭,其他时候都没有来过的?。” “什么?”锦书?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几分,“这还叫没有勾引?在你眼?里,什么才算是勾引?” 春生笑吟吟地道:“你莫要生气嘛,我家公子一心只有沈姑娘,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啊,你们实在是多?想?了,李姑娘和沈姑娘比起来,沈姑娘就是天上的?凤凰,李姑娘最多?是个家雀儿罢了,我家公子怎能分不清呢。你看,我今天过来,就是专程来给你家姑娘送东西的?。” 他说着,将?怀里揣着的?长方盒子拿了出来,一脸的?讨好?。 锦书?瞅了眼?,“这什么东西啊?” 春生笑着跑到沈兰面前来,把盒子呈到她面前,“沈姑娘打开就知?道了。” 沈兰接过来,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幅画轴。 她拿出画轴,铺展开来。 “呀,这画里是姑娘。”锦书?凑过来,看到画上的?内容,满意?得笑逐颜开。 画中沈兰一袭青衣笼纱,立于山崖之上,山风吹起她的?衣袂,飘飘若仙。 旁边一座小亭,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风雪亭。 “姑娘您瞧,这画得多?传神啊,我家公子自来了上京,满心满念都是姑娘,这画是他熬了好?些天画出来的?,奴才每次看公子画画时都在想?着姑娘,眉眼?里都是笑。”春生十分讨好?。 沈兰心里亦是暖盈盈的?,她仿佛能够看到,杜允点灯夜画的?模样。 春生说的?对,他心里是有她的?。 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有时候一个人的?优点会无限放大,可有的?时候,一个人的?缺点也会无限放大。 恰巧这些时日,沈兰看到了太多?杜允的?缺点,都已经渐渐忽视了他亦是衡州府年少成名的?才子,是不知?多?少少女倾慕的?少年郎君。 只因他们以前从?未见过,彼此都是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如今猛然相见,心中自然有落差。 沈兰决心让自己忘却之前和杜允相处的?不愉快,以后多?注视着杜允的?优点。 “锦书?,把这幅画挂到我的?卧房里。” 锦书?也因为这幅画而开心得不行,连忙应了下来。 她拿着那幅画进了里屋,把之前萧珏送的?那幅梅兰图收了起来,挂上了杜允的?这幅画。 越看,她越觉得甜蜜。 自家姑娘这么漂亮,杜允又不瞎,怎么可能看得上别?的?女人呢? 确实是她想?多?了,不管那个李云儿使尽手段,也只是白费力气。 不过春生离开之前,锦书?还是拉着他好?一番嘱咐,让他切忌盯紧了李云儿,别?让她占了杜允的?便宜。 送走春生,她正要回屋里去忙,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锦书?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人,“苏福,你干嘛?” 苏福虽然和她差不多?大,但是个头却窜得很高,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 此刻他的?阴影笼着她,显得锦书?很是娇小。 不过她身材娇小,气势却丝毫不弱,直直的?瞪着苏福。 “你……你不觉得你跟那个春生太亲近了吗?”苏福目光闪烁,轻咳了声?,耳根泛起可疑的?嫣红。 方才他在那里修仓房的?屋顶,居高临下,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锦书?扯着春生的?手臂,春生又拉着锦书?的?衣裳,两个人靠的?那么近。 曾几何时,锦书?也曾离他那么近。 她水灵灵的?眼?眸里映着他的?影子,卷翘密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好?似扫在他的?心尖上,又痒又酥。 他闻到她身上那好?闻的?香气,心里通通乱跳。 可是现在,锦书?已好?久没和他那么亲近了,每日里除了跟在沈兰身边,便是跟那个春生腻在一起。 苏福觉得自己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胃里又酸又疼。 锦书?的?睫毛眨了眨,漂亮可爱的?杏眸里再一次映出苏福的?倒影,她义正词严地道:“你懂什么?我这都是为了我家姑娘,要是不把春生拉拢过来,怎么能知?道表少爷平常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情?” “那也不必和他那般亲昵吧?有话好?好?说不就行了,你却和他拉拉扯扯。你忘了姑娘说的?,男女授受不亲。”苏福的?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我哪有跟他拉拉扯扯,更何况,我们都是自家人嘛。”锦书?当时着急质问春生,并没有想?那么多?,如今被苏福这么提起来,好?似是她不检点似的?,撇了撇小嘴,有些委屈。 苏福听到“自家人”三个字,心里好?似被刀子搅了一下,语气带上了几分怨气,“你们是自家人,就我是外人。” “哎呀,我哪里有说你是外人嘛,你今天怎么了?故意?找我麻烦是不是?”她叉起小腰,横眉瞪着苏福,小巧的?鹅蛋脸气得鼓起了腮帮,又娇俏又可爱,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猫。 苏福看着眼?前的?少女,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将?自己的?心意?坦白告诉她。 可他正想?开口,锦书?忽然“哎呀”了一声?。 “我忘了,姑娘前两日说宣纸快用完了,让去买些来呢,还要补一下姑娘的?口脂,衣柜里的?熏香也快用完了,再买一些皂角,家里的?棉巾也得多?备一些……”锦书?一下子喋喋不休,念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哎呀,太多?了,苏福,你跟我一起出去买吧。” 苏福酝酿的?情绪又打断,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儿,变成了一声?,“好?。” 锦书?自己带了一个棉布包袱,让苏福背着一个大竹篓。 她笑嘻嘻的?把包袱皮扔到了里面。 不知?怎的?,只是看着锦书?的?笑,苏福刚才心里的?憋闷一下子就消失无踪,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憨直的?笑意?来。 两人一起出了门,锦书?拿了条雪白的?面纱遮脸。 苏福暗暗打量着她,只觉得戴上面纱之后,她那双大眼?睛更显眼?了,亮盈盈的?,他的?心跳又不禁加快起来,小麦色皮肤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 到了东市,锦书?先去把沈兰要用的?熟宣纸买了厚厚的?一大卷,放到了篓子里,又带着苏福在杂货铺里买了些日常用的?东西。 路过一家名叫琉璃斋的?脂粉铺子,锦书?顿了顿,忍不住走了进去。 店里卖货的?是个老板娘,看锦书?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十分热情,“姑娘想?要什么?” “你们这是不是有卖一种‘白桃春’的?口脂?” 沈兰之前在定?远侯府时用的?是这个,很合她的?气色,锦书?当时特意?打听了一下,是从?琉璃阁买来的?。 “姑娘瞧瞧是不是这个?”老板娘从?下面拿出一个紫檀盒子来,“白桃春是上等货色,整个上京都没有多?少货,我们琉璃斋也就只有四盒,这一盒要二?十两银子。” 锦书?打开了看,色泽与香气都和之前用过的?一般无二?。 “帮我包起来吧。”锦书?说着,从?怀里取出钱袋,拿了二?十两银子放到柜台上。 等到老板娘将?口脂包好?,锦书?拿着便要离开。 “老板娘,我也要买一盒口脂。”苏福忽然开口道。 锦书?瞪直了眼?看着这人,“你也要买?” “我想?送人。”苏福脸色微红地道。 锦书?拉住他,小声?地道:“你疯啦,要是想?送哪家的?姑娘,找个便宜的?胭脂铺子,这里的?口脂可贵着呢,你没听见吗?一盒要二?十两银子。” “我就是想?要。”苏福直接迈步到柜台前,“老板娘,帮我选一盒。” 老板娘笑道:“女人家的?口脂是要看肤色的?,不知?公子要送的?那位姑娘是什么样的??我也好?帮你挑选。” 苏福看了眼?锦书?,神色微微紧张,“就和她差不多?。” 可怕 在东市逛了一圈儿, 来时背着的大竹篓装的满满当当的,锦书准备的那个空包袱此刻也包得满满的,苏福一边背着?大竹篓, 一手提着?包袱,那么多的东西, 他依旧神色轻松。 锦书瞅着?身边的苏福, 忍不住咧起小嘴笑了声。 她?真是聪明?,从侯府出来的时候, 让沈兰把苏福留了下?来,要不然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劳动力去。 苏福暗暗看到锦书那眉眼里的笑, 心里更是跟灌了蜜一般,身体里顿时生出使不尽的力气来,别说现在提着一个大包袱, 就是再来三五个,他也能?提得健步如飞。 “蜜枣,好吃的蜜枣……” 忽然,一阵叫卖声混着?甜香飘过来。 锦书眸子一亮, 蹭了过去,“老伯,这蜜枣怎么卖?” “十文钱一斤, 姑娘, 来点儿吧。” “来两斤。”锦书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个粉色的小包包来,那是她?给自己?缝的私房钱包。 自己?嘴馋买东西吃,当然不能?用姑娘的银子, 索性锦书也是个小富婆。 可她?在钱包包里摸了摸, 却没找出几文钱来。 她?的钱大多都是银裸子,是沈兰赏的。 但拿出一个银裸子, 这老板肯定找不开…… 她?倒是可以把银裸子给老板,阔气地说一声不用找了。 可她?舍不得。 锦书正纠结,忽然听到身旁铜钱叮当,苏福拿出二十文钱来,递给了店家。 她?愣了一会?儿,老板已经把蜜枣包好递了过来。 锦书只好收下?。 离开了摊子,锦书从自己?的钱包包里拿出一块银裸子,递给苏福。 “干嘛?”苏福瞪着?眼睛看她?,似乎有点生气。 “蜜枣的钱。”锦书撇了撇嘴巴,“我刚才不是没钱买,只是怕那老板找不开,把这一整个银裸子给他又舍不得。” “可你给了我,不还是没了一个银裸子吗?” “可是给你我舍得啊。” 锦书眨巴着?眼睛对他笑。 苏福一下?子心都化了,看着?眼前的少?女,黢黑的眸子里恍如燃烧着?炽热的火焰。 被苏福这么盯着?,锦书也莫名?紧张起来。 她?把银裸子飞快地塞到苏福手里,红着?脸道:“多的钱下?次再给我买零嘴吃。” 苏福握着?掌心里还留有少?女馨香的银裸子,忍不住憨憨地笑了起来。 锦书走的飞快,他忙追上去。 “锦书,我……” 他还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可刚开口,锦书的脚步忽然顿住,直愣愣地看着?前面?一个身形圆润带着?面?纱的少?女进了一家药铺。 锦书连忙跑了过去,探着?头往里面?看。 “怎么了?”苏福看锦书举止怪异,好奇地跟上问道。 “是芳儿。”锦书应了一句,又让他噤声,别再说话。 药铺里,芳儿从怀里取了个香囊来,递给掌柜的,“掌柜的,麻烦您看看这是什么药?” 掌柜接过,拈起香囊里的粉末,轻轻闻了闻,顿时脸色一变,严肃地道:“姑娘,你一直贴身拿着?这药贴身过来的?” “这是什么?” “这是西市黑雨巷的脏东西,名?叫麝兰,这东西长期服用对女子身体有害,轻则不孕,重则要命啊。它的香味也是有毒的,姑娘切不可贴身带着?,以免侵入肌理。” 芳儿听言,冷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悲愤。 她?拿出一锭银子来,放到柜台上,“掌柜,今日我来这里的事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说着?,她?拿起那香囊便要揣到怀里离开。 “姑娘等?等?。”掌柜拿了个牛皮袋子递给芳儿,“用这个把那东西包起来吧,免得伤身。” “多谢掌柜。” 她?把香囊装进牛皮袋子里,重新?塞到怀里,转身便走出了药铺。 锦书忙追上去,“芳儿!” 芳儿诧异的回头,看到锦书更是惊讶,“锦书?” 沈兰和唐婉是一起长大的手帕交,两个人的丫鬟锦书和芳儿便更是亲近。 此刻锦书看着?芳儿那委屈得通红的眼眸,心里也不禁难受,“芳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问还好,锦书一问,芳儿一时没忍住,眼泪滚了下?来。 锦书知道事情一定不妙了,她?牵着?芳儿的手,“我家姑娘一直想着?唐姑娘呢,芳儿,要不你去我们那坐坐吧,离这边不远。” 芳儿点了点头,又道:“我是跟周妈妈一起出来的,得跟她?说一声。”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努力让自己?恢复平常。 锦书和她?一起去见了周妈妈,说明?了情况,周妈妈也知道沈兰,国公?夫人也时常跟唐婉说,要多与沈兰联系,沈兰要见芳儿,她?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他们将马车停在了燕子巷外,让周妈妈在外面?等?着?,芳儿跟着?锦书和苏福一起回了家里。 沈兰没想到芳儿竟然会?和锦书一起回来,忙请她?进到内室来。 “婉儿如今在国公?府怎么样了?”她?一直很想念唐婉,本就想着?等?腿上好了,便去国公?府里看看她?,没想到竟先见到了芳儿。 “沈姑娘……”看到沈兰,芳儿一时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大奶奶她?不好。” “出什么事了?” 芳儿从怀里把那牛皮袋子拿了出来,道:“这里面?的东西叫麝兰,对女子的身体极其不好,大夫说了,轻则不孕,重则丧命。这东西,大奶奶已用了三个月了,是大爷给的,奴婢打听过,是大爷身边的杨姨娘给了大爷这东西,说是能?玉肤息肌,让大奶奶每次沐浴时,都在浴桶里撒上一些,可渐渐的,大奶奶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奴婢觉得蹊跷,便忍不住出来查一查,没想到竟是如此。若是再晚些,恐怕大奶奶的性命都没了。” 她?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沈兰更是心惊,“怎会?如此?那杨氏竟如此狠毒,要害婉儿?” “沈姑娘,大奶奶如今在府中,真是受尽了委屈,如今杨氏得宠,丝毫不把大奶奶放在眼里,她?还怂恿大爷,让大奶奶夜里和她?一起伺候大爷,说这样能?帮助大奶奶生子,一举得男。可怜大奶奶大家闺秀,竟要在一旁伺候大爷和那个贱人同房……” 只是想到那个场景,芳儿便气得浑身颤抖,悲愤不已,“她?给大奶奶下?了这等?下?作的东西,害的大奶奶至今没能?有孕,还做出这种事来。奴婢真的好怕,大奶奶会?被她?害死。” 沈兰也一阵后?怕,幸亏芳儿机警,要不然唐婉真是要被那个姨娘害死。 世家豪门,本就有各种肮脏龌龊事,可唐婉在国公?府竟受到这种羞辱,还是出乎她?的预料。 想当初在衡州府,唐婉清隽秀美?,是多少?世子的梦中人…… “能?否把这个东西交给国公?夫人,让她?查出真相,把杨姨娘赶出侯府?”沈兰道。 “大爷对杨姨娘宠得不行,杨姨娘又会?讨大太太和老太太喜欢,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大爷护着?杨姨娘,就连大太太和老太太也责怪大奶奶,说大奶奶是嫉妒杨姨娘得宠,还当着?府里许多下?人的面?说大奶奶生不出孩子,让大奶奶在家里丢尽了脸。此时就算闹起来,最后?也不过那般罢了。”芳儿越想越难过,哽咽着?说道。 沈兰听芳儿这话,心里越发难受,“难道,你们家大爷对婉儿没有一点夫妻之情吗?” “以前还有些的,可大奶奶一直生不出孩子来,再加上杨姨娘总是挑拨离间,大爷现在也……很久没到大奶奶房里来了。” 沈兰垂下?眸子,女子嫁到夫家,本就是孤身一人,唐婉又是远嫁,娘家不在上京,如今得不到丈夫的垂爱,在国公?府里恐怕孤立无援,不知道该有多无助。 她?想帮她?,可又能?做什么? 难道她?能?让国公?世子回心转意,对唐婉重拾怜爱吗? “芳儿,你把这麝兰收好,以后?千万机警些,别再让那个杨姨娘钻了空子,我写一封拜帖,你帮我带回去,明?日我就去国公?府看看婉儿。” 她?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本该再多休养几天,可是她?实在担心唐婉,若不是顾于?礼节,她?恨不得立刻跟芳儿一起回去见唐婉。 芳儿擦过眼泪,眼眶红红,“大奶奶近日一直提不起精神,若是沈姑娘去看她?,她?一定高兴,身体也会?好的更快些。” 送走芳儿,沈兰坐在桌前亦忍不住落泪。 “姑娘别伤心,唐……宋大奶奶会?好起来的。” 她?下?意识得想称呼唐婉为“唐姑娘”,但又想起沈兰之前让她?改口的话,对唐婉换了个称呼。 可这个称呼却又在沈兰心里剜了一刀。 “成了婚之后?,若是被夫君厌弃,便好像一点出路也没有了。难道女子的命运只能?如此吗?” 不只是唐婉,还有千千万万的女子都面?对着?这样的命运。 也许婚姻就是一个牢笼,把女子变成无力生存的金丝雀,深深的困在里面?。 让她?疯狂,让她?痛苦,被磋磨,被厌弃……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婚姻呢? 女子是不是就不用被关在后?宅之中?可以走到外面?的世界来,和男子一样,建功立业,驰骋沙场,青史留名?,寻觅自由。 沈兰觉得自己?好像隐约察觉到了一道微光,细弱轻柔,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吹熄,可它又是那样的深刻,仿佛烙印在她?的眼前,在一片黑暗中照亮着?她?的前行。 她?眸光失神,若有所思。 晚间。 沈兰梳洗之后?,锦书端着?水盆出来,将盆中的水泼洒到了院子后?面?,提着?水盆回来。 她?正要把小门锁上,忽然感觉到一股压迫感将她?笼罩住。 回头一看,果然是苏福。 “你干嘛啊,吓死我了?”锦书气呼呼地瞪了苏福一眼。 苏福嘿嘿一笑,从怀里拿出了那盒口脂,递给锦书,“给你。” “这不是你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口脂嘛?你不是说要送人吗?给我干嘛?”锦书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福直勾勾地看着?她?,语气幽怨,“怎么?你不是人啊?” “我……”当然是人…… 但是锦书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 原来苏福要送的人,就是她?。 锦书小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看着?眼前面?色通红的少?女,苏福忍不住脱口而出,“锦书,我喜欢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被安排给沈姑娘做马夫,每次我都盼着?沈姑娘出门,这样我就能?见到你了,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只要看到你,就觉得好开心。” 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有直白和真诚,一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面?对着?眼前娇小的少?女,紧张得心脏都快要爆炸了。 月光从他黑黢黢的瞳仁里映出来,化成一滩滚烫的春水。 锦书更是羞红得不行,“你,你说什么呢,我可是要一辈子伺候我家姑娘的。” 苏福忙不迭的脱口而出,“我愿意和你一起一辈子伺候沈姑娘。” 锦书心里泛起浓浓的甜蜜,但少?女的娇羞却让她?不好意思承认,她?瘪了瘪小嘴,目光躲闪得不敢看苏福,“我回房休息了。” 说完,没等?苏福回话,她?抱着?木盆,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把木盆放回厨房里,她?跑回自己?的榻上,蒙着?脸就钻进了毯子里。 扑通扑通的心跳震得她?脑袋嗡嗡嗡的,小脸热的都要烧起来了。 想到方才苏福那望向她?的目光,她?的嘴角不禁咧起笑意。 但很快,她?反应过来,连忙把自己?的嘴角强制压下?。 她?可是要伺候姑娘一辈子的,怎么能?因为男人心动呢? 而且…… 锦书想到了那个和沈兰一起躲在梅绫床架后?的那个夜晚,梅绫凄惨的叫声仿佛犹在耳畔。 她?吓得打了个寒颤。 房事,好可怕哦…… 唐婉 安国公是?在上京伫立百年的世家?大族, 祖先宋衡是和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战将,后?来娶了公主荀焕为妻,成为了皇亲国戚, 最初跟随太祖皇帝的那些谋士将军,如割韭菜般一批一批的倒下, 唯有身?为驸马的宋衡逃过一劫, 给安国公府留下了百年基业。 百年来,后?宫里的嫔妃, 国公府便出了二十来个,可以说, 宋家?能走到今天,这些?女子的功劳丝毫不亚于祖先宋衡。 不过现在,安国公府也?已经没?落, 沈兰在定远侯府时曾听人议论过,当代安国公沉迷修道遛鸟,国公府世子宋远至今也?没能在朝中谋的一官半职,只顶着个爵位做个富贵闲人。 做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好, 可宠妾灭妻,却?是?天理不容。 沈兰从马车上下来,带着锦书?一起进了安国公府。 在门房里等了一会儿, 一个婆子来引她们进去?。 安国公府比定远侯府还大上两倍不止, 一进府门,还专门为沈兰准备了一顶小轿,在轿中坐了约莫一刻多钟, 才到了后?院里来。 接引婆子先带着沈兰见了国公夫人, 沈兰还未行礼,国公夫人就上来搀住了她, 笑呵呵地道:“之前在宫宴上远远见过沈姑娘一面,也?没?来得及说上话,听说你和我们婉儿是?手帕交,早就想请你到国公府来住上一段时间,可又怕萧夫人那边不肯放人,听说你如今从定远侯府出?来了?” “是?,定远侯府已走了两位姑娘,实在用不着沈兰这个教书?先生了,沈兰便自己请辞了。”沈兰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已四十多岁,但保养得极好,看起来和三十多岁的少妇差别也?不大。 正值初夏,她穿了一件棕红色的春衫常服,乌黑的头发在后?脑盘了个团凤单髻,看起来既端庄又大方。 她的眉眼活络,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精明人。 沈兰知道,国公夫人对自己这般,只是?因为太子当初对她的恩待。 “沈姑娘如今可有去?处?不如到我们国公府来,你和婉儿关系亲密,也?不会觉得寂寞,我们这还有好几位年龄和你适当的姑娘,你和她们也?必定能说得上话。”国公夫人也?想让沈兰留在国公府里,想等着日后?太子登基,收了沈兰到后?宫后?,能攀扯上这一层关系。 沈兰礼貌地笑道:“多谢夫人厚爱,只是?沈兰已有去?处了,今日到国公府来,是?听说大奶奶病了,想来看看她,不知沈兰能否在国公府小住几日?” 来的时候沈兰就想好了,唐婉的病情如此严重,她实在不能放心。 她想在国公府照顾唐婉,等她病情好了再走。 听沈兰这么说,国公夫人欢喜不已,一口就答应下来,让人去?安排客院。 她还想拉着沈兰叙话,沈兰却?道:“夫人,沈兰想先去?看看大奶奶,听说她的病情严重,沈兰实在担心。” 沈兰都这么说了,国公夫人也?不好强留,便让身?边的婆子带沈兰去?见唐婉。 唐婉身?为国公府的大奶奶,府上的表面功夫做的还是?很足,院子的位置极好,紧挨着一座园子和水榭,前面一片竹林,竹子青翠欲滴,十分?清雅。 沈兰到的时候,芳儿早就在门口张望,看到沈兰,欢喜地迎了上来,“沈姑娘!” 沈兰谢过送她来的婆子,跟着芳儿一起进到唐婉的院子里,又进了正厢房。 屋子里两个丫鬟正在打扫,芳儿把她们支开,带沈兰进了内室。 一进来,沈兰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紧接着就看到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唐婉。 “兰娘。” 唐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灰败无神的眸子又蕴出?莹润透亮的光,眉眼里都是?欣喜。 她朝沈兰伸出?手,沈兰忙过去?握住那只手,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婉儿,我来看你了。” 沈兰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还从未见过唐婉这么病弱的模样,恍如一朵染了病的牡丹花,一点一点灰败下去?。 “芳儿说你会来看我,我还以为她是?在骗我,没?想到你真的来了。兰娘,我好想你,想我们过去?在衡州府的日子。”唐婉的声音虚浮无力,仿佛即将烧尽的烛灯。 沈兰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得冰凉,“我和国公夫人说了,会在这里多住几天,等你的病好了我再回去?。” 这话让唐婉欣喜,又生出?了几分?力气。 她拉着沈兰不停地说话,提及她们的过去?,唐婉满眼都是?向往,好似那过去?不是?她的,而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 忽然,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笑着问?,“你和杜公子怎么样了?他可有来京城参加今年的科考?” “他来了,但没?考上。”沈兰笑了笑,道。 唐婉诧异,“你好像一点都不失落?” “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能考上的,一次中榜的人少之又少,今年未中,三年后?还可以再考,我为何要?失望?”沈兰的语气很平静,她确实也?不怎么在意这个。 “那,你们可曾见过面?” 沈兰点头,“我辞了定远侯府的先生一职,如今住在西城的燕子巷,他也?在巷子里赁了一个住处,常常来往。” “真好。”唐婉语气很是?欣慰,又带着几分?艳羡,“他对你,可好?” “他对我很好。” 想到昨日送来的那幅画,沈兰这话真心实意。 杜允纵有不好之处,但对她却?是?极好,搬过来之后?,几乎每日都会来看她,送她东西,十分?用心,好似他的生活里只有她的存在,再无其他。 提及杜允,沈兰的眉眼亦变得温柔。 听到沈兰的回答,唐婉心里为沈兰开心,可她又想到自己,暗暗垂下了眸子。 好一会儿,她痛苦地低哼了声,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我肚子好疼。”唐婉声音艰涩,强忍着痛意。 一阵阵尖锐的痛感从腹中传来,仿佛有一把冰刀在她腹中绞着,又锋利又带着寒气,那寒气从小腹中顺着肠胃满眼伤口,直到她的喉口。 “哇”的一下,唐婉没?忍住,吐出?一大口血来。 “婉儿!” “奶奶!” 沈兰和芳儿同时惊叫出?声来。 “芳儿,快去?叫大夫来!”沈兰着急地道。 吐出?一口血,唐婉却?觉得好受了些?,虽肚子里依旧还疼,但那寒气却?好似和那血一起混着吐了出?来。 沈兰扶住她,眼眶酸涩,哽咽得一时说不出?话。 那地上的血,猩红里又泛着黑,根本不是?正常的颜色。 “没?用的。”唐婉疼得额间沁出?几分?细汗,但是?却?还是?对沈兰扬起一抹笑意来,“李大夫之前来看过,他说自己医术浅薄,治不了我的病,大太太差人去?宫里请御医,可这两日皇上的身?体也?不太好,御医必须得在御医院随时候召,没?办法过来。大太太说,等过两日皇上好些?了,就让张院判来给我看看。” 沈兰想说,这种事怎么能等?可御医是?专门为宫里的人治病的,就算唐婉的情况再严重,也?不可能和皇帝抢大夫。 芳儿请了府上的李大夫来,但他对唐婉的病情束手无策,只能随便开了些?补血止痛的药来。 “这样不是?个事儿,婉儿,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大夫。” 沈兰再顾不得什么礼节规矩,让芳儿找了引客的婆子来,她们直接离开了国公府,临走前,她找芳儿悄悄要?走了那包麝兰。 苏福原本在门房那边等着,得知沈兰和锦书?出?来,又忙把马车赶了出?来。 “去?公主府。” 能请得动御医的,只有永安公主了。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永安公主府停下,一路上沈兰担心没?有提前准备拜帖,怕门房会阻拦。 但那门房听到沈兰的名?字,立刻变得十分?恭敬,“公主曾说,沈姑娘若是?来,不必在门房候着,直接进去?便是?。” 别样的待遇,让沈兰心里对永安公主不禁又多了一层好感。 琉璃厅。 永安与?荀瑾正在下棋,她的棋力远不及荀瑾,但此刻身?有佳人指点。 “阿尹,这一步该怎么走?”永安拉着身?后?温雅如画的男子,毫无顾忌对面荀瑾那一脸无奈的模样。 阿尹俯着身?子,拉着永安的手,将她指尖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的一处,声音温柔如水,“这里。” 柔顺如缎的墨发擦过阿尹的胸口,落到永安线条美?好的手臂上。 痒痒的。 永安暗暗瞥了眼唇角噙笑的阿尹,知道这家?伙是?在暗暗勾引自己,可她就喜欢他如此,此刻看着阿尹那雪白漂亮的喉颈,目光有些?湿了。 “砰砰砰。” 对面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荀瑾语气不耐地提醒道:“够了,下个棋而已,你们两个莫不是?要?下到床上去??” “是?你自己要?来的,你今日若是?不来,本公主此刻不知有多快活呢。”永安白了他一眼,“你最近怎么了?来我这竟如此勤谨?是?不是?干了亏心事?不会是?又贪墨了我的银子吧?” “什么叫我来你这里勤谨?是?你求了我大半个月,让我给你送一幅上京水利图来,我如今亲自送来,你倒还摆起架子来了?”荀瑾嗤道。 永安娇笑,“我只是?没?想到,这么点小事儿,还劳动你亲自跑来一场嘛,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难道是?看上我这里什么人了?” “你这里都是?男人,我能看上什么?” “这可说不准,青君院里的男客不也?大都是?男客?”永安别有意味地看向荀瑾。 荀瑾一阵恶寒,看了眼院中的日晷,放下手中的棋子,“你们玩儿吧,我告辞了。” “怎么?生气了?” “没?有,只是?在你这呆着挺没?意思。” “倒有一件有意思的事。” “什么?” “安国公府的大奶奶唐婉,你可知道?”永安问?道。 荀瑾眸光顿了一下,面色却?是?不改,淡淡地道:“我怎会知道她?” “她是?沈兰的手帕交,在衡州府亦算得上是?个才女,前些?日子国公夫人到宫里请御医给唐婉治病,我出?于好奇,就调查了一下。你知道的,和沈兰有关的事,我比较上心。” 关于唐婉的事,荀瑾比永安调查得更早,此事,他也?早就知晓。 不过此刻,他却?不动声色,装作不知,“皇姊调查出?了什么?” “唐婉被国公府里的姨娘所害,中了麝兰之毒。今日探子送来消息,说是?沈兰去?了安国公府,必定是?去?看望唐婉。”永安顿了顿,“我猜,沈兰会来求我。” 荀瑾道:“麝兰对女子伤害极大,就算医治,恐怕也?难以痊愈,更何况,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唐婉若想活下去?,还是?得靠自己。” “你说的没?错,没?有人救得了唐婉,她只能自救。”永安抿唇,叹了口气,“其实唐婉若死,沈兰就会更加效忠于我,对我是?好事,可我心里终究不忍。” “皇姊是?心善之人。” 永安却?是?眸色落寞,“心善之人,怎能掌权呢?我要?走的这条路,必得是?铁腕手段。” “世间事,难得两全,皇姊随心就好。”荀瑾安慰她。 正说着,一个清瘦的男侍过来,恭敬行了一礼,道:“公主,世子殿下,沈姑娘来了。 忆樺 ” 永安料中,却?不觉得欣喜,“看,她果?然来了。” “皇姊应该高兴,至少她来找的是?你,而不是?太子。” 荀瑾想到那日太子提起沈兰的模样,若沈兰去?找太子,只怕那家?伙连命都愿意给她。 沈兰在永安这边,就是?永安日后?牵制太子的最大筹码。 荀瑾的话提醒了永安,她心口重又畅快起来,“你说的对,至少现在我还占上风。对了,你手下不是?有个医术高超的大夫吗?可能医麝兰之毒?” 荀瑾今日来此,其实就是?为此。 他亦知晓沈兰前往安国公府,更猜到她会为了唐婉来求永安,所以才提前到这里等候。 “让沈兰去?黑玉巷的葫芦斋,我会让人在那里等她。” 条件 黑玉巷是上京出了门的脏市, 里面各种铺子卖得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或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或是明面上难以出手的赃物, 甚至还有不少铺面做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沈兰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到这种?地方来,马车在巷子口停下, 夏日的暖风将巷前的黑龙旗吹得飞扬而肃杀, 明明巷子里来往的客人还有很多,但却出奇的死寂。 “沈姑娘, 我们到了。”阿尹黑纱蒙面,纵马到马车旁边, 温声提醒。 黑玉巷里,多是做着江湖上见不得生意的买卖人,沈兰一个?大家闺秀进入这里, 就像一只白白胖胖眉清目秀的小母羊掉进了狼窝,永安不放心,派了阿尹跟着,保护她的安全?。 沈兰亦蒙着面纱, 下车时对?锦书道:“你和苏福在外面等着,切忌小心。” 黑玉巷里危险,她不想让锦书也踏入这是非之地。 看到锦书乖顺的点头, 沈兰下了马车, 阿尹亦翻身下马,将马交给苏福看管,陪着她一起?进了黑玉巷中。 苏福把马车和阿尹的马一起?牵到旁边的角落里, 重新坐回马车的车架前, 小声地问道:“锦书,姑娘要在国公?府住多久?” “你问这做什么?” 锦书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昨日苏福突然表白,她到现在都没好?意思与他?说话,骤然听到苏福的声音,她莫名有些紧张,小脸亦微微泛红。 苏福憨憨一笑,“姑娘若是在国公?府久住,我就好?些时日见不到你了。” 他?说完,好?一会儿?锦书也没说话。 苏福不由忐忑起?来,“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锦书娇俏地哼了一声,“人家担心唐姑娘呢,你在这说这些有的没的。” 苏福忙道:“我不说了,你别生气,我,我也担心唐姑娘的。” 马车里,锦书仿佛能够想象到苏福那慌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福听到锦书的笑声,也不由得笑得咧开了嘴。 他?就知道,锦书不讨厌他?。 葫芦斋是黑玉巷里的一间药铺,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一块不大不小的黑色牌匾,好?似是棺木做的,透出几分?阴森来。 门前的梁柱上挂了两个?黑色葫芦和一个?鸟笼,笼子里是一个?浑身漆黑的八哥儿?。 “贵客上门!贵客上门!” 他?们刚走到门口,那八哥就叫了起?来,声音清脆透亮,倒是讨喜。 沈兰忍不住多瞧了那八哥两眼,才跟着阿尹进去。 葫芦斋和外面的药铺不同,里面的陈设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待客的厢房,一道黑金色的屏风,将整个?屋子分?了里外两间。 外间的软塌上此?时躺着一只?黑猫,慵懒地团成一个?毛球,看到有客人来,抬了抬眼皮,露出碧玉一般的绿眸,但只?抬了一眼,又懒懒地闭上了眸子。 “贵客光临小店,不知想要些什么?” 金墨屏风后走出来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老人家,头发灰白,一身黑色的宽大布袍显得他?干瘦清瘪,慵懒的神情像极了旁边团在榻上的那只?黑猫。 阿尹拿出了公?主府的令牌,给那老人家看了一眼。 老人家恍然顿悟,转眸看向沈兰,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哦,就是这位姑娘要请老头子我去给人看病?” 沈兰恭敬地道:“劳烦老人家,只?要能治好?国公?府的大奶奶,沈兰愿意千金相赠。” “嘘!”老人向沈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怪笑了声,道:“这位姑娘不懂黑玉巷里的规矩呢。” 阿尹提醒沈兰道:“黑玉巷里,是不许自爆身份的,大家都是化名而来。” 沈兰没想到自己刚开口就犯了忌讳,怕得罪了老人家,忙赔礼道:“我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还?请老人家见谅,只?要能治好?我的那位朋友,不管多少诊金我都愿意。” 老人家呵呵一笑,并未怪罪沈兰,幽然道:“诊金一文不要,不过,只?要姑娘答应三个?条件,老头子我自然会去治好?你的朋友。” “老人家请讲。” “这条件并非我来提,而是我们东家来提。他?说,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去找你。”老人说着,暗暗看了一眼金墨屏风的方向。 沈兰莫名觉得不妥,“我……不会做出违背良心之事。” “你这是不愿意答应?若是如此?,恐怕我就不能去救你的那位朋友了。” 沈兰咬唇,来之前永安就对?她说过黑玉巷的不少事情,路上阿尹也提醒她这里的人都十分?危险,让她小心。 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答应这三个?条件,那背后的东家会提出什么要求来。 可若是不答应,唐婉岂不是会死? 良久,沈兰终于下了决心。 还?是先救唐婉要紧。 若是到时候那人提出过分?的要求,那就是她和那个?人的事了。 “姑娘放心,在下绝不会提出非分?之事。” 清冷的声音从金墨屏风后传了出来,沈兰浑身一震,惊讶地看去。 这个?声音……是那个?蒙面的男人。 他?竟是这里的东家? 沈兰心中的担忧顿时消散,虽只?有几次接触,但她知道他?是个?端方君子。 一瞬间,她甚至心中觉得几分?欣喜。 这人对?她有恩,以前不知他?是谁,又该如何相报,如今知道他?是这里的东家,她放下了心。 且不说这三个?条件,就算没有,日后她也会想办法报他?恩情。 “多谢公?子。”沈兰真?挚而感激。 约定好?午夜上门,他?们便离开了黑玉巷。 在东三街,沈兰与阿尹分?开,回了国公?府。 路上,她看到一家糕点铺子,心里一动?,进去买了一盒桃花糕。 唐婉最喜欢桃花糕,不禁喜欢吃,也常常自己做。 她的厨艺极好?,以前在衡州府时,总喜欢拉着沈兰研究各种?糕点,明明是同样的配料,同样的火候,可沈兰做的总不如她做的好?吃。 在沈兰心里,唐婉真?的是极好?极好?的姑娘。 她带着桃花糕回到唐婉的院子,已是傍晚时分?。 远处的夕阳像天空裂开了一道大大的伤口,炽烈而鲜红,悲壮又伤感。 唐婉吃了府上李大夫开的药,此?刻气色好?了些。 “婉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沈兰拿着那盒桃花糕进了内室,在唐婉面前打?开。 “呀,是桃花糕,做的真?好?,还?专门捏成了桃花的模样。”唐婉的眸子骤然亮了,甜甜一笑。 沈兰温柔地道:“你做的比这好?看,也比这更?好?吃。” 一瞬间,唐婉仿佛陷入了回忆,感慨道:“真?想和你再做一回桃花糕啊,可惜,我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也许再没机会了。” 她又伤神起?来。 沈兰看出唐婉的心思,忙握住她的手,“婉儿?,你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已为你找了大夫,他?说能治好?你。” “若是能好?起?来,我真?想去外面看看。”唐婉苍白的小脸笑得有些悲凉,“自来到上京,我还?没有到外面去看过呢。” 沈兰立刻道:“你以后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唐婉看着眼前的沈兰,眸光艳羡又向往,“兰娘,我真?羡慕你,哪儿?都可以去,多好?啊,多自由。” 这话,让沈兰心中顿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若是以前,她绝对?想不到,唐婉会落到这种?境地。 这场婚姻,到底为唐婉带来了什么呢? “婉儿?,要不你和离吧。” 声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沈兰自己都怔住,这样的话,竟是从她口中说出。 可虽然惊讶,却是她的心里话,想到梅绫,想到萧贞,她紧紧地握住唐婉的手,眸光逐渐坚定,“我不想让你死,宋远对?你没有感情,国公?府又有歹毒之人日日想着谋害于你,你在这里一日,便是磋磨一日,我知道这一步很难,可是,你只?有走出来,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兰娘……” “你知道吗,我遇到过一个?女子,她叫梅绫。” 她把梅绫被萧瑞掳到定远侯府,又从定远侯府走出去的事,告诉了唐婉。 “这世上,总有人要走出第一步。” “梅绫她知道从定远侯府走出去会面对?什么,但是她义无反顾。这世上需要梅绫,需要千千万万个?梅绫。” 唐婉听得眸中泛起?了光,神情更?加向往,“那她后来怎么样了呢?” 沈兰心里一颤,沉默片刻,她看向唐婉,如实地道:“她死了。” 唐婉愣住。 沈兰又把后来的事,亦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她。 唐婉垂下眸子,细细地听着,直到沈兰说完,她也没有开口。 “你怕了吗?”沈兰问道。 唐婉默默攥紧了身下的棉被,好?一会儿?才轻颤着声道:“兰娘觉得我不会步梅绫的后尘吗?” “我不知道。”沈兰垂下眸子,她心里亦是迷茫,“不过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我说出这些话来,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也许艰难,但是有很多女子在努力在这条路上前行,你不会孤身一人。” 正如,永安公?主。 “如果是兰娘,会选哪一条路呢?” 沈兰抿唇,“我不是你,永远无法设身处地,婉儿?,你只?能自己选。” 气氛又沉默了下来。 芳儿?走了进来,道:“沈姑娘,周妈妈说,客院已经安排好?了。” 沈兰正要说话,唐婉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角,轻声道:“兰娘,今晚你在我这儿?歇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沈兰也是这么想的,午夜子时,那位老先生会来给唐婉治病,她自然不能不在。 她让芳儿?回了周妈妈,轻扣住唐婉纤瘦的手。 唐婉感觉到沈兰的温度传到她的掌心里,一丝一丝一寸一寸爬上心尖,温暖地笼罩着她。 她不由眼眶一酸,靠在了沈兰的怀里,哽咽着道:“兰娘,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变样 安国公府与定远侯府一样, 一过亥时,各房各门各屋各院便都下了钥,不得到处走?动。 宋远如今日日宿在杨姨娘那里, 唐婉这?边早早的就关了院门,为了不引起骚动, 芳儿把院子里守夜的粗使丫鬟早早的支开?了。 约莫到了子时, 左边的窗子被叩了三声。 芳儿忙欣喜地去开门,门打开?的那一刹, 她的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回过神来时, 腰里别着个黑玉葫芦的老头儿已经进入了屋子里。 他手臂一挥,一股刚劲的力道?就把房门关上了,不等屋子里的沈兰四人惊讶, 他拿出腰间的葫芦,先闷了一口酒,砸摸着味道?往内室里走?来,道?:“让老头子我看看, 中了麝兰毒的小丫头,就是?你吧?” 唐婉呆呆的点头,沈兰提前就说了, 这?大夫会夜里前来, 她心里已经做足了准备,但还被这?老头儿突然关门的那一手吓了一跳。 她和沈兰这?样的大家闺秀,哪里知道?江湖人的武功内力, 只觉得这?老头儿好像是?神仙似的。 “把衣服脱了, 老头子我得为你用银针逼毒。”老头儿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拿出一个羊皮制的银针包来, 往唐婉这?边走?来。 唐婉慌张地捏住了自己的领口,惊吓地道?:“什么?要脱衣服?” 若是?这?大夫是?个女子,她还能接受,可这?大夫是?个老头啊! “你这?丫头,命都?要没?了,还怕脱衣服?难道?老头子我还能占你的便宜不成?”老头儿吹起胡子,脸色不悦地道?。 沈兰握住唐婉的手,“婉儿,你别怕,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这?位大夫一定能治好你。” 她不了解这?个老人,但是?她相信那个男人。 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沈兰却觉得那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仿佛只要他在,就什么事都?不用怕,什么难题都?能解决。 那人是?这?个老人的东家,沈兰相信,这?老人也绝不会做出失礼的事情来。 唐婉心里确实忐忑,除了夫君宋远,还有那个杨姨娘,她还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袒胸露背过。 但是?对上沈兰那温柔又充满力量的目光,她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将衣服脱下,唐婉乖巧地趴在床榻上,露出纤白又线条美好的脊背。 老头儿走?到床榻边,定下心神,取出羊皮包中的银针,一根一根熟练地扎在唐婉后背的穴道?上,动作利落又快速,仿佛这?种事情早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有点疼,丫头,要忍住。” 又一根银针下去,唐婉痛得低哼一声?,五指紧紧攥住了被褥,指尖都?攥得发白。 老头儿仿佛根本没?看到唐婉那痛苦的模样,手中的银针一根一根的落下,每一根,都?仿佛在加剧着唐婉身上的痛楚。 就在唐婉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老头儿把手里剩下的银针收了起来,开?始细细地调整已经扎好的银针,一边观摩着唐婉的反应。 细密的冷汗沁了唐婉满身,凌乱的青丝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忽的,老头儿动了后腰的一处穴位,唐婉声?音如破洞的风箱般呻.吟了声?,一下子晕了过去。 沈兰在一旁看的紧张得不行?,那老头儿却道?:“不必担心,没?事。” 他淡定地将银针一根一根的从唐婉身上拔出,拔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唐婉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忽然醒转过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喉口一股腥甜。 “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老头儿淡定地将银针收起,“银针逼毒还需要两?天,她才?能够彻底痊愈。” 所有的银针都?收到羊皮包里,他重新?揣到怀里,又拿出一个锦囊来,“这?锦囊里一共有三包老头子我自制的药粉,每日?施针后,用此?药粉药浴小半个时辰。” “多谢先生。”沈兰感激地接过锦囊,忙吩咐芳儿去准备热水。 “你们忙吧,老头子我告辞了。”老头儿说着,又拿起腰间的那个黑玉葫芦,悠哉游哉的灌了一口酒,转身便要出门。 沈兰叫住他,恭敬地道?:“先生,还不知您怎么称呼呢?” “就叫我药老头吧。” 老头子说完,潇洒地推开?门,一个腾身,便消失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 沈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禁想到之前那个男人,每一次他也是?这?般,乘夜而来,乘夜而去。 “咳咳……” 唐婉轻咳了两?声?,沈兰骤然回过神来,忙过去扶住她,“婉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嗯,我觉得好受多了,肚子也不疼了。”唐婉轻揉着自己的腹部,时隔半个月,她第一次这?样揉捏肚子却不觉得疼,之前轻轻一碰,都?觉得自己的肚子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着,有刀子在里面搅。 “太好了,我就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沈兰激动得握住她的手,一时竟有些鼻酸。 唐婉温柔的一笑,回握住她,“兰娘,谢谢你。” 芳儿和锦书很快把浴桶和热水都?准备好,让唐婉开?始药浴。 沈兰亦拿着棉巾在旁边帮忙,把唐婉身上的汗.液轻轻擦拭,动作极其温柔。 她想到以前在衡州府的时光,心里暖意融融,忍不住道?:“婉儿,等你好了,要不要到我那里去看看?到时候我让苏福雇一条小船,咱们在淮清河泛舟游览。” “好啊。”唐婉抬眸望着她,向往地道?:“我真的很想出去。” “以后你和国公夫人说每月初一十五出来上香,我们一起去吉祥寺,去白云山,白云山的风景真的很漂亮。” “兰娘,真羡慕你,去过那么多地方。” 沈兰为她擦拭的动作顿了下,垂眸道?:“我也只去过这?几个地方,燕国不知有多少名山大川,上京亦有数不尽的风景,我们都?只是?井底之蛙。” “你已经很厉害了,你和我相比,和其他的女子相比,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世?面,就比如这?个神出鬼没?的老大夫,不也是?你请来的吗?兰娘,你真的很有本事。”唐婉的语气中透着一股钦佩。 沈兰和她自小一起读书,一起学琴棋诗画,学女诫学妇礼,大家都?说她们两?个像亲姐妹,连性子都?那么像。 但唐婉一直知道?,沈兰和她不一样。 她是?娇养在园子里的花朵,沈兰却是?挺拔坚韧的青竹。 她如随风吹拂的流云,沈兰却如涓涓而行?的流水。 沈兰有她没?有的,坚强的生命力。 她垂下眸子,热气氤氲的水雾湿透了卷翘而浓密的眼睫。 唐婉的心里有些伤感。 同样身为女子,她为什么没?有沈兰那样的勇气呢? 药老头一连来了三个晚上,三次施针药浴之后,唐婉体?内的麝兰之毒被排出了大半。 但麝兰对女子身体?的伤害是?很难逆转的,唐婉将来,也很难再有孩子。 而她的身体?,也至少再按照药老头的用药再调养大半个月,才?能够恢复如常。 不过,到第七日?的时候,唐婉的精气神就和以前相差不多了。 她特别迫切地想要出国公府,到外面去看看。 沈兰去见了国公夫人,以到吉祥寺上香为由,把唐婉带了出来。 走?出侯府的那一刻,唐婉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轻快起来,阳光格外的明媚、温柔。 她觉得自己好像褪了一层皮,重新?获得了生命。 “兰娘,咱们先去哪儿?”唐婉眸中闪着光,满是?期待。 “要不,先去我那儿看看?” “好啊!”唐婉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兴奋。 她们乘着马车,一路越过淮清桥,到桥面上时,唐婉忍不住掀开?车帘,远处江天一色,水面波光粼粼,看起来无比辽阔、畅快。 过了淮清桥不久,便拐到了燕子巷。 沈兰这?几日?不在家,家里是?新?来的采姑守着,锦书不放心采姑这?个新?来的厨娘,便让苏福每日?都?回来瞧上一趟,把正厢房的房门锁好。 不过每次回来,采姑都?很安分,正厢房的房门也没?有动过的迹象。 一进院子,沈兰发现?自己才?走?了几天,院子里竟已变了样。 挨着院墙的地方收拾了两?个小菜地出来,土地已经翻过,还打了垄,上面刚长出一点点细细的绿意。 采姑听到动静,忙从房间里走?出来,高兴地道?:“姑娘,您回来啦!” 沈兰看向那用树枝做篱笆隔出的小菜地,“这?是?种的什么?” “这?是?我刚洒的种子,这?块儿是?小葱,这?块儿是?豆角,这?块儿是?青菜,这?边儿还有茄子,葫芦,还有冬瓜和黄瓜,现?在虽然早就过了春播的时节,但也还来得及的,现?在种下,过两?个月就能吃上了。”采姑说起自己的种菜成果,一脸的自豪。 锦书却不高兴,生气地道?:“你怎么能在院子里种菜呢?” “不种菜,那这?么大的院子岂不是?浪费了?” “你可以种些青竹,种些兰花菊花之类的嘛。” 锦书接受不了,自家姑娘是?大家闺秀,院子里怎么能种菜呢?多丑啊! 采姑理直气壮地道?:“种那些东西做什么?又不能吃,自己种菜能省下不少钱呢。” “我们姑娘又不缺钱……” “好了锦书,这?样挺好的。”沈兰阻止了她们的争吵,转眸对身旁的唐婉说道?:“咱们只吃过菜,还从来没?见过这?菜长在土地里是?什么模样呢,我看着倒也挺可爱。” 唐婉打量着这?个院子,虽然有些破旧,但却十分整洁干净。 又看向采姑隔出的这?两?片菜地,忍不住温柔一笑,“我也觉得极好,兰娘如今住在这?里,倒颇有一种隐于?闹市的感觉。” 礼物 锦书带着采姑一起去洒扫房间, 沈兰则与唐婉从北边小门到了后面,在国公府的时候,她让苏福买了一艘小船, 放在了这后面。 刚一出小门,沈兰发现后面竟也不一样了。 后面这一大片空地本就是留出的菜地, 隔壁的几户人家都在种菜, 院子里都被采姑开了两块菜地,更何况是这里?整个空地只留出了中?间一条小道, 原本的荒草全都被清理干净堆在了一旁的角落,余下的地方, 土壤都翻了一遍。 沈兰惊讶于她的勤快,这才几日,竟干了这么?多活。 前面的河岸边, 临时打了一个桩子,将小船栓在了湖面上。 船是样式极其简单的乌篷船,和之前永安公主的那艘差不多大,唐婉上次坐船还是在衡州府时与沈兰一起游荷花湖, 今日再上船,竟觉得恍如?隔日。 淮清河是上京重?要的风景之一,年年清淤, 河水极其清澈。 对岸东城筑着高高的河堤, 一路绿柳红花,而西城的这一岸,亦种着满满的瓜果蔬菜, 田园静谧。 苏福驾驶马车技术一流, 但撑船还十?分生疏,他不敢往河中?心?走, 沿着西岸往上游去。 船舫内,只有沈兰与唐婉芳儿三人,唐婉欣赏了一会儿外面的风光,忽然问道:“你兄长的事,你真的放弃了?” 自沈兰到国公府,已有七八日,她再也?没听?沈兰提起过沈章的事。 沈兰轻笑,“之前是你一直劝我?放弃,我?现在放弃了,你怎么?反倒有些失望?” “我?怎么?会失望?”唐婉叹了口气,“只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像你。” 她了解沈兰的性子,只要认准了一件事,她就不会放弃的。 如?今知道沈兰放弃,莫名有一种世事无奈的感伤。 提及兄长的事,沈兰的脑海里下意识地就闪过那日玲珑的死状。 她的眸光微黯,“我?也?是,迫不得已。” 现在的她,什么?也?做不了,敌人在暗,她在明?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会牵连别人。 她不想再让人枉死。 “兰娘,其实我?倒是听?说?过一件事,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和你兄长有关。” 沈兰眸光一亮,“什么?事?” “我?是听?我?夫君提起过,他说?当今太子是云妃娘娘所生,云妃当初被皇后陷害,发落到了静心?寺,在那里生下了小皇子,云妃怕皇后对小皇子下手,就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带走了小皇子,小皇子就这么?流落到了民间。” “后来皇帝一直没能再生出子嗣,云妃也?在静心?寺病逝,寺里的一个姑子为了邀功,就把这件事传了出来,皇帝这才知道原来他在民间还有一个皇子。便在燕国各地寻找,一直没有下落,直到去年春猎,皇帝依例召了几个太学生陪同,竟在那几个太学生里发现了云妃娘娘留给小皇子的玉佩,这才找到了太子。” “东澜王请了静心?寺的姑子来认,那姑子也?认出了太子身上的胎记,皇帝高兴得不得了,滴血验亲之后,当场封为了太子。” 沈兰惊讶,她只知道太子之前一直生活在民间,还以?为他是在民间游历,没想到竟是遗落在外面的皇子。 但是…… “这件事和我?兄长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我?只是听?说?那日你兄长也?在,在太学院的时候,他好?像和太子的关系极好?,大家都以?为他会飞黄腾达,没想到竟然……” 沈兰抿唇,“定远侯府的二公子曾经说?过,太子与我?爹有些交情?,想来也?是因为这个,他在太学院时才会与我?兄长交好?。” “我?就是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儿,只是觉得,若是你爹真的和太子有交情?,你兄长出事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帮忙呢?” 这话,又戳到了沈兰的心?里去。 太子愿意送她万金之礼,为何出事的时候却没有帮帮兄长呢? 如?果太子开口,也?许兄长就不会死。 沈兰垂眸,沉吟许久,“也?许其中?有什么?缘由,我?们也?不好?随便揣测。” 唐婉叹了口气,“也?许,太子也?是觉得当初没能救你兄长,心?怀愧疚,所以?才会送了你那么?多东西。” 可不管她们如?何猜测,真正的缘由,只有太子本人才知道。 香满楼,软香阁。 清瘦白净的男子轻咳了两声,脸上透出几分病色的红晕。 他坐在窗前,此刻窗子大开,将前面的淮清河段揽入眼眸。 元福端了杯热茶来,道:“爷,您这两天身子不好?,还是别吹风了。” 反正日日的瞧,也?没见沈姑娘出来过一次。 “她今日回来了。”荀瑜接过热茶,轻抿了一口,眉眼里泛着餍足的笑。 方才,沈兰与唐婉携手,一起上了那艘小船。 她离他那么?遥远,只是河岸边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身影,荀瑜只能看?到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绿的纱裙,又清雅又温柔。 他仿佛能够想象到沈兰穿着那件衣裳的模样,眸中?缱绻温柔。 只要能这么?远远的看?着她,他就很知足了。 元福往淮清河那边多瞅了两眼,还是什么?也?没看?到。 他觉得自家主子是真的魔怔。 那位沈姑娘是漂亮,可上京里,漂亮的世家贵女?多了,她也?并非最惹眼的那个。 不过主子的事,他是不敢插嘴的。 “爷,您之前派去衡州府的小德子回来了,在府里等着觐见呢。”元福提醒了句。 荀瑜难得感兴趣地问:“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没有?” “奴才没多问,但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查到了些什么?。” “是吗?”荀瑜站起身来,眸中?闪过一抹嘲讽的冷意,此刻的他,和刚才坐在椅子上痴痴望着远处的时候,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回去看?看?。” 就连一旁的元福,都难得见到平日里性子温柔的自家主子露出这种神情?来。 但下一瞬,他又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了。 荀瑜回眸有些不舍地看?向窗外,眸光又变得温柔而痴恋。 从香满楼里出来,元福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子今天确实很奇怪。 平日里没有看?到沈兰,他都要痴痴地在那看?着。 今日看?到了沈兰,竟然能有事情?让他离开。 不知道元德那小子到衡州府到底查了些什么?东西。 * 坐在船上,看?着两岸的风光,唐婉觉得自己的心?情?难得十?分平静,往日里的那些烦愁好?像都消失无踪了似的,她喜欢这种感觉,仿佛身心?都无比的自由。 自由,她已不知道多少次想到了这个词。 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唐婉还有些恋恋不舍。 中?午,采姑做了一大桌的家常菜,六菜一汤,其中?一道红烧黄鱼酸甜鲜美,极合她的胃口。 等到吃完了饭,她们才反应过来,今天下午要去吉祥寺,本来该用素斋饭的。 “罢了,今日不去了。” 烧香礼佛极讲规矩,当天是绝对不能食荤的,如?今食了荤,自然不能去寺庙里冒犯菩萨。 她们干脆就在沈兰这里呆了一下午,约莫到了申时,唐婉该回去了,沈兰送她出门,还没走到房门口,外面便有人敲门。 采姑过去开门,来的是竟是杜允。 “采姑,我?听?春生说?,兰娘回来了?”杜允手里拿了一个长长的布袋,里面装着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 采姑点?头,“是回来了,只是家里有客人呢。” “客人?那……那我?晚些再来。”杜允拿着那布袋,便要离开。 唐婉此时也?听?出是杜允,暗暗扯了一把沈兰,给她使了个眼色。 沈兰看?出了她的意思,无奈一笑,走出房门,开口挽留道:“表哥,不必见外,你进来吧。” 这些时日,唐婉常常向沈兰问起杜允的事,对他们俩的婚事更是上心?的不得了。 沈兰知道,她想见杜允。 若是在世家之中?,当然于礼不合。 但是现在是在西城,在沈兰自己的小院子里,自然就那么?多的忌讳。 杜允听?到沈兰的声音,便拿着那个长长的布袋走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沈兰旁边的唐婉,见客人是个女?眷,他不敢多看?,目光只看?向沈兰,“兰娘,这位是……” “这是安国公府的大奶奶,衡州府府尹家的姑娘,我?以?前在信里和你提起过的。”沈兰介绍道。 杜允向唐婉行了一礼,“在下杜廉卿,见过宋大奶奶。” 唐婉打量着杜允,她亦听?闻过杜允的名声,此刻见到真人,看?他的确如?传言一般面如?冠玉,翩然俊雅,心?底也?不禁为沈兰感到高兴。 杜允的家世虽远远比不上她的夫君宋远,但看?其相貌、品行,都要比宋远好?了不知道多少。 “我?常听?兰娘提起你,杜公子真不愧是咱们衡州府数一数二的才子,真是丰姿玉骨,俊美无双。”唐婉夸赞道。 杜允客气地道:“宋大奶奶谬赞了,廉卿只是一个普通士子而已,在太学院里实在不起眼。” 唐婉看?着杜允手里长长的布袋,好?奇地问道:“杜公子拿的是什么??” 杜允忙将布袋拿出来,看?向沈兰,温柔地道:“是我?买的一支鱼竿,想要送与兰娘。兰娘这里临水,闲暇之时可以?钓鱼为戏。” 沈兰刚搬到这里不久,之前每日都忙着看?书,研读公主之前送给她的文?章,她一心?想着公主的事,想着兄长的事,急急地想要让自己快些成长起来,学到更多的东西。 钓鱼这件事,她还从来没想过。 一时,心?里竟被戳到了一下,有些甜蜜的惊喜。 杜允真的很细心?。 唐婉原本就羡慕沈兰和杜允的情?感,听?到杜允的话,更是艳羡得不行。 若是能遇到一个像杜允这样把她放在心?上的男子,她宁愿不要现在的荣华富贵,去过普通平凡的市井生活。 和离 从燕子巷离开, 唐婉又欣喜又伤感。 马车再次越过淮清桥,回到东城,唐婉听到各种各样的叫卖声, 来时她还不觉得有多热闹,可此刻, 市井的繁华仿佛是在向她昭示着这世上的生机。 有人怀抱希望, 有人迈向死亡。 唐婉觉得,和沈兰相比, 自己已经慢慢枯败下来。 她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前路,哪在冰冷死寂的国公府宅院里?, 被一点?一点?吸取走鲜血和灵魂的尸体。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时,唐婉呆愣了好久,看着那大门前敕造国公府的金墨匾额, 心里?生出了一种排斥之感?。 她不想回去。 不想每日假情假意地?侍奉公婆,更不想见到那个早已没有半点?夫妻之情的丈夫。 “大奶奶,咱们到了。”芳儿看唐婉许久未动,忍不住出声提醒。 唐婉这才反应过来, 没落地?垂下眸子,在芳儿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去。 踏过国公府门槛的那一刹那,唐婉早晨从府里?走出去时恢复的清明与畅意忽然被驱散, 一瞬间, 她被一种混沌的感?觉席卷,脑海里?都有些懵懵的。 一步一步走向后院,越靠近后院, 她越觉得混沌。 她一时忍不住怀疑, 今日自己在外面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她的一场梦,她真?的出了国公府, 真?的有和沈兰一起泛舟淮清河吗? “大奶奶,您可回来了,大爷找您过去呢,都等您好长时间了。”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来找她。 若是以?前,听到宋远找她,唐婉都会高兴地?迎接,生怕惹了他不高兴,又把他送到了杨姨娘那里?。 可今日,唐婉觉得很没意思。 她对宋远从来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丈夫,所以?谄媚迎合。 当年?待字闺中,她也和沈兰一样,期望着能嫁给一个知冷知热的俊俏郎君,可如今,沈兰与杜允琴瑟和鸣,而她却?是这般模样。 可伤感?归伤感?,唐婉还是去见了宋远。 刚一进?门,宋远就拉着唐婉到了偏厢,关?心地?问?道:“婉儿,你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唐婉诧异,她病了这么久了,宋远还是第一次来关?心她。 她心里?一暖,眉眼亦温柔起来,“已好些了,夫君,你找我?有什么事?” “玉娘得了个好东西,你看。”宋远把桌子上一本蓝皮书递给她。 唐婉看着封皮,“房内补益?” 若宋远没有提起杨玉娘,唐婉还相信这是宋远想要为她补身子准备的书,可……杨玉娘会有那么好心吗? “这本《房内补益》是玉娘的表嫂从一个老方士那里?得到的,这里?面专门讲了如何才能生出儿子来,你如今身体大好了,咱们可以?试一试,只是……” 唐婉此刻拿着这本书,心里?已凉透了,沉下脸色,“只是什么?” 宋远只在意自己讲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唐婉的神色,他兴奋地?又把书拿过来,翻开了一夜给唐婉看,“你看,就是这里?,其法一夕御十人,务求快意,闭固为谨……”[1] “什么?一夕御十人是什么意思?”唐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难道你要再纳十个妾室不成??” “不需要十个,你和玉娘两个,再加上金桂和银花两个通房,这就四个人了,咱们慢慢来,人太多了,我?也有心无力啊。哎,你说你的肚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到现在都没个动静,要不然我?又怎么需要这么辛苦?”他竟还抱怨起来。 唐婉气得忍不住咳嗽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好笑,竟然以?为宋远会关?心自己。 “我?不想试,你自己和杨姨娘去试吧。”她的语气透出几?分烦躁和不耐来。 “什么叫你不想试?就是因为你自己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害的我?平日里?宠幸玉娘也不能快意,生怕她在你前面怀了孩子,我?已经如此维护你的颜面,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操心呢?” 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在嫡长子出生之前,是绝不允许妾室生出儿子来的。 宋远为了不让杨玉娘怀孕,每次都要做不少?措施,行房时委屈得很,为此,他对唐婉一直心有怨言。 他盼着唐婉早早生出孩子来,这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玩儿。 唐婉面色屈辱,就是因为一直没有怀孕,她在国公府一直抬不起头来。 只要提起这件事,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可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怀孕是因为杨姨娘,那个女人一直在暗地?里?害她。 虽然如今她体内的麝兰之毒已解,可那个大夫也很坦白的说,她以?后恐怕再难有孕了。 “我?生不了。”唐婉抬头看向宋远,眸光嘲讽,“我?一直没办法生孩子,是因为杨玉娘给我?下了毒,我?以?后再也不可能生孩子了。” “你胡说什么?” “之前杨玉娘让你给我?的那个玉肤药,里?面掺了一种叫麝兰的毒药,不仅会让女子无法怀孕,严重的还会要了性命。我?之前生病,性命垂危,就是因为这个毒药已经发作?,要不是兰娘找了大夫为我?医治,我?现在已经死了。” 宋远却?根本不相信,“玉娘怎么可能给你下毒?她身为妾室,只有你生下嫡长子,她才能够怀孕,她每日都烧香拜佛,想尽各种帮你生子的办法,你竟然如此倒打一耙?” 是啊,唐婉自己都不相信,杨玉娘为什么要这么害她。 可是这就是事实?,就算没有人相信,这也是铁骨铮铮的事实?! “唐婉,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一定知书达理,心胸豁达,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妒妇,之前你对玉娘一次次的发脾气,我?都容忍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也容不下妾室,难道是要让我?们国公府绝后吗?” 唐婉看着眼前因为愤怒而面目扭曲的人,心里?痛苦又难过,她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一般,转身想回内室,“我?累了,想休息,你走吧。” “我?凭什么走?这是我?家,我?的院子!” 他霸道的宣告着这里?的所有权。 唐婉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眸中生出几?分绝望来,“难道是我?该走?这里?是你的家,那我?的家又在哪儿呢?” 她说着,忍不住流下眼泪。 宋远看得愣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唐婉露出这样的神情来,顿了顿,嗫嚅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是我?的夫人,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够明白,你身为我?国公府的大奶奶,未来的当家主母,必须得有容人之量。有时间跟妾室较劲,不如早点?想法子生出儿子来。我?和母亲说好了,会把金桂和银花抬为妾室,再纳两个通房来,这样的话,也能帮得上你。” 他说完,便要出门,路过唐婉身边时,又顿了下,把手?里?的《房内补益》放到她面前,“你自己好好学吧,晚些我?让人来叫你。” 唐婉看着面前的这本书,那四个字无比扎眼,让她头疼。 也许,对宋远来说,她就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他们之间,有多少?感?情呢? 唐婉紧咬着唇,终于,还是在宋远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道:“要不,我?们和离吧?” 宋远的身子顿住,不敢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我?生不出孩子来,不想给宋家绝后,你与我?和离,可以?再娶一房,为国公府延续香火。”唐婉的语气,颇有一种破罐破摔,什么都无所谓了的架势。 * 唐婉不知道这次的对话是如何结束的,等宋远气呼呼地?离开,和离的事也没能说个明白。 晚间,她不想去和那三个妾室一起去伺候宋远,早早地?就让芳儿去锁门。 门刚关?上,就又被人推开。 一个身如柳枝窈窕妩媚的女子走了进?来,看到唐婉眉眼笑意盈盈,“哟,姐姐怎的这么早就休息?” 唐婉厌恶杨玉娘。 杨玉娘刚进?府的时候,唐婉没有看清她的真?面目,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看,十分关?切。 可后来却?被杨玉娘挑拨离间,唐婉和宋远的夫妻关?系越来越疏远。 以?前宋远每隔初一十五都会按规矩到唐婉房里?,但好几?次杨玉娘“发病”,宋远不得不去看她之后,这个规矩也破了。 麝兰不是第一次下毒,杨玉娘还给唐婉送过胭脂,那胭脂里?掺了毒粉,唐婉当时赏给了院子里?的一个丫鬟,那丫鬟彻底毁了容。 此事闹到宋远那里?,杨玉娘只说自己是从外面买的,什么也不知道,撒了个娇,就蒙混了过去。 唐婉是大家闺秀,就算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永远保持自己良好的教养。 可面对杨玉娘,她却?没有办法摆出笑脸来。 杨玉娘是个毒妇,是蛇蝎,是她最不屑于成?为,亦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那种人。 就如现在,她笑不出来,亦不想说话。 看着面前的女子,冷漠是她唯一能做得出来的姿态。 “姐姐,我?听大爷说,你们两个吵架了?”杨玉娘丝毫不在意唐婉脸上的冷漠,一副好姐妹的模样蹭了上来,“这可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把那书拿给大爷。姐姐你也知道,我?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那里?面写的什么东西,只听有人讲,这里?面有教人生子的法子,就一时脑热买了回来。姐姐你要是生气,就生我?的气,可千万别生大爷的气啊!” 唐婉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真?是看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不用在我?面前这么惺惺作?态,难道你以?为我?还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唐婉都这么说了,杨玉娘也不再藏着掖着,她到唐婉面前来,笑着道:“姐姐,我?听大爷说,你竟然对他说出了和离这种话?”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会以?为我?和宋远和离,你就能成?为国公府的大奶奶吧?”唐婉嘲讽地?道。 世?家大族,绝没有抬妾做妻的规矩。 就算唐婉和宋远和离,国公府也会再和其他的世?家联姻,杨玉娘永远也不可能做宋远的正妻。 “姐姐,你真?是误会我?了,我?自知身份下贱,怎敢贪心做大爷的正妻?只有像姐姐这样的世?家贵女,才配得上大爷,我?这一辈子,只要能好好伺候大爷,伺候姐姐,我?就知足了!我?发誓,这是我?的真?心话!”杨玉娘的神情竟认真?又恳切,“姐姐,你可千万不能跟大爷和离啊,和离了之后,且不说以?后怎么生活,就是外面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相见 杨玉娘的话, 听起来竟有几?分?诚恳,唐婉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三番两次的害自己, 此刻却来劝自己不要和离。 一定是她不和离,对杨玉娘有好?处。 忽然, 唐婉顿悟了, 嘲讽地看向杨玉娘,“你不?想让我和离, 是怕我走了,你之前所有的功夫都白费了吧?你费尽心机, 害得我不?能生育,缠绵病榻,又离间了我和大爷的关系, 只要我做大爷的正妻,你就可以?安枕无忧,将?来若是生下儿子,就算过继给我, 你也是他的生母,等他将来继承了国公之位,你就能够母凭子贵。可若是我和大爷和离, 大爷再娶了新的世家贵女, 恐怕就不?一定像我这般好?欺负,对吧?” 这一刻,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唐婉觉得好?笑, 这么简单的事情, 她之前竟然一直都看不?清楚。 当着院子里几?个丫鬟,唐婉直接戳破了杨玉娘的阴谋, 杨玉娘却毫不?在意,冷恻恻地一笑,“姐姐何必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咱们要好?好?相处才是,难道你真?的能面?对和离之后?的千夫所指吗?你放心,等我的孩子出世,就会过继给你,我会让他好?好?照顾你终老的。” 唐婉冷笑,“我与大爷成婚也才一年,除非用尽各种办法确信我生不?了孩子,否则你的孩子就别想出生。杨玉娘,我可以?拖你十年,可你能够确定,十年之后?你就一定能生了孩子?金桂和银花两个通房马上就要抬为妾室,大爷是个三心两意之人,今日宠你,十年之后?,自有年轻漂亮的来代替你,他还能宠你吗?” 这话让杨玉娘的脸色一刹那有些难看,但她很?快又恢复如?常,“这就是我的事儿了,不?劳姐姐操心,我今日来此,就是想跟姐姐说一声,从?今以?后?咱们和平相处,我不?会再对姐姐你出手?,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你可以?安心享用一辈子,这绝对要比你和离,在外?面?孤苦一生要好?多了。” “多谢你的劝告,我会考虑的。不?过我现在要休息了,请你离开。”唐婉幽冷地下了逐客令。 杨玉娘还是不?放心,临别前,又道了句,“你最好?先派人查一查,那些被夫君休弃的人是什么下场,你若是和离,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咣”的一声,芳儿气呼呼地把杨玉娘推了出去,关上院门。 世界终于重?新安静下来,芳儿走到唐婉面?前,“大奶奶,您别在意她的话,她就是一个贱人,奴婢扶您回去休息。” 唐婉红唇微微一抿,看向芳儿,“芳儿,你觉得我是和离,还是不?和离呢?” 她的心里当真?是拿不?定主意。 芳儿更是没有主意,“奴婢也不?知道,不?过,不?管大奶奶你怎么做,奴婢都支持你,一辈子伺候你。” “芳儿,谢谢你。”唐婉轻轻握住芳儿的手?,心里涌上一股暖意。 这一年来,幸好?有芳儿在她身边,要不?然她的日子恐怕更难过。 回到房间里,芳儿正要为唐婉准备梳洗,唐婉却道:“你去准备些笔墨来,我想给阿爹写封信。” * 六月初一,小暑。 入了盛夏,天气酷热起来,外?面?蝉鸣不?断。 沈兰提前沐浴斋戒了两日,今日一早,吃过早饭,便去了吉祥寺。 距离上次来吉祥寺,已经过了小两个月,沈兰一开始来寺庙烧香是为了寻个借口,但渐渐的,为亡慕亡父和兄长诵经祈福也成了习惯,如?今时间一空下来,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又来了吉祥寺。 她如?以?往,先奉了香火钱,便去礼佛。 接引的和尚正带着她往大殿去,忽然一个小厮跑了过来,看到沈兰,上来便跪了下来,“姑娘,小的可找着您了。” 沈兰一眼认出了眼前的少年,怔了一下,“阿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青是沈章的书童,当年跟着沈章一起到上京来,沈章出事之后?,也是他千里迢迢传回的消息。 在衡州府时,沈兰办理完母亲的后?事,就把家里的下人都遣散了,只有从?小和她如?姐妹一般的锦书不?愿离开。 阿青本?也不?愿意走的,但拗不?过他爹娘,后?来也离开了,去寻了别的生计。 如?今在这里看到阿青,沈兰确实惊讶。 “是陆公子找人让奴才回来的,他说您一个人在上京孤苦伶仃没有人手?,所以?让奴才来,奴才还是想给姑娘家做事。”阿青诚恳地道。 沈兰忙问:“陆公子?是陆子先吗?” “是啊,陆公子说在这里等着就能碰到您。” “陆子先在哪儿?”沈兰第一次如?此着急,她迫切地想和陆言见面?,想从?他那里了解到更细致的事情。 “陆公子现在就在寺里的客院,他在这里都等了您半个月了。” 半个月? 陆言竟然在等她? 当即,沈兰也顾不?得什么诵经礼佛了,“你快带我过去见他。” * 客院。 荀瑜身着一件雪蓝素袍,头戴青蓝玉冠,面?容白净,身姿清瘦,宛若美玉一般温润清雅。 他坐在窗边的小榻上,目光时不?时地看向窗外?,手?里捧着的香茶泛起颤抖的涟漪。 “爷……” 元福在一旁看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荀瑾如?此模样,就是被册为太子,进驻东宫的时候,荀瑜都没有这么紧张。 手?里的茶都快要抖出来了…… “啪”的一下,荀瑜将?手?里的茶放下,动作慌张又莽撞,全然不?似往日的优雅。 他垂下了眸子,周围寂静得能听到自己颤抖的呼吸。 这么久了,他一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般仰望着她,如?同仰望着天上那皎洁无暇的明月。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和她见面?。 可越克制,压抑在心里的情感就越疯狂。 他已再不?是以?前那个卑微不?堪的少年,而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太子。 只要他一句话,就能够得到她。 可他不?想被她讨厌,不?想在她的心里留下任何人格上的瑕疵。 哪怕,他早就已经烂到了尘埃里…… 他怕见到她会暴露自己,可又那么期待她那将?会在自己身上停驻的目光。 就像飞蛾扑火,明知道危险,此时,他还是义?无反顾。 “元福,待会儿切不?可在她面?前,暴露出我的身份。”荀瑜紧紧的捏着茶杯,呼吸轻颤,但相比刚才,已经平静了许多。 元福正要应话,忽然瞅到窗外?那跟着阿青进来的那一抹青绿身影,忙道:“爷,沈姑娘来了。” 荀瑜的手?刹时抖了一下。 但一瞬间的慌张过后?,他飞快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起身出门迎去。 看到那走到院中,向自己走来的熟悉身影,荀瑜呼吸都微微一滞,声音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兰娘……” 沈兰没有听出他语气的异样,她看着眼前的陆言,更觉得恍如?隔世,一时间无数的话想要去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到里面?说吧。”荀瑜克制着自己紧张的情绪,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来。 沈兰点了点头,进了屋子里。 她从?他的面?前走过,带过一阵清淡的香风,宽大的袖纱不?经意地擦过他垂下的手?指,他的手?和心在一瞬间同时颤栗,指尖泛起一层薄薄的红。 他不?敢跟她太紧,怕被她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 里面?的元福已经将?桌案清理干净,沈兰在客位坐下,荀瑜坐到了她的对面?。 “你们都出去吧。” 荀瑜温柔地吩咐了声,元福和阿青都退了出去,锦书瞅了眼,也默默跟着阿青一起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荀瑜和沈兰两个人。 沈兰没有急着问兄长的事,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如?今怎么样了?” 既然已经见到陆言,知道兄长的情况是早晚的事。 如?今的沈兰已不?是刚来上京时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女了,兄长的事情牵涉很?深,陆言只是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普通举子,她不?想连累他。 这一年来,陆言一直都没有出现,也未必没有明哲保身的原因。 荀瑜默默为沈兰和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浅抿了一口,垂着眸子道:“我如?今,在东澜王府做参事,之前王爷让我回衡州府办了些事,我想回去见你和伯母,但是……我到沈府的时候,你已经到上京来了。我也是一个月前办完事回来,才知道你写了信找我,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封信,正是沈兰刚来时,托林妈妈送到太学院的那一封。 “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我一直担心兄长的事连累了你。”沈兰看着他,温柔一笑。 荀瑜眸光一颤,避过她的目光,“我确实是因为霖书的事离开了太学院,在太学院,我和霖书同进同出,霖书得罪了容大人,我的前途也……不?过我之前在一次书宴上,被东澜王看中了,他欣赏我的学识,聘我到府上做参事,如?今倒过的也还好?。那日……丞相府大婚,我好?像看到你了,可我怕我和霖书会连累你的名?声,便没敢去找你,只在这里等着。兰娘,对不?起,是我没照看好?霖书,若是我一直在他身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关于兄长的事,我其实也知道了一些,但是还是不?了解整件事的原委,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事情的原委,本?来,我想在衡州府告诉你的,没想到阴差阳错竟到了今日。”荀瑜一副十分?愧疚的模样。 沈兰也暗暗叹了口气,她没想到,事情竟还有这样的曲折。 荀瑜把容雅和沈章的相识、相知,以?及那日的变故,一一说给了沈兰。 而他所说的这些,几?乎也都是沈兰打听到的。 没有任何额外?的消息。 “到底是谁把兄长引到容府水榭的呢?” 自玲珑被杀,这个问题就成了困扰着沈兰的谜。 可是,她却不?敢再调查,她怕连累别人成了下一个玲珑,再添无辜人的性命。 荀瑜薄唇轻颤,神色痛苦,愧悔地道:“是我。” 60-70 不忍 “当时是玲珑让我递消息给霖书, 说?容姑娘在水榭那里等他。若是当时我没有告诉霖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都是我的错。”荀瑜垂眸紧紧地握着?茶杯, 似乎十分痛恨自己。 沈兰看着他那捏的泛白的手指,眸中伤感?, 但?还是安慰他道:“不是你的错, 是有人想要害容姑娘和我兄长,就算那次没有找到机会, 也会有下一次的。子先,兄长他在太学院中, 可有与人结怨?” 荀瑜道:“太学院上万举子,每三年能考中进士的只有二三十个?人,表面?上大家是同院的生?员, 相处得一团和气,实际上暗地里很多人都会对院中才华拔尖的举子下手,有的骗人堕落,有的毁人名誉, 更甚者还会□□,太学院每年都有许多优秀的学子跌入尘泥,死于?非命。霖书他在太学院中, 真的很扎眼……” 沈兰没想到, 所有燕国士子向往的最高学府,竟是如此的藏污纳垢之地,若早知如此, 当初就不该让兄长到太学院来。 她难受地道:“你觉得, 害我兄长的,是太学院中的生?员?”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能确定,也许……也许霖书他真的是一时糊涂,做出了那种事……”荀瑜薄唇紧抿,眸光暗暗打量着?沈兰。 “不,兄长不会做出那种事,其实,我已经查出了些蛛丝马迹,只是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证据。之前倒是找到一个?人证 ,是容姑娘的丫鬟玲珑,可我找到她的第二天,她就被人杀害了。那个?人真的好歹毒。”沈兰银牙紧咬,低声叱骂道。 荀瑜下意识地颤了下,默默收回了在沈兰身上的目光,顿了顿,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这话戳到了沈兰的痛处。 她微微摇头,“我现在不能再调查,我不想再连累别人因此而死,以后?……再寻时机吧。” “你如今住在哪里?”荀瑜松了口气,将话题转移。 沈兰没有隐瞒,“西城金鱼坊的燕子巷,你若是有事,可来找我。” “我曾答应过霖书,会好好照顾你,你可以把我当做……兄长,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像霖书一样保护好你。” 不经意的,“兄长”二字,他咬的有些艰难。 沈兰粲然一笑,“有子先哥哥这句话,我在上京便安心了。” 荀瑜看着?她的笑,仿佛一点一点荡漾在他的心尖,也沁入了他的唇角,让他下意识地扬起微微的弧度。 就算是以兄妹的名义,他也想把沈兰留在他的身边。 心底里邪恶的想法?滋生?出来,她如今孤单一人,真好…… 从今以后?,他要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荀瑜眸中难掩欣喜,但?还是尽量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来,“兰娘,你要不要去看看霖书?我为他在城外立了一个?墓,他一定很想见你。” 当初阿青带回的,是沈章的衣物,衡州府的那个?坟墓,是沈章的衣冠冢。 阿青说?,沈章的尸体被容家扔到了乱葬岗,等他去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狼藉的肉块。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晕了过去。 沈兰没想到,在上京,陆言竟然也为沈章立了一座坟墓。 想到陆言将兄长的碎尸收拾起来的模样,沈兰心里又难过,又感?动。 “谢谢你,子先。” 只这几?个?字,荀瑜便觉得自己全身都酥了,这些时日所有的恐慌和担心一瞬间?烟消云散,清瘦的身躯完全被幸福溢满。 沈兰与荀瑜一起出了吉祥寺,各自上了马车。 “苏福,待会儿?跟着?陆公子的马车。”沈兰吩咐道。 苏福正要应声,忽然听到后?面?“咣当”一声响。 “哎呀,爷,马车坏了。”元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沈兰自然也听到了,她掀起车帘,见元福跑到他们的马车轮子那里叮叮当当了好一会儿?,无?奈地起身,“爷,这车轮子坏了。” 荀瑜下了马车,神情有些懊恼,“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坏了?” “爷,奴才这就去找人来修,只是恐怕要耽误不少时辰……”元福说?着?,暗暗看了沈兰这边的马车一眼。 沈兰道:“子先哥哥也来乘我这辆马车吧。” 荀瑜走了过来,脸色微红,“这不好吧,若是被人看到,岂不是有损兰娘的清誉?” “事有缓急,廉卿知道你与我们家的事,他也一直把你当做兄长一般,不会介意的。”沈兰淡淡道。 听到沈兰提起杜允,荀瑜眸中泛起一闪而过的嫌恶,但?很快有被他掩饰了下去。 他上了沈兰的马车,沈兰和锦书已为他留出了一个?空位来。 马车的车厢相比一般的马车已经很宽敞,但?在这种逼仄的空间?里,他只觉得周围全都是沈兰身上的香味。 在那个?空位坐下,他与沈兰近在咫尺。 荀瑜暗暗握紧了拳头,身体几?乎无?法?自控的颤栗,只觉得自己要溺毙在这从天而降的幸福里。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能和沈兰离得如此之近。 荀瑜垂眸不敢去看身边那让自己日思夜想清隽秀丽的女?子,他微抿着?唇,如同一个?被扔到米仓里的饥饿老鼠,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一切。 这世上,要是没有杜允就好了。 他忍不住这么想。 * 吉祥寺内,金光塔。 七层的金光塔上,可以俯瞰整个?吉祥寺,甚至吉祥寺外面?的街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荀瑾悠然侧坐在七层的围栏上,看着?沈兰的马车越走越远。 想到荀瑜此刻就在沈兰的马车之上,他心里莫名觉得不痛快。 那个?家伙,终于?还是忍不住对沈兰出手了。 他一直对沈兰虎视眈眈,而沈兰,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怪不得沈兰,毕竟这个?家伙极其善于?伪装,如今皇帝和燕国所有的朝臣,都以为他是个?温润儒雅的谦谦君子,甚至还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单纯之人。 但?是荀瑾却?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家伙是一条毒蛇,只是现在,还在蛰伏。 他还没有品尝到足够的权力的滋味,如今眼里,只有沈兰这一颗他卑贱时渴望得到的禁果。 荀瑾玉骨般的手摁住了栏杆,凤眸微微眯起。 从沈兰入京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必定会卷进这场风波。 只是此刻,他竟有些不忍。 * 马车驶出城门,外面?骤然开阔起来。 荀瑜给苏福指路,快要到的时候,沈兰让苏福就近去了一个?集市。 她买了些纸钱。 沈章的墓,在南郊的凤凰山,距离容雅所葬的白云山,足足有几?十里路。 到沈章墓前的时候,已到了午时。 坟墓没有立碑,只有一堆隆起的黄土,盛夏的天气酷热,将坟土烤的焦黄干砺。 “哥,我来看你了。”沈兰话音刚出,喉口便已哽咽。 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情感?在此刻汹涌而出,化作眼泪滚落出来。 眼前的土坟,无?法?给她任何的回应,只有无?尽的孤寂与萧瑟。 她半跪在坟前,轻轻抚摸着?面?前的坟土,如同抚摸着?兄长的尸体,“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哥,总有一天我会证明你的清白,我会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兰娘,我会帮你的。”荀瑜也在她身旁单膝跪下,神色诚恳。 沈兰为兄长烧了纸钱,炽热的火焰在盛夏的午时燃起,将眼前的坟包炙烤得更加干烈。 热气升腾,将眼前的一切扭曲。 回到城内,已到了下午申时。 “兰娘,你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吧?”荀瑜提议道。 他们上午见了面?,便直接赶去了凤凰山,到现在还有吃午饭。 沈兰没有胃口,但?看着?眼前的荀瑜一脸关切的模样,又想到他也陪着?自己饿了肚子,便点了头。 荀瑜带她到了淮清河附近的一家酒楼,要了一个?二楼的雅间?。 一进来,便觉得屋子里有些热,荀瑜将窗子打开,透了些风进来。 沈兰看到外面?的风景,不远处就是淮清河,她走到窗子前,看到了远处自己的宅子。 锦书忍不住道:“姑娘,那里不是我们的住处吗?从这里竟然能看见。” 沈兰正要说?话,忽然看到河堤前几?个?士子正往淮清桥去,其中一个?,竟然是杜允。 “是杜公子!”锦书也看到了他。 在一众士子中,杜允的相貌是极出众的,此刻谈笑风生?,颇为显眼。 沈兰看着?他,眉眼里不禁蕴出了笑意来。 荀瑜看到了沈兰眸中的笑,那么温柔,那么甜蜜,却?不是为他,而是为远处那个?在上京里身份完全上不得台面?的男人。 那个?人,他今年连进士都没有考中,怎能配得上沈兰? 一瞬间?,荀瑜心里仿佛打翻了一瓶毒药,那毒药在他的心里疯狂地腐蚀,播下嫉妒的种子,生?出蔓延无?边的根系。 他恨杜允,那么一个?不入流的人,却?只凭着?父母辈的关系,凭借一纸婚约,就要摘去他心中的明月,摘去他都已经贵为太子,也不敢轻易玷污的皎洁。 “啊?那是杜公子,他怎么会那些人在一起?”荀瑜也将目光看向了那个?让他作呕的男人,却?做出一副诧异的模样来。 沈兰和以一旁的锦书都向他看了过来。 荀瑜忙讪讪一笑,“没,没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杜公子可能是刚到太学院里,还不了解里面?的情况,所以才会被骗了。” “被骗了?”沈兰没明白他的意思。 “兰娘,我不瞒你,杜公子旁边的那几?个?人在太学院里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他们吃喝嫖赌,惯会带坏新来的举子,你得跟杜公子说?一声,让他千万小?心,要不然以后?恐怕后?悔都来不及了。”荀瑜顿了顿,又做出一副难言的模样,道:“你看,他们从这里去,恐怕是要去香满楼的,就是上京里最?出名的花楼。” 谎言 花楼? 沈兰眸中的笑意顿时僵硬下来, 一时懵住。 而杜允果然如荀瑜所料,拐到?了香满楼的方向。 “哎,果?真是?去香满楼, 杜公子怕是?要被他们带坏了。”荀瑜做出一副担心的模样。 沈兰从来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去逛花楼, 一时心里苦涩翻涌出来, 红唇动了动,低声道:“他不会的。” 只是?她的语气, 没有?那么自信。 “你别伤心,也许杜公子只是?和他们逢场作戏, 不会找香满楼的姑娘作陪,虽然这样的情况很少,但?我相信杜公子是?一个谦谦君子, 他不会让兰娘你失望的。”荀瑜心里得意,面上却一副真诚的模样安慰沈兰。 但?他的话,却让沈兰更加难受。 荀瑜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沈兰一点胃口也没有?,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她让锦书去付账。 荀瑜想?拦着锦书,沈兰道:“你今日为我忙了这么久, 本就?该我请你的, 更何况,兄长的事?,我心中对你也有?亏欠。子先哥哥就?让我请了这次吧。” 她说完, 锦书已经滑溜地跑去了柜台。 荀瑜心里泛着甜蜜, “下次我请你,兰娘千万不要拒绝。” 沈兰点了点头, 心里想?着杜允的事?,神情恍惚。 出了酒楼,沈兰上马车时,忽然想?起了阿青,转身对荀瑜道:“我那里地方小,如今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给阿青住,就?让他先跟着你吧,在你那里和在我这也没有?区别。” 最后一句话,就?仿佛是?在说,他们是?一家人一样,简直甜到?了荀瑜的骨子里。 “好。”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高兴得眉眼都是?笑。 和沈兰分开后,荀瑜又回了酒楼里的厢房,没一会儿?,元福进了来,谄媚地道:“爷,马车修好了,您这儿?事?情可还顺利?” 荀瑜将一锭银子扔给元福,心情极好,“你办的不错。” 马车的事?是?元福自作主张,但?杜允的事?,却是?荀瑜故意安排的。 他让太学院的那几个纨绔子弟带杜允去香满楼,又特意要了这个酒楼的这个包厢,从这里往外看,一切一清二楚。 而元福,也的确把握好了时机。 “为爷办事?,奴才万死不辞。”元福嘿嘿笑道。 虽然不知道荀瑜为什么忽然决定?要和沈兰相见,但?他一直跟着荀瑜,觉得自家爷之前?一直憋着实在憋屈。 堂堂太子,看上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得到??就?算沈兰已有?婚约,他也要想?办法?让自家爷抱得美?人归。 * 回了燕子巷里,沈兰坐立难安。 锦书自然看出了自家姑娘的心思,忍不住道:“姑娘别担心,杜公子不会在外面乱来的。” 沈兰绞着手中的帕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让苏福到?外面等着,等他回来让他过来一趟。” 锦书应了,转身让苏福去了门口。 安排好之后,沈兰到?偏厢的书房看书,可想?到?荀瑜的话,心里忐忑烦乱,怎么也看不进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锦书点了烛灯。 蜡烛燃烧着,一点一点减少,直到?月上高梢,杜允还是?没有?回来。 “姑娘,该休息了。”锦书忍不住提醒。 沈兰攥着手中的青皮书,指尖微微泛白,唇瓣轻颤,“我不困,你去休息吧,把苏福叫回来,不用?等了。” 她虽这么说,可她不睡,锦书怎能睡得着? 苏福进了院子里,关上院门,可也在院子里等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从晚上等到?深夜,从深夜等到?天将破晓。 看着上了第三根的蜡烛的烛灯再一次燃烧殆尽,沈兰终究是?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 她紧咬着唇,面色惨白。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会不知,杜允是?在香满楼过了夜。 “锦书,休息吧。”沈兰放下手中的书,转身走向卧房。 锦书默默去了厨房,把温着的水倒到?水盆里,拿来给沈兰梳洗。 熬了一夜,虽有?心事?,沈兰还是?很快沉沉睡了过去,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外面敲门声将她闹醒。 苏福去开门,来的是?杜允,他倒是?一副极有?精神气的模样,手里提了一个青色的小罐子。 “姑娘今日身子不舒服,杜公子改日再来吧。”苏福也从锦书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在院子里等了杜允一晚上,此?刻看着这个男人,没有?半点好脸色。 “兰娘病了?我去看看。”杜允并不把苏福的阻拦放在眼里,在他心里,将来沈兰成了他的妻子,苏福也只是?他的下人而已。 他拨开苏福,就?要往院子里去。 锦书打开正厢房的门,没好气地道:“杜公子,您这是?干什么?我家姑娘身子不舒服,还歇着呢。” 面对锦书,杜允客气了些?,“我想?看看兰娘。” “不劳杜公子操心,你尽可在外面逍遥快活去,我家姑娘看不见你,病才好的快呢!”锦书哼道。 杜允一脸茫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怎么了?” 锦书嫌弃地道:“怎么了?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昨日我们都看到?了,你和一群太学生一起去了香满楼,一夜都没有?回来。如今一回来就?来找我们家姑娘,你自己先去洗洗干净吧!” 杜允被锦书当庭叱骂,脸上很过不去,可又碍于锦书是?沈兰的贴身丫鬟,不敢发火,只得压着火气道:“你让开,我进去和兰娘说清楚,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家姑娘不想?见你,杜公子请回吧!” 想?到?自家姑娘等了一夜,锦书此?刻一点面子也不想?给他留,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但?她话音刚落,屋子里传出沈兰的声音。 “锦书,不准无礼。” 锦书忙回内室来,“姑娘,你起了?” “帮我梳洗。”沈兰坐起了身,虽然还没睡饱,但?她也不想?再睡了。 她少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兰娘,你听我解释。”杜允说着,就?想?往内室里来。 沈兰听到?动静,语气冷淡地道了句,“表哥,你稍等。” 杜允只好站住脚,乖乖在外面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沈兰梳洗好从内室里出来,她的神色有?些?疲惫,倦容懒懒的模样,更多了几分病中的柔弱娇美?。 看着眼前?倾城如玉的女子,杜允心里后悔不已。 没想?到?昨日去香满楼,竟然被沈兰看到?了。 早知如此?,无论那些?人怎么鼓动,他都不该去的。 至少,把沈兰娶到?手之前?,不该闹出这样的变故。 可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 “兰娘,我和那些?人去香满楼只是?逢场作戏,我在太学院是?个新?人,怎能不和他们应酬呢,就?是?将来中了进士,做了官,这些?事?也是?少不了的,兰娘,你应该理?解我。我只是?个普通的举子,在上京又没有?家世背景,我的前?程只能靠我自己去拼。”杜允一开口,便是?冠冕堂皇,让人无可辩驳。 沈兰红唇微抿,顿了顿,道:“你有?没有?碰里面的姑娘。” 杜允怔了下,回想?昨晚。 其他的太学生都要了姑娘作陪,他怎能不要? 最后酒精作祟,一发不可收拾。 可此?刻当着沈兰的面,他忙道:“没有?,绝对没有?!兰娘,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要相信我。” 沈兰打量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这话的真实性。 杜允心虚,忙把手里的青色罐子拿了出来,“你看,我刚才回来的路上,路过淮清桥,看到?有?人在卖鱼饵,立刻就?想?到?了你,我把这些?鱼饵买了回来,想?陪你一起钓鱼。” 说着,他低下头,一副委屈的模样,“兰娘,你能不能相信我,我在上京除了你之外,没有?认识的人了,我是?为你留在上京的,怎么会不顾你的感受,做出那种糊涂事?呢?” 他一脸诚恳,好似沈兰若是?不原谅他,便是?沈兰的不对了。 良久,沈兰对他扯出一抹笑来,“表哥,我相信你。” 毕竟,她也只是?看到?杜允往香满楼的方向走了过去,并没有?任何证据。 沈兰不想?无端揣测别人。 杜允顿时欣喜,忙道:“兰娘,你等着,我回去收拾收拾,回来和你一起钓鱼。” “嗯。”沈兰点头。 杜允走后,采姑一脸薄汗从厨房里出来,笑盈盈地道:“姑娘,午饭做好了。下午我想?告个假,回家去一趟,晚上我再回来。” “你去吧。”沈兰允了她的假。 * 太子府。 采姑乘着小车,到?了太子府的后门,守门的小太监看到?她,迎了上来,“采姑,你这些?日子怎么没在府里?我听说太子找了你,你是?不是?要享荣华富贵了?以后可别忘了我啊。” 采姑白了他一眼,“什么荣华富贵啊,你去找一下元寿,就?说我回来了。” 在门房处等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宝蓝大?太监衣服的白面小子过来接她,“哟,采姑回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你瞎打听什么?爷说了,这边的事?儿?我只能跟他一个人说。” 元寿呵呵一笑,调笑地道:“小丫头片子,还摆上谱了?走吧,爷在等你呢。” 采姑跟着元寿一路到?了太子府偏殿书房,路过晚书斋,看到?那边院子里的几个太子侍读正在说话的身影。 不过她只看了一眼便收了眸子。 到?了书房,荀瑜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采姑一人。 “她怎么样?”荀瑜着急地问道。 昨日他在沈兰面前?演了那么一出戏,而杜允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在香满楼里要了姑娘。 虽然心里畅快,可他又怕沈兰伤心,昨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采姑恭敬地行了礼,“沈姑娘昨日坐等了杜公子一夜,好像还哭了。今天上午杜公子来了,他说昨天是?逢场作戏,他没有?捧香满楼里的姑娘,沈姑娘信了他,他们好像又和好了。” 荀瑜冷笑了声。 那种贱人,在香满楼里玩了女人,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沈兰面前?。 想?到?他那肮脏的身体玷污了沈兰的眼睛,荀瑜就?恨不得他死。 不过,他也知道,沈兰和杜允的婚事?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告吹,尤其是?沈兰,她极在意体统和规矩,不会轻易地就?放弃这场婚约。 荀瑜不想?让她难过,但?是?,他更不想?让杜允得到?她。 “爷,奴婢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采姑茫然地问道。 当初荀瑜让她去给沈兰做厨娘,除了让她偶尔传些?消息回来,并没有?安排她做任何事?。 “你就?还和以前?一样,好好照顾她,为她保养身体。”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别让她起了疑。” “奴婢知道了。” * 采姑离开后,荀瑜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了几本诗集,垂眸凝思了许久,叫了元福来。 “爷,有?什么吩咐?” “去把萧珏叫来。”荀瑜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 片刻,元福把萧珏带了来。 今日萧珏穿了一件青白色的束腰长袍,少年俊朗,眉眼如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小养尊处优的娇贵,这样一个俊秀公子,若是?出现在西城,不知道该有?多惹眼。 荀瑜打量着他,目光露出几分满意,笑着道:“蕴礼,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萧珏恭敬地道。 “是?这样。”荀瑜理?了下桌子上自己挑出来的这几本书,道:“之前?本宫曾托你给沈姑娘送了些?东西,一事?不烦二主,今日劳你帮忙,把这几本诗集再给沈姑娘送去。” 萧珏诧异,抬眸提醒荀瑜道:“殿下,沈姑娘已离开侯府了。” “是?吗?什么时候?”荀瑜装作不知。 萧珏道:“已有?一个月了。” 荀瑜手指敲了敲桌上的这几本书,语气幽然,“这可怎么办呢?本宫真的很想?把这几本诗集送给沈姑娘,蕴礼可知道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萧珏之前?听府上的人说过沈兰如今的住处,道:“她如今住在西城金鱼坊的燕子巷。” “那就?劳烦蕴礼了,帮本宫走这一趟吧。” 萧珏薄唇微抿,想?到?那日沈兰离开时,所说的那些?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去见沈兰。 但?如今太子吩咐,哪里有?他拒绝的余地,只好应下,“是?。” 荀瑜扬起唇角,眸中蕴出几分冷笑。 一个是?中了探花的侯门贵子,一个是?科考落榜的太学生员。 他就?是?要让萧珏一次次出现在沈兰面前?,让杜允掂量清楚他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想?到?杜允那自卑尴尬的模样,荀瑜就?觉得心里畅快。 至于萧珏…… 荀瑜眸色微冷,他知道萧珏对沈兰有?意,但?沈兰绝不会接受萧珏。 这个人,对他没有?半点威胁。 害怕 天气酷热, 沈兰没有什么胃口,午饭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昨日?熬了一夜,她有些困倦, 饭后正想休息会?儿,杜允却兴冲冲的来了。 “锦书, 我之前送来的鱼竿呢?快拿出来, 咱们?钓鱼去。”他已经沐浴过,又换了身?干净衣服, 此刻看起来神清气爽。 锦书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有些不情愿, “现在?是不是有些热啊?” “已经过了午时,等我们?收拾好,就不热了。我看人家钓鱼, 都是去钓一整天,这种事情,就是越早越好。”杜允很是兴奋,热切地道:“等我钓到大鱼, 让采姑晚上给咱们?做红烧鱼吃。” 锦书撇了撇嘴巴,她想说自家姑娘晚上不吃饭,但沈兰眸光阻拦了她, 好脾气地道:“锦书, 去把鱼竿拿来吧。” 锦书只好去仓房里,把之前杜允送来的那个鱼竿拿了出来,鱼竿的布袋里还装着钓鱼线和浮漂, 杜允以前没有做过, 弄的有些手忙脚乱,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 才把鱼竿弄好。 几人一起到了后面的河边,锦书让苏福搬了两?个小板凳来,给杜允和沈兰,她自己则是打着伞,为沈兰撑伞。 这么热的天,自家姑娘还没有在太阳下这么晒过呢。 她真恨不得?这伞再大些,把他们?全?都笼在里面。 地面有些不平,苏福又花了好一会?儿,用铲子把地面找平,杜允这才坐下,拿出那一小罐鱼饵。 刚一打开,便一股腥臭从里面飘了出来。 锦书忍不住拿帕子捂住口鼻,就连沈兰,都不禁蹙了蹙眉。 “杜公子,这是什么啊?”锦书嫌弃地往里面瞅了一眼,只看到一片黢黑。 “额……”杜允此刻也?有些尴尬。 他买的这一罐鱼饵是蚯蚓,方才忘记放到阴凉的地方,被太阳暴晒了近一个时辰,又闷在这个小罐子里,全?都给闷死发臭了。 杜允讪讪笑了一下,“应该……还可以用的,这么重的气味,说不定更能吸引鱼儿上钩。” 他忍着恶心,从罐子里拿出了一条已经死了的软塌塌的蚯蚓,挂在了鱼钩上,往河里一甩。 鱼钩落入水中,只留下那个灰色的浮漂。 沈兰看着杜允摆弄,一开始还有些兴趣,可渐渐的,那浮漂在水面上飘动,一点?动静也?没有,天气实在太热,她又有些困倦,强打起来的精神,早就全?都消磨光了。 她只好让锦书去拿了几个扇子来,各自都分了一个扇凉。 近半个多时辰,一条鱼也?没有钓到,甚至连鱼钩上的死蚯蚓都没有被鱼儿啃食过。 锦书早就不耐烦了,可碍于杜允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 正在她烦躁不已时,恍惚间听到好像有人敲门,她心里一喜,忙道:“苏福,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若是有人来,她和姑娘就不用在这陪着杜允干晒了。 苏福应声,忙跑到院子里去开门,看到来人,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行礼道:“二爷!您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萧珏。 “我奉太子之命,来给沈姑娘送些东西。她在家吗?”萧珏在太子府磨砺了这些时日?,少年的稚气褪了许多,此刻一身?青白束腰长袍,身?姿清俊,温润儒雅。 “在!姑娘在呢!”苏福欢喜不已。 天气这么热,他一个汉子都被晒得?不行,更何况是沈兰和锦书两?个姑娘,看锦书一手撑着伞,一手扇着扇子,小脸上热的红扑扑的,沁着一层薄薄汗,他心里别提多心疼了。 如今萧珏过来,锦书和沈兰都能到屋子里歇凉,对苏福来说,萧珏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大恩人。 萧珏转身?让康来把东西搬到院子里来。 苏福趁这个时候,跑到后面叫了沈兰和锦书回来。 杜允把鱼竿放到河边,也?悻悻地一起跟了过来。 看他们?几个人狼狈的样子,又得?知是为了钓鱼,萧珏忍不住笑出声来,“春钓浅滩,夏钓树荫。如今天气正热,若是要钓鱼,应该找个阴凉处才是,你们?怎么在大太阳底下钓鱼?还有一句俗语说,春钓雨雾夏钓早,这个时节要钓鱼,只有早上钓方才会?有好收获。”[1] 锦书此刻看着萧珏,就像是看着救命恩人,忍不住吹捧道:“二公子博学多才,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真不愧是今年新科的探花郎。” 锦书口直心快,话刚说完,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这才反应过来,今年杜允没有考中进?士,她这话,简直就像是打了杜允一个耳光,还是当着沈兰和萧珏的面。 她暗暗看了眼,杜允的脸色果然难看。 萧珏轻咳了声,忙转移话题,对沈兰道:“我是奉太子之命过来,给你送些东西。” “太子给我送东西?”沈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来了上京,这是第二次和太子有交集,本来是没什么的,可她忍不住想到了那日?永安公主说的话。 公主说,太子心悦于她。 沈兰后来想了又想,她觉得?不太可能。 公主那话,应该只是误会?了太子给她送东西的初衷,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太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任何感情都不可能来的这么莫名?其妙。 萧珏让康来把东西搬到屋子里,一共三箱。 “这一箱,是太子送给你的一些书,大多是诗集。”顿了顿,萧珏又迈步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这是个冰柜子,另一箱是冰块,如今天气热了,你可以做一些冰果子吃,冰块若是用完了,就去东六街的制冰司去买,拿这个牌子。”[2] 说着,他从怀中取了个青色令牌,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冰柜和冰块并非是太子授意,只是萧珏临行前,觉得?天气实在太热,忽然想到的。 沈兰住在西城这边,又无权无势,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冰块。 没等沈兰说话,萧珏就吩咐康来把那个冰柜子从箱子里弄了出来,在里面放上了冰块。 康来试着扇了两?下,顿时一股幽凉就从那冰柜子里飘了出来,原本被太阳晒得?热腾 依譁 腾的几人感觉到了阵阵舒爽快意。 沈兰没想到太子竟如此心细,心里感激不已,“二公子,不知太子如今可有暇余,沈兰想前去拜谢。” “太子事忙,恐怕没时间见沈姑娘,他能在百忙之中想到沈姑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萧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心虚。 毕竟要是沈兰和太子见面,他送的这冰柜子就露馅了。 沈兰猜到太子不会?见他,但听到萧珏这么说,还是有些心塞,“太子三番两?次给沈兰送东西,实在让人惶恐,二公子在太子身?边这么久了,可曾问过太子和我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总觉得?,这么不明不白的收着太子的东西不妥,事情总要弄个清楚明白。 “我并不知道其中内情,沈姑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是什么原因,太子要给你,你最好还是收下为好,不要横生枝节。”萧珏提醒道。 沈兰抿唇,只好道:“劳烦二公子替沈兰谢过太子。” “这个自然。”萧珏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其实他心里还有很多话想关切,可如今杜允也?在一旁,很多话都不好说出口。 其实,就算杜允不在,他和沈兰,也?无法?回到在定远侯府时的融洽关系,沈兰离开的那日?,已经说的明白。 他没有在这里多留,把东西送到,就告辞了。 送走萧珏,锦书急忙忙地弄了个厚厚的帘子,挂在门口,免得?屋子里的冷气跑了出去。 沈兰打开太子送来的那一箱诗集,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深。 一旁,杜允的脸色有些僵硬。 萧珏从进?来到离开,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 想到萧珏是今科中榜的探花郎,而自己连进?士都没有考上,杜允心里泛酸。 沈兰曾经与萧珏这样的天之骄子相处过,会?不会?把他和萧珏相比呢? 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他都比不上他。 方才只是钓了个鱼,还在沈兰面前出了丑…… “兰娘,你会?不会?嫌弃我?”杜允难堪地道。 沈兰看出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表哥,你是不是觉得?萧珏今科考中了探花,你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杜允垂眸,“我确实不如他,就连钓鱼,我都没他钓的好。” “他再好,也?和我们?没关系。表哥不必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家,你也?有你的优点?,是他比不上的。”沈兰温言安慰他道。 “我的优点??”杜允叹息,“若是在衡州府,我在书院里也?还算出挑,可是在上京,我实在太不起眼了,又哪里还有什么优点?。” 他的话,让沈兰难言。 顿了顿,沈兰还是道:“表哥不必和任何人比,只要修养自己,坚守品德,就算一辈子只做一个自在闲人,也?未尝不可。人,从来不只有一种活法?。” 杜允怔了怔,没想到沈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回过味来,他心生欢喜,“兰娘这意思?,是不是代表着,若是上京这边的事了结,你愿意和我一起回衡州府做一对自在闲人?我是说,我如果不考科举,你也?不会?责怪我?” “当然。”沈兰点?头,她从不是贪慕繁华之人,若是能得?知心人,就算粗茶淡饭,野鹤闲云,亦非不可。 杜允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高兴地道:“兰娘,你真好。” 沈兰笑了笑,忽然,又正了脸色,轻声嗔道:“表哥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我真的不喜欢听。” “兰娘放心,我以后再不说了。”杜允说着,走到沈兰面前,鼓起勇气道:“兰娘,我能不能牵牵你的手……” 沈兰犹疑了下,耳根渐渐泛起薄红。 没等沈兰答应,他就忍不住靠过来,握住了那纤长白皙的小手,柔软的触感让他心里一颤,手掌里沁出湿.汗。 见沈兰没有挣扎,杜允轻轻揽住她,声音低哑,“兰娘,我真的好想要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在成婚之前那样,我一直都在忍着……” 沈兰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种话,羞涩得?小脸滚.烫,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允将她拥紧,试探地道:“等到你的孝期一过,我们?就成婚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等了。” “嗯。”她红着脸,声音低如蚊蝇。 是夜,沈兰辗转反侧。 想到白天里杜允说的话,脸色通红,可又忍不住担心得?叹息。 “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锦书见沈兰一直睡不着,打着哈欠过来,却见沈兰脸上红得?不自然,顿时担心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不是……”沈兰避开她,秀眸低垂,愁眉紧锁,“我只是,有些害怕。” 锦书睁大了眸子,“姑娘怕什么?” 沈兰拉着锦书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一下子戳中了锦书,她一把抓住沈兰的手,“是啊是啊,奴婢也?好怕啊。你想想,那天梅姨娘多惨啊,好像快要死了一样。奴婢后来还跟林妈妈打听过,林妈妈说,女子行房很痛的,不过,比生孩子好一些,生孩子的时候才痛呢,林妈妈说,就像一把刀生生把自己剌成两?半。” 自从苏福向锦书表了白,锦书也?总是想到这个事情,可每每想起,都吓得?脸色发白,此刻说起,都不禁浑身?发抖。 妾室 渐渐入伏, 天气燥热。 沈兰身子懒怠,便每日歇在家里闭门不出,在书房里研读书籍。 恰巧公主又差阿尹送了一箱兵书来, 让她细读后作一个策论,自此, 她便更是每日闷头读书。 锦书近日颇有闲暇, 和采姑争抢着院子里的土地。 采姑种菜,她便种花。 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里此刻开了两块菜地, 两块花田,边边角角还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少花盆和大型的盆栽, 渐渐地,荒芜的院子也?开始颇有雅趣。 至于后院那边的菜地,就?更是种的满满当当了。 休息之余, 沈兰便在窗前?看着锦书和采姑忙活,看着院子里的绿意一点一点生长起?来,她也?仿佛感觉到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涌入自己的身体,心情舒畅。 杜允依旧殷勤, 几乎每日都过来看她,沈兰也?会空出时间来,与他相处, 一起?钓鱼, 一起?画画。 这日晚间,杜允又买了五香斋的糕点来送她,进了屋里, 看沈兰又在看书, 不禁有些幽怨,“你怎么每日都在看这些书?真不知公主?为何要送这些书给你, 又是策论,又是兵书,这哪里是女子应该看的东西?读这些东西,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沈兰笑了笑,耐着性子道:“这都是圣人之论,哪怕浅读一二,也?能学些至深道理,怎会是浪费时间?相比于我,表哥才更应该读这些东西。” “既如此,你就?把?这些书全都转送给我吧,我来读书,你只要在家里做一个清闲之人就?好,女儿家学些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就?很好了,没必要学这些东西。”杜允道。 沈兰脸上的笑微微僵住,近些时日,每次和杜允相处,杜允总有些话?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但她没有发作,垂下眸子,默默的将手里的书放到一旁,“这是公主?送给我的,若是转送给你,恐怕她会不高兴,更何况,她还命我看完之后写个策论过去,我怎能不看呢。” “女儿家写什么策论啊,又不是要做官。”杜允最不喜欢写策论,每次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东西,只是辞藻堆砌,实在不通。 沈兰玩笑道:“也?许有一日,女子也?能做官呢。” 杜允听言,好似听到了笑话?般哈哈一笑,“那怎么可?能?若女子也?能做官,这世界岂不是乱了套了?” “怎会乱套呢?”沈兰眸光微黯,但依旧好脾气地道。 “女人做不了官,最多也?就?只能料理些后宅之事罢了,就?是后宅之事,能做好的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做官?” 杜允的言语中隐隐流露出对女子的不屑,沈兰敏感的察觉到了。 她不想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默默到一旁收拾桌子。 杜允没有察觉出沈兰的不悦,笑吟吟地到她身边来,从后面轻轻揽住她。 自从那日他牵了她的手之后,每次来都会与沈兰亲昵,甚至还曾经想要亲沈兰,只是被?沈兰拒绝了。 沈兰心里总觉得不妥,每次杜允这么做的时候,她心里都生出一种排斥的感觉。 她不喜欢这种,还未成?婚就?拉拉扯扯的样子,实在有失体统。 “兰娘,今日在太学院里,有一个生员得了他夫人做的衣衫和靴子,做得精美极了,让大家好生羡慕,我想若是兰娘,一定会做的更好,兰娘能不能也?为我做一套。” 杜允的话?亲昵地落在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让沈兰很不自在。 她下意识躲避了一下,低声道:“我……我的女红不好。” 而?且,公主?给她写策论的时限有些紧张,便是把?那些兵书看完,都要紧赶慢赶…… 她恐怕没有时间。 “没关?系,兰娘无论做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最精品来企 鹅裙以污尔耳期无耳把以好的。兰娘,你为我做一套吧。”他揽着沈兰腰肢越发收紧,几乎把?她强制性地箍在自己怀里。 强烈的男子气息将她强行笼罩,沈兰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屈辱感,咬唇挣扎道:“表哥,你别这样,我们还没成?婚呢。” 杜允却?不肯放手,反而?把?沈兰抱得更紧了,“我们早晚会成?婚的啊,更何况,我也?没对兰娘你做过分?的事,兰娘为什么总要这么排斥我呢?难道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嫁给我吗?” “我们还没有成?婚,当然要遵君子之礼。”沈兰红着眼道。 “可?我只想跟兰娘行周公之礼。” 他低头吻在沈兰修长白净的脖颈上,惹得她一阵颤.栗。 “别……”她怕得发抖,眼泪涌出来,嘤咛地挣扎。 “兰娘,我们早晚要成?婚的,难道你害怕我会背弃婚约不娶你吗?太学院里的生员,有好些人都和自己的未婚妻在婚前?做过,就?连你兄长不是都没忍住吗?男欢女爱就?是这样的,兰娘,你别怕……” 院子里,锦书、苏福和采姑都在忙着侍弄蔬菜和花草,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 沈兰羞.耻难当,更不好意思发出声音。 杜允已经更加放肆,渐渐扯开她的衣裳。 一刹那,沈兰脑海里闪过梅绫那晚的惨叫和哀嚎,她怕极了,颤抖地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就?往身后砸了过去。 书砸的不痛,但杜允却?是吓了一跳,沈兰趁此慌忙逃了出来,后退了两步,靠在墙壁上。 她脸色屈辱,眸中眼泪滚落,痛苦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身子顺着墙壁蹲到地上,梨花带雨的小脸埋入膝弯里哭了起?来。 杜允看她这样,心里一慌,忙蹲到她面前?来,“兰娘,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是我刚才一时糊涂,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他伸手去碰她,可?在碰到的那一刹,沈兰又是吓得一抖,那双漂亮的眸子宛如受惊的小兽,恐慌颤抖。 “别,别碰我……” 卷翘的睫毛一眨,又一滴眼泪落下,点点晶莹挂在眼睫上,说?不出的娇怜。 “兰娘,对不起?……” 杜允本以为只要自己态度强硬一点,沈兰就?会半推半就?,没想到她竟然反应这么大。 他彻底吓到她了。 * 那日的事,如一个梦魇,沈兰好几次梦到自己被?杜允拉扯到帐中,恍如梅绫一般凄惨痛苦的呼救,没有人能救她,她在一个个黑夜中无助的醒来,埋头无声的哭泣。 她从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子,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杜允出现,她的眼泪总是止不住,好像把?从小到大都没有流过的眼泪,全都积聚到了现在。 杜允也?知自己惹了沈兰生气,除了七月初七时,让春生送来了一对琉璃镯子,一连小半个月,都没有再过来。 七月十五,中元节。 一早,锦书让苏福从仓房里拿出早早就?买好的莲花灯来,看到莲花灯的样式,叉起?小腰没来由一阵生气,“怎的和去年?样式一模一样?这做灯的也?不知每年?搞些新花样来,真会躲懒。” 苏福忙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再去买些其他样式的来。” 锦书还没说?话?,沈兰便从屋子里出来道:“不用去了,这东西本来就?是一年?一烧,买多了也?可?惜。” 她近些天来心情郁结,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走到莲花灯那,沈兰拿起?了一个,想到去年?在定远侯府时那热闹的场面,想到萧莺萧贞和萧怜,她眼眶一酸,又忍不住落下眼泪。 锦书怎会不知,是这莲花灯勾起?了沈兰的伤心事,她气得暗暗踹了苏福一脚,忙扶着沈兰道:“姑娘,咱们回屋里去吧。” 几人还未动,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锦书往院门外瞅了一眼,她知道之前?杜允惹了沈兰伤心,心里想着来的人可?千万不要是杜允,自家姑娘正心情不好呢。 不过,还是让苏福去开了门。 外面竟是热闹得很,来了七个人,还有两辆马车。 为首的是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个身着鹅黄绣裙,身材高挑,眉眼妩媚,颇有风情,另一个则圆润可?爱,有几分?丰腴之美。 女子身后跟着两个随身的丫鬟,还有三个小厮。 马车上很明?显堆放着一些行李,像是搬家来的。 苏福好奇地问道:“两位姑娘找谁?” 那高挑女子脸色微红,小声地道:“这里可?是杜廉卿杜公子家?” 听到这女子说?起?杜允,苏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兰,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妙。 锦书走过来,扫视了一眼这两个女子,“你们找杜公子干嘛?” 高挑女子笑着道:“这位是锦书姑娘吧?” 锦书蹙眉,正要再问,那高挑女子已看到了沈兰,忙进院子里来,另一个圆润女子也?一起?跟了进来,两人一起?向沈兰行礼。 “夏荷(宝韵)见过姐姐。” 沈兰看着她们笑吟吟的模样,心里更是狐疑,“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叫我姐姐?” 那个宝韵也?就?罢了,眼前?这个夏荷,一看年?岁便比她更大些。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是姐姐让我们来的吗?”夏荷一副乖顺讨好的模样。 沈兰蹙眉,“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宝韵眨了眨眼睛,讨好地道:“我们是廉卿在衡州府的妾室,廉卿派人送了口信来,说?你们已经在上京成?婚,让我们过来伺候姐姐。” 沈兰瞬间如遭雷劈,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颤着声道:“你们,是表哥的妾室?” “正是。”宝韵乖巧地道。 沈兰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杜允竟然有妾室?这一定不是真的。 “锦书……”她伸手招了锦书过来。 锦书此刻也?一脸震惊,听到沈兰的招呼,才回过神来,忙伸手要扶住沈兰。 但她还没碰到沈兰的手,就?看到沈兰身形一晃,“噗通”晕倒在地。 “姑娘!” 巾帼 夜色像是一层漆黑的幕布笼罩下?来, 把淮清河岸边的这个小小院子映得沉重而凄凉。 正厢房内室,沈兰早已从昏迷中醒来,她倚靠在床架上, 呆滞地垂着眸子,方才的一切仿佛是梦, 但却不是梦。 夏荷和宝韵暂时被安置在了客栈之中, 如今,杜允正跪在院子里, 祈求着她的原谅。 “兰娘,娶妾并?非我心中所愿, 是我娘非要让我娶的,我们的婚事推迟,她只是想让我身边有人照顾, 我虽然娶了她们为?妾,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要相信我!” 沈兰无法相信他,更无法原谅他。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 她亦知道?,自己不可能独占夫君,可自古世家大?族, 从来没有未娶妻先纳妾的道?理。 杜家如此?, 分明就是不尊重她这个即将过门的儿媳。 没有夫家的尊重,成婚之后,她怎能抬得起头?? 她迷茫又痛苦, 原本已经?坚定?了要嫁给杜允的信念, 此?刻又忍不住动摇。 父母之命,让她不愿反抗。 竹马之情, 让她不忍割舍。 可想到梅绫,想到萧贞,想到唐婉,她难道?明明知道?这条路痛苦而又蹉跎,却还要去选择吗? 女子的命运,在定?下?婚约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更改了吗? 门外,杜允还在为?自己开?脱,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杜母身上,仿佛他自己也是个受害者。 沈兰心中想笑,也确实忍不住冷笑了出来。 “姑娘……” 锦书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自家姑娘,看沈兰这个模样,不禁更是担心。 “锦书,去开?门吧。” 沈兰的声音无比冷静,好?似已经?在心中下?了决定?。 她从床上起身,往外面走去。 锦书没敢多问,忙跑到沈兰前面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在门外跪着的杜允忙高兴得起身,到沈兰面前来,“兰娘,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表哥,我们解除婚约吧。” 她语气冷淡,没有半点起伏,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杜允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 “表哥身边已有佳人在怀,就算没有沈兰,以表哥的家世,也能在衡州府另娶一位世家之女。” “不!我不同意!我绝对不会解除婚约的!兰娘,我等了四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难道?要违抗你死去的父母吗?”杜允义正词严,愤然斥责着沈兰。 沈兰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我没有背信弃义,是表哥先负了我。就算爹娘仍在,沈兰宁死不辱。” 杜允看着眼前沈兰清高的姿态,觉得分外屈辱,气愤地道?:“什么宁死不辱?就算我娶了妾室又如何?这世上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不是三妻四妾?兰娘,我都还没又嫌弃你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都有苟且吧?你们之前眉来眼去拉拉扯扯,我全都看到了,我对没有在意这些,你竟然好?意思嫌弃我娶了妾室?” 杜允这话,锦书都听不下?去了,她忙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表少爷,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们姑娘和侯府的两位公子清清白白,你自己做了下?作事,竟然还倒打一耙?” “什么倒打一耙?你当我是瞎子?就算没有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还有太子吧?呵呵,就连太子都对你献殷勤,这难道?是空穴来风?你之前说是在衡州府的时候你爹和太子有交情,分明就是骗人的假话,在衡州府时,你说不定?就和太子不清不白了!只有我,还傻傻的蒙在鼓里,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把这些都当做了耳旁风,沈兰,我问你,你对我有没有半点愧疚啊?” 他指着沈兰的鼻子,把这些时日来压抑的心思全都爆发了出来。 沈兰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如此?狰狞,如此?可怕,哪还有往日里那温润儒雅的模样。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嘲讽一笑,“当做耳旁风?表哥,你这不是深深记在心里了吗?” 她对杜允是有愧疚,可只有身负重孝推迟婚期的愧疚。 杜允也知自己说的太重了,那日沈兰和萧瑞在麒麟巷,他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只有争执,并?无暧昧。 萧珏来送东西的那日也一样,并?未有半点逾矩。 至于太子和沈兰在衡州府不清不白,只是他的无端揣测而已。 可这些事情压在他的心里已经?多时了,他比不上萧瑞,比不上萧珏,更比不上太子,沈兰见过这么优秀的男子,眼里真的还能再看得到他吗? 他一直不敢把娶了妾室的事情告诉沈兰,急着和沈兰成婚,甚至想和沈兰在成婚之前就先落定?了夫妻之实,就是害怕沈兰会不要他。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沈兰还是要和他解除婚约。 “我不会解除婚约的,我等了四年?,就是为?了娶你为?妻,我绝对不会放手!”杜允坚决地道?。 沈兰语气冷淡,“表哥,你是太学生员,名?誉重要,还是不要闹的太难看,误了前程。” 这世上最在乎声名?的,一是女子,另一个就是太学中的士子,士子声名?受损,就算考中了进士,将来在官场上也举步维艰。 杜允冷笑,“你和我解除婚约,是为?了以后攀龙附凤吧?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你只能嫁给我,只能做我的女人!” 沈兰站在台阶前,垂眸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可怜又可悲。 他的心胸,如此?狭小,如此?逼仄。 “苏福,送杜公子出去。” 她不再叫他表哥,而冷漠地称呼他为?杜公子。 苏福过来拉住杜允,将他往外院外拉去,“杜公子,请你出去。” “我不走!兰娘,你是我的,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嫁给别人!”杜允挣扎着大?叫,转身就给了苏福一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拉扯我?等兰娘嫁给我,你也只是我们杜家的一个下?人而已!” 但他一个身体?瘦弱的读书人,哪里能比得过苏福的力气。 挣扎着,拖拉着,苏福像扔一个小鸡仔一般,把杜允从院子里扔了出去。 沈兰看着不远处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眸光无悲无喜,低声呢喃道?:“表哥,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要走的路。” 沈兰终于明白,这世上所有的因缘都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为?了要成就她才出现?的。 她不恨杜允,也不会痛苦,因为?杜允的出现?,才让她真正了悟。 晚间,一辆马车来到了燕子巷,停在了沈兰的院子前。 车帘掀开?,衣着华贵的俊朗公子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沈兰大?门前站着的一脸不甘的杜允。 萧珏实在是不能无视他,忍不住问道?:“杜公子怎么在外面?莫不是和沈姑娘吵架了?” 他的语气幽然,甚至若有若无地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味道?,杜允脸色尴尬,冷冷地应了句,“没。” 杜允讨厌萧珏,讨厌他的家世,讨厌他的才华,讨厌他那么耀眼却还出现?在沈兰的面前,将自己映衬得一无是处。 萧珏轻笑了声,也没再继续问。 他是高贵的侯门贵子,如果不是因为?沈兰,他一辈子都不会和杜允这样的人有交集。 “康来,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萧珏一边吩咐,一边轻轻叩响了院门。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开?门。 萧珏看了眼旁边的杜允,怎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唇角幽然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淡淡地道?:“沈姑娘,是我。” 院内的苏福听出不是杜允的声音,忍不住将院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见是萧珏,忙将门打开?,却又看到杜允竟然还在院门外站着,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还是回头?向屋子里的沈兰报告,“姑娘,二?爷来了!” 苏福虽然已经?不是定?远侯府的人,可已经?习惯称呼萧珏为?二?爷,至今还未改口。 萧珏却是打量着苏福,看出他的脸上有略微的青红,有意无意地扫了门外的杜允一眼,玩味地道?:“怎么了苏福,沈姑娘打你了?” “不,当然不是。”苏福忙反驳,但又不好?把沈兰和杜允的事说出来。 萧珏也没有等他解释,满面春风地带着康来进来。 沈兰也已出了内室过来迎接,“二?公子怎么来了?” “是太子殿下?又托我给你送书过来,殿下?还说,沈姑娘若是有其他想看的,可以列个单子,宫中典籍司都能找到。”萧珏说着,转身拿了康来搬的那个大?箱子里的小长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幅画轴,“太子殿下?新?得了一幅太祖朝圣手丹松居士的画,他说沈姑娘定?会喜欢,便让我一起送了过来。” 画轴打开?,沈兰看到画中的内容怔住了,“这画……” “这是丹松居士为?荀焕公主所画的巾帼图。”萧珏道?。 画中的荀焕一身黑红铠甲,手持长戟,纵马疆场,落日鲜红如血,女子英姿烈烈。 沈兰的眼眶一下?子酸了,轻轻触碰这画中的女子,哽咽道?:“这画,应该送给二?姑娘。”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里顿时变得伤感。 萧珏沉默少顷,感伤地道?:“莺儿妹妹看到这画,恐怕只会伤心。沈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带回去还给太子吧。” “不,把它留下?吧。” 就像留下?了萧莺的梦。 沈兰红唇抿起,强忍住眸中的眼泪。 萧莺没能实现?的梦想,也许将来会有其他的女子能够实现?。 其中过程曲折艰难,需要多少女子在前面铺路? 沈兰愿做这个踏脚石,愿为?天下?女子走出这一条路,她相信,终有一天,女子也能立于朝堂,也能征战沙场。 而且,这条路上她不是孤身一人,永安公主早就走在了前面。 来犯 安国公府。 夏日蝉鸣微燥, 唐婉坐在窗前失神地看着外面清幽的竹林,心?思好像飞到了远方。 自那日她?说出“和离”二字,宋远再没有来见她?, 也没有让她?去杨玉娘那里一起伺候。 几日休养下来,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气力, 娇美的鹅蛋小脸也变得气血饱满。 可?就算身体好了, 之前的创伤早已镂刻在她的心?里,难以抚平。 “大奶奶, 老爷回信来了!”芳儿拿着一封信笺,高?兴地跑了进来。 这还是唐婉自嫁过来, 第一次收到娘家的信呢,平日里,都是宋远和唐家人书信联络。 唐婉却没有那么欣喜, 她?接过信笺,心?里涌出几分紧张。 之前的信中,她?向父亲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问他是否愿意帮自己和离。 触碰着这封信笺, 她?仿佛能够感觉到父亲那张严肃的脸,脑海中浮现他斥责自己的样子。 深吸了口?气,唐婉还是鼓起勇气将信笺拆开, 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婉儿亲启: 见信展颜。 为父收到来信, 已知悉汝在国公府所受之冤屈。 汝先莫慌,为父已遣汝兄上京,临行前, 已细细嘱咐过他, 待到上京,为汝主持公道。 国公府与唐家两族联姻, 其?中牵涉甚多,并非儿戏。 和离之事,事关?重大,一切等到汝兄到上京之后再作决断。” 唐婉知道,父兄不会轻易支持自己和离,可?看到这封信,心?里还是觉得憋屈。 就算兄长到了又怎么样,有父亲的暗中安排,他也不会支持自己的。 “大奶奶,信里说了些……”什么? 最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完,院外?,宋远忽然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唐婉手中的信,不待唐婉反应,一把夺了过去。 待看到信中“和离”二字,宋远一下子怒火中烧。 “你这是做什么?非要把事情闹的如此难看,你自己也不要脸面了是吗?” 他气愤地将信摔在唐婉的脸上。 虽然轻飘飘的,但唐婉还是被打得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只是跟我家里人说几句话罢了,又没有别人知道,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家人?你现在已经嫁到国公府来了,这里才是你家!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国公府里,大家都喜欢你?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原因?你有没有把这里当做家,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丈夫?” 宋远气愤之下,扬起手掌“啪”的给?了唐婉一巴掌。 唐婉被打懵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打,就算平时里有什么做的不好,父亲也只是让她?禁足而?已。 唐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挨打,而?打她?的人,是她?的丈夫。 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像烧起来了一般,唐婉垂着眸子,愣愣的看着地面。 “我告诉你,以后不准再给?衡州府写?信!等你哥来了,你也不准见他!” 宋远自顾自地决定了一切,又在那封信上狠狠碾了好几脚,直到那信笺都看不出样子来,他才转身离开。 芳儿已经吓呆了,此刻反应过来,忙去扶住唐婉,红着眼哽咽,“大奶奶……” 唐婉微微抿起唇,淡定地推开芳儿,“我没事。” 她?转身进了内室,拔步床后面的一个大柜子里,里面是一摞厚厚的簿子。 “大奶奶,您这是……” 这些簿子都是芳儿记下来的,她?自然清楚,簿子上都是唐婉的陪嫁。 唐婉那豪华的嫁妆,惹得上京百姓侧目,更震动了整个衡州府。 唐婉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本。 她?记得清楚,母亲曾经说过,父亲为了让她?在上京能够过的体面,送了她?三间极好的铺子。 自到上京,国公府的大管家曾经来找过她?,说是以后那些铺子的事交给?他们来管,唐婉只要坐着收钱就好,后来每个月,大管家都给?她?送来一定的进账。 只不过,自她?在国公府失意之后,那进账的银子也越来越少了,从一个月八百两,到如今只有二百多两了。 “芳儿,把这三间铺子的契书拿来。”唐婉语气冷静得出奇,若不是脸上还有被打的红痕,仿佛让人以为刚才挨打的人不是她?似的。 芳儿没有多问,便到库房里取契书,约莫过了一刻钟赶了回来,把契书放在唐婉的面前,“大奶奶,您要契书干嘛?” 唐婉道:“我要把这三间铺子卖掉,不过,这件事我倒不好出面,你去一趟燕子巷,把这个契书交给?兰娘,让她?帮我卖掉,不管多少银子都行。” 芳儿不明白,“姑娘,您这是要干什么?” 唐婉抿唇,“未雨绸缪。” 她?知道宋家人一直克扣她?铺子里的钱,以前的时候,她?可?以装作不在意。 可?是如今,宋远竟然敢对她?动手。 他对她?没有半点夫妻情义。 她?,也死了心?。 从今以后,宋家休想从她?这里拿走一文钱。 “卖了之后,让兰娘把银子暂时留着,不用给?我。” 唐婉知道,自己想要和离,这条路遥远又艰难。 没有人会帮她?,她?只能自己为自己铺路。 天香阁。 依旧是金碧辉煌的三楼,沈兰站在外?廊的栏杆前,看着远处的街景。 车水马龙,繁华如梦。 沈兰蒙着面纱,极目远眺,俯瞰眼前偌大的上京,一时间心?中汹涌壮阔,难以言喻。 身后,阿尹走来,客气地道:“公主还在忙,沈姑娘稍等。” 沈兰敛下眸子,轻轻点头,见阿尹要离开,她?心?里一动,问道:“公子,最近边关?有什么战事吗?” 阿尹回眸,“沈姑娘为何这么问?” 沈兰道:“公主给?了我很多兵书,又让我写?了治兵行军的策论,我想猜想,公主是不是对边关?战事有什么心?思。” “沈姑娘兰心?蕙质,边关?最近确实有些紧张,不过此事还是由公主来跟你说比较好。” 见他这么说,沈兰便不再多问。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永安公主从里面的一间内室里走出来,沈兰忙要过去行礼,但动身的那一刹,忽然又看到了永安身后的那个男人。 野性的,傲慢的,此刻看着沈兰,神?色玩味又戏谑。 除了萧瑞,再没别人了。 沈兰身子僵在那里,她?没想到,永安公主竟然会和萧瑞牵扯在一起。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永安想要做出一番大事来,而?萧瑞,执掌着京畿军权。 如果沈兰是永安,她?也会生出拉拢萧瑞的念头。 永安公主心?情极好,并没有因为她?忘记行礼而?生气,悠然地看着沈兰,笑道:“你的策论本宫看过了,本宫觉得不错,不过萧都尉好像另有看法。” 沈兰不愿去看萧瑞,垂着眸子道:“都尉大人有何指教呢?” “文辞华美。”萧瑞走到她?的面前,玩味一笑,“不过狗屁不通。” 沈兰倏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向他。 那篇策论,她?参看那些兵书之后,反复琢磨修改了几天几夜,她?的观点大多是引之圣人而?拓展博发,就算她?自己是浅薄短见,难道圣人的那些道理?也是错的吗?萧瑞竟然说她?写?的狗屁不通? “沈姑娘怎么这个表情,你不服气?”萧瑞似乎因为她?惊讶愤然的表情,而?心?情舒畅。 沈兰垂眸,暗暗咬牙,“沈兰不敢,都尉大人在边关?征战多年,对战事的理?解自然是常人所不能及。” 她?当然听说过萧瑞的威名,但这不妨碍她?讨厌他。 永安笑道:“其?实兰娘这篇文章在本宫看来,写?的还是很好的,虽然兰娘并不像萧都尉那样有征战沙场的经验,不过却是从最根本的‘道’上出发。自古以来,道术结合。兰娘有道,萧都尉有术,如此岂不两全?” 沈兰因为自己的名字和萧瑞相?提并论而?觉得不舒服,不过她?也并没有在这种小事上纠结,问道:“公主为何忽然对战事感兴趣?是不是边关?又有战乱?” 永安点头,“不错,北羌来犯,已经连克燕国两座关?城,此时还未传扬出去。” “公主难道要亲临沙场?”沈兰惊讶。 永安轻笑,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坚定,“兰娘愿意去吗?” 沈兰想到杜允,她?正好可?以借这次机会躲开他,只要杜允等得久了也见不到她?,自然就会放弃了。 “我愿意去。” “本宫会向父皇提议与以皇女身份与萧都尉一起出征,以安边关?百姓。兰娘,你身娇体弱,本不该让你去的,可?……本宫也想让你看看,这燕国的壮阔河山。”永安本想说,想让沈兰跟着她?,这一路能学不少东西?,但顾虑到萧瑞在场,并未说的那么直白。 沈兰问道:“公主,不知预计何时启程?” “兰娘有何顾虑?” 沈兰心?里想到唐婉,她?知道唐婉现在艰难,自己与她?相?交知己,若是在她?艰难之际离开上京,唐婉就更加无所依靠了。 不过,这些私事,她?还是没有说出口?,“没有,只是想要先打点一下。” “至少也要一个多月吧,调集兵马粮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永安叹了口?气,似乎为此有些烦躁,忽然,她?又想起了杜允,问道 :“你和杜廉卿怎么样了?你跟我出征,他不会也要一起跟来吧?” 杜允的事,让沈兰难言。 但她?知道,这是她?注定要迈过去的一个坎。 沈兰垂眸,低声道:“沈兰已决心?与杜廉卿解除婚约了。” “解除婚约?为何?”永安诧异,她?确实看不上杜允,但也没想到倔强传统的沈兰,竟然会主动解除婚约。 刹那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等沈兰回答,一旁的萧瑞低低笑了起来,似乎是看到了一场绝妙的好戏。 他玩味道:“能让沈姑娘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那杜公子一定十分不成体统。是女人方面的事吧?怎么?他娶了小妾,还是逛了花楼?亦或是欺负了别人家的良家少女?” 种子 萧瑞一针见血, 一下子就猜出了杜允的行径。 沈兰面色难堪,没有回答。 “兰娘,既然你已经和杜允分开, 就把他的事情抛却脑后,本宫给你?的那些书, 你?还要好?好?琢磨才?是。改日本宫再让阿尹把《边关图记》抄录了给你再送去一份。” 沈兰和杜允分?开?, 对永安来说是大?喜事,不过考虑到沈兰的心情, 她没有表现出来。 从天香阁出来,沈兰没有马车, 与锦书一起步行回淮清河畔乘船回家。 虽然沈兰和锦书都蒙着面纱,但哪怕是只露出眉眼,在这繁华的街道之上, 也?依旧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他们眸光欣赏又惊艳,但更觉得诧异。 沈兰与锦书一看就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姑娘,她们竟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出门。 沈兰知道街上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她微微咬唇,有些痛恨这些人的目光。 把女子禁锢在后宅之中,一生只能出门寥寥的, 又何尝不是这样异样的目光? 她从小就被教导, 不能轻易在外?面露出自己的容貌。 除了夫君之外?,女子不能用自己的容貌去取悦其他的人,哪怕只是在街上没有蒙上面纱, 被人看到了脸, 都被斥之以淫.荡。 这些规矩,仿佛微不足道, 但却像落到地面的雨水一般,渗透到整个大?地之上,渗透到这世间女子的脑海里?。 为何女子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 沈兰心里?生出一股冲动,她想?把自己面纱扯下来。 那强烈的念头使她颤.栗,颤.抖,但也?驱使着她将?手放到自己的面纱上。 只要轻轻一扯,她就能够将?面纱扯下来。 可是她颤着手,好?一会儿也?没能鼓起这个勇气。 忽然,身后一声马嘶。 沈兰瞬间惊醒,回头看去。 “沈姑娘怎么步行回去?莫不是离开?侯府,连马车也?用不起了?” 哒哒的马蹄声清脆透亮,萧瑞纵马到她身旁,语气嘲讽又玩味。 沈兰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和锦书继续往前走。 萧瑞轻笑了声,跟在沈兰旁边,信马由缰,不紧不慢。 直到到了淮清河岸,河岸边等着的苏福迎了上来,沈兰才?又重新看向萧瑞,厌恶地道:“你?一路跟着我,不会是为了保护我吧?” 萧瑞在马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好?像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人在俯瞰着自己的猎物?,他玩味,又不屑,仿佛她所有的行动都是小孩子过家家般一般幼稚。 “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却非要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他说完,没有停留,纵马便离开?了。 沈兰知道萧瑞是意有所指,但这话,她也?无?法反驳。 因为萧瑞是对的,她真的太?弱小了。 “姑娘……”锦书看沈兰呆怔的模样,小声地提醒了声。 沈兰抿唇,对锦书轻笑了下,“回吧。” 走下河堤的时?候,她的眸中闪过一抹伤感。 如今,她既然选择了依附公主这一棵大?树,无?论?有多少想?法,此时?也?只能隐忍,不能给公主惹来麻烦。 以后……还是要乘马车出门。 小船还未靠岸,沈兰便远远地看到岸边采姑和一个粉衣双髻少女的身影。 “姑娘,是芳儿!一定是宋大?奶奶来了!”锦书高兴地扯她的衣袖。 沈兰却没有那么高兴,若是唐婉也?在,采姑和芳儿肯定在屋里?伺候,不会到这里?来迎她,就算来迎她,唐婉也?会一起来。 唐婉没能过来,也?许是出了什么事…… 沈兰心里?不禁担忧起来。 待靠了岸,还没来得及下船,她便问道:“芳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婉儿她出了什么事?” “大?奶奶没出什么事,只是托奴婢来找沈姑娘您办件事儿。” 知道唐婉没出事,沈兰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走下船问道:“办事?什么事?” “沈姑娘,咱们到屋里?说吧。” 回到屋子里?,芳儿拿出了那三间铺子的地契与房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沈兰。 听到宋远竟然还对唐婉动手,沈兰的眸子沉冷下来。 待芳儿说完,她道:“芳儿,你?放心吧,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回去也?帮我给婉儿送句话。” “什么话?” “若是婉儿执意和离,我一定帮她。” 不成婚又怎样?她们两个姐妹互相扶持,就不信在这上京活不下去! 她愿执她之手,与她偕老。 沈兰的话让芳儿一怔,回过神来,她微微咬唇,看着沈兰,“沈姑娘,你?觉得大?奶奶她和离之后,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吗?” “我不知道。”沈兰如实回答。 “那你?为什么支持大?奶奶和离呢?奴婢真的很害怕她和离之后没有夫家,会被人欺负。” 这个问题,让沈兰一时?噎住。 她忽然想?到刚才?在淮清河岸萧瑞说的那句话。 “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却非要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她又想?到玲珑,因为她没有能力保护她,才?会害得她身死。 好?一会儿,沈兰才?对上芳儿的眸子,认真地道:“因为婉儿留下,是等死,婉儿和离,是求生。我想?帮她求生。力量是积聚而来,但是首先,要选择正确的道路。” * 一夜辗转,直到天亮。 萧瑞和芳儿的话,在沈兰的心里?百转千回,终究,她下定了决心。 天色一早,便决心再次去见公主。 这次,她没有从后门乘船,而是大?开?了院门。 杜允并未在门口等着,苏福牵了马车出来。 她们正要上马车,忽然听到杜允赁住的李家闹了起来,霹雳咣啷的声音传出,甚至还伴随着女人的叫骂。 “放开?我!我要去找沈姑娘,让我去找她……” 李家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只穿着亵衣披头散发?的女子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巷子里?站着的沈兰,慌忙到沈兰面前,哭着跪了下来,“沈姑娘,你?让杜公子收了我吧,云儿以后一定做牛做马的伺候您!云儿是真心喜欢杜公子的!” 她砰砰给沈兰磕头,额间都叩出血来。 李老汉和李云儿的母亲拉着衣衫凌乱的杜允出来。 “你?得给我们云儿一个交代!我们好?好?的一个黄花大?姑娘,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我可怜的云儿,以后你?可怎么嫁人啊!” 沈兰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一时?有些懵住。 昨日,萧瑞那嘲讽的声音好?像又响了起来。 “怎么?他娶了小妾,还是逛了花楼?亦或是欺负了别人家的良家少女?” 沈兰当时?心里?还曾一瞬间为杜允辩驳。 他虽娶了小妾,逛了花楼,但并没有欺辱良家女子。 可转眼间,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沈兰觉得可笑,这些年?来,她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一个人书信往来?这段时?间,她又是与一个怎样的男子朝夕以对? “兰娘,你?听我解释,我当时?真的是喝醉了,是这个女人偷偷爬到我床上去的!我跟她什么都没做,你?要相信我!”杜允挣开?李父李母,扑到沈兰的面前急忙说道。 沈兰还没有说话,李云儿便先哭闹了起来,“杜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云儿的身子都已经给了你?,你?要是不要云儿,云儿就只能去死了!” 李云儿额头的血液流淌下来,沈兰看着那鲜红的血,心里?倍感凄怆。 “我已经和杜公子解除婚约了,我不再是他的未婚妻,自然也?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沈兰敛回目光,默默地转身上了马车,语气温和而平淡,对苏福道:“苏福,咱们走吧。” 锦书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但沈兰的话又让她回过神来,忙跟着上了马车。 杜允还想?拉扯,但苏福一鞭子抽在车架上,响亮的鞭声吓得他连连后退,李家的人听到沈兰和杜允没了关系,只想?攀扯这一个举子,生怕杜允跑了,哪有心情拦他们的马车。 从燕子巷里?出来,沈兰看着巷子里?其他人家也?都打开?了门出来看热闹。 吵闹声,哭喊声,随着她们越行越远,声音也?变得越来越缥缈,越来越恍惚。 一瞬间,沈兰以为自己和杜允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消散在了那个巷子里?。 * “我想?开?一个武院。” 一见到永安公主,沈兰便坦白了自己的来意。 “武院?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永安公主十分?诧异,沈兰是个读书女子,就算是想?做些什么,应该也?是开?书院才?对。 沈兰垂眸道:“公主为何习武呢?” “当然是为了保护自己。” “沈兰希望,天下女子都有能力保护自己。女子的力量远远弱于男子,若是被男子欺辱,毫无?反抗之力。但像公主这样习武的女子却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在力量上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强大?。力量是训练和培养出来的。”沈兰认真地道。 永安笑道:“可你?不可能让天下女子都习武。” “一个女子习武,能保护家里?的人,十个女子习武,就能护佑一方,一百个女子习武,整个京师的女子出门都不必再害怕,一万个女子习武,就能在人心里?播下一个种子,女子并非那么好?欺辱。沈兰不能让天下的女子都习武,但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去做这件事。” 沈兰的话,让永安震撼。 她贵为公主,手中权力早已是沈兰百倍千倍,但却连这么点小事都没有去做。 而她手下培养的死士,几?乎也?都是男子。 她自己虽习武,可还是天然的觉得,男子的力量更强,她追求强大?的力量,却没有从根本上去改变这个现状。 就算有一日,她独掌大?权,这天下,还是在男子手中。 沈兰这个想?法简单而又朴素,但却是要改变最本质的东西,也?许这条路很难走,但是她想?到了,她也?要去做。 永安看向沈兰的目光涌出一股敬佩,“兰娘,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公主手下有很多能人异士,不知能否找寻出一位女武师呢?我想?,这天下间,一定有和公主一样习武的女子。” 喜欢 黑玉巷的黑龙旗猎猎飘扬, 充满了压迫性的气息,仿佛在宣示此地并非一般人可以踏足。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沈兰暗暗打量过四周, 看到过一家?当铺。 唐婉店铺的契书,若是在正常的牙楼交易, 还没等找到买主?, 国公府肯定就会听到风声,届时?肯定会给唐婉带来麻烦。 沈兰仔细思考之后, 决定到黑玉巷里的当铺来,把这三?间店铺的契书直接卖掉, 也许价钱上?会低一些,但却可以为唐婉减少许多麻烦。 而且,黑玉巷里的当铺必定有背景, 就算国公府出面,交易已成,也不可能搅黄此事。 她蒙上?面纱,又把之前浸过蒙汗药的帕子带上?, 以防万一,还带了一把防身的匕首,方才下了马车, 进入黑玉巷里。 一个女子出现在黑玉巷中, 确实极其显眼,路过的人和店铺里的那些掌柜伙计都暗戳戳地向沈兰看了过来。 但没有人轻举妄动,只身敢进入黑玉巷里的女人, 无论是胆识还是身份, 一定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惹得起的。 沈兰知道?,自己只是在狐假虎威, 她不敢停顿,径直往记忆中的那个当铺走去。 所幸她从小记忆力好,走过一次的路,便仿佛镂刻在了脑海里一般,几乎不会出错。 走到当铺门?口?,沈兰没有犹疑,便走了进去。 这个当铺和葫芦斋一样,通体都是漆黑的铺面,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没有葫芦斋的八哥,也没有猫,一片死寂。 前面的柜台很高,沈兰只能看到一个黑衣男人的背影,他并未束冠,墨发披散在脑后,用一片玉环扣拢起上?半部分,余下的散落在腰际,柔滑如绸缎,玉环上?还坠着一串赤珠玉穗,玉穗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这不像是上?京男子时?兴的束发方式,倒有几分前朝的感觉。 “请问……”沈兰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柜台后的男子刹时?回头看向她,那一双蛇一般的碧瞳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沈兰被吓了一跳,剩下的话被迫咽了回去。 男子虽然眸子碧绿,但那张脸却漂亮又精致,若不是眉眼间那灼灼英气,猛一看恐怕还以为是个美艳女子。 他扫了沈兰一眼,看来的竟是位女子,眸中闪过一抹诧异,“来当东西?” 声音清冷,但相比这压抑得死寂的铺子,反而让人对?他生出几分安心感。 沈兰眨了眨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自己提前写好的那三?间铺子的位置递了上?去,“这三?间店铺,您估个价吧。” “卖铺子?”男子扫了眼那三?间铺子的位置,道?:“你的?” 沈兰道?:“友人之托,契书来路正当,老板尽可放心。” 男人伸出一只手来,他的手掌出奇的宽大,手指也比普通人长上?许多,大拇指上?一个黑玉扳指,显得整只手瓷白如雪,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辨。 沈兰犹豫了一刹那。 男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嗤笑道?:“若是我要强抢,你今日出不了这个门?。” 虽然笑得不屑亦傲慢,但他这般笑起来,倒还挺让人安心。 沈兰先把其中一张契书递给他,“契书是真的,你可以先去辨明真伪。” “我做这一行?,是真是假一眼就看清楚了。”男人悠哉拿过契书,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名字的所属上?。 唐元之女,名婉,衡州府籍。 落期:淳平十七年二月初八。 下面还有两?个小印,是上?京府衙的鉴章。 唐婉? 男人不由?多瞅了沈兰两?眼,碧色的眸中露出几分好奇来。 “你要卖多少银子?”他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地打量沈兰。 沈兰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道?:“还是老板你来定价吧。” “三?间铺子,两?万两?银子。”男人说道?。 听到男人的报价,沈兰不由?得目露诧异。 男人好看的眉眼蹙了起来,那双碧瞳眯起,“怎么?不满意?” “不,就两?万两?吧。” 沈兰来上?京之前,把自己家?里在衡州府的店铺全都卖掉了,在这方面也算是有经?验。 来之前她就估摸着,这三?件店铺差不多就是这个价钱。 本来她还想着在黑玉巷里,价钱肯定会比市面上?卖的更低,但是没想到这个老板竟然没有给她压价,所以刚才她才会那么吃惊。 男人把沈兰请到后面的厢房里,让她亲自签下了契书的交易,摁下手印。 沈兰看着面前的契书,忍不住道?:“有件事应该让你知道?,这三?间店铺如今还在营业,可能后续的交接会有一些麻烦。” “这是当铺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男人坐在太师椅上?,言语间颇是霸气,仿佛上?京城里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听到她这么说,沈兰才安心,摁下了手印。 交接结束,男人给了沈兰两?万两?银票,沈兰觉得事情实在有些太顺利,仔细检查了一番银票,确是真的上?京汇通银票。 男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检查银票的细微动作,轻笑了声,“携带这么大一笔银票出去,万一被人盯上?可就麻烦了,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沈兰怔了一下,她正想着自己一个人回去会不会横生枝节,这男人竟然就好心地提起要送她出去。 真的会有这么好心的老板吗? 不压她的价,还护她离开?这里…… “老板,你是不是认识葫芦斋的那位老先生呢?”沈兰心里一动,猜测道?。 男人倏然一笑,那双碧瞳弯起一抹弧度,刹那间,沈兰觉得他像葫芦斋里养的那只黑猫。 “我们是一个东家?,沈姑娘。”他唇角扬起,大大方方的承认道?。 从看到唐婉名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是沈兰了。 近一年来,东家?围着打转的那个沈兰。 收下唐婉的三?间店铺肯定有麻烦,但那位爷肯定会愿意处理干脆。 沈兰惊讶,她本以为这个老板只是认识药老头,从药老头那里听到过唐婉的事情,所以看到唐婉的名字的时?候,才会看在药老头的面子上?没有压价。 没想到,这当铺的东家?,竟和葫芦斋一样,也是那个人。 “你是因为你们东家?,才这样关照我的吗?” 沈兰问完这个问题,又觉得有些蠢。 毕竟答案显而易见。 男人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凑得近了些,“沈姑娘,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但是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我的东家?。” “公子请说。”沈兰不由?得改了口?,对?眼前这位男子多了些恭敬。 “我们东家?喜欢你。” * 黑玉堂。 黑玉巷里的黑店不认上?京府衙,只认黑玉堂,这里所有的制度都是由?黑玉堂里颁发而出,没有人知道?黑玉堂主?是什么人,但却认同于他那神?秘叵测的势力,默默地遵从着这里的制度。 此刻,六张契书已经?放在荀瑾的桌案上?,三?张地契,三?张房契。 “爷,国公府的事儿可不好办啊。”碧瞳男子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一杯茶,轻啄一口?,啧啧道?。 荀瑾白了他一眼,“不好办,你不也是揽下来了?” “我这不是为了你吗?”碧瞳男子眸子弯起,戏谑道?:“我听说,她和那个举子已经?解除婚约了,你当真不动心?” 荀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轻抚着这六张契书,沉默少顷,道?:“你差人走一趟上?京府衙,把契书在府衙那里先过个明证。” “行?。”看他避重就轻,碧瞳男子觉得颇没意思,语气懒懒。 “皇姊刚才差人过来,要找一个女武师,你去找魏红,让她过去。” “哦。” “右巷里的那几个贩奴的铺子,你去敲点?敲点?,不许他们对?黑玉巷的客人动手。” 最后一句话,让碧瞳男子满足地露出笑容。 看来,还是在意的嘛。 不过提起那几个铺子,碧瞳男子的神?色又微微严肃了几分,“巷子里这两?年有好几个铺子都不守规矩,什么时?候出手清理一下?要不然早晚有一天坏了咱们在江湖上?的名声。” “苍云还没有查清楚他们的根底,先不急。” 领了吩咐,碧瞳男子拿了那六张契书离开?,荀瑾看着桌子上?沈兰签下的那一张交易契书,垂眸陷入沉思。 * 马车上?,沈兰想到那碧瞳男子的话,莫名脸上?泛热,心跳频频。 他说的也太直白了…… 但是,沈兰自己也曾隐隐想过,为什么那个人一次次的帮她?每个人做事都是有所图,那个人所图的是什么? 她不是个笨蛋,自然往那个方面去想过,所以那晚才慌张地把他曾经?送来的药都还了回去。 她心虚。 只是自那日起,那个人就再也没有来过她那里,唯一的一次见面,就是在葫芦斋。 她以为事情也许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那个碧瞳的男人却如此坦白的说,那个人喜欢她。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锦书看沈兰神?色不对?,担心地问道?。 沈兰眸光躲闪了一下,避开?锦书的目光,“没事。” “那咱们现在……回家?吗?” “去汇通钱庄。” 在汇通钱庄,沈兰拿出了一张碧瞳男子给的一千两?银票验了一下,的确是真的。 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好笑,当然是真的,那个男人手下的人怎么会骗她呢?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沈兰反应过来之后,忽然怔住。 她下意识的,竟如此相信那个人,以至于对?他身边的人都不会防备。 不过…… 沈兰眸光黯淡下来。 她已决心不再成婚,为公主?、为自己的理想而献身。 这世上?,再无任何人能够动摇她。 魏红 西金商会坐落在淮清河岸东十七街, 靠近北城门,地处偏僻,这里不像东三街东四街那般寸土寸金, 故而商邸占地更大,足足三四亩。 这个商邸已经挂在牙楼里小半年了, 一直没能出手。 一是因它位置不好, 二则是因它占地大价格太贵。 同一个地方的小商会,最?多两个月也就能出手, 毕竟就算再偏僻,也是在上京之中, 但西金商会的?价格实在尴尬,它要价两万两银,这个价钱完全可以在东四街附近买一个位置不错的?商邸, 能出这么多钱,不可能会选在这里。 沈兰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也有些?却步,但已经?到?了东十七街,便顺便来看看。 商邸荒凉了许久, 虽然牙楼定期会来打扫,但还是掩不住它的?凄冷。 但是这个商邸的?格局很好,从大门进, 前面一排二层主楼, 左右两排办事房,中间的?院子更是宽敞,至少能放得?下七八辆马车, 在左边办事房的?旁边, 是一个可以容纳十来匹马的?马厩。 越过主楼,后面是一排排仓房, 左右两排则是居住用?的?厢房,再往后是一片极其宽敞的?空地,上面凌凌乱乱地堆放着杂物和几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货仓。 “不知这商邸能否再便宜些??”沈兰试探问道。 这里确实适合做武馆,后面的?这片空地,收拾收拾就可以成为一个练武场。 牙楼的?伙计为难地道:“姑娘,若是能便宜,这个商邸早就卖出去了,实在是这位东家死活不愿意降价,才到?了今天。除了价格高一点,位置偏一点,这个商邸比东三街东四街的?不少商邸都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沈兰虽然心动?,但也不是一时脑热的?人,两万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买下商邸之后还要重新装潢打点,上上下下算起来,恐怕要三万两银子打底。 这三万两银子,差不多把她整个身家都掏空了。 到?底是买下这个大的?商邸,一鼓作气做到?底,还是先买一个小的?,试探着来呢? 回去的?马车上,锦书道:“姑娘,奴婢觉得?,还是先买一个小的?。一口吃不成胖子,应该慢慢来,细水长流。若是买了大的?,万一武馆办不下去怎么办?咱们的?银子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为什么会办不下去呢?”沈兰问道。 “这很明白的?道理啊,开店总是会办不下去的?,咱们要开武馆,要是只出不进,怎么可能持久?等到?我们没钱了,自?然就只能关门大吉!” 锦书的?话,一下子点悟了沈兰。 锦书都这么想,更何况其他人? 她开这个武馆,为的?就是破人心。 如果她自?己都对前路充满恐惧,束手束脚,一股小家子气,就违背了她的?初衷。 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的?决心,破釜沉舟,才能一往无?前。 不能买小的?,一定要买大的?! 马车回到?燕子巷,李家还在吵吵闹闹,下马车的?时候,沈兰看到?对门的?院门大开,周嫂子坐在门口剥莲子,张着脑袋往外看,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模样。 看到?沈兰,她讪讪一笑。 沈兰也回之一笑,从容自?若,仿佛李家杜允发生的?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锦书推开门,看到?院子里拴着两匹马,连忙回头道:“姑娘,好像有客人来了。” “是诶,刚才来了一男一女,来找沈姑娘。”周嫂子在自?家门前接话道。 “一男一女?”锦书眨了眨眼睛,自?家姑娘认识的?会一起来的?一男一女实在寥寥,忽然,她脑子一亮,想到?了,凑过来小声?地道:“姑娘,不会是公主吧?” 沈兰忙整理了一下衣物,进了院子里。 恰巧采姑听到?动?静,带着客人从北门回来,几人撞了一个碰面。 来的?客人确实是公主府里的?人,但公主没来,是她男侍阿尹和一个身着紫衫白袍的?女子,她腰间佩剑,目光如星,一眼看去十分潇洒英气。 “沈姑娘,我奉公主之命,送魏姑娘到?你这里,她武功高强,定能胜任武师一职。”阿尹笑道。 魏红站了出来,向沈兰行了一个江湖上的?抱拳礼,“在下魏红,见过沈姑娘。” 沈兰没想到?永安公主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人,第一次见到?这样武功高强的?女子,她忽然有些?紧张,连忙也向魏红回了一礼,“在下沈兰,以后劳烦魏姑娘了。” 阿尹道:“魏姑娘的?聘金由公主来付,沈姑娘不必操心这个,另外,公主让我给沈姑娘送来些?银子,以作武馆开张之用?。” 他拿出一个薄匣,递给沈兰。 “多谢公主。” 沈兰没有客气,接了过来。 阿尹没有多留,办完公主交代的?事就离开了,魏红留了下来,但是沈兰这里没有她住的?地方,临时让她挤在小屋子里又实在慢待,沈兰便请魏红一起出门,在附近的?一家客栈定了厢房。 魏红大大方方的?接受了,问沈兰道:“不知沈姑娘这个武馆,要开到?什么地方?” “我今日出门,就是去看了商邸,确实遇到?几家中意的?,魏姑娘若是有空,不如也帮忙斟酌斟酌。” “行,你带我去看看。” 魏红二话没说,就起了身。 沈兰惊讶于?她的?行动?力,心里更加喜欢这个女子,当即便带着魏红一起乘着马车,去看了今日看过的?那几家商邸。 西金商会的?商邸,是最?后一个,她们从商会里出来,外面已残阳如血,粼粼金光洒在淮清河上。 “沈姑娘最?中意哪个?”魏红率先问道。 沈兰道:“我想买最?后这一座。” “这座商邸不是要两万两银子?沈姑娘舍得??”魏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我开武馆就是为了更多的?女子能够习武,能够保护自?己,保护更多的?人。银子固然重要,但终究也只是身外之物,我相信,这两万两银子花在这个宅邸上,一定值得?。魏姑娘也会让它值得?。”沈兰坚定又认真,夕阳的?金光洒在她的?瞳眸里,本?就漂亮的?眸子更加熠熠生辉。 魏红为她眸中的?坚定而动?容,顿了顿,道:“这座商邸位置很不错,可以收下它。” “位置不错?这里东十七街,魏姑娘难道不觉得?偏僻?”沈兰诧异。 “武馆的?主要进项,是靠收学?生、走镖、护卫、缉盗领赏、给别人撑场子。 咱们的?武馆只收女学?徒,一般人家不可能花钱送女子来学?武,这一项算是废了。 上京的?镖局,都有自?己常年合作的?武馆,或者干脆自?己开了武馆,这一项也很难做。 护卫和撑场子,依靠得?都是当地的?地头蛇,上京的?地盘早已经?瓜分干净,尤其是中心地带,更是必争之地,若是武馆开在东四街,还未开张,便先树敌。相比之下,东十七街虽然偏僻,但这里却是上京势力最?弱之地,有我们可以发挥的?余地。 这里离北城门很近,北城官道直通西北胡羌之域,虽比不上南下的?官道繁华,但也有不少商队从这里走商,养肥了北郊的?京畿匪盗。缉盗之事,倒有点赚头。 而且,出城操练也很方便。” 魏红一通分析让沈兰瞠目结舌,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敬佩地道:“魏姑娘见识深广,非一般人所能及也!” 和魏红见过之后,第二天,沈兰就亲自?去牙楼,买下了这个商邸。 用?的?不是自?己的?银子,而是永安公主送来的?两万两。 不过她又自?己出钱,让牙楼介绍了几个木匠瓦匠,来修整商邸,还另外雇了一个厨娘和四个小丫鬟,在商邸里照顾魏红,另外做一些?杂物。 本?来沈兰还想再顾两个小厮做重活,但是魏红却说不用?。 既然是专门开的?女子武馆,若是连一点重活都做不了,岂不是让人耻笑? 力气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常年习武的?女子力气完全可以比肩一般的?男子。 沈兰让他们先把魏红的?房间打扫出来,正忙活着,魏红问道:“沈姑娘,你还没说过咱们武馆叫什么名字呢?” “我已经?想好了。”沈兰抿唇,“就叫白虎武馆。” “白虎武馆?” “天地生阴阳,阴阳生四象,白虎为少阴,代表着年轻的?女子,对我们来说,年轻的?女子就是希望。” 牌匾还未做好,沈兰特意带了太子送来的?那张巾帼图,让苏福挂在了正堂。 魏红打量着这幅图,“这画的?是镇国长公主?” “正是。”沈兰目光灼灼地道:“我希望将来我们武馆的?女子都能效仿这位镇国长公主,将来保家卫国。” 镇国长公主荀焕,当年率兵三千一路轻骑快马攻破碧霄山,是整个燕国的?传奇。 正因为碧霄山一破,北羌再无?丰盛草场牧马,不得?不继续西迁,从而给燕国带来了百年的?和平。 也是因此?,在长公主荀焕死后,当朝皇帝追封镇国二字。 在衡州府的?时候,沈兰根本?不知道燕国还有这样一位公主,她也是在萧莺的?影响下,渐渐了解了这一位开国辟土战功赫赫的?公主。 因为时间久远,关于?荀焕的?古籍已经?越来越少,和荀焕一样的?开国功臣,立碑的?立碑,立祠的?立祠,荀焕却什么都没有。 似乎人们不希望有人记得?,有这么一个巾帼女子存在。 但是从这个武馆开始,沈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存在,知道也有女子不输男儿。 打赌 七月二十四, 白露,黄道大吉。 沈兰与魏红一起去上京府衙,将白虎武馆登记造册。 主簿李怀见来的是两个女子, 先要了沈兰的户证,他打开看了一眼, “怎么是你们来登记造册?家里的人呢?你兄长怎么没来?” 沈兰的父亲四年前故去, 她?户证上的户主是兄长沈章。 因?要到上京来,沈兰为图方?便, 没有?更?换户证。 沈兰默默将一张银票放在了桌案上,“我兄长不在上京, 还请大人通融。” 李主簿收了银票,瞅了一眼上面?的数额,语气缓和起来, “府衙从来没有?女人来登记造册的道理,今日本?官给你们过了,改日等你兄长回来,让他一定要再来一趟府衙, 重新备册,知道吗?” “多谢大人,民女知道了。” 从主簿司出来, 沈兰和魏红回到马车上, 将印册连同自己的户证一起收了起来。 魏红身子悠然一靠,松了口气,“没想到还挺顺利, 我还以为那主簿会找我们的麻烦呢?” “二百两银票下去, 他怎么可能还会为难我们?如今的上京府衙里,大多是见钱眼开趋炎附势的蠹虫。”沈兰实在不想用银子来喂养这种人, 但身为女子,她?没有?户主之?权,只?能走?偏门。 魏红哈哈一笑?,“沈姑娘此言,甚合我心?。” 沈兰让苏福驾车赶回,转眸对魏红道:“劳烦魏姑娘到我那里一趟,我写?几张告示,劳你贴到城门口。” “告示?” 沈兰道:“武馆开张,要招收学生才行。” 魏红慵懒笑?道:“你这是白费功夫,不会有?人把女儿送来学武的。” “就算没有?,也该让人知道,有?这么一个招收女子习武的武馆。” “我看不如到西市里直接买几个能学武的料子来,西市里每天都有?一大堆卖女儿的,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个。”魏红建议道。 沈兰一怔,“还能这样?” “那沈姑娘是打算如何收到来学武的女学生呢?我觉得,应该先花二百两银子,买下二十个女娃,慢慢训练培养,先练出来一批,等到以后武馆的名声打起来,慢慢的就会好一些。” “不行!”听到魏红这么说,沈兰连忙否决。 “不行?”魏红觉得这个方?法是最快最方?便的了,“为何?” “如果一下子买这么多女孩,会引得更?多的平民百姓动了卖女儿的心?思,人们会觉得女孩更?加轻贱。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沈兰的担心?不无?道理,魏红之?前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想到自己既定好的计划只?能放弃,她?不禁叹了口气,“若是不这么做,武馆要如何才能开张呢?” 沈兰笑?了笑?,坦然道:“看缘分吧。” 午后申时,上京八个城门,都贴上了白虎武馆的招生令。 武馆的招生令不奇,奇的是这个招生令只?招收女子学武,看到的那一瞬间,路过的人都只?当成了笑?话看。 这天下,哪有?女子开武馆的道理? 家?里没钱的,恨不得卖了女儿来补贴家?用。 家?里有?钱的,更?不会去让女儿去学武,这不是离经叛道吗?以后还怎么嫁人? 笑?话一般的事?情,很快就从城门口传到了各大茶馆,继而传遍了整个上京。 太?子府不到傍晚,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荀瑜这些时日.本?就因?为沈兰与杜允解除婚约而心?情极好,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乐不可支。 除了兰娘之?外,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子能做得出这种事?呢? 他的兰娘,是世间最有?趣的女子。 他多幸运,遇到了她?,也知晓了她?。 一想到这里,荀瑜的心?里便仿佛打翻了蜜罐一般甜蜜,眸光缱绻,满蓄温柔。 没有?了杜允,这世上,她?只?属于?他。 “元福,你去上京府衙一趟 ,问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顺便告诉徐开,让他以后不要找沈兰的麻烦,白虎武馆的税赋也一应减免。” 成为太?子之?后,荀瑜早已熟读燕国律法,沈兰一介女子,又无?父母兄弟,白虎武馆登记造册必然做了手脚的。 但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他都会在她?身后默默支持。 真好,他现在也有?这个能力。 国公府。 入了秋,天气转凉。 唐婉的身子到底没有?全好,一着不慎吹了风,又病倒在了榻上。 这些时日,唐婉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和宋远翻了脸,她?再也没有?和他同床共枕,国公府里没有?一人给她?好脸色,院子里的用度也暗暗克扣了不少。 府医李大夫来了几次,开了些风寒的药来,喝了之?后她?的身体渐渐好了几分,但一日日的枯坐,唐婉一直都没什么精神?。 “大奶奶,来了封您的信,是沈姑娘的。”芳儿高兴的进来,把沈兰的信给了唐婉。 唐婉打开来看,细细读着里面?的内容,苍白的小脸一时忧愁,一时又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来。 “大奶奶,沈姑娘信上说了什么?”芳儿好奇地问道。 唐婉道:“兰娘说,她?和杜公子解除婚约了。” “啊?”芳儿惊讶地叫出声来,“这哪是什么高兴的事?啊?奴婢看您笑?的这么开心?,还以为沈姑娘要和杜公子成婚了呢。” “确实不是件高兴的事?。”唐婉叹了口气,“杜公子还未娶妻便先纳了两个妾室,兰娘也是刚刚知道,她?一时悲愤,便与杜允解除了婚约。” 杜允纳妾与宋远纳妾不同,宋远是先娶正妻,而后纳妾,世家?大族,皆是如此,并无?可诟病之?处。 杜允尚未娶妻,便先纳妾,不合规矩,更?让未来的夫人颜面?扫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您刚才怎么那么高兴?是不是还有?什么喜事?啊?” “是啊,兰娘说,那三间铺子的事?她?已经办好了,卖了两万两银子。她?还说自己开了一个武馆,要教女子习武。如今武馆里还有?一位女武师,武功非常厉害。”唐婉说着这话,唇角都不禁噙起一抹笑?意来。 芳儿大为震撼,“什么?沈姑娘她?开了一个武馆?”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柔柔弱弱的沈兰能跟武馆联系到一块儿去。 唐婉轻抚着手中的信,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知道,沈兰这是在给她?底气。 可是她?现在连国公府都出不去,宋远又死咬着不肯和离,除非父亲和兄长帮她?,否则,她?怎么可能从这里离开? “芳儿,你可有?听到兄长的消息?” “没有?,奴婢还找了好几个跟着大爷的小厮打听,一点大爷的消息也没有?。” “怎么可能?父亲的信已到了好几日了,兄长怎么会还没到上京?他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了吧?”唐婉担心?地道。 芳儿道:“要不奴婢明日找机会偷偷回府一趟,问问家?里的管家??” 唐家?在上京也是有?一座小宅邸的,往年唐元回京述职,都是住在那里。 唐婉的兄长唐瀚若是到了上京,肯定也是住在那里。 “好吧,那你明日过去看看,莫要被人发现了。” 父亲唐元不愿意让她?和离,也许会嘱咐兄长什么,但是还未出嫁时,兄长向来都是很疼她?的 也许,兄长会站在她?这一边。 * 贴了告示已过了整整两天,白虎武馆一个上门的客人都没有?。 沈兰也不着急,带着人把武馆打扫得干干净净,又花了一大笔银子将武馆里一应换上了新的陈设,再过几日,就能竣工正式开张。 夕阳垂暮,沈兰坐在武馆主楼的二楼厢房,看着外面?沉寂下来的淮清河,河岸上的绿柳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在风中摇曳,莫名显得庄严而圣洁。 沈兰觉得这一幕莫名有?一种让人宁静下来的力量,一瞬间洗涤了她?烦乱的思想。 忽的,一声马嘶将她?拉回了现实。 武馆外面?,一个红衣女子纵马停在门口,沈兰看不清她?的相貌,但可以看到她?脑后盘着鱼骨罗髻,青丝从发髻中交.缠着红缨如瀑垂落,看起来很是英姿飒爽。 沈兰看出她?恐怕不是来学武的学生,不过看到第一个上门的客人,她?还是从二楼下去迎接。 “你们这就是只?收女学生的白虎武馆?”那女子大步流星的进来,走?到院子里,打量着四周。 前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武馆里没有?几个人,略显空旷。 魏红正在一旁的偏厢摆弄刚购置的几把刀剑,她?每个都试了下,但都不太?满意,不过这些不是专门打造的,只?是临时买来装门面?的,倒也无?所谓了。 听到外面?的声音,魏红走?了出来,“正是白虎武馆,姑娘有?何贵干?” “我来见见你们馆主,向她?讨教讨教。”红衣女子身姿挺拔,体型劲瘦,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她?腰间挂着一把剑,魏红只?看一眼剑鞘,就知道这剑绝非凡品。 剑鞘漆黑如墨,但却极有?光泽,鞘身镂刻一条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且不说镂刻刀鞘的技艺,单单是抹在刀鞘上的桐油就价值不菲。 沈兰已从主楼出来,听到来人要和她?切磋,道:“这位姑娘,我就是白虎武馆的馆主,不过我不会武功,姑娘想要找人切磋,可以向魏姑娘讨教。” “啊?你是馆主?”红衣女子惊讶不已,到沈兰面?前好一番打量,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她?随随便便一只?手,就能打趴下了,“你不会武功竟然还要开武馆?你怎么想的?不怕人来踢馆吗?” 魏红站了出来,随手拔出自己刚才拿的那把劣质铁剑,道:“既然是来踢馆的,就让我来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你叫什么名字?本?姑娘横天娇,不打无?名之?辈!”红衣女子傲慢地道。 “在下魏红!” “魏红?没听说过!” 魏红呵呵一笑?,“我也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一个叫横天娇的女子!” 这话顿时激怒了横天娇,她?骤然拔出腰间黑剑,刹时,寒光凛凛,果真一把好剑! “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姑娘的龙泉剑!” 一时,剑拔弩张。 沈兰看她?们要动手,连忙站出来,“等等……” 横天娇瞪向沈兰,“怎么?你怕她?输?” “不是,横姑娘,我只?是在想,你来我们武馆踢馆,总不能白来一回吧?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横天娇来了兴趣,“赌什么?” 沈兰道:“若是你输了,就要来我们武馆当武师。” 只?有?魏红一个武师很多事?情都忙不过来,沈兰又不好再麻烦公主寻找。 如今,一个现成的女武师出现在她?面?前,她?怎么能放过呢? 横天娇哼哼一笑?,“若是你们输了,就把这白虎武馆拱手让给我,以后本?姑娘就是这白虎武馆的馆主!” “横姑娘身为女子,竟也有?开武馆之?心?,沈兰佩服!若魏姑娘输给姑娘,沈兰愿将武馆拱手相让。” 沈兰此言说的豪言壮阔,让横天娇一时不禁愣住。 这个女子,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有?一种习武之?人才有?的侠气。 倒挺对她?的胃口。 “好!本?姑娘答应你!” 70-80 绑架 秋风瑟瑟, 晚霞粼光,白虎武馆里众人围了半圈,屏息凝声, 看着?院中侍剑而立的横天娇与魏红。 横天娇明?艳昳丽,如同一团炽烈外放的火焰, 魏红则沉冷自若, 内蓄不?发,看起?来仿佛气势上弱于对面的女子, 但她周身气息凝实,滴水不?漏。 “出手吧。”魏红做了个请的姿势。 横天娇冷哼一声, 也不?客气,手腕一翻,剑身猛提, 一个潇洒的?翻身,长腿踢向魏红的?后腰,她没有立刻用剑,似乎是想先热热身, 试试魏红的拳脚功夫。 魏红脚步微微向左一略,躲过了横天娇的?这一腿,趁横天娇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际, 手中剑鞘一转, 抵在横天娇的?腰后,位置竟恰恰是横天娇原本要向她进攻的?地方,可横天娇大开大合, 未能如愿, 魏红一着?中的?,却?好像漫不?经心。 这一招虽不?痛, 横天娇却?觉得丢尽了颜面。 她大喝一声,手执龙泉宝剑,划出一道弯月,脚下一点,向魏红身后腾身刺来。 魏红未及回身,手臂往后一翻,剑鞘挡住那把龙泉剑,一个巧力?,将剑势化开,推到头顶。 身后横天娇已贴近她,抬腿向她踢来,但魏红丝毫不?慌,四指合并,一记掌刀插进横天娇的?心窝。 此处是人之气门,横天娇一下子仿佛漏了气一般,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出,猛咳数声,噗通跪倒。 “横姑娘,你输了。”魏红淡淡地道。 横天娇气得咬牙,但又无能为力?。 只是短短两招,她竟然就败于魏红之手。 可恶!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弱? 之前帮里的?那些家伙明?明?每次都会败于她手,左老头子还说,以?她的?武功,在江湖上?至少也能排得上?前十。 他们都是骗她的?! 眼前的?这个女子,每一步每一招都游刃有余,实力?简直深不?可测! 横天娇一时羞得脸色通红,她这样的?人跑来踢馆,在这女子面前恐怕就像笑话一样吧? “你……你这一招是什么?”横天娇咬牙,虽然屈辱,但是她还是很佩服这个女子。 “你说这个?”魏红做了个四指并刀的?动作?。 横天娇连忙点头。 刚才这一招,直插她的?心门,一瞬间?就散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疼得她只能弯腰跪地,简直太神奇了。 “这一招叫插掌,想学吗?我可以?教你。”魏红扬唇一笑,看起?来十分和?善。 横天娇犹豫了下,红唇咬起?,忽然,她一横心在魏红面前跪下,拱手道:“师父!请你收我为徒!” 魏红没想到眼前的?女子跪得如此干脆,目露诧异,不?过,她还是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问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呢?” 横天娇道:“我爹是天龙帮帮主横天霸,你们既然开武馆,应该知?道我爹吧?” 天龙帮是上?京第?一漕帮,横天霸更是上?京第?一的?地头蛇。 横天娇从小和?别的?女子不?同,她出身帮派之中,虽然父亲不?许她学武,但是帮派里的?长老都把她宠得如珠如宝,私下里教她不?少功夫。 在天龙帮里,横天娇是个骄横野蛮的?大小姐,没有人能制得住她。 但是身为唯一一个习武的?女子,她时常又觉得孤单。 横天霸每日磨茧子一般地在她耳边说 ,让她不?要舞刀弄枪,要不?然以?后不?好找婆家,而她身边侍候的?丫鬟,也都是横天霸派来规劝她的?。 可以?说,她身边一个能说的?上?话的?朋友也没有。 今日一早,她听到帮派里的?两个小子说起?这白虎武馆的?事,他们当成笑话讲,横天娇心里却?十分好奇,趁着?横天霸出门的?工夫,就纵马到这里来了。 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让她遇到了魏红! 魏红知?道天龙帮,但是沈兰不?知?道,她向沈兰解释道:“天龙帮是上?京的?一个漕帮,是朝廷指定的?水路押运,这些年发展得越来越壮大,整个帮派应该有两 YH 千多人了。” “三千,三千一百二十八人。”说起?天龙帮,横天娇有几?分得意在身上?。 沈兰没想到眼前这位女子竟然还颇有来历,她沉吟了下,问道:“横姑娘,你是天龙帮帮主的?女儿?,若是拜魏姑娘为师,你爹会不?会不?高兴?” “我可以?不?告诉他,偷偷来学武。”横天娇说着?,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五十两银子够不?够?我愿意来你们武馆做学徒。” 她那诚恳的?模样逗笑了沈兰,沈兰道:“横姑娘,你忘了,你刚才答应我,若是输了,要在我们这做武师的?。” 横天娇此刻一点傲慢也没有了,讪讪一笑,挠头道:“我……我做武师还差得远呢?我还是先做学徒吧。” 被魏红两招打败,她哪还有信心当武师啊,不?够丢人的?。 “横姑娘,你爹不?支持你来武馆学武,一旦事发,肯定会有麻烦,你还是和?你爹说一下此事,若是你爹同意,再来武馆也不?迟。” 天龙帮人多势大,若是因为横天娇而惹怒了横天霸,给武馆带来麻烦,实在得不?偿失。 沈兰确实很想让横天娇来武馆,但却?不?得不?慎重。 * 从白虎武馆回到家中,西边的?夕阳只余下一层薄薄的?金红余晖。 一路上?沈兰很是开心,她今天又遇到了一个巧妙又独一无二的?女子,这世上?有梅绫、有公主,有萧莺萧贞,也有魏红与横天娇。 她何其幸运,能遇到她们。 沈兰相信,自己以?后还会遇到更多如星辰般璀璨的?女子,繁星布满整个天空,而她们布满燕国?大地。 “锦书,我如今才明?白,何为,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若是没有公主,就不?会有今日的?我,若是没有武馆,我们就不?会遇到横天娇。其实天底下的?奇女子非常多,只是没有人发现她们,随着?时间?的?流逝湮灭在闺阁之中。”沈兰忍不?住感慨。 锦书嘻嘻一笑,“还有魏姑娘,若不?是姑娘您要开武馆,怎么能遇到魏姑娘呢?” “是啊,魏姑娘真的?很厉害!不?过不?是因为我要开武馆而遇到了她,是公主让我遇到了她。”沈兰此刻对公主由衷的?敬佩,公主是她的?明?灯,将来更会是天下女子的?明?灯。 马车在院门前停下,沈兰还未下马车,院门便打开来。 “沈姑娘!”芳儿?哽咽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跑到沈兰面前跪下。 沈兰吓了一跳,忙从马车上?下来,慌张地道:“芳儿?,出什么事了?” “奴婢听说您这里有以?为武功高强的?武师,求求您,救救大公子吧!”芳儿?哭得泪水涟涟。 “大公子?你说的?是婉儿?的?兄长?” “是!”芳儿?连忙点头。 沈兰扶着?她起?身,着?急地问道:“唐公子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他被土匪给绑架了!”芳儿?抽噎着?说完,忍不?住哭出声来。 沈兰没想到竟会闹出这种变故,她忙扶着?芳儿?回到屋里,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唐瀚受父命上?京,路过白峡山时遇到了土匪,那土匪看上?唐瀚是个读书人,把他抢回了匪寨里做笔杆子。 唐瀚的?一个小厮趁着?那些人喝酒,偷偷从匪寨里逃了出来,这才把消息带回了上?京,要不?然,现在还不?会有人知?道唐瀚的?下落。 “那小厮还说,匪寨寨主的?女儿?看上?了大公子,要纳大公子为妾!”芳儿?气得都红了眼。 沈兰亦是瞠目结舌,“什么?” 竟有女子要纳男人为妾? “沈姑娘,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要不?然大公子他以?后还怎么做人啊?” 士人最讲清誉,此事要是传出去?,唐瀚就成了整个燕国?士子的?笑柄,前途全是毁尽了。 芳儿?又不?禁在沈兰面前跪下,哭着?道:“沈姑娘,您让那个武师去?救救大公子吧,大公子要是出了事,我们大奶奶怎么能受得了?” “芳儿?,你别着?急。”沈兰扶她起?来,“唐公子一定会没事的?,你先回去?安婉儿?的?心,我明?日就去?找魏姑娘,看看她有什么办法,若是魏姑娘不?能把唐公子救出来,我再去?求公主,公主一定能把唐公子救出来。” 萧瑞如今有京畿兵权,剿匪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只要公主开口,萧瑞应该不?会不?从。 当然,若是魏红有办法救唐瀚,就不?必再劳烦公主,公主如今正忙着?边关之事,沈兰不?想轻易打扰她。 * 天龙帮。 横天娇纵马到帮派驻地后门,把马匹交给了守门的?一个小弟,蹑手蹑脚地溜向自己的?院子,但她还没走出后院的?廊子,就被一个硬梆梆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高大威猛的?个头儿?带着?十足的?压迫性,这让横天娇很是不?爽,她叉起?小腰,目光顺着?那发达紧绷的?肌肉线条,落到那张了无生趣的?脸上?,“臭阿狗,你又想干嘛?” “姑娘,帮主找您。”方脸薄唇的?男人一本正经地道:“小的?现在不?叫阿狗,帮主已经给小的?取了新名字,横天雳。” “我就要叫你阿狗,阿狗阿狗臭阿狗!”横天娇十分霸道,无理取闹又得意洋洋。 天雳面对眼前的?女孩有些无奈,只好又板起?脸道:“帮主找您,姑娘还是快点吧,免得挨罚。” 横天娇哼了声,只好往横天霸所?在的?忠义堂走去?。 身后天雳也跟了上?来,横天娇看向他,气呼呼地道:“你以?后不?许跟别人说你姓横,你是我的?小弟,怎么能跟我一个姓!” “是帮主给小的?赐的?姓。”天雳道。 横天娇瞪眸,“那也不?许!你要听我的?,不?许听我爹的?!你说,你听不?听我的??” 天雳知?道,横天娇的?脾气一旦上?来,所?有人都得听她的?,只好道:“小的?听姑娘的?。” 驯服了小弟,横天娇心情舒爽起?来。 不?过一来到忠义堂外,横天娇又紧张起?来,今天偷跑出去?,肯定过不?了阿爹这一关,该找个什么理由呢?不?行,她得先想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来,将来每天都能出门,要不?然还怎么去?白虎武馆习武呢? 她脚步突然顿住,正要思考时,身后一堵肉墙就结结实实地撞了过来,她被怼的?一个踉跄,往地上?摔了下去?。 小脸正对地面,吓得她尖叫出声。 这要是摔下去?,不?得破了相啊! 但就在她快要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抓住了她,一阵天旋地转,再摔下去?的?时候,下面就有了一个厚厚的?真人肉垫。 横天娇小脸正好压在男人的?胸口,她感觉自己差点被这男人发达的?肌肉闷死。 “你你你……你干嘛撞我?”横天娇从他那饱满的?胸肌里探出头,俏丽的?小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是姑娘你突然停下来的?。”天雳硬梆梆地道。 横天娇气歪了嘴巴,“我停下来,你不?会也停下来吗?你走路都不?看人的?啊?” 她话音落下,忽然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严肃视线射向自己,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抬眸看去?。 前面的?院子里,一身虎皮袍子虎虎生风的?横天霸看着?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是碍于旁边的?那个身着?玄色飞鱼服的?男人,没有立刻训斥她。 那飞鱼服男人她认识,上?京北部都尉萧瑞,定远侯府的?大公子,这几?年常来天龙帮和?横天霸来往,两人关系十分亲近,若不?是萧瑞早已娶妻,横天霸都有意把横天娇许配给他。 此刻萧瑞看戏一般,看着?横天娇,眸中戏谑。 横天娇连忙从天雳的?身上?爬起?来,狗腿地跑到横天霸面前,小猫一般的?乖乖行礼,“见过爹,见过萧大人。” “看看你自己一天天的?,像什么样子!你今天又到哪儿?疯去?了?”横天霸斥道。 横天娇瘪着?小嘴,小声地道:“我……我去?逛街……不?,我去?武馆了。” “武馆?你去?武馆干什么?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到那儿?还不?够献丑!”横天霸一点也不?给横天娇留面子。 事实上?亲爹就是了解自己的?闺女,她今天确实是出去?献丑了…… 但是横天娇还想狡辩一下,“爹……” “我猜,令爱去?的?武馆是白虎武馆吧?”萧瑞似笑非笑地道。 横天娇诧异地看向萧瑞,“萧大人也知?道白虎武馆?” 萧瑞道:“白虎武馆的?老板,我恰好认识。” “真的?啊?我也很喜欢那个武馆的?老板,我都想和?她结为金兰姐妹呢!”横天娇动用了一点小心思,若是萧瑞愿意接她的?话,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跟自己老爹说,要常常去?白虎武馆,有萧瑞在这里,说不?定自己老爹就答应了。 萧瑞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扬起?唇角,“横姑娘确实可以?和?那位姑娘多多来往,想来是没有坏处的?。” “爹!你看萧大人都这么说,要不?你让我去?白虎武馆当学徒吧,以?后我一定得听你的?话,绝对不?在外面闯祸了。”横天娇又谄媚又讨好,要不?是萧瑞在这里,她恨不?得抱着?自己老爹大腿撒个娇。 横天霸冷哼了一声,“疯丫头,看你还有没有一点女子的?样子!滚回院子里去?,晚些我再收拾你!” 他没说同意,但也没说拒绝,这还是横天娇第?一次遇到,一时抬头感激地看向萧瑞,暗暗做出祈求的?手势,希望待会儿?他能帮自己在阿爹面前说说好话。 晚间?,横天娇在院子里琢磨着?魏红的?那一招插掌,在木头桩子上?练了几?十遍,渐渐觉得自己掌握了要领,兴奋不?已。 正练得上?头,横天霸派了人过来传话,允她以?后去?白虎武馆学武。 匪寨 天龙帮每日卯时就开始操练, 如?今入了?秋,日短夜长,天还没亮, 帮派里就热闹起来。横天娇得了?老爹的允准,高?兴得一夜都没有合眼, 卯时到训练场训练了一会儿, 炫耀了一番自己刚学会的插掌,一过辰时, 就兴冲冲地出了?门,直奔了?白虎武馆。 武馆正门大开, 木匠在里面敲得叮叮咚咚,砖瓦匠在院子里混搅沙土,几个小丫鬟正在打扫, 来来去去。 横天娇大咧咧地进来,“你们馆主和魏姑娘呢?” “馆主和?魏姑娘出去了。”丫鬟金夏见是昨日来过武馆的横天娇,过来回答道。 “她们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横天娇一大早兴奋的跑来报喜,没想到一头热被浇了?个透心凉, 语气不由很是幽怨。 金夏道:“不知道。不过刚才馆主跟张木匠说,她要出去几日,让他先?干活, 等到回来给他结算工钱。” “几日?”横天娇怀疑自己听错了?。 “馆主是这么说的。” “那她有没有什么话交代给我?” 金夏在横天娇的殷殷期待下摇了?摇头。 京畿有五县, 褚县、丰县、西河、宛川、广营。白峡山在褚县与?宛川交际之地,山下一条京南官道,直通江南。 这条官道, 也?是从衡州府到上京的必经之路。 从上京北城门而出, 一路沿着京南官道,约莫行?了?三个时辰, 到中午时分?,来到白峡山下的魏家镇。 魏红让苏福把马车停在魏家镇客栈,锦书和?苏福在这里等着,她则是一匹快马,带着沈兰一起去了?白峡山。 沈兰第一次骑马,紧紧的抱住魏红的腰,紧张得动也?不敢动。 虽然隔着一个马鞍,但她还是能够清晰得感觉到马儿奔跑起来脊椎的颤动,紧紧夹着马腹的双腿更能感觉到马儿心脏的跳动,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种牵连的宿命感,将她与?身下的马儿连接起来,她觉得它如?此鲜活,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生命。 “沈姑娘想学骑马吗?”魏红带着她,驾驭马匹依旧游刃有余,她似乎感觉到了?沈兰的兴奋感,开口问道。 沈兰点?头,小脸微红道:“嗯,我想学。” 再?过不久她也?许就要跟着公主一起出征,行?军打仗,学会骑马是最基本的,否则她就永远只能给别人托后腿。 魏红豪爽地道:“等回去我教你。” “魏姑娘,你真厉害,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你。”沈兰赞赏道,“你当初为何会想要学武呢?” “迫不得已,我没有选择,我从小就被红莲教收养,练的不好就会死,和?我同一批进虿盆的孤儿有一百多人,但是活下来的只有十来个,两个女?的,我是唯一一个靠练武活下来的,另一个生的漂亮,被送到了?青.楼里做眼线,后来红莲教被官府攻破,我才得自由。” 魏红说的轻飘飘的,仿佛这一切是别人经历的事情,但她的话语却是惊心动魄。 沈兰没想到魏红的过去竟那样惨烈,她一时后悔,不该问出那样的问题,红唇微抿,道:“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今日之事譬如?今日生,魏姑娘如?今早已不同往日了?。” “你说的对,过去的事我早已不在意了?。”魏红轻轻一笑。 是荀瑾攻破了?红莲教,是荀瑾给了?她新?生。 她是个双手血债累累的人,似乎只有跟随他,才能有活下去的力?量。 但这几日在白虎武馆和?沈兰的日日相?处,她感觉过去的一切恍如?一梦,此时此刻如?此真实而温暖。 她很喜欢和?沈兰相?处时的感觉,这个女?子,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等等,好像快到了?,我看一下地图。” 来之前她们找了?客栈的人问路,还在隔壁的书坊里买了?一张魏家镇附近的地图,里面正好涵盖了?白峡山一带。 沈兰翻开地图,对了?一下位置,目光看到面前那一排巍峨的群山,沿着这条路继续往前,最多不过五里,就是白峡山的地界,她们已经可以看到远处那两座山峰之间的狭长古道,明亮雪白的日光从两边陡峭的山壁之间的缝隙射过来,故名白峡。 “我看过几本剿匪官志,土匪在地盘上都会设置哨点?,咱们先?装作路过的行?人,引出几个土匪来,再?盘问他们匪寨的伏哨位置,再?计划谋救唐公子。” 魏红没有二话,“好!听你的。” 她翻身下来,装作为沈兰牵马的下人。 沈兰则将面纱解开,在这土匪地界,露出自己的真容来。 她知晓,自己虽不是美如?天仙,但对土匪应该还是有几分?吸引力?的,那些土匪看到她们只有两个女?子,很大的可能性会上钩。 果然不出沈兰所料,她们刚进入白峡山的地界,两个身着灰褐短打的土匪就跳了?出来。 “好漂亮的小妞啊!今天咱们兄弟俩可有福了?!” 两个土匪拿着大刀,淫.笑着把沈兰和?魏红围住,“你,快点?下马来!要不然大爷们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沈兰不慌不忙地下了?马,拿出一大包银子来,对那两个土匪道:“两位大爷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别让匪寨里的其?他人知道,我把银子都给你们!” 她给魏红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不要动手。 若是还有藏起来的土匪,她们就打草惊蛇了?。 “哟,还是头肥羊呢!你放心,这就我们兄弟俩人,只要你们俩把我们兄弟俩伺候好了?,我们就把你们送过山。”方脸络腮胡的土匪说完哈哈大笑,俨然已经将沈兰与?魏红视作他们两个的囊中之物。 “哦,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沈兰又一次看向了?魏红,魏红刹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错,本来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应该交给我们老大的,不过今天大爷心情好,通融通融,就不把你们俩上交上去了?。” 他们这些土匪,偶尔也?要打打野食的。 这么肥的羊,又这么漂亮,他们哪里舍得上交啊。 络腮胡土匪说着,就伸手向沈兰抓了?过来。 沈兰动也?未动,那个土匪还没有碰到她,就被魏红抓住了?手腕,咔嚓一折。 “啊……唔……”土匪刚要惨叫出声,一个泥巴就塞进了?他的嘴里,把那惨叫声也?一同堵了?回去。 一切都只在眨眼之间,另一个土匪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土匪就被打趴下了?。 魏红收拾完一个人,动作更加迅速,向另一个土匪攻去。 那土匪吓得慌忙拿刀就砍,但魏红只用一根树枝,就将他的刀势化解,长腿高?抬,踢到了?土匪的下巴上,一颗黄牙崩了?出来。 同样的,未等土匪喊疼,又是一团泥巴扔到了?他的嘴巴里。 方才被打倒的那个见势不妙,转身要跑。 魏红脚下一动,一块石头踢到了?那家伙的膝盖,“噗通”一下,又摔了?个狗啃泥。 “安分?点?儿,否则姑奶奶要了?你们的命!”魏红夺过面前土匪的大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另一个络腮胡土匪也?不敢再?动,爬了?过来给魏红磕头,吐掉嘴里的泥巴,求饶道:“姑奶奶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妻儿老母都等着吃饭,这才迫不得已到山上落草的,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小的也?是,小的老母都八十岁了?,不能没人照养啊!求姑奶奶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魏红嗤笑,鄙夷地看着这两个人,宛如?在看猪狗。 沈兰走?过来,“你们两个在白峡山匪寨多久了??” “小的两年。”络腮胡土匪道。 另一个土匪磕头,“小的才刚来一个月啊,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络腮胡土匪震惊地看了?同伴一眼,转身也?连忙磕头,“小的刚才说错了?,小的也?才来几天,今天这才是第三回出来巡哨,实在是姑娘生得天仙下凡,小的一时动了?贼心,小的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他竟然还开始吹捧起沈兰来。 另一个土匪也?不甘示弱,“姑娘美如?天仙,一看就是心善之人啊,小的以后愿意天天吃斋,把姑娘当菩萨供……” 沈兰汗颜。 “老实点?儿!给我说实话!”魏红给这两个家伙一人踹了?一屁股,凶狠地斥道。 络腮胡看出两人以沈兰为主,挺直了?腰板,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小的没说瞎话,这位姑娘就是天仙下凡,小的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油嘴滑舌!本姑娘先?剁你一只手!”魏红一把大砍刀就砸了?下去,直插入络腮胡手腕旁边,刀刃紧贴他糙黑的皮肤,只要一用力?,就能剁下他一只手来。 络腮胡吓得浑身一抖,身下一股热意涌出,他忙伏趴到地上,“小的没说谎,是他说谎,小的真的在白峡山呆了?两年,他跟我一样,比我还多呆了?两个月呢!姑奶奶饶命啊!” “你们匪寨里一共有多少人?”沈兰看他怂了?,再?次问道。 络腮胡十分?老实,“有两百多。” “寨主是谁?” “姚大虎。” “他是不是有个女?儿?” “是是是,他女?儿叫姚玉凤。” “你们匪寨几日前是不是抓了?个从衡州府来的读书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人现在被我们大姑娘收了?房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呢,我们寨主说寨里缺个笔杆子,要好好器重他,将来把我们匪寨发?扬光大。” “会画图吗?” “画图?” “把你们匪寨的布置图画出来,还有白峡山的布防哨点?。” 花了?足足两个时辰,两个土匪才把沈兰想要的图纸歪七八扭的画出来,期间,她又事无巨细地多问了?一些匪寨里的具体情况,等到收工,整个匪寨几乎已是了?如?指掌。 官军 秋日的晚霞总给人一种落日余晖的壮阔与萧瑟, 山风吹拂起林间?的密叶,瑟瑟作?响。 两个已经被打晕的土匪被扒了个半光,严严实实地绑在树干上。 沈兰在高处俯瞰着下面藏匿在密林之中若隐若现的匪寨, 大致估量着?各方面的位置。 忽的,在匪寨西边一个角落, 升起浓烟, 隐隐已看到跃动的火焰。 今日是西风,从?那两个土匪那里得到?的情报, 匪寨仓房的位置正在西面。 她让魏红在仓房起火,时间?选在酉时三刻, 此时忙活了一天的土匪回到?寨子里,刚刚吃完晚饭,正是一天之中最疲惫最放松的时刻。 而且, 她特意从?土匪那里打听,匪寨坐落在山中,寨中没有水井,吃水是从?山上的一条溪流中担过来的, 当然距离不远,但刚刚吃过晚饭,用水必定减少, 火势一起, 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去取水,匪寨中一片慌乱,便是下手救走唐瀚的最好时机。 不出沈兰所料, 火借风势, 片刻功夫,便燃起滔天之势, 与天边如血的夕阳,相映相辉。 匪寨之中一片大乱,寨门大开,众土匪慌慌忙忙带着?水桶水盆奔向溪流处取水。 魏红在放火之前就已确定了唐瀚所在的位置,火焰一起,她就跑到?了唐瀚的院中将看守的门卫放倒,把之前扒下来的络腮胡土匪的衣服扔给了他,“我是来救你的,快换上衣服跟我走!” “你……你是谁?”唐瀚被突然出现的魏红吓了一跳,慌张地问道。 “少废话,快换衣服,要不然就来不及了!你想在这里给那个土匪女当男妾吗?” 唐瀚脸上登时一红,忙脱下自己的外衫,拿起魏红扔给他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等?到?他穿好了,魏红把屋子里的一个木盆扔给他,又上去把自己手上之前沾了的煤灰抹在他脸上,“抱着?盆趁乱跑出寨子,找机会往山上跑,我会在后面跟着?你,把尾巴处理掉。” 女子毫无顾忌地在他脸上一阵乱抹,唐瀚紧张地脸色泛热,不禁有些?呆愣。 “听明白了吗?”魏红瞪了他一眼,感?觉眼前这个人有点傻傻的。 “明白。”唐瀚忙收回目光,闷着?头就要往外跑。 “等?等?。”魏红忽然又拉住他,她把其中一个看守带着?的毡帽扒下来,一下子盖到?唐瀚干净整洁的脑袋上,“行了,走吧。” 这家伙,被绑到?匪寨里,还把自己整的怪干净的。 她一路跟着?唐瀚,事情果然十分顺利,匪寨里的人都忙着?救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唐瀚在取水的半路上悄悄溜到?了密林里。 魏红把唐瀚带到?沈兰这边,此刻,夜色已深了,匪寨里的大火也救得差不多了。 沈兰看到?唐瀚,心?里松了一口气,“唐公?子,太好了,你没事。” “沈姑娘?”唐瀚诧异。 他以为来救自己的,肯定是官府里的人,没想到?竟然会是沈兰这一介弱女子。 “是婉儿让我们来救你的,家里怕影响你的清誉,还没有报之官府。”沈兰简单解释了下,没有犹豫,“咱们得赶紧走了,那些?土匪肯定很快会发现唐公?子你趁乱逃跑,这里还是白峡山的地界,不快点的话会被追到?的。” 之前上山的时候,沈兰特意让魏红把马儿放跑了,往上京的方向去。 那些?土匪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到?踪迹,判定唐瀚逃向上京方向,这也是最合理的推测,毕竟唐瀚本就是要去上京的。 但现在,他们要反其道而行,顺着?白峡山继续往前走,沿着?山脊绕上一圈,回到?魏家镇。 幸好沈兰身上带的有地图,可以随时确认他们的方位。 果然,大火扑灭之后,姚玉凤立刻发现唐瀚趁乱逃跑,立刻派土匪追查。 魏红提前处理过唐瀚往山上去的踪迹,又在往山下的道路做了伪装,土匪一路往山下而去,在山脚下发现“遗落”的衣料布块,虽然天气干燥,但依旧隐约可见往上京方向而去的马匹蹄印。 沈兰等?人此刻已翻过白峡山山头,天色漆黑一片,山下京南官道上,清晰地可以看到?一队匪寨人马举着?火把往上京方向追去。 众人松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魏红手里两根藤蔓,牵着?绑住上身的两个土匪,“沈姑娘似乎在方位上有独到?的天赋。” 就算是握有地图,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很多人也经常一筹莫展,但沈兰却很快就找到?了最快捷的翻山路线,从?这里往后一看,魏红都不禁心?惊,他们所走的路线几乎和地图没有错漏。 沈兰腼腆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地图,脑海里就浮现出画面来了。” “从?这里到?魏家镇还有多远?”魏红凑过来,问道。 沈兰拿出地图,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条道路来,“根据我们刚才的速度看,应该再过一个多时辰能?到?这个冯家村,从?冯家村雇一辆车回魏家镇,半个多时辰就到?了,不过到?的时候魏家镇定然已经宵禁。” 魏红笑了声?,道:“那就不着?急,我们可以在冯家村借宿一晚,等?到?明日一早再回去。” 唐瀚看沈兰和魏红一说一喝,谈笑间?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一时有些?恍惚。 尤其是看着?沈兰,上一次他见到?她时,还是沈兰到?唐府做客,她是闺阁里的千金小姐,纤如杨柳,指若青葱,温文清雅,如诗如画。 可此刻,她虽然面貌未改,但眉眼间?却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坚韧与豪气,好似已完全变了一个人。 “沈姑娘,婉儿为什么会让你来救我呢?”唐瀚忍不住问道。 他觉得自己恍如身在梦中,在被绑架到?匪寨之中,他想过一万种获救的方式,但绝未想过有这一种。 他一个堂堂男儿身陷囹圄,竟被两个女子救了出来。 “因?为婉儿知道我认识魏姑娘,魏姑娘武艺高强,所以她才来托我。”沈兰顿了顿,看向唐瀚,“唐公?子,你可曾看过婉儿的家书?” 唐瀚点头,想起信中的内容,他心?中伤感?,“我看过。” 衡州府是燕国重府,唐元身为衡州府尹,正三品大员,统管衡州军政,可以说是一府的封疆大吏,唐家在朝中亦是故吏极多,树大根深。 说实话,国公?府除了世袭的爵位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实权,家族也早已没落,根本比不上唐家,这个婚事唐婉甚至还算是下嫁。 他本以为,婉儿嫁到?国公?府,必定会是众星捧月,没想到?竟会被那般对待,国公?府简直是在欺唐家无人。 “唐大人是怎么想的?”沈兰问道。 她知道唐元必定不会支持唐婉和离,但心?里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 “父亲嘱咐我,让宋远将杨氏逐出府门,以后再也不许纳妾。”唐瀚道。 “否则呢?” “否则?”唐瀚怔住。 “若是宋远不将杨氏逐出府门,甚至又纳新欢,是不是就会让婉儿和离?或者,先把婉儿带出国公?府,以作?威胁?”沈兰试探问道。 唐瀚沉吟了下,“父亲没这么说,不过,他让我相机行事,若是宋远当真那么过分,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沈兰松了口气,笑道:“有唐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她心?里为唐婉高兴,唐婉虽然远嫁,但受了委屈,至少也有家里人为她撑腰。 山路难行,沈兰又不常在外行走,一连走了近一个时辰,她的双腿酸软,每走一步,娇嫩的脚底都仿佛被扎了一般生疼。 “那些?土匪应该不会再追来,咱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吧。”魏红看出沈兰的痛意,说道。 唐瀚也已脚疼得不行,作?为一个读书人,平常都是骑马坐轿,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但他是个男人,自然不好意思说出口,听到?魏红的话,一时如蒙大赦。 那两个土匪被扒了衣服,只?穿了一层单薄的内衫,如今又冷又饿又累,见停了下来,络腮胡讨饶道:“姑奶奶,给口吃的吧,小的都要饿昏了,实在没力?气了。” 魏红冷笑,“没力?气才好,有力?气还要逃跑呢!” 她不理会他们,把他们两个重新绑到?树上,到?沈兰面前,“我来帮你按揉一下穴道吧,应该会好些?。” “不,不用了,你也很累了。”这一路上,魏红才是最辛苦的那个,沈兰不想再麻烦她。 “不用跟我客气。”魏红说着?,忽然看向唐瀚,道:“你看着?他们俩,要是他们想跑,你就大声?叫我!” 说完,她扶着?沈兰到?了远一些?的地方,给沈兰把鞋袜脱了。 清亮的月光洒下,落在沈兰光洁圆润的脚趾上,纤纤玉足在月色里仿佛蒙了一层朦胧的光,雪白皎洁。 只?是此刻,脚掌下两个血红的水泡,平添了几分碍眼。 “都气泡了,你怎么不早说?”魏红捧着?沈兰的脚掌,不禁蹙眉。 她知道沈兰不爱叫苦,但没想到?她这么能?忍。 沈兰被魏红捧着?脚掌,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的。” “我先帮你把水泡挑破,待会儿我背你。”魏红说着?,抬手抽出了沈兰头上的一支金钗,开始挑起水泡来。 沈兰连忙说道:“不用,真的不用,我能?自己走的。” 魏红就算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不可能?不感?到?疲惫。 魏红看出她的顾忌,“负重登山对我来说小事一桩,以前在红莲教的时候经常这么训练,你恐怕连一百斤都没有吧,对我来说轻轻松松。” 她将水泡挑破,从?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又撕成条状,裹在沈兰的脚掌,“这样应该会好些?。” 沈兰感?动不已,眼眶泛红,“魏姑娘,谢谢你。其实这次的事情,你一个人来办肯定会比带着?我更加顺利,是因?为我想来,所以耽误了你。”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没有你,那个唐公?子也是个娇嫩的拖油瓶,而且,若是没有你的计策,我救他出去的时候,恐怕就会被发现,事情还不知有多麻烦,就算一切顺利,带着?他骑马回上京,此刻恐怕也已经被那些?土匪追上了。正因?为有你,事情才能?如此顺利。” 月光下,魏红英气的脸庞格外温柔,她眉眼弯起,笑着?道:“更何况,你马上要跟公?主去边关,这次的事正好拿来练练手,看了这么多天的兵书总不能?白看吧?现在事实证明,带上你是对的。” 沈兰抿起唇角,真诚地道:“魏姑娘,能?遇到?你真好。” 走走停停,耗费的时间?比预想的久得多,直到?子时,他们一行人才来到?了山脚下的冯家村。 几个人都已累得不行,就连魏红都累得脸色泛红。 他们在冯家村找了户人家,多付了些?银子,暂时住了一晚,次日趁着?上镇的牛车,回到?魏家镇。 刚到?镇子口,忽然听得一阵哭喊之声?。 “各位官爷,求你们放了我女儿吧,我女儿已许了人家,要是被你们带去,以后还怎么嫁人啊!”一个老汉哭喊着?道。 一众官军哄堂大笑,其中一个道:“你女儿跟了我们把总,还想嫁什么人啊?我们把总会好好疼她的,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嫁给乡下穷汉子强啊。” “你们怎么能?这么无法无天,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你想告就去告吧,我们把总又不是不给银子,二?十两银子,多少人抢着?来卖女儿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滚一边去!” 那官军抬起一脚,将老汉踹到?在地上。 看老汉摔倒在地上的狼狈样子,一众官军又是哈哈大笑。 沈兰在牛车上看着?这一幕,震惊不已。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这怎么会是官军,简直是土匪! 周围的人远远在外面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沈兰等?人所乘牛车的车夫叹了一口气,小声?地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难了,自从?上京北部兵马司的官兵驻扎到?我们褚县,土匪确实是安分了不少,可这兵马司的官军比土匪还可恨!” “上京北部兵马司?”沈兰震惊。 竟然是萧瑞的人! 她一瞬间?想到?梅绫所说,萧瑞带兵时,纵手下官兵奸.淫抢掠。 此刻,恍如梅绫所说的人间?地狱就在眼前上演。 她顿时红了眼眶,起身就要从?牛车上下去。 魏红暗暗拉住她,摇了摇头,小声?地说道:“沈姑娘,民不与官斗。” “放心?,我有办法。”沈兰挣开她,径自下了牛车。 魏红只?好牵着?那两个土匪一起下去,唐瀚也慌忙跟上。 血溅 “住手!” 一声轻喝,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将眼前的纷乱嘈杂镇压下来, 周围下意识地都向沈兰这里看了过来,见到喝止官军的只是一个弱女子, 不禁都瞠目结舌, 心里默默为这女子默哀。 北部兵马司的官军最是飞扬跋扈,都尉萧瑞把自己在虎威军的一些部将调了过来, 那些部将早在?边关养成了兵匪习气,只要是他们要的, 便直接从老百姓的手中抢掠,平日里在酒楼里大吃大喝,也从来不给银钱, 最过分的是,他们色胆包天,抢占了不少农家女儿,此事哪怕闹起来, 兵马司也只是给些银钱了事。 这些人气焰之?盛,连当地的守军见了都得低声下气,更别说普通的老百姓了, 受到欺辱只能敢怒不敢言。 他们佩服这位站出来的女子, 但又为她后怕。 那几个官军看到沈兰一介弱女子竟然敢站出来阻拦他们,忍不住大笑起来,“小娘子, 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哥几个了?想跟我们一起到军营里去啊!来来, 把你脸上的面纱揭下来,让哥哥们看看你模样长得俊不俊, 若是能入我们的眼,就把你一起带去享福!” “还看什么?脸啊,就这身?段,就是长得再丑,爷也愿意?收了她,哈哈哈哈……” 身?后,魏红看着这些人脸色冰冷,但是碍于他们的身?份,没有轻举妄动。 沈兰却十分淡定从容,她等?这些官军笑完了,冷声道:“我是定远侯府的姑娘,带我去见你们萧都尉!” 那些官军顿时?愣住。 北部兵马司的官军天不怕地不怕,只以萧瑞为尊。 没有人不知道萧瑞是定远侯府的大公子,而眼前这个女子,气度非凡,一看就是世家千金。 难道她真?的是萧都尉的妹妹? 这几个官军不禁汗流浃背,为首的那人道:“你真?的是萧都尉的妹妹?” “带我去见他,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沈兰虽然厌恶萧瑞,但京畿剿匪一事,还是只能靠他出马,她本想回到京城之?后,把白峡山匪寨图交给永安公主?,永安公主?自会把匪寨图交给萧瑞,白捡的军功,萧瑞不可?能不要,如此,就能把白峡山匪寨一窝端掉。 如今在?这里遇到兵马司的官军,她干脆就这么?直接去见萧瑞,用这白峡山匪寨图,与他做个交易。 至少,让他整治整治北部兵马司的军纪,不再骚扰平民百姓。 这几个官军顾忌沈兰这个“萧都尉的妹妹”,没有再强拉着那位农家姑娘去军营,沈兰几人跟着他们,一路到了魏家镇十里外?的一个村子。 村子只有几十户人家,一条浅浅的河流从旁边流过,看起来小桥流水,十分静谧。 沈兰蹙眉,“萧都尉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为首的官军道:“前面是燕子口,兵马司营地驻扎在?那里,这里在?营地正后方,前日萧都尉差人把夫人带了过来,以叙夫妻之?情,暂时?先住在?这边。” 沈兰惊讶,萧瑞竟然把楚惠接了过来。 他明明厌恶极了楚惠,为什么?突然又夫妻恩爱起来? 沈兰又想到之?前在?定远侯府偷偷听到楚惠和其他男子在?花园偷.情,一时?心里有些不安。 萧瑞在?村中的住处,是本里里正所住大院,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清空干净,只有一些零散的官军驻守。 沈兰在?一个赏厅小轩里见到萧瑞,整个院子里都只有他一个人,沈兰被通报只能一个人进来,此刻,这整个院落便只有他们两人。 萧瑞坐在?巨大的屏风前面,一张桌案横亘在?他们中间。 桌案上摆着一盆水,他正拿着一个白净的帕子擦拭双手,沈兰垂眸,那盆中的水一片血红。 看起来,这家伙像是受了伤,在?一个人处理伤口。 萧瑞抬眸看向她,笑得有些森冷,“好久不见,我的亲妹妹。” 沈兰道:“那只是让他们带我来见你的借口。” 萧瑞将帕子随手扔在?桌案上,雪白的帕子染了几分粉红的颜色,语气慵懒,“你专程从上京跑来见我,有何贵干?” “我不是专程而来,只是在?魏家镇看到你手下的官军在?欺负老百姓,所以过来警告你!”沈兰冷声道:“你既然选择了公主?这边,就应该老实安分一点,而不是仗着自己的权势作威作福,给公主?带来麻烦。” 萧瑞嗤笑了声,不以为然,“哦,还有吗?” 他那表情,似乎完全把沈兰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他的态度更让人生气,沈兰不禁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斥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作恶多?端,将来会有报应的!” 萧瑞往后一靠,悠然自在?的抬眸,“你在?担心我?” 沈兰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简直无可?救药,咬牙道:“我恨不得你死。” “那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作恶多?端,早晚一死。”萧瑞冷冷的一笑,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厌世般的颓意?。 沈兰实在?看不懂这个男人,他像一个疯子,不停地制造悲剧,让人痛苦,而他轻蔑地欣赏着别人的痛苦和悲惨,不以为然。 他不在?意?自己的命,更不在?意?别人的命。 “萧瑞,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沈兰疑惑不解,完全理解不了这个男人的想法?。 萧瑞呵呵一笑,忽然站起了身?。 沈兰这才发现,他衣服上染了大片大片殷红的血。 流了这么?多?血,一般的人早就怕的要死,可?是萧瑞却仿佛没事人一样。 沈兰打量着他,下意?识地去找寻他的伤口,却没有找到。 “这不是我的血。” 萧瑞一把将身?后的屏风推开?,露出了屏风后鲜血淋漓的两个尸体。 沈兰瞳孔猛缩,吓得往后趔趄了两步。 两个尸体,一男一女,一个是楚惠,另一个是之?前在?定远侯府的参事,甄乔。 她恍然反应过来,那天她觉得男人的声音熟悉,原来是甄乔! “你……” “我杀了这一对奸夫□□,怎么?办呢?兰娘能不能救救我?” 萧瑞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面色却丝毫没有惊慌,他带着阴森的笑,一步一步向沈兰走了过来。 “你疯了!”沈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下意?识地被萧瑞逼退。 “这个世界真?可?怕,我自小征战沙场,手里染了不知多?少人的血,杀人对我来说就像切瓜砍菜一般简单,我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可?是楚惠的血喷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她是我的夫人,原本该是我唯一的家人。”萧瑞一把抓住沈兰,眸中忽然变得狠厉,“太不公平了,蕴礼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得到了一切,而我什么?都没有!” “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害死了梅绫,现在?还杀了楚惠,你活该一无所有!”沈兰又惊恐又悲愤,秀眸盈盈含泪,却倔强地瞪视着眼前的人,仿佛是在?给自己最后一分底气。 萧瑞阴冷地笑着,将沈兰抵在?朱红的亭柱上,“在?侯府里,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得到你,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动手?” 没等?沈兰回答,他又低声笑道:“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无比期待着兰娘堕入尘泥沦为下贱,那个人和我一样,想看兰娘破败不堪可?怜兮兮的模样,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兰娘的命运会走向何方?将来又会在?哪个男人身?下雌伏?兰娘这样的女子哭起来,声音一定很?好听。” “放开?我!” 沈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从这个人面前逃出去。 但是她拼命挣扎,也撼动不了萧瑞分毫,反而又被强行禁锢到了萧瑞的怀里。 浓烈的血腥味让沈兰极其不适,她本能得更加恐惧,挣扎着将纤白的手臂扬起,摸到自己的金簪,猛的抽出,向身?前的人刺了过去。 但金簪还未刺到萧瑞身?上,她的手臂就被抓住了。 在?萧瑞那强横的力量下,那纤细瘦弱的手臂仿佛只要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沈兰再没了力气,就在?她想搬出公主?遏制萧瑞时?,忽然,轩中一道寒光从萧瑞的身?后闪过,萧瑞闷哼了一声,抓着她手臂的手松了些,沈兰趁机挣开?。 眼前一道黑影,一剑从萧瑞腹中穿过,转身?揽住沈兰的腰,腾身?跃起,跳到了旁边小轩的屋顶上,三两下,将她带离了此处。 熟悉的气息让沈兰还没有抬头就已知道了来人是谁。 翻跃过围墙之?时?,她最后看了一眼倒在?亭子里的萧瑞,大量的血从他的腹中流出,刺目的红。 从里正院里出来,沈兰刚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喊杀之?声。 “别怕,是萧瑞引来的土匪,只是为了给楚惠的死做个戏。”耳边男子声音沉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兰紧紧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衫,不敢乱动,“魏红和唐公子还在?外?面。” 荀瑾温柔地道:“魏红武功很?高,可?以带着他们安然离开?,我先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沈兰点了点头,又想到刚才被捅了一剑的萧瑞,紧张地道:“萧瑞,会死吗?” “你不想让他死?” 沈兰摇头,咬牙道:“不,只是觉得你的手上沾上他的血太不值了。” “他不一定会死,我没有捅到要害。但是如果没有人发现,他会流血过多?而死。”荀瑾语气淡淡,仿佛萧瑞的死活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沈兰默默垂眸,想到刚才被萧瑞逼得走投无路,更觉得屈辱。 她恨萧瑞,恨不得他死。 但是她不想让他这样死,她要让他受国法?而死,得到真?正的制裁。 这么?死,太便宜他了! 婚配 今日西风更盛, 土匪进入村中,便一边放火一边与官军火并起来?,但还未打上几?个回合, 便受命撤退。 土匪与火焰一起东进,很快, 整个村子都被吞噬进去。 沈兰与荀瑾停在西边的山坡上, 看?着那些土匪提刀纵马,嚣张离开, 而萧瑞手下的官军,早已不知退到何处去了。 魏红、唐瀚和那两个绑回来的土匪, 也看?不到身影。 荀瑾将沈兰放开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有些脱力,但还是后退了两步, 向荀瑾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搭救,救命之恩,沈兰将来?定当报答。” 荀瑾宛然轻笑?, 戏谑道:“你已欠我不知多少个报答了。” 眼前的男子蒙着面,越发显得?他那双凤眸清俊漂亮灿若星辰,这样的一双眼眸, 着实?让人难以忘怀, 沈兰确信自己若是在别?处见到,定然能一眼认出?他。 忽的,她想到那天在黑玉巷, 那位碧瞳男子所说的话, 脸上不禁微微泛红。 他说,这个人喜欢她…… 沈兰垂眸, 微微咬唇,“公子怎会出?现在此处?” “我来?调查一些关于萧瑞的事。”荀瑾目光从沈兰身上撇开,露出?几?分心虚。 其?实?是魏红送来?消息,说沈兰要去白?峡山匪寨救唐瀚,他心里不放心,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 可之前沈兰曾经说过让他不要再跟着她,所以一直没有现身。 沈兰眸子一亮,“公子是在搜罗萧瑞犯罪的证据?” 此人的身份非同一般,若是他出?手,说不定能将萧瑞绳之以法。 荀瑾看?出?沈兰的心思,转眸看?向远处燃烧的村子,叹了口气,“萧瑞虽然罪恶,但尚不足以将他处以国法。楚惠此事,除了你我证人之外,萧瑞处理得?干净,就算与他对簿公堂,也不能将他怎样。更何况,楚惠本有错处,事情传扬出?去,她死后名声毁尽,我想这恐怕也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沈兰不甘,“他曾经纵手下兵马抢掠百姓,淫.辱妇女。” 荀瑾道:“沈姑娘恐怕还不知道,皇帝已经决定,封萧瑞为平羌将军,出?征西关。皇帝明明知道萧瑞带兵所犯之过,却还是任用了他,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沈兰冷笑?,“意?味着皇帝只要能立战功的将军,而不在意?他的德行,更不在乎百姓的生死。” 荀瑾凤眸微黯,怅然道:“除非萧瑞犯下更大的错处,否则暂时没有人动得?了他。” 沈兰道:“我不相信偌大的燕国,只有萧瑞一人能够征战西关。” 究其?原因,是选官选将的官制出?现了问题,才使得?朝廷可用人才如此之少,有才能的人无法被看?到。 但是这个想法,她无法直言出?口,以她现在的身份,就算说出?来?,也不能改变什么,只会让人觉得?夸夸其?谈罢了。 但她虽未说出?口,荀瑾却也看?出?了她话语中的意?思,沉默少顷,道:“天下不平,也许只有出?现一位明君,才能改变这一切。” 沈兰抬眸看?向荀瑾,犹豫片刻,红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抿起。 “怎么?沈姑娘觉得?我说的不对。” 沈兰摇头,倏然一笑?,“公子说的对,只是要小心祸从口出?。” 他方才说的话,分明是在意?指当今皇帝并非一位明君。 当然,沈兰也这么觉得?。 她又想到自己有时候也是这般无所顾忌口出?直言,眼前的男子与她竟很是相像。 一刹那,那碧瞳男子的话又仿佛在耳边响起,她脸上一红,垂下眸道:“我该回去了,魏姑娘他们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荀瑾坦然道:“那些土匪还没有走远,我送你回魏家镇,他们找不到你,自然会到魏家镇会合。” 沈兰听言诧异抬眸,“公子怎知我们要在魏家镇?” 荀瑾漏了口,一时语塞,轻咳了声,道:“我曾在魏家镇见过你的侍女。” 他如此说,却还是被沈兰看?出?了破绽。 沈兰不敢看?他,心里忽然很乱,犹豫了良久,还是说道:“不瞒公子,自来?上京,沈兰经历种种,现已与与未婚夫杜允解除婚约,立誓此生不嫁。今后追随永安公主,即日更要往赴边关,公子……” 她想要明言婉拒,可又想到眼前人从未亲口对她说过什么,一时扼言。 “此生不嫁……”荀瑾在唇间?琢磨了一会儿?这四个字,忽而笑?道:“你如此决定,挺好。” 他知晓杜允并非良人,而太子又对她虎视眈眈,这些事他不便明言,只能沈兰自己去面对。 若是沈兰真正坚定,也许将来?能够度过此关。 他真心为她而考虑,觉得?她此举明智。 沈兰怔住,没想到荀瑾竟然会这么说,若是他喜欢她,又怎会是这样的反应? 看?来?那碧瞳男子的话是诓她的! 想到自己竟然当了真,沈兰脸色“腾”的一下红了。 太丢脸了!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听出?她刚才的言外之意?…… 沈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第一次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作多情。 幸好刚才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要不然她真的没脸见人。 回去的路上,沈兰默默闷着头跟在荀瑾身后,再不好意?思说一句话。 昨日走了几?个时辰的山路,她的脚都?磨破了,虽然后来?被挑破了水泡,又包扎了一番,却也不是这么快就能恢复好的。 刚才又一路从魏家镇走到这边,她就在默默忍痛,到此刻那被挑破的水泡仿佛又被磨破了般,每走一步,都?疼得?她直冒汗。 可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眼前人又是男子,她更羞于开口,只好继续忍疼跟着。 荀瑾看?了出?来?,刻意?放慢步子等她,可沈兰还是跟不上他,终于,他忍不住开口,“还是我背你吧。” “不,不用。”沈兰慌张开口,又垂下眸子,小声地道:“抱歉,昨日我走了远路,有些不堪行路。” 看?她拒绝,荀瑾没有强求,两人停下来?,沈兰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歇息。 双脚腾空的那一刹,简直无与伦比的放松,但很快,她更真切的感觉到了双脚的麻痛,一阵一阵,仿佛针扎似的。 她想脱了鞋子,按揉一下,可荀瑾在此,她忍住了。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沈兰却觉得?脚上疼痛更甚,可她不好意?思再继续耽搁荀瑾的时间?,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 脚掌落地之时,一股剧痛从脚底直窜而上,她一个踉跄,狼狈得?摔在地上。 荀瑾忙过来?扶住她,沈兰疼得?红了眼眶,却下意?识地道:“对不起。” 她声音哽咽,听得?荀瑾心口蓦的一疼。 往日里,他欣赏她的坚韧,可此刻,他更希望她不要那么为难自己。 明明疼得?走不了路,却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向他道歉。 荀瑾再不顾忌,脱下了她的鞋子。 雪白?的鞋袜竟已经被血染红了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荀瑾轻握着她的脚掌,无奈又心疼,抬眸看?向她,“沈姑娘,你这是何苦?对你来?说,男女大防、清白?名誉比你的身体和性命还要重要吗?你如此执着,连自己都?救不了,又何谈抱负?何谈去帮公主?” 荀瑾的话让沈兰微怔,未等她反应过来?,荀瑾已经将她横抱起来?,“这里离魏家镇不远了,我先带你去医馆。” 沈兰这次没有挣扎,她倚靠着这个男子,羞愧地在心里琢磨着他的话。 自小沈兰就被教导,女子名节第一重要,而她,绝对是愿为名节而死的人。 她并非害怕流言蜚语,而是自己坚定这个信仰。 可是……名节真的比性命更重要吗? 若如此,那些曾经受过欺辱的女子,难道就应该死吗? 梅绫决然从侯府离开,也是错的? 她又有何颜面去劝说唐婉和离? 不!那些受过欺辱的女子当然不该死! 梅绫当然不是错的! 唐婉更要从国公府离开,才能重塑新生。 沈兰的身体微微颤抖,过去的执着好像在一瞬间?轰然崩塌,而她陷入了一片混沌。 她听到荀瑾的心跳,听到他微微的喘息。 忽然间?,她的脑海里好像闪过一道清明,仿佛一朵莲花在虚空中绽开。 唐婉曾经说,她太执着。 她执着于名节,所以自缚其?身。 正如方才,哪怕双脚溃烂流血,她也不愿开口求人。 “公子……”沈兰忽然低声开口。 荀瑾停下,垂眸看?看?,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沈兰红着脸,有些难言,少顷,微微咬唇,小声嘤咛:“你背我就好。” 这样抱着她,要比背着耗费更多力气,沈兰不想让他太辛苦。 听到沈兰这么说,荀瑾低低一笑?,将她放了下来?, 沈兰转而伏到他的背上,荀瑾将她背起,两人都?轻松了许多。 气氛也比刚才略有好转。 沈兰在他背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公子,冒昧请问,你可有婚配?” “你是怕我已有婚配,在你身边惹人疑垢?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样的浪荡子弟?”荀瑾虽如此说,却未生气,语气莞尔。 “当然不是,只是……若公子有婚配,沈兰心中会对那位姑娘有愧。” “你放心,这世上还没有那位姑娘。” 名字【补偿一更】 桃园小庄, 门口立着一棵树干粗大的梧桐树,树上挂了一个写着医馆的木牌子。 不?远处就是魏家镇,但看到医馆, 荀瑾便在这里将沈兰放下,让她处理脚上的伤口。 大夫开了药, 让他的女儿来为沈兰清洗上药。 小姑娘十来岁的模样, 豆蔻初成,扎着一对桃红流苏小髻, 方圆小脸,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又明亮又水灵, 看起来很是可爱。 她打了一盆热水来,为沈兰将双脚上的血污擦干净,细细地?上了药, 手法娴熟,动作细腻,看起来仿佛这样的事情?已?经做过许多遍。 沈兰好奇地?看向?她,不?禁问道:“姑娘也懂医术吗?” “我懂得不?多, 只是为我爹打打下?手,就如医馆里来了像姑娘这样的女客,我爹自是不?方便为您处理伤口的。”小姑娘扬起笑脸, 单纯而又直率。 沈兰道:“姑娘若是学得你爹的医术, 将来开一个女子医馆,女儿家生病受伤,就有去处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 腼腆一笑, “我爹不?让我学医,在我们乡下?, 药婆被人看不?起的。” “治病救人也会被看不?起?” “很多药婆都是没?本?事的骗子,常常治坏了人,人人喊打,我也只是跟着阿爹学了一点皮毛,不?敢去给人治病,要是没?治好,反而害了人,会被打死的。”小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冷战,十分害怕。 沈兰没?有再说什么,垂下?眸子。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世界荒唐,容不?得女子科考、习武也就罢了,还容不?得女子行商、学医。 若是女子能?像男子一样学医,亦能?像男子一样堂堂正正的为人治病,积累经验,渐渐传承下?去,也许有一天,药婆也会受人尊敬,不?再人人喊打。 处理好伤口,荀瑾在医馆里借了一辆板车,送沈兰到魏家镇。 路上,沈兰将白峡山匪寨的地?图递给他,“萧瑞不?日就要带兵前去西关,这白峡山匪寨地?图,劳烦公子在他走后交给官府,助官府收剿匪寨。” 京南官道土匪横行,沈兰既然拿到了匪寨地?图,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她相信,上京城中?,还是有能?够处理白峡山匪患的衙门。 荀瑾没?有二话?,将那匪寨地?图收了下?来。 沈兰暗暗打量他,红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下?,她又噎了回去,眸中?有些落寞伤神。 “沈姑娘有话?尽可直言。”荀瑾道。 “没?,没?什么。”她侧坐在板车上,看向?前面,好一会儿,她好像又下?定决心,回头?道:“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夜,夜半行。” 沈兰听得出来这不?是他的真名,应该是他行走江湖所用的名字,但是她也不?在意,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 她抬眸看向?荀瑾,道:“夜公子在黑玉巷做买卖,不?知能?否接沈兰一桩。” “姑娘请说。” 沈兰略微思索,“公子这几个月来常出现在我身边,若非对我有意,便是对我身上的案子感兴趣。我想,应该是第二种吧。公子曾经再三出手救我,沈兰无?以为报,不?知能?否雇任公子暗中?保护我的安全?我不?知黑玉巷里这样的交易需要多少银两,但我不?会亏待公子,公子尽可出价。至于公子关心的案子,沈兰愿知无?不?言。” 萧瑞的话?,还是让她每每想起便毛骨悚然。 这世上有一个人,在暗中?窥伺,寻机谋害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沈兰想活着,就必须先想办法求生,保护自己。 好一会儿,见荀瑾没?有回答,沈兰又道:“公子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沈兰再找别人就是……” “给你。”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白玉般的宛如指骨一般的坠子忽然落到她的面前,沈兰下?意识地?接住,“这是什么?” “玉骨哨,吹响这个哨子,只要你我相距二十里之内,我身上佩戴的玉环之中?的食玉虫就会有反应,我会去救你。” 沈兰怔怔地?握住手里的这个玉骨哨,冰冰凉凉,不?知是什么材质。 江湖上的东西,还真是神奇。 未等沈兰细细研究,荀瑾忽然停下?板车,靠到沈兰面前,“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对你的事感兴趣,既然你要我问,那我就直言了。沈姑娘与陆子先,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很好奇,曾经派人到衡州府调查,但时间久远,人事变迁,就连陆言曾经的家人是谁都已?经找不?出线索,更别说沈府内部曾经发生的私密事了。 到底是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陆子先对沈兰如此痴迷? “陆公子?”沈兰思考片刻,道:“我和他并没?有多少接触,他是个孤儿,我父亲当年看他可怜,所以带回收养,虽然并无?父子之名,但父亲亦吩咐我称他为兄长,家里的人也把他当成父亲的养子看待。他从小和我兄长一起读书,常年住在书院里,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和父亲兄长一起到家里来住上几日。我待他如兄长,并无?其他。” “有没?有更为细致的事?”荀瑾追问。 细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就算相处得时间再少,陆言也在衡州书院与她的家中?生活了近十年。 “我记得他刚来的那段时间,书院里的学生不?知他是我父亲的养子,以为他是父亲为兄长找的伴读书童,常常在书院之中?为难他,有几日我见到他与兄长从书院回来时受了伤,去见兄长时,便也会绕道去看看他,给他带一些药物和母亲为他准备的新衣服,实在都是些日常的小事。”沈兰不?太明白,“陆公子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暂时还没?有。” 虽然之前在定远侯府害沈兰的人最后进了太子府,但太子府中?如今势力驳杂,荀瑾并不?能?确信,那个人一定是陆言派出的。 没?有证据,荀瑾自然不?会胡言。 “公子为什么会问起陆公子?你是不?是也在调查我兄长之事?” “没?有。”荀瑾否认,虽然他的确有暗中?调查过此事。 沈兰却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一般,坚决地?道:“我兄长是被冤枉的。那日在翠玉轩你给过我解药,你知道我中?了药对不?对?我曾经问过容姑娘的丫鬟玲珑,确信兄长案发那日,这种药也出现在那个水榭之中?。那日害我的人,和当初害兄长的人,是同一个人。玲珑因我而死,我不?想再害死任何?人,只能?暂时作罢。但是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正的凶手早晚有一天会被绳之以法!” 沈章出事的那日,荀瑾并没?有放在眼里,毕竟只是一个太学生的身败名裂,每年太学院里都有这种事情?发生。 但陆言忽然一跃龙门,成为皇子,沈章作为他曾经在太学院里形影不?离的兄弟,这种丑闻一下?子扎眼起来。 名义?上皇帝是为礼部尚书考虑,将此事压下?去,实际上只是不?想让太子牵扯进这样的丑闻之中?,被人败坏名誉。 太学诸生琢磨透了天子心思,又怎么还敢再在外?提及此事? 荀瑾确实觉得此事蹊跷,但调查之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至于那日水榭出现药物,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我知晓玲珑被杀一案,你觉得是害你之人杀了玲珑?”荀瑾问道。 “除了那个人想要湮灭证据,还会有谁呢?” “可是这个世上,除了沈姑娘你之外?,已?经没?有人在意那件事了。如果?他不?想被人知道,第一个要杀的,应该是你。为何?他只是对你下?药,毁你清白,却不?杀你?” 那晚,那人打晕沈兰,将她送到翠玉轩中?,完全有机会可以要了她的命。 可他没?有对沈兰动手,还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也许,他只是想折辱我……”沈兰咬唇,握紧手中?的那枚冰凉的玉骨哨,“所以我想才请公子你来保护我。” 两人的讨论?暂时还是没?有结果?。 但是经过刚才沈兰所说的话?,荀瑾心里再次忍不?住怀疑太子和此事有关。 可若是太子是那幕后之人,为何?一边暗害沈兰,一边又倾慕讨好? 荀瑾将沈兰送到魏家镇客栈,看到她和锦书苏福会合,便悄然离开了。 约莫到了傍晚时分,魏红亦带着唐瀚和那两个土匪回来。 沈兰让魏红把这两个土匪交之官府,他们一起赶回上京城中?。 刚到北城之外?,远远看到一行官军在百姓的欢呼簇拥下?向?上京城而来,沈兰一眼就看到了乘在马上一身黑玄将军铠甲的萧瑞,他被荀瑾捅了一剑,此刻面色苍白而阴沉。 身后的官军押解着几十名匪寇,浩浩荡荡,颇有声势。 两边百姓深受匪寇所绕,看到萧瑞抓了这么多土匪回来,纷纷高呼,“将军威武!燕军威武!” 官军们洋洋喜气,得意地?享受着百姓的爱戴,好似他们立下?了多么大的战争。 而萧瑞,如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在百姓一声声高呼中?,提刀纵马,进入繁花似锦的上京城,进入那平民百姓难以企及的权力场。 沈兰看着北部兵马司官军和周遭追随百姓的身影在上京城的大街上越走越远,紧紧地?攥着拳头?,强压着心中?怒火,心底无?限悲伤。 百姓以为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是守护他们平安的战神,可实际上,那人只把他们当做蝼蚁一般。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能?拨开阴云?能?改变这强权当道的世道! “魏姑娘,劳你把唐公子送回唐府。”沈兰说完,又看向?苏福,“苏福,我们先去一趟公主府。” 不?管萧瑞此刻能?不?能?绳之以法,她都要让公主知道他的真面目。 相依 公主府。 永安知晓沈兰竟然前去白峡山匪寨救唐瀚时, 一时有些气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你又不会武功,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实在是太冒险了!” 沈兰知她是担心自己,心里?很是感动, “公主如今忙着边关之事已经很辛苦了, 沈兰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事打扰您,更何况, 魏姑娘武功高强,我们?也并没有强攻, 并不需要太?多人马,沈兰便先自作主张了。” “你啊!就是太?逞强了!”永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还好, 没出什么大事。” “公主,我这?次到褚县,其实还发现了一件事,是关于?萧都尉的。” “萧瑞?他怎么了?” “公主可还记得与?沈兰初次相见时提及的那位萧瑞的妾室?” “自然记得。” 沈兰暗暗握拳, 鼓起勇气道:“她是被萧瑞逼死的,今日在褚县,我又亲眼看到萧瑞杀死了他的夫人楚氏, 萧瑞这?个人冷血无情, 沈兰想提醒公主,小心养虎为患。” 她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公主, 可公主却沉默着没有应答。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僵冷。 沈兰知道, 这?沉默,就是回答。 她明白了。 “兰娘, 萧瑞这?一步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因此就弃用他。你知道吗,上?京的格局,在萧瑞归顺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变了,如今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坐到那个位置,实现我们?的理想。出征西?关,是最后一步,不管他有什么过错,等从西?关得胜回来,我们?再谈,好吗?” 永安的声音很温柔,甚至还带了几分?恳求。 沈兰知道,永安并不是求她同意什么,而是在劝说自己妥协。 为了走到这?一步,永安付出了种种,她不会轻易放弃,就算萧瑞不是一个道德完满的人,只要可用,她就要攥着他。 一时间,沈兰心里?有些堵塞。 公主此举,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是她无权无势,帮不了公主,更无权置喙公主的决定。 终究是世事皆不圆满,沈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沈兰只是提醒公主,小心萧瑞,他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驾驭的人。” * 夕阳如血,漆黑的天幕渐渐拉开,将残红一点一点逼退。 马车终于?回到燕子巷,巷子里?面,一辆马车在她门口停靠,有客人来了。 “这?辆马车,好像在哪里?见过?”锦书扶着沈兰下来,小声地嘟囔道。 苏福对马车比较熟悉,道:“好像是那位陆公子的马车。” 苏福话音刚落,阿青便?兴冲冲地从里?面跑出来,高兴地道:“姑娘,果然是您回来了!” 果然,是陆言来了。 沈兰想到荀瑾今日问?起陆言的那些话,仔细想想,她和陆言并没有多么亲近,但若算在他是父亲的养子,倒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家?人了。 进了院中?,荀瑜一袭青衣束衫,君子翩然如画,温文?尔雅,却是让人赏心悦目。 沈兰浅浅行了一礼,道:“子先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开了个武馆,又几日不见踪影,很担心你。”荀瑜一得到沈兰从褚县回来的消息,便?赶了过来。 锦书忙言,“陆公子,我们?姑娘在路上?受了脚伤,咱们?先到里?面说话吧。” 几人进到屋里?,等到沈兰坐下,荀瑜才又心疼地问?:“怎么会受了伤?” “已经?上?过药,没有大碍,最多几日就完好了。”沈兰不想让陆言担心,没有叙说细节。 不过,荀瑜大体的事情也已经?都知道了,他没有追问?,而是让阿青拿来了一个小箱子,放在沈兰面前的桌上?,道:“兰娘,这?是我整理的霖书的东西?,一直好好封存着,本不想让你睹物思人,可想了想,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子先哥哥,谢谢你。”沈兰很是感动,没想到这?么久了,还能再见到兄长的东西?。 她打开箱子,一个个翻看着里?面的东西?,心里?不禁酸楚。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又在箱子里?翻找,但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兰娘在找什么?” “我兄长的紫云玉佩。”沈兰惋惜地叹了口气,“子先哥哥知道的,那块玉佩是我们?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传家?宝,我爹去世的时候传给了兄长……” 荀瑜下意识地躲避了沈兰的视线,他垂眸看向桌上?之物,“抱歉,我收拾霖书遗物的时候没有看到那块玉佩,想来,是霖书出事之后,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偷去了。” “罢了,终究也只是件死物。” 父母和兄长都不在了,就算有这?个传家?宝,又有什么意义呢? 荀瑜想开口安慰沈兰,却又在喉口梗住,一时无言。 忽然,一个醉醺醺的踉跄身影从外面闯了进来,“沈兰,你终于?回来了!你是不是以为这?样躲着我,我们?之间的事情就结束了?” 来的是杜允,几日不见,他简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因为酗酒而充血的双眸,宛如失了智一般的可怕。 他一眼看到了荀瑜,冷然笑道:“陆公子怎么也在这?儿?兰娘,你还真是吃香啊,不只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天天来你这?里?献殷勤,如今还有杜公子。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干净!以前在衡州府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已经?搞在一起了?沈兰,你把我当做傻子一样!我等了你四年多,你竟然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 沈兰看着他在院子里?发疯,神情有些疲累。 这?两日她一路奔波,又受尽惊吓,根本没有休息好,此刻双脚也痛,双腿也酸,身体更是累得只想躺下歇息。 她不想看到这?个人,更不明白杜允为什么要这?样闹。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和别?的男人厮混去了?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你是我的未婚妻,竟然夜不归宿!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笑话我?” 杜允冲到了屋子里?来,疯了一般地质问?沈兰。 荀瑜连忙起身,挡在了沈兰面前。 他早就厌恶极了眼前这?个男人,沈兰已经?与?他解除婚约,他还如此纠缠。 荀瑜的眸中?,闪过一道杀机。 但杜允此刻醉酒,根本毫无顾忌,一拳就向荀瑜打了过来。 荀瑜亦非习武之人,被杜允一拳打倒在地。 “你这?个贱人!你凭什么抢走我的兰娘,她是我的!我要杀了你!”杜允又一拳向荀瑜挥去,拼命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与?恨意。 “够了!”沈兰一拍桌子,一瞬间气势凌人。 杜允被她喝得一愣,一时停下动作。 “苏福,把杜公子请出去。”沈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可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我不走!”杜允一把抱住旁边的桌子腿,耍酒疯一般,“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里?就是我家?!我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兰娘,你别?不要我……” 他竟然还开始哭了起来。 “苏福……”沈兰红唇颤抖,看着眼前疯狂无状的男子,忽的眼眶一酸,哽咽地道:“请杜公子出去。” 为什么要在她面前露出这?种模样来? 就算他逛花楼,就算他纳妾,在沈兰的心里?,他依旧还有一点男人的尊严。 可现在他这?个模样,实在是,可悲又可怜。 初见时,那丰姿如玉的翩翩少年郎君,已再也回不去了。 苏福强扯着杜允,把他的双臂从桌子腿上?抠下来,揪着他往外去。 杜允又哭又闹,拼命地挣扎着,还是被扔了出去。 沈兰心里?无比难过,她真的不想看到杜允这?个样子。 “子先哥哥,你没事吧?” 荀瑜被杜允打了好几拳,他本就皮肤极白,很明显的便?透出青紫,看起来很是严重。 沈兰愧疚不已,“锦书,你去取药箱来。” “兰娘,我没事。”荀瑜虽然被打,但看到沈兰如此关心自己,心里?却如打翻蜜罐般甜蜜,可表面上?,他又做出一副难过的模样,“真没想到杜公子竟然是这?种人,兰娘与?我何等清白,竟被他如此污言秽语。兰娘,你放心,霖书将你托付于?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将来再为你找一位好人家?。” “不必了,我不想找什么好人家?。”沈兰语气伤感。 荀瑜心中?雀跃,强压着不让沈兰看出,温柔地道:“兰娘若是此生不再嫁人,我身为兄长,定然会照顾兰娘终老。” 他这?话,让人听了很难不感动。 沈兰看向他,感激地道:“兰娘也愿与?子先哥哥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 刹那间,这?四个字仿佛在荀瑜心中?绽起无数莲花。 他将沈兰的话,放在心里?,如珍如宝,细细品尝。 此刻,沈兰看向他的目光,如同一抹圣光笼罩着他,他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救赎,沉浸在名为快乐的海洋。 这?是他臆想了十多年的梦,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锦书拿了药箱来,沈兰细细地在荀瑜的脸上?抹上?祛瘀的药膏。 她离他那么近,仿佛轻吐的兰香与?他的呼吸交缠,荀瑜强行控制自己不要露出破绽,却还是忍不住兴奋地颤栗。 沈兰以为是自己碰到了他的伤口,惹得他因疼痛而颤抖,心里?越发愧疚。 “恐怕还是会被人看出破绽来,子先哥哥,对不起……” 她想到陆言很小的时候,他在书院中?被打的脸上?青紫,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从前。 荀瑜温柔道:“没关系,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沈兰叹息,“这?些时日你还是不要再过来了,免得……再遇到这?种事。” 陆言在东澜王府做参事,也算是王府的颜面,这?个模样出现在王府,沈兰怕他会像以前一样受排挤。 在衡州书院时,还有兄长和父亲为他撑腰,可在上?京,又有谁能帮他呢? 沈兰不想让他再受委屈。 尸体 黑玉堂, 二楼的?办事?厅内,荀瑾翻看着让手下人送上来的太学生名单,圈出了沈章出事?那日在礼部尚书府里参加宴会的所有太学生员的名字, 一共二十六个人。 除了已死的?沈章,成为太子的?陆言, 以及定远侯府的二公子萧珏, 余下的?人大多都已经考中了进士,外派到了地方。 荀瑾蹙眉, 虽说每次科考之后外派进士到地方赴任已是惯例,但偏偏名单上的?人除了萧珏之?外一个都没有留下, 未免太过巧合。 “苍云。”他向门外唤了一声。 一个青衣劲装男子持剑进来,向荀瑾恭敬行了一礼,“主子。” “派人去调查这个名单里的?人, 把沈章出事?那日的?来龙去脉彻底查清楚。” 他心里生出一个猜想?,隐隐觉得背后?大不简单。 与?此同时,太子府中。 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男人跪在荀瑜面前,卑着身子听令。 荀瑜捏紧手中的?酒杯, 目光森冷如冰,清软的?薄唇吐出三个字来。 “杀了他!” “是。” * 一连数日,沈兰都在养伤, 连房间都没怎么出去。 幸好她向来就?是能坐得住的?性子, 每日依旧按时起床,看书习字,倒也并不觉得闲散。 是日清晨, 沈兰觉得脚上的?伤好了许多, 走路也不再发疼了,便出门到院子里散步。 院子里空无一人, 锦书、苏福和采姑都不在,她看到旁边的?小门开着,想?着他们应该是在菜地里忙活,便往那边走去。 刚到小门后?面,她就?看到一大片生机盎然的?菜地,不过锦书、苏福和采姑却没在菜地里忙活,而是站在河岸边张望着。 她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远处的?淮清桥上,竟围着一大堆人,都在往河面上看。 “锦书,你们在看什么?”沈兰好奇地走过去。 锦书回头,连忙跑过来扶住她,“姑娘,您怎么出来了?” 沈兰笑道:“我?觉得好多了,出来走走应该没有大碍,那边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呢,好像是有人死在河里了,您瞧,那边是不是飘着一个黑影?” 锦书指着淮清桥下的?那片湖面,果然像是水面上浮着一个人。 沈兰看淮清桥上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将那个人捞起,忙对苏福道:“苏福,你快撑船过去,把那个人捞上来。” 苏福应下,解开船栓,撑着船赶到了浮在河上的?那个人身边,将他捞起,送到了河岸。 没一会儿,苏福撑着船回来,脸色竟是惨白?。 “苏福,怎么了?不就?是捞一个死人吗?你怎么脸色这么差?”锦书道。 苏福看向沈兰,神色有些犹疑,还是对沈兰说出了真相,“姑娘,死的?河里的?那个人,是杜公子。” 他刚才把尸体捞上来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 尸体被水泡的?发肿,可杜允是沈兰之?前的?未婚夫,经常到他们这里来,别说泡肿了,就?是烧个半焦,他都能认出来。 “什么?” 沈兰一时如遭雷劈,怔在原地。 “我?把他捞起来的?时候,还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很重的?酒气,恐怕是昨夜醉酒失足,从桥上掉了下去。”苏福也不想?把这种?事?情告诉沈兰,害她难过,可杜允就?住在巷子对门的?李家?,怎么可能瞒得住? 锦书扶着很明显感觉她在颤抖,忙安慰道:“姑娘别难过,你已经和杜公子解除婚约了。” “就?算解除婚约,他还是我?表哥啊!”沈兰眼?睫含泪,哽咽地道。 她忙起身上船,让苏福把船再次撑到淮清桥边。 杜允的?小厮春生此时也已赶到,认领了尸体,趴在杜允身上大哭起来。 “春生,先把表哥带到我?那里去。”沈兰强撑着悲伤,对春生说道。 春生只是个下人,见沈兰过来,顿时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一行人慌慌忙忙地将杜允的?尸体搬到了船上,泡了一夜的?尸体已经散发出些许的?臭味,杜允的?身体也涨得泛着一股灰青色的?浮白?。 想?到他们初次相见,想?到杜允在她身边殷勤,三天两头来给她准备礼物,讨她欢喜。 她的?房间,至今还挂着杜允亲手画的?她的?画像。 沈兰真的?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当初她执意?要与?杜允解除婚约,也曾经为他考虑,以杜允的?家?世,回到衡州府之?后?,也还是可以再找到一个愿意?嫁给她的?姑娘,在衡州府过得逍遥快活。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啊! 沈兰的?眼?泪止不住的?滚落而出。 回到家?里,沈兰立刻写了一封书信,让苏福托人寄去衡州府杜家?,又把杜允的?尸体送到了吉祥寺,在吉祥寺停灵发丧。 杜允的?两个妾室和李云儿一家?人也都跟了来。 沈兰与?广川寺正商定了诵经超度事?宜,又因为杜允在寺庙停灵,多给了寺里一些香火钱。 从寺正院里刚一出来,李云儿就?哭着跪在了沈兰面前,“姐姐,我?知道你讨厌我?,都是因为我?,你才要和杜公子解除婚约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帮帮我?,看在我?已经怀了杜公子孩子的?份儿上。” “你说什么?” “这几日我?觉得身子不适,就?悄悄去了医馆,大夫说我?已经有身孕了。”李云儿哭成了泪人一般,她之?前听说过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正妻没有生子,妾室是不能怀孕的?,心里忐忑不安,不敢告诉杜允,怕他不要这个孩子。 可如今,杜允已经死了,她却不明不白?。 沈兰将李云儿扶了起来,“李姑娘,你真的?要生下这个孩子?” 李云儿红着眼?眶点头,她攀附杜允,确实是想?攀龙附凤,过上好日子,可她也是真心喜欢杜允的?。 “你想?要进杜家?,想?生下这个孩子,我?可以帮你。我?已经给我?舅舅舅母去了信,等他们来了上京,我?带你去见他们。李姑娘,你不要太伤身,身子重要。”沈兰安慰她道。 沈兰温柔的?声音让李云儿更加愧疚,不禁又伤心得哭了起来,“沈姑娘,我?真的?对不起你。” “不关你的?事?,我?要和杜允解除婚约,只是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 她带着李云儿回到杜允停灵的?地方,李家?父母也在那里,沈兰过去,拿了二百两银票递给他们,“这些时日,请你们好好照顾云儿,多给她补补身子,切莫让她再伤心劳神。” 李家?人还从未一次性见到这么多银钱,一时面面相觑没人敢收。 沈兰把银票交给李母,“收下吧,就?当是表哥给云儿姑娘的?补偿。等过些时日我?舅舅舅母过来,再请他们定夺。” 杜允是杜家?的?独苗,李云儿如今怀上了杜允的?孩子,她相信,舅舅舅母也不会亏待她的?。 * “我?想?出去。” 文?来馆的?廊子前,唐婉挡住了宋远的?去路。 她心里担心兄长?,夜夜难眠,本来就?身子纤弱,如今更显病色,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能把她吹倒。 宋远厌恶的?看着眼?前病恹恹的?女?人,越发烦躁,“你又想?找你兄长?帮你和离是不是?门儿都没有!我?说过,你别想?见到他!” “兄长?他出事?了,我?真的?很担心,求你让我?出去一趟,我?只想?知道他的?消息。”唐婉抓住他的?手臂,哀求地道。 “呵,你之?前多清高啊,连碰都不让碰一下,现在倒是知道求我?了?晚了!”宋远鄙夷地看着唐婉,一下子将她甩开,“我?现在看到你就?觉得厌烦!别来烦我?!” 唐婉绝望地看着这个男人,“宋远,你怎么能这样?” 她以前只觉得宋远荒唐,没想?到他竟如此心胸狭隘。 “是你非要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宋远看到平日里清高傲慢的?唐婉如今在自己面前这般卑躬屈膝,心里格外畅快。 “求你,让我?出去一次吧,我?不会再提和离了,也再不会让父亲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情。” 可她越卑微,宋远便越得意?。 “你这算是什么条件?就?算我?不答应你,难道你还本事?和离不成?你要是真的?知道错了,就?从今天开始,做我?跟玉娘的?洗脚婢怎么样?” 唐婉不敢置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自己的?夫君口中说出。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怎么能这么作?践我??若是传扬出去,难道你会很有尊严吗?” 宋远嗤笑,“只是夫妻间的?情趣而已,你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说什么知错?唐婉,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无趣?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才娶了你这样一个女?人。你想?和离?我?告诉你,若不是为了我?们国公府在衡州府的?生意?,我?早就?把你给休了!别给脸不要脸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一年多的?夫妻,宋远却把她当作?草芥不如。 唐婉面色惨白?如霜,她抓住宋远的?衣袖,红唇颤抖,“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讨厌你!你就?是一个贱 弋? 货!” 宋远眸光狠厉,一巴掌甩在唐婉的?脸上。 唐婉被打得摔到廊子的?围栏上,她还未来得及吃痛悲伤,那围栏“咔”的?一下断了,她与?那片围栏一同从二楼摔了下去。 “砰!” 巨大的?声响落在耳边,强烈的?震动让唐婉大脑一片空白?,下一瞬,后?脑剧痛无比,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唐婉醒转过来,耳边是芳儿低声的?啜泣。 “芳儿……”唐婉睁开了眸子,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她只好伸手去摸。 芳儿忙握住她的?手,哭着道:“大奶奶,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唐婉微微抿唇,脑海里回想?起昏倒之?前宋远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眼?泪滚落出来。 她强忍着难过,问芳儿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怎么会这么黑?你没点灯吗?” 芳儿惊恐地看着眼?前唐婉眸中流出的?血泪,呼吸颤抖不已,“大奶奶,你的?眼?睛……” 断绝 安国公府外, 一辆宝蓝帷帐的马车徐徐而来,停在大门口。 “公子,咱们到了。”车夫恭敬地回?身, 掀开车帘。 马车内,丰姿俊朗的男子一身莺黄色的夹纱直缀袍子, 翩然?儒雅, 正是唐婉的兄长,唐瀚。 此?刻的他, 是三品大员家的贵公子,举止间天然?的矜贵雅致, 赏心悦目得宛如一幅画卷。 与从土匪寨里逃出来时候的狼狈模样,已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今日已提前递了帖子,唐瀚刚一到国公府, 就被接引的小厮请到了前院的会客堂,茶水奉上,稍等?了片刻,宋远从内院赶了过来。 看到唐瀚, 他上来先?行了一礼,笑呵呵地道?:“大舅哥,小弟听说你?从衡州府来的路上出了事, 心里担心不已, 正想着让人去?你?们唐府里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帮到什么,你?这就来了。” 唐瀚已看过唐婉的家信, 知道?宋远并非良人, 但他到底是自己?的妹婿,还是回?之了笑脸, “劳你?挂心,我已经没事了,今日到国公府来,是为了见见妹妹,妹妹嫁到你?们国公府已一年多了,来之前母亲特意嘱咐让我给她带些东西,看看她近来的情况。” 宋远方才一个不慎将唐婉从二楼推了下?去?,此?刻唐婉正昏迷不醒,他哪敢让唐瀚进去?见她,连忙道?:“婉儿今日病了,不方便见客,大舅哥刚到上京,一定还有很多地方都没去?过,不如小弟做个东道?主,先?带你?逛逛上京城如何?等?到婉儿好些了,再?让她来见你?。” “我是婉儿的兄长,婉儿病了,我更要?去?看看她,哪还有心思去?逛什么上京城呢?”唐瀚生气地起身,“请你?带路吧,我要?见见她。” 宋远没想到唐瀚竟然?这么不识趣,心里不禁更加厌烦唐婉,不仅那个女人不识抬举,就连她的家人也这个样子。 一定是唐婉当初写的那封信,信里不知道?怎么编排了他,才惹得唐瀚这么不给他面子。 他烦躁不已,正想着该怎么把唐瀚打发掉,忽然?一个身影闯了进来,“噗通”在唐瀚的身前跪下?。 “大爷,我们奶奶她出事了!求您去?看看她吧!” 唐瀚一下?子认出了眼前人,是唐婉的贴身陪嫁,芳儿。 芳儿之前用银子收买了宋远身边的一个小厮,那小厮得知唐瀚来了,便悄悄来给芳儿报了信。 她一路悄悄的溜到前院里,终于找到了唐瀚,此?时,恍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芳儿,婉儿她怎么了?” “大奶奶她瞎了,她从二楼的栏杆摔了下?去?,醒过来的时候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芳儿碍于宋远在场,并没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白?,抹着眼泪在唐瀚面前啜泣道?。 “什么?”唐瀚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的妹妹,从小就被宠得如公主一般,过着所有衡州府的姑娘艳羡的生活。 如今嫁到安国公府不到一年,竟然?连眼睛都瞎了,之前还差点被害的丢掉性命! “芳儿,带我去?见婉儿!”唐瀚是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平日里很少发脾气,可此?刻脸色却不禁阴沉下?来,冷冷地扫了宋远一眼。 宋远面色讪讪,在芳儿把唐瀚带走之后,眸中闪过一抹杀意。 当初他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个丫头这么碍眼? 等?到唐瀚离开之后,他得把她第一时间处理掉! 芳儿将唐瀚带到内院,见宋远没有跟上来,不由哽咽着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唐瀚,说到从文来馆把满头是血的唐婉带回?去?时,又忍不住流下?眼泪。 她跟着唐婉这么多年,唐婉从出生起到出嫁,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苦难,可到了国公府之后,各种酸甜苦辣都尝了一遍,甚至还一次次差点丢掉性命。 “芳儿,你?别说了,我心里已经明白?了。”唐瀚想到来之前父亲的吩咐,心里不禁更加难受。 两大家族联姻,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够和?离的? 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也不是过家家。 但是,他既然?到这里来了,就不能再?让自己?的妹妹受人欺负。 到了唐婉的院子,唐瀚明显觉得这里清冷许多,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阴凉气。 他跟着芳儿进了正厢房的内室,看到了抱膝坐在榻上的唐婉。 相比在衡州府时,她瘦的简直脱了相。 以前温柔可爱得像一朵盛开的甜美茉莉花,可现在她坐在那里,枯败而憔悴,那双明亮清柔的眸子,空空洞洞,看得让人心惊。 “婉儿……”唐瀚哽咽不已。 唐婉听到这个阔别一年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身体微微颤了下?,不敢置信地向唐瀚的方向看来。 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黑暗,但是她知道?,兄长就在那里,在她的面前。 “哥……” 眼泪从她的眸中滚落,混着丝丝鲜红,虽然?相比方才刚刚醒来时的那两行血泪颜色清淡了不少,但依旧刺目惊心。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到他,确认刚才的声音不是自己?的梦。 唐瀚已忍不住落泪,他忙走过去?,握住唐婉的手,哽咽地道?:“婉儿别怕,大哥在呢,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颤抖,拨动了唐婉一直强撑着的心弦。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扑到唐瀚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哥,我好想你?,我想娘,我想阿爹!” 一年多来的委屈,一瞬间爆发出来。 她再?止不住眼泪,哭得恍如天昏地暗。 一旁的芳儿也哭得泣不成声。 唐瀚一直耐心地抱着她,安慰她,等?到唐婉哭得尽了,转眸对芳儿道?:“芳儿,收拾东西,我带你?们回?家。” 这话让芳儿怔住,也让唐婉怔住。 她颤抖地揪住唐瀚的衣袂,“哥,我真的能和?宋远和?离吗?” “没有爹的同意,我没办法做主让你?们和?离,但是,带你?回?家养病,我还是能做到的。婉儿,我先?带你?回?去?把眼睛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唐瀚坚持把唐婉带回?家养病,这个理由,便是国公夫人也没办法阻止,两家不能撕破脸皮,只要?唐婉不是要?和?离,宋远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瀚带着唐婉离开。 坐到自家的马车上,缓缓向唐府行去?,唐婉又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唐瀚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背,“婉儿别怕,只要?你?不愿意回?去?,宋家没人能把你?带回?去?。” * 杜允的尸体若迟迟不下?葬,就会散发出臭味,衡州府距离上京千里之遥,舅舅舅母赶到上京来少说也得四五天,沈兰没办法,只能在吉祥寺为杜允发了丧,将他下?葬到了南郊凤凰山,与兄长相隔不远。 沈兰的舅舅舅母到的时候,杜允已下?葬好几天了,沈兰带着他们去?了杜允的墓前,夫妻二人哭得泪人一般,尤其?是舅母薄氏,差点在墓前昏死过去?,沈兰心里亦难过不已。 “也带我们去?看看霖书吧。”舅舅杜笙悲伤地说道?。 沈兰本已做好了会被舅舅舅母打骂怨怼的准备,但没想到他们并没有把气撒在她的身上,她心里更是对舅舅舅母愧疚不已。 舅母薄氏对她态度冷冷,“我不去?,我想多陪允儿一会儿。” 沈兰便只带着舅舅杜笙到兄长沈章的墓前,烧了些纸钱。 杜笙看着沈章这个无名之墓,叹息地道?:“霖书,当初我们都觉得你?有出息,指着你?带我们飞黄腾达,可事情怎么会走到了这一步?你?在地下?有知,要?好好照顾允儿,也不枉你?们曾经兄弟一场。” 他这一番说得真情流露,让人心中酸涩。 “舅舅,对不起……”沈兰在杜笙面前跪了下?来,哽咽着道?:“都是因为我,要?不是我让表哥伤心,他也不会醉酒,也就不会掉到河里去?。” 杜笙没有扶她起来,只是一脸无奈,“这也不能怪你?,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兰娘,我们杜家曾经欠你?的,但现在用允儿的命还了,咱们以后各不相欠,你?一个人,在上京好好的过吧。” “不,兰娘永远欠舅舅舅母,将来等?上京事毕,兰娘愿回?衡州府侍奉舅舅舅母。” “不用了,你?以后就当没我这个舅舅。” 最后这句话,杜笙说得冷漠决绝,让沈兰诧异。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舅舅终究是没有原谅她…… 杜笙与薄氏没有在上京多留,第二天便带着杜允的两个妾室,和?李云儿赶回?了衡州府。 一切尘埃落定,沈兰心中却悲伤不已。 父母兄长皆已去?世,舅舅舅母是她最亲的亲人了,如今,他们也和?她断绝了关系。 她宛如一叶无根的浮萍,随着流水漂泊,越发形单影只。 “姑娘,昨日我遇到了芳儿,她说宋家大奶奶从国公府里出来回?了娘家,如今他们在唐府里住着呢,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锦书看沈兰心情不好,与她说了个好消息。 “真的?”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沈兰心情一下?子畅快起来。 唐瀚总还算是心疼自己?的妹妹,唐家也还是能为唐婉做主的。 她心里为她高兴。 虽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只要?从国公府里出来,将来什么时候回?去?,终究是唐婉自己?说了算。 “走,我们去?唐府看看婉儿。” 掌控 唐府的宅邸不大, 置此宅时,唐元刚刚入仕两年,只是个从七品的芝麻小官, 不过因唐家颇有家资,所以早早置了一个家宅。 那时唐元还未成婚, 宅邸也不大, 只?有前后两进,后来迁到地方做官, 官越做越大,但是上京的宅邸却并没有换新的, 对正三品大员来说,这样的小宅邸显得有些寒酸,但?也正因此, 上京之中流传着唐元廉洁的美名。 天色尚早,沈兰的马车就到了唐宅,她来的匆忙,没有下帖, 不过府上的人立刻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唐瀚就亲自来迎了她。 “听说婉儿她病了,我过来看看她。” 唐婉将沈兰请进去, 叹了?口气, 但?还是如实说道?:“婉儿?在?国公府时,与宋远争执,被他从楼上推下去, 摔到了?脑袋, 如今已?经失明了?。” 沈兰都到门口了?,事情是瞒不住的。 更何况, 唐婉如今失明,心情郁结,沈兰过来,也能帮忙开导开导。 “失明?”沈兰震惊,没想?到事情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宋远简直太过分?了?,唐婉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竟然如此绝情。 来到后院,唐婉正在?院子里晒太阳,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神情闲适。 这么去看她,并不能看出她如今已?经失明,反而像一幅画中的温婉美人,美好到了?极点。 “婉儿?。” 沈兰还没有过去,便先开口唤她。 唐婉下意识地向声音处看来,脸上浮出高兴的笑意,“兰娘,你来了?!” 她向沈兰伸出手,沈兰快走过去握住,在?她旁边坐下。 唐婉的瞳孔灰败,没有半点光彩,此刻也并不是看向沈兰,而是侧面对着她,将耳朵靠近,听着她的动静。 细微的动作,让沈兰心里一酸,“婉儿?,你怎么会……” “一定是哥哥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兰娘,你别难过,我现在?虽然看不见了?,可我真?的很开心,好像回到了?咱们在?衡州府的时候似的。”她对沈兰绽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抬头面向天空,阳光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仿佛笼了?一层薄薄的光,又美好又纯洁,她感受着阳光洒下来的温暖,温柔地道?:“今天天气真?好,你说是不是?” 沈兰看着她,眼前的女子那么纤弱,可又充满了?温柔的力量。 唐家如今只?有唐瀚和唐婉两个主子,便不必像在?衡州府时那般拘束,午膳时沈兰留下一起?用了?膳,沈兰忍不住提议,“婉儿?可还记得之前来给你看病的那个老先生??” 唐婉点头,“当然记得。” “他的医术高超,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沈兰的话顿时引起?了?唐瀚的兴趣,他这几日已?经请了?十几个大夫来为唐婉治病。 可人之头脑,重中之重,唐婉又身份尊贵,那些大夫没有把握,不敢用药。 “沈姑娘说的这位大夫,是什么来历?”唐瀚问太想?找一个好大夫医治唐婉的眼睛了?,可又不想?让唐婉再増失望。 沈兰道?:“我不知他的来历,不过,这位大夫是公主推荐给我的,他确实是一位神医。” “那太好了?,咱们待会儿?就过去找他!”唐瀚当即决定。 唐婉也点了?点头。 用过膳,他们收拾了?会儿?,便一起?出门。 唐婉和沈兰一起?上了?马车,唐瀚则是骑马跟随,他虽文弱,但?君子六艺还是习得很好。 “苏福,先去武馆请魏红姑娘。” 沈兰心里谨记着,黑玉巷不是一般人能够随便进去的,之前她自?己前去,一路忐忑不已?。 今日带着唐瀚和唐婉,更是不能出差错,还是要带上武艺高强的魏红一起?前去才行?。 唐瀚在?一旁听到沈兰提起?魏红,心里不由一紧,眸中露出几分?期待。 世?上有一种缘分?,叫命中注定。 自?那日在?土匪寨里,魏红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的面前,唐瀚便总是忍不住想?起?她,甚至在?梦里也会梦到。 他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 他心悦她。 想?到这四个字,唐瀚心里涌出一股甜蜜,耳根红得发烫。 * 白虎武馆。 “啪”的一声,一根藤编打在?了?正在?扎马步的横天娇腿上。 没等她吃痛,魏红喝道?:“别动!扎好!双腿再往下放!别偷懒!” 横天娇欲哭无泪,她是想?跟着魏红学武,可没想?到魏红会这么严厉。 “你的基本?功也太差了?,下盘不稳,双腿如何发力?就你这个样子,也好意思说自?己练了?十年?怕是都练在?了?偷懒上!” 横天娇确实是练在?了?偷懒上,她四岁就跟着帮派里的人一起?学武,但?是那些人并不会在?意她的动作是否到位,只?要她做了?,就是一通夸奖,而她也不是那么刻苦的性子,在?大家的吹捧下又觉得自?己是天才一般,久而久之,确实有些懈怠。 如今被魏红戳穿,臊得脸上涨红,可是心里又莫名的觉得开心,好像从这一刻,她才终于真?正开始了?学武。 汗水从额间沁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滴答砸在?地上。 魏红将插着一炷香的香炉放在?魏红双腿下面,“撑一个时辰。” “啊?一个时辰?”横天娇震惊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啪”的一下,藤编打在?她的腹部。 “不许说话,腹部发力!” 训斥间,洒扫的丫鬟金夏过来,“魏姑娘,馆主来了?,让您跟她一起?出去一趟。” “知道?了?。”魏红把藤编递给金夏,“你看着她,不满一个时辰,不许让她起?来。” 魏红一身紫红短打,随手拿起?自?己的佩剑,飒气英姿,往武馆外走去。 马车里已?经坐了?四个人,魏红便牵了?一匹马来,和唐瀚一样纵马随行?。 她的头发用一条长长的殷红发带盘起?,多余出来的发带垂落,随着她纵马的动作而晃动,在?风中轻盈。 大街之上,魏红没有遮面,大大方方的露出自?己的容颜,眉宇间是绝对实力带来的自?信。 她是绝不怕什么登徒子的。 后面的唐瀚悄悄打量着她,看红了?脸,却不好意思到她身侧去。 “沈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魏红弯下身,凑到马车的窗子前,问了?句。 沈兰掀开车窗的帘子,小声地回她,“去黑玉巷,找一位大夫给婉儿?治眼睛。” 魏红听言笑了?,怪不得要带上她呢。 当初荀瑾让她在?沈兰身边,亦存有几分?让她保护沈兰的心思。 沈兰如此谨慎,魏红心里也安心。 葫芦斋里,药老头正在?喂那只?黑不溜秋的八哥儿?,卧在?榻上的黑猫依旧慵懒得像是睡不过困来。 一行?人到门口,瞬间惊醒了?那只?黑猫,八哥儿?也高声地叫唤,“贵客上门,贵客上门。” 声音清脆又讨喜。 药老头打了?个哈欠,慵懒地看过去,在?一众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魏红,以前这丫头常常受伤,好几次都是他出手把她的小命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不过此刻,他装作没有看见魏红,目光放到了?沈兰身上。 “你这丫头,最近来这倒是勤快,这里可不是你能常来的地方。”药老头好心地提醒道?。 沈兰恭敬行?了?一礼,“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又来叨扰先生?,还请先生?再施医术,救救婉儿?吧。” 药老头怎么可能没认出来沈兰旁边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就是唐婉,他走过去,绕着唐婉看了?一圈儿?,“眼睛怎么了??” 丫鬟芳儿?出来,把那日唐婉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再次讲述了?一遍。 “哦?从楼上摔下来,碰到了?脑袋,眼睛就瞎了??这倒是有点意思。”药老头来了?兴趣,带唐婉到内室里,检查情况。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的时间,药老头从内室里出来,“让这丫头在?我这里呆几天,你们回去吧,记得准备诊金,二千两。” “先生?,让奴婢留下侍候姑娘吧!”芳儿?忙说道?。 唐婉现在?没办法照顾自?己,药老头自?不会去管这种事情,便让芳儿?留了?下来。 * 东澜王府,正院书堂内,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身华袍锦裳,坐在?书桌前看着面前刚刚送上来不久的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文忠。”他捏着眉心,疲惫地叫了?一声。 书堂房门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进来,恭敬地道?:“王爷。” “世?子这些时日可曾回府?” 文忠面有难色,“王爷,殿下已?两个多月没回来了?,上次回来,还是端午那回。” 东澜王扶额,语气无奈,“他真?是在?外面野疯了?,这上京城中,哪家的公子像他这样。” “殿下虽不事朝廷,但?在?江湖上颇有势力,倒也算是在?历练了?。” “去差人告诉他,府上有要紧事,让他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干净,先回王府里来。” 东澜王目光又一次看向那个折子。 折子上是荀瑾手下的人这两年在?宁连铁矿里的进展,以及,大批的生?铁、武器、铠甲,秘密送到了?上京城里来。 这些东西的流向不难猜测。 永安、太子、皇帝,如今再加上荀瑾在?后面推波助澜,再放任这小子在?外面乱来,反而成了?他的阻碍。 “另外,宫里的事一定要密切盯着,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绝不能让那小子脱离了?本?王的掌控,明白吗?” 文忠点头称是,又忍不住提醒道?:“可皇帝已?经在?暗暗的给他放权了?,恐怕他的野心会越来越大,近来,他已?经杀了?不少人,王爷,奴才觉得,这家伙留的久了?恐怕是个祸患。” 东澜王冷笑了?声,“他干的那些事,证据都留着吗?” “按王爷吩咐,人证物证都好好的保留着。” 东澜王嘲讽道?:“癞蛤蟆是不可能变成真?龙的,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冒牌货!本?王能让他做太子,就能随时再把他拉下来!差人去一趟太子府,就说本?王有要事找他。” 80-90 抢劫 皇宫, 南书房内,皇帝着一身黑金滚龙袍的宽袖常服,坐在龙椅上?, 颤颤巍巍地服下一枚朱红色的丹药。 一旁的太监立刻送上茶水来送服,皇帝饮了一口?茶水, 将丹药艰难地咽下, 才幽幽然叹了一口?气,看?向面前侧身而立的荀瑜, “朕的身体已经不大行了,可?皇儿你才刚归位不久, 在朝中没有根基,朕如?何放心?得下啊,只能每日用这丹药续命。” “父皇是天子, 福寿延绵,一定会万寿无疆的。”荀瑜语气真诚而坚定,仿佛十分真心?。 皇帝听着荀瑜这话,虽知自己时日无多, 但心?里也舒坦,他挥了挥手,让一旁服侍的太监退下。 等?到屋里只有他与荀瑜两个人之后, 他拿出?一个折子递给荀瑜, “看?看?吧,这是你那?个皇姊近些年来在朝中做的好事。” 荀瑜恭敬地接过,打开折子, 认真地看?完了里面的内容。 这折子, 看?得他心?惊不已。 朝中几乎一半的朝臣,都与永安关系匪浅, 暗中往来。 “父皇,儿臣不明白。”荀瑜将折子合上?,蹙眉说道?。 皇帝看?他如?此,不由又叹了口?气,“你真是单纯,难道?你看?不出?永安一直在拉拢朝臣,妄图篡位吗?” 荀瑜垂眸,低声道?:“皇姊她只是女子而已……” “这些年来,朕膝下无子,她便生出?了歹念,以为自己也能过一把皇太女的瘾,幸好朕如?今找到了皇儿,天下才不至于牝鸡司晨。皇儿,你是要继承大统之人,切不可?如?此单纯,身为帝王,一定要做到冷酷无情。”皇帝看?着眼前仿佛纯白如?纸的儿子,苦口?婆心?,谆谆教诲。 荀瑜抿唇,沉吟少顷,道?:“可?父皇不是刚刚下了令,让皇姊带兵出?征?父皇既然信不过皇姊,为何还要这么做?” 皇帝叹息,靠在椅背上?闭上?眸子,脸上?出?现一抹伤感,“她去?的了,回不来。朕已下了密令,让她死?在北关。” 永安是他的女儿,可?为了天下安定,为了朝廷大局,他不得不杀了她。 否则,天下必乱。 荀瑜震惊抬眸,对那?位皇姊,他了解不多,但他知道?,永安当初也曾为了朝廷安定而远嫁边关,是对燕国是有功之人,他曾想过自己即位之后,好好对待这位皇女,以表自己心?中亏欠,可?没想到,皇帝竟要亲手杀了永安。 荀瑜心?里生出?几分愧疚,可?又无法直言。 永安是这世上?皇帝唯一的血脉…… 这话,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他怎么能让人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到荀瑜的面前,对这个从民间找回来的儿子,他很满意。 可?他太单纯了,不仅对朝野暗流党争毫无戒备,成为太子之后也没有发展自己的势力,更甚者,他还把自己的感情公之于众,整个上?京的人都知道?,他心?悦一个民间女子。 身为皇帝,怎么能将自己的情感与弱点?公之于众? 眼前这个皇子,实在不是个最优选择,可?,他只有这一个选择,他也喜欢这个儿子,只能趁自己还在的时候,多为他筹谋。 “皇儿,燕国朝堂,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早已暗流汹涌。朕年迈至此,一直没有皇儿,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蓄谋已久,觊觎天子之位,朕百年之后,必定一番血雨腥风,你要早做准备才是啊。朕已密令定远侯萧虎辅佐你,萧虎之子萧珏是你的侍读,你要好好拉拢他,拿捏住萧珏,就能拿捏住萧虎,让萧家为你效命,将来你的皇位才能坐的稳固。” 荀瑜俯身跪下,掩饰自己眸中的愧疚,哽咽地道?:“父皇谆谆教诲,儿臣必谨记于心?。” 他自小没有父母,受尽欺凌。 当年在民间之时,他便已听闻,皇帝昏庸无能,贪恋美色,可?成为太子之后,皇帝是真心?把他当做儿子一般疼爱,舐犊之情,让荀瑜既愧疚,又贪恋。 他情愿皇帝永远是皇帝,而他永远做太子。 可?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想法太天真。 走到这一步,他已不得不争。 “朕之前予你之龙卫,你要好好利用,皇儿,这天下终究还得靠你自己去?争。” 荀瑜泣道?:“儿臣明白。” 从宫中出?来,荀瑜心?神恍惚,在宫门外的护城河久久凝思。 直到元福提醒他,“爷,刚才府里的人来报,说是东澜王请您去?府上?有要事相商。” “东澜王”三?个字,一瞬间掐住了他的咽喉。 他是个假货,只要东澜王还活着,他就永远被拿捏。 以前他没有反抗的能力,可?如?今,龙卫在手,虎威军亦在手,他已经再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了。 东澜王要死?! 他必须死?! 只有东澜王死?了,他才能够堂堂正正的做太子,才能高枕无忧。 荀瑜心?里痛苦,他不想杀人,可?却不得不杀。 这是最后一次。 杀了东澜王之后,他一定会收手。 荀瑜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起身上?了马车,吩咐道?:“去?东澜王府。” * 东澜王府书堂,荀瑜暗暗抬眸,看?着眼前威武不凡东澜王,掩下眸中所有的心?思,语气十分恭敬地道?:“王爷派人叫小人来,不知是有何事?” 他在东澜王面前卑微到了极点?,丝毫不敢以太子自居。 东澜王看?他如?此,眸中闪过几分鄙夷,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稍微有点?权力,便只想着满足自己的私欲,他轻笑了声,“太学院生员杜允,是你派人杀的吧?” 荀瑜心?里一紧,一瞬慌张,惊讶地抬眸。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本王手中。”东澜王高高在上?得俯视着荀瑜。 荀瑜暗暗咬牙,忽的在东澜王面前跪下,“小人不敢欺瞒王爷,杜允确是小人所杀,小人爱慕沈兰,所以才一时糊涂,求王爷不要把事情告诉她,小人愿终身为王爷做牛做马,俯首听令。” 东澜王对荀瑜的态度很满意,他淡淡道?:“只是一个书生而已,他的生死?本王不放在眼里。起来吧,你终究是太子,不需要对本王这么卑躬屈膝。” “没有王爷就没有小人的今天,私下里,王爷永远是小人的主子。” 东澜王走到荀瑜面前,将他扶起,“你放心?,只要你听话,将来本王会扶持你做皇帝,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多谢王爷!” 荀瑜卑微的姿态让东澜王觉得很是顺眼,这个家伙一心?只想着女人,哪怕是身为太子,在那?个女人面前也那?么卑微,真是让人可?笑。 不过,这样也好,有弱点?的人,反而更好控制。 毕竟,他的手里掌握着荀瑜是冒牌货又杀人的证据,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能把他拉下来。 从书堂之中出?来,荀瑜又成为了矜贵无双的太子殿下。 对面的栏厅里,他一眼看?到了大步流星而来的荀瑾,这是他第?三?次见到荀瑾,明媚的阳光下,他一袭白瑾束腰长袍,腰间两坠玉佩,姿态清隽,贵不可?言。 荀瑜是假太子,终究要在暗地里卑躬屈膝。 而眼前人,却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活在炽烈的阳光之下,眉眼间皆是自信光彩,优雅从容。 荀瑾也远远看?到荀瑜,走到前来,行?了一礼,“皇兄安好。” 荀瑜羡慕他。 他是王府世子,不需要争抢,就可?以继承王位,一辈子富贵荣华,活得坦荡。 面对这个人,荀瑜不由有些局促,他只好笑了笑,“世子是来见王爷的吧?王爷就在书堂。” 他不知该与荀瑾说些什么,简单寒暄,便离开了。 走出?厅子,他忍不住又回眸看?了眼荀瑾的背影,心?里阴暗地想到,若是东澜王死?后,眼前的贵气公子,是否还会向此刻一般从容。 荀瑾察觉到荀瑜又投向自己的目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上?次见面时他也觉得,太子看?向他的目光,很是艳羡? 他觉得奇怪,荀瑜贵为太子,为何会艳羡他? 未及多想,荀瑾便已来到书堂。 “父王。” “进来。”东澜王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荀瑾暗道?不妙,但还是乖乖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一个折子就砸到了他的身上?,荀瑾忙抓住,讪讪笑道?:“不知儿子又做错了什么,惹得父王如?此生气?” 东澜王一脸阴沉,威严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自己看?!” 荀瑾将折子打开,里面是王府中的暗线密报的宁连铁矿的情况,他嘴角抽了抽,那?几个老东西,查的倒还挺仔细的。 “宁连铁矿?燕国何时有了这个铁矿?父王是对这个铁矿有心?思?”他一脸单纯又无辜。 东澜王白了他一眼,“你就在你老子面前装吧!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手笔?” 荀瑾死?猪不怕开水烫,“父王,我真的不知道?这个铁矿的事。” “呵!”东澜王懒得与他掰扯,“十万斤生铁,先送到东澜冶铁司,我这里缺人手,把你手下的人调去?两百人给袁齐,听他吩咐。” 荀瑾咂舌,“父王,你把我叫回来,是为了抢劫啊?” “怎么?你的东西不给你老子用,反而要养肥别人?”东澜王暂时不愿意把荀瑾与永安的事情挑明,只暗暗地敲打他。 这些年来,不管荀瑾在外面如?何鬼混,他都没有管过,放任儿子自己成长,亦不想让他卷进朝廷的风波之中。 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候,永安公主野心?勃勃,将来必定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他不想让荀瑾将来背上?杀姊弑兄的罪名,但更不能让荀瑾站到永安公主那?一边。 “这些年来,我也没管过你读书的事,四书五经如?今你背了多少?把宁连铁矿的事情办完,去?国子监呆一段时间,好好学学诗书礼义,外面的事暂时不要管了。” 见证 北羌攻城, 边关告急,征兵令与永安公主替父亲征的消息,在短短几个?时辰内, 就传遍了整个?上京。萧瑞被封为平北将军,为实际上的大军统帅, 在正式交接了北部兵马司尉署衙门的公事之后, 便开始了征兵事宜。 出征之日定在九月初一,恩定百姓过完中秋, 再出征北关。 沈兰暂时未把自己要与公主一起?出征之事告诉锦书,依旧如往常一般。 距离唐婉去黑玉巷葫芦斋医治, 已过了有几日了,这?日吃过早饭,沈兰便打算请魏红陪自己再次去黑玉巷看看。 刚一到白虎武馆, 沈兰便看到了门?口两个?衣着褴褛的乞儿。 她刚一下?马车,那两个?乞儿就跑了过来,在沈兰面前“噗通”跪了下?来。 沈兰吓了一跳,未等她开口, 锦书便要将他?们?驱逐,“去去去,这?里不是你们?来要饭的地方。” “我们?不是来要饭的。”脆生生的声音从?那个?个?子略高一些的乞儿发出, 她抬起?头来, 蓬乱的头发,布满污垢的脸蛋,看起?来脏兮兮的, 但是那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 沈兰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蓝色花底的破布, 破布打开,里面包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纯脂肪的肉块, 黏腻肥厚,看起?来让人不是很有胃口。 苏福忍不住笑了,“你这?是从?那里捡来的烂肥肉?竟拿来给我们?姑娘?” “这?不是烂肥肉?”小姑娘瞪了苏福一眼,一副他?肉眼凡胎不识真?货的模样?,转眸她又看向沈兰,郑重小声地道:“这?是太岁,它是活的!人家说吃了太岁,可以长生不老呢!馆主姐姐,我们?把这?个?太岁肉给你,你收我们?进武馆里学武吧,我们?一定会好好学的。” 太岁? 沈兰倒是听说过,太岁状如肉,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 说什么长生不老,这?种事她是不相信的。 但太岁是极珍贵的药材,若是在市面上,恐怕比人参还要珍贵。 她好奇地将那块太岁肉接过,忍不住触摸了两下?,柔软的触感倒确实很像是肥肉,但又没有肥肉那种滑腻的感觉。 “好吧,你们?跟我进来。” 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太岁肉,武馆现在倒确实挺缺人的,这?两个?乞儿看起?来可怜,又特意寻了这?太岁肉来作为拜师之礼。 她的马车刚一停到这?里,她们?就跪了过来,恐怕早早的就知道她是这?个?武馆的馆主了。 如此诚心,可见其品质金坚,沈兰心里不由对这?两个?小姑娘生出几分好感。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翠,她叫二丫,她是我妹妹。”说到最后一句话,高个?子的小姑娘眸光闪烁了下?。 沈兰看出她在撒谎,不过并没有拆穿。 看她们?的穿着,恐怕是一直在打扮成?男孩儿行?乞,两个?女孩子沦落至此,不得不学得聪明一点?保护自己,她能够理解。 沈兰带着小翠和二丫进入武馆,却发现武馆的中央,堆放着六个?梨木箱子的礼物,还没来得及找个?人问?问?是怎么回事儿,便听得后面院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带着几人去了后面的院子,忽然见一男子被?打的抱头鼠窜逃了过来。 沈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男子是唐瀚。 “沈姑娘,快来救我!”唐瀚看到沈兰,像看到了救星,连忙躲到她的身后。 横天娇已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沈姑娘,这?是个?登徒浪子!竟然敢调戏我师父!” “我没有!我只是给魏姑娘送些礼物,报答她对我的救命之恩而已。”唐瀚耳根通红,慌忙辩驳。 “呸!我刚才还听见你说什么要上床呢,真?无耻!” 唐瀚尴尬得都恨不得一头钻到地缝里去,俊脸红通通得像个?熟透了的大苹果,“我说的是上船!是淮清河北的荷花开得好,我想请魏姑娘乘船游玩……”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啊,简直太凶悍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横天娇一个?竹棍就敲了过来,打得他?满地找爬。 “那不还是一个?意思?你们?这?些男人的花花肠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上船了之后你就要对我师父动手动脚!” “我,我……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唐瀚羞愤愈加,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一双俊秀的眸子委屈得泛红。 横天娇冷哼一声,还想叱骂,但她还未开口,一根竹棍就抵在了她的胸口。 魏红语气慢悠悠的,似乎并不把刚才的事情当回事,幽然道:“横姑娘,你今日的基本功还没开始练呢。” “师父,我这?是为你打抱不平呢。”横天娇讨好的嘿嘿一笑。 魏红挑了挑眉,眸中露出几分危险。 横天娇立刻乖乖地拿着自己的竹棍,回去扎马步去了。 横天娇走后,魏红目光扫向了沈兰身后的小翠和二丫,眸子微微一亮,“这?两个?小姑娘是要送来学武的?” 沈兰把刚才这?两个?小姑娘在外?面送上太岁,想要拜师学艺的事告诉了魏红,又拿出那块太岁给他?们?看。 大家都没有见过太岁,一时间觉得十分惊奇。 魏红道:“不如送去给葫芦斋的那个?药老头看看,他?应该对这?些奇怪的东西颇有研究。” 沈兰点?头,“我过来找你正是想请你跟我一起?去一趟黑玉巷看看婉儿,她在那边已有几日了,不知医治得怎么样?。” 唐瀚也连忙道:“我也正想去看看婉儿呢,咱们?一起?去吧。” 沈兰点?了点?头,让金夏几人收拾了个?房间出来给小翠和二丫住,便带着魏红与唐瀚一起?前往黑玉巷。 今日马车宽敞,魏红也一起?上了马车,唐瀚则是骑马在旁边跟随。 马车里只有沈兰、锦书和魏红三人,锦书嘻嘻一笑,凑到魏红身边来,“魏姑娘,我看唐公子好像喜欢你呢。” “我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魏红态度淡淡,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是走在腥风血雨里的不归之人,唐瀚是养尊处优的儒雅公子,如果不是因为沈兰,他?们?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而那一次的交集,也只是短暂的相错,将来便会渐行?渐远。 魏红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结果,中间所有的过程便都是浪费感情。 葫芦斋内,药香满溢。 沈兰等人刚一进来,便看到唐婉和芳儿正在药老头的指挥下?研磨药粉。 唐婉用一条白纱蒙着眼睛,眼睛的周围溢出几分鹅黄的药膏,想来是为她医治眼疾的药物。 “药老先生。”沈兰等人先向药老头行?了礼。 唐婉听到沈兰的声音,高兴得看了过来,“兰娘,你来了。” 沈兰走过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唐婉笑意盈盈,“药老先生在教我辨别?药草呢,他?说我眼睛失明,其他?四感必然敏锐,我现在已经能嗅得出十几种的药材的味道了。” 沈兰从?未见过这?样?的唐婉,她的言语快乐真?纯,仿佛在等着大人夸奖的小孩。 “你的眼睛怎么样??可有比之前好些?”沈兰问?道。 唐婉点?头,“先生说还要再针灸药浴半个?月,才能好转。” 但她心里却完全不着急恢复眼睛,失去光明的她,反而收获了更多的快乐。 整个?世界对她来说,一瞬间变得简单无比,再没有什么烦心事了。 沈兰能感觉到唐婉轻快松弛的状态,心里亦为她觉得开心。 她抬眸看向药老头,“药老先生,今日我过来,除了想看看婉儿之外?,还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说着,她把小翠和二丫送来的那块太岁肉拿了出来,递给药老头。 药老头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什么东西,眸子顺势亮了,“太岁?你这?丫头,从?哪里得来的?” 这?可是千金难买万价难求的好宝贝啊! “这?就当是您给婉儿治眼疾的诊金了,可好?” “好好好,那老头子我就不客气了!”药老头第一次如此喜笑颜开,高兴得跑去后宅里,把这?宝贝收起?来了。 药老头走后,沈兰与唐婉一起?到了旁边的药房,亦把芳儿叫了过来。 她从?怀中取出两万两银票,交给芳儿,道:“这?是你当初让我帮你卖的那三间铺子的银票,一共两万两。” 唐婉忙道:“兰娘,你不必如此,这?银票你收着就好,我暂时用不到。” “我要跟公主一起?出征北关,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银票还是你自己收着。” 她虽不会亲战沙场,可边关终究是危险之地,她不知何?时回来,更不知能否活着回来。 “什么?”唐婉惊愕,“你要跟公主出征?你……是不是疯了?” “我很清醒,我在做一件此生绝不会后悔的事。”沈兰微微抿唇,握住唐婉的手,“婉儿,我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答应我,不管安国公府如何?逼你,你都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心,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等你的眼睛好了之后,就搬到武馆去住,魏姑娘武功高强,她会保护你的。” “你不用担心我。”唐婉着急地道:“兰娘,我知道你做的决定不愿意轻易改变,可我还是要劝你。你不会武功,只是个?柔弱女子,就算跟着公主一起?出征,又能帮的了什么呢?无非是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沈兰道:“我知道我可能什么忙也帮不上,可我想去见证。” “见证什么?” “我想见证公主,成?为一个?顶天立地、青史留名的巾帼英雄。” 沈兰的语气轻柔,可又豪情万丈。 这?一刻,唐婉看不到沈兰的神情,可却仿佛触碰到了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再劝阻不了沈兰了。 唐婉只能叹息了声,紧紧地握住沈兰的手,“兰娘,我等你回来。” * 从?黑玉巷出来,沈兰将魏红送回白虎武馆,又与唐瀚各自分开,回了燕子巷。 刚进巷子,苏福便看到门?口停着的那辆熟悉的马车,回头对车厢内的沈兰道:“姑娘,陆公子来了。” 话音落下?,已经听到动静的荀瑜便已从?院内走了出来。 沈兰下?了马车,看向他?。 倒是巧,她正想着自己该如何?开口,把自己要跟公主出征北关的事告诉他?,他?就来了。 送行 荀瑜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得知沈兰要跟永安公主一起出征的消息,是从采姑那里得来的,可若是坦白, 沈兰对他必定会生出芥蒂。 幸好他还未提及此事,沈兰便先开了口, 把自己要去北关的事情告诉了他。 荀瑜抓住机会, 连忙劝说道:“兰娘,带兵打仗不是书上说的那么简单, 时时刻刻生死攸关,北关更是苦寒之?地, 风餐露宿缺衣少食,你身?体这么纤弱,怎么能受得住呢?你不要一时冲动。” “子先哥哥, 我意已决。”沈兰的声音轻柔,却又如?千斤般难以撼动。 荀瑜焦急难言,他怎么能告诉沈兰,永安公?主?此去是必死之?局, 沈兰若是跟在她的身?边,恐怕也在劫难逃。 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他怎舍得? “兰娘,算我求你!伯父伯母和霖书都?已经不在了, 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我不能看着你犯险!我答应过霖书,会照顾好你的,你就看在死去的霖书的份儿上, 别?去!”他卑微的求她, 眸中含泪,眼眶泛红。 如?果不是怕冒犯到她, 他恨不得把她关起来,锁在自己身?边。 可是他不愿,她是他心中的明月。 沈兰看到陆言这么担心自己,心里不由感动,但她还是坚持,“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公?主?不会让我犯险。每逢初一十五,我会给你写信,向?你报平安。” 若是兄长在,他也一定会说:兰娘,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沈兰都?能想到说这话时,兄长那温柔的眉眼。 荀瑜没想到,自己连沈父沈母都?搬出来了,竟然还是无法让沈兰改变想法。 他垂眸,沉默许久,“兰娘,你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请一个人贴身?保护你!那个人武功高强,有他在你身?边,我才能够放心。兰娘,你要是不答应我,我死也不能让你去北关。”荀瑜语气坚决。 只有自己的人跟在沈兰身?边,时时刻刻了解到情况,他才能够放心。 等到皇帝要对永安下手之?时,他就提前让自己的人把沈兰带走,远离祸端。 他要天?下,更要沈兰! 沈兰温柔一笑,“好,我答应你。” 她有些欣慰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以前那个在书院里被人欺负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有能力?保护他人的成年人,沈兰为他高兴。 * 中秋佳节,沈兰给采姑放了假,带着苏福和锦书一起到白虎武馆,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了个节。 不拘礼节,没有尊卑,只有朋友间的平等以待,一时间,沈兰忽然对他们生出一种家的感觉。 过了中秋,出征的时日便一天?天?的开始迫近。 魏红除了教横天?娇、小翠和二丫习武以外,还有一个更重大的任务,便是教沈兰学会骑马。 塞北荒茫,学会骑马是必要的本领。 秋日晨风清冷,沈兰一袭青绿色的骑马装,坐在马背上微微打了个冷颤。 “别?怕,这匹马很乖的。”魏红牵着马缰,带着她一步步往前走,温柔又耐心。 沈兰紧张地浑身?僵直,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努力?放松自己。 魏红牵着她走了一会儿,等到沈兰熟悉了在马背上的感觉,便把马缰交给她自己,转身?上了另一匹马,“慢慢跟着我,用?双腿和马缰调整方?向?。” 两匹马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仿佛闲庭信步一般。 沈兰渐渐得也不觉得紧张了,她牵着马缰,轻轻地抚摸着身?下马儿的鬃毛,像质感粗糙的头发,但又十分柔软。 马儿也能感觉到沈兰的抚摸,舒服得喷了个鼻息,可爱的模样不禁逗笑了沈兰。 一点点循序渐进,沈兰渐渐熟稔,忽然,魏红猛然一个加速,纵马如?利箭一般飞奔而去。 沈兰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下的马撒开四?蹄,亦跟着魏红的马往前冲去。 她吓了一跳,身?形一个趔趄,忙攥紧马缰。 等到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已是耳边风声猎猎。 远处的景色似乎在向?她奔赴而来,广袤的草地和远处的山峰映入她的眸中,沈兰忽然间心胸开阔起来。 一瞬间,她有些爱上这种感觉。 她们纵马到凤凰山,来到沈章的坟前。 杂草又在坟土上生长,被秋风吹得叶脉泛黄,沈兰将杂草清理了一番。 “哥,我要走了,此去北关,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并非是我不愿留在上京,继续为你洗冤,只是我现在实在是没有这个能力?,强行调查只能造成更多惨剧。你曾经说过,以退为进,退以成进,今日我退这一步,将来一定会走到更高的地方?,你放心吧,总有一日,我会找出那幕后的凶手,还你和容姐姐一个清白。” 沈兰轻轻抚摸着眼前的坟土,“如?果你地下有知,保佑我,保佑公?主?,让我们都?能平安回?来。” 到那时,上京地覆天?翻,她则会于中取便。 拜祭过兄长,沈兰又去拜祭了杜允,而后绕到东郊白云山,去和容雅和梅绫作别?。 八月三十一,出征之?日的前一晚,锦书哭哭啼啼地收拾行李。 “姑娘,带我去吧,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你别?不要我。” 她跟了沈兰这么多年,两个人亲如?姊妹,从来没有分开过。 这一去,少说数月,多则数年,等沈兰回?来之?日,已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她觉得自己被沈兰抛弃了,委屈得眼泪止不住落下。 沈兰眼眶亦是一酸,哽咽着道:“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此次跟随公?主?出征,我自己就已经是一个拖油瓶了,怎么能再带上你呢,锦书,你好好的留在上京,等我回?来。” 其实,她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带上锦书,公?主?是不会在意这么一点小事的。 可是她不想让锦书涉险。 “可是,姑娘身?边怎么能没有人伺候呢?” 日常吃穿,生活打理,这些事情从小沈兰都?没有做过啊! “你放心,公?主?都?会安排好的。”沈兰安慰她。 锦书抽噎着道:“我不信,就算公?主?对姑娘再好,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姑娘也不是开口要东西的性子,身?边要是没有人打点,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 沈兰无奈地一笑,“我没有那么娇贵,不管我有多少缺处,肯定也比那些当兵的过得好多了,行军打仗怎么可能不将就呢?锦书,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每个人都?是要成长的,这是我要走的路,更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希望你能支持我,相信我。” 锦书心里郁闷极了,又不知该如?何劝说沈兰,一下子坐在榻上哭了起来,越哭越是伤心。 沈兰走过去,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等我走后,你也搬到武馆去住,帮我管理武馆的开销,银子若是不够了,就去钱庄里去取,若是还不够,就把我的一些东西当卖了,也能卖不少银子。你要好好地和魏姑娘一起把这个武馆开下去,照顾好婉儿,我把这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她说这些话,就是彻底断绝锦书要跟她一起去北关的心思?,锦书听了,哭得更是厉害了。 “我看得出来,苏福喜欢你,若是你也喜欢他,将来成个家,也是好的。” “我不!我要等姑娘回?来!我要一辈子侍候姑娘!”锦书倔强得哭着道。 沈兰抱住她,锦书扑到她怀里,哭成了泪人。 可哭归哭,沈兰明日就要走了,她还是要把东西都?收拾好的。 沈兰知道自己在屋里,只会让锦书伤心难过,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院子里,苏福正在默默的砍柴,只是,他也听到了屋子里锦书的哭声,心神不定。 沈兰走过去,“苏福。” 苏福停下动作,向?沈兰看了过来,“姑娘……” “我把锦书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沈兰从怀里取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来,递给他,“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是提前给你的月银,若是不够,等我回?来再补给你。” 苏福感动不已,“姑娘放心,我一定照顾好锦书,等姑娘回?来。” 沈兰让他继续忙,转身?从北门出去。 眼前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菜地,用?木棍和竹子搭起的架子上爬满了藤蔓,上面挂着豆角、葫芦、南瓜,各个都?长得极好。 沈兰不禁想起采姑在菜地里忙活的样子,想到她阳光般的灿烂笑容。 虽然只有几个月相处的时光,但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昨日她给了采姑一百两银子,遣散了她,以后再见面,也不知何年何月,但愿到时候,她已经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开一家生意火爆的酒楼。 淮清河的河水流淌不止,暮秋的晚风微微泛冷,沈兰一个人走到乌篷小船的甲板上坐下,看着面前漆黑的河面。 想到以后要在军中生活,她心里亦忐忑不安。 锦书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条路,她走得必然艰辛。 此去千里,公?主?若一战功成,一切便再不一样了。 相比一往无前的永安公?主?,她所要面对的艰辛又算的了什么?她能做的,就是站在公?主?的身?边,支持她,追随她,尽自己所能帮助她。 “你害怕吗?” 沈兰原本紧张得微微颤抖,但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她回?头看去,荀瑾蒙着面,一袭金墨锦衣,身?姿清贵优雅,不知站在那里已多久了。 沈兰唇角扬起,浅浅一笑,“你是来给我送行的吗?” “算是吧。”荀瑾道。 “谢谢你,夜公?子,如?果我能平安回?来,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沈兰的话,让荀瑾心里微微颤动了下,他看着她眉眼中的温柔笑意,心跳忽然加快了几分。 荀瑾垂下眸子,轻咳一声,将腰间的一把短剑取下,递给沈兰,“这把剑名叫金虹,是由精金打造,削铁如?泥,你带着可以防身?。” 朋友 沈兰不懂剑, 但她一眼就?看出?,这剑制得极其精巧,剑鞘与剑柄上的两颗血色剔透的宝石遥相呼应, 一看就?价值不菲。 “公?子,此剑太贵重了?, 沈兰不能收。” “借你而已, 等你从北关回来,再?还给我。你方才不还说?, 等你回来想再?见到我?这把剑就当是一个承诺。” 荀瑾执意?将金虹剑递给她,戏谑地扬起唇角, “还是说?,你想把接受这把剑当做是我的其中一个条件?” “条件?”沈兰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忘了??你欠我三个条件。”荀瑾提醒她。 沈兰顿时想起当初在葫芦斋请药老头去救唐婉时,她曾经答应过, 将来会接受他三个条件。 “我当然没有忘。”她连忙说?道,“公?子好心?借我宝剑,怎么能当做是提出?的条件?沈兰接受就?是了?,等从北关回来, 定然亲手原物奉还给公?子!” 沈兰上前,郑重地接过这把金虹剑,剑身小巧请便, 很是趁手。 想到荀瑾特意?挑了?这么一把适合她的剑送来, 她心?里莫名?泛起几分异样?的感觉。 “既然收下?宝剑不算是条件,我就?趁现?在向姑娘提出?一个条件。” 荀瑾垂眸看着她,眸光泛起丝丝涟漪。 沈兰被?他看得莫名?有些紧张, 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公?子请说?。” “此去北关,路途艰险, 保护好自己。” 在这朦胧的夜色里,他的声音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温柔。 沈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荀瑾已经结束了?。 她诧异地抬眸看向他,“只是如此?” “如此,还不够吗?只有姑娘平安回来,我才能向你提出?余下?的两个条件,若是姑娘一去不回,我岂不是亏大了??”他玩笑地道。 他虽如此说?,沈兰却知他是在担心?自己。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夜公?子,此去北关,沈兰亦不知何时才能够回来,所以,有些话,我想问明白。” “什么?” 沈兰直勾勾地对上他的眸子,“对公?子来说?,沈兰是什么人呢?请恕我冒昧,可我不愿意?做一个不清不楚的人,如果不把话说?明白,我这一路上都不会安心?的。”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开?始,荀瑾帮了?她已不知多少次,沈兰感激他,之前在褚县,她曾经试探,猜测眼前之人对她并非男女之情。 可她还是想问个明白。 沈兰的问题,让荀瑾一时梗住。 他并未想过那么多,只是想帮她,就?做了?,想见她,便来了?。 他从不打算从沈兰这里索取什么,亦未想过与她成婚,他只是看着她一步步的成长而高兴,看着她过得开?心?而欢喜。 这种感情如此纯粹,让他贪恋又上瘾。 可这些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朋友。”荀瑾沉吟许久,终于开?口道:“我只是欣赏你,把你当做朋友。” 朋友…… 沈兰怔了?怔,从小,“朋友”这两个字,她就?只从父亲和兄长那里听?到过。 好像朋友是只有男子才能够拥有的。 当这两个字从荀瑾口中?说?出?,沈兰心?里忽然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朦胧的夜色之中?,她的眸子越来越亮,小脸高兴得微微泛红,“夜公?子是沈兰第一个朋友!” 荀瑾第一次看到沈兰如此兴奋的模样?,平日?里眼前的女子总是那么端庄自持,而此刻,她好像脱下?了?外面的一层坚硬的壳,在他面前露出?最真实的情感。 他望进她的眸子里,忍不住沉浸了?进去,寂静的深夜,他听?到自己凌乱而紧张的心?跳声。 荀瑾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好像落荒而逃。 直到远远地离开?淮清河岸,离开?沈兰的视线之中?,他才在一个漆黑的巷子里安定下?来。 冰冷的墙壁贴着他炽.热的身躯,他摘下?蒙面的面巾,颤抖的呼吸,俊脸红得滚.烫。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刚刚说?完只是把沈兰当做朋友之后,他对她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欲.望。 原来,从不只是好感。 是他自己没有发觉…… * 九月初一,大军出?征之日?。 巳正出?发,沈兰卯时便已醒了?,实际上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她的行礼,收拾了?整整一辆马车,只要是锦书能够想到的,全?都给塞了?进去,幸好她的马车宽大,要不然连坐的位置都要没有了?。 沈兰苦笑不得,但锦书还孜孜不倦地拉着她,把每个包裹、箱子里放的东西告诉她,又特意?列了?一张单子。 沈兰看她说?个不停,拉着她轻轻拥到怀里,“锦书,你别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锦书再?忍不住,“哇”的一下?就?哭了?。 “姑娘,我不想和你分开?。” 沈兰正想要安慰她,外面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 “兰娘,我给你准备了?些东西,你带着路上用。”荀瑜带着一个黑衣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天还没亮,他竟就?来了?。 “子先哥哥。”沈兰将锦书放开?,前去迎他。 她看向荀瑜身后的那个黑衣男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神色淡漠,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沈兰顿时了?然,这位恐怕就?是陆言说?的那个这一路保护她安全?的那个江湖人。 荀瑜道:“兰娘,他叫承渊,此去北关,这一路上他会照顾你的,无论你遇到什么麻烦,事无大小,都可以找他,我已经安排好了?。” 沈兰向承渊浅浅行了?一礼,他默默地低着头,好似没有看到一般。 荀瑜道:“他不爱说?话,但办事很是谨慎,兰娘尽可放心?。” “多谢子先哥哥。”沈兰感激地道。 荀瑜叹了?口气,面色担忧,“兰娘,我还是希望你别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意?已决了?。”这话她已不知说?过多少回,但却一次比一次坚定。 荀瑜知道自己终究劝不住她,叹了?口气,难过地道:“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 荀瑜又在装得满满的马车里,塞进了?几个箱子。 沈兰不想分别伤感,刚过辰时,便上了?马车。 承渊默默做了?马夫。 “走吧。” 终究要有这一刻,沈兰放下?了?车帘,让承渊启程。 身后传来锦书的哭声,她狠心?,没有回头。 巳时正刻,文武百官奉天殿祭祀,永安公?主一身戎装,从皇帝手中?接下?帅印,亲上点将台。 “今日?,吾代父皇亲征!吾虽为女子,但亦愿抛却此身,保家卫国,不破北羌,誓不回还!” 她高举御赐的天子剑,一改往日?不羁之态,声音振聋发聩,坚如磐石。 “不破北羌,誓不回还!” “不破北羌,誓不回还!” “不破北羌,誓不回还!” “……” 众将官吩咐高声呼应,一时恍如山摇地动,万雷轰鸣。 永安看着点将台下?数百名?将官,心?中?豪情万丈。 “出?发!” 将官出?城,在城外五里坡与征集而来的二十万官兵会合。 沈兰早已在此等候,在永安公?主的男侍阿尹的接引下?,入了?公?主的亲兵队伍。 直到出?发之时,沈兰也?没来得及和永安说?上一句话,只远远地看到永安一身红衣戎甲,烈若骄阳,在众将官的簇拥之下?,纵马行在队伍的最前面。 世人说?,天下?女子如明月。 可此刻,沈兰却看到了?太阳。 * 二十万大军,沿着京北官道,浩浩荡荡往北关而去。 沈兰乘坐马车,跟着亲兵营,她暗暗掀起车窗的布帘,看向外面徒步而行看不到首尾的官军,此生第一次,她见到这么多人。 世事真是奇妙,在衡州府待字闺中?之时,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随军出?征的一天。 看着他们徒步,沈兰心?里莫名?有些愧疚。 二十多万人,只有她一个人乘马车。 虽然她已经学会了?骑马,可作为除了?公?主之外的唯一女子,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从马车里出?去。 太扎眼了?。 从上京城出?来,行三十里,停军造饭。 直到此刻,永安公?主才来见沈兰。 “兰娘怎么没把锦书姑娘带上?”永安见沈兰身边只有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承渊,还是个男人,忍不住问道。 沈兰道:“锦书近来身子不好,我就?让她留下?了?。” 永安怎会看不出?沈兰的心?思,轻笑了?声,“你太高看自己了?,这一路上不知要有多少不便,你身边还是要有个侍女照顾为好。等今晚扎营,我让阿尹给你安排。” “公?主,沈兰并非娇贵之人。”她连忙说?道。 永安笑道:“我让你跟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吃苦的,你不必多说?,听?我安排就?是。” 她不给沈兰拒绝的余地,沈兰只好道:“多谢公?主。” “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永安抬眸扫向了?沈兰旁边一身黑衣的承渊,问道。 沈兰如实说?道:“他叫承渊,是陆公?子安排跟来保护我的。” “陆公?子?”永安一瞬间忽然警醒,猛然抬眸看向沈兰。 “陆子先陆公?子,他是我爹当年在衡州府时收养的一个学生,如今在东澜王府做参事,他知晓我跟随公?主出?征,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找了?这位承渊公?子来保护我。” 永安被?沈兰这一番话说?的愣了?。 她怎会不知,陆子先就?是荀瑜?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忙着出?征北关的事,并没有太在意?沈兰这边的情况,没想到太子竟然已经接近了?她,还编出?了?如此蹩脚的借口。 一时间,永安不知道该不该把陆言的真实身份告诉沈兰。 若是不告诉她,任凭沈兰与荀瑜感情发展,对以后的计划自然是有好处的。 可,如此利用沈兰,她还能得到沈兰的真心?吗? 真相 承渊将午饭送到沈兰面前的时?候, 她看着眼前的稀粥、薄饼和一块腌肉,略微怔了一下。 “姑娘若是吃不下,晚上扎营时我到外面买些干粮。”承渊注意到沈兰一瞬间的错愕, 开口说道。 沈兰惊讶地抬眸看向他,“你会说话?” 一路上, 承渊只是默默的赶着马车, 这是沈兰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轻细, 但是显得很温柔,和他冷漠的外表反差很大。 承渊垂下眸子, 无声地?点了点头。 沈兰笑了笑,“谢谢你给我打饭,这些已经很好了, 我不挑食的,你也去?吃饭吧。” 承渊离开后,她一边吃着薄饼,一边喝着稀粥, 只是卖相?差了些,也不难吃。 至于那块腌肉,实在太干硬了, 沈兰试着咬了两口, 咬不动。 可这么一口肉,扔了也太可惜,这样的腌肉可以放很久, 她拿了个帕子, 包着收了起来。 燕国行军,三?十里一造饭, 六十里一扎营。 吃完午饭,又行了三?十里,直到深夜,才?停下扎营歇息。 步行的官军都已经累坏了,拼着最后的力气在将官的指挥下安营扎寨。 二十万军队,扎起的营寨,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沈兰这边,队伍一停下,承渊便默默将马车停在一个空地?处,开始扎帐篷。 沈兰看他?忙碌,便也过去?帮忙。 “我自己来就好。”承渊疏离的拒绝了她的帮忙,让沈兰有些尴尬。 不过,她知道承渊没有恶意,只是不擅于与人交流,便想着先与他?处好关系,毕竟这一路上还要长时?间的相?处。 “承渊公子,你和陆公子是怎么认识的?”她笑着问他?。 承渊捆绑木桩的动作顿了下,但只是一瞬,他?又利落的开始干活。 没回答她…… 沈兰心里叹了口气,她也不太擅长和这样沉默寡言的人相?处。 “沈姑娘,公主请您过去?。” 阿尹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沈兰便跟着阿尹去?见公主。 帐子还未搭好,永安带沈兰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河边。 不远处,一众士兵正在取水,忙得热火朝天。 “午饭恐怕不合你的胃口吧。”永安笑着说道。 沈兰道:“味道其实还不错,只是腌肉实在是太硬了。” 永安哈哈一笑,但转而?,又叹了口气,“兰娘,其实我叫你过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公主请讲。” “你口中的那位陆公子……”永安红唇抿起,顿了顿,还是如实说道:“其实,他?就是太子。” 她不愿意隐瞒沈兰,不愿意以后两个人之间生出隔阂。 陆言是太子的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沈兰愣住,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永安的意思。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情,公主自然不可能信口胡说。 陆言是太子…… 所?以,这些时?日,他?一直在骗她吗? 不,沈兰还是能够感觉到,陆言并非虚情假意。 他?为什么要瞒着她? 兄长的事,又到底是怎么回事?陆言若是太子,为何当初没有救下兄长? 她一直压下的疑问,一瞬间又全都涌上了心头。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公主看沈兰沉默,忍不住问道。 沈兰叹了口气,“陆公子是孤儿,被我父亲收养在家,关于他?的身世,我确实一无所?知,没想到,他?竟会是太子。” 忽而?,她反应过来一件事,对公主道:“既如此?,沈兰就全明白了,之前为何太子会送我那么多?东西,公主之前所?说,他?心悦于我,只是无稽之谈,陆公子只是把我当做妹妹罢了。” “把你当做妹妹?”永安好笑地?看着沈兰,“你真?觉得他?只是把你当做妹妹?” 沈兰道:“陆公子从小?便跟着我父亲和兄长,沈兰心里也一直把他?当做二哥,兄长去?世之前,曾经将沈家托付于他?,只是这些私事,不便搬到台面上来,公主之前误会,也是情有可原。” “好吧,就当他?只是把你当做妹妹,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并不打算瞒着你,兰娘,我想要那个位置。”永安目光坚定地?看向沈兰,“我已经筹谋了十年,原本已经势在必得,可他?突然冒了出来。我和他?之间,终有一战,兰娘,你会帮我,还是帮他??” 沈兰曾经想过,永安也许只是想得到权力,来实现她自己的夙愿,但后来,她也意识到,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简单。 永安图谋皇位,她早已猜到了。 “公主,我曾经说过,愿为公主效死?。若是公主将来有幸成为赢家,能否留陆公子性命,让他?做一个富贵闲人?” 永安轻笑,“你放心,若是我能走到那一步,绝不会大开杀戮。” “我相?信公主。”沈兰亦坚定道。 回到承渊搭营帐的地?方,营帐已经搭好了,相?比那些十几个人挤一个营帐的普通士兵,她这个营帐虽小?,但一个人十分宽敞。 承渊还在她的大营帐的旁边搭了个简易的小?帐篷。 不过此?刻,沈兰没看到他?的人,便掀开大营帐的帐帘,承渊一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竟然跪在那里在为她整理地?铺。 地?铺下铺了一层柔软的干草,隔绝了地?面的潮湿与寒冷,而?后他?才?放上了床褥,虽然简陋,但却又细心又精致。 沈兰顿时?红了脸,连忙过去?,“承渊公子,这些我自己来做就好,不劳烦你了。” 她从来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一个男人来为她铺床叠被。 承渊怔了下,垂下眸子,“我洗过手……” 一时?间,沈兰看着他?,竟觉得像个遭受嫌弃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她连忙解释道:“不,我不是嫌弃你,只是你一路赶着马车,又搭了帐篷,已经很累了,这些小?事我自己可以来的。” 承渊默默站了起来,从营帐里走了出去?。 沈兰感觉尴尬极了,揉了揉脸颊,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收拾床褥。 双膝落在地?铺上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这个地?铺真?的很柔软,简直能媲美家里的床铺。 承渊看起来冷漠又疏离,其实人又细心又敏感。 沈兰想到陆言,陆言不是什么王府参事,而?是太子。 那这个承渊,恐怕也不是什么江湖人…… 将床铺收拾好,她起身便想要出去?到马车上找些东西,刚走到帐子门口,便见承渊掀开帐子走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堆干柴,差一点没看到沈兰,撞到她的身上。 沈兰亦被吓了一跳。 “抱歉。”承渊僵怔在那里,顿了顿道:“夜里冷,我给你生个火。” 沈兰退后,让他?进来。 承渊默默走到帐子中间去?生火。 沈兰在一旁看着他?,道:“承渊公子,你不是江湖人吧?” 承渊抬眸看了沈兰一眼?,又垂下眸子,继续干活,装哑巴。 “你不用瞒着我,我已经知道了,陆公子就是太子,你是太子府里的人?对吧?” 承渊薄唇抿起,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沈兰无奈的叹了口气。 “太子为何要瞒着我他?的真?实身份呢?” 这个问题,承渊没回答。 沈兰隐隐猜测,也许是陆言只是不想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产生负担吧,但是兄长之事,她心中还是有疑问。 那日,陆言曾说,是他?为兄长传信,让兄长和容雅在水榭见面。 可那时?陆言应该已经贵为太子,玲珑想要与陆言搭话,应该比兄长更难才?对…… “我想为太子写封信,劳烦你帮我送出去?好吗?” 承渊点头答应。 沈兰出了帐子,到马车里取出纸笔,写了一封简单的信笺封好,交给了承渊。 承渊收下,转身便要出去?。 “承渊公子……”沈兰忍不住提醒了句,“你我终究男女有别,下次若要进来,劳你先说一声好吗?” 刚才?承渊突然闯进来,着实是把她吓了一跳。 “沈姑娘叫小?人承渊就好。”承渊回头看她,“承渊是个太监,奉太子之命来照顾保护姑娘,不会有损姑娘清白。”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沈兰怔住。 怪不得她觉得承渊的声音相?比一般男子来更轻细,举止间又总是透出几分敏感和卑微。 * 太子府。 荀瑜看着手中沈兰送来的信,眸中闪过几分慌张。 终究,还是瞒不住。 在知道沈兰和公主有牵涉的时?候,他?就知道瞒不住。 信中,沈兰提及沈章一事,更让他?心慌。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沈章是为何而?死?。 沈章,死?在他?的手上。 所?以之前,他?心虚,他?害怕,他?不敢去?见她。 他?闭上眸子,将所?有的事情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翻过,确认再不会有任何破绽,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 “元福。” 门外,元福忙走了进来,“爷。” “备车。” “去?哪儿?” 荀瑜抿唇,拿着信笺的手指微颤,“去?追沈兰。” 他?终究要迈过这一步。 只有迈过这一步,才?能够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她面前,真?真?正正的拥有她。 不会有证据的。 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真?相?。 所?有的恐惧,都来自于他?自己的内心。 他?必须战胜这一切,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得到沈兰。 得到天下。 金玲 夜色深深, 营地已经安顿好了,官军赶了一天的?路,都已进了营帐内休息, 只有火头军还在忙碌着,准备今夜的?晚饭。 篝火燃起, 清冷的?秋夜也仿佛涌上融融暖意, 沈兰在等着承渊送信回来的?间?隙里,提了一个木桶, 自己到河边取水。 满满一桶水对她来说太过沉重,半桶倒是刚刚好, 也足够用了。 她提着半桶水回自己营帐去?,身?处闺阁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 这?是她第一次做体力活。 以前?她不管做什么,都被?锦书拦着,怕她受累,怕她辛苦。 可事实上, 这?种事情,她也不是做不了。 如今,自己为自己做事, 沈兰忽然?心里生出一种满足感。 正在?她专心提水, 往自己营帐去?的?时候,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沈兰的?去?路。 沈兰没有预料, 提着水桶, 踉跄了一下。 晃动之时,来人一把抓住了她提着的?水桶的?铁圈, 轻松稳住。 耳边传来低低一笑,萧瑞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几日不见,沈姑娘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了?不知道沈姑娘的?人看到,恐怕还以为你是军营里的?女奴呢。” 他那戏谑的?口气,仿佛说?的?不是女奴,而是军伎似的?。 沈兰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放手!” 看到这?人,她就泛恶心。 萧瑞是此次征战北关的?主将,沈兰出征之前?就预料到,这?个家伙会?来找她的?麻烦。 她想到之前?梅绫所说?,萧瑞纵手下官军欺辱民女,抢掠百姓…… 这?次,她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做! 她相信,公?主也不会?纵容萧瑞的?! 萧瑞嗤笑了声,抓着那水桶的?铁圈,猛的?一挣。 沈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被?他扯了过?去?,萧瑞却忽然?身?子一侧,放开了水桶。 水桶“噗通”砸在?地上,沈兰也摔了下去?,溅了一身?的?水。 尤其是下身?的?鞋袜与裙摆,更是灌了一个透心凉,寒意从脚底攀岩而上,沈兰不由打了个冷颤。 不过?她并没有慌张,也没有恼怒,只是默默站了起来,将被?打翻的?水桶提起,幽冷地抬眸,轻蔑地看了眼萧瑞,“堂堂大?将军,做出这?种事来,不觉得可笑吗?” 他越是如此,沈兰越看不起他。 萧瑞轻笑,他一身?黑锦常服,衣着光鲜,似乎觉得沈兰此刻狼狈的?模样很是赏心悦目,对她的?嘲讽毫不在?意。 “沈姑娘还没有认识到人心险恶,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公?主又怎么可能?时时刻刻的?保护你?你一个女子,进了这?二十万男人所在?的?军营,简直如狼入虎口,你若是识相,还是尽早向我讨个饶,如此,我倒还可以考虑庇护于你。” 沈兰讽道:“我不相信这?二十万官军,都是像你这?般的?龌龊之辈。” “是吗?那你就等着看吧。”萧瑞走到她面前?,玩味地打量着她,低笑着道:“兰娘的?衣服都湿透了,可需要本将军下令派人烧些?热水来给你沐浴?” “滚。” 对这?个人,沈兰只有这?一个字可以说?。 萧瑞眉间?微蹙,正还想开口,忽然?,一阵破空声而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根削尖的?树枝,几乎从他的?眼前?,擦了过?去?,苍劲的?力道,让人一时头皮发麻。 好强的?内力! 萧瑞眯起眸子,幽冷地看向树枝射来的?方向。 承渊手里拿着另一半削尖的?树枝身?形笔直地站在?不远处,宛如一只躲藏在?黑夜里隐忍不发的?狼,虽静谧无声,但却充满了压迫感。 “呵,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还带了个保镖来。” 萧瑞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家伙的?危险,不像是一个江湖的?剑客,更像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 这?才离开定远侯府几日啊,她的?身?边竟然?连这?样的?人都有了。 沈兰看到萧瑞眸中对承渊的?忌惮,心里不禁有些?畅快。 她重新提着水桶,到河边打了半桶水,道:“承渊,我们走。” 承渊默默走到她的?身?边,朝她伸出手,低声地道:“给我。” 轻细的?低语,透着几分乖顺,和他的?外表极不相符。 但沈兰却觉得,此刻的?承渊那么有安全感,她这?次没有拒绝,把手里的?半桶水交给了他。 两人把萧瑞当成空气一般,看也没有看一眼,便回了帐子去?。 萧瑞看着沈兰的?背影,低低嗤笑了一声。 此刻的?沈兰,只是他无聊之时的?调味品,他喜欢看到她惊讶、慌张,又强作镇定的?模样,仅此而已。 他从来都是个耐心的?猎人,现?在?的?一切,也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如今上京风云变幻,沈兰在?这?个漩涡的?中心,他自然?不会?去?沾染,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倒是会?考虑,把这?个女人收到他的?身?边。 但愿那个时候,她在?他面前?还能?保持如此傲慢的?模样。 回了营帐,承渊提着水桶,去?烧热水。 沈兰刚刚把湿衣服换了下来,正想着该怎么处理,就见承渊提着一桶热水回来了,她诧异道:“怎么这?么快?” 承渊道:“公?主的?随行火房备的?热水。” “劳烦你了。”沈兰感激不已。 在?军中,她一个女子确实诸多不便,幸好有承渊在?。 本还以为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没想到他如此细心。 承渊把热水放下,默默出了帐子,到外面守着。 沈兰用热水擦了一遍身?子,驱散方才浸入的?寒意。 次日,天还没亮,普通的?官军就已经被?叫醒,开始收拾营寨。 沈兰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连忙起了身?,换上衣服。 这?一夜,虽然?睡在?野外,但因?承渊准备的?地铺柔软,她睡得很好,恍惚间?甚至都觉得自己是睡在?家里似的?。 帐中不知何时,又放了一盆清水,还有余温。 看来是承渊准备来给她洗漱的?。 沈兰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有让锦书跟来,就是想着这?一路自己照顾自己。 可现?在?,承渊这?个本来只是来保护她的?人,却在?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沈兰听到外面人人都在?忙活的?动静,快速的?洗漱好,也开始收拾东西。 正忙活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沈姑娘。” 是公?主身?边的?阿尹。 沈兰忙出了帐子,“尹公?子怎么来了?” 阿尹身?后?跟着一个脸色皴红的?少女,他让少女到沈兰面前?,道:“这?位是金玲姑娘,是公?主安排来侍候你的?。” 少女神情有些?局促,眉眼拘谨,看起来像是附近找来的?农家少女。 “尹公?子是从附近村子里找来的?这?位姑娘吗?”沈兰忍不住问道。 阿尹道:“是二十两银子买来的?。” 沈兰听言,脸色微变,“尹公?子,这?样不好吧,还是送这?位姑娘回家去?吧,沈兰自己能?照顾自己。” 她不想让锦书跟着来受苦,又怎么能?让一个本地的?姑娘离乡背井? 更何况,还是花钱买来的?…… 可她话音刚落,金玲姑娘顿时在?她面前?跪下,慌张地道:“姑娘收了奴婢吧,奴婢愿意跟着照顾姑娘,求您不要把奴婢送回去?!” 沈兰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诧异地道:“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沈姑娘不知,若是您不收下她,她家里人还会?把她卖到红楼伎馆里去?的?。她家里有一个兄长?,如今急着用钱娶妻……”阿尹说?道。 金玲姑娘哭着给沈兰磕头,“求姑娘收了奴婢,奴婢会?好好伺候姑娘,奴婢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 沈兰连忙将金玲扶了起来,她知道,民间?有很多人家卖女儿,但大?多是吃不饱饭,没有办法。 没想到,还有这?种,只是为了给儿子娶妻,就要把女儿卖掉…… 她将金玲收了下来,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金玲含着泪道:“奴婢十四。” “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姐姐吧。”沈兰打量着金玲,心里有些?无奈,若是可以,她倒是想把这?个姑娘送到白虎武馆里,可现?在?,只能?等从北关回去?再说?了。 “奴婢不敢……”金玲看着眼前?风清霁月一般的?沈兰,只觉得自己卑微如草,不敢攀扯。 沈兰无奈,只好拉下脸来,“你要是再自称奴婢,我可就不要你了。” 金玲眸中恐惧,连忙道:“姑娘别不要我,我不自称奴婢就是了。” 她越是这?样,反倒更让人心疼。 沈兰叹了口气,和金玲一起,把营帐里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放到了马车上。 承渊将营帐收了起来,绑到了马车后?面。 吃过?早饭,大?军启程,沈兰和金玲一起上了马车。 金玲的?脸有些?皴红,一看便是平日里做活,风吹日晒所致,沈兰拿了药膏来,帮她涂抹。 一边抹一边问道:“你平日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干农活,割猪草,做饭,照顾阿婆……” 冰冰凉凉的?药膏抹在?金玲的?脸上,她紧张的?不敢呼吸,睫毛一眨一眨,只觉得这?药膏混着沈兰身?上 ?璍 的?香气,十分好闻。 提起做饭,沈兰想到了采姑,她笑着问道:“你会?做什么饭?” 金玲眨巴着眼睛,沈兰本就好看,一笑起来,简直像画里的?仙女似的?,金玲皴红的?小脸一时间?更红了,结巴地道:“我……我会?煮菜粥,做杂粮饼子,腌咸菜,我还会?做豆花鱼……” “你会?做绣活吗?” 金玲忙点头,“我会?,我跟我娘学过?的?。” 沈兰看着眼前?乖巧的?少女,心里忽然?很是难过?。 她会?做这?么多的?事,可还是被?家里的?人卖掉了,只因?为,她是女子。 “你识字吗?”沈兰掩下眸中的?伤感,对金玲温柔一笑。 金玲摇了摇头,但又怕沈兰嫌弃自己,连忙道:“我可以学,姑娘想让我学什么,我都会?好好学的?!” “行,那我教你读书,你可要好好学。” * 军队行六十里,傍晚扎营。 沈兰带着金玲,正收拾东西时,承渊走了过?来。 “姑娘,殿下要见您。” “公?主?”沈兰下意识但道。 承渊摇头。 沈兰顿时反应过?来。 是太子。 昨夜,她让承渊给陆言去?了信,没想到陆言竟然?亲自追了过?来。 沈兰当然?要去?见他,这?次,她要问个明白。 顿悟 黑云遮月, 寂静无声的小河边,停着一辆简朴的蓝顶马车,马车前, 挂着一盏红灯笼,隐约照亮着四周。 “爷, 沈姑娘来了。”元福远远看到一团黑影, 向他?们奔驰而来,开口说?道。 马车里, 荀瑜心里骤然提紧,他?深吸了口气, 掀开车帘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远处的黑影越来越近,他?看?到马背上的承渊,以及承渊身后隐约露出衣衫的女子。 明明早就已经?在心里想好?了措辞, 可当看?到沈兰的那一刹那,他?还是仿佛被扼住了呼吸,心里骤然一紧。 承渊纵马到荀瑜面前,忙翻身?下马, 后退了一步,默默在荀瑜面前跪下。 荀瑜未看?他?一眼,伸手来扶沈兰下马。 “我自己可以的。” 沈兰婉拒他?, 之前学骑马的时候, 上马下马她都已经?很娴熟了。 她抓着马鞍,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看?着面前的男子, 怔了一下, 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屈身?跪下, “民女叩见?太子殿下。” “不?!”荀瑜连忙扶住她,不?肯让她下跪,“兰娘永远都不?需要向我下跪,在你面前,我是陆子先,之前是,此?刻是,以后也永远都是。” 沈兰听出他?的真诚,垂眸道:“多谢殿下。” “别叫我殿下,你能不?能还像以前一样,叫我子先?”荀瑜恳求道。 沈兰叹息,“我们都希望一切都像以前一样,可世事易变,人怎么可能留在从?前。子先哥哥,谢谢你因为我的一封信而专程赶来,我的心里实在是有太多的疑问了。” “我们边走边说?吧。”荀瑜引着沈兰,沿着河边走,元福与承渊都没有跟上来,只有他?们两人,“霖书的事,我其实了解的并不?清楚,是从?你的口中才知道他?是被人陷害,知道了当时水榭之中被人下了药。可这件事终究过了太久,那天一起在尚书府里参加宴会的人,都已经?四散到外地做官。我让人暗暗调查过,什么都没有查到。” “兄长的事确实过了很久,可玲珑一家?的惨案就在不?久之前,也许还能查出什么线索。”沈兰说?道。 想到玲珑,她就满怀愧疚,这个案子,她是一定要昭雪的。 “玲珑的事,我也查过,是有人买了江湖上的杀手,做的不?留痕迹。真是太可惜了,若是玲珑还活着,也许我能从?她那里得出一些线索来,可现在……”荀瑜做出一副惋惜的模样。 沈兰抿唇,沉默少顷,抬眸问道:“子先哥哥那日是怎么和玲珑见?面的呢?” 按时间推算,那日陆言已经?贵为太子,相比兄长来说?,定是众星捧月,更难接近。 为何玲珑反而会去找他?,却?没有去更容易见?面的兄长呢? 荀瑜垂下眸子,道:“那日我饮了几?杯酒后,有些不?舒服,容尚书让人把?我请到了偏厢休息。玲珑没办法到宴会上去见?霖书,才会到偏厢来找我。我那时虽已与父皇相认,但父皇不?想让人知道以前的宫闱秘事,并没有声张,只在外宣称我是一直在民间生活而已。玲珑身?在内宅,还不?知我的身?份,她以前在霖书身?边见?过我,所?以才会来托付于我。” “那……子先哥哥一定知道那日参加宴会之人的名单了?” 荀瑜点头,身?为太子,他?已经?进了尚书台,开始处理政务,在安排今年新科考中的进士官位时,故意把?宴会那日的那些人都下放了出去。 虽然那日没有什么破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绝不?能让沈兰接触到那些人。 “兰娘,你放心,霖书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查出真相给你。” 只要把?事情再拖几?年,到时候随便找个“凶手”出来,给沈兰一个交代,事情就完满的解决了。 荀瑜的神色看?起来十分诚恳,但沈兰却?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子先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查清楚兄长之事吗?”沈兰眸中流露出难言的伤感,“兄长死的时候,我娘的举止真的很奇怪,我本来以为她只是悲伤过度,所?以惊恐疯狂无状,可是,她却?忽然上吊自.杀了。我娘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这些事情背后一定另有原因。” “伯母走之前,有没有给你留下些什么?”荀瑜问道。 沈兰叹息,“她只留了一封遗书,让我好?好?活下去。” 娘亲是爱她的,临死之前还在想着她。 可若是如?此?,娘亲就更不?应该自.杀,留下她一个人孤单在世。 荀瑜暗暗松了一口气,安慰地道:“兰娘,我会查出一切的,给你、给伯母,也霖书和容姑娘一个交代。你别难过了,以后,你还有我。” “我如?今跟随公主去北关,兄长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了,等回来再说?吧……” 她心里更加无力,连身?为太子的荀瑜都什么都调查不?出来,她到底要如?何,才能找到突破口呢? 恍惚间,沈兰感觉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荀瑜没给她思考的机会,问道:“你为何一定要跟公主去北关?兰娘,我真的不?明白。” 沈兰道:“此?来上京,我见?到太多受苦受难的女子,想要帮她们,却?有心无力。公主是个愿意为天下女子着想的人,仅凭这个,就值得我跟着她。这次到北关,公主应该也只是想带我去见?见?世面……” “我还是不?想让你去,但是,只要你想做的,我会支持你。我在上京等你回来,到那时候,也许一切又有不?同了。” 沈兰回来之前,他?要根除后患,想办法把?东澜王除掉。 这样,以后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与荀瑜分别,乌云布满天空,夜风呼啸,宛若哭嚎。 沈兰与承渊共乘一骑,往军营的方向赶去。 她琢磨着方才与荀瑜的对话,心里有些难受,忍不?住道:“承渊,这个世上为何会有……连皇帝都查不?出来的冤案呢?” 她没有提及荀瑜,把?荀瑜换成了皇帝。 荀瑜虽然不?是皇帝,但已是权势滔天的太子。 这世上,竟然还有连太子都查不?出来的冤案。 沈兰真的疑惑不?解,那幕后之人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承渊向来沉默寡言,她也只是心里太过难受,随口一说?,不?指望着承渊回答。 她觉得,承渊也不?可能解答她的疑问。 但是,承渊回答了她。 “这世上不?可能会有皇帝都查不?出来的冤案,如?果有,只有两种可能。”承渊平静地回答,“一,是皇帝不?想调查。二,冤案是皇帝所?做。” 他?出身?龙卫,自然知道龙卫的本事。 只要是皇帝的命令,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事情,能逃过龙卫的眼睛。 承渊的话,让沈兰猛地一怔。 冤案,是“皇帝”所?做? 沈兰忽然想到,荀瑜送来兄长的遗物的那日。 “兰娘在找什么?”荀瑜的声音如?在耳畔回响。 她说?:“我兄长的紫云玉佩,子先哥哥知道的,那块玉佩是我们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传家?宝,我爹去世的时候传给了兄长……” 荀瑜道:“抱歉,我收拾霖书遗物的时候没有看?到那块玉佩,想来,是霖书出事之后,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偷取了。” 她又想到,更久远之前,她和唐婉泛舟淮清河上。 唐婉对她提及太子之事。 唐婉说?:“直到去年春猎,皇帝依例召了几?个太学生陪同,竟在那几?个太学生里发现了云妃娘娘留给小皇子的玉佩,这才找到了太子。” 衡州府时,陆言虽然并未住在沈府,但十年来的相处,沈兰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玉佩。 一瞬间,沈兰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其实,在小的时候,她就经?常听别人说?,兄长和父亲长得不?像…… 以前,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兄长与爹娘的血缘。 可如?今…… 会不?会兄长不?是父亲的亲生子,而是真正的太子呢? 陆言拿走了兄长的玉佩,冒名得到了太子之位,为了隐瞒一切的事实,而杀死了兄长? 如?果是这样,那母亲临死前惊恐无状,上吊自.杀,也说?得通了。 真正的太子被害死,假太子得到权位,自然会对一切知道真相的人下手。 沈家?,首当其冲。 母亲正是想保护她,才会赴死的! 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才能逃过一劫。 沈兰为自己这疯狂的想法,而颤栗颤抖。 这……不?可能是真的吧? 兄长怎么可能会是太子?陆言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可是她越觉得不?可能,心里竟越认同自己这个想法…… 要不?然,还有什么才能说?得通呢? “承渊,停下……” 沈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她觉得自己疯了,觉得整个世界都疯了。 “轰”的一声,天上电闪雷鸣,照亮了沈兰脸上毫无血色的惨白。 承渊依言停了下来。 “你下去。”沈兰颤着声道。 承渊乖乖从?马上下去。 夜雨,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沈兰抓住马缰,骤然调转马头,回头去追荀瑜的马车。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想要一个真相。 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是陆言所?做,他?会告诉她真相吗? 他?杀了玲珑一家?! 沈兰的脑海里还烙印着玲珑那脖子里流出的血,染红了一片。 他?还把?她送到了萧瑞的床榻,企图侮辱她的清白。 沈兰浑身?抖得厉害,几?乎都握不?住马缰。 雨滴越来越大,砸在她的身?上。 身?下的骏马在雨中狂奔,寒冷的雨水仿佛浸入她的骨髓里。 她不?相信,这一切是陆言所?做! 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 远处,黑暗的夜雨之中,宝蓝顶的马车,已经?能够看?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兰怕了。 她不?敢去问,不?敢去面对真相,猛然勒马。 一声凄厉的马嘶,惊醒了黑夜。 轰隆的雷声彻响,闪电破开天幕。 沈兰颤抖的双手握不?住马缰,从?马背上被掀飞出去,滚落在雨水里。 雷声与闪电将她的行踪隐匿,那宝蓝顶的马车,也消失在黑暗之中。 沈兰在雨水里动弹不?得,望着荀瑜离去的方向,眼前骤然一黑,在草地之中昏倒了过去…… 风土 下了一夜的雨, 二十万大军露宿野外,虽睡在帐子里,但阴冷的寒气侵袭, 几乎没有一人睡得好。 次日一早,雨停了, 温度骤降, 地面潮湿而泥泞,军队不能因为这一点小雨而停滞, 早早的便开始收拾营地。 承渊端了两碗热腾腾的米粥进来,问在一旁伺候的金玲道:“姑娘怎么样了?” “还是昏迷着, 没能醒过来。”金玲按着承渊的吩咐,给?沈兰服了药,又用清水一遍一遍的给她擦身子降温, 如今身子虽没有那么滚烫,可还是昏迷不醒。 “你吃东西吧,我先把她带到马车上去。” 承渊说着,将躺在地铺上的沈兰用被子裹着, 抱了起来,转身便往帐子外去。 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 嘱咐了句, “昨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看金玲点头?,承渊抱着沈兰离开了帐子, 将她抱到了马车上。 马车还算宽敞, 正好可以让沈兰躺下。 他回去吃了些东西,和金玲一起把东西和营帐收拾起来, 跟着大军启程。 下了雨,道路难行,马车亦十分颠簸。 沈兰感觉自己如同乘在一叶小舟上飘摇,渐渐醒转。 “姑娘,你可算醒了。”金玲就在她的旁边,时时刻刻的照顾着她。 沈兰一眼看出自己是在马车上,外面是将士行军的脚步声与?马蹄声,“我昏迷多久了?” “昨天晚上承渊把你从外面带回来,你一直昏迷到现在,已?经有五六个时辰了。” 才五六个时辰,沈兰松了口气,一边回想着昨日的情况,一边问道:“公主不知道昨晚的事情吧?” 金玲摇了摇头?,“应该不知道的,承渊嘱咐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公主也没有派人过来找你。” “那就好……”沈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没有什么力气。 金玲忙扶着她,“昨晚你烧得?厉害,浑身滚烫,承渊找了草药来,又让我一直用温水给?你擦洗身子,直到今天早上才好了些,你现在肯定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继续躺下歇着吧。” 沈兰却不愿意躺下,她借着金玲的力气,依靠着马车的车壁,坐了起来。 她垂眸凝思,昨晚的一切,又在脑海里浮现。 但是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不管她的猜测如何?通顺合理,终究也只?是猜测而已?。 也许,能从公主那里,得?到答案。 午时,停军造饭,沈兰换了身干净衣裳,去见公主。 萧瑞一身黑色轻袍,跟在公主身边,两人垂眸低语,轻声说笑,不知在说些什么,但举止亲昵,仿佛一对?情人。 阿尹远远的在后面守着,默默无?语。 沈兰诧异的将这一幕揽入眸中,向阿尹走了过去,浅浅行礼,“尹公子。” 阿尹仿佛在愣神之中,听?到沈兰的声音,略有些局促地回过神来,“沈姑娘怎么来了?” “我想见公主,不知,现在可否方便?”沈兰暗暗扫了一眼远处的公主和萧瑞,觉得?有些刺眼。 她实在不希望萧瑞这样的卑劣的人,与?公主走得?如此之近。 可这些,她又无?法改变。 阿尹看向公主与?萧瑞,眸中亦闪过几分酸涩,温声地道:“沈姑娘稍等,我去通报。” 他仿佛这才有了理由走到公主身边,身影莫名?有些落寞。 片刻,阿尹回来,带沈兰到了永安面前。 “兰娘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昨夜着了凉?”永安看到沈兰脸上的病容,不由关切道。 沈兰行礼道:“沈兰没事,多谢公主挂怀。”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缺了什么?” “没有……”沈兰看了眼旁边的萧瑞,见他那别有深意的目光盯着自己,心里觉得?厌烦,转眸对?公主低声道:“公主,能否移步到旁边,沈兰想单独和您说。” 永安看出了沈兰的意思,让萧瑞回营去忙,带着沈兰走到了一旁的偏僻小路,边走边道:“兰娘有话?就直说吧?” “沈兰想问公主一件事,关于太子。” 和太子相关之事,永安亦十分在意,“什么事?” “沈兰曾听?闻,太子是因?为?一块玉佩,而与?皇上相认,不知,是什么样的玉佩?”沈兰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让声音发抖,可还是紧张得?轻颤。 永安道:“是一块紫云玉佩。” 沈兰一瞬间?,如遭雷震。 竟然真的是…… 但永安似乎陷入了回忆,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那块紫玉是南越进贡上来的珍宝,由当时极富盛名?的治玉师回安所制,父皇宠爱云妃,赏赐给?了她。天下间?仅此一块,所以当时在琼林猎苑,父皇一眼就认出了那块玉佩。” “皇上为?什么会知道,那块玉佩是陆公子的呢?” “玉佩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此事确实玄奇,当时父皇追猎一头?小鹿,却不小心坠马,遇到了熊瞎子,正是太子忽然出现救了父皇。也许……这就是父子连心吧……”永安嗤笑了声,想到因?为?荀瑜的出现 ,而使自己陷入的窘境,心底暗暗自嘲。 终究因?为?她是女子,得?不到父皇的欢心。 沈兰垂眸,那日竟然还有这么一件事,看来,陆言真的是费尽心机。 可是,连她都不知道兄长的身世,陆言怎么会知道? 她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公主呢? 沈兰应该告诉她,可是想到永安接下来要处理北关战场的战事,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立刻回去解决问题。 知道的人过多,万一引起了陆言的警觉,会不会提前把一切的证据湮灭掉? 而且……刚才永安和萧瑞那般亲近,也让她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件事,也许还是暂时埋在她的心里为?好。 等到北关战事结束,回到上京,再做决断。 心里做了决定,沈兰与?公主分开,回了自己的马车。 她把承渊叫到一旁,直接问道:“你和太子,是怎么联系的?他有没有安排你,多久和他联系一次?”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陆言,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 “殿下吩咐,在邮驿附近停留时,小人便要去一封信,上报姑娘的近况。”承渊如实说道。 “他还有没有安排你做其他的事情?” “殿下让小人听?姑娘的吩咐,照顾姑娘,保护姑娘的安全。” 沈兰打量着承渊,看出他没有说谎。 陆言害死了兄长,杀了玲珑一家,甚至还曾经想让萧瑞侮辱她的清白。 可,他却又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若是因?为?愧疚想要补偿她,又为?何?会那样害她? 她不明白,但她觉得?恶心。 可她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接受让承渊留在她的身边。 看着眼前的承渊,本来这些时日,她对?他亦生出几分好感,可现在,这些好感都消失殆尽了。 他只?是陆言派来监视她的眼线而已?。 沈兰抿唇,声音冷漠了几分,“他有说过,你写的信送出去不能让我看吗?” “没有。” “那你能否在送出去之前,先把信给?我看看?” 承渊犹豫了一下,闷声点头?,“好。” “昨天晚上我曾经去追他的事,也别告诉他,行吗?”沈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先把这个家伙稳住。 “嗯。” 承渊顺从的点头?。 荀瑜并没有说,让他事事都要上报过去。 而沈兰的吩咐,却是他要听?从的。 “谢谢你。” 他这么顺从,倒让沈兰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说到底,承渊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他恐怕什么都不知道。 * 军队行了近一个月,进了北州。 北州府气候干燥,如今渐渐入了冬,西北风呼啸而来,伴着风沙,又干又冷,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沈兰的故乡衡州府,是江南烟雨之地,气候湿润宜人。 从衡州府到上京,气候都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到北州,简直好似是南方一朵娇嫩的玉兰花被扔到了北方的沙漠戈壁上,她极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幸好,行军赶路,她乘马车而行,一路虽有些病恹恹的,却也并没有耽误别人。 军队在北州青夏城外驻扎下来,沈兰和公主一起搬进了青夏城的都尉署。 北羌已?经打到了北州的骁骑关,距离青夏两座城池,不远不近。 青夏往西北而去不远,是一座灵泉关天险,可以保青夏城池不失,而若是前方战事告急,需要紧急出兵,从这里最多一两天就能支援到战场。 进可攻,退可守。 是理想的大军驻扎之地。 因?为?灵泉关天险坚不可破,相比前线,青夏这里并没有因?为?战事,而惹得?百姓民不聊生,这里的商业依旧繁荣。 进城之时,沈兰看到不少打扮奇怪的异族商人,拉着货物在街边买卖,十分热闹。 青夏都尉赵仲早就知道公主身边跟着沈兰这么一位女子,安排得?倒很是用心,沈兰的住处在都尉署北角的一个清雅僻静的小院,旁边是存放各种青夏城典案的档库,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将都尉署内的文书、案牍等存录在此,平日里只?有一个老伯守着,很少有人往来。 安顿好之后,沈兰便想要出去了解一下北州如今的情况,毕竟,她跟着公主来到这里,不是真的只?想做个见证者?。她想了解这里的情况,亦尽自己的一份力。 一出门,她就看到旁边的档库里走出来的那位老先生,沈兰上前行了一礼,“先生安好。” “您是跟随公主而来的那位沈姑娘吧?”旁边的院子打扫起来的时候,他就听?说住进来的,是一位跟着公主随军而来的姑娘。 如今看到沈兰,不由暗暗打量。 沈兰点头?,“正是,先生是这档房的典吏?” 典吏夏常应是。 “先生今年?贵庚?”沈兰打量着,这位老先生,年?纪不小了。 夏典吏道:“小人今年?七十有二了。” 沈兰惊讶,不由叹道:“先生真是高寿!您是青夏城本地人?” “是,小人祖籍就在青夏。” 沈兰之前看过燕国的律例,官员六十五岁就要告老还乡了,这位夏典吏七十二岁还在官府中任职,想来其中必然有内情。 不过此刻,她并不在意青夏城内官员任职之事,这位高寿的老人,对?她来说反而是个宝藏,他必然极为?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 “我初来青夏,本以为?这里会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之中,没想到全然不是这样,城中热闹得?很。” “青夏城是燕国与?外国重要的通商城市,这里有三条商路,一条通往西羌,一条通往北羌,还有一条是通往乌伏国的,如今北羌的那条商路断了,但乌伏国与?西羌的商路还通畅着。” 战况 沈兰听夏典吏讲着青夏城这些?年来通商的往事, 渐渐的,对北关的情况,更多了几分了解。 夏典吏见沈兰听得细心, 一时说的越发兴起,“以前羌国没有分裂为西羌北羌的时候, 羌国与燕国一直友好往来, 那个时候,北关可不像现在这个荒凉样子, 说是?千里繁华也毫不为过,满街的珠宝香料, 从玉山山脉流淌下?来的玉河经过一座座的城池,飘满了奶香与酒香,人?们甚至把燕国和羌国中间的葛兰沙漠, 称为黄金沙漠,从这条沙漠中走过,在燕国与羌国之间往返通商,一个来回便能赚到数不尽的黄金啊!” 他的眼眸亮的出奇, 苍老的脸上满溢着对那个时代的向往,少顷,他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苍凉的天空叹了口气, “可惜啊,自从羌国分裂,西羌北羌战事频繁, 北州这边的商业贸易也越来越落寞了。除了像青夏这样的大城还有几分繁华, 其他的小城小县越来越贫穷,连年战乱, 战场上死了几十万人?,北关这里因为贫穷饿死的,也少说有几十万人了……” 来之前?,沈兰读过一些北关和北羌风土的书籍,但那些?记录的实?在寥寥,当年北关的繁华与羌国的分裂,只是?史书上的草草一笔,如今,在所有人?眼里,北关,只是?一个让人望而生怯的苦寒之地。 听着夏典吏的话,沈兰心里对这片土地不由生出几分敬畏,更感受到了它历史的厚重。 与夏典吏告别,沈兰带着承渊走上青夏城的街头。 这里甚至比上京的东市还要热闹,一辆辆车马从人?群之中驶过,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商铺,街头巷尾数不尽的小贩,摊位上摆着银器、丝织品、香料、脂粉……远处从异国而来的外?乡人?正在街边卖艺,悠扬的胡琴婉转流长,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优美壮丽的故事。 走着走着,沈兰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奶香,她看过去,前?面是?一个卖着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吃食,像是?上京的豆花。 老板是?一对夫妇,摊位旁边的小桌子上,坐着几个客人?,正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 沈兰走了过去,“老板,你这卖的是?什么?” “姑娘,你是?从东边来的吧?”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少妇,皮肤有些?粗糙黝黑,但一张笑脸十分亲善。 她看着眼前?的一袭青绿笼纱绣裙的沈兰,恍如看到了烟雨江南。 北关养不出如此轻柔秀美的女子。 “我是?从上京来的,第一次到北关。”沈兰笑着道。 “我就说呢,姑娘一看就不是?我们本地人?。我们卖的这个东西,是?北关特有的奶冻,可好吃了,一碗才十文钱,姑娘坐下?尝尝吧。” “好,那就来两碗吧。” 沈兰让承渊一起坐下?,没?一会儿,老板娘端了两碗奶冻上来,还给他们送了两块奶糕。 “这奶糕也是?我们家自己做的,姑娘一定没?吃过,这个不要钱,让你们尝尝鲜。” 来这里的第一天,沈兰就感觉到了北关百姓浓浓的热情。 她和承渊相?对而坐,吃着奶冻,品味这北关的风情。 忽然,一阵清脆的叮铃声?传来。 “快看,是?那个大和尚!” “听说他是?从北羌国来的,是?个妖言惑众的妖僧!” “什么妖僧?我看是?奸细!从北羌国来的能是?什么好人??” 旁边在吃奶冻的那桌客人?,对从远处街道上走来的和尚嗤之以鼻。 沈兰听到“北羌国”三个字,好奇地向那个和尚看了过去。 那和尚也就是?二十多岁,穿着件雪白的纳衣,手持锡杖,一眼看去,宝相?庄严。 他的相?貌有几分胡人?长相?,眉眼深邃,五官饱满,带着一种天然的温柔与慈悲。 他一步步走来,手中的锡杖发出轻灵的撞击声?,那声?音仿佛从远古而来,让人?的心里格外?平静。 沈兰又听到别人?议论。 “这大和尚是?个好人?嘞,我前?几天看到他给几个小乞儿治病,还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他们吃。” “我听说,阿吉桑的女人?难产一直生不下?来,这大和尚给她诵经祈祷,结果没?过一会儿就生下?了个大胖小子!” “嗨哟,这可是?活佛转世呢,我们村子里老刘家的那头母羊几个月了都不产奶,这和尚找了几个草药来给那头母羊吃了,当天就下?奶了。” “……”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可不管是?夸赞还是?毁誉,这位和尚都面不改色,恍如未闻。 忽然,一群官兵冲了过来,将那和尚围了起来。 为首的一个把总模样的人?指着那和尚道:“你就是?那个从北羌来的伽什和尚?” 伽什行了一个单手礼,“贫僧正是?伽什。” 他的声?音亦如白云般轻柔,让人?如沐春风。 那把总上下?打量了伽什一番,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下?令道:“把他抓起来,关到大牢里去!” “这位施主,贫僧犯了什么错?你为何要把贫僧抓起来呢?”他不紧不慢地问道。 “你是?北羌国来的人?!现在我们燕国正在和北羌打仗,谁能保准你不是?北羌国来的奸细?我们大人?说了,宁可错抓,不能放过!你若不是?奸细,等到打完仗,自然会放你出来的!”把总蛮横地道。 几个官兵立刻把那和尚抓了起来,押着便要带走。 伽什和尚叹了口气,道:“既如此,烦请施主先让贫僧回住处一趟,贫僧想带些?东西到大牢里。” “少废话!快走!” 那位把总不给和尚回去的机会,让人?押着他便走了。 周围的百姓没?有一人?站出去为那位和尚说话,而之前?嘲讽和尚的,更是?幸灾乐祸。 “瞧吧,他肯定是?奸细,要不然怎么会连个屁也不敢放,就乖乖跟着官兵走了?” 沈兰叹了口气,起身向老板付了奶冻的钱,又买了两斤奶糕带回去吃。 刚到都尉署,沈兰遇到了从里面出来的永安公主,她上前?行了礼。 永安公主一身戎装,道:“兰娘,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刚而已?,我第一次到这里来,想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沈兰回道。 “正好,我要去一趟军营,你跟我一起去吧。” 沈兰让都尉署的人?把奶糕送回自己的院子,带着承渊,与公主一起纵马去了军营。 二十万大军在青夏扎营之后,便立刻开?始了日常的操练。 沈兰与公主一起,观看了新?兵操练,便进了主将的帅帐,帐内摆着整个北关与羌国接临部分的地形盘和大地图。 “公主,刚才末将收到战报,骁骑关已?经被北羌攻破。”萧瑞一根竹竿点在地形盘的骁骑关处,“骁骑关一破,从灵泉关到骁骑关这一整片的玉山草原,都将沦陷在北羌的大军之下?,尤其是?这一块的玉山草场,里面蓄养着将近两万匹战马,亦是?燕国最?重要的粮草补给地,绝不能被北羌所夺。一旦北羌得到玉山草场,我们短期内很?难再夺回骁骑关,将来会在玉山草原进行持续的拉锯战。北羌擅长马上作战,这对我们很?不利。” 萧瑞在北关数年,对这里的地理环境极为了解,大军一到这里,他就已?经迅速的了解到最?新?的战况。 当然,也第一时间作出了应对。 “末将建议,左将军陈敖率两万精兵前?去玉山县,抢占玉山草场,右将军崇进率两万兵马驻守在桑兰镇,这样,一旦北羌军从骁骑关东下?前?往玉山县,陈敖在前?应敌,崇进从后包抄,如此,才可万无一失。” “我们此行,虽然号称二十万大军,但大部分都是?新?兵,需要时间操练。眼下?先控住玉山草场,再找时机夺回骁骑关。” 萧瑞不愧是?从小就跟着萧虎久经沙场的老将,面对北羌的来势汹汹,他从容不迫,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雄兵在手,驰骋天下?的豪气。 沈兰在一旁默默的打量着他。 他人?品卑劣,但确实?有傲气的资本…… 永安公主第一次来到北关,对局势的把控自然还不明朗,既然萧瑞已?经作出了应对办法,她点头道:“好,那就先按将军之计行事。北羌军此次的主帅是?谁?” “北羌王族二皇子,呼延玦。我曾经和他打过几仗,这家伙确实?是?个难啃的骨头,他这次率兵来攻燕国,恐怕是?想利用战功得到其他部族的归顺,篡夺王位。” 永安抬眸瞅了萧瑞一眼,“是?吗?看来,北羌国的皇室也不安稳啊。” 她心里冷笑,这家伙和她打的竟是?同一个算盘。 “北羌大皇子呼延勒,是?王后所生的嫡子,极受北羌王宠爱,除了七年前?曾经参加过一场战事之外?,并没?有独自带兵的经验,听说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也怪不得呼延玦心生不满,妄图神?器。”萧瑞对北羌王族亦深有了解。 初到北关,一番决断,两路兵马,同出灵泉关,飞奔而往玉山县和桑兰镇二地。 沈兰默默听着萧瑞与公主等人?谈论军事,暗暗记在心里。 自从离开?衡州府,她越看到外?面的世界,便越觉得自己浅薄,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回去之时,亦是?日落西山。 这里的夕阳格外?得近,格外?的鲜红,仿佛是?一道血光从天边洒出来,带着一种难言的悲壮。 “兰娘觉得萧瑞算不算是?一个英雄?”公主与沈兰并马而行,心情欢快地问道。 沈兰抿了抿唇,道:“他确是?一个有胆魄有智谋的将军。” 但在沈兰心里,他绝不是?一个英雄。 公主看出沈兰是?故意避开?她的问题,笑着问道:“你对萧瑞有偏见?” 沈兰张了张嘴,想要说萧瑞曾经逼死妾室,又杀了正妻,他甚至还曾经纵容手下?的官军,抢掠奸.杀百姓。 当初在定远侯府,他还曾经差点对她下?手…… 可这些?事,公主大多都知道。 此刻,在公主眼里,萧瑞的能力与才华,已?将他卑劣的品行掩盖了下?去。 沈兰默默把这些?话咽了回去,道:“沈兰知道,公主带沈兰一起到北关,是?想让沈兰虚心跟着萧将军学习,沈兰不会辜负公主的期望。” 面对强大的对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习他! 只有如此,将来才能有战胜他的一天。 醉酒 “公主, 今日我在大街上时,看到青夏城的官军抓了一个和尚关到大佬里,听这里的人说, 那和尚是从北羌来的,我想去看看他。” 永安看出了沈兰的想法, “兰娘是想从那个和尚那里问出一些北羌现在的情况?” 沈兰点头, “也许并不能问出多少有用的东西,但可以借此了解北羌。” “好, 你去吧。”永安取下身上的一个令牌,递给?沈兰, “这是我的令牌,你想要做什么,就自行决断。” “多谢公主。” 沈兰手下令牌, 在都尉署与公主分别,去青夏城大牢见了那个和尚。 大牢里很是阴冷,和尚并?非犯罪之人,被关进来?之后没有?上刑, 只是扔在了牢房里。 同一个牢房里,还有?其?他几个囚犯,他们仿佛没了生机的尸体一般潦倒得躺在地面的干草上, 只有?伽什盘膝而坐, 身?姿挺拔,默默诵经。 他像一尊温柔的宝相,净化着这肮脏阴暗的囚室。 沈兰走?过去, 一袭青绿纱裙成为了这里唯一的亮色, 一瞬间,如同黑暗沼泽里盛开出一朵娇柔秀美的兰花, 吸引了周围囚室里所有?人的注意。 只有?伽什和尚,还闭着双眸,仿佛已经与外?界隔绝。 “师父好。”沈兰合十双手,向那位和尚行了一礼。 伽什没想到沈兰是来?找他的,诧异睁开眸子,起身?向沈兰行礼,“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女施主。” “在下沈兰,是从上京随公主来?到此处,今日白天在街上看到师父,听闻您是从北羌来?的,故而过来?拜望。” “贫僧确是从北羌而来?,但却并?非奸细。” 沈兰恭敬地道?:“师父安心,只要您将您的来?历和从北羌一路过来?的见闻告诉沈兰,沈兰也许能够为您洗清冤屈。” “多谢女施主!” 伽什又向沈兰行了一礼,将自己的来?历与在北羌路上的见闻一一诉说。 他是从摩罗国大皇觉寺而来?的僧人,摩罗国与佛国相邻,佛教盛行,被传言为是最接近佛祖的地方。伽什为摩罗国皇子,自小便在大皇觉寺出家?修行,二十四岁立誓此生弘扬佛法,从大皇觉寺离开,四处漂泊,成为了一个行脚僧。 他不仅去过北羌,还去过西羌、乌伏国、佛国、瓦楞、渊毒,安兰…… 一步一个脚印,走?过万里之遥,如今,来?到了燕国。 沈兰听着他的讲述,仿佛也跟着他从摩罗国出发,在各国走?了一遍。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燕国的外?面还有?那么多的国家?,这个世界,竟然如此广大。 伽什平静的叙述着自己的过去,在各国经历的种种,但行程万里,他所说的这些也只是九牛一毛。 沈兰看着眼前的和尚,他浑身?仿佛散发着一种圣洁的白光,拥有?着无穷无尽的温柔的力?量。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北羌的奸细? 沈兰选择相信他。 “师父放心,沈兰会帮您说情,让他们放您出去的。” 从大牢里出来?,沈兰回了都尉署,本要去见公主,却在半路上遇到了阿尹。 阿尹看到沈兰,“沈姑娘是来?找公主的?” 沈兰点头。 “公主此刻恐怕不方便,沈姑娘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阿尹道?。 “尹公子可还记得今日我向公主提起的那个和尚?我方才去见了他,了解了他的情况,他确实?并?非北羌来?的奸细,我想来?求公主下令把他放了。” 阿尹笑道?:“这种小事,何须劳烦公主,沈姑娘放心,明日我会让青夏县令把他从大牢里放出来?。只是现在终究是战时,不管他是否清白,都是从北羌而来?,为了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把他暂时□□起来?比较好,沈姑娘以为呢?” “伽什和尚如今暂居城中的惠恩寺,就让寺里的其?他和尚看管□□如何?” “如此,甚是妥当。” 商定好伽什和尚之事,沈兰本要离去,却忽然心里一动,小声地问阿尹道?:“尹公子,公主与萧将军近来?似乎走?得格外?近?” 这话,戳到了阿尹的痛处,他的眸光微微一黯,闪过一抹落寞,“沈姑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将军他……罢了,我不该多言的。” 沈兰抿了抿唇,告辞离开。 这些天来?,她?总感?觉公主看萧瑞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但……就算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是她?该置喙的。 沈兰走?后,阿尹痴痴的看着公主卧房的方向,越发伤身?。 终究,他只是个下人,配不上公主。 * 萧瑞的所料不错,北羌人果然东下,直指玉山草场。 燕军前后夹击,但北羌后面亦有?伏兵,一时间,整个玉山草原陷入混战,战况有?胜有?负,双方拉锯。 天气越发冷了,北关的冷,是寒风烈烈,如刀子一般凌厉,狂风怒啸,每夜吵的人难以安睡。 沈兰在都尉署,白日里常去惠恩寺听伽什和尚讲经,听他讲在各国发生的各种事情,渐渐的,对燕国周边的国家?形势,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漫漫天地,在她?的脑海里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图,而她?俯瞰着这一切,一点一点将其?细化。 沈兰还把都尉署里的北关地理志以及西羌北羌的各种文书都翻了一遍,一个构想,渐渐在她?的心里形成。 转眼到了年关,青夏到了最冷清的时候,各地走?商的百姓都已经离开此处,回到各自的家?乡,和家?人度过新年。 这几日,连连传来?败军的消息,公主、萧瑞已经各级军官将领不分日夜的召开会议,分析形势,制定计划。 “兰娘,过了这个年,我准备亲自到玉山县督战,你可愿与我一起去?” 沈兰看向她?,坚定地道?:“公主吩咐,沈兰万死不辞。” “好一个万死不辞!”永安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可苦酒入喉,只会让心里更痛。 永安走?到沈兰面前,眸中泛泪,她?忍不住靠到沈兰怀里,叹息地道?:“兰娘,这场仗,打?得真的好难啊!” “公主,也许过了这个年,战况就会有?转机。”沈兰温声道?。 “真的会有?吗?” 永安抬眸,望着沈兰的眸子。 “会有?的。”沈兰笃定。 不知为何,看到沈兰这般,永安心里便又源源不断的生出了力?量,“好,我相信上天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她?为沈兰倒了一杯酒,“来?,和我一起饮了这杯酒!为我们将来?的胜利干杯!” 沈兰接过,迟疑了一下,一饮而尽。 辛辣的气味一下子闯进她?的口鼻,霸道?而汹涌的烈酒侵蚀着她?所有?的感?官,沈兰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狼狈的模样?惹得永安哈哈大笑,“兰娘之前没喝过酒?” “没有?……”沈兰眼角还挂着眼泪,进入腹中的酒恍如火焰一般在灼热她?的五脏六腑,她?强忍着难受,对公主扬起一抹笑意,“不过,什么事都要尝试一下的嘛。”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兰尝到了贸然尝试的苦果。 她?浑身?灼.热,烫得简直不像话,仿佛被火烧着了一般,昏昏沉沉,眼前缥缈。 金玲吓坏了,一盆一盆的清水端进来?,给?沈兰擦拭身?子降温,可不仅一点效果也没有?,浑身?还起了一片片红疹。 “去找人请大夫!快!”承渊第一次如此慌张着急。 他是奉命保护沈兰而来?,至今,从未出过差错。 可此刻,只是因为喝了一杯酒,沈兰竟然命在旦夕! “我没事。” 沈兰虽然浑身?滚.烫,脸上红疹一片,但她?却觉得自己很清醒,脑海里有?一种空旷又轻灵的感?觉。 她?裹着自己的衣服撑着坐起来?,忽然右手摁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硌得她?手疼。 她?将那东西拿起,是一把剑。 金虹剑。 这把剑,她?一直随身?带着,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边上防身?。 此刻拿着它,剑鞘冰凉的触感?,让她?觉得无比舒服。 她?握住剑柄,倏然将剑拔了出来?。 闪烁的烛光下,剑身?仿佛透出金红色的光。 沈兰一时,看得恍惚。 “姑娘小心……”承渊看到沈兰突然拔剑,吓了一跳。 他怕她?此刻神?志不清,会伤到自己。 可他的靠近,却让沈兰警惕地跳下了床。 沈兰看着向自己靠近来?的人,一时间有?些没认出来?这个人是谁,他的长相陌生又熟悉,渐渐的,好像变成了陆言的模样?。 “是你……”沈兰觉得头痛欲裂,拿着剑的身?体在发抖,她?摁住自己的额头,想要让头痛减轻一些,可是,兄长的死,母亲上吊自杀的模样?,玲珑那流淌下来?的鲜血,在她?的脑海里那么清晰的闪现。 “我恨你。”她?痛苦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承渊蹙眉,想要过去安抚她?,“姑娘,你醉了。” “我……我要杀了你……”她?赤着足,含着眼泪将金虹剑抵在了承渊的胸口。 承渊看着胸口的剑,沈兰几乎都站不稳,手里的金虹剑拿的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当然,就算她?有?力?气,也不可能伤到武功高强的承渊。 承渊有?些无奈,看了眼外?面,还不知金玲多久能把大夫带来?。 以防意外?,他一手点在沈兰的手腕,将金虹剑从她?的手中打?落,没等沈兰反应过来?,又点了她?的穴道?。 沈兰一下子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承渊抱着她?,因为醉酒,她?的浑身?泛着异常的嫣红,薄嫩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她?闭着眸子,卷翘的眼睫上还挂着泪水,柔软的红唇仿佛熟透了的可以采摘的饱满樱桃。 看着怀中的女子,承渊愣神?了好久,忽然,他看到她?裸露出来?的肩膀,怕她?受了凉,恋恋不舍地将她?抱到了床上。 沈兰彻底陷入了昏迷中,她?仿佛梦到了痛苦的事情,紧紧地抓住承渊的衣袂。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90-100 妙计 “水……” 沈兰恍惚昏沉, 喉咙仿佛干裂了一般,下意识地呢喃出声。 她刚说完不久,一股甘甜的水流便灌入她的口中, 一瞬间,仿佛滋养了她的四肢百骸。 “兰娘。” 沈兰听到公主的声音, 睁开沉重的眼眸。 还没看清眼前的人, 头痛欲裂,她又不禁难受得闭上眸子, 摁住了自己的额头。 眩晕、恶心,呕吐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 让她几欲窒息。 永安看到沈兰终于醒了过来,松了口气,“承渊, 金玲,你们好好照顾兰娘,有?什么事再派人来找本宫。” 北羌竟然?趁着?年?关发兵,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刚才,前线传来消息,右将?军崇进驻守的桑兰镇失陷, 亦被北羌军所夺。 桑兰镇是玉山重镇, 得到了桑兰镇,也就意味着?北羌在玉山草原有?了根基。 接下来的仗,就更难打了。 她现在得去军营里, 和萧瑞等众将?一起, 做出接下来的决断。 永安走后,沈兰服过药, 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姐姐以后可不能再饮酒了,大?夫说,这次若是晚一步,姐姐命都难保。”金玲担心地道。 沈兰脸上?的红疹还没退,只是脸色没有?那么红了,恢复了平日的颜色,她还是第一次喝酒,不知道竟然?会?闹出这种情?况,叹了口气,道:“以后再不会?了。” 这世?上?,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尝试…… 沈兰知道北羌占领桑兰镇,已经是三天之后。 她当?即不在犹豫,带着?承渊赶去了灵泉关,去与永安会?合。 此时,所有?人,包括萧瑞,都一筹莫展。 “我有?个办法。” 这些天,沈兰一直在了解各国局势,她的心里渐渐产生了一个构想,但是因为不成熟,所以一直埋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现在,她不得不说,也不得不去做了。 “兰娘请说。”永安道。 沈兰走到永安面前,屈身跪下,道:“公主,请您下令派沈兰出使西羌,只要西羌愿意出兵,前后夹击之下,北羌一定会?退兵的。” “西羌怎么会?帮我们?” “西羌北羌本为一国,一百多年?前分裂为西北两国,西羌是羌国西塔沙部落,以前是在羌国陇海一带游牧生活,因西塔沙王争权失败,败退到如?今西羌一带。”沈兰早已经将?羌国的历史与地图熟稔于心,此刻轻松的在地图上?将?各个地方指点出来,顿了顿,道:“伽什师父说,西羌如?今屈身于渊毒大?国,年?年?上?贡,以求自保。可是,公主,这个世?上?没有?人会?不愿意回家?的,西羌国各部都有?一个回家?的愿望,他们只是在寻找机会?,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北上?回家?。西羌北羌两国,必定会?有?一战。” “渊毒恐怕不会?愿意西羌回家?。”永安道。 沈兰道:“所以需要有?人其中斡旋,只要公主和萧将?军能够夺回骁骑关,将?北羌军引到长?林峡谷,西羌各部一定会?动心的!到时候……” 燕国和西羌两军,就能前后夹击,歼灭北羌大?军,直捣北羌王城。 这也是,公主此行,一定要得到的赫赫战功! 若只是夺回燕国的几座城池,又有?何功绩可言?就算得胜回到上?京,此行也大?打折扣。 最后那句话,沈兰没有?说出口,但是,其他的人都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众人震骇不已,这些时日来,沈兰跟在公主身边不发一言,他们都把她当?做一个花瓶而已,没想到,她竟然?会?突然?说出如?此惊艳绝伦的计划。 永安知道,沈兰这个构想,确实值得一做。 “可是,北羌军来势汹汹,如?何夺回骁骑关,把他们引到长?林峡谷呢?” “公主,不如?把玉山草场送给他们?”沈兰道。 “什么?” “以退为进!马上?就要入春了,丰茂的草场就像一头肥羊,惹得北羌军垂涎欲滴。”沈兰指向骁骑关,“公主找个机会?,把玉山县让给北羌军,在他们发动大?军攻占玉山的时候,骁骑关必然?空虚,我们亦集齐所有?大?军攻占骁骑关!只要将?骁骑关一举拿下,进入玉山草场的北羌军就如?瓮中之鳖,再无退路了。” “妙!兰娘此计甚妙!”永安激动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真是没想到,在燕军几乎已经陷入绝境的时候,沈兰竟然?能想出这么绝妙的计策。 沈兰垂眸道:“此计甚险,若是不能夺回骁骑关,又失了玉山草场,我们就只能把防线退到灵泉关,以后就彻底被动了!所以,此战的关键,还要看萧将?军的本事。” “这个险值得一冒!萧将?军,你觉得呢?”永安看向萧瑞。 萧瑞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沈兰,幽深的眸子里泛出几分难掩的光彩,“沈姑娘此计甚好,末将?定当?誓死夺回骁骑关!” 他曾经看不起沈兰,觉得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一个倔强又有?些傲骨的小猫儿。 可此刻,他对沈兰刮目相看了。 “公主,请让沈兰出使西羌,沈兰一定不辱使命!”沈兰又开口道。 永安走到沈兰面前,担忧地握住她的手,“兰娘,你身子不好,从?这里到西羌王城千里之遥,你怎么能去得了呢?你放心,我派其他人去与西羌联络,你还是留在我的身边吧。” “公主,请派沈兰去吧,沈兰虽然?身弱,但愿为公主效死!” “兰娘……” 永安想到几日前,沈兰才刚刚从?鬼门关里脱生,心里很不落忍,可她身边,确实没有?别的人能够胜任此事。 “好吧,我答应你,只是,你身子刚好,休息几日再出发吧。” “不,此行缓不得,沈兰会?立刻出发。”沈兰顿了顿,道:“公主,沈兰此行不能走漏风声,若是被北羌军知道,计划就败露了。” “你放心,在事情?成功之前,此事只有?我们在场的这几个人知道。” 这里,只有?沈兰、永安、阿尹、承渊和萧瑞五个人。 沈兰厌恶萧瑞,但也知道他不可能会?做出叛国的事情?来。 至于承渊,就算他写信给太子,等到太子知道,一来一回,也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 从?灵泉关回到青夏城,沈兰先去了惠恩寺见伽什。 “师父可否与沈兰一同去一趟西羌?”她请求道。 这些时日来,沈兰经常来找伽什,有?时是听他讲经,有?时是抄经礼拜,更多的是听伽什讲路上?的故事。 伽什对沈兰有?好感,此好感并非是爱情?的好感,而是一个修行之人对凡世?之人的好感。 沈兰对他的尊重,被他同样回馈在沈兰的身上?。 他看出她的佛缘,对眼前这个聪慧秀美的女子发自内心的敬重。 “施主是为了北羌与燕国的战事?” 沈兰的心思,他早就猜到了,毕竟,这些时日来,沈兰一直乐此不疲地询问?他西羌与北羌之间的事情?。 “请师父原谅,沈兰不能说。此去西羌,路途遥远,师父曾经在西羌游历,沈兰想请您做个向导。” 伽什合十双手,虔诚地道:“出家?之人,企恶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就是要在世?间修行,施主曾经救过贫僧,结下了因果,贫僧要了却这段因果,自然?不得不答应。” “多谢师父!” 次日一早,下了薄薄的雪,天地一片银白?,仿佛没有?边界。 一行人从?青夏城出来,进入辽阔的荒原之中。 西北风凌冽如?刀,将?马车的帐子吹得呼呼作响。 在青夏短暂的待了两个月后,沈兰又踏上?了遥远的征程,掀开车帐,看着?外面天地一色,茫茫雪原好似看不到尽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会?向公主提出,走上?这一条路。 也许,是这个世?界太大?了。 大?的让她很想去看看。 马车行了一天,到夜里也没有?走出这个荒原。 晚上?,他们在雪原上?清理?出一片空地来,搭上?了帐篷。 刚一搭好,沈兰就看到远处的雪地里,透出几道幽绿色的光。 那光看得人心里发冷,脊背一凉。 “是雪狼。这片雪原上?,有?好几个雪狼群。”伽什和尚不慌不忙地说道。 沈兰还是第一次遇到狼,虽然?漆黑的深夜看不清它们的样子,但是那幽绿的眼睛却好像能够穿透一切,直直地窜到人的心里去。 夜里,躺在被褥上?,沈兰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闪过那些雪狼的眼睛,难以入睡。 忽然?间,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起身出去看。 刚披上?衣裳,掀开帐子去看,便?听得承渊一声冷喝。 “去!” “嗷呜!” 一声凄惨的狼叫,伴随着?摔到地上?的声音传来。 沈兰看去,看到一只灰扑扑的野狼,被承渊踹的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它来偷东西。”承渊看到沈兰出来,解释道。 沈兰看那只野狼呜咽的可怜,便?上?了马车里,片刻,她拿了一个布袋出来,“拿去给它吃吧。” “这是什么?” “腌的腊肉。” 这些是军粮,可以储存很长?的时间,沈兰当?时吃不动,把每日的腊肉都收了起来。 放了这么久,她都已经忘了,刚才忽然?想了起来。 承渊把这些腊肉扔给了那只野狼,野狼嗅到肉香,迟疑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诱惑,叼着?那个布袋,飞也似的窜到了雪地里,消失无踪。 “天色不早了,姑娘休息吧。”承渊看着?她只披了件袄裙出来,实在太过单薄,忍不住提醒道。 “你也早点休息。” 沈兰紧了紧袄裙,便?要回帐子里。 忽然?,夜空一声苍鹰的啼啸,沈兰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苍茫的夜幕之下,万里星河,骤然?入眼。 数不清的星辰,如?璀璨的珠宝,点缀在这漆黑的夜色里。 如?此壮阔,如?此苍凉。 沈兰此刻站在天地之中,痴痴地看着?这瑰丽的美景,一时呆住了。 星星 西羌的原野地貌只站全国的三成, 大部分都是高?山丘陵地貌,羌国人祖祖辈辈以来都是游牧而生,但分裂之后, 西羌被逼到了格里莎山脉,王城亦在山峦之下。 北边是北羌, 南边是渊毒, 东边是燕国,西羌在三个国家形成的逼仄的空间里?, 艰难求生,如今依附于渊毒大国。 出了燕国边界, 往西三百里?,是西羌重镇,牛堡镇。 沈兰的马车行到牛堡镇外, 在一个茶肆里?暂时?歇息。 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给沈兰一行人上了茶,问?道:“客官,你们?不会是要到牛堡镇去吧?” 沈兰看她似乎意有所指, 问?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哎哟,你们?可千万别去, 一进?去就会被抓起来的!”老?板娘好心?地说道。 沈兰不解, “我们?又没有犯罪,为何会抓我们??” “姑娘是从燕国来的吧?你自己一个人当然没事儿,但是你身边的这?两位男人, 只?要一进?牛堡镇, 就会被抓起来充军的!渊毒最近在打仗,我们?这?儿是渊毒国多?罗伯爵的管辖地, 他奉女?王之命,要把西羌所有能够征战的男丁,都拉到战场上去呢!我们?牛堡镇的镇司大人被逼的没法子,现在只?要是见到男人就要抓走呢!” “女?王?”沈兰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板娘道:“是啊,两年前渊毒王后伙同她的情人克里?米尔公爵篡位,如今渊毒帝国都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一手遮天呢!她一直对?外发动战争,却舍不得用渊毒帝国的男人上战场,让我们?这?些附属国的百姓替他们?去打仗。” 说着?,老?板娘忽然感伤起来,“想当年,我们?羌国还没有分裂的时?候多?么强大,可现在,就像是丧家之犬……” 沈兰抿着?茶水,想得出神?。 她本以为,永安公主?想要谋夺皇位,是一件开天辟地前无古人的巾帼伟业,没想到,万里?之外的渊毒,在两年前,就已经有了一位女?王。 那位女?王,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登上了王位?走到今天,又经历了多?少艰难?她为何要对?外发动战争,致使生灵涂炭? 沈兰忽然很想去见一见那位渊毒女?王。 “姑娘,你们?是要到哪里?去啊?”老?板娘忽然问?道。 沈兰回过神?来,笑着?道:“我们?要去西羌王城,投奔一位亲戚。” “那路上可远着?呢,而且这?一路上,恐怕要有不少麻烦,你们?可千万别进?城,从城外绕过去,要不然你身边的这?两位,肯定会被抓起来的。”老?板娘提醒道。 “多?谢老?板娘,我们?知道了。” 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大家又回了马车处。 沈兰拿了一张地图出来,摆在马车架前,看向伽什和尚,“伽什师父,咱们?走哪条路到王城比较好?” 伽什走过来,手指点在地图的左边,“从这?里?出发,取道萨尔高?原,玉罗、西莱和拉科瑟,到西羌王城。” “从北边走,不是会更近吗?”沈兰道。 “北边是绵延八百里?的死亡沼泽,马车无法行进?,人也很难走过去。” 沈兰的目光落在伽什所点的那个死亡沼泽,西羌与北羌之间,便是这?一片死亡沼泽相隔。 死亡沼泽保护西羌不受北羌战火,但也是他们?回家之路的最大障碍。 想要让西羌出兵和燕国前后夹击,这?个死亡沼泽,也是她必须要考虑的。 “好吧,承渊,就按伽什师父所说,咱们?从萨尔高?原这?条道去西羌王城,以防意外,一路不在各城镇停留。” * 沈兰爱上了野外高?原无边无际的星空,每次晚上休息时?,她都要看好一会儿,才回帐子里?睡觉。 兄长?曾说,天上的星象,预示着?人间的世事变迁,若是能够看得懂星象,就能知道过去与未来。 可她每晚痴痴的看,却什么也看不明白。 突然有一晚,一颗红色的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漆黑的夜空。 落到了远处的高?坡后面。 沈兰惊异万分,那个高?坡离得不远,她忍不住跑过去看。 高?坡后面,一个野人一般的男人倒在血泊里?,鲜红的血,仿佛是那坠落星星的颜色。 沈兰怔了一下,没敢第一时?间跑过去,转身叫了承渊来。 “他还活着?。”承渊探了男人的鼻息,对?沈兰说道。 沈兰道:“马车里?有药,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吧。” 她想着?那颗星星,总觉得,是上天的指引,让她来救他。 承渊把男人带了回去,给他把伤口清理包扎,等到一切处理好,已经是深夜了。 “咳咳……”男人重重地咳了两声,醒了过来。 他第一时?间环视了四周,把沈兰、承渊、伽什等人揽入眼眸,见没有什么威胁,那粗糙的手掌抓了一把地上的雪,塞进?了嘴里?。 沈兰看到他那黢黑的眼珠,如野兽一般凶猛,脏兮兮的头?发和胡子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破旧褴褛的衣衫下的手臂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此刻的沈兰,很想用一种野兽来比喻他,但是她又觉得,她所认知中的野兽,都不如这?个男人凶猛。 他吃了两口雪,在雪地里?坐了下来,目光落到沈兰的身上。 他看出来,这?一行人,以沈兰为首。 “有吃的吗?”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破落的风箱,呕哑糟咂。 沈兰让承渊拿了一份干粮给他。 男人接过去,毫无形象的大口吃了起来,好像几天几夜没有吃东西似的。 沈兰耐心?地等他吃完,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人把唇上的残渣舔干净,黝黑的眸子打量起沈兰,“你们?又是什么人?你们?不像是渊毒人,更不像西羌人。” “我们?是燕国人,到西羌王城来投奔亲戚。”沈兰道。 男人眸子骤然一亮,“你们?要去王城?” “是的。” “我是西羌卡札部落的二王子萨勒,你们?把我送到王城,本王子会重赏你们?!”男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威严起来,那是一种久居高?位才能养成的气质。 沈兰诧异,自己只?是在雪地里?捡了一个人,竟然就遇到了西羌四大部族之一的卡札部落的王子。 不过,想到那从天而落的炽红星星,眼前男人的身份,好似也没有那么金贵了。 沈兰答应了他的条件,能和西羌部落的王子搭上关系,对?她来说,只?有好处。 是夜,萨勒和伽什和尚住了一个帐篷,次日,他不肯和伽什一同骑马,非要挤到沈兰的马车里?来。 这?样的要求,在燕国自然是不识礼数,但是现在在西羌,事急从权,沈兰让他上了马车。 男人毫不客气地挤上来,马车虽然还算宽敞,但加上一个高?大的男人,便显得逼仄起来。 而且,这?个男人不知多?久没有清洗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你那把短剑借我用一下?”萨勒看到了沈兰随身的金虹剑。 沈兰犹疑了下,但还是将剑递给了他。 萨勒“唰”的一下拔出金虹剑,锋利的剑身泛着?金光,他下意识的喝了一声,“豁,好剑!” 他用这?把剑,把自己脏乱的头?发和胡须修整干净,渐渐的,沈兰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他的脸型方正硬朗,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黢黑黝亮的眼睛透着?一股高?原雪狼的坚韧与倔强,他像草原上高?高?盘旋的苍鹰,是天地间天然的上位者,孤傲而苍凉。 “你真的是王子?”沈兰狐疑地道。 萨勒用自己的破烂衣裳把剑身擦干净,回剑入鞘,还给沈兰,“是的,难道不像吗?” “不,我只?是觉得,相比于部落的王子,你更像是一位王。”沈兰顺着?自己的想法说道。 “是吗?”萨勒高?兴得哈哈一笑,“不过可惜,我只?是一位王子。” 沈兰收回金虹剑,小?心?翼翼的又放回了自己的身旁。 “姑娘你是燕国的什么人呢?”萨勒问?道。 沈兰道:“我只?是燕国一个普通的民女?。” “是吗?可我觉得不像。”萨勒那如鹰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沈兰,“我觉得你像是一位公主?。” 沈兰反应过来,萨勒是把她刚才的话返回过来,她认真地看着?这?个男人,道:“我真的只?是一个民女?。” 萨勒轻笑了一声,“我听说,你们?燕国的公主?在和北羌的王子打仗?” “是的。”沈兰回答。 萨勒靠在马车的车壁,哼了声,“这?世道真是怪了,男人想要和平,女?人却要打仗。” 这?话让沈兰很不舒服,她淡淡地道:“一个男人代表不了全部的男人,一个女?人也代表不了全部的女?人。战争与和平,是局势,是利益,是国家关系,并不是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的好恶。” 萨勒惊诧地抬眸,看向沈兰。 他没想到,沈兰一个女?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马车一路从萨尔高?原穿行,期间路过了好几个城镇,他们?都没有半点停留。 萨勒好奇地道:“你们?不进?城补给吗?” “听说西羌各城都在抓壮丁,我们?不进?城,是为了避免麻烦。”沈兰解释道。 “哦,挺好。”萨勒透过车窗往外看,脸上闪过一抹落寞。 沈兰看着?他的神?情,心?里?一动,“萨勒王子,我以前听人说过,羌国还未分裂之时?,是个极其强大繁盛的国家,那个时?候,西羌部族的人生活在陇海一带,自由自在,西塔沙部落亦是羌国最强盛的一族。为什么,西羌人不选择归乡呢?” 萨勒霎时?握紧了拳头?,眸色幽冷,“西羌人无时?无刻都想归乡,但这?种事,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 “王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倒在荒无人烟的萨尔高?原上呢?” 沈兰这?话,仿佛踩到了萨勒的痛脚,他的眸子冷冷地扫了过来,“你最好不要问?!” 狮子 萨尔高原的寒风, 让人灵活的身体变得僵硬,沈兰觉得自己的脑海都变得有些混沌,渐渐得已记不清马车在高原上持续行进了多少天。 只有每次路过城镇和村庄时, 向当地的人们打听距离西羌王城还有多少路程时,才勉强获得了一些时间与位置上的感知。 “过了这片草原, 就到了。” 不知是不是沈兰的错觉, 越接近西羌王城,萨勒的神情就越严肃紧绷。 他时时刻刻关注着马车外的情况, 充满力?量感的拳头紧握,恍如一只待机而动的豹子。 一路上, 金玲都紧张得盯着他。 不怪金玲误会,就连沈兰都觉得,他日常的举动实在像是一个?通缉犯。 可通缉犯只会有多远跑多远, 不会跟他们一起到王城来。 沈兰将地?图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忽然?听到远处奔腾而来的马蹄声?,下意识地?往马车外看去。 一行近百人衣着怪异的骑兵队伍向他们这边奔来。 沈兰还没?来得及反应,萨勒高大?的身躯就压了过来, 但仅仅一瞬,就立刻撤开。 “姑娘,他抢了您的剑!”金玲惊呼着叫了起来。 话音落下之?时, 萨勒已经冲到外面, 一剑砍断马车的缰绳,纵身一跃,跳到了马上。 而沈兰这边, 缰绳被断, 马车瞬间往前倾斜,沈兰和金玲, 以及大?批的行礼都从马车里摔了出来,大?大?的箱子压在两?个?人身上。 承渊要去追萨勒,可远处迫近而来的骑兵让他不敢离开沈兰的身边。 萨勒纵马跑的远了,又留下一句,“这匹马我会还给你们的!” 金玲从大?批的行礼里爬了出来,气得不行,“这人怎么这样,早知道姑娘就不该救他!” 她忙过来搀扶沈兰,承渊也连忙将压着沈兰的东西一一搬开,伽什和尚默默撑起马车。 一行人,可谓是人仰马翻,十分狼狈。 沈兰刚扶着腰站起来,那一群骑兵就将他们围住了,为首的是一个?金发碧瞳的男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骑马装,长发如流光一般倾斜在腰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浓浓的异域之?风透出强烈的攻击性的美?感。 看着这个?人,沈兰想到了黑玉巷里的那个?当铺老板,那人和这个?男人有着相同的宛如碧玉般的瞳眸。 那个?男人打量了沈兰金玲和承渊一番,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伽什的身上,用一种怪异的强调和语言说道:“哦?这不是伽什大?和尚?” 沈兰听不懂他的话,但看得出他和伽什是认识的,而且也并没?有什么敌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伽什走到男人面前,行了个?礼,亦用渊毒语道:“一别?数年,斯恩伯爵大?人可还安好?” 斯恩哈哈一笑,“我已经是公爵了,伽什。” 他纵马打量着沈兰一行的车马,马鞭指向萨勒刚才抢马逃跑的方向,道:“刚才是怎么回事?我看到有个?人从马车里出来,抢走了你们的马。” “是我们在路上救的一个?施主,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你们过来,就抢马逃走了。”伽什如实说道。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那位施主身形高大?强壮,看起来很有威严……” “像一头狮子,对吧?” 伽什点头,“是的,他强壮得像一头雄狮。” 斯恩轻蔑的一笑,“可惜,是一头不服管教的狮子,他违逆了我们的女?王陛下,从普尔克城堡里逃了出来。伽什,和你同行的是什么人?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西羌人?” “他们是燕国人,与贫僧颇有缘分,他们想要到西羌来,故而请贫僧为他们做个?向导。” “是吗?相见也是缘分,几位不如到我的圣伦堡小聚几日?伽什,我对从燕国来的这些人很感兴趣,想来女?王陛下也会感兴趣的。”炽烈的阳光下,一袭耀眼的金发骑在白马上的斯恩公爵仿佛加了一层圣光,让人无法忽略。 伽什将斯恩的话转告给沈兰,沈兰微微蹙眉,她当然?也很想去了解这个?陌生?而新奇的国度,但是,燕国与西羌的战事紧迫,而就算她说动了西羌出兵,也需要时间来集结兵力?,再加之?渊毒帝国对西羌的限制,其?中的困难不胜枚举。 她没?有时间在这种时候悠哉游哉的去别?的国家?闲逛。 “师父,请你帮我转告这位公爵大?人,我很乐意到渊毒帝国去长长见识,但如今我的伯父在西羌王城性命垂危,我必须要到西羌王城去,等到回程的时候,我一定回去拜访,希望到时候公爵大?人不要嫌弃。” 等到回程之?时,事情已经都办妥了,自然?也就不着急回去,只要能?有机会,她很愿意到渊毒去看一看那位女?王陛下的治下是什么样子。 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转告沈兰的传话,并不算是说谎,他将沈兰的这些话,转告给了斯恩。 斯恩看着伽什在他和沈兰之?间传话,得知这一行人里,是以这个?女?子为主。 他虽然?被拒绝了,但出于对女?子的尊重,并没?有生?气,反而还让手下给了沈兰一匹马,让他们得以继续行路。 而斯恩一行骑兵,也跟着他们一起,前往西羌王城。 马车很快修整好,沈兰在马车里打量着这位斯恩公爵,对这位公爵来说,她只是一个?燕国的普通百姓,可他被拒绝之?后竟然?没?有生?气,还给了他们一匹马用来拉车。 沈兰想到了刚刚进入西羌地?界时遇到的那个?茶馆的老板娘,那个?老板娘对渊毒女?王嗤之?以鼻,一路上,其?他的西羌百姓更是对渊毒恨之?入骨。 沈兰本来也对渊毒没?有什么好印象,可是此刻,看到这个?如金光圣子一般的渊毒公爵,她又觉得,好像渊毒人也没?有那么可怕。 她心里,对这个?国家?更加好奇了。 山峦之?下,一座白城傲然?矗立。 西羌是部落式的王国,大?多百姓又都是以游牧为生?,王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浩大?,但是倚在山壁,显得十分宏伟。 沈兰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建筑,眸中闪过一抹慨叹。 斯恩公爵看到了沈兰的神色,哈哈一笑,得意地?道:“若是这位姑娘见到我们女?王陛下的普尔克城堡,一定惊讶得合不拢嘴巴的,那可是我们渊毒国最?宏伟的建筑。” 伽什将他的话转译给了沈兰。 沈兰笑了笑,亦自豪地?道:“我们燕国的宫楼玉宇,也同样精巧壮丽。” 衡州府的烟雨如画,上京城的似锦繁华,亦是这些异域的王城所不能?相比的。 伽什同样将沈兰的话转给了斯恩公爵。 斯恩诧异地?看向沈兰,西羌的王城是当年逃难过来时渊毒帮忙建造的,极富有渊毒的建筑风格。 没?想到沈兰在看了这样的一个?宏伟的建筑之?后,竟然?还会为燕国的建筑而自豪。 斯恩暗暗轻笑了声?,心底觉得沈兰没?有见识,他们渊毒宏伟的城堡,是这世上最?伟大?的,总有一日,渊毒的建筑会随着女?王的光辉,传遍整个?世界。 王城近在眼前,但他们还没?有走到王城的城门口,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浩浩荡荡地?从王城里冲了出来,将斯恩与沈兰一行人阻拦在了王城百丈外的高地?。 西羌骑兵左右一退,让出一条道来。 那个?熟悉的男人手持长矛,身披金色盔甲,在炽烈的日光下,金光灿灿,宛如战神一般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很久很久以后,沈兰亲眼看到渊毒女?王派使者送到燕国的金色狮子,才明白过来,为何渊毒女?王会把眼前的这个?男人比喻成一头威猛的雄狮。 除了狮子之?外,再没?有任何一种野兽能?如此贴切的形容这个?男人。 相比于威武雄壮的“萨勒”,斯恩像是一朵金色的漂亮的花,他优雅从容,勒马走到前面,丝毫不惧怕眼前的男人。 “西羌王,你辜负了女?王陛下对你的宠爱!别?忘了,西羌只是女?王陛下豢养的狮群,你这头狮子想要挣断铁链,只会带来更多的流血与牺牲,这是我们仁慈的女?王陛下不愿意看到的。” 西羌王呼延勒冷笑一声?,长矛指向斯恩公爵,厌恶地?道:“让渊毒女?王的宠爱见鬼去吧!” “我劝你冷静,你这么做只会带来战争。为何要让你的臣民做无谓的牺牲呢?”斯恩公爵温柔地?说道。 “西羌的百姓时时刻刻都在面临着战争!你们在北边打起来的仗,流的一直是我们西羌人的血!” “可渊毒给了西羌繁衍生?息的土地?,如成鸟庇护雏鹰一般庇护着你们。” “西羌王,别?忘了你的母亲和弟弟还在普尔克城堡……”斯恩眯起眸子,语带威胁。 呼延勒冷道:“西羌已经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告诉你的女?王,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如数奉陪!” “好吧,既然?你执意如此,恐怕没?有人能?帮你了。” 斯恩公爵傲慢而轻视地?看了呼延勒一眼,纵马带着手下的骑兵离开了。 沈兰看着他们剑拔弩张,却?听不懂一句话。 不过,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势同水火。 也许,这也是此刻西羌与渊毒的关系。 斯恩公爵走后,呼延勒纵马到沈兰的马车前,从身后掏出一物,扔到了沈兰的马车上。 “这是你的剑,还给你。”呼延勒俯视着沈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如你所见,我就是西羌的王!你救了我的性命,是我们西羌的恩人,请吧。” 沈兰猜出这个?人不是一般的部落王子,可没?想到,他竟然?是西羌王! 这是什么运气?她千里迢迢来到西羌,只为见西羌王而来,却?在荒无人烟的野地?里,捡到了他。 诱惑 西羌的男丁都被强行拉了壮丁, 如今在军营里操练,王城里人口几乎都是老弱妇孺,人口稀落。 街市上, 基本听不到高声的叫卖和欢笑声,愁云如雾, 笼罩着每一个西羌人。 承渊驾着马车, 跟在西羌王的后面,两边骑兵清道?, 一行人进入西羌王宫之内。 圣洁如雪的白色城堡,赫然呈现在沈兰的面前。 一个身披铠甲的少女正在王宫门口列队等待, 西羌王翻身下马,少女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大哥, 你终于回来了!” “阿月。”呼延勒一只手将?少女揽住,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完全遮挡在怀里。 呼延月抬眸含泪望向他,“母亲和玉赖呢?” 听到呼延月提及母亲和弟弟,呼延勒神?情一黯, 脸上浮出一抹愧疚,“对不起,阿月, 我没能?把母亲和玉赖带回来。” 呼延月抱住呼延勒, 哽咽着道?:“没关系,哥,你没事就好, 西羌不能?没有你!” “西羌最近怎么样?”呼延勒知道?如今形势紧迫, 平复下心情后,连忙问道?。 “不好!”呼延月气愤地道?:“渊毒一直在逼着我们征兵, 就连十三岁的孩子都已经入了军营了,他们说,三月份之前就要完成操练,让我们的军队上北方的战场。哥,这种日子才是个头啊?你知道?,我每天带着人巡逻时,都能?听到城里的女人在哭,她们有的失去了父亲,有的失去了丈夫,有的失去了孩子,我们西羌没有一个家庭是完整的,就连身为王室的我们,也是一样……” 她越说越哽咽,通红的眼?眶忍不住泛下泪来。 呼延月的话,让呼延勒沉默了许久。 良久,他握拳冷声道?:“阿月,你放心吧,这一切会改变的。” 西羌百年的耻辱,他一定要终结。 沈兰等人也下了马车,听到了呼延月与?呼延勒的对话,这些时日来,她已经大体?了解了如今西羌的处境,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个构想。 呼延勒兄妹寒暄过后,邀请沈兰一行人进了王宫。 西羌的王宫从外表上看十分宏大壮丽,但里面却十分朴素,几乎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有一种极尽的简约的美感。 王宫里除了护卫的卫兵之外,只有寥寥几个下人侍候。 呼延勒差人在大殿里摆开宴席,宴请沈兰与?伽什。 “你们不是来西羌走?亲戚的吧?”呼延勒走?到沈兰面前,目光落在她随身的宝剑上,普通的平民女子,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珍贵的宝剑。 他与?渊毒打?交道?久了,拿到金虹剑的那一刹那,就注意到了剑鞘与?剑柄上呼应的那两颗价值连城的血红宝石。 沈兰起身,从怀里拿出一个符节,递给呼延勒,“实不相瞒,我是燕国?公主殿下派来西羌的使?者?。” 这符节正是永安公主的象征。 呼延勒拿了过去,在手中翻看了下,扫向沈兰,“燕国?的公主?怎么派了你一个女人来?” 沈兰不卑不亢地对上呼延勒的眸子,道?:“您刚刚在女人的手里吃了亏,难道?还看不起女人吗?公主殿下派我来,自然有她的考量。” “你们公主让你来干什么?”呼延勒道?。 沈兰道?:“燕国?与?北羌正在打?仗,公主希望西羌能?够出手,与?燕国?前后夹击,共同?对敌。” 呼延勒嗤笑了声,“你觉得西羌现在有能?力出兵帮你们燕国?人打?仗吗?” “并不是帮我们燕国?,而是帮你们自己!我们燕国?有数十万大军,击退北羌军不成问题。可是这对西羌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难道?你们还能?找到第二?个带有几十万大军帮你们对抗北羌的盟友吗?机会稍纵即逝,西羌军若是与?燕国?联合,就能?够一举击溃北羌军,夺回你们的家园,从此,西羌北羌合为一体?,重回百年前那个强大的帝国?,摆脱渊毒的控制。” 沈兰的分析透彻入骨,这是一个呼延勒无法?拒绝的巨大诱惑! 如果真的如沈兰所?说,他带领西羌人民回到故乡,将?西羌北羌重合为一国?,这将?是名?垂千古的伟业。 但是,身为一个王,他深知在谈判的时候不能?够表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更不能?够被对方开出的条件而牵动。 “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西羌出兵,第一个阻拦的就是渊毒,渊毒女王不会给西羌独立的机会,我一旦带兵出征,留在这里的西羌百姓会瞬间遭到渊毒军队的屠戮。” 更何?况,他的母亲和弟弟,还被软禁在渊毒的都城普尔克。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困难肯定是有的,但我觉得,这件事的问题只在于西羌王您愿不愿意去做!只要您愿意去做,任何?问题都可以一一化解。” “比如呢?西羌军队出发后,百姓该如何?安置?” “西羌百姓可以悄悄度过萨尔高原,从我们来的路,暂时到燕国?去避难。” “你会把渊毒的军队引到燕国?去的,到时候遭殃的,将?会是燕国?人。” “不可能?。” 沈兰十分笃定的回答。 “为什么?”呼延勒不明白眼?前女子为何?如此自信。 “你们之前提到过,渊毒的北方边境正在和别的国?家作战,燕国?二?十万大军正在边境线上,渊毒女王绝对不会愚蠢到两线作战,得罪我们燕国?这个东方的强盛国?家。尤其是,西羌与?北羌合为一国?之后,渊毒也将?面临羌国?的铁骑,在如此局势下,再得罪燕国?,渊毒只会让自己腹背受敌,所?以,渊毒与?燕国?一定会谈判,化干戈,求暂时的和睦。” 呼延勒被沈兰说动了。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那么轻柔、纤弱,但是却又仿佛拥有着比他还要强大的力量。 “我的母亲与?王弟,此刻都在王城。” 身为王,他第一时间应该为自己的子民考虑。 可是,母亲和王弟,是他心中的柔软。 他带领西羌百姓脱离渊毒国?的决定,将?会成为杀死母亲和王弟的绞索。 “如果您相信我的话,我愿意到渊毒去,以燕国?公主殿下使?者?的身份觐见女王,救出您的母亲和兄弟。”沈兰说道?。 沈兰的决定,让呼延勒惊讶,更让他心底为这个女子颤动。 沈兰笑道?:“我想,燕国?与?渊毒谈判之时,渊毒女王会给燕国?这个面子,放了您的母亲和王弟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恍惚间,呼延勒觉得,眼?前这个美丽而纤弱的女子像是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为拯救西羌百姓于水火而来。 “在下沈兰。” * 王宫的中心广场建在山崖之间,呼延勒站在广场边上,任如刀子般的寒风刮过,矗立不动。 他俯视着下面的王城,遥望着北方。 那是,家的方向。 从他很小?的时候,祖父就告诉他,跨过格里莎山脉,是一个叫陇海的地方,那是他们的家,是故国?所? 銥誮 在。 没有人不想回家,那是祖父魂牵梦萦的地方,呼延勒还记得祖父的死的时候,执意不要土葬。 他说,把他的尸体?焚烧,将?骨灰从格里莎山脉的山间洒下去,也许有一天,风会带着他回家。 呼延勒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地方,但故国?家乡就像是西羌人民族的烙印,世世代代的传承下来,成了每个人的执念。 他回头往东边看去,这是西羌现在的疆土,但却不是完全属于他们的,而是渊毒施舍给他们的。 渊毒把他们当做东方与?北方边境的屏障,又把他们当做对外征战的牛马。 “哥。”呼延月拿着一件厚重的披风过来,披在了他的肩膀上,“你是不是在想那个燕国?女子说的话?” 呼延勒眸色深沉,“阿月,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吗?” “她说的有道?理,可是,如果我们和燕国?一起攻破北羌,燕国?会把羌国?的土地让给我们吗?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者?,恐怕决定不了燕国?的大事,到时候我们得罪了渊毒,国?力又耗损严重,只能?听从燕国?的摆布了。”呼延月道?。 “你不赞同?她的建议吗?” “不,我想回家,西羌的每一个百姓都想回到故乡。也许她说得对,这是我们近百年来唯一的机会,以前没有,以后很可能?也不会有了。”呼延月上前拥抱自己的兄长,道?:“哥,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反正,再没有任何?情况,比现在还要再坏了!” “如果我们对北羌出兵,还有一个更大的难题。”呼延勒叹息。 呼延月看向北方,“你是说,死亡沼泽?” “祖父说,当初逃难时,西羌的百姓死在死亡沼泽的,足足有上万人,那里的湿气、毒虫,都是能?要人命的。” “但是要回到故乡,终究要走?这一步的。这一次从死亡沼泽走?过的,是我们强壮的士兵,不是老弱妇孺的西羌百姓,伤亡不一定会有那么可怕。西羌的百姓,能?从燕国?借道?回家,如果一切顺利,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 “我还要再想想……” 做出这个决定实在太难了,这是关系西羌生死存亡的决定。 呼延勒揽住呼延月的肩膀,“阿月,这几日你和那个沈兰多走?动走?动,我们最好多了解一下燕国?的情况。” “我明白。”呼延月点头,“不过我觉得她不是坏人,从她也会顾虑母亲和玉赖就能?看得出来。” “这一点我当然知道?。” 从她救了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 而且,除此之外…… 他想到沈兰那双温柔又坚毅的眸子,心底泛起颤动的涟漪。 这个女人,是他想要的。 噩梦 沈兰坐在卧房的窗台前, 看着西边的残阳。 王城外,一望无际的草原,残阳如?一把血红色的刀刃, 将天与地割裂得泾渭分明。 在更遥远的西边,是强大的渊毒帝国?, 那个由女?王掌管朝政的国?度, 那个让她心底里产生无限好奇的国?度。 她应该过去看一看,等到回到燕国?, 将来公主即位,一定有需要学习渊毒女王的地方。 沈兰正想着, 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金玲过去开门,来的是西羌公主,呼延月。 她身后跟着一个丫鬟, 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食,呼延月径自走进来,“沈姑娘,夜里冷, 我让厨房准备了一碗羊肉汤,给你来暖暖身子。” 沈兰忙起身去迎她,行?礼道:“劳烦公主殿下。” 呼延月将她扶起来, 拉着沈兰在一旁坐下, “我听说是你救了我哥的命,若是没有你,我们西羌就完了!你是我们整个国?家的大恩人。” “公主言重了, 沈兰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沈姑娘, 你之前在殿前的提议,我哥已?经在考虑了, 我想,他会答应你的,只是,我实?在是有一点忧心……”呼延月道。 沈兰问道:“公主在忧心什?么呢?” “我怕西羌拜托了渊毒,又要受燕国?的挟制,不得自由。”呼延月叹息道。 沈兰抿唇,思虑了片刻,道:“公主放心,燕国?不会这样做。” 呼延月却不相信,“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者,又能决定得了什?么呢?” “燕国?不会征调西羌兵马,让西羌百姓妻离子散。若是燕国?逼不得已?出兵打仗,必定是受到他国?来犯,唇亡齿寒 ,难道西羌就能袖手旁观吗?” “可我不相信,你们燕国?会这么白白帮我们。”呼延月狐疑地道。 沈兰道:“燕国?不会白白帮你们,此次两国?一共出兵击溃北羌,燕国?会占领羌国?一部分的城池土地,羌国?也要签下合约,以后和睦相处,友好通商,不可来犯燕国?边境。” 她出来之前,燕国?与?北羌的战况胶着,燕国?最大的目的,就是击退北羌,并没有讨论?更深层次的战后分配。 但这种?事,也不是沈兰能够决定的。 一旦北羌溃败,燕国?不可能会把北羌原有的土地全都拱手让给西羌,这不现实?。 所以,作为战利品,城池土地一定要有。 西羌,也必须臣服。 这两点,沈兰可以确信。 不过,就她暂时对西羌的了解来看,就算燕国?分走一些北羌的土地,西羌也不得不和燕国?合作。 主导权还在燕国?手上。 事实?上,她猜的很对。 不管是呼延勒还是呼延月,他们现在一心只想摆脱渊毒,回到故乡陇海,得到一个国?家应有的主权与?自由。 就算燕国?分得一些羌国?的土地,西羌的百姓也会比现在过得更加自在。 呼延月心底最后的一块大石落下,她对沈兰扬唇一笑,“沈姑娘,燕国?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让沈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沉默少顷,她站起身道:“一个西羌,只是我们的一个燕国?州府那么大,燕国?有十几个州府,有贫穷的地方?,也有富庶的地方?,有烟雨如?画的江南,也有繁华似锦的上京……公主殿下,很抱歉,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我出生在衡州府,如?今定居在上京,只了解这两个地方?,” “上京是燕国?的王城吗?” “是的,上京城是一座穿城六十里,围城几百余里的巨城,一条淮清河贯穿东西,那条河从上游到下游,乘着船整整一天都看不完。上京城中?的歌楼瓦肆有几百家,大大小小的寺庙有二十来座。” 呼延月惊讶,“你们为什?么要建那么多的寺庙?我们王城只有一个,已?经足够用了。” “上京城的百姓,有几十万人呢!”沈兰笑道。 呼延月咂舌,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整个西羌,也才?几十万人。” 沈兰邀请道:“若是有机会,公主可以到燕国?来。” “希望吧……”呼延月的神情骤然落寞下来。 她想不了那么长远,眼下,摆脱渊毒的控制,才?是西羌的头等大事。 她身为公主,要和兄长呼延勒一同?,扛起这个艰难又沉重的担子。 “今日初见时,公主穿一身铠甲,请恕沈兰冒昧,公主也曾习武吗?”沈兰忽然问道。 提及此,呼延月很是自豪,道:“我们西羌人,不论?男女?,从小就能骑马打猎,个个是战场上的好手!” “男女?之间天然有力量上的差距,女?子带兵打仗,公主会如?何应对?” 沈兰想到了白虎武馆,试图从呼延月这里汲取一些经验。 呼延月哈哈一笑,“男人的确力量更大,但是我告诉你,西羌军里,能打过我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女?人更敏捷,更灵巧,在战场上亦有我们的优势,而且,很多时候,决定战场胜负的,不是蛮力,而是头脑!” 她自信的笑容,也感染了沈兰,沈兰心里暖盈盈的,对白虎武馆未来的发展更加有底气了。 * 燕国?与?北羌的战争紧迫,但西羌的局势要更加紧迫。 呼延勒并没有考虑太久,次日傍晚,他差人把沈兰召到了广场上。 看着眼前纤瘦美丽的女?子,呼延勒一瞬间想到了高山之上的雪兰花,寒风将沈兰的衣裳吹起,宛如?娇嫩的雪兰花瓣在风雪之中?颤动?。 他下意识地想将这个女?子拥到怀里,为她挡住这凌冽的寒风。 但是呼延勒忍住了。 对现在的他来说,家国?才?是最重要的。 母亲和兄弟在渊毒女?王的手中?做人质,西羌的百姓还处在水火之中?,他是西羌的王,没有资格在这种?时候想女?人。 “你和阿月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了。我已?决定答应燕国?的条件,和你们一起击溃北羌,夺回我们的家乡。”呼延勒说道。 这是沈兰早已?经预想到的时刻,可此刻,听到呼延勒真真切切的说出口时,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激动?得颤栗。 她,一个燕国?的普通女?子,在这一个时刻,拨动?了历史的□□,改变了几个国?家的命运。 “你冷吗?”呼延勒看出她的异样,突然靠近了她,高大威武的身躯为她挡住刮过来的寒风,强烈的男人气息瞬间倾轧过来。 沈兰只觉得呼吸一紧,瞬间清醒。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这个男人的距离,仿佛避之不及,“我不冷,我只是很高兴,此行?不负公主所托,让燕国?与?西羌结盟合作。” 沈兰的个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但是在呼延勒的面前,却显得她格外娇小。 她抬眸平视眼前的男人,只能看到他衣衫下肌肉紧绷饱满的胸口,这个男人,比她高了一个头。 “你好像怕我?”呼延勒试探地又靠近了沈兰。 男人的气息浓烈得像一坛酒,几乎要将沈兰溺毙,她觉得不舒服,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对上男人的眸子道:“我并不怕你,燕国?讲究男女?有别,你不应该靠我这么近。” “男女?有别?什?么意思?” 沈兰并不想对眼前这个男人提起燕国?女?子的《女?则》《女?诫》,她垂下眸子,“时间紧迫,您还是快些去安排西羌军队和百姓迁徙的事吧,对您来说,这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你放心,西羌的军队早就已?经集结完毕,是赶赴渊毒,还是东出西羌,都是我一句话的事情。百姓的迁徙,阿月已?经在准备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 “我?”沈兰惊讶。 呼延勒直勾勾地看着她,眸光幽然,“你真的愿意到渊毒王城去救我母亲和王弟?” “是的,我会尽我所能,保住你母亲和王弟的性命,如?果可以,我会把他们平安带回燕国?,再送到你们的国?土上。”沈兰郑重地道。 她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更没有半分的虚伪。 呼延勒心中?触动?,“这件事其?实?和你无关,你犯不着冒险,和阿月一起跟着迁徙队回燕国?去吧,母亲和王弟那里,我会想办法。” “不,我要到渊毒,是我自己的事,我已?经决定了。”沈兰决定要做的事,就不会改变。 她要到渊毒去,看看那个女?王治下的国?家,再把她的所见所闻,告诉永安公主。 但这些,当然没有必要告诉呼延勒这一个外族人。 沈兰抿了抿唇,重又看向呼延勒,道:“西羌王,您能否给我两张详细的西羌和渊毒的地图?只有熟知两国?的地形,我才?有可能把您的母亲和王弟平安带回来。” 完整而详细的地图是战略要物,一般是不能够随便给别人看的,但呼延勒沉吟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西羌的地图我可以给你,但是我并没有完整的渊毒地图,只有部分区域。” 晚间,呼延勒亲自将地图送到了沈兰的房间。 沈兰亦拿出了她的燕国?北关的地图,将所有的地图,在房间的地板上摊开。 他们甚至还将屋内的桌子都移了开,沈兰看着这个巨大的,几乎占满了半个房间地面的地图,心底震撼不已?。 燕国?那么大,可是这么一摊开,又显得那么小。 良久,她找到了长林峡谷,那个将决定三个国?家命运的地方?,只是这偌大地图上一个微小的点。 “西羌王,您要带着西羌的兵马到这里去,和我们燕国?的军队会合。”沈兰顺着地图往上看,看到了必经之路上的死亡沼泽,“有没有一条道路,可以避开死亡沼泽?” “马匹没有办法翻山,绕到焦林海要几千里路,来不及的。” 八百里死亡沼泽,是笼罩在西羌百姓头顶上,难以跨越的噩梦。 征途 呼延勒离开之后, 沈兰在铺满地图的房间里呆到了深夜,她想为西羌的将士找出一条可以绕出死亡沼泽的道路,但这是不?可能的。这条道路, 西羌人祖祖辈辈找了一百多年,都?没有找到。 它就像是上天给西羌的一个巨大?考验, 横亘在西羌百姓的回乡之路, 用以鉴定他们的决心?。 沈兰看着这个地图,用手指描摹, 它已经很大?,但它还不?够大?, 这里只有西羌是完整的,燕国的地图只有北关,而渊毒也只有东边与西北零零散散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还有北羌, 还有乌伏国,还有佛国、摩罗国以及更加遥远的,她从未听说过的国家。 她将这些地图细心?的收藏起来,等?到回去的时候, 她要送给永安公主?,让公主?也看到这世?界的广大?。 寒风凌冽的深夜,西羌王的命令从王宫里发出, 它秘密的进行着, 飞快地传达到每一个城池,每一个部落,每一户家庭。 整个王国所有的百姓, 不?发一言, 默契地做着迁徙的准备。 西羌的军队依旧在草原上夜以继日的训练,当?时所有人都?知道,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去为渊毒打仗,而是要跨过八百里死亡沼泽,从北羌那里,夺回自己的家园和土地。 他们是深夜里潜伏的狼群,默默吞咽苦难,积蓄力量,等?待着发动攻击的那一刻。 沈兰这些时日也没有闲着,她与?西羌公主?呼延月一起,在巫帐里帮忙,准备着西羌将士在死亡沼泽里需要用到的药草。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可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而且,拖得越久,天?气越转暖,死亡沼泽的湿气对人造成的伤害就越大?。 终于,在短暂而匆忙的半个月的准备过后,渊毒的最后一批军粮送到西羌,在一个深夜里,西羌的军队出发了。 他们表面上往西边去,实际上,将会在不?远处的卡里特山掉转,绕过格里莎山脉,进入八百里死亡沼泽,继而进军北羌。 沈兰与?公主?呼延月一起,去为西羌的将士送行。 她将永安公主?的令牌和一封书信交给呼延勒,“这是永安公主?令牌,这封信,是我给燕国永安公主?的亲笔信,你到长林峡谷后,先?派一队斥候将信送到燕国军营,和永安公主?取得联系。她看到令牌和我的信,定会相信你们,也会支援给你们相应的物资。” 呼延勒将令牌和书信接过,放到自己的怀中?,他看向沈兰,目光锐利而坚定,命令一般的语气道:“沈兰,不?管你能不?能救出我的母亲和王弟,你都?一定要回到燕国,我会在燕国的骁骑关迎接我的王妹和你。” 沈兰点头,自信地道:“我一定会重新回到燕国,与?您再相见?。” 她绝不?会死在渊毒,兄长的血仇未报,玲珑的冤案未雪,她一定要回到上京,找陆言要一个解释,让罪恶的人得到惩罚,更要把真相,大?白?于天?下! 而且,一个能登上王位的女子?,一定不?会是一个愚蠢的人。 她此行代表的是燕国公主?,只要拿着公主?的符节,就相当?于是燕国的象征,渊毒女王杀她,就相当?于是对燕国宣战。 而潜意识里,同为女子?,她对渊毒女王,有崇敬,有好奇,亦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好感。 这些,当?然是不?能告诉西羌人的,他们恨透了渊毒人,更恨透了那个让他们妻离子?散的女王。 “阿月,西羌的百姓,就交给你了。”呼延勒转而看向自己的妹妹,郑重的道。 呼延月伸出手,与?兄长紧紧相握。 仿佛权力的交接,又如力量的流转,呼延月的眸色变得无比坚定,“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带着大?家到燕国的骁骑关,与?你会合!” 在漫漫无边的黑夜里,呼延勒踏上了征途。 炽烈的火把燃烧着,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沈兰将另外一封信交给了呼延月,道:“十几万的西羌百姓贸然进入燕国,一定不?会顺利,这是我给公主?写的另一封信,你可以派人托守卫边关的将士送到公主?那里,让你们能进入燕国境地。” “兰娘,你真的一定要去渊毒吗?”呼延月收下,心?里却忍不?住为沈兰担心?。 她当?然想让沈兰去救母亲和王弟,可,她也担心?沈兰。 在呼延月的心?里,渊毒女王是一个残暴又傲慢的女人,她好大?喜功,贪婪无度。 这些时日的相处,呼延月已经把沈兰当?做了姐妹,她不?想让沈兰犯险。 “公主?,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们就此分开,各归各路吧。”沈兰也很喜欢呼延月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但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见?沈兰坚定,呼延月走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兰娘,如果我们真的能回到故乡,你就是我们西羌的大?恩人,我会倾尽所有,报答你!” “我不?图什么报答,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公主?,百姓迁徙,一旦被渊毒人发现,恐怕你们会比穿越死亡沼泽的西羌将士更危险,你们一定要小心?!” 沈兰很少与?人这般身?体相贴,她感觉浓浓的暖流从呼延月那冰冷的铠甲下的身?体里流到她的身?上,一瞬间,她竟有些鼻酸。 黑暗中?,沈兰与?呼延月诀别。 她回到王宫,已经是空无一人,洁白?如雪的王城,仿佛是一座美丽的坟墓。 “金玲,你去跟伽什师父说一声,咱们明日一早启程,去拜见?那位斯恩公爵。” * 次日,太阳升起之时,沈兰一行人收拾好行礼,出了空旷的王城。 他们依靠呼延勒给的地图,在傍晚时分,来到斯恩公爵的领地,渊毒帝国的斯科特行省。 四?年前,伽什和尚曾经来到过这片土地,这里的很多人都?认识这位从摩罗国而来的高僧,甚至有不?少人因为伽什和尚,已经皈依了佛祖。 因此,一进入行省境内,就有当?地的官员认出了他们,沈兰等?人被送到了斯恩公爵所在的圣比特城。 天?色已晚,他们被安顿在城内的一个小城堡内住下,第二天?一早,在一位当?地官员的带领下,前去斯恩公爵的圣伦堡。 马车从圣比特的街道上走过,沈兰掀起车帘,看着外面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街贩叫卖。 虽然在不?同的国度,有着不?同的乡音,但是,却是和燕国相同的热闹。 但和燕国不?同的是,这里的街道上,有着许许多多的女子?,她们大?大?方方的挎着篮子?在街上行走,不?必遮掩相貌,与?街边的小贩、相识的朋友热情的说笑。 这里紧邻着西羌,可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脸,幸福在他们的身?上蔓延,最终在这个城市里汇成温暖的海洋。 不?过,沈兰心?里也清楚,这也是践踏在西羌百姓痛苦上的幸福。 斯恩公爵的圣伦堡,比之西羌王宫还要华丽,它不?是纯粹的白?色,雪白?的外墙之间夹杂着仿佛玉石一般瑰丽的砖块,日光辉映之下,整个城堡光芒灿灿,十分耀眼。 道路两旁一棵棵巨大?茂密的橡树排列,远处一片刚刚化冻、水光潋滟的湖泊,周围绿草茵茵,景色优美。 马车沿着干净的青石道路,来到城堡门口,斯恩公爵骑着一匹马从后面的花园里出来,他一身?漂亮的骑马装,戴着一个高高的帽子?,金色的长发从帽子?里流泻在腰间,映出他优雅的身?段。 “漂亮的燕国姑娘,很荣幸你来到我的城堡。”他从马上翻身?下来,还不?忘记拿着自己那根漂亮的手杖,手杖上一颗巨大?的价值不?菲的蓝色宝石光彩熠熠,显得这个人更加的华丽漂亮。 沈兰觉得这个斯恩公爵漂亮得像是一个精致的装饰品,当?然,他自己也在十分精致的装饰自己。 她走过去行礼,闻到眼前男人身?上浓烈的香味,像是万千的花朵的香气凝聚在一起,落在了这位漂亮的公爵的身?上。 燕国的男子?,是不?会这样的,优雅的君子?往往藏器于身?,不?会把自己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 不?过,这应当?是两国的风俗不?同,沈兰觉得这个花孔雀一样的公爵,倒有一种别有风味的可爱。 斯恩公爵亲自引着沈兰与?伽什和尚进入城堡之内,“沈姑娘来圣伦堡的路上一定看到了我繁荣的圣比特城,你觉得和你们燕国的城市相比起来怎么样?” 伽什和尚将他的话转译给了沈兰。 沈兰道:“公爵大?人的圣比特城,和燕国的城池一样繁华。” “一样?”斯恩公爵不?以为然,“我听说,燕国的边境常常受到北羌的骚扰和劫掠,而我们伟大?的渊毒,却将西羌踩在脚下。”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不?相信燕国的城池有多繁华。 既然燕国受到羌国的劫掠,那应该是比北羌更弱小的国家,怎么可能和渊毒相比呢? 沈兰道:“如果用一种比较好理解的话,可以将北羌视作狼,对燕国来说,北羌的劫掠,只是狼从人的百万羊群的家圈里偷走了一只小羊而已,这样的损失是微乎其微的,但是燕国的威严不?可触犯,所以如今已经派了二十万大?军去攻打北羌,这场战争一定会胜利。” “二十万?”斯恩公爵那张漂亮的脸蛋露出惊讶的神色。 “是的,我刚才说,公爵大?人的圣比特城和燕国的城池一样繁华,不?过,燕国有大?的城池,也有小的城池,我的故乡在燕国的衡州府城,那是一座横贯三?十里,绕城二百多里的城池,我没有圣比特城的地图,不?知公爵大?人的圣比特城,占地有多少呢?” 荣幸 斯恩公爵带着沈兰与伽什, 参观他的城堡与花园。 “可惜,沈姑娘要是在再晚两个月来斯科特,景色会比现在?更漂亮的, 现在?的天气,还太冷了?。”斯恩公爵惋惜地道。 经过花匠精心照养的花园里美不胜收, 但相比之下, 外面?的风景便稍微逊色了?些。 毕竟如?今在?才刚刚步入春天,河流化?冻, 野地里的绿意和花朵终究不能尽如人意。 沈兰笑道:“等从?渊毒的王城回来之时,一定能够见到公爵大人治下最美的景色。” 斯恩公爵惊讶地看向沈兰, “沈姑娘想要去王城吗?” “是的,我想见识一下女王治下的王城是什么?样的。”沈兰说道。 提起女王,斯恩公爵很是自?豪, 道:“你一定会大开眼界的,渊毒的王城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 “若是可以,我还想见一见渊毒的女王陛下。” 斯恩公爵讪讪笑了?声,道:“沈姑娘, 请恕我无礼,我不是看不起您的意思,只是我们女王陛下可不会随便出面?见一个平民百姓。” 沈兰不卑不亢地笑道:“我能够理解, 不过, 我相信有?公爵大人的引见,女王陛下会愿意见我的。” “沈姑娘有?什么?值得我为您引见的呢?” 沈兰拿出了?永安公主的符节。 …… 从?圣伦堡出来,沈兰急匆匆地赶回圣比特城的住处。 “金玲, 承渊, 帮我把马车上所有?的笔墨纸砚拿过来。” 片刻,看着承渊拿来的拿一沓厚厚的宣纸, 沈兰松了?一口气。 她忘了?一件大事! 她一个外邦之人,想要觐见女王,却连一件礼物也没有?准备。 这次的行程,太仓促,太草率了?。 来之前,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到渊毒来,甚至还要觐见渊毒女王。 她的手?里,现在?并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唯一值钱的,就是一些珠宝首饰,这些对平民百姓来说,还算贵重,但对掌握一个庞大国家的女王来说,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了?。 若是她这么?小家子气的把这些东西送上去,恐怕还会让渊毒女王对燕国生出轻视之心。 她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自?己亲自?来制作礼物了?。 和斯恩公爵告别之前,她要了?七天的准备时间,但愿,还来得及。 * 当初,从?燕国上京到北关,燕国军队用?了?一个多月。 而从?斯科特行省到渊毒王城,沈兰亦用?了?大半个月,渊毒广阔的领土,与燕国相比,不遑多让。 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沈兰开始向伽什和尚和周边的人学习渊毒的语言。 渐渐的,也能听懂几句。 斯恩公爵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不只爱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香气迷人,还很喜欢和沈兰聊天。 而他的话里,不出三句话总要提起渊毒女王,言语之间,说不尽的倾慕之意。 沈兰也爱听他讲话,一是可以学习渊毒的语言,二是她想要多了?解一些关于渊毒女王的事情。 “沈姑娘,你可知?道之前西羌王为何会逃窜到萨尔高原之上?” “为何?” 对这件事,沈兰也一直十分好奇。 斯恩公爵冷哼了?声,“女王陛下不知?为何,自?从?见到西羌王之后就改了?胃口,竟然?有?心想要宠幸那个野蛮的男人。他倒是识趣,自?知?配不上女王陛下,不敢承宠,可他竟然?在?女王陛下宠幸他的当晚,从?女王陛下的闺房里破窗逃走了?,实在?是粗蛮无礼!克里米尔公爵让我派兵把他追回去,后来的事你也见到了?,他是在?是一个极其?野蛮的男人。我回来之后,将?此事上报了?女王陛下,女王陛下还是仁慈,没有?追究此事。” 沈兰艰难地从?斯恩公爵反反复复的措辞里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那天,呼延勒身?受重伤,狼狈得差点死在?萨尔高原,竟是从?渊毒女王的闺房里跑出来的。 怪不得那日她问及缘由,呼延勒会那般恼羞成怒。 顿了?顿,她看向斯恩公爵,用?渊毒语磕磕巴巴地说道:“斯恩公爵是否也希望能得到女王的宠幸呢?” “那当然?,得到女王的宠爱,是每一个渊毒子民的荣幸。”他一瞬间挺直了?腰板,昂头挺胸,仿佛将?自?己优雅的身?姿展示给那位遥远的女王一般。 阳光下的斯恩公爵,格外的漂亮,像一幅优美的画作。 沈兰从?马车里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渊毒与燕国,相隔着几千里的距离,如?此遥远,以至于文化?、习俗都完全不一样。 如?果?不是沈兰亲眼所见,她会将?这些当做天方夜谭。 但是,这些事情就是如?此真真切切的存在?在?这个世界的一片辽阔浩大的土地之上。 天尊地卑,男尊女卑,在?渊毒都并不存在?。 对他们来说,只有?那位挚爱的女王。 还没有?靠近王城,周围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路边的车队、马商来来往往。 远远的一座白色巨城,两边的城墙蔓延得仿佛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从?莱纳城门?进入王城,道路两旁,一排排高大的多层建筑映入沈兰的眼帘,与上京的小桥流水、琼楼玉宇相比,这里的建筑更多一种让人不敢仰视的肃穆,宽阔的街道两旁几乎没有?什么?街边小贩,道路十分干净整洁,只有?行人与车水马龙。 斯恩公爵带着他们,前往自?己在?王城的官邸,但却在?一个漂亮的青蓝色建筑前停了?下来,他看到两个漂亮的女人从?那个建筑里走出来。 “娜莎公主!李斯特伯爵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你们两位简直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斯恩公爵翻身?下马走过去,轻轻亲吻那两位女子的手?背。 李斯特伯爵手?里拿着一把丝绒折扇,半捂着下唇,露出美艳的上半张脸,笑逐颜开,“斯恩公爵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甜,您这次到普尔克来,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觐见女王陛下,不知?陛下近来是否有?空?” 李斯特伯爵看了?一眼身?旁的娜莎公主,别有?深意地笑道:“女王陛下被那位西羌蛮子伤透了?心,最近克兰米尔大人一直在?陪着她,恐怕没有?时间见斯恩公爵您了?。” “我可是有?正事。”斯恩公爵讨好一般地看向娜莎公主,“娜莎公主,请您为我说说情吧,让女王陛下见我一面?。” 娜莎公主笑了?笑,目光看向了?沈兰的马车,问斯恩公爵道:“这辆马车,看起来不像是咱们渊毒人的马车,公爵大人想要见女王,可是为此?” 斯恩公爵让两位稍等,转身?到马车这边,请了?沈兰出来。 沈兰在?马车里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她不好贸然?出去,直等到斯恩公爵过来,她才下了?马车,跟着斯恩公爵向渊毒的娜莎公主和李斯特伯爵行了?礼。 “噢,好漂亮的外邦姑娘,看起来不像是西羌人?”李斯特伯爵道。 斯恩公爵道:“这位是从?燕国来的,沈兰姑娘。” “燕国?”娜莎公主还是第一次见到燕国人,好奇地打量着沈兰。 李斯特伯爵玩味地笑道:“斯恩公爵想要宽慰女王陛下,也许应该找一位俊俏的燕国男人,一个姑娘,恐怕没办法抚慰女王陛下受伤的心。” “沈兰姑娘远道而来,是有?礼物想要送给女王陛下,她也是燕国公主的朋友。”斯恩公爵说道。 李斯特伯爵惊讶地看向沈兰,“燕国公主?沈兰姑娘是代表两国邦交而来?” 沈兰用?渊毒语回道:“伯爵大人,沈兰虽然?是燕国公主的朋友,但此行是以个人的名义而来,等沈兰回国之后,定会请求公主殿下派遣正式的使节前来渊毒,与贵国交好。” “你竟然?会我们渊毒的语言!”娜莎公主惊讶地道。 斯恩公爵夸赞沈兰道:“沈兰姑娘十分聪明,她到我的圣比特城之后,才开始学习我们渊毒的语言,到现在?才一个多月,已经能够正常的交流了?。” 娜莎公主叹道:“那真是太聪明了?!沈兰姑娘,燕国人都像你一样聪明的吗?” 沈兰道:“公主殿下,一个人并不能代表一个国家,我想,渊毒的女子也并不全都像娜莎公主您这般漂亮。” 她这一番讨巧的话,让娜莎公主笑意颜开,她转身?对李斯特伯爵道:“瞧啊,这世上还有?比斯恩公爵大人更会说话的人呢?” 沈兰让承渊把自?己为渊毒女王准备的礼物拿了?过来,她对娜莎公主道:“公主殿下,这是沈兰为女王陛下准备的礼物,希望您能帮忙代为转交。” “哦?这是什么??”娜莎公主好奇地走到那个漂亮的檀木箱子前。 “是燕国的十二幅山河风景图。沈兰猜测,女王陛下一定见惯了?珠宝,再贵重的宝石对陛下来说也只是俗物罢了?,所以特意准备了?这十二幅山河图画,女王陛下看着这山河图,就能了?解到我们燕国的大好河山。” 沈兰说得娜莎公主心动不已,她回头对李斯特伯爵笑道:“我真想看看燕国的山河风景是什么?样子呢,陛下前些时日还说,想去西伯利尔雪山看看,克兰米尔大人请了?画师到西伯利尔雪山,说是要把那里的风景给陛下采下来,如?今他的画还没有?送来,这位沈兰姑娘便来了?。陛下定然?会喜欢。” 说着,她又看向沈兰,“沈兰姑娘,你放心吧,你的礼物我会帮你转交给陛下的。” “多谢公主殿下。”沈兰笑道。 娜莎公主与李斯特伯爵上了?马车,离开之后,斯恩公爵一脸懊悔地看向沈兰,“沈兰姑娘,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呢?早知?道你准备是这样的礼物,应该让我亲自?交给女王陛下才对。” 这样,他就能在?女王陛下面?前露脸了?,也许那一天,女王陛下欢心一悦,他也能像克兰米尔那样承宠。 他自?认为自?己的相貌可不比克兰米尔差。 女王 初春的普尔克城堡, 是?上千名城堡仆人细心装点的送给女王的礼物,在?空寂了一个冬天之后,花朵重新绽放, 占满了这个金碧辉煌又浩大的城堡。 晨光从七彩的琉璃格子窗外洒进来,五彩斑斓地落在?柔软雪白的床褥上, 金色柔滑的卷发映衬着雪白的肌肤, 三十?七岁的女王伊捷芙琳依旧美得像一幅油画。 窗子被打开,清冽而芬芳的清风流入房间里, 伊捷芙琳发出了一声轻吟。 密长卷翘的睫毛轻颤,还未睁开眼眸, 轻柔的一吻落在她的眉间?,“您醒了,我的女王陛下。” 她睁开眼, 面?前那美得令人惊艳的俊颜不管看多少遍都让人难忘又喜欢,克兰米尔公爵,她的情人,拥有着整个渊毒男子都难以企及的美貌。 伊捷芙琳在?克兰米尔的服侍下起来, 她嗅到清软的花香,向窗外看去。 窗外的蔷薇园,一夜之间?竟然全都开花了。 伊捷芙琳惊喜不已, “哦, 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听说多罗公爵治下有一位出色的药剂师,能够使?花朵提前开花,所以特意请了他来, 让城堡里的花匠忙活了一夜, 看来他们不负我的期望。陛下,您喜欢吗?”克兰米尔从身?后轻轻的拥起女王那曼妙的腰肢。 伊捷芙琳回?头捧着克兰米尔的俊脸, 开心得赏赐了他一个轻吻,“我太喜欢了,克兰,你总是?能给我这么?多惊喜。” “陛下,我只希望您能够忘却和那个西羌蛮子之间?所有的不愉快,把您的爱,再重新交还给我。”克兰米尔看着眼前的女子,眸中充斥着炽烈的占有欲.望。 这些年来,不管女王有多少宠侍,克兰米尔都不放在?眼里,他知道,那些家伙不可能动摇他的地位。 但是?,那个西羌的蛮子,是?不一样的,他能感觉道,女王对那个家伙独特的欣赏与宠爱。 提及呼延勒,伊捷芙琳的脸色冷静下来,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床榻上柔情蜜意的小女人,而重新成为了那个执掌大权杀伐决断的王。 “那真是?头不听话的狮子。”伊捷芙琳回?身?看向窗外的蔷薇园,不久之前,呼延勒将这个窗子打破,粗鲁的从这里逃了出去,让她颜面?尽失。 不过,呼延勒越是?如?此,越让她觉得难忘。 片刻的沉默过后,女王问道:“怎么?样?西羌的军队抵达北方的战场了吗?” “他们一个月前已经启程了,但是?,前线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我想,也就在?这两天了。”克兰米尔道。 “但愿一切顺利,只要能打胜轮图的这一仗,渊毒就能在?我四十?岁之前统一西方,到时候集整个西方之力南下,取佛国、魔罗,然后再东出燕国,北上西羌、乌伏。”伊捷芙琳看向克兰米尔,“克兰,你说,我能在?有生?之年统一整个世界吗?” “陛下一定?能得偿所愿。”克兰米尔恭敬地道。 伊捷芙琳却叹了口气,“难啊,但愿渊毒的下一任王,能继承我的志愿。” 在?众女仆的侍奉下,伊捷芙琳换上紧身?的胸.衣,穿上那独属于女王的华丽洋装,戴上珠宝璀璨的王冠。 “陛下,娜莎公主求见。” 伊捷芙琳优雅地抬手示意,“让她进?来吧。” 片刻,身?着一袭蓝色长裙的娜莎在?女仆的引领下进?来,向女王屈身?行?礼。 伊捷芙琳将她扶起,“我亲爱的娜莎,听说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忙活肯尼行?省那群孤儿的事情,他们过得都还好吗?” “托陛下的福,那些孤儿都已经安顿下来了,现?在?也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娜莎道。 伊捷芙琳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他们的父母都是?为渊毒大业而死的英雄,我们应该好好的照顾他们。” 娜莎看伊捷芙琳如?此,不禁想开口劝阻女王不要再进?行?对外战争,可,她心里也清楚,伊捷芙琳女王野心勃勃,想要得到更高的荣耀,任何?劝阻都是?没有用的。 “陛下,昨日我在?王城遇到了斯恩公爵,他带了一位燕国姑娘,想要觐见您。” “燕国姑娘?”伊捷芙琳道:“是?东边的那个燕国?” “是?的,那位燕国姑娘还给陛下您带来了礼物,托我转交给您。” “是?什?么?样的礼物?” “是?十?二幅燕国的山河图,我已经带过来了,就在?外面?的大厅里。” 燕国的山河图! 伊捷芙琳立刻来了兴趣,让人把礼物拿进?来。 她知道,自?己这一生?应该是?没机会将燕国收入渊毒的囊中了,但她还是?想看看,燕国是?什?么?样的。 十?二幅山河图画在?伊捷芙琳面?前展开,每一幅画只是?简单的风景画,但意蕴深远的水墨勾勒出神秘与空幽,却让人觉得心灵平静,沉浸在?这画中独特的风景里。 这和渊毒的绘画方式完全不一样,他们觉得十?分新奇又惊艳,对东方的燕国也更加好奇。 “我喜欢这十?二幅画,燕国真是?个有意思的国家,请那位燕国姑娘到王宫里来吧,我想见见她。” 正说着,忽然仆人来报。 “陛下,阿德烈将军送来前线战报。” “快呈上来!”伊捷芙琳道。 在?看到战报的那一刻,伊捷芙琳本?来和颜悦色的漂亮脸蛋一瞬间?因为愤怒而扭曲了。 “该死的!他竟然跑了!” 她气愤地将战报扔给了一旁的克兰米尔,“请执政官来,召开会议。” * 在?斯恩公爵的官邸入住的第一天下午,沈兰就受到了女王的召见。 带她进?入王宫的是?那日和娜莎公主一起的李斯特伯爵,一位女伯爵大人。 沈兰暗暗打量着她,在?燕国,这样爵位的人是?不可能作为引见人的,也更不可能是?一名女子,渊毒的官制真的与燕国大不一样。 她跟着李斯特伯爵进?入王宫,这个高大雄伟的城堡,有着难以亵渎的威严,亦流露出独属于女性的优雅与轻柔。 伊捷芙琳女王在?一个大厅里接见了她。 沈兰向伊捷芙琳女王行?礼,“燕国来使?沈兰,拜见女王陛下。” 她暗暗的打量这位女王,伊捷芙琳那宽大柔软的多层裙摆,几乎蔓延到台阶前,盈盈一握的腰肢在?宽大裙摆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纤细娇柔,紧紧的束胸托起她饱满的胸.部,雪白的肌肤仿佛牛奶一般滑嫩。 伊捷芙琳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性,但在?她精致柔美的外表下,是?那杀伐决断、勃勃不息的野心,华丽璀璨的王冠,映照着她碧玉色的漂亮眸子里那难以掩饰的欲.望。 伊捷芙琳没有让沈兰起身?,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审视着这位从燕国而来的女子。 无声无息的压迫感,在?这偌大的厅中肆意蔓延。 终于,女王开口,“听说,你从燕国而来,曾经在?西羌停留?” 她的语气,不像是?在?接待一位贵客,更像在?审问一个犯人。 沈兰默默挺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道:“是?的。” “你从西羌离开之后,西羌的军队和百姓也全都跑了!这件事,是?否和你有关系呢?” 方才在?会议之时,阿德烈的线报再次传来,更详细的报告了西羌的情况。 克兰米尔亦从斯恩的口中,了解到了沈兰这一路的行?迹。 燕国的使?者到了西羌王城之后,西羌的军队和百姓便举国逃走了,任何?人都会怀疑甚至肯定?,二者之间?必定?有关系。 “是?的。”沈兰没有隐瞒,她知道,这件事情是?瞒不住的,“我奉燕国公主之命,出使?西羌,让西羌出兵,与燕国军队一起共退北羌。” “那你知不知道,西羌是?我们渊毒帝国的附属国,我们渊毒的北方战场正等待着西羌的军队北上,征战轮图!”伊捷芙琳女王愤怒地说道。 沈兰淡淡道:“陛下,我只是?向西羌王转达了我们公主殿下的计划,做出决定?的是?西羌王,是?他选择了和燕国合作,回?归故土。” “是?吗?”伊捷芙琳冷笑,“那我也可以选择,派兵绞杀西羌的所有百姓!他们现?在?可还在?我们渊毒的土地上!” “对毫无寸铁的百姓下手,绝对不是?一位英明的女王会做的事情。”沈兰道。 在?沈兰平静的声音里,伊捷芙琳女王也冷静下来,她道:“你说得对,我当然不会对毫无寸铁的百姓下手,我会派兵将西羌的百姓追回?,让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可是?如?果他们不愿意,我也只能对他们痛下杀手了。西羌是?属于我们渊毒的,我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脱离渊毒的掌控!” 她要一统诸国,需要西羌这个马背上的民族而组成的军队。 只要还有可能,渊毒就决不能失去西羌。 “陛下,渊毒已经如?此强大,您为什?么?还要执意再发动战争呢?战争只会让百姓流离失所,带来痛苦,我想,您一直对外战争,不只是?西羌的百姓深受其害,渊毒的百姓一定?也有很多人在?战火中失去了家人。”沈兰蹙眉道。 伊捷芙琳道:“我当然讨厌战争,我希望在?我的治下,百姓能过上幸福安乐的生?活。” “可是?您现?在?所做的,与您想要的,却是?背道而驰。” “你一个小小的燕国使?者当然不能够明白,只有战争才能够带来和平,就像你们燕国,不也是?对北羌出兵了吗?” 沈兰道:“北羌频频侵犯燕国边境,我们是?为守卫国土而出兵。” “听说燕国出兵二十?万征战北羌?” “是?的。” “既然燕国有二十?万大军,足以征战北羌,何?必要派你千里迢迢到西羌去呢 ?” “陛下,打仗讲究战术,燕国的每一位将士的生?命都珍贵无比,我们希望尽可能的付出更少的代价得到胜利。”沈兰道。 她看起来自?信无比,不过,沈兰自?己心里也清楚,燕国的这二十?万大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新兵,并没有太强的战斗力。 若真是?二十?万虎狼之师,骁骑关早就已经拿下了。 血战 伊捷芙琳重又走到王座之上, 悠然坐下,举止优雅,“我们渊毒并不想与燕国为敌, 不过,关于西?羌, 我是不会让步的。西羌王的母亲和王弟, 还在我们渊毒的?王宫里得到很好的?照顾,如果他们识趣, 就应该重新回到轮图的战场上,否则, 西?羌王的?愚蠢只会害死他的家人和西羌的百姓。当?然,这些说给你听是没?有什么用的?,我只是希望在你回到燕国之后,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就像燕国无法忍受北羌的?骚扰一样,我们渊毒也无法忍受西?羌的?背叛。” “陛下,我能和您打个赌吗?”沈兰说道。 伊捷芙琳轻笑, “你有什么筹码和我赌呢?” “我的筹码,在于陛下。” “如果我赢了?之后,让你做我的?仆人, 从此以后听从我的?指令, 你也愿意吗?” 沈兰道?:“如果我赢了?,希望陛下您能够放了?西?羌王的?母亲和王弟。” “很好,那?你想要赌什么呢?”伊捷芙琳饶有兴趣。 “就赌西?羌的?百姓能否冲破渊毒军队的?封锁, 到达燕国。” 伊捷芙琳自?信一笑, “你恐怕低估了?渊毒军队的?实力。” 如果是西?羌的?军队,伊捷芙琳还会头疼, 但面对西?羌拖家带口?的?普通百姓,渊毒的?军队可以很轻易的?击溃他们。 “我相信渊毒军队的?实力,但我也相信西?羌的?百姓。”沈兰坚定?地说道?。 伊捷芙琳轻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着看结果吧。沈兰姑娘,我很愿意通过你多了?解一些关于燕国的?事?情,这些时日你就住在王宫里吧,和我说一说燕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沈兰道?:“我很乐意,陛下。” * 萨尔高原上的?春雪早早消融,天气渐渐转暖,变得温和,这对西?羌百姓来说,是件好事?情,经过一个月的?迁徙,他们已?经到达了?萨尔高原的?边缘,只要能够走出这个宽广辽阔的?高原,就能马上进入燕国的?境内。 十几万老弱妇孺,带着成千上万的?马匹、牛羊、辎重,队伍如同一条巨大的?长虫蠕动着,前进十分缓慢。 呼延月心里着急,可举国迁徙已?经让百姓损失惨重,她不可能让百姓们把所有的?家产丢掉,尤其是各个部落的?贵族,他们不会舍得丢弃财产,强行逼迫,只会带来麻烦。 幸好,人烟罕至的?萨尔高原,是当?初渊毒分给西?羌游牧的?土地,渊毒人很少到这个荒凉稀薄的?地方?,到现在,他们还没?有被渊毒发现踪迹。 但愿……但愿一切能够顺利。 呼延月在心里祈求。 可,就在他们快要走出萨尔高原之时,呼延月还是看到了?远处黑压压的?渊毒军队。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悔恨非常。 早知道?,不管会发生什么,都应该轻车简从的?,若是如此,他们现在早就已?经到达燕国境内了?。 可后悔没?有用。 “准备战斗。”呼延月低声命令自?己身旁的?扈从。 虽然他们的?队伍里只剩下了?老弱妇孺,但西?羌的?女子也从小驱鹰纵犬、骑马征战。 在出发之时,她就料到会遇到渊毒的?阻拦,让自?己的?亲卫队临时组建起?了?一支军队。 西?羌的?队伍停了?下来,女人们拿出了?长刀,翻身上马。 远处的?渊毒军队之中,一人纵马来到队伍的?最前面,呼延月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个红头发的?多罗公爵。 “公主殿下,您带着这么多西?羌百姓,这是要去哪儿啊?”多罗公爵身材微胖,红色的?糙乱头发和胡须又?卷又?翘,他是标准的?渊毒贵族血统,家族显赫,只是长相实在有些抱歉,不得女王陛下的?宠爱。 西?羌东部的?土地,是属于多罗公爵的?管辖,百年来,他们一直被多罗家族吸血,每年的?税赋不仅要上交渊毒国,还要被多罗家族抽取一份。 呼延月清清楚楚的?记得,三年前多罗公爵要修建新的?城堡,强征了?三千西?羌的?男丁,而在修建城堡的?期间,他们将?西?羌人当?做奴隶一般的?蹂躏,最后回来的?竟不到一千人! 兄长呼延勒前去渊毒王城,去讨这两千多人的?血债,渊毒女王却不以为然,最后只让多罗公爵赔偿了?西?羌两千头牛羊而已?。 两千多身强体壮的?人,竟只值两千头牛羊! 呼延月恨这个人!恨不得抽他的?筋,扒他的?的?皮! 她策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冷冷说道?:“多罗公爵,这里是属于西?羌的?土地,我带着西?羌的?百姓在西?羌土地上行走,难道?还要向你报告不成?” “如果只是公主你一个人在这里游猎,我当?然不会在意,可是你带着西?羌百姓举兵东进,难道?还想让我坐视不管吗?”多罗公爵冷笑一声,道?:“我劝你们乖乖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呵!难道?你以前对我们客气过吗?你对西?羌的?血债,早晚有一天,我们会讨还的?!”呼延月悲愤地道?。 多罗公爵轻视地看着西?羌的?老弱妇孺,道?:“是吗?那?就让我来见识一下,你们的?本事?。” 他大手一挥,身后的?渊毒军队如江河倾泻,向西?羌百姓冲了?过来。 呼延月亦举起?长刀,率先带兵冲了?上去。 “杀!” 西?羌的?这支女兵中,几乎大半的?人,都因为渊毒死了?丈夫、兄弟、父亲和孩子,更有在三年前,在多罗修建城堡时被蹂躏致死之人的?家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渊毒人本以为对这些老弱妇孺,必定?是一边倒的?屠.杀,可没?想到,这些西?羌女人,竟然比他们还要骁勇。 很快,渊毒军队就出现了?大批的?伤亡。 多罗公爵脸色一黑,女王知道?,西?羌的?人一直都对渊毒不满,所以特意下了?命令,让他严密防视西?羌的?动静,在渊毒西?北战争局势极其胶着的?时候,女王都没?有调动他领地里的?军队,就是为此。 若是他不能把这些西?羌人拦在这里,让他们突破了?防线,他就完了?! “上!快给我上!去杀他们的?老人和孩子,让他们自?乱阵脚!绝对不能让他们从这里突破!” 他毫无底线,发布着暴虐的?命令! 血腥的?残杀,空气里漂浮着浓烈的?铁锈的?气味,血液在高原上流淌,染红大片大片的?草地。 “传我命令,用我们的?牛羊冲散他们的?队伍!留出两队人马保护老人和孩子,其他人跟我冲!” 数以千万的?牲畜加入战场,情势越来越混乱。 渊毒的?军队无法保持冲锋,西?羌女人敏捷灵巧的?身手在牛羊与马群之中穿梭,收割着一个个渊毒人的?生命。 在这猛烈的?冲杀之下,渊毒的?士兵怕了?,多罗公爵也怕了?。 他没?想到,西?羌的?女人竟然有这样的?战斗力,而他的?骑兵队无法展开队形,在惨重的?伤亡之下,多罗公爵只能喝令撤兵。 渊毒的?士兵撤退了?,但西?羌的?伤亡更加惨重,损失的?牲畜不算什么,但是有不少老人和孩子被杀,这对西?羌的?女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痛苦。 哭声从一辆辎重牛车上响起?了?第一声,如同点燃了?悲伤的?引线,许多人都再忍不住,哭了?起?来。 “不许哭!收拾战场,我们要继续走!多罗公爵还会再回来的?!”呼延月咬唇,下达命令。 悲伤是无法用命令来化解的?,但想到渊毒军队还会再返回来,他们只能忍着悲痛,收拾好亲人的?尸体,整理好辎重和散乱的?牲畜,继续出发。 傍晚时分,呼延月派出的?斥候带回了?更严重的?消息。 “公主,多罗公爵占据了?牛堡镇!” 牛堡镇是西?羌边关重镇,地处险要,易守难攻。 西?羌百姓想要到达燕国,必须要突破牛堡镇的?防线,呼延月从来没?有打过攻城战,她带着这些百姓,也不可能去打攻城战,只能突破牛堡镇的?外围防线,从附近绕过去。 在西?羌百姓从牛堡镇外围度过的?期间,她们要一直对抗渊毒的?冲锋。 渊毒还会有持续的?增员和补给,可西?羌,只有伤亡惨重的?百姓,和没?有补给的?不断损耗。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扛过去!只要进入燕国,我们就安全了?。” 呼延月叫了?自?己的?一个亲卫扈从来,将?沈兰的?信交给她,“玉娜,以防万一,你带一队人,先去把这封信送到燕国去,我们这么大批的?人马忽然进入燕国,可能会遭到阻拦,如果不能进入燕国境地,我们被夹在燕国和渊毒军队之间,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们得先去打通燕国的?关系,让他们知道?事?情的?始末,接纳我们进去。” “是!公主!” 办完了?这件事?,呼延月心里才松了?口?气,她骑在马上,目光坚定?地看向牛堡镇的?方?向。 一定?要,闯过去! 闯过去,就能摆脱渊毒的?奴役,回到故乡去。 在牛堡镇的?十里外,呼延月让所有人就地扎营。 一夜的?修整过后,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她下令出发了?。 日出是她从未见过的?鲜红,仿佛是在昭示接下来这一场惨烈的?战斗。 她握着长刀的?手微微出汗,想到了?远在格里莎山脉另一边的?兄长。 一个月了?,兄长一定?也已?经走过了?死亡沼泽。 现在,是否也带着西?羌的?军队在战斗呢? 同一时刻,两支西?羌的?军队都在战斗,她不能输,兄长也不能输! 但愿,上天站在他们这一边! 西?羌百姓一步步向牛堡镇靠近。 十里。 七里。 五里。 四里…… 四里外的?石苍山下,通往燕国的?必经之路上,渊毒的?军队一字摆开。 多罗公爵在石苍山的?半山腰,高高在上地俯望着对面的?西?羌百姓。 这一次,他将?自?己麾下的?两万兵马全都调了?过来。 绝不能把这些西?羌人放过去! 阿瑾(三合一) “冲!” 呼延月还是让牲畜打了头阵, 数以千计的畜群冲向渊毒的军队。 渊毒人哪怕是提前有了准备,面对这排山倒海般而来的牲畜,也依旧觉得胆寒。 “撤开队伍, 把这些畜群放过去!” “弓箭手准备,放火箭!烧掉他们的辎重, 破坏辎重车马!” “用他们自己的辎重, 把大路挡住!” 多罗公爵俯视着下面的战况,发出?一道道命令。 当最前线的牲畜冲出?渊毒人的防线, 只有一小部分的百姓侥幸跟随着牲畜逃跑,大部分的西羌百姓还在后面。 一支支火箭落在辎重的车马上, 拉车的牛马受惊,再不受控制,疯狂的乱窜, 不少西羌的百姓都被牵连着无法前进。 辎重燃烧起来,粮食、衣物、帐篷……还有不忍舍弃的亲人的尸体…… 石苍山下,宛若人间炼狱。 “放弃所有辎重,保护老人和孩子, 让他们先过去!” 呼延月扯着嗓子嘶喊,可场面实在太混乱,她的命令已经无法传达下去。 看?着自己的百姓在火焰之中挣扎、哭泣, 呼延月心底亦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 上天并?没有站在西羌百姓的这一边, 他们是被抛弃的孩子。 “玛吉,你带着你们卡札部落的人冲出?去,我给你做掩护!” 呼延月找到了一个手持双刀的强壮少女, 对她命令道。 “公主!” “别犹豫了!西羌人不能全都死在这里!” 就算十?几万西羌百姓都会死在这里, 她也要为?西羌留下种子,给兄长一个交代?。 而她自己, 会用生命,给他们打开一条通道。 玛吉是卡札部落族长的女儿,她的战斗能力不在呼延月之下,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你要小心!”她一咬牙,转身立刻去召集自己部落的百姓。 呼延月知道,这一次,应该就是永别了。 她再无犹豫,再无畏惧,提起长刀向渊毒的士兵砍去,一步步地把自己的扈从召集起来,完成这最后的计划。 日照高空,将这地狱般的石苍山映照得越发炽烈。 忽然?,燕国?方向那?四?散的畜群之后,出?现了一支黑压压的骑兵队伍。 “公主!燕国?的军队来接应我们了!” 一骑枣红大马从那?支队伍里冲了出?来,正是昨日呼延月派去送信的玉娜。 呼延月不敢置信地看?着燕国?的方向,燕国?竟然?派兵来接应他们?这……怎么可能? 他们此举,会得罪渊毒的! 燕国?犯不着做这种事情! 可是,不管她如何震撼,眼前真真切切的现实不是假的! 一瞬间,呼延月身体里涌出?了无穷的力量,她纵马跳上高地,高声喊道:“我们的救兵来了!大家?不要慌,把挡路的辎重清理掉,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是西羌百姓百年的心愿! 一时间,所有人都眼含热泪,求生的意志再次战胜了死亡的恐惧,他们用生命将挡路的辎重清理掉,宛如无法抵抗的洪流。 燕国?骑兵数以万计,亦冲到石苍山下。 场面越发混乱,渊毒的士气被冲击得一败涂地,从此节节败退,被一个个收割着生命。 “公爵大人,不好了!燕国?人竟然?派兵冲过来了!” “废话!难道我是瞎子吗!” 多罗公爵气得脸色涨红,一脚将来报告的士兵踹翻在地。 他看?着下面的战况,在燕国?的军队出?现的那?一刹那?,就知道,渊毒已经不可能再阻止西羌了。 “撤退。” 既然?燕国?的军队介入,那?他就有了向女王交代?的借口。 这场战斗,他手下的士兵也死伤惨重,这可都是他自己的家?业,肉疼得很。 战争在巳时三刻结束。 渊毒的军队全部撤去,只留下西羌百姓的满目疮痍。 呼延月没有时间悲伤,她找到玉娜,让她带着自己来到了燕国?的军队。 “我是西羌公主呼延月,我要见你们燕国?的将军……” 她的话音刚落,对面燕国?的士兵还没有回答,忽然?听到身后残余的战场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呼延月回头看?去,一个身着黑色玄甲的男子向她飞奔而来。 那?男子二十?出?头,容貌俊美,哪怕是在这疮痍的战场之上,漂亮的身姿依旧显得那?么优雅清贵。 呼延月见惯了糙汉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俊雅的男子,一时愣了。 荀瑾脸色黑沉如水,他冲到呼延月的面前,迫切紧张地问道:“沈兰呢?” 他在战场上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沈兰的踪影。 想到沈兰可能死在渊毒人的刀下,他就紧张得颤抖不已。 “沈兰姑娘她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呼延月被他质问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道。 荀瑾沉眸,“可是她也没有跟呼延勒一起到北羌战场!” 他刚刚从北羌战场回来,并?没有见到沈兰的踪影。 “她去渊毒了。”呼延月微微抿了抿唇,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道:“沈姑娘说,她要到渊毒王城,请求渊毒女王放了我母亲和王弟。” “什?么?”荀瑾下意识地向渊毒的方向看?去。 片刻,他叫了燕国?军队之中的一个将军来,“你带着西羌人转道骁骑关?,让他们和西羌军会合!” 言罢,荀瑾立刻召集自己手下的护卫队,纵马赶赴渊毒。 * 渊毒王宫,普尔克堡。 几个渊毒血统的小孩正在花园里对一个少年拳打脚踢。 “你们西羌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们竟然?敢背叛我们渊毒,打死你!” “你哥哥不要你了,女王陛下会把你和你母亲一起处死!” “……” 少年蜷缩着倒在地上,他不敢反抗这些渊毒贵族的孩子,只能抱着头哭泣。 “住手!” 一声女子的厉喝,让这些小孩停止了施暴。 他们恭敬地向过来的女子行礼,“娜莎公主。” 娜莎看?了眼身旁的沈兰,她本来是带着沈兰在花园里散步,没想到竟然?看?到这样?的一幕,实在是丢渊毒帝国?的脸。 她忙过去将呼延玉赖扶了起来,对那?些小孩呵斥道:“玉赖王子是我们渊毒尊贵的客人,你们怎么能对他做出?这种事来?向玉赖王子道歉!”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心里不情不愿,但在娜莎公主的呵斥下,还是乖乖向呼延玉赖行礼道歉。 “玉赖,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们带着呼延玉赖,回到王宫里西羌太后夏金氏的住处。 沈兰一直想要见西羌的太后与王子,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没想到今日与娜莎公主散步,竟然?遇到了他们。 她很想把西羌王和西羌公主现在的情况告诉他们,但碍于娜莎公主在一旁,她没有开口。 而沈兰虽没有说话,那?位夏金氏却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她一眼就认出?,沈兰是东方血统,只是她还不确定?,沈兰是西羌混血,还是燕国?人,出?现在渊毒王宫又是为?了什?么? 沈兰注意到了夏金氏的目光,从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她刻意落在了后面,无声地对夏金氏道:“我会想办法带你们回家?。” 她说完,没等夏金氏反应,便跟着娜莎一同出?去了。 夏金氏激动得颤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她听说西羌已经举国?迁徙,猜测到呼延勒已经在无奈之下抛弃了他们,等到他们对渊毒来说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是她和玉赖的死期。 没想到,西羌竟然?派人来救他们了。 可是,为?什?么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呢?夏金氏觉得,这个女子身娇体弱,恐怕连刀都拿不起来,这样?,要如何才?能把他们救出?去? * 多罗公爵的请罪书,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送到了伊捷芙琳女王的桌案上。 渊毒最高执政会议的所有成员,都出?现在这个肃然?的房间里,气氛因?女王隐忍不发的怒火而阴气沉沉。 所有人都知道,女王陛下和那?位燕国?来的女子打了一个赌。 而如今,这个赌,女王输了。 西羌百姓突破了渊毒的军队封锁,已经进入了燕国?境内。 而渊毒派在北羌的探子,也得到消息,燕国?与西羌在北羌的战场上节节胜利,一路高歌,如今已经逼近到北羌的王城。 西羌,这把渊毒用了百年的利刃,已经再不可能回到女王的手中。 那?头挣断锁链的傲慢狮子,将会彻底的成长起来,成为?渊毒帝国?新的威胁。 “陛下,西羌的太后和王子不能够放走,只要他们还在普尔克堡,就能够成为?西羌的顾虑,我们可以借此继续掌控他们。”李斯特女伯爵第一个站了出?来,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伊捷芙琳沉着脸,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沈兰,如果西羌的百姓到了燕国?,就要放走夏金氏和呼延玉赖。” “只要陛下不告诉她,她就永远不会知道。” “她是燕国?公主的使者,终究是要回到燕国?去的!难道我们能把她扣留在这里吗?” “陛下,扣留她,也未尝不可。燕国?刚刚打完与北羌的战争,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使者而对渊毒出?兵的。” 伊捷芙琳冷冷扫了她一眼,“可是我们已经和西羌结了仇恨,如果再得罪燕国?,只会让渊毒腹背受敌。” 她是想成为?渊毒伟大的女王,为?渊毒拓展疆土,称霸世界,而不是在时机还没有成熟之时就腹背受敌,如此行事,只会留下愚蠢的骂名。 伊捷芙琳无奈地叹了口气,“让我再考虑考虑。” 沈兰是不能随便扣留的,但夏金氏和呼延玉赖,她也不想放走。 他们可是对付西羌很好的筹码。 深夜,晚风习习。 沈兰坐在柔软的长椅上出?神,她在这里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了,不管西羌百姓有没有平安到达燕国?境内,消息在这几天恐怕就会传来。 如果她赢了,渊毒女王会遵守约定?,让她把西羌太后和王子带走吗? 这大半个月的相处,她依旧不能摸清渊毒女王的脾气,这位女王表面上看?起来温柔善良,对待她也十?分和蔼亲切,可真实的性情却让人捉摸不定?。 就在她想得出?神时,房间的露台上忽然?闪过一个身影,还没等她看?清,来人就到了她的面前。 “姑娘。” 正是承渊。 这到处都是空旷露台的城堡,要比燕国?的皇宫好闯入多了,以承渊的轻功,在这里宛如置于无人之境。 这也是沈兰安心呆在这里的底气。 虽然?承渊是陆言派来监视她的,但沈兰能够感?觉出?,他心底的纯正。 承渊并?不知道陆言所做的那?些事情,她自然?不会迁怒于他。 “有什?么事吗?”沈兰问道。 “我刚才?听到那?几个参加政事会议的公爵伯爵的对话,西羌公主已经带着西羌百姓进入了燕国?境内,不过,女王似乎并?不打算履行你与她的约定?,甚至,我听到他们说,要把你扣留在这里。”承渊沉吟了下,道:“姑娘,渊毒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让我带您回去吧。” 以他的功夫,轻易地就能带着沈兰脱身。 “可是,西羌王的母亲和王弟该怎么办?我们得带他们一起离开。”沈兰凝眸思索。 承渊抿唇,没有回答。 对他来说,那?些人根本不重要。 他所要做的,只是保护沈兰的安全。 * 四?月初四?,清明佳节。 沈兰远在燕国?上京万里之遥的渊毒帝国?,在朦胧熹微的晨光下,她和娜莎公主一起骑马,在一队士兵的护卫下出?了王宫,到了王城郊外。 绿草茵茵的原野,仿佛蔓延至天际,娜莎一袭珠光灿灿的蓝色大摆长裙,在晨光里熠熠生辉,美丽的宛如晨间精灵。 她与沈兰一起在草地散步,看?着远处冉冉升起的太阳,笑?着道:“在你们燕国?,这个叫踏青是吗?” “是的,每逢清明节,我们燕国?人都会出?门到郊外游赏春光,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沈兰温柔地道。 “我真想到你们燕国?去看?看?,那?里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娜莎向往地到。 沈兰眸中却闪过一抹伤感?,“的确美丽,但是……我们燕国?的女子并?不能像渊毒女子一样?这么自由。在燕国?,女子是不能随便出?门的。” “哦?为?什?么?”娜莎不明白。 沈兰沉吟了片刻,“这件事,很难说得清楚。不过,一切已经在改变了,很多燕国?的女子都在为?此而努力。” 娜莎笑?道:“就像你,从燕国?不远万里,来到渊毒。” “可是这条路太遥远了。”沈兰抿唇,淡淡地笑?了笑?,转眸看?向娜莎,“公主,要不要比赛骑马?” “好啊!”娜莎一口答应。 两个人重新回到马匹旁边,各自上了马。 沈兰扬起马鞭,指向日出?的东方,“咱们就比试,谁先到那?片树林。” 远处,是一片白桦林,在日出?蕴出?的红光下,显得勃勃生机。 “要是我赢了,今天晚上你就到我的房里来,给我画一幅肖像。”娜莎看?过沈兰的风景画,她很想看?看?,在沈兰的笔下,会把她画成什?么样?子。 沈兰道:“如果我赢了,希望能得到公主的一个赦免。” “赦免?” “公主!开始了!” 沈兰话音落下,双腿一夹马肚,轻喝一声,便纵马向白桦林的方向冲了过去。 娜莎没来得及多想,连忙追赶过去。 后面的士兵亦纵马追赶,不过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们的后面。 沈兰从来没有这么快速的纵马狂奔,远处的白桦林向她靠近,脚下的大地往后流淌。 身后的娜莎追不上她,看?到沈兰抵挡白桦林时,不由放慢了马匹的速度,畅然?地笑?道:“沈姑娘,你赢了。” 可沈兰却没有停下来,她纵马沿着白桦林继续往前奔去,回头看?向娜莎,高声道:“公主,沈兰告辞了!请转告女王陛下,那?场打赌是我赢了,我带走我赢得的赌注,也希望女王陛下能选择和平。”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暗中谋划,等待着机会。 她让承渊悄悄通知了夏金氏与呼延玉赖,让玉赖以生病为?由,不再去和那?些贵族子弟一起读书,母子二人减少外出?,切勿引起外界太多的注意,等待着离开的那?一刻。 娜莎公主主动来找她时,沈兰就知道,机会来了。 她引着娜莎主动邀请她到王宫外面,提出?了清明节郊外踏青的意见。 如果不出?意外,现在承渊应该已经带着金玲、夏金氏和呼延玉赖离开了王城,到了他们约定?好的地方等她。 而就在前面的清莱河畔,伽什?和尚会在那?里接应她。 因?为?呼延玉赖的“病情日益严重”,王宫的守卫对他们的看?管十?分放松。 承渊之前已经摸清楚了王宫守卫的换班时间和巡逻路线,以他的身手,将夏金氏母子带出?来应该不成问题。 沈兰回头看?了一眼,娜莎公主此刻已经错愕的停住,看?着她的方向,神色茫然?。 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沈兰松了一口气。 事情到现在,还算顺利。 娜莎终于明白,沈兰刚才?为?什?么会说,希望得到她的赦免。 是因?为?她邀请沈兰,才?给了她离开的机会,女王陛下知道,一定?会牵连到她。 “快,把她追回来!” 犹豫了片刻之后,娜莎连忙对身后的士兵下令道。 把沈兰当做朋友,她很喜欢这个燕国?的姑娘。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不在意渊毒的利益,放任沈兰的离开。 渊毒的士兵本来还以为?沈兰与和娜莎公主在做什?么娱乐的游戏,看?着沈兰跑远,也并?没有当一回事。 毕竟,渊毒的王室对沈兰以礼相待,沈兰没必要逃跑。 直到娜莎的命令传来,他们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追了上去。 娜莎也纵马追去,她琢磨着沈兰刚才?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她带走了她赢得的赌注? 可是,沈兰和女王打赌,是要让女王释放西羌太后和西羌王子…… 娜莎忽然?反应了过来,猛的勒马。 难道,沈兰私下里带走了夏金氏和呼延玉赖不成? “你们两个,快回王宫报告女王陛下!西羌的太后和王子可能也已经逃跑了!” 看?着沈兰远去的背影,娜莎的心里有些懊恼。 她那?么相信沈兰,可是沈兰却利用了她! 身后的渊毒追兵在逐渐靠近,沈兰并?不慌张,她早已通过地图对这里的环境了解得清清楚楚,只要和伽什?和尚会合,过了清莱河,前面就是一个热闹的贸易集市,人多的地方更容易藏身,而承渊就在那?个集市前面的喀里特大桥等着他们。 和承渊会合之后,他们将会调转方向,前往北方斯恩公爵的领地,通过斯科特行省,到达西羌,翻越格里莎山脉,直接前往北羌。 而渊毒人一定?会以为?他们会往东方燕国?的方向。 远处,她已经看?到了等在清莱河畔的伽什?,伽什?特意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帽檐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出?他的样?貌。 不过,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除了伽什?,没有第二个人了。 沈兰纵马即将冲到他的面前,身后的追兵还在迫近,她不敢有半点?的停留,“快走!” 他们要沿着清莱河往上游去,沈兰勒着马缰,调整马儿的方向。 河边的砂石难行,竟在这个时候,她的这匹马脚下一滑。 沈兰一时间懵了,她急忙调整,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身体从马上摔了出?去。 要是就这么摔下去,等到再上马,一定?会被追上了。 她有自信,娜莎公主不会把她怎么样?,可是,她曾经跟承渊笃定?过自己会到喀里特大桥与他会合,如果她没有到,承渊绝对不会丢下她带着夏金氏和玉赖回燕国?去! 渊毒人会重新把夏金氏和玉赖抓回去,到时候一定?会严加看?管,再不可能利用渊毒的掉以轻心把他们救出?去了。 沈兰的脑筋疯狂的转动,思考着应对此刻危机的办法。 就在她快要摔落到地上之时,一只手忽然?揽住了她,正是伽什?纵马而来,过来接住了她。 他的力气那?样?的大,沈兰借着他的力气,脚尖在地面上一点?,被他拉上了马,落到了他的怀里。 “你太莽撞了。” 与伽什?和尚完全不同的声音落到沈兰的耳中,沈兰愣住了。 这个声音,她再清楚不过,可是…… 她不是在做梦吧? 怎么可能呢? 夜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沈兰回头,看?到了帽檐下男子清隽俊美的容颜,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长相,可是那?双在她心里几乎烙印下来的幽深漂亮的眸子,让她完全确信眼前的人,就是燕国?上京的那?位夜公子。 “是公主让我来接应你,七天前我就到了,从承渊那?里知道了你们的计划。西羌太后和王子玉赖已经安全,我的人也在那?里保护他们。” 沈兰还是愣愣地扭着头看?着身后的男人,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好一会儿,她抿了抿唇,“可是,你之前说过,你不是公主的人。” “我不是她的属下,是她的朋友。”荀瑾说道。 朋友…… 也是,毕竟当初是公主推荐她到葫芦斋的,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荀瑾的马,是日行千里的宝马,他的马术精湛,很轻易地就甩掉了娜莎公主的卫兵。 他们甚至没有在那?个热闹的集市停留,直接前去了喀里特大桥。 与众人会合,荀瑾放开了怀中紧紧抱着的女子,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沈兰扶了下来。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走吧!”沈兰说道。 虽然?现在多了荀瑾带来的人一路保护,可他们的人终究太少,渊毒不知会多少人来追缉,还是要谨慎为?上。 沈兰上了马车,金玲后怕地握住她的手,“姐姐,你可回来了,我好担心你。” 自从沈兰进宫,她只能在斯恩公爵的住处等着,从承渊那?里知道一些沈兰的消息。 在异国?他乡,孤单一人,她真的很害怕。 “沈姑娘,谢谢你……”夏金氏此刻抱着呼延玉赖,感?激得看?着沈兰。 要是没有沈兰的出?现,她和玉赖就是渊毒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是承渊和夜公子把你们救出?来的,我并?没有做什?么。”沈兰想到方才?自己的失误,如果不是夜公子的出?现,她恐怕已经被抓回去了,此刻,夏金氏与玉赖也不知会是什?么情况。 夜公子说得对,她的确太莽撞了。 可是,渊毒女王不肯履行诺言,她只能出?此下策。 一行人依照沈兰一开始的计划,前往斯恩公爵的斯科特行省。 沈兰掀起车窗的车帘,忍不住打量起外面的情况。 荀瑾带来的人不多,只有十?来个人,但每一个人都是马术娴熟,看?起来一等一的好手。 渊毒地广人稀,城市之外的宽阔原野上,几乎看?不到什?么行人,这也为?他们的踪迹做了很好的掩护。 沈兰松了口气,目光不由又转到荀瑾身上。 不知是为?什?么,他这一次出?现,没有蒙着面,而是以真容出?现在她的面前。 当初,只是那?一双漂亮深邃的眼睛,就已经可以窥见他那?必定?出?众的相貌,但男子俊朗如玉的相貌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一瞬间,沈兰理解了他在上京时为?何总是蒙着脸。 身为?夜行之人,这样?的相貌,实在扎眼,只是看?一眼,便让人难忘。 只是,不知道为?何,沈兰觉得,这个人和在上京时相比,微妙的变了。 她也说不上是哪里改变,只是隐隐的感?觉,他那?幽邃漆黑的眸子里,透出?了几分沉闷与悲伤。 …… 娜莎没能追回沈兰,带着卫兵回到了王宫,刚一回去,她就被女王召到了会事厅。 “她走了?”伊捷芙琳的手里捏着一封信,坐在王座上,说不清喜怒地俯视着眼前的少女。 娜莎单膝跪下,愧意地道:“陛下恕罪,是我一时疏忽。” 她对沈兰一片赤诚,完全没有想到沈兰会跑。 “如果你有罪,那?王宫这些放走了夏金氏和呼延玉赖的疏忽职守的守卫,岂不是都要上绞刑架了?”伊捷芙琳靠在王座之上,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一瞬间,她仿佛老了十?岁,“起来吧,娜莎。” “陛下,沈兰应该走得不远,我们现在派兵,还是能追上他们的。”娜莎说道。 伊捷芙琳道:“克兰米尔已经去追了,娜莎,这是沈兰留下的信,你看?看?吧。” 她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娜莎。 娜莎将信纸打开。 “尊敬的女王陛下,感?谢您在这些时日以来给我的宽容与自由,渊毒在您的治理下是如此的繁荣强大,我热爱您的这个国?家?,它如此的尊重女子,让女子在这个世界也拥有着和男子同等的权力与自由,而您,更是我所崇敬的存在。” “我能理解您渴望将渊毒变得更加强大的愿望,更相信您将来会在渊毒的历史上留下辉煌的一页,但是,这样?的辉煌不应该建立在另一个国?家?的痛苦之上,您频频的发动战争,也会为?您自己埋下祸端。” “渊毒已经如此强大,它广阔的领土足以施展您宏伟的抱负。我知道您是宽容且慈悲的女王,请您放过西羌的太后与玉赖王子,让西羌王室能够一家?团聚,回到故土的羌国?会感?念您的仁慈,而您的光辉,也会在您仁慈的举措里,遍布整个世界。” “沈兰敬上。” 从字里行间,娜莎能够感?觉到沈兰对伊捷芙琳的尊重与敬仰,她实在是太真诚了,真诚得让人几乎无法拒绝。 沉吟了下,娜莎道:“陛下,沈兰临走之前让我给您传句话。” “她说什?么?” “沈兰说,那?场打赌是她赢了,她带走她赢得的赌注,也希望陛下您能够选择和平。” 伊捷芙琳纤长漂亮的手指轻扣在王座上,良久,她无奈地轻笑?了声。 “她真是个,让人难忘的燕国?女子。” * 马车在辽阔的草原上持续行进了整整一天,直到月上高空,已是到深夜子时的时刻,才?停了下来。 沈兰等人在野外搭了帐篷,升起了篝火。 简单的吃过东西之后,便各自入帐休息。 伽什?来到沈兰面前,道:“沈施主,贫僧来向您告辞。” 沈兰惊讶,“伽什?师父,您要去哪儿?这里还是渊毒。” “贫僧是修行之人,四?海为?家?。在青夏城之时,贫僧是因?沈施主善心相救,为?了还因?果,故而为?您到西羌做个向导。如今,因?果已结,贫僧也该告辞了。”伽什?行礼说道。 “您不回燕国?了吗?” “也许将来有缘,还会到燕国?去的。”伽什?道。 沈兰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挽留,她到马车里的行李里,取出?一包金叶子,递给伽什?,“此行若非师父,沈兰必不能平安,请您把这些收下,这是沈兰的一些心意。” “出?家?人,一箪食,一瓢饮,便已足够,无须这些黄白之物。沈施主,告辞了。” 他终究是没有收下沈兰的谢礼,手持锡杖,翻身上了马,往西北的方向而去。 轻薄稀落的月光下,一人一骑,渐渐再见不到踪影。 沈兰将金叶子重新放回行李之中,从马车上下来时,忽然?被腰间的金虹剑梗了一下。 她拿起这把短剑,想到了离开上京前的那?一天晚上,夜公子将这把剑借给了她。 她当时承诺,回到燕国?之后,会亲自把这把剑还给他。 但现在,她已经见到他了。 沈兰从马车上下来,下意识地去寻找荀瑾的身影,在不远处的一个高坡处看?到了他。 他坐在草地上,背对着所有人,身影显得很是寂寥。 之前在上京,每一次见到他,沈兰都觉得他是那?么的贵气、从容,仿佛所有的事情都难不倒他。 可现在,他变了,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仿佛一种言说的孤独吞噬了他。 沈兰握紧手中的剑,深吸了口气,走到了他的身旁。 “夜公子,你好像很不开心。” 她在他的身旁坐下,轻声问道。 荀瑾看?了她一眼,薄唇动了动但又抿起,转眸又看?向了远处,“没什?么。” “夜公子曾经说,我们是朋友。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朋友说的呢?” 沈兰眉眼温柔,声音恍如天上的云朵,又轻又软,仿佛能够抚平他心里的创伤。 荀瑾再一次看?向她,这个让他心动的女子,有着比他更加坚韧勇敢的力量。 柔和的月光下,沈兰的眸子仿佛温柔的春水,他被沉溺了进去。 “我父亲,过世了。” 荀瑾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 两个多月前,在皇家?春季围猎上出?现了刺客,东澜王当时为?了“保护”太子,死在了刺客的暗箭之下。 荀瑾没有参加那?场围猎,当时,他正被东澜王关?在王府的书房里,悠哉悠哉地学那?些经史子集。 消息传回王府的时候,他的父王已经不治身亡。 皇帝送来了滔天的赏赐,感?念东澜王保护他那?唯一的血脉。 可荀瑾,却从东澜王手下的王府密探那?里,得到了一切的真相,亦知道了皇帝决定?在北羌战争平定?之后,结束永安的生命。 他办理好父亲的丧事,以沉湎悲痛为?由,把王府交给亲信打理,暗暗带着手下的人赶 銥誮 到了北关?,亦知道了沈兰受公主之命出?使西羌之事。 父亲已经过世,他不希望沈兰再出?意外,便留了一部分人保护永安,亲自到西羌来接应沈兰。 此刻,他忍着自己内心的悲痛,目光忧伤又悲悯地看?向沈兰。 一切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 真正的皇子,是已死的沈章,陆言正是害死沈章的凶手。 可是,在沈兰眼里,陆言已经是这世上她仅存的唯一的亲人…… 她怎么能受得了? 沈兰对上荀瑾的眸子,她感?受到他的痛苦与悲伤,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看?着自己露出?悲悯的神色? 恍惚间,沈兰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荀瑾的时候。 那?时候,她艰难地从萧瑞的房间里逃出?来,倒在雪地里。 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沈兰张了张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荀瑾垂下眸子,仿佛那?一闪而逝的悲悯,是她的错觉。 “我父亲,真的很疼爱我。我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他虽然?对我严厉,但却永远给我充足的自由,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 “我所在的家?族,是一个很庞大,很复杂的家?族,其他的家?族子弟都被严格的限制,只有我,在父亲的庇护下,得以自由。他从不让我参与家?族的纷争,一个人把一切都扛起来,为?我筹谋。” 荀瑾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诉说着自己的过去,仿佛陷入了往日的回忆之中。 “我知道,他也有野心,想要得到更多的权势,他也曾经糊涂过,做过错事……也许,走到那?一步,是他应得的报应……” 在来北关?的路上,荀瑾曾经想过,如果他的父王没有帮助陆言以假乱真,沈章也许就不会死。 因?果报应,如此昭昭。 “夜公子,不管过去曾经发生什?么,你父亲都已经去世了,死者为?大,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我们应该往前看?。” 沈兰看?着眼前神情低落忧伤的荀瑾,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想要拥抱他的念头,她在西羌、在渊毒久了,好像也受到了这两个国?家?的人的影响似的。 她当然?不能这么做,她终究还是个燕国?人,而眼前的夜公子,也是燕国?人。 沈兰将手里的那?把金虹剑递给荀瑾,放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你当初借给我的剑,我现在履行承诺,把它还给你。” 第一次,她没有匆忙地收回自己的手,清透粉嫩的指甲轻轻的触碰到他的掌心。 两个人的手,隔着一把剑,仿佛握在了一起。 “夜公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荀瑾知道沈兰是一个多么在意礼节的女子,她温柔的、小心翼翼的,用这种方式安慰着他。 感?觉到掌心里轻柔的温度,荀瑾的心口一颤,心跳不可自控得加速。 他想要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揉在自己的怀里,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 可是,脑海里最后遗留的冷静,让他不能这么做。 他想要的,是身旁女子的真心,而不是想要利用她的同情,得到一时的慰藉。 这样?,非君子所为?。 “我们还没有回到上京,这把剑还是你留着防身之用。” 他握剑翻转,又重新放到沈兰的掌心里。 这次,沈兰没有退让,接过了金虹剑。 “夜公子,多谢你。”她对他扬起温柔的笑?意。 荀瑾心底一阵涟漪,忙避开她的视线,道:“叫我阿瑾吧,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夜公子,太生分了,他听了不舒服。 沈兰看?着他,低声念了句,“阿瑾。” 不知为?何,念着他的名字,沈兰的唇角自然?而然?地扬起了笑?意。 轻轻的两个字,从沈兰的唇间,落到了荀瑾的心里。 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能被叫得这么百转千肠。 刹那?间,血气方刚的男子,心底已是酥软一片。 沈兰脸色微微泛红,笑?着道:“阿瑾,你也可以叫我兰娘。” 100-110 配你 燕国?, 皇宫。 承乾大殿之内,陆言与?皇帝相?对而坐,一壶清酒, 两杯酒盏,整个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气氛无比的沉静。 “北羌战场的消息, 你都已经清楚了吧?”皇帝捏着酒杯,打?破了这一份寂静。 荀瑜道:“是的, 儿臣已经都清楚了。” 从?龙卫的线报那里?,他一直能够得到最新的消息。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 是前往西羌的沈兰,承渊已经?许久没有送信回来了,不知沈兰何?时才能平安回来。 皇帝无奈叹息, “永安立下如此大功,若是留着她回到?上京,你定然不是她的对手。” 永安终究是他的亲生女儿,皇帝虽然已经?下了杀令, 但心里?终究对她有愧。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这些时日来,他把大部分的朝政之事都交给了荀瑜, 而几乎每件事情, 荀瑜都做的无可挑剔。 皇帝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 自己的这个儿子, 却是一个好皇帝的料子。 荀瑜没有说话,默默为皇帝斟酒。 皇帝又叹了口气,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荀瑜这才说道:“父皇为儿臣筹谋,儿臣感激不尽,以后必将感念您的恩德。” 皇帝握住荀瑜的手,一脸愧疚,“朕对不起你,对不起云妃,朕活了大半辈子,回头一看,连一个子嗣都没有,幸好上天?待朕不薄,把你送回了朕的身边。阿瑜,你放心,朕一定为你扫清所有障碍,让你……唔……” 他说着,忽然腹中绞痛,被迫将剩下话咽了回去。 荀瑜看着眼前老迈昏聩的男人,眸中闪过一抹不忍。 “这酒……”皇帝忽然反应了过来,脸色骇然地看着荀瑜,“这酒有毒?” 荀瑜默默抽出了被老皇帝握着的手,平静地道:“父皇,儿臣知道你心中愧疚,就为儿臣做这最后一件事吧?只要你现?在死了,儿臣就能立刻登上皇位,朝中大臣已经?都站在了儿臣这边,托父皇的安排,定远侯与?他的虎威军也在儿臣手中,登上皇位之后,所有的障碍,儿臣都能自己处理。” “你竟然……”皇帝不敢相?信,这是他自己的儿子,他第一次如此真?心地对待一个人,为他筹谋。 可是,这个儿子竟然要杀他! “不!给朕解药!朕那么?疼你,你怎么?能弑父?快给朕解药,快……” 还没说完,皇帝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荀瑜看着倒在地上的皇帝,仿佛目露悲悯,却又无情至极。 “解药……”皇帝向他爬过来,高高在上的君王,在死亡面前,也不过蛆虫一般。 荀瑜想到?自己。 他已经?是双手沾满鲜血的人了。 他不想杀人的,沈兰喜欢品格端正的君子,他也一直以此为目标。 可是,已经?再不能了。 当贪念与?嫉妒在心里?扎根,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将来,他会是什么?下场?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希望自己不要像眼前的这个老男人这般狼狈,能够坦然的面对死亡。 皇帝向他爬过来的手,在碰到?他鞋面的那一刹,忽然垂落,再无声息。 荀瑜蹲下了身,轻轻握住了皇帝的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从?渊毒王城逃出来的第十二天?,沈兰一行人到?了斯恩公爵的斯科特行省。 连续小半个月的长途跋涉,大家都已经?很累了,傍晚时分,他们?在一个小镇上的酒馆里?要了几间房间休息。 沈兰要了热水,和金玲一起泡了个热水澡,去去身上的风尘。 两个人正擦着头发,房门忽然被敲响。 “姑娘。” 是承渊的声音。 沈兰与?金玲浑身都湿漉漉的,便没有开门,隔着房门问道:“怎么?了?” “情况有点不对。”承渊的声音有些犹疑,“有一个渊毒的军官带了一批人到?了这个酒馆。” “他们?是来抓我们?的?” 沈兰蹙眉,追缉他们?的渊毒人应该往东方追去才去。 “不像是……他们?并没有包围酒馆,不过,我们?还是应该小心。” “阿瑾……夜公子呢?”沈兰下意识地说出了荀瑾的名字,但又觉得?当着承渊他们?很不好意思,连忙改了口。 承渊的声音顿了顿,道:“他带人到?下面查看去了。”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兰娘,渊毒国?的克兰米尔公爵奉女王之命来见你,是伽什告诉了他我们?的下落,他们?现?在对我们?并没有恶意。”荀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兰在王宫之中曾经?远远的见过克兰米尔公爵,她记得?,他是最受女王宠爱的情人。 短暂的思索之后,她道:“请克兰米尔公爵稍等,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她现?在刚刚清洗完,头发都还是半湿的,总不能就这么?去见克兰米尔。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沈兰打?开了房门。 她已经?换了一件干净的绿色笼纱裙,秀发用发带挽起,一支金丝玉兰钗插在发间,显得?清新简单,又不失庄重。 刚刚沐浴过后不久,沈兰的脸蛋还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饱满的红唇宛如熟透了的樱桃般清透。 她抬眸向荀瑾一笑,“走吧。” 荀瑾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觉得?喉口有些干涩。 这些时日,他都已经?习惯了和沈兰的相?处,奔波数日,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的,可是此刻,沈兰只是略微的洗去风尘,半点粉黛未施,便清透得?宛如芙蓉,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那浅浅一笑,好像在他的心里?荡漾开来。 荀瑾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发热,他抿起薄唇,将视线从?沈兰的身上移开,到?前面引路。 沈兰跟着他,一起到?了楼下的酒馆。 酒馆里?的客人都已经?被清理走了,一队渊毒的士兵守卫在四周,克兰米尔一个人坐在酒馆里?,他等了有一会儿了,让店家上了一瓶渊毒的果酒,优雅地拿着酒杯品尝。 克兰米尔是一个极其耀眼的男子,他与?斯恩公爵一样,都是一头金发,不过他的金发不似斯恩公爵那般如阳光般炽烈,而是泛着几分淡淡的白,仿佛是女王陛下那豪华盛大的普尔克堡,高贵而又优雅。 在这个小镇上的粗陋酒馆里?,他实在显得?太格格不入。 沈兰一行人从?楼上下来,克兰米尔放下手中的酒杯,向他们?看了过来。 他是公爵之身,更是女王的情人,却还是礼貌地站起了身。 沈兰向他行礼,“公爵大人,让您千里?迢迢追赶到?这里?,沈兰实在感到?抱歉。” “你的确应该感到?抱歉,你不告而别又擅自带走了西羌太后与?玉赖王子,冒犯到?了我们?尊贵的女王。”克兰米尔俊颜紧绷,似乎很不高兴。 “是女王陛下派您来把我们?抓回去的吗?”沈兰问道。 克兰米尔轻哼了声,“我们?的女王总是如此仁慈,她已经?赦免了你的罪过,并且下了敕令,决定将西羌太后与?玉赖王子送回西羌,结两国?和平。” 伊捷芙琳的决定,让沈兰心喜。 她就知道,一个登上王位、执掌一国?大权的女子,一定是一个聪明人。 “多谢女王陛下!”沈兰连忙道。 克兰米尔拧眉看向沈兰,“沈兰姑娘为什么?要跑呢?难道你觉得?我们?女王陛下不会遵守对你的承诺吗?” 沈兰垂下眸子,“很抱歉,是我失礼了。” 她知道,承渊不会骗她的,如果他们?没有逃出来,渊毒女王还真?不一定会把他们?给放了。 不过,渊毒女王终究是做出了这个决定,选择了友好与?和平。 “如今春光正好,萨尔高原的风景宜人,女王陛下不希望沈姑娘是以如此狼狈的方式离开渊毒,您可以从?萨尔高原取道回到?燕国?,欣赏一路的美好风景,祝您一路顺风。” 克兰米尔从?怀中取出了一张路证,放到?了沈兰面前的酒桌上。 转达完女王的旨意,这位漂亮尊贵的公爵就离开了。 沈兰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扬起唇角。 心里?不禁觉得?,克兰米尔与?伊捷芙琳女王,实在般配。 “咳咳……” 两声轻咳将沈兰的目光引了回来。 沈兰向咳嗽的荀瑾看去,眨了眨眼眸,“怎么?了?” “没什么?。”荀瑾不自然地避开沈兰的视线,走到?酒桌前拿起路证,“咱们?接下来该怎么?走?是按原定的路线直接翻越格里?莎山脉到?北羌,还是从?萨尔高原到?燕国??” “还是从?萨尔高原取道吧?毕竟是女王的一片心意,而且,翻上需要很强的体力,玉赖王子年纪还小,怕是会累到?他。” 因为伊捷芙琳的宽赦,沈兰的心情极好。 她确实仰慕这位女王,就像仰慕永安公主一样。 虽然女王与?公主都有不足之处,但是,在沈兰的心里?,她们?已经?很好。 她希望将来永安公主能够成?为燕国?的女皇,做得?比渊毒女王还要好。 她会帮公主的,倾尽自己的所有,去实现?她们?共同的理想。 沈兰的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转身与?大家一起回楼上的住处。 荀瑾走在她的身边,目光忍不住落到?她的身上。 相?比在燕国?的时候,沈兰更成?熟了,更加落落大方。 他闻到?她身上清幽的皂角香气,喉口颤动了下。 “怎么?了?你怎么?一直看我?”沈兰看向他。 荀瑾一时语塞,忽然,他注意到?沈兰的那支金簪,道:“这支金簪,很配你。” 金簪? 沈兰怔了下,恍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对了,我这支金簪之前掉在定远侯府的湖里?了,之前一直忘了问你,是不是你帮我捞起来的?我问过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不是他们?做的,除了你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其他人了。” 荀瑾薄唇微抿,顿了顿,他点头。 “我偶然听到?你和锦书姑娘说起,这支金簪是你母亲送给你的,我不想看到?,一位母亲的心意沉落湖底。” 他很小的时候,母妃就过世了,这支金簪对沈兰的重要性?,他能够感同身受。 “真?的是你。”沈兰之前便猜测过是荀瑾帮她捞起来的,如今切实地得?到?答案,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满满地氤氲在她的心底。 看着面前的男子,她沉吟了好一会儿,“阿瑾,我又欠了你一份情。” 她欠他的太多了,多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还。 恶习 玉北河廊, 是北羌国最肥沃的土地,亦是王城的所在之地?。 王城的四周有四个卫王部落,分别是玉金部落、古真部落、土扎部落和巴虎部落, 四大部落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守卫着王城。 燕国的军队驻扎在河廊东部, 正对着玉金与古真两个部落。 西羌军队则驻扎在河廊南部, 对战土扎与巴虎部落。 三方在这里僵持不下,对北羌来说, 这是他们最后的生存之地?,所有的人都?奋死而战。 而西羌迫切得?想要击败北羌, 得?到羌国的正统地?位,他们没有了后路,一往无前。 反而燕国的军队是最悠闲的, 二十万大军如同一堵高大的城墙,压得?北羌难以喘息。 但?对他们来说,燕国反而不是最严重的危险,更可怕的是西羌, 这个和他们一样天生就是要在马上战斗的民族,在渊毒帝国持续的对外战争中,已经磨砺成为了难以阻挡的铁骑。 北羌的战斗力, 在玉山草原被消耗掉了不少精锐, 呼延玦又在长林峡谷大败,如今,北羌王室的军队已经是一支几乎无法战斗的败军! 四大部落之中, 土扎和与巴虎实力最为雄厚强劲, 勉强抵挡着西羌的进攻。 可玉金和古真,在燕国军队的攻击下, 连战连败,几乎已经被打残了。 草原上的天空,格外的遥远,一颗红色的星星,在璀璨的繁星之下,出奇的耀眼。 月亮被这个红色的星星映得?也泛出丝丝的红色,宛如被溅上了血丝。 在这样的深夜里,燕国的大军闯入了玉真部落,与敌军展开?厮杀。 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血液将一座座雪白?的毡房染红,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血液汩汩流淌,汇成小溪。 窜天的火焰燃烧着,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无比狰狞。 启明星亮了起来,沈兰一行人在玉真部落不远处的高地?停下,她从马车上下来,看到了下面的人间地?狱。 从渊毒到北羌,他们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沈兰本可以在青夏城停留,但?是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公主,想要了解现在战场的情况。 所以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此刻,战斗已经结束了,燕国的士兵正在收拾战场,又或者说,是在烧杀抢掠。 忽然,沈兰心里一颤,她想到了梅绫之前曾经说过?的萧瑞军队的恶习! “我要下去?看看。”沈兰抑制着自?己的颤抖,往玉真部落的方向走去?。 承渊忙劝阻他,“姑娘,别去?,那?些人已经杀红了眼。” 战场上,不论敌我,都?是恶魔。 承渊实在不想让沈兰亲临那?一步。 但?是沈兰没有回头。 旁边一个身影闪过?,走到沈兰的身边。 “我和你一起去?。”荀瑾看着她,眉眼温柔地?道?。 听到他的声音,沈兰停住了本能的颤抖,也许是荀瑾一次次的救过?她,只要是在荀瑾的身边,她就觉得?无比安心。 承渊见劝不动?沈兰,也只好默默跟了上去?。 沈兰预估过?战场的残忍,但?是,眼前的一幕幕,还是震撼到了她。 还没有靠近玉真部落的帐篷与毡房,她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浓烈得?让人难以喘息。 燕国的军队正在疯狂的收敛财物,将每一座毡房每一个帐篷都?洗劫一空,有的人没有注意到他们,有的人注意到了,但?却不愿意浪费劫掠的时间,装作没有看见。 但?是,有一支特殊的队伍,很快注意到了沈兰。 在这血腥惨烈的战场之上,她如一朵清丽洁白?的花。 而那?支,正是每次战斗结束之后,被安排搜寻女人用来慰军的队伍中的一个小队。 “快看!那?还有个女的!” 那?几个士兵已经抓了十来个女子?,将她们捆绑着,准备带去?特定的地?方。 他们向沈兰扑了过?来,但?还没有近身,就被承渊一剑拦住。 “放肆!我们姑娘是公主殿下的人!”承渊刀子?般凌厉的目光向这几个士兵扫视过?去?,冷声喝道?。 听到“公主”二字,他们顿时收敛了嘴脸。 燕军中的人都?知道?,永安公主此次出兵,身边带了一位倾国倾城的沈姑娘。 对一直呆在军中的汉子?来说,这简直有无与伦比的诱惑力,不少士兵都?曾经偷偷去?看过?沈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功,见到的终究只是少数。 这就更成了那?些人吹嘘炫耀的资本,他们极尽自?己的言辞,将原本就十分漂亮的沈兰夸成了美貌绝伦、倾国倾城的绝世大美人。 此刻,这几个士兵暗暗打量着沈兰。 在这一片硝烟之中,越发衬托得?沈兰宛如从九天之上下来的美丽仙子?。 不过?,这位仙子?此刻看着他们的脸色,不太好看。 沈兰脸色沉冷,走到这几个士兵的面前,“你们要把她们带到哪里去??” 那?几个士兵面面相觑。 带到哪里去??这还用问吗? 可是,当着沈兰的面,他们又怎么能说得?那?么直白?。 但?没等这几个士兵开?口,后面一个玉真部落的女人就哭着跪了下来。 “姑娘,求您救救我,我肚子?里还有孩子?,求求您了!” 她这么一跪下,其他的女人也都?有样学?样,连忙跪下。 “我的孩子?才一个月,我还要给他喂奶,求求您放我回去?吧!” “我已经许了人家了,要是去?慰军,我还怎么活啊!” “我女儿她才十三岁啊!求求您,发发善心吧!” “……” 哭声此起彼伏,在这血腥的战场上,越发显得?沉痛悲伤。 沈兰红唇抿起,对那?几个士兵道?:“带我去?你们要会合的地?方。” 她的命令,让这几个士兵难堪。 为首的那?个士兵站了出来,道?:“沈姑娘,这恐怕不方便?。” “什么是不方便??”沈兰逼问。 “这是将军许可的,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如果我一定要让你带我过?去?呢!”沈兰的声音中已带着几分怒气。 若是先去?见萧瑞,再等萧瑞下令,已经不知有多少女子?被糟蹋了! “沈姑娘,要不您还是去?见将军……”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兰忽然一声冷喝,“承渊!” 承渊自?然明白?沈兰的意思,身形一闪,手中的长剑就已经横在那?个士兵的脖子?上。 “要么死,要么带我去?!你自?己选一个吧!”沈兰声音冰冷地?道?。 * 这是一个巨大的破旧毡房,里面已经关?了二十几个玉真部落的女子?,大到四十多岁,小的只有十几岁,她们抱在一团,恐惧地?看着面前这群笑得?不怀好意的男人。 她们每个人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恐惧让她们颤抖,让她们低声的哭泣。 可是对这些男人来说,她们的哭泣是最好的调剂,她们越害怕,这些男人就越兴奋。 除了帐内的这些男人之外,外面还有不知多少男人在等着。 她们会死在这里,就算能够活着离开?,也会成为一生无法磨灭的阴影。 “头儿,咱们开?始吧,我都?要憋不住了,后面还有那?么多兄弟都?等着呢!”一个士兵忍不住地?搓着自?己的裤子?,谄媚地?求道?。 “急个屁!还有两批没回来,等他们回来,要挑出几个好看的送到上面去?!你小子?,还想抢在将军前面享艳福?” 为首的周参军白?了他一眼,一脚踹到了那?个士兵的屁股上。 那?个士兵悻悻地?腆着脸皮走到一边,一双贼眼滴溜溜地?打量着这些女人。 有姿色的肯定轮不到他,他盯上了一个,长得?丑是丑了点儿,但?是前凸后翘,胸前的那?两个萘子?贼大,摸起来一定很软乎。 他盯着那?个女人,阴笑起来。 “头儿,他们回来了,三子?那?一队带回来一个绝世大美女!好看得?简直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似的!”一个小子?激动?地?闯到毡房里,兴奋得?脸色通红。 周参军也心里一动?,姿色出众的大美人,他是享受不了了,但?是饱饱眼福也行啊。 他忙走出毡房,打算一睹这个大美女的芳容,可看到的那?一刻,那?脸上志得?意满的笑立刻僵了下来。 娘啊!这不是公主身边的那?位沈姑娘吗? 他是高级将领,曾经跟着一起出入过?公主的营帐,对沈兰,那?更是见了无数遍。 此刻,周参军恨不得?一脚把那?个报信的一脚踹飞。 “沈姑娘,您怎么来了?可是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他忙讪讪地?凑到沈兰面前,尴尬地?道?。 带着沈兰回来的三子?几人就在旁边,周参军心里气结。 这几个家伙把沈兰带过?来,弟兄们还怎么快活? 这下麻烦大了! “是周参军?”沈兰认识这一位参军,之前在公主的帐内见过?他跟在萧瑞的身后来报告军情,她眯起眸子?,道?:“我刚从西羌回来,路过?这里,你手底下的人就把我抓了过?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抓这么多女子??” 她心里一清二楚,却故意装作不明白?,质问他们。 周参军冷汗直流,“这……沈姑娘,这些女人是我们收剿的玉真战利品。” “战利品?燕国军法,战后不许抢掠百姓财物,女干辱妇女,她们只是玉真部落的普通百姓,你们私自?将她们抓起来,是触犯军法!周参军,战争已经结束了,你应该召集你手下的将士,重整军容,前去?向萧将军禀告战况。”沈兰道?。 “沈姑娘,末将已经派人去?禀告萧将军这边的战况,当时收剿战利品也是军务的一部分,这是军队的旧习,如果您对此有异议,应该去?找公主与萧将军,末将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军。” 沈兰当然知道?,这个人没有权力决定任何事,她道?:“我会去?找公主和萧将军商谈此事,不过?,在这之前,请你让毡房里的士兵出来!” 所有人都?觉得?晦气,他们气愤沈兰多管闲事,但?是,因为沈兰与公主的关?系,他们又敢怒不敢言。 “承渊,你去?找萧将军过?来……” “啊!!” 沈兰的话?还没有说完,毡房里忽然传出了女子?的尖叫声。 王妃 破旧毡房里的士兵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看着那些缩在一起的女人,早已经馋的垂涎欲滴,兴奋得眼睛通红。 尤其?是?刚才那个被周参军踹了一脚的男人, 他一早就盯上了那个胸部饱满的女人,见外面好一会儿也没什么动静, 他便忍不住过去先把那个女人拉到自己这里。 那个女人吓得魂飞魄散, “别……” 她怕的浑身发抖,眼泪从眸中无声的滚落下来, 芳唇紧咬,更显得楚楚可怜。 可是?她越是?这样, 越是?让那个男人兴奋,他看着女人饱满的胸.脯,忍不住就上手揉.捏上去。 那个女人吓得尖叫出?声, 而她的尖叫,让毡房内的其?他男人亦疯狂起来,他们也都跑到女人堆里,又抓又摸起来。 毡房之中, 女子的惨叫与挣扎,让听到那声尖叫声闯进来的沈兰,看得脸色惨白?。 “住手!快让他们住手!”沈兰眼眶泛红, 连忙对身后的周参军叫道。 她第一次, 在人前如此高声失礼,可是?,看到这样的一幕, 她怎能忍得住? 周参军一刀砍翻了毡房里的一个坛子, 哗啦的破碎声,让那些人刹时都停止下来, 下意识地向?毡房入口的方向?砍。 “一群狗娘养的东西!老子说了,这些女人不能动!你们连老子的话都不听!” 这一出?,周参军在沈兰面前颜面扫地。 他当然不反对自己手下的人玩女人,但是?这次来之前,萧瑞特意嘱咐过,这次征讨北羌的主帅是?永安公?主,公?主到底是?个女人,定然见不得这种事,但是?,他们又不能委屈自家的兄弟,这种事只能悄悄的来,不让公?主知道。 这下好了,跟在公?主身边的沈兰亲眼看到,事情肯定会传到公?主耳朵里! 娘的! 周参军越想越气?,刚刚他才说过,在最后一批到之前,不许对这些女人下手,这几个狗东西连这么点时间都忍不住! “都给老子滚到那边儿去!”他指向?毡房另一边帷墙,下令斥道。 那些士兵立刻怂得放开了身边的女人,一个个站到了帷墙边。 作为?第一批能进帐子里的,这些士兵私下里都是?周参军的亲信,可是?现在,他也不得不惩罚他们。 “是?谁第一个动手的?”周参军冷声问道。 其?他的士兵为?求脱罪,立刻把第一个人指认了出?来。 “来人啊,把他押出?去,打二十军棍!” 其?他的人将那个士兵摁住,押着便要往外走。 那士兵不慌张也不挣扎,丝毫没有将这二十军棍放在眼里。 萧瑞手下的兵,都是?最护犊子的,当着沈兰的面,惩罚二十军棍,其?实到受罚之时,只是?不疼不痒的二十棍子罢了。 他们这些当兵的皮糙肉厚,对这点惩罚根本不放在眼里。 沈兰看那个士兵的脸色,就知道这样的惩罚根本不算严重,在那个士兵即将被带出?去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周将军!请问,这位士兵是?以哪一条军法处置的?” “当然是?违抗军令。”周参军道。 “我曾经研读过燕国?军法,他除了违抗军令之外,应该还犯了淫.辱良家女子这一条。军法言:燕国?军队行军打仗时,不得淫.辱良家女子,触犯此令者,斩立决!这是?当年太祖皇帝带兵时立下的军法,正是?依靠着这样的军法,太祖皇帝才能得民心,得天?下!”平日里温柔的沈兰,此刻却十分咄咄逼人。 那个士兵听到沈兰这么说,顿时怕了,他连忙跪了下来,“小的只是?摸了她一下,什么也没有做啊!” “市井流氓猥.亵良家女子,要断手为?祭!这是?燕国?的律法!行军打仗,更要纪律严明,军法比平常更甚!”沈兰看向?周参军,眸光森冷,“周将军,请您以军法处置。” 这种事情,只要杀鸡儆猴,才能够起到警示的效果。 如果只是?不疼不痒的轻轻打一下,犯事的人不会记得疼,周围的人更不会畏惧。 “沈姑娘,现在还是?战时,要是?砍了他的手,咱们就少了一个能打仗的士兵啊!要不然,就打他几十军棍,让他戴罪立功吧?” 这个士兵,平日里是?周参军的狗腿子。 要是?断了他一只手,人岂不就是?废了? 沈兰冷笑?,“原来太祖皇帝立下的军法,周参军你可以随便改动?” 周参军冷汗直流,这沈姑娘,怎么一口一个太祖皇帝?他要是?说错一句,那可就是?杀头?的死罪啊! “把他推出?去,打四十军棍,砍掉双手,逐出?军营!” 冷厉的声音骤然从身后传来。 沈兰回头?,看到了走进来的萧瑞。 萧瑞脸色阴森冰冷,冷嘲地看向?沈兰,“这样处置,沈姑娘可还满意?” 他那副语气?,仿佛沈兰是?来找茬的一般。 沈兰心里翻涌出?一股怒气?,直直地瞪视着萧瑞,“你纵兵劫掠,强掳妇女,有辱公?主清名!” “什么叫劫掠,我们只是?在收剿战利品,这些战利品都将交给公?主殿下处置!至于这些女人,她们如此柔弱,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们的士兵将她们聚集起来,保护她们的安全,又有何不对?军中的确有像这个家伙一样手脚不干净的,本将军现在也按照军法处置了,沈姑娘还有什么不满?” 他这一番话,说得何等冠冕堂皇,沈兰真是?好奇,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竟然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战争已经结束了,不需要你们保护她们的安全,请你下令,把她们放回去!”沈兰冷声道。 “我当然会把她们放了,能遇到沈姑娘你这样善良的人,真是?她们的福分。只是?这天?下之大,战争之广,又有多少人能像她们一样遇到沈姑娘你呢?”他的语气?毫不掩盖的嘲讽。 沈兰知道,他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就算这一次妥协了,以后还有无?数场战争,还有无?数可以俘虏的女子。 但是?,只要她在,就不会让萧瑞为?所欲为?。 只要能让一个女子免遭厄运,就一定要做! 她亦嘲讽地看向?萧瑞,“天?下之大,战争之广,又有几个将军会像萧将军你这样?” 萧瑞是?烂透了的人!他手里的兵,也是?烂透了的兵! 萧瑞不理?会她的嘲讽,让人把那个士兵拉下去处刑,又大手一挥,把那些被士兵抓到毡房里的女人全都给放了。 沈兰带着这些女子,又找到了玉真部落其?他遗留下来的人,带着他们,一起前往西羌的营地。 她知道,西羌的营地距离这里不远,这些北羌玉真部落的人,只有到了西羌呼延勒那里才安全。 西羌人不会对普通百姓下手,毕竟,他们得到羌国?的土地之后,还需要人力来一起建设。 前往西羌营地的一路上,沈兰都有些落寞。 她觉得自己太无?力了,就算救得了玉真部落的这些人,可她不可能时时刻刻的跟着萧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盯着他的每一场战役。 如何消减掉萧瑞的权力,才是?最根本的问题。 “你救了她们,可是?好像却并不高兴。”荀瑾纵马在沈兰的身旁,轻声地问道。 他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决定只要她有任何的危险,自己就出?手。 可是?,沈兰只靠着她自己,就把这些人救了出?来。 她总是?如此温柔,又强大,她身上那种勃勃的生命力,仿佛能给身边的人无?穷的力量。 只要在她的身边,荀瑾便仿佛能够忘却所有痛苦悲伤的过去,坚韧而勇敢的面对未来。 “我很?难过。”沈兰伤感地道。 荀瑾道:“为?什么难过?” 沈兰红唇张了张,又微微抿起,“我……说不上来。” 顿了顿,沈兰看向?荀瑾,“你觉得渊毒怎么样?” “渊毒是?另外一个燕国?,它的王城和?上京一样繁华,但是?它的边疆地区的百姓也和?燕国?边疆地区的百姓一样生活困苦。” “是?啊,无?论是?男人为?王,还是?女子为?王,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是?,渊毒有一点不一样……” 沈兰握着马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渊毒的那一点不一样,是?她和?公?主都渴望拥有的。 只过了两个多时辰,沈兰等人就来到了西羌营地。 原本只有在渊毒同行时的十几人,加上玉真部落的人之后,浩浩荡荡的成了一个巨大的队伍。 还没有营地门口,西羌王呼延勒就已经得到了斥候的消息,他率领着自己的护卫队,急奔而来。 呼延勒本就身材高大,如今又一身铠甲,更显得魁梧如战神一般,身下的枣红大马仿佛要被他压垮了似的。 “沈姑娘!”他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激动地前来接她。 刹那间,荀瑾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眸中对沈兰那不同寻常的情感,他眉间不由拧起。 沈兰亦纵马侧到了一边,道:“西羌王,我已经把您的母亲和?王弟带回来了。” 此刻,夏金氏也激动地带着呼延玉赖从马车上下来,眼含热泪地向?呼延勒跑过来。 “哥哥!”呼延玉赖红着眼向?呼延勒跑了过来。 呼延勒上前两步,把呼延玉赖接住,一只手就把他抱了起来,扛到了自己肩膀上。 “阿哈吉……”夏金氏叫着呼延勒的小名,已是?哽咽得泣不成声。 “母亲,是?我无?能,没能把你早点从渊毒救回来。”呼延勒一个如此魁梧的汉子,在自己母亲的面前,愧疚地红了眼。 夏金氏抚摸着呼延勒的脸颊,“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你带着我们西羌人回到故乡,母亲为?你骄傲!” 呼延勒眼眶一酸,差点落泪,但身为?西羌王,他自然不能在众人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忙将眼泪收了回去,“母亲,先进营帐吧,我让人给您接风洗尘。” 他抱着玉赖,轻轻亲吻他的脸颊,将他放了下来,“你跟母亲一起先去营帐,我还有事要办,晚点儿再去见你们。” 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跟着沈兰一行人而来的凄惨百姓,是?北羌国?的人。 将夏金氏与玉赖送回营帐,呼延勒到沈兰面前,“这些人,是?北羌人?” “他们是?玉真部落的普通百姓,因为?玉真战败,他们无?处可去,我便把他们带来你这里,他们虽然和?你们部族不同,但都是?羌国?人,和?你们终究是?一脉同根,我想,你应该会善待他们。” “我会派一队人马,把这些人送到阿月那里。” “月公?主她现在怎么样了?”之前在西羌大半个月的相处,沈兰已经把阿月当成了朋友,听到呼延勒提起她,不禁问道。 呼延勒唇角带笑?,“她现在带着百姓安顿在库里河一带,等到战事结束,我们就回陇海。” “那太好了,有机会我会去看她的。” 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就算结束,燕国?与西羌也还有一场大交易要谈。 她和?呼延月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呼延勒看着沈兰欣喜的神色,心里一动,道:“沈姑娘很?喜欢阿月吗?” 沈兰点头?,“月公?主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女子,我很?敬佩她。” “你和?阿月一定很?处得来。”呼延勒忽然靠近了沈兰,目光灼热地看着她,“沈姑娘,北羌战事已成定局,我想和?你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 强势的男子气?息几乎将沈兰笼罩,她一时觉得难以喘息,下意识地便想要往后退。 但这一次,呼延勒抓住了她的手,迫使她更加靠近了他。 沈兰瞳孔猛缩,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神色愤然道:“西羌王,您这是?做什么?” “我想让你做我的女人!”呼延勒势在必得地说道。 一旁,荀瑾本来刻意让自己不去看这一边,沈兰与呼延勒那般亲近,让他觉得十分刺眼。 可听到呼延勒的这句话,他骤然抬眸,向?他们看了过去。 沈兰亦惊讶地看向?这个男人,良久,她平静下来,道:“请你放开我。” 呼延勒听从了她,松开了自己那宽大粗糙的手,看着眼前的沈兰,坚定的目光灼灼滚.烫,炽烈的情感,在此宣之于口。 “沈姑娘,我们西羌人从来都是?如此坦白?,我喜欢你,欣赏你,你的聪明和?勇敢,在西羌王城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印刻在我的心里。我会向?燕国?公?主提出?正式的要求,请你做我的王妃!你是?我的恩人,更是?西羌的大恩人,只有你,才配得上西羌的王妃之位!” 他真挚、赤诚,又那么霸道、野蛮,仿佛他早就已经决定好了一切,只是?在此通知沈兰。 重逢 “西羌王, 听您的语气?,让我做您的女人,做西羌的王妃, 是对我的恩赐吗?”沈兰很不客气?地道。 呼延勒听出沈兰的不悦,连忙解释道:“当然不是, 你是上天对我们西羌的恩赐, 我是真心诚意的喜欢你。” 沈兰道:“很抱歉,我不会到西羌去, 也不会成婚的。” “不会成婚?”呼延勒不明白?沈兰这话的意思,更不明白?怎么会有女人说出这种话? “我已经决定, 此生追随永安公主,不再考虑婚姻之事。”沈兰坚定地道。 呼延勒紧紧地逼视着沈兰,“如果?永安公主让你嫁给我呢?” 沈兰轻笑, “正因为?公主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沈兰才会为?她效死。” 呼延勒看着沈兰,沉默良久,最终释然, “你是我的恩人,更是西羌的恩人,我不会做任何勉强你的事情?, 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 你是我在这世上第一个动心的女人,我不会轻易放弃。” “多谢您的赏识,不过, 我也希望您不要再白?费功夫。这些玉真部落的人就交给您了?, 我还?要回去向公主殿下复命,告辞。” 沈兰客气?又生分地向呼延勒行了?一礼, 转身便回了?队伍之中。 她利落的翻身上马,已再无半点生涩,与众人一起,前?往燕国?军营。 荀瑾纵马与沈兰并行,暗暗打量着她。 方才,沈兰的话,他亦是听得清楚。 “你当真决定,再也不成婚了?吗?”荀瑾试探地问道。 沈兰毫无犹疑,对他说道:“是的,我心意已决。” 当初在上京时,她还?时常迷茫,但是,在渊毒的那一段日子里,她越来越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上一次,在褚县,他在听到沈兰说这样的话时,能够宽慰又坦然地说出“很?好”。 可是现在,荀瑾却觉得心中有些苦涩。 他动了?动薄唇,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沈兰心里却无比畅快,此次燕国?与北羌一战,公主带兵直捣北羌王城,战功赫赫。 在燕国?百姓心中,公主的声望定然已不同于往日。 她又想到了?陆言,那个冒牌货早晚有一天,将会大白?于天下。 而永安公主,将会成为?唯一的皇嗣,只要稍加运作,就能成为?向渊毒女王那样的燕国?女皇。 不过……公主似乎将太多的筹码压在了?萧瑞的身上,这一点,是一个隐患。 沈兰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不知?不觉,就已经来到了?燕国?的军营前?。 永安已经知?道在玉真部落发生的事情?,得知?沈兰回来的那一刻,立刻急忙忙地从营帐里跑了?出来。 “兰娘!”她毫无形象地跑到沈兰面前?,激动的将她一把抱住,“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你立了?大功,我一定要重重地赏你!” 她高兴极了?,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恨不得把沈兰抱起来转上一圈儿。 “公主!”沈兰也高兴得脸色泛红,以前?在上京的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做成这样的事情?,是公主给了?她机会,是公主让她能够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她了?解的越多,学会的越多,便越感激永安公主。 “走!我们?到帐子里去!你要好好跟我说说,这一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永安从呼延勒和呼延月的口中已经大体知?道了?在西羌发生的事情?,但是沈兰在渊毒发生的事情?,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想听沈兰说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对这个女子,她越来越喜欢。 幸好,当初沈兰拒绝了?她把她送到太子府做细作的安排,才会有燕国?今日的胜利。 永安越想,越觉得庆幸。 她拉着沈兰的手,热切地一起前?往营帐之中。 永安身后?的阿尹,派人给沈兰身边承渊和金玲安排住处后?,来到荀瑾的面前?,恭敬地行礼,“殿下,有件事恐怕您还?不知?道。” “什么事?”荀瑾道。 “皇帝已死,太子登基了?。”阿尹小声地道。 荀瑾瞳眸闪过一道冷光,他立刻觉察了?其中的关键,“皇帝是怎么死的?” 虽然皇帝沉迷酒色,但身体还?没有到腐朽不堪的程度,不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死掉。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阿尹垂下眸子,“宫中内线来报,皇帝曾经与太子在宫中密谈,后?来不知?怎的,忽然病发,一命呜呼。不过对外宣称,皇帝是因服食丹药而死,在奉天殿的那些炼丹的术士已经全部被杀。” “呵!他真是狠绝。” 荀瑾立刻就已经猜测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并不喜欢那个沉迷酒色的皇帝,但是,那个皇帝除了?沉迷酒色之外,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就像一个纨绔子弟,只是沉迷于女人,而并没有过多的糟蹋家?业,他不是好皇帝,可对百姓来说,也并没有那么的糟糕。 而这个从民间爬上来的冒牌货,表面上温文儒雅,其实骨子里又狠又毒,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欲望和贪念,根本不怕人命当回事。 于私,是杀父仇人。 于公,是家?国?大义。 他绝不会让燕国?落入这样一个人的手中。 以前?,他虽然暗地里与永安交易,但从未真正站过队。 可现在,他已决心推永安上位。 永安是他的亲堂姊,在了?解过渊毒的情?况之后?,他也并非不能接受燕国?有这样一位女皇。 * 沈兰在永安公主的帷帐内,一直谈到深夜。 她把自己在渊毒那里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讲给了?永安公主。 永安没有想到,在遥远的渊毒,竟然已经有一位女子,做到了?她想要做到的事! 一时间,她仿佛受到了?鼓舞。 听着沈兰讲着渊毒的风俗,讲着渊毒的女伯爵,永安的眸子越来越亮。 那个国?度,仿佛已经成了?她心目中燕国?的未来。 但是,未来再美?好,眼前?的困难,还?是要面对。 “兰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永安公主的面色忽然沉了?下来,“太子,已经登基了?。” 沈兰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太子登基? 陆言? 可他是假冒的太子!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太子并不是我父王的儿子,他根本没有皇家?血脉。” 这件事,永安已经从荀瑾那里知?道了?,她握住沈兰的手,眸光莹莹,“兰娘,我曾经想过,这世上有没有真正的缘分,可我现在深深刻刻的明白?,正是缘分让你我走到了?一起!你的兄长沈章,才是我的亲弟弟,是陆言害死了?他,夺了?他的太子之位!你和我,是异父异母的姊妹。” 沈兰惊讶地看着永安,她本来想等到北羌战事平定之后?,就将此事告诉公主,没想到,公主竟然已经知?道了?。 她沉吟少顷,“公主是怎么知?道,他是假的太子?他杀了?我兄长之事,可有证据?” “是东澜王府的密探告诉我的,东澜王死后?,掌握了?绝密情?报的密探来到了?我这里,告诉了?我一切的真相。” “兰娘,礼部尚书府宴会事发的那一天,曾经有一个举子亲眼看到了?陆言在水榭的香炉里下药,但是因为?当时陆言已经是太子,他不敢声张。去年?恩科,他中了?进?士,被安排到沧州黎安县做了?县令,我已经派人把他带到了?青夏城,到时候你可以亲自问他那天发生的一切。” 沈兰红唇轻颤,她本以为?,陆言一定把事情?做的紧密,时隔这么久,她再不可能找到任何证据,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人知?道兄长的冤屈! 永安顿了?顿,又道:“他除了?杀了?你的兄长沈章之外,还?派杀手杀了?你舅舅一家?。” 她本不想在这种大军一路凯歌的时刻,把这么惨烈的消息告诉沈兰,可是,事情?是瞒不住的。 “什么?” 沈兰震惊地瞪大眸子,不敢相信,颤抖地道:“他为?什么要杀我舅舅?” “你舅母的亲妹妹,是云妃的贴身宫女,云妃将皇子托付给了?那个贴身宫女,后?来辗转到了?你舅舅舅母那里,你舅舅舅母怕担是非,就把皇子送给了?你的父母。陆言查到你舅舅一家?与那位贴身宫女的关系,为?了?湮灭证据,所以……” 震惊的眼泪从沈兰的眸中落下,此刻,她只觉得脑袋一片混乱,周围的一切,她都听不到了?。 那天,在兄长的坟前?,舅舅曾说:“我们?杜家?曾经欠你的,但现在用允儿的命还?了?,咱们?以后?各不相欠。” 她还?以为?舅舅说的是杜允纳妾一事,可现在回想起来,他恐怕是因为?把这个沈章送到了?沈家?而愧疚。 因为?沈章之事,沈母为?了?保护沈兰,自杀而死。 他知?道沈章死亡的真相,不愿意惹上祸端,所以丝毫不敢在上京停留,和沈兰断绝关系之后?,匆匆离开。 舅舅并非无情?,正是因为?在意她,对她愧疚,所以才会和她断绝关系。 沈兰此刻真的忍不住眼泪。 她恨陆言! 舅舅一家?为?了?避祸,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可是他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兰娘,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你的血债,我会让他一一偿还?!”公主紧紧地抱住沈兰,哽咽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我们?一起为?沈章报仇,为?你的舅舅舅母一家?报仇!” 从公主的帐中出来,沈兰眼眶依旧泛着微微的红。 阿尹引着她,往安排好的营帐里走去,路上,遇到了?荀瑾。 荀瑾一眼就看到了?沈兰泛红的眼眸,知?道她刚刚哭过,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沈兰抿唇,低垂着眸子,“没什么。” 永安公主所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荀瑾派人告诉她的,见沈兰如此,恐怕,是永安已经将事情?告诉了?她。 这些事情?,沈兰早晚都会知?道,可是看到她如此伤心,荀瑾心里也仿佛堵了?一块石头似的。 他薄唇微微抿了?抿,道:“兰娘,有人想要见你。” “什么人?”沈兰神色有些恹恹,她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再见什么人了?。 “你见到就知?道了?,走吧。” 最后?两个字,荀瑾咬得出奇的温柔。 沈兰犹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 没过一会儿,他们?停在一个帐子前?,荀瑾将帐帘掀开,注视着沈兰走进?去。 “姑娘!” 没等沈兰反应过来,一个香软的身体就扑到了?她的怀里。 熟悉的声音落到耳边,沈兰立刻意识到扑过来的人是谁,她抱紧了?锦书,眼眶亦是泛红。 而她的眼前?,正是魏红、唐婉等人。 “兰娘,你终于回来了?。”唐婉走到她的身前?,语气?担忧又温柔。 刺客 在?知道荀瑜并不是真正的太子之后?, 荀瑾在?离开上京时,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永安回京,一定会引起一场政变, 到时候,他们在?上京城内的亲信, 都将会成为荀瑜的筹码。 所以, 他特意派了?一批人,将沈兰身边的唐婉、锦书和魏红等人都带了?出来。 看着帐内沈兰与姐妹抱在一起相拥而泣, 荀瑾心里微微一暖。 但?愿这惊喜的相逢,能够冲淡她家庭剧变的痛苦。 他放下帐篷的帘子, 默默转身离开。 帐内,沈兰放开锦书,欣喜的道:“锦书, 婉儿,魏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是跟着药老先?生来的,他说他要跟着他们东家到北关来, 问我们要不要一起?我实在?很担心你,而且安国公府总是派人来纠缠我,我为了?躲麻烦, 就带着她们一起来了?。” 说起安国公府, 唐婉语气中带着几分报复一般的快感。 当初在?安国公府时,所有人都欺她辱她看不起她,可她离开安国公府, 反而又好像无比受到尊重?, 安国公府的人一个个都来求她劝她回去。 她在?外面一个月,比在?安国公府一年多听到的好话都多。 但?是唐婉嗤之以鼻, 她不会回去的。 如今来到北关,她见识到外面的大好河山、风情地貌,越来越觉得,一种自由的灵魂充盈在?她的心中。 更甚者,她已经找到了?余生的方向,不会再孤独寂寞。 沈兰与?唐婉对视,离别了?大半年的时间?,她们仿佛都已经完全蜕变,成为了?更坚韧更勇敢的自己。 她们一起在?这个帷帐里诉说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一直说到月上高梢。 沈兰这才?知道,唐婉这些时日来,竟然一直在?跟着药老先?生学习医术,如今对一些简单的病症,已经能够极为熟稔的处理。 她是衡州府尹的千金,是让人艳羡的出身高贵的世家贵女。 可是,她却情愿做一个市井之中地位地下的药婆。 沈兰看着唐婉眸子里的光,心底对她十分敬佩。 从帐子里出来,锦书非要跟着沈兰一起回去,沈兰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她一起回了?自己的帐子里。 一进去,锦书就看到正在?屋子里收拾的金玲,她瞪直了?眸子,“姑娘,她是谁?” 锦书心里酸涩不已,自家姑娘不要她跟着,竟然在?外面又找了?一个。 沈兰连忙把金玲介绍给她,道:“这是金玲,是我在?这路上认的一个妹妹,金玲,这是锦书,也是我的妹妹。” 听到是妹妹,锦书的心里好受了?些。 在?她心里,自己在?沈兰面前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取代她。 金玲连忙乖巧地向锦书行了?一礼,“锦书姐姐好。” 锦书点了?点头,还是很大方地说道:“这一路上辛苦你照顾姑娘了?。” “不辛苦的,姐姐还教我念书,而且,我也没干什么。”金玲红着脸说道。 “姐姐?”锦书怔住。 沈兰对锦书轻笑?,“锦书,以后?你也叫我姐姐就好,咱们姐妹相称。” 锦书张了?张嘴巴,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是,看着沈兰的笑?容,又把话咽了?回去。 忽然,她想到什么,“姑娘,苏福也来了?呢,我去把他叫来。” 正要出门时,迎面撞上了?提着热水进来的承渊。 锦书愣住,承渊也连忙稳住身形,后?退了?一步。 沈兰道:“锦书,这是承渊。” “我认得,他是陆公子雇来保护姑娘的嘛。”锦书连忙侧过身,让承渊进来。 提及陆言,沈兰又想到了?舅舅舅母被杀一事。 她心里仿佛被刀子剜空了?一般,疼得渗血。 她知道,承渊和此?事没有关系,可是想到他是陆言的人,沈兰就难以面对他。 但?是,这一切,终究是要面对的。 “金玲,锦书,你们先?出去,我有话想单独和承渊说。” 承渊神?色茫然,金玲与?锦书从他的两边出了?帐子。 他将热水放到一角,到沈兰面前来,“姑娘,您请吩咐。” “咱们已经回到了?燕国,你可以再给太?子写信了?,不过,我听说他已经不再是太?子,而是燕国的皇帝了?。” 最后?一句话,沈兰没有忍住,还是咬的有些嘲讽。 不过承渊不知道其中内情,并没有察觉出来,他道:“我今晚就给陛下写信,姑娘想让我写些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提太?多渊毒的事,其他的,如实就好。”沈兰道。 “好,等我写好,先?给姑娘您看一遍,再送出去。” 沈兰看着眼前乖顺的男子,心里不由一颤。 “承渊,对你来说,我算不算是你的朋友?”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承渊,问道。 承渊诧异地看向沈兰,片刻,他垂下眸子,“姑娘,承渊只是一个太?监,配不上做您的朋友。” “不!在?我心里,你是我的朋友。什么太?监?什么男人女人?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分出高低贵贱来?在?你面前,我并不高贵,在?公主面前,我也并不低贱。承渊,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 沈兰的话,让承渊心里无比动容,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早已一片汹涌。 但?是,他不敢将自己的感情表露,抿起薄唇道:“在?承渊的心里,姑娘亦是很重?要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站在?你的主子敌对的位置上,你会不会帮我呢?” 暖融的烛火下,沈兰的眸光璀璨如星辰,她望进承渊的眸子,那片星辰便落到了?承渊的心里。 承渊梗住,一时没有回答。 沈兰垂眸,在?一旁的榻上坐下,一时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对不起,我不该问出这种话。你不应该为了?我,做一个背主之人。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这些话,请你不要写到给皇帝的信里。” 看着沈兰如此?,承渊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 北羌的战争,在?三个月后?彻底平定,北羌向燕国与?西羌投降,北羌所有部族归顺西羌,合为一国。 割让羌国东部两川之地于燕国,从此?两国友好往来,稍后?再和谈通商事宜。 呼延勒忙于羌国内政,并没有再来找沈兰,之前的那件事,也仿佛没有发?生似的。 呼延月来燕国军营见过沈兰几次,也只是简单寒暄。 在?燕国回师到青夏的那一刻,已经是九月,正是燕国去年从上京出征之日。 整整一年,回想过去,恍如一梦。 二十万大军,在?青夏,庆祝了?三天三夜,宰杀了?近万头牛羊,鸡鸭鱼肉更是数不胜数。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沈兰见到了?那位目睹陆言在?水榭下药的那位黎安县令。 那是一个白白胖胖、看起来有些怯懦的中年男人,看到沈兰的那一刻,他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沈姑娘,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八岁的儿子,全家都靠着我一个人活啊!” 沈兰道:“你怎么会死?没有人要杀你。” “那个人已经当上了?皇帝,我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啊!”黎安县令哭着道。 沈兰并不想牵连更多的人受到伤害,她道:“你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不能有一处谎言,我会帮你向公主殿下说情的。” 黎安县令已经将真相向永安说了?一遍,现在?,也不过是向沈兰说第二遍罢了?,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告诉了?沈兰那日的真相。 那日,宴会正好,他肚子有些不舒服,便一个人去了?茅房。 从茅房回宴会上之时,他看到已经贵为太?子的陆言鬼鬼祟祟去了?尚书府的水榭。 他当时觉得奇怪,陆言的身份已经那般尊贵,为何要那么鬼鬼祟祟? 在?水榭,他看到陆言将一块香料点燃,放到了?水榭之中。 他一头雾水,直到沈章与?容雅事发?,他才?反应过来,那香料是什么东西。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子,没有家世也没什么背景,哪里敢招惹已经飞上今枝贵为太?子的陆言? 那天的事,他死死的咽到了?肚子里,直到荀瑾手?下的人找到他,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一时慌乱,把那些话说出了?口。 想到此?,他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但?凡当时他能够憋住,就不会落到今日这个样子。 黎安县令所说的,对沈兰来说,只是事情的真相,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早就已经在?沈兰的心里氤氲了?无数遍了?。 她此?刻已经不再愤怒,不再痛苦,疼痛在?她的心里仿佛已经麻木了?。 * 九月十二,羌王亲至,要与?永安公主商谈两国友好往来细则,沈兰陪同?公主一同?前往骁骑关赴会。 刚刚过了?重?阳佳节,秋高气爽,这是北关风景最美,气候最宜人的时候。 永安让沈兰与?她骑马并行,一边欣赏着辽阔的草原风景,一边说着日常闲话。 她们都默契地不再谈起陆言之事,只说着自己美好的愿景,永安孜孜不倦地让沈兰讲起渊毒的事情。 正说的兴起,一旁的灌木林中,忽然数道冷箭射来。 “公主小心!” 阿尹和其他的护卫立刻将永安保护到后?面,承渊紧紧地护在?沈兰的身旁。 是刺客! 沈兰意识到的那一刹那,一群黑衣人从那灌木林里窜了?出来,刀光剑影,紧逼而来。 “保护兰娘!”公主“唰”的一声拔出佩剑,对众护卫下令道。 这里只有沈兰不会武功,公主亦习武多年,有自保之力。 承渊护着沈兰往后?退,一点一点的退出战场,沈兰乖乖的跟着他离开,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只会让公主分心,给他们添麻烦。 背叛 刺客有二十来人, 永安这一行亦带了二十来个随身护卫,在?短暂的交锋过后,双方便进入了?僵持的状态。 刺杀一旦陷入僵持, 也就意味着失败。 公主与随行护卫应对着刺客,心底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一刹那的松懈, 一支暗箭向公主射来。 永安此刻正应对着两个人的前?后夹击, 没有注意到那支暗箭。 在?远处的沈兰纵观全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支暗箭, 她连忙提醒永安,“公主小心!” 但是, 她离得太远,公主反应过来之时,那箭已经逼近到眼前?。 刹那间, 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永安的面前?。 黑箭穿透他的胸口,溅起一片血色的花,落到永安的脸上。 “阿尹!!” 永安连忙将身前?的人抱住,一剑向本来的刺客砍了?过去?。 此时, 其他的护卫也都赶了?上来,将永安保护起来。 “阿尹……”永安把阿尹抱在?怀里,眸光含泪, “你怎么这?么傻……” 阿尹强忍着被贯穿的剧痛, 对永安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阿尹是公主的人,为公主而生?, 也为公主而死。” 他的话, 让永安再也没忍住,眼泪滚落了?下来。 “公主, 你是将来燕国的女皇,你不应该哭的,不要哭……”他伸出手,轻柔地为永安擦拭眼泪。 可是这?样的动作,却?扯到了?他的伤口,他疼得蹙眉,没忍住轻咳了?两声,喉口一阵腥甜。 “阿尹!我这?就带你回?去?找大夫,你不会有事的!” 她的身边有无数的男侍,但唯有阿尹,是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那一个。 她咬牙道:“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远处,沈兰看到阿尹受伤,连忙对一旁的承渊道:“承渊,你快去?救他们,不用管我。” “姑娘,我的职责是保护你的安全。”承渊不为所动。 在?那些刺客出现的那一刹那,承渊就认了?出来。 这?些刺客,是皇帝手下的龙卫。 也就是说,是他的主子?,派这?些刺客来杀永安公主的。 他不能出手。 “他们的目标又不是我,我在?这?里很安全。尹公子?已经受伤了?,他们会有危险的!”沈兰着急地道, “你不能保证,我离开之后,那些人不会对你下手。姑娘,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冒险。”承渊道。 沈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承渊,略一思索,她向公主所在?的方向跑了?过去?。 但刚一动,她就被承渊拉住了?,“姑娘,请你不要任性。” “放开我!”沈兰一把将承渊打开,她咬牙道:“对我来说,公主很重要,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如果你不愿意帮我,就不要阻拦我!让我和公主一起去?死!” 那个“死”字从沈兰口中说出的时候,承渊心底里一颤。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画面。 眼前?的沈兰,如此决绝,仿佛真的一腔赴死之心。 承渊知道,自己不该插手的,他若是去?,便是阻拦了?龙卫的计划…… 可是,看着沈兰,他说不出拒绝。 “好?,我去?,你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动。” 如果是皇帝派来的人,是不会对沈兰动手的。 他对此放心。 承渊转身,向公主的方向奔去?。 公主已又派了?几个护卫是对付藏着灌木丛里放冷箭的家伙,人数上相比刺客来说没有了?优势,被打得节节败退。 不少护卫都已经受了?伤,就连永安自己,一着不慎,腰间都被砍了?一刀。 承渊赶去?,情况才略略好?转了?些。 沈兰躲在?灌木里,紧张地看着那边的打斗,忽然间,一匹高头?大马跑到了?她这?边。 刚才拼杀之下,好?几匹马趁乱跑开了?,这?一匹正是公主的那一匹千里汗血宝马。 看着眼前?的这?匹马,沈兰心里一动。 她招呼马儿过来,公主的马认得她,对她也十分亲近。 沈兰翻身上马,向战场上狂奔而去?。 承渊正战得胶着,看到沈兰纵马冲过来,惊讶得瞪直了?眸子?。 她……她怎么敢? 马匹突然冲来,出乎那些刺客的意料,承渊瞅准机会后退,为沈兰杀出一条路来。 “公主!”沈兰直接纵马到公主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永安愣了?一下,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跳到了?马上。 马匹没有半刻的停留,往远处的原野奔去?。 众护卫拼命地阻挡住刺客的攻势,保护沈兰与永安撤退。 脱离战场之后,永安松了?一口气,靠在?身前?沈兰的背上,拦着她无奈地道:“兰娘,你太莽撞了?。” “公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阿尹公子?和承渊他们……” “那些刺客的目标是我,我既然已经脱身,他们不会久战。咱们先回?灵泉关,等他们的消息……嗯……” 正说着,永安忽然低低的闷哼了?一声。 而后,倒在?沈兰的后背上。 “公主!”沈兰知道公主亦受了?伤,没想到竟然伤重到这?种地步。 她一手抓住公主的两只手,让她抱着自己固定身体,一边拉着马缰,向灵泉关的方向奔去?。 沈兰心里着急,公主伤重,阿尹公子?恐怕只会比公主更重,大家都等不得,她得赶紧到灵泉关找人给公主治伤,再去?接应阿尹公子?和承渊他们。 可是,越着急,便越容易出麻烦。 沈兰终究手劲不够,一直拉扯着公主的身体,骑马又容易颠簸,就在?距离灵泉关只剩下五六里时,一个剧烈的颠簸,沈兰没能拉住公主,公主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沈兰连忙勒马,跑了?回?去?。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永安的身后竟然也中了?一箭。 此刻,她唇色青紫,整张脸黑沉一片,一看就是中毒了?! 刚才被摔,疼痛让永安醒了?过来。 她“哇”的一下,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沈兰吓坏了?,连忙过去?扶住她,“公主!” 永安强撑着力气,擦去?自己唇角的黑血,她颤颤巍巍地抓住沈兰的手,“兰娘,答应我,如果我死了?,就放下你的仇恨,你一个人是斗不过他的。你不应该为仇恨而死,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公主,你不会死的!”沈兰将公主扶起来,“我们很快就到灵泉关了?,黑玉巷的那位药老先生?就在?青夏城,灵泉关的守将派兵很快就能请他过来,你会没事的!他一定能救你!” 沈兰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能将公主送到马背上。 她重新上了?马,紧紧地抱着永安公主,往灵泉关去?。 公主的身体在?颤抖,沈兰仿佛能够感觉到,生?命力在?从她的身体里流失。 不!公主决不能死! 傍晚时分,沈兰终于?赶到灵泉关。 灵泉关守将谢判,把她们安顿在?灵泉会馆,又派了?两队兵马,一队赶往青夏城,一队去?接阿尹和承渊。 可沈兰还是不能松口气,公主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药老先生?过来。 天将将黑,忽然有人敲了?她们房间后面的窗户,小声地道:“沈姑娘……”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沈兰没敢开窗户,隔着窗户紧张地问道:“你是谁?” “姑娘快带着公主离开这?里,灵泉关守将谢判收到了?密令,今晚要在?这?里放火,烧死公主!公主和沈姑娘是我们北关的恩人,小的不忍心你们死在?这?里,所以冒死来送消息,你们快走?吧!小的去?帮你们把后院的人引开,你们从后门出去?,躲到灵泉山里去?!” 沈兰心中惊骇不已。 灵泉关守将竟然也要公主? 可是,这?个人说的如此诚恳,沈兰在?短暂的犹豫过后,决定相信他。 她现在?不能冒险! 沈兰连忙到床边,咬着牙将永安背了?起来,对沈兰来说,永安的重量还是太艰难了?,可是这?个时候,她必须要撑下去?! 她必须要带着永安,躲到灵泉山里。 她背着永安,悄悄的从房间里出去?,按着那个人所说,从后门跑了?出去?。 果然,后院的人,已经被那个人引开了?,一切顺利。 沈兰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背着永安一路躲到了?灵泉山脚下的树林里,忽然,她听?到后面的嘈动。 回?头?一看,灵泉会馆里,火焰已经滔天而起。 沈兰只觉得脑袋轰然,没想到竟然连灵泉关的守将都要杀永安公主! 密令?难道是陆言?是陆言要杀公主吗? 除了?他,还有谁能调动灵泉关的守将呢? 之前?那一群刺客,是不是也和陆言有关? 沈兰紧紧地抱着公主,一时间竟也无措起来。 她一个人,要如何把身受重伤又中了?剧毒的公主,带回?青夏城去?? “公主……” 沈兰看向永安公主,她已经彻底昏迷不醒了?。 可是,她还不能在?这?里停留,当火焰停息,灵泉关的守将肯定会知道,屋子?里没有永安和她的尸体,必然还会到处搜索。 沈兰咬牙,背着永安,继续往山里去?。 她之前?已经将北关的地图看了?千百遍,早已熟记于?心,从灵泉山脉的这?个方向往前?走?,约莫四十里的山脚下,有一个牧马的小镇,只要到了?那里,就能将消息传到青夏城去?。 可是,永安的情况已经越来越严重了?,沈兰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幸好?刚才在?会馆里她给永安紧急做了?伤口的包扎,现下正是深秋时节,山林里应该有不少药草,但愿,她能够找到一些解毒的药草,暂时为公主驱毒。 “兰娘……你别管我了?,一个人走?吧……”永安在?昏昏沉沉中醒来,在?沈兰的身后痛苦的轻吟。 “不!公主,我一定要救你!”沈兰咬牙坚定地道。 自从从渊毒回?来,在?沈兰的心里,公主就是她的王。 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已经不再是复仇,而是想要看到公主,身披鲜花、头?戴王冠,走?到那燕国女子?仿佛永不可及的权位之上。 计划 灵泉会?馆的?大火烧了一夜, 为沈兰带着?公主?躲进灵泉山里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她本想翻过?灵泉山,尽快到牧马的?小镇,可她实在低估了带着公主?翻山的?困难, 只能先带着永安找了个山洞落脚。 在山洞的?洞口,沈兰看到一大片乌蕨, 她顿时眸子一亮。 她曾经看过一些关于药草的?书, 在一众可以解毒的?中草药之?中,乌蕨的?效果是最?好的?。 沈兰将公主?放到山洞里?, 将乌蕨采集之?后,用石头碾成碎末, 敷在了永安的?伤口上。 可到凌晨之?时,永安又起了高热,沈兰寻遍四周, 找到了一处山间小溪,用衣衫来回浸水为永安去热。 等?到永安热气退了,外面已经大亮,幸好, 灵泉关守将并?没有闯进山中搜索的?迹象,沈兰走出去,打算用藤蔓与树枝绑出一个席子, 让永安躺到席子上, 她拖着?往前走,这样会?更省力气一些。 幸好,荀瑾送给她的?金虹剑削铁如泥, 处理树枝和藤蔓十分方便。 她坐在山洞门口, 正绑了一半,忽然间, 身后传来永安的?呻.吟。 沈兰忙回头看去,永安已醒了过?来,挣扎着?坐起身,“兰娘?” 沈兰忙过?去,扶住她,“公主?,你?终于醒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好多了……”永安的?脸色相比起昨天?,已不再那?么惨白,嘴唇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她坐起身来,打量起四周的?情况,“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沈兰抿唇,轻叹了声,把昨天?在灵泉会?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永安。 永安气得猛咳,“谢判这个畜牲,早知道我就该先杀了他!” “公主?,事已至此,还是先想想脱身的?办法为好,翻过?灵泉山脉三十里?,有一个小镇,到那?里?咱们就能?想办法和青夏城取得联络。” 永安脸色苍白,“如果谢判收到的?是陆言的?密令,恐怕之?前派来杀我的?那?些人就是龙卫。龙卫是燕国皇帝执掌的?一个秘密禁军,以他们的?本事,咱们还没有到那?个小镇,恐怕就会?被他们发现了……” “以公主?之?见,我们该怎么办?”沈兰问道。 “我们先换个地方,这里?不够隐秘。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人来救我们。” 她的?那?些护卫之?中,除了自己的?随身护卫之?外,还有荀瑾安插进来的?人,他们找不到她和沈兰,一定会?给荀瑾传递消息。 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荀瑾手下?的?苍翎卫能?够与龙卫一较高下?。 她们将山洞里?的?痕迹清理掉,一边清理痕迹一边往深林之?中去。 一脸两个多时辰的?路,昨夜两个人都没有休息好,到了中午时,实?在疲惫得不行,两个人便找了个隐秘的?树凹里?歇息。 一旁的?山壁上生长着?两颗野枣树,正是枣子成熟的?季节,枣树上缀满了红彤彤的?果子。 永安是习武之?人,饭量本就比常人大一些,此刻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沈兰也是一天?一夜没有吃什么东西,她看向永安,“公主?……”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摘些果子来。”永安抢先说道,没等?沈兰回答,就腾身向山壁的?枣树冲去。 枣树上挂的?又大又红的?枣子,让永安垂涎欲滴,她抬手就向一大串枣子摘去。 可就在这一刹,忽然一道暗箭飞袭而来。 永安感?知到危险,匆忙后退,回眸向暗箭射来的?方向看去。 深林之?中,寒光点点,骤然发射。 “兰娘,快跑!” 永安忙拔出剑来,一边格挡飞来的?箭雨,一边向沈兰跑来。 是龙卫! 他们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就说明早就发现了她们的?下?落。 但是,他们却没有在第一时刻展开攻击,恐怕就是在等?着?永安和沈兰往更深处的?山林里?走。 死在人烟罕至的?深林之?中,就不会?有人知道她们的?下?落。 可明明猜到这些人的?心思,永安和沈兰还是只能?往更深的?山林里?跑。 忽然,“砰”的?一下?,一支信号弹在密林中炸开。 沈兰和永安拼命往前逃,身后刀光剑影,追杀而来。 可当信号弹炸开的?时候,沈兰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太奇怪了,他们已经居于绝对优势,为什么要放出信号弹这么明显的?声音? 忽然,沈兰心里?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 而此刻,在她们的?身后,龙卫二统领脸色黑沉,斥骂道:“该死,是谁放的?信号弹?” “统领,是从东南方放的?,那?里?没有咱们的?兄弟。” “可放的?信号弹却是我们的?……”二统领神情一凌,忽然想到了什么,“老四,你?带一队人去追杀永安公主?,其他人跟我来!” 沈兰与永安在那?些人一瞬间的?犹豫之?时,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她们与追杀的?刺客拉开了几分距离,躲进了一个隐秘的?地洞里?。 这个地洞往下?而去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什么地方,永安与沈兰互看了一眼,决定往里?面继续走。 她们只有永安一个战力,就算那?些人闯进来打探,在狭窄逼仄的?地洞里?,对面大部分的?人马都无法展开,对她们来说更为有利。 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永安忽然低低的?轻哼了一声,沈兰听出那?是强忍痛楚。 “公主?,我们休息一下?吧……” “不,我们得继续往前走,如果被他们发现我们在地洞里?,会?从洞口把毒烟熏进来……我听到了水流声,这里?有水流,就一定有出口……唔……” 永安痛苦得紧紧蹙眉。 刚才剧烈的?闪避和逃跑,撕裂了她的?伤口。 而且,她中的?毒也还没有完全解清,此刻她有些头晕目眩。 习武之?人,耳力要比常人更敏锐,沈兰扶着?永安继续往前走,果然看到了一条暗溪在眼前流淌而过?。 “沿着?这条暗溪往前走,一定能?有其他的?出口,太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彻底摆脱那?些龙卫杀手。”永安送了一口气。 这溪流不深,她们淌着?水往前走。 沈兰思索了下?,道:“公主?,我想来救我们的?人应该也就在附近。” “什么?”永安头疼得很,已经不能?那?么冷静的?思考。 “刚才的?那?支信号弹,应该是承渊放的?。”沈兰抿了抿唇,心底对承渊感?激,“如果只有承渊一个人,他没有必要放信号弹,所?以我猜测,来救我们的?人就在这里?不远。” 永安道:“可是,我们如果现在出去,恐怕首先遇到的?,是那?些龙卫的?杀手,我们两个人,面对他们没有胜算。” “公主?……”沈兰正要说什么,前面忽然出现一抹亮光。 溪流从她们的?脚下?汹涌而出,外面传来轰隆哗啦的?水声。 而水流之?外,是一片生机盎然的?密林幽谷。 “公主?,您到下?面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出去和救兵联络。”沈兰道。 永安连忙道:“不行,太危险了!” “他们不会?杀我的?,若是我不幸被他们抓了,在没有问出公主?您的?下?落之?前,他们不会?对我动手,而且,他们是奉陆言之?命而来,承渊也在附近,同为陆言的?人,承渊也一定能?说动他们不敢杀我。”沈兰笃定地道:“我只要拖延时间,就一定能?遇到来救我们的?人,公主?,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如果两个人都留在这里?,公主?的?伤势只会?越来越严重,她们拖不起。 “兰娘……我……” 永安还想说什么,忽然身形一晃,昏倒在了水里?。 沈兰连忙将她扶住,拖着?她走到洞口。 下?面是一方水潭,可沈兰不会?游水,她更不可能?带着?公主?跳到水潭里?游上岸。 忽然,几根垂落的?藤蔓映入她的?眼帘,沈兰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抓住其中一根,用力地拽了拽,纹丝不动。 她松了口气,用藤蔓将公主?与自己绑住,从洞口猛地荡了下?去。 落到岸边时,沈兰一把割断了藤蔓,两人一起滚到了草丛里?。 摔得有些生疼,沈兰从幽谷里?望向天?空,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若是两年前的?自己知道此刻她竟然做出这样惊险的?动作,表情不知会?有多惊骇。 世事易变,人生无常。 她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沈兰了…… 短暂的?怅然过?后,沈兰带着?公主?往幽谷里?面走。 这里?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凶狠野兽,她得为公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终于,沈兰发现了一个树洞,她将公主?放了进去,又用石块和落叶将洞口堵住,转身匆忙地往山洞处跑去。 她接着?藤蔓爬上洞口,一路急行,从之?前地洞的?入口出去。 她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人,连忙往东南的?方向跑去。 就在沈兰的?身影离开,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旁边的?高树上一月而下?,落到了那?个地洞之?中。 刚才的?信号弹是从东南方发起,如果有公主?手下?的?人来救兵,一定会?从那?个地方为起点展开搜查。 沈兰正往东南方而去,忽然,与往这边来的?两个黑衣龙卫迎面对上。 那?两个龙卫没想到沈兰竟然如此莽撞的?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由怔了一下?。 沈兰连忙转身就跑。 “抓住她!她是和永安公主?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快放信号弹!” “嗖”的?一声,信号弹升空而起。 沈兰心里?一阵窃喜,她知道,这两个人的?信号弹不仅会?将承渊带过?来,来救永安公主?的?那?些护卫也能?够看到! 正在她心里?高兴之?际,忽然,一阵锐利的?疼痛一下?子刺穿了她右边的?腿骨。 “噗通”一声,沈兰无法自控地一头栽了下?去。 穿骨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那?两个黑衣人的?刀,便架到了她的?面前。 在意 “快说!永安公主在什么地方……啊……” 将刀尖抵在沈兰喉口的那个龙卫话语还没落, 便突然被?一只弩箭射穿了咽喉。 血液飞溅出来,宛如一朵绚烂的赤红的?花,落到沈兰的?衣衫上。 那个龙卫□□了一声?, 声音如破了洞的风箱般嘶哑,手中长刀“咣当”落到地上, 而他自己也岿然倒下, 再无生息。 “谁?” 另一个龙卫紧张得攥紧刀柄,向弩箭飞来的?方向看去。 忽然,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瞬息之间, 又一支弩箭向他射来。 那个龙卫连忙用刀格挡,但那黑衣之人紧随弩箭而来,他的?动作身影比他更快, 动作比他更敏捷,那个龙卫刚刚截断弩箭,就被?眼前人一剑抹断了脖子。 “兰娘!” 他出现的?那一刹那,沈兰只凭着身形就一眼认出了他。 “阿瑾……”她想要站起来, 可是腿上的?伤疼得她眼前一黑,又摔了下去。 荀瑾将沈兰横抱起来,掠起轻功, 先?远离了此?地。 沈兰也顾不得疼, 连忙对他道:“你带了多少人来?我们得去救公主。” “她在?哪儿?”荀瑾将沈兰放到溪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他对着远处发出了几声?奇诡的?鸟叫,又蹲下身子, 握住沈兰腿上的?那支箭, “咔嚓 殪崋 ”将两头折断。 沈兰咬牙忍痛看着他为自己处理伤口?,正要开口?时, 忽然,林中几个黑影穿梭而来,眨眼间就落到他们身后。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那几声?鸟叫,是荀瑾传递的?暗号。 “主子。”黑影中为首的?一人,是一个独臂男子,他面容刚毅,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一边的?眼睛,眸色凌厉如刀,一看就很不好惹,但是在?荀瑾面前,他却?十分恭敬。 荀瑾没有?说话?,抬眸看向沈兰。 沈兰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道:“从这?里往……北,有?一个地洞,地洞前一棵野生的?白果树,从地洞下去,一路往里面走有?一条暗溪,沿着暗溪的?水流是一个山谷,公主就在?那里……” 她挣扎着要起来,“我带你们去……” “兰娘,你别急,永安不会有?事的?,这?里都是我们的?人。”荀瑾安慰她道。 他将自己的?衣衫撕开,为沈兰做了暂时的?包扎。 包扎过后,沈兰着急地带着他们到了那幽谷之内,可是来到树洞处,却?发现她之前堆放的?石块和树叶四?散在?周围,树洞里已没有?永安的?身影。 “怎么可能?我确实把公主藏在?这?个地方,一定是有?其他人把公主带走了!”沈兰惊慌地道。 如果把永安公主带走的?人是陆言派来的?龙卫,那就完蛋了! 荀瑾忙安慰沈兰道:“放心,带走永安的?不是那些杀手,如果出现在?这?里的?是他们,会直接把永安杀死,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他转而检查了四?周的?情况,道:“从这?里的?脚印和痕迹来判断,带走永安的?只有?一个人,也许,是永安那边的?人……” 沈兰微微抿起唇,想到了承渊。 也许,是他? 但是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承渊并不在?意永安的?生死,之前若不是她求他,那些龙卫杀手第一次出现时他都不会出手。 沈兰希望事情如荀瑾所料,永安公主是被?她自己的?人救出去的?…… 他们只好离开幽谷,重新回到地洞,刚从地洞出来,他们就听到远处传来的?打斗声?。 “一定是公主!”沈兰紧张道。 荀瑾对身后的?那个独臂男人道:“苍云,你带人过去,不惜代价,一定要保护永安回来。” “是,主子。” 苍云受命,带着手下的?人全都赶了过去。 荀瑾将沈兰抱起,绕道到高处的?山崖间,这?里距离那边不远,正好可以?将那边的?情况揽入眼底。 在?那一片混乱之中,沈兰一眼从人群中找到了永安公主。 但是看到永安身旁的?那个人时,沈兰几乎心脏骤停。 萧瑞! 怎么会是他! 此?刻,萧瑞将永安公主护在?身后,以?一己之力,与一众杀手对战。 刀光剑影,电光火石,刹那间,便已是数招的?交锋。 萧瑞一袭玄墨将军铠甲,恍惚间,恍如战神一般,他挡在?永安面前,仿佛那些杀手永远无法冲破的?城墙。 沈兰看着这?一幕,银牙紧咬,下意识地攥住荀瑾的?手臂。 她不知道萧瑞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这?绝对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场景。 这?些时日以?来,沈兰能够明确的?感?觉到永安对萧瑞的?好感?,而萧瑞,更是故意亲近永安。 永安明明知道萧瑞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因为他出众的?军事天赋和这?次对战北羌的?战功,她忽略了他过往的?斑斑劣迹。 而现在?,萧瑞在?永安生命危急之时出现,宛如战神一般保护了她的?安全…… 以?后,怕再没有?人能够轻易动摇萧瑞在?永安身边的?地位。 可是沈兰知道,萧瑞不是一条忠心的?犬,而是一头野心勃勃的?狼。 他看不起任何?女人,对永安,恐怕也只是利用而已。 “兰娘……你别担心,永安不会有?事的?。” 荀瑾感?觉到沈兰紧紧掐在?自己手臂之中的?指甲的?力道,安慰她道。 听到荀瑾的?声?音,沈兰这?才反应过来,她忙松开手,歉疚地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他抱着沈兰的?手臂紧了紧。 沈兰越发不好意思,“你把我放下来好了,我没事的?。” 刚才荀瑾在?她的?伤口?上洒了不知什?么药粉,她只觉得伤口?凉凉酥酥的?,已经并不痛了。 荀瑾将沈兰放到一边的?山石上,从她现在?的?角度,已经无法再看到萧瑞和永安公主。 她垂着眸子,暗暗凝思,没有?再说一句话?。 渐渐的?,日落西?山,残阳血红。 沈兰的?脸颊在?夕阳的?映照下红润清透,她抿着唇,神色略显落寞。 荀瑾大概猜出了沈兰的?想法,毕竟,欢迎加入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每日更新婆婆文海棠废文哦他知道沈兰和萧瑞之间曾经发生的?种种,更知道萧瑞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才,沈兰看到萧瑞的?那一刻,脸色骤然就变了。 他薄唇动了动,正想要说话?,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苍云等人已经击退了龙卫杀手,带着萧瑞与永安一起来到他们的?面前。 “兰娘,你受伤了!”永安面色毫无血色,但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沈兰腿上的?包扎。 她忙到沈兰面前,担忧地问道:“怎么回事?可严重吗?” “应该没有?大碍的?。”沈兰扬起一抹笑意,夕阳下,她的?眉眼格外温柔。 永安愧疚不已,“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 沈兰抿唇摇头,伤感?地道:“是我没本事,不能保护公主。” “兰娘,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可能等得到萧将军和阿瑾来救我。”永安抱住沈兰,感?激地道。 沈兰的?目光向萧瑞的?方向看了一眼,倏然和萧瑞对视住,一时间,她觉得又刺眼又反胃。 她厌恶地躲开萧瑞的?目光,对永安道:“公主,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先?给您找大夫解毒治伤要紧。” 永安也担心沈兰的?伤势,连连点头。 萧瑞道:“公主放心,灵泉关守将谢判已经被?我的?人抓起来了,末将带您和沈姑娘到灵泉关内休养。” “有?劳你了。”永安看向萧瑞,眉眼之间对他更是欣赏。 沈兰紧咬着唇,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众人回到灵泉关,萧瑞的?部下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公主休养的?住处,一座宛如塞上江南的?庄园,是原先?守将谢判违制修建的?,供他个人享乐之用,如今是最好的?公主别馆。 沈兰被?安排在?公主隔壁的?一个院子,药老头去为公主解毒,唐婉则是来为沈兰重新上药包扎。 看到沈兰腿上的?伤,唐婉冷吸了一口?气,小腿中间的?箭身还没有?取出来,此?时已经被?血染的?通红,而伤口?处,更是血肉模糊。 唐婉眼眶一酸,哽咽着道:“兰娘,我跟着师父学医之时,真的?从未想到,有?一天竟然要为你处理这?种外伤。” “我从公主手下那里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本来可以?一个人走的?,为什?么要骑马折回?你知不知道一不小心你就会死在?那些杀手的?手上?” 沈兰看着她,微微一笑,“人终有?一死,我不怕死,若为公主而死,亦死得值得。” “你真傻,真的?。” 唐婉含着眼泪把沈兰的?伤口?擦拭干净,用钳子将箭支拔了出来。 那一刹,饶是平常再能忍疼的?沈兰,也疼得紧紧咬住压舌,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晕倒了过去。 拔出箭身,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涌出来,唐婉匆忙止血,可床榻还是被?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一大片。 这?等骇人的?场景唐婉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仿佛能够感?受到沈兰的?疼痛一般,浑身发抖,眼泪滚落下了。 但哪怕再难受,唐婉还是凭借着这?些时日来的?经验,处理好了沈兰的?伤口?。 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唐婉用帕子擦拭干净沈兰额间沁出的?细密冷汗,她紧紧地握住沈兰冰凉的?手,“兰娘,以?后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隔壁的?院子的?正厢房之中,永安服下药老先?生递过来的?解毒药,目光看向一旁神思恍惚的?荀瑾。 此?刻,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永安便也不在?顾忌。 “既然那么在?意,就过去看看吧。”永安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 “什?么?”荀瑾仿佛此?刻才回过神,看向她。 永安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你喜欢兰娘,对吧?” 她这?话?,虽是问句,却?已十分笃定。 “说吧,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理智 荀瑾却并没有被永安的戏谑挑动情绪, 他垂眸看着床榻上的永安,眸色幽深,“皇姊, 你对?萧瑞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荀瑾提及萧瑞, 永安的神色怔了怔, 脸上有几分不自然,她避开荀瑾的视线, 微微抿唇,“阿瑾, 这件事我自己有分寸的,你就别管了。萧瑞现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你别?忘了,定?远侯萧虎是站在陆言那一边的, 陆言现?在登上皇位,不管他是真?是假,定?远侯萧虎都一定会守住这从龙之功。萧瑞是萧虎之子,他自己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对?你来说,他的变数太大了。” “这些事我都心里有数,萧虎与萧瑞虽然是父子, 可萧虎更疼爱他的小儿子萧珏, 萧瑞如果跟在萧虎的身边,是很难继承定?远侯爵位的,他只有跟着我, 才?能谋出路。”永安低声道。 荀瑾张了张唇, 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永安的神色, 又咽了回去,道:“既然你自己做了选择,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早些休息,我想,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 傍晚,一封皇帝诏书来到了灵泉关。 册封永安公主为永安长公主,赐东陵之地,赏黄金万两,新宅一座…… 册封平北将军萧瑞为平北侯,赐万户,赏黄金五千两,新宅一座…… 新皇帝令永安与萧瑞回京述职,二十万大军原地待命。 此诏一出,永安已被逼到绝境,若是她俯首认命,陆言就彻底坐实了这皇帝之位,以后再想有所动作就难了。 十年筹谋,永安怎能眼睁睁看着化为乌有? 九月二十,永安回到青夏军营,在二十万大军面前,亲自揭露了陆言谋害沈章、假冒皇嗣之事。 “他非皇族,本?公主才?是先?皇唯一嫡系血脉!陆言谋害先?皇、暗杀皇脉,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贼!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只要本?公主在一日?,就绝不能看着他欺瞒百姓、为祸朝纲!” 萧瑞在永安面前单膝跪下,“末将愿跟随公主,诛杀叛逆!” 二十万大军中,提前就已经安插了人?手呼应。 此刻,萧瑞声音下落,台下立刻有人?响应。 “跟随公主,诛杀叛逆!” “跟随公主,诛杀叛逆!” “跟随公主,诛杀叛逆!” “……” 声音一次比一次高昂,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呼喊。 对?于军队来说,战争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对?于将军来说,战争是权力重新洗牌的机会。 对?于普通的小兵,则是用生?命来做的一场豪赌。 纵然有不愿意战争的,可在越来越多人?的狂热之中,他们也?选择了跟从。 二十万大军,出师有名,直指上京。 沈兰知道一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望着窗边血红的残阳,听?着承渊传来的消息。 “姑娘,让我带您离开吧?永安公主会牵连您的。”承渊道。 沈兰沉着眸子,许久,她道:“承渊,你走吧。” “姑娘……” “我的私心是想让你留下来,为公主向陆言传递假消息,但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想利用你,让你成为一个叛主的人?。你自己走吧,回去告诉陆言,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我会跟着公主一起回到上京,让他给我一个交代。”沈兰平静地道。 承渊看着沈兰,没有动,“我收到的命令,是保护您回到上京,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的安全对?我来说是第一位的。” “你已经出色的完成了这个命令。” “可是您还没有回到上京。” “你留在这里,只会被我当做对?付陆言的一枚棋子!”沈兰攥紧拳头,狠决地说道。 承渊顿了顿,忽然在沈兰面前跪下,“您把?我当做棋子,是您的事情,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事情。我不会离开,如果姑娘您真?的为我着想,请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 他越是如此,沈兰越是愧疚。 她不再看他,“随你吧。” 是夜,承渊照样将给陆言送去的信先?交给沈兰预览,这一次,沈兰没有接。 “不用给我看了,你的信送不出去的。” 今时不同往日?,公主如今已经举起义旗,兴兵讨伐。 她早就知道承渊是陆言的人?,为了防止军情泄密,她必定?会严防承渊。 承渊迟疑了下,将信收回,默默出去了。 回到房间,他将之前写的信烧了,重新写了一封。 只有简单的五个字。 【沈姑娘安好。】 * 永安公主是习武之人?,清除了体内的毒之后,外伤好得便更快了,她亲自带兵,挥师东进。 燕城守将,不知内情,一路放行,直到通关了几十座城池,来到兰州府通阳县,皇令才?传到前线,通阳县一个几千人?的小县,一时间,涌进了兰州府两万兵马,两军对?阵。 沈兰虽然只伤到了腿,但她的伤势要比永安严重得多,一直在躺了半个月才?能够下床走路。 永安公主给沈兰留了一队人?马,荀瑾也?留在沈兰的身边保护她。 是夜,沈兰坐在书桌前,看着军中传来的战报出神。 永安公主虽然现?在一路凯歌,但是当燕国朝廷反应过来之时,恐怕硬仗就要来了。 尤其是这次出兵,定?远侯萧虎手下的虎威军没有出马,虎威军的人?数不多,只有两万人?马,但却是精锐中的精锐。 不过,沈兰估摸着,除了虎威军之外,燕国没有其他能够抵御这二十万大军的人?马。 她又想到了萧瑞,不管萧瑞能力有多强,他都是一枚毒刺。 “姑娘,早些休息吧。”夜色已深,锦书忍不住过来提醒。 沈兰正要开口,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打斗声。 “我不是贼!我是来见沈兰的!” 熟悉的声音让沈兰一下子梦回西羌那个寒冷的冬夜。 是西羌王呼延勒?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兰沉吟了下,对?锦书道:“锦书,告诉他们不要打了,让那个人?进来。” 她现?在还没办法正常行走,不能走出去见他。 锦书打开门,还没传达完沈兰的话,一个黑色的身影就窜到了屋子里来。 “本?王听?说你受伤了!” 他依旧还是那么强势霸道,只身来到这里,恍如无?人?之境。 沈兰默默地将手边的战报收起来,放到一边,“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羌国内部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您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 她的语气恭敬而客气,又远拒人?千里之外。 呼延勒道:“是因为本?王约永安公主在骁骑关见面约谈,你们才?会遭到刺杀,本?王心中有愧。” 永安公主和沈兰出事之后,两国约谈的事情便被搁置了。 沈兰以为呼延勒应该已经返回羌国,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刺杀的事,实在和呼延勒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沈兰还是道:“如果羌王您心中有愧,能否请您作为公主的后盾呢?” “什么?” “燕国内部如今出现?了一些麻烦,我知道羌国现?在正在重建,一定?需要很多人?力和财力,不过,我还是想请求您,能否把?两国约定?好的明后两年的牛羊和马匹贡品,先?送到燕国来?” “你们燕国在进行战争?”呼延勒敏锐地觉察到了。 沈兰抿唇道:“这场战争很快就会迎来胜利,对?于燕国,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矛盾。” 呼延勒嗤笑,“既然如此,为何?沈姑娘还要开口,请求羌国给永安公主送去补给?” “燕国刚刚帮了羌国,我只是觉得,出于情义,羌王您会帮忙的。有您的帮助,这场战争,会更快得到胜利。”沈兰镇静地道。 “你应该庆幸,羌国现?在没有能力对?燕国发动战争,否则,本?王可是很有可能趁虚而入的!”呼延勒半是玩笑半是警告地道。 沈兰凝眸看着他,正是因为知道羌国现?在无?法发动战争,她才?会这样坦白。 如果面前的羌国是一个兵强马壮后备充足的国家,这样的话,她是不可能会说出来的。 呼延勒靠在书桌前,高大的身躯充满了压迫感,看着面前不为所动的沈兰,他忽然一笑,道:“你知道吗?本?王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冷静。两年的贡品是不可能的,羌国还要繁衍生?息,不过,本?王会尽力给永安公主一些补给。” “多谢羌王!”沈兰神情温和下来,感激地道。 “你知道,本?王要的并不是你这样一句感谢。”呼延勒的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沈兰,强烈的占有欲从他的眸中迸发出来。 沈兰毫无?畏惧地与呼延勒对?视,道:“身为羌王,我想,此刻还是满目疮痍的羌国更需要您。您是羌国百姓的英雄,而不是一个情场的浪子。” 她的话,一下子戳到了呼延勒这些时日?来的顾虑。 这个女人?,总是如此一针见血。 她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而呼延勒自己也?知道,在女人?和羌国的臣民之间,他永远是理智的那个。 “总有一日?,本?王会再到燕国找你!” “若是有一日?,您能到燕国上京,带来的一定?是两国和平和边疆的繁荣。”沈兰道。 呼延勒看着眼前的沈兰,哪怕他已经身为一国之君,却还是觉得她如谪仙,高不可攀,又离他那么遥远。 终究,他后退了一步,“告辞了。” 呼延勒来的突然,走得也?很干脆。 沈兰长呼了一口气,她还是很不喜欢,和呼延勒离得那么近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想起在定?远侯府时,自己在萧瑞面前的无?力,那种感觉让她难以呼吸。 颓败 “他来找你做什么?” 沈兰失神间, 门口传来荀瑾隐隐仿佛有些幽怨的声音。 他就住在隔壁的院子?,自然听到?了刚才的打斗,也看到?了从沈兰房间里出去的呼延勒。 对这?个羌王, 他印象深刻,尤其是那日,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么言之凿凿的说要让沈兰做他的女人…… “他听说我?受伤了, 只是来看看我?。”沈兰道。 荀瑾蹙眉,“羌国?现在正是重建家园的时?候, 他身为?羌王,不在自己的国?家主持大局, 竟然还?有闲心跑到?燕国?来。” 沈兰叹息了声,“其实呼延勒是一个很好的王,他到?燕国?来, 本是打算与公主商谈两国?通商之事的,只是现在,燕国?这?边出现了麻烦。他答应我?,会送一些补给过来, 这?对公主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听沈兰有几分偏向呼延勒的意思,荀瑾喉口顿时?梗塞, “你不会对他……” “什么?” 荀瑾垂眸, 躲避沈兰的视线,道:“如果你喜欢呼延勒,他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我?知道你心中有夙愿, 你想要帮助燕国?的女子?从后宅之中走?出来, 让女子?也能像男子?一样,得到?权势与地位, 追求理想与自由。” “可是,这?真?的很难,燕国?和渊毒是不一样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以你人生的短短几十年,也许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是在羌国?,你也许可以实现你的夙愿,作为?羌国?的王后,你可以做更?多你想做的事,羌国?的环境相比于燕国?来说也更?加简单。” 沈兰惊讶地看着荀瑾,她并没有把自己的心里话与他说过,可他竟然全都察觉到?了。 她抿唇沉默良久,道:“我?知道很难,也许我?穷极一生什么都无?法改变,等我?死后,化作一缕烟尘消失在天地间,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可是不能因为?困难,就不去做。如果没有一个人去做,就什么都无?法改变。”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一个,我?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可是正因为?我?如此平凡,才会更?有希望。” “连我?这?样的人都已?经开始‘醒来’,当越来越多的沈兰出现的时?候,就会有更?多的永安公主和伊捷芙琳女王,她们是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人,也拥有改变的力量。” 沈兰对荀瑾扬起一抹笑意,“西羌已?经有一位月公主,它不需要沈兰。” 荀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那么的纤弱,却又好像拥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 昏红的烛光下,照得她的眸子?亮莹莹的,仿佛温暖的月光落到?了他的心里。 “你并不平凡,你是天上的明月。”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沈兰愣了一下,忽然,眼眶泛红,看着眼前?的男子?伤感地道:“我?哥哥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一瞬间,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兄长。 荀瑾收回自己微痴的目光,“抱歉。” 可这?句话,他并非从沈章那里听来。 而是陆言。 他现在完全能够理解,陆言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阿瑾,谢谢你。”沈兰目光温柔,诚恳地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真?的谢谢你。” 如果不是荀瑾,她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 简简单单的话,却在荀瑾心中宛如一朵莲花般绽开,花瓣抵在他的心房,又酥又软。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在沈兰温柔的眉眼里化开。 “兰娘……”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沈兰又已?经开口。 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微微俯身抚摸自己受伤的小腿,“其实,我?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要不我?们明日启程吧?我?真?的担心公主……” 阿尹如今也在这?里养伤,公主的身边再没有其他知心的人,只剩下萧瑞和一些随扈。 “药老头说了,你得多休息一阵子?。” 永安离开前?,荀瑾特?意派了苍云和手?下的苍翎卫跟去贴身保护。 沈兰微微抿唇,沉默不语。 荀瑾知道,她恐怕在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好吧,明日我?去安排。” “谢谢你。”沈兰倏然笑了。 次日,沈兰先去让金玲去问了问阿尹的情况。 阿尹当初为?救公主受伤,差点连命都搭在了那里,幸好当时?沈兰带着永安撤退之后,那些龙卫杀手?见势不妙,也匆匆撤退了。 若是没有沈兰,打斗再耽搁个一会儿,阿尹的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他的伤口直入肺腑,极其严重,昏迷了数日,才艰难地醒了过来。 永安发兵之时?,以他的情况,实在不能随军,只得和沈兰一起留了下来。 阿尹自从跟随永安以来,便一直随身保护、照料她的起居,这?还?是第一次和公主分开,这?些时?日以来,简直如坐针毡。 听到?沈兰要走?,他顾不得自己伤还?未好,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生怕再被落下。 两个重伤员,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一行数十人,往兰州府而去。 * 十月二?十日,距离从青夏城出发一个月,永安攻破通阳县,来到?兰州府重城,秦川。 兰州府两座巨城,兰州城与秦川城。 秦川历史悠久,是一座百年古城,人丁兴旺,商业繁茂,单单是城内守军便已?达到?两万。 通阳县的败军汇入秦川,兰州又派了两万兵马支援,近六万大军,势要在秦川拦住永安东进。 沈兰得到?送来的消息,看到?秦川督军竟是俞越时?,怔了一下。 上次见到?俞越,还?是在上京的麒麟巷,她为?他和萧贞主持冥婚。 俞越是兄长的好友,亦是她极其尊重的君子?。 没想到?,再次相见,他们竟然会成为?敌人。 “俞玉亭去年派任到?兰州做了州知。”荀瑾注意到?沈兰葱白的指尖落在俞越的名字上,便开口道。 沈兰惊讶,州知是从五品官,俞越升迁竟这?么快。 但仔细一想,俞越本就是状元,又是太子?侍读,与陆言那般亲近,深得信任,自然会步步高迁。 沈兰紧紧抿着唇,垂眸凝思。 如果是俞越,也许她可以说服他。 但是她现在还?在养伤,要如何进入秦川城呢? 再次回到?军营时?,沈兰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之前?与北羌对战时?的斗志昂然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军营里有些死气沉沉。 永安差人安排了沈兰等人的营帐,但却并没有直接出现。 沈兰觉得不对,安顿下来之后,便到?了公主的营帐前?请见。 “进来吧,兰娘。” 永安的声音有些颓败,仿佛正沉溺在痛苦之中。 沈兰掀开帘子?,走?进去。 帐篷里十分昏暗,永安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宛如雕塑,昏暗的光线勾勒出她的身影,透出她的脆弱与不安。 “公主。” 明明在通阳县打了胜仗,沈兰不明白,公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永安眼睫颤了颤,没有抬头看沈兰,她的目光落在沈兰的小腿上,“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沈兰道。 其实,她现在还?不能够长时?间的活动行走?,但是她不想让永安再担心。 沈兰走?到?永安的面前?,“公主,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会这?样?” 永安握住沈兰的手?,拉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轻轻地依偎在她身上,“兰娘,我?恐怕永远也走?不到?那个位置。” 她的话,让沈兰心里一颤,“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二?十万大军,没有人希望一个女人做皇帝的,你知道吗?他们跟着我?走?到?现在,只是为?了钱财和权位。”永安低声地嗤笑,“只因为?我?下令不许任何人劫掠百姓,军中便出现了哗变,我?亲耳听到?他们的污言秽语……” “兰娘,我?并不怕任何流言,可是,这?种孤木难支的感觉,实在是太无?力了。萧瑞说,把手?下的兵当做畜生,只要给他们吃肉,他们就可以所向披靡,可是我?做不到?,如果我?带着这?样的一支军队杀回京城,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而他们又永远不会真?心的追随我?……相比于他们来说,也许我?才是那个工具。” 沈兰揽住永安,“公主,任何人都会踌躇,更?何况,您做的是这?样一件改天换日的事情。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会永远在您的身边,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能理解您,但我?依然会坚信,您是对的。” 她的声音轻柔,但却如春雨一般滋润着永安干涩的身体。 “如果您真?的觉得迷茫,那就什么都不要在意,只需要追求一件事情就好。” “什么事?” “您的欲.望。” 沈兰一直都知道,永安并不是那么单纯的想要去帮助天下的女子?。 她只是曾经作为?权力的棋子?被伤害,所以渴望追逐权力。 之所以帮助沈兰、选择沈兰,也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女子?而已?。 但是,这?就足够了。 谁说女子?不能够追逐权力呢? 沈兰知道永安的野心,可就算如此,她也愿意追随她。 永安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兰的意思。 “兰娘,看来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永安无?奈地苦笑,紧紧地抱住沈兰。 110-120 玩物 十一月初一, 大雪纷飞,大批大批的军用送入军营,但二十万大军所分得终究有限, 原本就不稳定的军心,越发躁动起?来。 永安和沈兰都知道, 造成这场躁动的原因?, 只是因为他们的主帅是一个女人,为一个女人打天?下, 自古以来都没有这种事情,现在队伍还能够保持现在的情况而不?崩溃, 只是因为这件事没有挑明出来。 她们现在急需一场胜利,一场巨大的胜利能够驱退所有的迷惘,前方权力的诱惑, 会暂时蒙蔽这些人的双眼,直至到达上京。 上京的朝堂与各方势力,皆有永安的人马,那是她数十年来打下的根基。 只要回?到上京, 她就无?需再依靠这二十万大军。 寒冬腊月,想要得到一场胜利,就如?同在深深的迷雾之中寻找方向, 困难至极, 但是现在,这团团迷雾之中却出?现了一抹细微的曙光。 秦川城外,凤微小庄。 两个男人带着一队士兵, 来到庄子的门口。 一个粗眉大眼, 身着铠甲,一个儒雅俊秀, 裹一身雪白狐裘。 正是如?今的秦川城守将蒙敖与督军俞越。 “蒙将军,俞大人,里面请。”阿尹早已在门口等候,恭敬地向两人行礼。 蒙敖与俞越互看了一眼,跟着阿尹走了进去。 待到中庭时,俞越一眼就认出?了前面在那里等候的是沈兰身边的锦书姑娘,他?怔了一下,落在了后面。 阿尹见他?认了出?来,道:“俞大人,沈姑娘想要单独见您,您跟锦书姑娘去吧。” 俞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锦书和沈兰,对?于?沈兰,他?心里一直尊重感激,哪怕是在这个时候,他?只是稍稍吃惊,但还是跟着锦书去了。 锦书带着俞越来到小庄的兰亭苑,沈兰正在院子的亭中煮雪烹茶。 “我听贞姑娘说过,俞公子最爱喝的茶名叫香雪幽兰,这一块茶饼是我专门求了公主赏赐给我的,公子尝尝与上京的可有不?同?” 大雪飘然而落,沈兰一袭青衣素雅,温柔如?画。 俞越眸色微黯,脚步顿了顿,继而大踏步地走到沈兰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捏起?茶杯,轻尝了一口,道:“好茶。比上京的香雪幽兰味道更好。” 沈兰看着他?,眉眼流露出?些许伤感,“一别年余,俞公子近来可好?” “我……自然很好。”俞越对?沈兰一笑,却显得有些苦涩。 他?的确仕途顺利,只是他?与萧贞冥婚之事,除了沈兰与萧瑞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人知道,一到任上,便有当地的许多豪绅纷纷派人来与他?说亲,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只是这些事情,他?自然不?会与沈兰去讲。 顿了顿,他?想起?此行来的目的,对?沈兰道:“沈姑娘,你?是个聪明人,为何要跟着公主一起?做傻事呢?你?劝劝公主吧,弃兵投降,当今皇上仁德,不?会怪罪公主的。” “仁德?你?真的觉得他?仁德吗?”沈兰觉得自己听到了好笑的事情,嗤笑出?声。 俞越叹了口气,“你?这是受了公主的蒙蔽,你?难道真的相信是当今皇上杀了你?的兄长吗?他?对?你?那么好,你?难道都没有看在眼里?” “他?对?我好,是因?为愧疚。”沈兰道。 “不?,他?是真的喜欢你?。”俞越在太子府做了那么久的侍读,怎么可能看不?出?陆言对?沈兰是喜欢还是愧疚?也?许,其他?的他?不?能笃定,唯有这一点,他?确信不?疑。 沈兰不?想和俞越讨论这个问题,她转而问道:“俞公子,我兄长出?事的那一日,你?为何没有在礼部尚书府呢?以你?的才华,应该必定能被邀请。” “那日我吃了些不?干净的食物,一直在医馆里休息。”俞越愧疚地道:“抱歉,如?果我在那里,也?许霖书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你?说的对?,如?果你?在那里,兄长也?许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但是这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陆言。”沈兰第一次没有称呼陆言的字,直呼了他?的名字。 这哪怕是对?一个普通的读书人来说,都是极其不?尊重的,更何况,那个人现在是当今的皇帝。 俞越脸色微微一沉,想要提醒沈兰,“沈姑娘……” 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沈兰打断了。 “陆言,就是害死我兄长的凶手!”沈兰道:“黎安县令陈文先,你?可还记得?他?亲眼所见,陆言在水榭之中下了药,又引我兄长和容姑娘进了水榭,在那些药物之下,兄长与容姑娘才会发生那种事。” “这怎么可能?皇上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俞越无?法相信。 他?和陆言相处的时间亦不?短,他?所认识的陆言,是一个谦逊温和、亲善仁爱的君子,他?难以想象陆言会做出?沈兰所说的事情。 “我已经确认过了,陆言与先皇相认的那块玉佩,是我兄长之物。我兄长沈霖书,才是云妃娘娘的亲生子,陆言为了毁灭证据,杀了我舅舅一家?十几口人。”沈兰咬唇,痛苦地道:“我也?不?愿意相信他?做出?了这些事情,他?从小就被我父亲收养,对?我来说和兄长没有什么区别,我接受这些血债要比俞公子你?更加困难和痛苦。” 俞越怔住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个如?此荒唐可笑的梦。 “俞公子,你?是一个至情至义的君子,你?真的能够接受这样的一个人登上皇位吗?不?管他?的外表有多良善,不?管他?装出?来的有多么仁德,一个踩着别人的尸体、沾满鲜血的人,你?怎么能指望他?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君王呢?”沈兰愤然说道。 俞越被沈兰说得眸光颤动,他?沉默了良久,才重新镇定下来,看向沈兰,“如?果霖书是先皇唯一的皇子,他?已经死了,这一场战争下来,永安公主会拥戴谁登上皇位呢?” 这一个问题,是最致命的。 如?果是旁人来问这个问题,沈兰一定不?会回?答。 但是面对?俞越,沈兰并不?想隐瞒。 “公主不?会拥戴任何人,她会自己登上皇位。” “可她是一个女人,女人怎么能登上皇位呢?” 沈兰骤然站起?身来,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俞越,“为何女子不?能登上皇位呢?” “这……”俞越一时语塞,顿了顿,他?沉着声道:“自古以来,都没有女子登上皇位的道理,牝鸡司晨,必然生祸。” “俞公子,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这样的思想,才会造成你?与贞姑娘的悲剧呢?如?果女子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如?果贞姑娘能够走出?后宅,如?果她不?必受到家?族父母的束约,你?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公主如?果登上皇位,会改变整个燕国对?女子的认知,她会放开女子参加科举、学习医术、经营商铺、行走江湖,俞公子,你?不?想看看那样的一个世界吗?那是贞姑娘想和你?一起?生活的世界。”沈兰真诚地说道。 萧贞,是俞越心中永远的痛、永远无?法抚平的伤口…… 萧贞在他?面前死去的那一刻,以前的俞越就已经追随着她一起?死去了。 他?如?今唯一的信念,就是想要一步步走到更高的位置,直到改变燕国的世家?门阀,让后人不?必再承受他?与萧贞的痛苦。 这也?是,他?为萧贞活着的证明。 可是此刻,沈兰的话,却又让他?动摇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侍奉的是一个仁德之君,却没想到,陆言只是一个狠厉毒辣的小人。 可公主,难道真的比陆言更好吗? 在北羌战事之前,公主的风评在民间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俞公子,你?可以慢慢考虑,现在,我们不?谈政事,像老朋友一样说说闲话好吗?”沈兰语气轻松,笑着又给俞越添了一杯茶。 俞越道:“沈姑娘还想要说些什么呢?” “我跟随公主出?征北羌之时,曾经奉命去过一趟西羌,后来又从西羌转去了渊毒,那是个和我们这里完全不?同的国家?……” 凤来阁,香炉燃着腾腾紫烟,整个屋子里,暖意融融。 两箱珠宝放在床畔,永安□□半露坐在蒙敖的腰间,青丝从雪颈垂落,洒在男人的心口上,痒得他?整个人都酥了。 “蒙将军,本?公主早就听说过你?的威名。”她轻抚着男人的脸颊,媚眼如?丝,“以你?的本?事,只做一个小小的秦川守将实?在是太屈才了,若你?愿追随本?公主,等本?公主登上皇位,封你?为兵马大将军如?何?” “公主……”蒙敖被迷得七荤八素,连自己的爹娘都不?知是谁了,“末将愿意为公主效死!” “本?公主是真的喜欢你?,你?只要听话,将来执掌兵马大权,与本?公主一起?共得天?下。” “可是末将听说,公主此次平北羌,与平北侯萧瑞……”蒙敖揽住永安的纤腰,“末将怎比得上萧侯爷年轻俊俏?” 永安低低一笑,“他?啊?他?的床榻功夫和蒙将军比起?来可差远了。” 蒙敖眸子骤然亮了,“真的?” “那当然,蒙将军,你?真的很威猛……” “嗯……” 门外,阿尹听着里面的低声呓语,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他?也?大致能够猜得到。 他?忍不?住攥了一把雪,指尖沁得发白。 雪水从他?的拳心里流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酸涩与嫉妒,不?敢对?此展露出?任何的情绪。 他?是下人,是玩物,是公主的宠奴,甚至,是众多宠奴的其中一个而已,没有任何资格嫉妒。 只要能够陪在公主的身边,他?就应该知足…… 天命 从凤微小庄回去之后不过三天的时间, 秦川城城门大开,归顺于永安公主。 蒙敖为了?讨好永安,甚至给兰州府府尹段照写了一封亲笔信, 劝他投降。 从北关带回来的二十?万大军,再加上秦川城的这六万大军, 永安手下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二十六万! 而更?让永安与沈兰安心的是, 有了?蒙敖的六万大军,就能对?萧瑞有所制衡, 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永安也不会那么被动。 蒙敖的消息送到兰州府尹段照手中之时, 他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了?下来。 六万大军啊!竟然连打都没有打,就投降了?永安公主。 最关键的是,一连两次的大军支援, 已经抽空了?兰州府城的人马。 兰州城虽然是个繁华大城,有足够的粮草底蕴可以坚守,但是没有兵马,要靠什?么?来守? 难道让老百姓去城墙上御敌吗? 段照是个世故圆滑的官场老油条, 当然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当即就举了?白?旗,决定派人前往秦川投诚。 但他还没有下达命令, 便传来急报。 “大人!皇上派定远侯萧虎与他的虎威军镇守兰州府, 大军即日就到!” 一听到虎威军,段照的眸子顿时就亮了?。 虎威军跟着定远侯萧虎南征北战,是燕国?最精锐的军队。 而且, 定远侯萧虎是萧瑞的父亲, 父命难违,萧瑞焉能与萧虎抗争? 只要萧虎出面, 萧瑞必定败退而回,永安公主大军虽众,但与虎威军相比,还是差的太多了?。 一时间,投降的心思在段照心里消退了?去。 秦川县衙。 进入秦川城之后,永安将?县衙作为临时议事厅,沈兰等人也暂时住在了?县衙之中。 此刻,天色已晚,永安的房中烛火通亮。 床榻上,萧瑞一身白?色亵衣靠在拔步床的床架上,垂眸看着身旁衣衫凌乱春色宜人的永安。 刚才的一场大战,让永安细嫩白?皙的肌肤沁着一层薄薄的香汗,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样的一个绝色美人,恐怕都会兽.性大发。 但萧瑞表面上兴致勃勃的迎合,其实心里对?这个女人十?分厌恶。 他不喜欢看到女人在房事上表现出任何的快.感,这样的女人,在他眼里,下.贱又?淫.荡。 房事是强者对?弱者的霸.凌,是男人对?女人的逞.欢。 而永安越享受,他心里觉得越屈辱。 萧瑞垂眸看着永安,眼底是如千年寒冰般无法融化的冷意。 为了?权位,他竟走到这一步? 他和伎馆里那些下贱的女人又?有何不一样? 萧瑞凝起眸子,脑海里闪过了?他极不愿意回顾的那段记忆,脸色越来越沉冷。 忽的,萧瑞抓住了?永安的手,眸中闪过一道狠厉。 总有一日,他要踩着这双手,走到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永安累得几乎没有力?气,被萧瑞抓住玉手,才懒懒地睁开眸子,“怎么?了??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萧瑞的拇指在永安的掌心摩挲,掩下自己眸底的厌恶,淡淡地说?道:“我在想?,战场之上,要如何面对?我父亲。” “父子刀兵相见?,的确容易落人话柄,要不,你还是不要出战了?,让蒙敖将?军去吧。”永安之前对?蒙敖固然有三分吹捧,但蒙敖的确是有实力?的猛将?,若非他只是一个没有用的绣花枕头,永安也不会屈尊舍身。 萧瑞固然是战场上有勇有谋的老手,但蒙敖也并不逊色。 “不。”萧瑞一把抓紧了?永安的手,目光坚决,“还是我去。” “你真的能行?”永安还是有些不放心。 萧瑞拧眉,不悦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不行?” 看着萧瑞神色认真严肃,永安不禁被逗笑了?,她?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萧瑞绷起的脸颊,暧昧地笑道:“好嘛好嘛,不管什?么?时候,我们萧将?军都最厉害了?。” 床榻之间的小小调.情本是男女之间的快乐调味,但萧瑞此刻却简直想?掐死这个女人。 永安身为公主,随便招招手,就有一大堆的男人伺候。 尤其是在房事上,她?更?是高高在上,把男人视作玩物。 但萧瑞却无法将?自己摆在玩物的位置上,他看不起女人,在他的眼里,永安不过是个依靠权势地位、愚蠢贪婪又?放荡的贱.货。 如果不是还要利用永安的公主身份,他此刻一只手就能把这个女人掐死。 “萧将?军,本公主能向你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吗?”永安以为萧瑞还在因为刚才的玩笑生气,指尖落在萧瑞的胸口,似是勾.引又?充满诱惑。 也许是因为萧瑞是她?的救命恩人,又?在北羌战事上立下了?大功,永安对?这个男人拥有无限的容忍度。 她?知道他的诸多缺点,可在她?曾经经历过的众多男人之中,萧瑞仍然是最特殊的一个。 萧瑞垂眸扫了?眼永安在自己身上滑动的葱白?漂亮的指尖,态度冷淡,不为所动,“什?么?建议?” “你军中的规矩,得改一改。”永安正色地道:“高祖皇帝曾经说?过,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我们要得到天下,手下的士兵就不能欺负百姓,否则百姓是不会愿意支持我们的。就算是为了?我,整肃整肃你的军纪行吗?” “是沈兰让你这么?做的吧?”提起这件事,萧瑞的脑海里就闪过了?沈兰那张倔强的脸。 “就算不是兰娘提起此事,我也会这么?说?的,北羌战事时,你手下的人有时候做的确实太过分了?,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有追究。但是现在我们的对?手 是燕国?人,我不希望燕国?的百姓受到任何无辜的伤害。”永安道。 萧瑞微微拧眉,但还是答应了?,“好吧,我会约束他们的。” 永安高兴地抱住萧瑞,“阿瑞,谢谢你。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一套带兵的方法,看不起兰娘的纸上谈兵,但有的时候,兰娘确实是对?的,如果你能够道术结.合,一定能成为更?优秀的将?军。” 在永安的背后,萧瑞脸色却十?分僵硬,阿瑞这个称呼,让他如鲠在喉。 萧瑞眸中幽冷,手臂顺势环住永安的纤腰,“听公主的意思,我应该多找沈兰探讨探讨。” “我真的很看重兰娘,你们之间的矛盾我都知道,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和平相处。”永安说?道。 “我当然会的。”萧瑞手臂揽紧,眸中闪过森森的冷笑。 县衙一个偏僻安静的小院里,沈兰正点着烛火在书桌前写字。 忽然感觉背后一股阴风,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姑娘,天气这么?冷,早些休息吧,您的腿伤还没好呢。”锦书心疼地道。 沈兰抬眸一笑,“就快好了?,再等一会儿。” 那日,与俞越再一次说?起渊毒的事情后,沈兰动了?心思,她?决定要把自己这一行的见?闻一一记录下来。 等到以后公主即位,她?还想?做一位女先生。 只是,她?再也不会教导女子学习《女则》《女诫》,而是要教学生去学更?广阔的知识,看到更?遥远的世界。 寒夜深深,但写着这些,沈兰却觉得暖意融融。 * 燕国?上京,皇宫内苑。 南书房内,陆言一身明黄金龙袍坐在敞厅的榻上,他的对?面,是身着青白?五品待诏官服的萧珏。 两人中间,摆着一方棋盘,黑白?两方战况胶着,不分胜负。 两年前金榜题名?的进士,全部?都已经下放到了?地方,只有萧珏,依旧被陆言留在翰林院,随身待诏。 萧珏知道,这是新皇的恩宠,亦是新皇拿捏父亲萧虎的手段。 如今他的父亲与兄长即将?刀兵相见?,定远侯府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新皇对?他无疑是宠信的,但萧珏却总是觉得,眼前之人那般深不可测,他实在无法揣摩出他的心思。 也许,稍有不慎,定远侯府就将?落入万丈深渊。 “蕴礼,该你了?。”见?萧珏迟迟未落子,陆言温柔地提醒他。 萧珏下意识地抬眸看了?陆言一眼,与陆言对?视那一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冒犯了?圣颜,忙后退下跪,“微臣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无碍,朕知道你如今心乱的很,可朕的心,又?怎么?能不乱呢?”陆言叹了?口气,对?萧珏温和地道:“你起来吧。” 萧珏这才站起了?身,“多谢陛下。” 陆言轻轻捏着手中的黑子,垂眸道:“蕴礼,其实朕早就知道皇姊有篡位之心,父皇在世的时候就曾经告诫过朕。” “可是朕从小在民间孤苦伶仃,从未经历过亲人的陪伴与爱护,所以哪怕父皇曾经那么?说?过,朕也依旧希望能够和永安皇姊好好相处。” “可没想?到,她?竟然会带着边疆二十?万大军造反,还在外面传言朕不是父皇的亲生子,居心之毒,实在让朕寒心。” 萧珏道:“是非黑白?,自有公论。陛下的血统早就经由先皇确认,入了?皇宗玉牒,岂容人随意污蔑?陛下,微臣相信,父亲一定能抓捕叛逆,得胜而归。” 陆言知道虎威军的威名?,他扬唇一笑,“朕知道,定远侯自出征以来,历经百余战,从未有过败绩,这一次也一定能够不负朕望。” 可陆言虽然在笑,心里还是没底。 毕竟不管在众人面前如何装腔作势,他自己心里却十?分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冒牌货。 定远侯与永安的兰州府一战,决定的亦是他的生死。 陆言看着眼前的棋盘,在无数个深夜里,他分析过无数种战场的局势。 谁输谁赢,五五之分而已。 他是否能够弄假成真,只在天命。 他步步为营,走到今天这一步,最后的临门一脚,上天可会垂怜他这个草芥之身? 从龙 惠启元年, 二月。 大地回春,杨柳抽绿,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二十六万大军在秦川渡过一个寒冷的冬天, 东进来到兰州府城,驻扎在城外十里的归望坡。 二月十四, 萧瑞率十万大军, 如黑云压城,来到兰州府城城下。 定远侯萧虎亲自带军, 出?城迎战。 十几万人,却安静死寂, 尤其是为?首的萧虎与萧瑞父子二人,彼此对视,眸光如电光火石, 势不相让。 萧虎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儿?子对自己露出?这种眼?神,仿佛是一个已经长大的狼崽,跃跃欲试地图谋狼王之位,想要将他取而代之。 “瑞儿?, 你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对于萧虎,他其实?是更?偏爱萧瑞这个儿?子的, 相比于萧珏来说, 年纪轻轻便跟着他驰骋沙场的萧瑞更?加像他。 但是他并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把所有的家事都交给了大夫人,萧瑞是前?妻之子, 自然得不到优待和?宠爱。 此刻, 看着对面即将与自己刀兵相见的萧瑞,萧虎那坚毅的面庞流露出?几分不忍。 萧瑞手持长戟, 嗤笑?了一声,“迷途知返?父亲,明明是你瞎了眼?,那皇位之上根本不是真龙天子,只是一条癞皮蛇!你错把鱼目当珍珠,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你放肆!”萧虎听?他竟然如此藐视皇帝,气?得脸色青白。 “多说无益,战场之上,刀剑见真章。父亲,各为?其主?,孩儿?不会留情! 萧瑞举起长戟,厉声喝道:“杀!” 无数将士向萧虎与虎威军冲去,萧瑞亦纵马冲向萧虎,眸光没有犹疑,只有恨意。 他恨这个男人,恨他抛弃糟糠之妻,为?荣华富贵二娶如今的大夫人。 如果不是萧虎的无情无义,当初他和?母亲也不会受到那种屈辱。 这么?多年来,他将所有的恨都藏在心里,做一个别人口中虎父无犬子的好儿?子,为?萧虎挣足了光荣。 此刻,他终于可以不再将对面的那个男人当做父亲,而是以对手、以敌人去看待他。 长戟刺向萧虎的那一刹,萧瑞再无所顾忌,这么?多年来心中的郁结,彻底爆发出?来。 萧虎连忙抬矛格挡,父子二人,在战场之上旁若无人的大战起来。 萧瑞戟戟致命,萧虎却有些手下留情。 萧瑞察觉到,冷笑?一声,猛然用力,长戟从矛底划过,狠厉地刺入萧虎的心口。 “刺啦”一声,戟尖划开,将萧虎的战袍扯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护心甲。 若是萧虎没有这个护心甲,便被萧瑞一戟刺死了。 “瑞儿?!你难道真的要弑父吗?”萧虎横眉飞起,怒道。 萧瑞不屑地道:“先君臣,后父子,你我如今各为?其主?而已!” “好一个先君臣,后父子!为?父今日先杀了你这个孽障!” 再交手,父子皆已不再留情,杀机迸现。 而两边的战况,也十分胶着。 虎威军人数虽少,但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老将,以一杀十。 永安军兵多将广,虽然个人的战力比不上虎威军的将士,但多人战一人,伤亡虽多,却反而如排山倒海,压得虎威军亦喘不过气?来。 此战打了近两个时辰,两军擂鼓撤退,各算伤亡。 萧瑞回到帐中,向永安报战。 永安安慰他道:“虎威军是燕国精锐中的精锐,第一仗能打成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 一旁的蒙敖上前?,“公主?,萧将军与定远侯终究有父子之情,下一次还是让末将出?战吧!末将一定能赢过萧虎,拿下兰州城!” 萧瑞打了败仗,正是他展露风头的好时候。 蒙敖这话落下,所有人将目光看向了萧瑞。 萧瑞并没有因为?蒙敖这明显的抢功而有任何的动容,他眸光冷凝,甚至没有任何败军之将的颓败,笃定地道:“对付虎威军,末将已经想到了办法?,公主?放心,半个月之内,一定能攻破兰州城!” “好!兰州城就交给萧将军了。”公主?拍板决定。 * 虎威军一共两万人马,以定远侯萧虎为?统帅,怀远将军夏侯毅为?副帅。 夏侯毅是萧虎的老部下,他忠心于萧家,忠心于虎威军,对朝廷,却不置可否。 萧虎的两个儿?子中,夏侯毅是坚定的萧瑞支持者。 他不敢相信,将来萧虎百年之后,萧珏继承爵位,成为?虎威军统帅之后,虎威军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只羊羔,怎么?可能成为?一群狼的头领? 在他的带领下,虎威军总有一日会土崩瓦解。 但是萧瑞不同,他懂得军中的规矩,年纪轻轻就立下赫赫战功,甚至几个月前?还被封为?了平北侯! 他在军中有着极高的声望。 深夜,夏侯毅偷偷出?了兰州府城,一路赶往永安军中。 白日战时,他与萧瑞一句话都没有交流,只是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一袭黑色的巨大斗篷笼着他,在黑夜里,进入了萧瑞的帐子。 “瑞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夏侯毅摘下兜帽,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质问萧瑞。 萧瑞是在军中长大,几乎相当于是他的半个儿?子。 夏侯毅知道,萧瑞不可能不经思考,贸然做出?谋反的事来。 萧瑞让夏侯毅坐下,“夏侯将军,我一直在等?你过来。” 两人在帐内对坐,中间桌上,萧瑞摆开水酒。 他为?夏侯毅斟满一杯,道:“在我心里,您比我父亲更?值得我尊重和?信任,我并不打算瞒着你。” 萧瑞抬眸看向夏侯毅,似笑?非笑?,眸色幽冷,“不管皇宫里的那位是真是假,我都会选择跟随永安公主?,我的手下如今二十万大军,挥师东进,直逼京城。等?到攻破上京那日,你难道真的以为?燕国的朝臣将士会让永安一个女人登上皇位吗?” 夏侯毅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瑞儿?,你难道是想……” “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东西?荀家执掌皇权数百年,也该让位了,高祖皇帝的皇位不也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萧瑞将斟满的酒杯递给夏侯毅,野心与欲.望在他的眸中无限放大,“夏侯将军,大丈夫在世?,岂能做碌碌无名之辈?我手中二十万兵马加上虎威军,燕国便不会再有人是我的对手!你可愿与我一起赌上一把?” 夏侯毅没想到,萧瑞竟然有这种野心。 他此刻也被萧瑞说的热血沸腾,维护上京那个皇帝,就算此战赢了,又能得到什么??无非是寥寥的赏赐而已! 可是,与萧瑞赌这一场,若是赢了,便是从龙之功!开国功臣! * 二月二十,短短的几天内,两军大小十余战,有胜有败。 蒙敖等?着看萧瑞的笑?话,但萧瑞却丝毫不急,并不把这些小小的胜败放在眼?里。 永安带着沈兰在归望坡上遥望着远处的兰州城,今日的阳光很好,城池的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白光,显得越发宏伟壮丽。 “你的腿伤怎么?样了?”永安关心地问道。 沈兰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昨日还试着骑马,上马时也不觉得痛了。” “阿瑾陪你去的?”永安笑?得别有意味。 “嗯。” 永安道:“他似乎很喜欢缠着你。” “缠着我?”沈兰对永安用“缠”这个字觉得奇怪。 “你,喜欢他吗?” 永安知道荀瑾对沈兰的心思,决心为?这小子试探试探。 沈兰怔住,好一会儿?,她眨了眨眼?睛,“公主?为?什么?这么?问?” “我觉得他对你好像有点意思。”永安坏坏一笑?,道。 沈兰薄唇抿起,垂下眸子,“他是把我当做朋友。” 之前?那个当铺的老板曾经也说过阿瑾喜欢她,她当时甚至还相信了。 可后来,阿瑾亲口说,只是把她当做朋友。 “那你呢?也当做朋友?”永安问道。 沈兰点头。 也许,除了朋友之外,还有一些她也说不清的东西。 比如那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比如她有时候会下意识的依赖他。 但是,沈兰并不想自作?多情,她也已经在心里发过誓,要将自己的余生?献给理想。 她不会成婚。 永安叹了口气?,“可惜啊,我真的觉得你们挺般配的。” 沈兰笑?道:“除了爱情之外,这个世?上还有很多的感情,我与阿瑾,也许是余下的其中一种吧。” 原本永安见沈兰如此坚定的态度,心里已经在为?荀瑾暗暗默哀了,可是听?到沈兰这句话,她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永安好笑?地看着沈兰,“兰娘,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这个问题,让沈兰喉口一塞。 她思索了一会儿?,道:“我确实?不太明白。” 以前?她觉得自己对杜允是爱情,可是后来,她发现不是。 对于爱情,她实?在贫瘠。 不过,当找到了目的更?加明确的渴望时,她也已经并不在意这个了。 “算了,我们不谈这个了,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永安心里有了几分谱,便不再追问,她的目光看向下面兰州城,“兰娘,你觉得萧瑞真的能在半个月内攻破兰州城吗?” 提及萧瑞,沈兰暗暗握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可以。” “哦?你这么?相信他?”永安惊讶。 毕竟,每次提及萧瑞,沈兰总要开口提醒告诫,仿佛视萧瑞为?毒蛇猛兽。 沈兰道:“萧将军确实?有能力,他既然能说出?那样的话,定然是已经胸有成竹。不过……” “不过什么??” “公主?,您一定要提防他。”沈兰不厌其烦地道:“一个杀妻杀子甚至还妄图杀父的人,是不会忠于任何人的。” 召见 二月二十五日?, 夜黑风高,兰州府的城门在一片寂静之下悄然打开了。 萧瑞率军队衔枚疾进,半点声响也未发出, 来到兰州城守备府外,巡逻的亲兵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支军队是哪里来的, 便被一一抓起, 打包关押。 夏侯毅敲响守备府的府门。 “什么人?”府内问道。 夏侯毅看了?眼一旁的萧瑞,对里面的人说道:“是我。” 里面的亲兵听出是夏侯毅的声音, 不疑有他,打开了?房门。 “夏侯将军, 这么晚了?您……唔……” 那个亲兵还没有说完,就被捂住嘴,拖到了?一旁。 他一眼看到了?夏侯毅旁边的萧瑞, 瞳眸震惊。 萧瑞怎么会在这里? 夏侯将军叛变了?? 不,好像也不算是叛变,对他们虎威军来说,萧瑞确实是自己人…… 萧瑞派手下的兵马将守备府包围起来, 领着一队亲兵与夏侯毅一起进?入守备府中。 萧虎的亲兵没有防备,在这漆黑的夜色里,萧瑞的人马如同风卷残云一般, 将萧虎的亲兵全部抓捕扣押。 打斗的声音终究掩藏不住, 萧虎从睡梦中被吵醒,提着剑从卧房里冲了?出来。 可是已经为时已晚,萧虎的确是战场上的猛将, 但?他一个人, 不可能赢得过一支精锐的军队。 在砍倒了?几个士兵之后,萧虎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萧瑞从院子外月洞的入口自信泰然地走进?来, 冷眸与眼前自己的父亲对视。 一切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他那曾经如猛虎一般令人畏惧的父亲,此刻也已成为了?他的俘虏。 萧虎看向萧瑞身旁的夏侯毅,“夏侯将军,你选择了?我的儿子?为什么?” 他的声音并没有任何?愤怒,仿佛只是单纯的想要?知?道这个原因。 夏侯毅道:“侯爷,在你的手里,虎威军到此为止了?,但?是在你儿子手里,它还可以再上一层。” 这个选择,不是夏侯毅一个人做出来的,而是许许多多的虎威军将士的选择。 他们想要?更多的荣华富贵,想要?延续虎威军的荣光。 萧虎那如野兽般锐利的眼眸恍惚间有一瞬间的缓和,他看向萧瑞,声音低沉缓和,似有欣慰,“看来,我的儿子已经长大了?。” “父亲,我不是在今天长大的。”萧瑞目光幽冷,“在十年前,你把我和我娘丢弃在军营里的时候,我就已经长大了?。” “瑞儿,那一次为父也是迫不得已。”萧虎看出萧瑞的恨意,眸中露出几分愧意。 十年前的那件事,萧虎一直心怀愧疚,但?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 这是第一次,铁骨铮铮的将军在众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 可是看到这样的萧虎,萧瑞不仅没有任何?的宽慰,反而眸中淬毒一般的恨意。 在他眼里,萧虎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这次输给了?他! 如果没有输,他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那是下意识的对自己儿子的讨好,是他钢铁一般面容下深藏的懦弱。 萧瑞更加厌恶,“迫不得已?你可知?道那次我与母亲受到什么样的羞辱?你可知?道母亲他……” 后面的话,他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那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回想的过往。 “瑞儿……” “别这样叫我!在之前的战场之上,我们就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萧瑞一步步走到萧虎的面前,冷声道:“现在,你只是我的俘虏!” 说完,不再等萧虎说任何?话,萧瑞便派人把他抓了?起来。 这一次,萧虎没有任何?的挣扎。 押走萧虎,萧瑞下令手下的兵马与虎威军一同攻占城墙和兰州府衙。 这些,已是唾手可得,萧瑞没有亲自带兵,他走进?了?萧虎的房间里。 行?军打仗之时,萧虎习惯一切从简。 整个屋子里,除了?冰凉的披挂和一些简单的行?礼之外,便再无其他。 忽的,他看到桌案上放着一封新拆的信。 萧瑞走过去,将信拿了?起来。 果不其然,是萧珏寄来的。 “父亲大人敬启: 家中一切安好。 儿近来得蒙圣恩,迁至翰林院侍讲,随侍圣上。 侯府得圣恩正隆,应当图报,儿知?父亲此次出兵与兄长相战定然为难,但?还请您以国家大事为重。 儿已向圣上请求宽赦兄长,圣上仁德,许诺平定内乱之后对兄长从轻发落,更不会牵连侯府。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父亲虽身经百战,但?儿与母亲依旧每日?忧心,难以安眠。 望您能够早日?传回捷报,平安归来,一家团聚。 儿:蕴礼。” 信笺寥寥,但?每一句话都让萧瑞觉得无比刺眼。 他直接将这封信扔到了?一旁的火盆里,刹那间,便化为了?灰烬。 * 兰州府平定,永安大军集合了?虎威军的力量,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一往无前,冲向上京。 陆言得到消息,一连下了?好几道命令,要?求各地守军前来上京护驾,但?命令发下去,皆是杳无音信。 地方守军不是傻子,他们不会飞蛾扑火,来救一个血统存疑的皇帝,更何?况,如今永安如此势大,就算他们出兵,也只能损兵折将,短暂地绊住永安的脚步而已,对大局无法造成任何?的影响。 一切,已成定局了?。 “皇上……”元福端着一碗薏仁粥来到陆言面前,“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吃点儿吧。” 上京城中,甚至皇宫里,都已是流言纷纷。 甚至有许多人,已经准备好了?逃命时的包袱。 陆言抬眸看向元福,温柔一笑,一如往常,“元福,只有你还愿意在我身边。” 他不再自称为朕,如朋友一般与元福说话。 元福眼眶一酸,几乎落泪,“皇上,奴才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是死?,奴才也会陪着您的。” “不,你不要?死?,你要?好好的活着。”陆言从元福的手里接过那一碗薏仁粥,放到了?一旁,转而握住了?元福的手,“元福,趁现在我还在这个位置上,我给你自由,私库的东西都是你的。” 元福“噗通”在陆言面前跪下,哽咽道:“主子……” “元福,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们说的对,我是一个卑鄙无耻贪婪无度权欲熏心的人,我做了?太多太多的错事,就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你走吧,如果以后有机会,帮帮兰娘,每年去沈霖书的坟上祭奠一回,就算对得起我了?。” 元福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主子,您跟奴才一起走吧!我们跑得远远的,跑到他们抓不到我们的地方。” 陆言垂眸,微微握着拳头?,良久,他低沉着道:“我要?留下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 五月初五,端阳。 从青夏城出发时的二十万大军,如今已经达到了?三十多万,浩浩荡荡,势不可当,驻扎在上京城外白?云山下。 但?永安等人并没有在城外等候,他们还未到上京时,五部兵马司便已经将城门大开,迎永安公?主回京。 陆言,早已是只占着一座皇宫的空头?皇帝,手下的人除了?死?忠的龙卫之外,再没有任何?朝臣敢明?里暗里的支持他。 但?仅仅是龙卫,便足以守住皇宫,保护他的安全。 永安等人从东城门进?入上京之时,一个龙卫奉陆言之命赶来。 “皇上有令,宣衡州书院前院判沈立山之女沈兰入宫觐见。”他骑在马上宣读口谕的神色,仿佛陆言还是手握皇权、执掌天下的皇帝一般。 永安蹙眉冷笑,“他以为他是谁?竟然还派人来召见兰娘?” 在她进?入上京的这一刻,燕国的皇帝就不再是陆言这个冒牌货了?! 沈兰却纵马到前面,道:“公?主,让我去吧。” “不行?!你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只要?我一句话,就可以把他从皇宫里揪出来,向你磕头?认罪!你要?是现在入宫,就中他的计了?,万一他狗急跳墙,你会有危险的!”永安劝阻道。 沈兰沉吟少顷,道:“我和他之间的事,不是仅仅磕头?认罪就能够解决的。” 永安知?道沈兰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旁人是劝不住的。 “让阿瑾陪你一起去!”永安对一旁的荀瑾使了?个眼色。 沈兰摇头?,“不,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永安叹了?口气,她终究是劝不住她。 “兰娘,我只给你两个时辰,不管你和他有没有一个结果,两个时辰之后,我都会带兵闯进?皇宫!” 沈兰答应,纵马跟着那个传口谕的龙卫一起前往宫中。 沈兰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东大街上,永安回眸看向荀瑾,想要?让他偷偷跟着去保护沈兰,但?方才还在那里的荀瑾,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炽烈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每年的端阳,上京都热闹非凡,只有这一次,一片死?寂,沉默肃杀。 沈兰跟着龙卫进?入宫门,另一个接引的侍卫带着她往御花园里去。 五月正是繁花似锦的时节,御花园里百花争艳,蝶舞纷飞。 可是此刻,沈兰却无心欣赏这些景色,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陆言,见到那个害死?她的兄长、母亲,又派人杀了?玲珑和舅舅一家十几口人的恶鬼,如此炙热的天气,她竟然觉得冷,冷得发抖。 热气从地面上升腾,沈兰的脑海里懵懵的,她觉得一切恍如一梦。 她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陆言第一次到她家里的样子,那是一个刚刚下过大雪的傍晚,他穿着一件单薄的破旧袍子,裹在父亲宽大柔软的斗篷里,他又瘦又小,皮肤白?得像周围飘落的雪,黝黑透亮的眸子带着几分怯懦与乖顺。 那日?,母亲亲自下厨,做了?她最?拿手的水晶肉燕,陆言说,他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让人又心酸又心疼。 后来每次陆言和兄长从书院回来,母亲都要?特意下厨,做一道水晶肉燕…… 沈兰抬头?看了?眼高挂在天上炽热的太阳,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那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竟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懦弱 沈兰跟随着接引的侍卫沿着一条青石小道, 来到荷花池旁的一座水厅。 夏日潋滟,池内荷花开得争奇斗艳,水厅内, 陆言一袭青绿水稳直缀,腰系丝绦, 手中捧着一个绿莹莹的莲蓬, 正?坐在那里剥着莲子。 一旁的桌上,还摆着一盘已经煮好的粽子。 陆言纤长的手指不紧不慢, 明?媚的日光洒在他那全神贯注的神情里,以池面上万千荷叶荷叶为?背景, 美得仿佛一幅画。 接引沈兰的侍卫将她送到水厅外便退下了,此处只留下她和陆言二人。 陆言向沈兰看来,一如往常般温柔, “兰娘,你回来了。” 沈兰没有动,凝眸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那样的温文尔雅,让人根本不敢相信那些?事情?是他所做。 “那里晒得很?, 进来喝点莲子茶解解暑吧。”他拿起早已经晾好的凉茶,给沈兰倒了一杯。 沈兰走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 但却没有碰那杯茶。 陆言却仿佛没有看到沈兰的反常, 自然而然地拿起旁边晾好的粽子,细细剥开,“我记得往年在衡州府的时候, 每到端午前?后, 伯母都会在府上准备好莲子茶给大家,还有这粽子, 也是伯母每年必做的红枣粽,我晾了一会儿,现在吃刚刚好。” 他将剥好的粽子放在玉碟里,推到沈兰这边。 沈兰不为?所动,看着眼前?人的动作,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你这是在后悔吗?你杀了我兄长取而代之,间接逼死了我母亲,下药让别?人来侮辱我的清白,甚至还派人杀了玲珑一家和我舅舅一家,我和公主在北关时,你又派人来暗杀公主,难道你以为?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坐在这里和你谈笑温情?一起过端午节吗?” 陆言神情?微微一僵,他垂下眸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是我当初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霖书,只是偶然间从东澜王的口中得知紫云玉佩之事,一时鬼迷心窍……霖书后来知道也没有怪罪我……” “兄长知道?”沈兰震惊。 “霖书从那些?太学生员的口中得知我凭借紫云玉佩与皇帝相认,但他却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拆穿我,他私下来见我,也原谅了我,愿意帮我隐瞒。” 沈兰气得颤抖,“那你为?什么还要害我兄长?他连太子之位都肯让给你!” 陆言不敢抬头看她,喉口哽咽,好一会儿才道:“我真的太怕了……” 他不是怕死,而是怕沈兰知道之后看向他的目光。 沈兰欣赏品行?端正?的君子,一直以来,他都努力成为?一个那样的人,想要以此得到她刹那目光的停留。 可常年跟随在沈章的身后,他看着沈章的优秀,看着他才华横溢地赢得所有人的目光,而自己宛如萤火一般毫不起眼。 不知何?时,他那颗卑微脆弱的心,从羡慕变成了嫉妒。 他也曾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过太学院先生的肯定,可当他自诩能?夺得头名的文章还是被?沈章压了一头时,他的心里亦生出了邪恶。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沈章就好了。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沈章,他就是沈兰唯一的兄长,也不会有人这样处处压着他。 可是现在,他已是后悔无比。 “兰娘,真的对不起……”陆言揉捏着自己掌心沁出的细汗,“我曾经发过誓,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可是如今,伤害你最深的却是我。” “我真的不想让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想让你知道真相,我想着,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等我登上皇位,会想办法立你为?后,我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沈兰越听越觉得可笑,“可是你却让人给我下药,想要让我被?萧瑞糟蹋?” 陆言动作僵硬了一瞬,良久,他咬唇道:“因?为?……我喜欢你。只有毁掉你和杜允之间的婚事,你才有可能?来到我身边。” 事已至此,他已经不打算对沈兰做任何?的隐瞒。 “够了!不要说再你喜欢我,这不是你杀了那么多人的借口!”沈兰一下子站了起来,只是和这样的一个人同时处在这个亭子里,她就觉得窒息无比。 忽然,她心口一颤,想到了什么,“表哥落水是不是也是你动的手?” 陆言垂眸无声。 没有辩驳,便是承认。 沈兰身形一晃,几乎站不住,“你……你简直是杀人成性的禽兽!你到底杀了多少人?你到底还犯了什么罪?” “兰娘,我已经是死罪难逃了,我不求你能?原谅我……”陆言拿起放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匕首,走到沈兰的面前?,递给她,“我知道你恨我,杀了我,化解你心中的仇恨,以后好好活下去。” “啪!” 沈兰一巴掌打在陆言的脸上,她红着眼咬牙恨道:“你应该受到的是国法的制裁,凭什么让我杀你?你觉得被?我杀了,你就能?得到解脱是吗?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将会一生背负杀人的阴影?这就是你的喜欢吗?你的喜欢就是让我家破人亡,让我声名毁尽,让我痛苦一生?” “你不敢去面对你所犯下的罪,所以让我来面对你!你这个懦夫!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到现在都没有明?白自己的错!你做出现在这个愧疚的样子,只是因?为?你的计划失败了,你的皇位坐不下去!只是因?为?成了失败者,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我不会杀你的!你应该面对三十万大军的围攻、面对黎民百姓的谩骂!而不是在这里用?死来逃避一切!” 沈兰后退了一步,鄙夷又厌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终究,她再不愿意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陆言看着她的背影,踉跄地靠在水厅的柱子上,倒了下去。 …… 皇宫里,沈兰从御花园一路走到朱雀门,她没有看到一个人,皇宫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出奇的死寂。 从朱雀门走出去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永安等人。 “火!着火了!” 忽然,有人指着皇宫的方向叫嚷起来。 沈兰下意识地回头,皇宫御花园里的春山楼已经着起滔天大火,火焰冒起冲天的浓烟,离得这么远仿佛都能?感觉到炙热的烘烤。 一刹那的怔愣之后,沈兰反应了过来是怎么回事,心里冷笑了声。 他终究还是不敢面对这些?人,哪怕是披了一层龙皮,骨子里还是那么的卑微懦弱。 滚滚升腾的火焰,仿佛将天空都烧了起来。 就连永安都没有想到,陆言会选择这样一个死法。 “入宫。”永安举起长剑,策马便要进入皇宫。 但她的马刚一动,一个身影便从皇宫里一跃而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被?烧的衣衫狼狈的男人扔在了朱雀门前?的空坪上。 沈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从宫里跑出来的这个人,竟然是荀瑾。 而被?带出来的这个狼狈不堪的人,正?是陆言。 荀瑾看向永安,道:“这家伙犯的罪罄竹难书,应该由国法处置。” 他一路跟着沈兰进入皇宫,亦听到了沈兰所说的那些?话。 陆言是他的杀父仇人,荀瑾也恨不得他死。 在春山楼,荀瑾也想看陆言在火堆里被?烧的死去活来,可是沈兰说得对,他只是想用?死来逃避一切,让他就这么死,实?在太便宜他了! 永安道:“把他抓起来,先关押到掖庭,容后处置!” * 夕阳如火。 沈兰没有第一时间回到住处,她让锦书先回去之后,纵马直出了北城门,到了凤凰山拜祭兄长和杜允。 她本以为?杜允只是因?为?醉酒所以失足落水,没想到,竟也是被?陆言害死的。 对舅舅一家,她亏欠得太多了。 原本以为?,当事情?尘埃落定,她为?兄长雪冤之后,会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和兄长说,可当她站在沈章的坟前?,却一句话都说出来,只有更深的伤感。 她默默地蹲下身,为?兄长清理坟上的荒草。 一年半没有回来,荒草几乎已经将坟包遮盖住了。 沈兰一片一片地清理,眼眶却越来越酸,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 “哥,我还是不能?原谅他……”她哽咽着,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就算接下来陆言会受到国法的制裁,她也不能?够原谅。 夏日里原本燥热无比,可此刻,却有一股清风拂过。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衡州府老?家的小院里,天气燥热,锦书给他们准备了一杯莲子凉茶,兄长拿着一把蒲扇,悠哉悠哉地扇着风。 那风从他那里扇过来,恰到好处地落到沈兰这边,带来夏日里一瞬间的清凉。 可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成了回忆。 她擦干眼泪,默默地将兄长的坟草清理干净,又去为?旁边的杜允清理干净。 做完后,她从凤凰山转而到了白云山,拜祭了容雅之后,她去了白云山的山顶。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 夜风吹拂着她的脸颊,沈兰收拾了一些?树枝,在山崖上点燃篝火。 她坐在篝火边,默默许久,才道:“梅姐姐,我来看你了。” 她抬头看向夜空,星星寥寥,格外高远。 沈兰轻叹了口气,回想过去,仿佛沧海桑田。 “我见过最美?的星空,在遥远渊毒的萨尔高原上,真想带你一起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的。”她闭上眸子,夜风温柔得像是梅绫的怀抱,让她的喉口有些?哽咽。 “我的仇恨结束了,虽然我不能?够原谅他,但是从此刻起,我已经决定放下。” 沈兰微微抿唇,“可是对不起,我现在还是没有能?力帮你报仇,萧瑞现在越来越势大,他甚至蒙蔽了公主……” 这件事,始终是沈兰的一个心结。 “渊毒的克兰米尔公爵是渊毒女王的情?人,难道萧瑞会成为?燕国的克兰米尔吗?” 如果这样,她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的。 火焰 夜风吹拂着, 沈兰看着远方那已经沉寂在黑暗之?中的上?京,从这里看去,只觉得那座巨大?的城池格外的渺小。 在天地之?间, 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沧海一粟。 沈兰拨动着眼前跳跃的篝火,垂眸凝思着, 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 永安公主将会实?现夙愿,而沈兰也能够在她?的庇佑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她?却隐隐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也许比从北关攻到上?京还要困难。 她?正想的出神,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沈兰骤然回眸,将手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萧瑞悠悠然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原来是在这里。” 他越过一脸警惕的沈兰, 走到山崖,伸出手感受着这夏夜的山风。 “你跟踪我?”沈兰厌恶地道。 萧瑞回眸看她?,唇角扬起,“我知道回来之?后你一定会来看她?。” “梅姐姐活着的时?候, 你不知道珍惜,现在在这里装模作?样有什?么用?梅姐姐不想看到你,不想让你打扰她?的清净。”沈兰气愤地道。 萧瑞任由沈兰叱骂, 默默走到篝火旁坐下。 “我知道。”他的眸光看着跳跃的火光, 第一次,他在沈兰面前这么平静。 他这个样子,倒让沈兰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沉默良久, 沈兰看着对面的男人, 道:“萧瑞,你接近公主到底有何居心?” 萧瑞拨弄着篝火, 声音僵冷,“我不想和你谈这件事。” 沈兰却不依不饶,“你打算控制公主,以此掌控燕国的朝政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不对?” 萧瑞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眸看向沈兰,眸光泛着冷意。 许久,他嗤笑声,“就当是你想的这样吧。” 沈兰是公主的死忠,他不可能将自?己的计划告诉她?。 他想要的早已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那高高在上?俯视天下的天子之?位。 沈兰嘲讽地看着萧瑞,“原来男人为了权位,也会在别人身下雌伏!当初你羞辱梅姐姐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她?这话一下子戳到了萧瑞的痛处,他的眸光骤然凌厉,冷冷向沈兰射来。 沈兰却丝毫不怕,脸上?毫不掩饰厌恶之?色,“你曾经?说过,厌恶别人在床榻之?上?对你讨好,可是你现在难道不是在床榻之?上?讨好公主殿下?萧瑞,其实?你最讨厌的就是你自?己,你厌恶你自?己卑微又下贱!” “沈兰!”萧瑞猛地起身,一把?抓住沈兰的领口,狰狞的目光几乎仿佛要吃了她?一般。 “怎么?我戳到你的痛处了?”沈兰冷笑,“像你这样的人,活着又有什?么价值?你永远都 依譁 不会快乐,永远都不会幸福,死了之?后一抔黄土,没有一个人会记得你,更没有一个人爱你!我真?是太同情你了!” 萧瑞咬牙,“难道你和我不一样吗?你被你最亲近的人害得家破人亡,孤苦无依!” “我和你当然不一样,我爹我娘我的兄长都很爱我,我有公主有朋友有未来也有希望!我有活下去的意义,我有要追求的幸福!而你呢,你一无所有,只是一个在公主身下雌伏的可怜虫!” “啪!” 萧瑞一记耳光打在了沈兰的脸上?。 沈兰被他打得摔倒在地,唇角沁出血来。 但她?不仅没有喊痛,反而还笑了起来。 她?擦掉唇角的血,嘲讽地道:“萧瑞,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可你永远不敢在公主面前这样,你将会一辈子戴着虚假的面具,痛苦的活着!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萧瑞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沈兰,一时?怔住。 火光之?下,她?的相貌仿佛与记忆中的梅绫重叠在一起,那双同样灼冷的目光,落在他的心里,让他几欲窒息。 就在他发愣间,一支暗箭从林中射来,他躲闪不及,被射中胸口, 下一瞬,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冷冷扫了他一眼,带走了沈兰。 男人出现的那一刻,沈兰就认出了他。 她?没有挣扎,被男人抱着,依在他的怀里。 山风掠过刚刚被打了一巴掌的脸颊,辣辣的疼。 “你何必要激怒他?”荀瑾看着怀里脸颊泛红的沈兰,眸光无奈又心疼。 沈兰抿唇,好一会儿才道:“我要让他每次在公主身边的时?候都想起这些话,让他时?时?刻刻都感觉到屈辱,只有如此,他才会……”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荀瑾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万一我不在这里,他对你下手怎么办?你真?是太莽撞了!”荀瑾不由抱紧了沈兰几分,心中后怕。 沈兰向荀瑾眨了眨眼,笑着道:“承渊在的。” 她?的目光扫了一眼林子里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东进之?路上?,承渊便?很少出现在她?的面前了,但是沈兰知道,他一直都在暗暗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 本来刚才她?是想让承渊出来,让他自?由。 可没想到,萧瑞竟然跟了过来。 沈兰提及承渊时?那毫不掩饰的信任感让荀瑾心里泛酸,他薄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沈兰却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看到萧瑞偷偷跟着你,担心你出事。”荀瑾眸光闪躲,耳根微微泛红。 沈兰注意到他的异样,迟疑了一下,“阿瑾,你是不是……” 说到这里,她?又顿住了。 “什?么?”荀瑾问?道。 沈兰垂下眸子,“没什?么,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你的腿伤还没好,不能够走太久。”荀瑾道。 沈兰一笑,“我想散散步,慢慢走就好。” 她?这么说,荀瑾只好将她?放了下来。 “还疼吗?”荀瑾看着沈兰微微泛肿的脸颊,心疼不已。 沈兰揉了揉脸颊,“有点麻,不怎么疼了。” 如果一切能够像她?想的那样发展下去,她?这个巴掌就没有白挨。 “你的手底下有多少人?”沈兰忽然问?道。 话音落下,她?觉得有些失礼,连忙道:“我的意思是,这些时?日你能不能多派一些人保护公主的安全?”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永安公主的。”荀瑾一点儿也不介意沈兰问?及他的事,他甚至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她?,可又觉得突然提及有些冒昧。 两人在山间小路上?行?走,周围寂静无声。 荀瑾看着身前的沈兰,又抬眸望向天上?的月亮。 明月在他眼前,却又那么遥远。 * 回到上?京,萧瑞已彻底与定远侯府断了关系,另立了属于自?己的平北将军府。 他中了一箭,一路狼狈得从白云山回到府内。 小厮康景看到萧瑞受伤吓了一跳,“爷,出什?么事了?” “别多问?,找个大?夫来!”萧瑞冷冷地道。 康景连忙找了个下人来,差他去请大?夫,回到萧瑞身边时?,又听到萧瑞问?道:“那个许漟,现在在什?么地方任职?” “在工部水司任主事,这还是您给他捞的好差事呢,一上?任就捞了不少油水,现在在上?京又是置宅子又是置车马……” “把?他给我叫来!”萧瑞不耐烦地道。 康景怔了一下,看了眼外面,现在这三更半夜的…… 但看到自?家主子那阴沉的脸色,他也不敢说什?么,连忙出去安排了。 许漟一个小小的七品主事,萧瑞一句话,他就连忙屁颠屁颠地赶了过来。 如今上?京谁不知道,萧瑞与永安公主一起将陆言那个假皇帝赶下了皇位。 手下二十万大?军的萧瑞,如今在上?京如日中天,更有传言,萧瑞与永安公主有一腿儿,将来得是何等的滔天富贵! 许漟没想到萧瑞这么快就想到了自?己,他们之?间本就因?为梅绫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若是他能够抱上?萧瑞这个大?腿,将来必定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来将军府的路上?,许漟已经?想好了。 无论萧瑞让自?己做什?么事情,他都一定听从,就算是让他杀人放火,瞒报公务,他都不会犹豫。 “你在工部水司,一共捞了多少银钱?” 萧瑞看到他,毫不客气地直接问?道。 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让许漟吓得一颤,不敢直视。 “不……不多,也就几万两银子……” 这个位置是个肥差,别说几万两银子,几十万两银子都早就已经?有了。 他不敢说自?己清廉,但也不敢坦言直说。 “几万两银子还不多?”萧瑞走到许漟的面前,鄙夷地道:“你这条贱命才值多少银子?” 许漟惊讶地看着萧瑞,饶是他再?笨,也知道萧瑞是要找他的麻烦。 可他一脸懵然,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到了萧瑞。 “来人。”萧瑞冰冷喝道。 两个亲卫从外面走进来。 萧瑞指着许漟,如同看着一堆垃圾,轻飘飘地道:“把?他拖去白云山脚下烧了。” 烧……烧了? 许漟瞪直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是,将军!” 那两个亲卫没有丝毫的迟疑,也不管许漟是谁,便?将他抓了起来,往外拖去。 直到拖到门口,许漟才反应过来,疯狂得挣扎起来。 “放开?我!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怎么能动我?!” 萧瑞走到许漟面前,低声冷笑,“朝廷命官?你的官是我给你的,你的命我也可以随时?拿走!” “不!不要,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我……” 许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瑞捏住了脸颊。 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眸中鄙夷不屑,“可是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到她?,就会不开?心。” “我可以去地方的,我不在上?京,不碍你的眼,求求你饶了我……” “你不需要去地方,你就去下面告诉绫娘,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爹娘,会好好照顾沈兰。” 说完,萧瑞无情又冷漠地道:“带他去吧。” “不要……唔……” 凌晨,在白云山脚下,白云寺佛光普照的地方,火焰燃烧起来,扬起滔天的烟尘。 附近的住户听到凄厉的惨叫,久久回荡。 论功 五月初八。 在?经过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堂会审后, 判决陆言诛九族、凌迟处死。 陆言是孤儿,当然早就已经没有九族。 判决结束不久,还?未执行, 陆言便在大理寺天牢中服毒自杀了。 是之前服侍陆言的小太监元福买通了天牢里的守卫,给他送去了一包毒药。 阿尹公子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兰时, 她?心里有一瞬间?的颤动。 但很快, 又恢复了平静。 “公主说,如果沈姑娘想要泄愤, 就算他死了,也一样可以拉出来鞭尸凌迟。”阿尹说道。 沈兰垂眸淡淡地道:“不用了, 人死如灯灭,让他去吧。” 那日在?御花园,她?所?有的仇恨就已经结束了。 之后的一切, 都只是陆言自己的报应,和她?没有关系。 “明日下午,公主会在?宫里举办庆功宴论功行赏,公主已经决定封沈姑娘为翰林待诏, 您将是燕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官,阿尹在?这?里先恭喜沈姑娘了。”阿尹笑着道。 燕国的翰林待诏没有实权,只是跟随皇帝身旁, 可以议政。 任何曾经任过此职的官员, 都是皇帝的近臣亲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沈兰扬唇笑道:“沈兰只是得到?公主的福荫,公主将会成?为燕国的第一位女?皇, 名垂青史?。” 是夜。 忙活了一天?将院子里收拾好, 沈兰一行人都疲惫地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沈兰将桌子上杂乱的书籍纸张一一收拾,便也打算歇息, 忽然,耳边响起窗子被敲响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抬眸去看,荀瑾不知何时竟出现在?她?的窗前。 “有麻烦了。”荀瑾神情严肃地道。 …… 次日,沈兰到?白虎武馆带上魏红之后,才?去了宫中。 刚一宫门口?,便见一个俊俏少年迎了上来,道:“尹大人让奴才?在?这?里等?沈姑娘,公主吩咐,庆功宴开始之前,先带您去一个地方。” “有劳了。”沈兰客气地点头道。 她?曾经在?公主府里见过这?个侍男,隐隐的有些印象。 小侍男带着沈兰穿过御花园,来到?西宫的悦风殿,一进?去,一个衣着华丽紫衣宫装的少女?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沈兰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二姑娘……” 她?和萧莺,已经两年多未见了。 当初那个活泼明媚的少女?,此刻已长成?了端庄秀丽的模样。 “先生。” 短短的两个字,萧莺含泪倾吐得如此艰难,她?走到?沈兰的面前,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沈兰心里不由伤感,轻轻握住了萧莺的手,“这?两年来,你可还?好?” 萧莺抿唇,叹息了声。 她?现在?已经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很多话都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口?。 “我还?好,只是听说外?面乱的很。”萧莺引着沈兰到?一旁坐下,“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沈兰犹疑了下,少顷,她?让左右退下,还?是把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萧莺。 萧莺听的有些呆愣,“你是说,公主会登上皇位吗?” 沈兰没有直接回答萧莺这?个问题,而是道:“二姑娘,先皇还?并没有给你位份,理论上你还?是萧家的二姑娘,你以后有何打算?如果你想出宫,公主一定不会阻拦你的。” “我……我也不知道。” 曾经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向往,渴望能够走到?外?面的世界得到?自由的萧莺,此刻,却怯懦的不敢选择。 她?怎么?敢出去呢?虽然先皇并没有碰过她?,但是在?所?有人的眼里,她?都已经是那个老头子的女?人了。 离开皇宫,又有谁愿意娶她??外?面又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以前萧莺无所?畏惧,可在?宫里生活了这?么?久,她?早已经明白了人言可畏。 沈兰看到?她?如此,心里只觉得心疼,她?温柔地轻抚着她?的肩膀,“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萧莺眼眶泛红,“先生,我爹怎么?样?公主会杀了他吗?” “我不知道。”沈兰对萧虎的事,确实并不了解,“今日庆功宴论功行赏过后,便会惩罚罪臣,你爹虽然带着虎威军阻拦东进?,但他是受命行事,应该罪不至死。” 听到?沈兰这?么?说,萧莺才?放下心来。 沈兰拿帕子给萧莺擦了眼泪,安慰她?道:“好了,别哭哭啼啼的,公主既然特意让你我相见,一定会对定远侯府宽赦,放心吧,你家里的人不会有事的。” 两人在?悦风殿里说了些体己话,又不禁想起过去,提到?萧贞,又是一番伤感。 直到?庆功宴快要开始,沈兰才?从悦风殿离开。 承乾殿。 沈兰带着魏红居于左上首之位,萧瑞在?她?的正对面,居于右上首。 对这?个位置,众人并没有太大的异议,毕竟沈兰虽然是女?子,但在?北羌之战立下了大功,而她?又是永安公主的亲信。 右边的第二位,是将军蒙敖,而沈兰的旁边…… 沈兰看了眼在?自己旁边安然落座的荀瑾,眸中闪过一抹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主安排我坐在?这?里。”荀瑾幽然地道。 正说着,忽然一个官员来到?荀瑾面前,讨好地道:“王爷,听说这?次全仰仗您与萧将军,公主殿下才?能平安归来,您可是燕国的大功臣啊!” 沈兰怔住。 什么??王爷? 荀瑾淡淡地抬起眼皮扫了这?个官员一眼,语气冷漠,“陈大人,宴会快开始了,您还?是先落座吧。” 那个官员不知道内情,燕国从来没有过女?人做皇帝,而除了永安之外?,皇室的顺位继承人毫无疑问就是东澜王荀瑾。 他本想第一个抱住荀瑾的大腿,可没想到?竟碰了一鼻子的灰。 那个陈大人离开后,沈兰忍不住咂摸了一下嘴唇,“他称你为……王爷?” 哪怕是刚才?听得清清楚楚,可沈兰还?是下意识地怀疑自己听错了。 荀瑾看沈兰那不敢置信的模样,薄唇抿了抿,正在?他要把自己的身份如实告诉沈兰之时,殿外?忽然传来阿尹的声音。 “公主到?!” 众人忙起身,向永安行礼。 所?有人都向永安行的大礼,但沈兰却看到?,身旁的荀瑾却只是对永安行了个平辈礼。 她?心里翻起惊浪。 是真的,荀瑾是王爷! 她?想起之前在?渊毒之时,荀瑾曾经说起他父亲去世,如果按照时间?来推算…… 是东澜王。 所?以,当初她?和荀瑾相识之时,他是东澜王府的世子。 沈兰记得,陆言当初也正是和东澜王关系紧密…… 她?听到?永安公主的“平身”,慢慢站起身来,可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宴会开始,第一件事,便是论功行赏。 “兰娘,北羌一战,多亏你的谋划我们才?能够直捣北羌王城,西羌与北羌合为一国之后臣服于我们,为我们后期补给。你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渊毒,为结三国友好,为大局而谋划,此战你为第一功。本公主封你为青夏郡主,食邑青夏八千户,赐翰林待诏,随侍吾侧。” 沈兰知道翰林待诏的事,却不知公主还?要封自己为青夏郡主,不由一时怔愣。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连忙走到?宴会中央,领旨谢恩。 “萧瑞将军!”永安看向了萧瑞。 萧瑞起身,“末将在?。” “本公主封你为平北侯,除你父萧虎的封地之外?,再加封东陵两千户,兼任大司马。” “谢公主。”萧瑞上前,从阿尹手中接过了圣旨。 永安凝眸看着他,“萧瑞,燕国军权交付你手,莫要让本公主失望。” “殿下放心。”萧瑞掩下眸中的冷意,故作恭敬地道。 封赏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所?有来参加宴会的人,几乎都进?行了大大小小的封赏。 封赏过后,便是酒宴歌舞。 阿尹知道沈兰不能饮酒,提前为她?准备了果浆。 她?抿了一口?,甜滋滋的。 大殿的中央,此事丝竹悦耳,歌舞升平。 沈兰感觉到?一旁荀瑾看来的目光,转眸向他看了过去。 对视了好一会儿,荀瑾没有开口?,沈兰先说道:“东澜王殿下多次救我性命,我是不是应该敬你一杯?” 她?端起自己的那杯果浆,递到?荀瑾的面前。 对荀瑾,她?当然是感激的。 可是得知他是东澜王,沈兰的心里又莫名有些不是滋味,说话的语气也不似寻常那般客气。 荀瑾接过她?的那杯果浆,一饮而尽。 红色的汁水浸润在?他的唇上,显得鲜艳欲滴。 沈兰这?才?反应过来,那杯果浆是她?刚才?抿过一口?的,脸色刹时有些发烫。 “兰娘,沈章和你母亲的去世,我父王的确负有责任,我不是有意一直隐瞒身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抱歉。”他诚恳又愧疚地道。 他这?个样子,倒让沈兰心里有些过不去。 别的不说,荀瑾对她?的救命之恩,她?早就已经无以为报了。 沈兰叹了口?气,“我能明白。不过,你的父王已经去世了,陆言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应该往前看。” 说着,她?的目光落到?了萧瑞的身上。 荀瑾顺着沈兰的目光看去,但只是一瞬,他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明白沈兰的意思,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才?是他们最大的考验。 “兰娘,待会儿跟在?我身边,千万不要乱走。”荀瑾小声地道。 沈兰对他粲然一笑,“放心吧,魏姑娘在?呢。” 身后的魏红也道:“王爷放心,我会保护好沈姑娘。” 宫外?。 两万虎威军在?里应外?合之下,悄然将宫门的守卫放倒,将皇宫团团围住。 日落西山,天?边渐渐晕染出鲜红的颜色。 夏日的热风吹起将幡,带出重重肃杀之气。 是他 酒宴正酣, 歌舞靡靡,就在众人沉醉在这庆功宴会上之时?,忽然, 一支冷箭从众舞女之中射出,直冲永安的面门。 “公主小心!”阿尹拿起酒杯格挡, 将冷箭偏离了?原来的路线, “叮”的一声,射入了?后面的玉石屏风之中。 “护驾!” 众人一时?大乱。 一队队禁卫闯了?进来, 与那几个舞女缠斗起来。 “公?主,末将护送你先离开这里。”萧瑞来到永安的身旁, 抓起她的手臂便将她带往后殿。 永安没有挣扎,跟着他一同后退。 从承乾殿的后门离开,天空残阳似血一般的鲜红, 永安感觉有些刺眼,默默垂下了?眸子。 “我们要到哪里去?” 炙热的天气,她的手指却十分冰凉,轻声地?问道。 “到安全的地?方。”萧瑞攥紧她的手臂, 声音有些阴冷。 “只是几?个刺客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还是在承乾殿比较安全。”永安道。 萧瑞已经带着她到了?承乾殿外的金吾道, 刹时?间, 一众黑衣铁甲的虎威军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永安眸光颤抖,“萧……” 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 她被萧瑞扔到了?道路上的青石板上。 萧瑞的手法干净利落,刀子从永安身后拔出来的时?候, 他眉头一簇。 白刀子进,白刀子出。 没有见血。 永安倒在地?上,衣衫凌乱,露出了?里面银白色的护甲。 “为什?么?不管他们劝诫过我多少次,我都愿意相信你,就连燕国?的军权我都全部交到了?你的手里,你还有什?么不满足?”永安痛苦地?道。 自从被先皇当做棋子嫁到南疆,她的心就死了?。 南疆王死后,她回到上京,一心只为权势。 她的男人,早已不知道有多少,对?她来说,都只是相互利用和玩物。 只有萧瑞不一样。 她知道萧瑞是一条毒蛇,可是她依然欣赏他的才能、他那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风姿。 一开始只是利用,但在他出现?为她解围、救她性命之时?,她还是心动了?。 哪个女孩不向往英雄救美?在嫁给南疆王之前,永安也曾憧憬过美好的爱情…… 她妄想以权力为饵将他捂热,可终究,只是徒劳一场。 “错就错在,你遇到的是我。”萧瑞高?高?在上如俯视蝼蚁一般地?俯视着她,一剑向永安的咽喉刺来。 刹那间,他的眸中闪过一抹快意。 一直以来,他屈服于永安的身下,但这一刻,终于逆转! “叮!” 萧瑞的剑还没有刺入永安,忽然被旁边的一个“虎威军”一刀抵开。 他诧异地?向那个“虎威军 ”看去,但多年战场上养成的经验,萧瑞已经感觉到了?事情有变,脚下连忙后退。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被几?十“虎威军”包围,身后一人一刀,骤然架到了?他的脖颈。 锋利的刀刃划破蜜色的皮肤,沁出丝丝血迹。 永安从地?上站了?起来,但她却没有任何得逞的快意,只有难过与痛苦。 “真可惜,如果你刚才那一剑不是捅在我的胸口,而是割断我的脖子,死的人就会?是我。” 萧瑞看了?一圈周围的“虎威军”,刚才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他没有察觉到异常,此刻打量着这些人,才发现?都是生面孔。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一着不慎,他满盘皆输。 “你早就知道了??”萧瑞并没有慌张,神色幽然的冷漠。 “你手下的人太嚣张了?,早就走漏了?风声。”永安微微抿唇,语气伤感,“我和兰娘之前就劝过你严管手下的兵马,可你从来没有听?过。是你养成了?他们嚣张跋扈、目空一切的性格,事情还没有开始,他们就已经在叫嚣着如何抢功、如何封侯了?。” 萧瑞少年得势,成也纵兵,败也纵兵。 萧瑞冷声嗤笑,“成王败寇而已,无非一死,何必多言。” 他从不怕死,正因为如此,在战场上才会?那么骁勇,威名?赫赫。 “你终究救过我一命,只要你开口求我,我可以不杀你。”永安的心终究还是不够冷。 想到当初在灵泉山,萧瑞如天神降临一般的保护她,她心里就恨不起来。 萧瑞鄙夷地?看着她,“救你?我只是把?你从树洞里带出来,找人设计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而已,只有你这种愚蠢的女人才会?相信!真可笑,燕国?竟然会?落到你这种蠢货手里。” 他可以求饶乞求活命,可没有权力,他不过就是侍奉永安的一个玩物,对?萧瑞来说,这比死更难受。 “把?他押下去。”萧瑞的态度让永安彻底死了?心,她闭上眸子,不愿意再看这个人一眼。 萧瑞大步流星地?被押送着离开,走出金吾道的月门,他看到了?等在门后的沈兰。 沈兰的身后是魏红,身旁站着的是荀瑾。 萧瑞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荀瑾,落在沈兰的脸上,似有似无地?一笑,“哦,是他啊……” 他的声音阴阴冷冷,让人觉得浑身不适。 沈兰眉头拧起,但还没有说什?么,萧瑞便已经再次迈步走了?。 * 启元初年,五月初九,黄道大吉。 由蒙敖上奏,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请求永安继皇位,永安根据流程再三推辞之后,在众朝臣的“恳求”下,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成为燕国?第一位女皇。 平北侯萧瑞,谋反篡位,褫夺爵位,押入天牢等候处置。 五月十五,数百人手持状纸集结于上京府衙,状告萧瑞行军打仗之时?纵兵抢掠民女,恶行累累。 五月十八,在上京府衙的调查之下,工部主事许漟之案昭明于世,萧瑞私下火烧朝廷命官,一时?朝野哗然。 五月二?十,判决萧瑞凌迟之刑,萧家众人褫夺官爵,抄没家产,一律贬为庶民,萧家族人永世不得为官。 皇宫,朱雀门。 沈兰刚从马车上下来,便看到了?萧珏与萧莺。 “沈姑娘。”萧珏走上前来,向沈兰行了?一礼。 沈兰温声问道:“二?公?子是来接莺姑娘回去的?” 萧珏点头,“父亲让我来接莺儿,我们要回老家去了?。” 萧虎的爵位与他的官位都已经被褫夺,如今他们都只是普通老百姓。 相对?于萧家所犯的罪,就算不诛杀九族,也应当流放千里,但公?主却对?他们格外开恩,只是褫夺官爵、抄了?家产。 萧珏知道,这其中少不了?沈兰的情面。 “其实你们可以留在上京的。”沈兰叹息道。 萧珏摇头,“对?我们来说,这里已是伤心之地?,萧家虽然抄没了?家产,但老家还有几?亩祭田可供生活,我们只想安度余生,不想再牵涉进上京之事了?。” “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沈兰道。 “多谢沈姑娘。”萧珏客气了?声,但在他心里,已经不再想和上京的人和事有任何牵扯了?。 萧莺又?向沈兰行了?个礼,兄妹两人便一起离开了?。 沈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不禁无限伤感。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入宫去见永安。 承乾殿内,永安近日忙得不可开交,各府各县的人事与财政就算只是做个简单的了?解,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一边熟悉政务,一边还要准备接下来的祭天大典。 除此之外,她还在筹备接下来要施行的新政。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也不例外,永安决定趁各朝臣立足未稳、世家纷乱之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她一心将自己埋在政务之中,但沈兰与阿尹都看得出来,她是借着让自己忙起来,忘记萧瑞的事情。 行刑之日,已定在五月二?十四,在上京西城菜市口行刑。 “陛下……” 沈兰跟着阿尹进来时?,发现?永安埋在一堆折子里发愣,她出声行礼,永安才反应了?过来。 “兰娘,你来了?。”永安从折子里抬起头,对?沈兰一笑,“新赐给你的那个宅子,搬过去了?吗?” 沈兰道:“还没有,锦书找人算了?日子,拟了?明日。” 永安点头,顿了?顿,她从桌案里的一堆折子里翻出一个小印,递给沈兰,“喏,这个给你。” 沈兰双手接过小印,印上刻着“教坊司令”四个字。 “朕想了?想,还是应该把?教坊司交给你来管,待会?儿让阿尹带你去见月娘。”永安道。 沈兰之前向永安提起过取缔青楼行.淫,改革教坊司一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很难一蹴而就。 永安如今将教坊司交给沈兰,算是表了?态,已决定动手。 “沈兰遵命。”她忙行礼谢恩。 永安调笑道:“兰娘,你应该改口称臣才是。” “微臣遵命。”沈兰脸色微红地?道。 永安看着她笑了?一会?儿,可转而好似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一僵,转眸叹了?口气。 气氛一时?间沉闷起来,沈兰看出她的心思,低声道:“陛下若是不忍,不如饶萧瑞一命吧。” 永安瞳眸一颤,向沈兰看来。 她喉口微梗,好一会?儿才道:“只有你还敢在朕面前提起他,你不恨他吗?” “微臣并不恨他。” 沈兰只是厌恶他。 “你既然不恨他,为何要把?那些人搜罗起来,拿着状纸到上京府衙告状?” 永安什?么都知道,萧瑞出事不久,沈兰就差人将那些曾经被萧瑞纵兵欺辱过的女子和她们的家属搜罗了?起来,送他们一起到了?上京府衙告状。 沈兰淡淡地?道:“微臣只是想给那个受过欺辱的女子一个公?道,至于这个人是萧瑞还是其他人,微臣都会?这么做。” 这是她在心里曾经对?梅绫许下的承诺。 “你不怕将来有一日朕因为此事迁怒于你?”永安问道。 沈兰垂眸,“若有那一日,微臣虽死无憾。” 来访 五月二十四, 阴云密布。 午时将到?,一辆囚车在上京府衙众多差役的押送下?,来到?西城菜市口?。 来到这里的大都是和萧瑞有仇、曾经被他和他的兵欺辱过的人, 这些?人都恨极了萧瑞,一时间民愤激昂。 “啪!” 一颗臭鸡蛋不知从何处砸到萧瑞的头上, 蛋液飞溅出来, 粘连在他的头发上。 萧瑞被困在囚车里?,冷冷扫了一眼鸡蛋砸来的方向。 他明明已经是?阶下?囚, 但却依旧那么傲慢,脊背挺得笔直, 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些?人。 他的态度更加激怒了百姓。 一时间,无数的烂菜叶子、臭鸡蛋和大大小?小?的石头向他砸了过来。 “狗东西!去死吧!” “你就是?死一千遍也不足惜!” “你还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就是?被你们逼死的!” “禽兽不如的东西,活该你凌迟处死!” “……” 在一众百姓的奋力投掷之下?, 囚车与萧瑞的身上早已经狼狈不堪。 蛋液混着血从他的头上流下?来,黑白的囚服已被染得黑一片绿一片,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萧瑞平静地接受着这一切,仿佛一个已断了线的木偶, 不再有任何的反应。 囚车来到?菜市口?的行刑台,萧瑞被押着走到?台上,脱掉囚服, 赤裸裸地绑到?了行刑架上。 常年习武, 他的肌肉紧实,几乎没有赘肉。 若是?常人,如此赤条条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必定已经羞愧难当, 但萧瑞却坦然又平静,他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一旁的刽子手正?在清理行刑用的小?刀, 他甚至比萧瑞更加紧张。 凌迟之刑,只有像他这样经验老道的刽子手才敢做,但饶是?他,此刻也忍不住紧张得微微发颤。 …… “要下?雨了。” 沈兰抬眸看?着窗外?,天空乌云遮日?,已是?阴沉下?来。 对面?荀瑾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看?向她,“该你了。” 沈兰回头,看?了棋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荀瑾落在了何处,拿起一枚白子,犹疑少顷,默默落子。 这一子,贴在了黑子的龙腰,本是?要截杀,但落子之后,她才猛然反应过来,这是?荀瑾设好的陷阱。 她叹了口?气,“我输了。” “你今日?心不在焉。”荀瑾看?出了她的心思,“凌迟之刑血腥不堪,还是?不去为好。” 沈兰垂下?眸子,伤感道:“我并不想去为他送行,更不想去看?他的惨状,只是?……如今走到?这一步,我也并没有很开心。” “若是?因为别人的痛苦而开心,你就不是?你了。”荀瑾安慰她道:“兰娘,他走到?今日?这一步,是?他自己的因果报应,和你没有关系,你无需在意?。” 可沈兰还是?叹息,“陛下?一定很难过。” “她比你想的更坚强。”荀瑾温柔地道。 …… 承恩台。 豪奢华丽的寝殿之中,朱幔垂落,将凤榻遮挡。 低低的喘.息从榻内流出,带着几分啜泣一般的呜咽。 永安抱紧了身下?的男人,绯红的脸颊埋在他的胸口?,红唇紧咬,声音破碎。 阿尹知道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宠.幸于他,但是?他不在意?。 他用尽力气取悦她,只想让她忘却那另一个不愿想起的男人。 窗外?,天空昏暗,狂风呼啸而过。 殿内,春意?融融,鱼水尽欢…… …… 第一刀,从萧瑞的左胸割过,旋下?一块肉来,扔到?天上。 此之谓,谢天。 第二刀,从萧瑞的右胸割过,扔到?地上。 此之谓,谢地。 第三?刀,沿着胸口?往下?割,割下?来的肉扔到?半空中。 此之谓,谢鬼神。 之后的每一刀,才一片片的摆到?案上。 凌迟开始之前,围观的人叫嚣着、咒骂着。 但当凌迟开始,却是?一片寂静,众人看?得都不禁头皮发麻。 细细的血珠从伤口?处沁出,萧瑞紧紧咬着牙,额间暴汗,却硬是?一声都没有吭出。 一个没有惨叫的酷刑,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快.感,只让人觉得阴森恐怖。 忽的,天上一声惊雷,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 皇命不可违,今日?行刑,无论刮风下?雨,都不可能?停止。 刽子手依旧一刀一刀的割着,一片片血肉摆在岸上,被雨水冲刷。 萧瑞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身体轻微的颤动?,让更多的血从身体里?沁出,但转瞬间,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他的笑声诡异又阴森,让刽子手都吓了一跳,一时没有拿准力道,竟划破了一道血管。 血液骤然涌出,从他赤.裸的身体里?流淌下?来,浸入到?脚下?的雨水里?。 他的唇变得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却带着似有似无笑意?的脸上更是?吓人。 “继续行刑!必须割完三?千刀,一刀也不能?少!” 台上监刑官高声地叫道。 刽子手不敢停留,继续一刀一刀的割着。 “瑞儿……” 台下?,一个身着破旧蓑衣的男人发出一声艰难干涩的声音。 萧瑞向他看?了过去,男人将斗笠拿下?来,露出那张曾经威风堂堂的脸。 那是?他的父亲,萧虎。 萧家被抄了家,萧虎也已经被贬为了庶民。 他一瞬间苍老了许多,那张曾经让人看?到?便觉得害怕敬畏的脸,此刻只有无奈与悲伤。 萧瑞冲萧虎嘲讽地一笑,转眸看?向他处。 凌迟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午时,三?千刀结束,萧瑞绝了气息。 萧虎一直在那里?等着,早已是?老泪纵横,但萧瑞却根本没有再看?他一眼。 直到?结束,他默默地上台,将摆在桌案上的肉一片片的捡下?来,连同萧瑞的尸体,一起放到?了准备好的包裹里?。 …… 三?年后,青夏城。 自从燕国与羌国签订了友好贸易条约,北关渐渐恢复了百年前的繁华。 更有大量的商人从乌伏和渊毒来到?青夏,渐渐地,青夏已经成为了燕国经济命脉之一。 沈兰作为青夏郡主,在三?年前就将青夏作为第一批女子学?堂的修建地。 而今日?,是?青夏城院试下?榜之日?,亦是?永安颁布新法令之后,第一场女子可参加的院试。 青夏城女子学?堂里?二十七位女童生均已参加,只要有人能?够考中秀才,便是?燕国第一位女秀才。 如此,从青夏城开一个好头,便能?够在整个燕国推广开来。 永安与沈兰对此都十分看?重,而燕国朝野,也都关注着这一场院试。 沈兰在青夏城的郡主府内等待着结果,忽然听得有动?静,她向外?看?去,锦书带着一个金发碧眸的人从外?面?走进来。 她微微一怔,这个人一看?就不是?来送院试消息的。 “郡主,这位是?从渊毒来的使者,他说他有一封女王给您的信。”锦书说道。 “女王?”沈兰惊讶,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渊毒女王的消息了,更没想到?女王竟然会给她来信。 那位渊毒人向沈兰行了一礼,“尊敬的郡主殿下?,您好。” “请进吧。”沈兰客气地请他进来。 她从这个渊毒人的手中拿到?伊捷芙琳女王的信,信的内容很长,她细细的看?完,心里?一阵感慨。 片刻,她看?向使者,问道:“娜莎公主现在在什么地方?” “娜莎公主殿下?与斯恩公爵大人现在在燕国的尔玉县,公主殿下?想先与您见面?,再前往燕国上京觐见燕国女皇陛下?。”使者道。 沈兰没有再等院试的消息,当即纵马,便前往了尔玉县。 傍晚时分,她在尔玉县的青澜湖见到?了娜莎与斯恩公爵。 他们和四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漂亮的金发在青澜湖水的映射下?越发光芒耀眼。 “公主殿下?!”沈兰翻身下?马,一如四年前一般,向娜莎行礼。 娜莎连忙将她扶起,“兰娘,我们好久不见了。” “公主,当初从渊毒离开之时,沈兰没能?与您好好告别,连累了您,真的很抱歉。”沈兰愧疚地说道。 想到?她们当初分别,娜莎不禁笑了起来,“那天你真的吓到?我了,我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当着我的面?逃跑。不过,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说到?此,她的神情不由感伤。 沈兰沉吟了一下?,道:“我收到?了女王陛下?的信,她的身体真的……” 娜莎叹息道:“克兰米尔大人战死之后,陛下?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渊毒各地蠢蠢欲动?,已经是?处处危机,所以女王陛下?才会让我到?燕国来,希望能?够得到?燕国女皇的援助。” 娜莎的这话,让沈兰心里?一颤。 她收到?的女王的信中,并非是?让娜莎来燕国求援。 女王是?为了娜莎的安全,才让斯恩公爵带她一起到?燕国来,渊毒的局势,要比娜莎所了解的更为严重。 “好了好了,我们先不要谈这些?,听说沈兰姑娘现在已经被封为了青夏郡主,这里?算是?您的领地了对吧?您是?否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请我们到?您的府上聚一聚呢?”斯恩公爵热情得插到?了两个女子的中间,笑呵呵地说道。 沈兰看?出他是?在打哈哈,便顺着他道:“今日?天色晚了,咱们在尔玉县暂做歇息,明日?我带你们到?青夏城游玩。” 次日?一早,众人启程,未及午时,便已到?了青夏城外?。 她带着娜莎与斯恩公爵到?自己的郡主府去,对青夏城的百姓来说,城中出现外?邦人不是?什么稀罕事,当时像娜莎公主与斯恩公爵这么漂亮的外?邦人,实属少见。 有不少人认出了沈兰,暗暗猜测着这两位贵客的身份。 娜莎与斯恩公爵第一次到?这么热闹的燕国城池来,不由得左顾右盼,好奇地打量着这热闹非凡的街市。 忽的,他们路过县学?,沈兰看?到?外?面?布告的院试榜,不由勒马,“两位请稍等片刻,我过去看?一看?。” 情人 沈兰翻身下马, 到了院试榜前,女子学堂里每一个女童生的名字她都早已记在心里。 此次参考的童生一共四百余人,最终录了四十九人。 沈兰一一数了过去, 女童生中榜的有七人,其中有一人中了三甲, 名叫南挽。 “这是什么?”娜莎亦下了马, 顺着沈兰的目光向院试榜看去。 她看不懂燕国的文字,神色茫然?。 沈兰向娜莎解释了燕国的科考制度, 娜莎惊讶地道:“在燕国普通平民也?可以通过?科考得?到执政的权力?” “可以这么说。”沈兰点头。 娜莎与斯恩对?视了一眼,觉得?难以理解。 “在渊毒, 只有贵族才能够执政。”娜莎说道。 沈兰道:“渊毒的贵族正如我们燕国的世家,若是?世家把?持朝政太久,便会滋生腐朽, 只有不断地注入新生力量,朝廷才能稳固。” 娜莎凝思了少顷,“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燕国与渊毒实在太不一样了。” “燕国与渊毒各有各的好, 也?各有各的弊端,需要互相交流学习。”沈兰笑着道。 娜莎认同地点头,“你说得?对?。” “两?位美丽的姑娘,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讨论这些严肃的话题?我现在肚子都已经饿扁了, 沈姑娘能不能请我们尝尝燕国的美食?我听说燕国在烹饪食物方面?很?有一套。”斯恩无奈地凑上来插话。 沈兰被他可怜兮兮的模样逗笑了,“前面?有一家聚仙楼,里面?的烧羊肉是?本地一绝, 走吧, 我带你们尝尝。” 郡主府内,荀瑾托腮坐在花园的石桌前, 等?待沈兰回府。 “王爷,郡主带着那些渊毒来的人往聚仙楼去了。”一个小侍卫赶来报告道。 荀瑾听言,眸子一亮,离开郡主府,赶到了聚仙楼来。 聚仙楼的雅间,沈兰正在教娜莎和斯恩用筷子,娜莎倒是?学得?飞快,可斯恩公爵拿起筷子来,手指仿佛僵硬的树枝似的,连动也?不知道怎么动了,歪七八扭,还是?夹不到一块羊肉。 “实在是?太难了。”他痛苦地道:“谁能想到呢,我到燕国遇到的第一个困难竟然?是?吃饭。” “你只是?不习惯,习惯了之后你就知道筷子有多方便了。”沈兰笑着道。 斯恩公爵又试着拿起了筷子,迟疑了一下,他起身坐到沈兰的身边来,将自己拿筷子的姿势摆给她看,“还是?你来亲自教教我吧?是?不是?这样?” “再往下一些,食指与拇指用力,向我这样。”沈兰拿起筷子,给他示范。 斯恩凑过?来,眨巴着眼睛,一边认真地看一边摆弄手里的筷子。 两?个人离得?很?近,沈兰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香水,像夏日里炽烈的干燥的太阳,他这次的香水,倒没有以前那么呛人。 荀瑾来到厢房门前时,便看到沈兰与斯恩那般亲近的模样。 斯恩是?标准的渊毒白人,皮肤像雪一样清透,金色的睫毛在阳光下又长又闪,鼻梁高挺,眼眸深邃,是?美人之中的美人。 刹那间,荀瑾心底里的酸意一下子泛滥,他抬手叩门,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里面?人的亲昵。 沈兰抬眸向外看去,见是?荀瑾,惊诧不已,“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奉命来北关迎接羌国使团。”荀瑾暗中收到消息,这次羌王呼延勒很?可能会亲自来使,而他出使以羌王之尊出使燕国的目的,荀瑾用脚趾想也?能猜得?到。 定?是?为沈兰而来。 荀瑾特意请了旨,亲自来接迎,本以为呼延勒就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渊毒竟然?也?来了一个。 而渊毒的这个,漂亮得?好似个女人一样,相比呼延勒,更?讨得?沈兰喜欢。 沈兰忙请荀瑾进来,向娜莎与斯恩介绍了他的身份,转而,又向荀瑾介绍了他们二人。 四人重?新落座,娜莎与沈兰都坐在原位,荀瑾自然?而然?地站到沈兰与斯恩的中间,在刚才斯恩的位置坐下。 斯恩被挤了一下,漂亮的眉头皱起。 但是?碍于荀瑾的身份,他没有说什?么,默默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 荀瑾加入之后,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直到新的菜式一道道的上来,才渐渐又恢复如常。 “这个是?什?么菜,真是?太好吃了。”斯恩吃了一道菜,碧眸澄然?一亮,兴奋地问沈兰道。 他不会说燕国话,用的自然?是?渊毒的语言。 荀瑾听不懂渊毒话,见他两?眼放光地看向沈兰,脸色瞬时变得?僵硬。 沈兰思索了一下怎么用渊毒话转换,笑着解释道:“这个是?香煎肉圆。” 他又一个个的品尝新的菜式,不厌其烦地一个个问,沈兰耐着性子也?一个个的回答。 一旁的娜莎也?是?第一次吃到燕国的这些菜式,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也?插话一句。 见他们喜欢燕国的美食,沈兰心里亦觉得?开心,谈话间眉宇里自然?的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荀瑾看他们一人一句,尤其是?对?面?的斯恩,哪怕是?吃饭的时候嘴巴仿佛都停不下来,叽里呱啦的话一句句蹦出来,偏偏还和沈兰说的有来有回,而他一句话也?插不上,一时心里气?闷不已。 吃过?饭,他们从聚仙楼出来,沈兰带着他们往郡主府去。 娜莎公主与沈兰并行,用渊毒语小声?地笑道:“兰娘,那位东澜王是?你的情人?” “情人?”沈兰怔了一下,下意识向荀瑾的方向看了一眼,“不,不是?,我们是?朋友。” 娜莎公主轻笑,“他看你的眼神,和我们渊毒的小伙子追求美丽的姑娘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尤其是?在看到你和斯恩公爵说话时,他那样子仿佛要和斯恩公爵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呢。” 沈兰讪讪笑了笑,“我和东澜王之间,并不是?你所想的这样。” “是?吗?也?许是?我误会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娜莎说着,又问道:“从青夏城到燕国上京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紧赶慢赶,也?需要二十多天。” “我想学一些燕国话,你可愿意教我?” 娜莎知道当初沈兰在渊毒时,便是?一边赶路一边学的渊毒语,她此刻竟也?生出几分好胜心来。 沈兰点头,“当然?可以。” 斯恩听到她们的对?话,也?凑了上来,郁闷地道:“也?教教我吧,找不到人说话的感觉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沈兰笑着道:“我的渊毒语便是?公爵大人教会的,您要找我学燕国话,我自然?不会推辞。” 她带着娜莎与斯恩到郡主府,将他们安排到了客院之中。 等?回到自己的住处,沈兰有些疲累,一回头,发现荀瑾还跟着自己,她随口问道:“阿瑾,你如今住在何处?” 这个问题,让荀瑾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沈兰刚刚安排了那个斯恩公爵住到她的郡主府上,可他却不能。 “还没有安排。”他的语气?又酸又涩,声?音亦仿佛在喉口梗着闷气?。 沈兰叹了口气?,眉宇间隐隐担忧,“不知羌国的使臣走到何处了,渊毒与羌国关系紧张,斯恩公爵的领地临近于当初的西羌领土,想来与西羌有过?不少摩擦。” 荀瑾越发憋闷,他说自己没有安排,沈兰竟都不顺着让他住下,反而还担心起渊毒和羌国的事?了。 “就算有过?摩擦,他们在燕国的领土也?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你不必担忧。” 沈兰点头,“但愿吧,幸好娜莎公主与斯恩公爵的性格都很?好,就算有些摩擦,他们应该也?不会太在意。” “你似乎对?那个斯恩公爵很?有好感?”荀瑾没忍住,试探地问道。 “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渊毒人,当初对?我们也?很?友好,我的渊毒话也?是?得?益于他才能够学得?那么快。”提起斯恩公爵那个花孔雀,沈兰忍不住扬起唇角。 荀瑾心塞不已,幽幽地道:“他的确生了副好相貌,讨女子喜欢。” “可他似乎到现在还没有成婚。”说着,沈兰吸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声?地道:“渊毒女王让斯恩公爵送娜莎到燕国来,会不会是?有意要撮合他们两?人?” 荀瑾之前倒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听到沈兰这话,忙点头坚定?地附和,“你说的有道理,定?是?如此!” 若是?斯恩公爵和娜莎在一起,自然?就和沈兰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娜莎对?斯恩好像也?没有那种感觉。”沈兰淡淡笑了笑,“算了,这些是?他们的事?情,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你到现在还没有安排住处,到驿站那边未免仓促,不如让苏福再收拾出一个客院给你暂住?” 荀瑾没想到沈兰突然?提起让他住下,差点抑制不住唇角的弧度,他本想要客套一下,可又怕沈兰当真,轻咳了声?,僵硬地道:“嗯,也?好……” 是?夜。 荀瑾连夜差人找来了一个在渊毒与燕国的游商,开始学习渊毒语。 虽然?沈兰对?那个斯恩公爵并没有心思,可斯恩对?沈兰是?否有心思却说不准。 他不可能再像今天一样,看着他们说说笑笑,而自己却对?那些内容一无所知。 …… 羌国,泽安,一个新建立不久的与燕国紧邻的通商城池,两?年多的发展之下,规模已是?不小。 一高一矮两?个男子在高大的城墙之下遥望着远处的两?国边界。 “王兄,这一次出使燕国,我一定?帮您将王后娶回来!”矮个子的少年握着拳头,目光坚定?地说道。 呼延勒一身黑衣锦裘,宽大的手掌拍在少年的肩膀上,道:“感情的事?,你帮不了什?么忙,本王会凭自己的本事?,把?她娶回来!” “她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是?我们羌国注定?的王后!”呼延玉赖道。 【完结】 魁星 每场科考结束, 便会由各地学办举行一场魁星宴,所有中?考者和?本?地重要的乡绅、官员都会?来参加,院试虽比不上春秋两闱, 但与春秋两闱魁星宴的排场差不了多少?。 青夏城的魁星宴在城内的文昌楼举办,楼外新栽的绿柳伸出细长的枝条在春风之中?荡漾, 一辆辆马车从四面八方而来, 在文昌楼的楼下停驻。 亦有不少新晋秀才们三五成群,来到文昌楼附近。 他们都没有急着进楼, 反而在楼外说笑,心照不宣地等候。 这场院试, 中?榜的有七位姑娘,这可是前无古人的事情,他?们都想借着魁星宴, 暗暗地想要一睹这七位姑娘的风采。 不过一会?儿?,三辆马车从右面的西街而来,在文昌楼外第三棵柳树依次停下,车帘掀开, 七位姑娘带着随身的书童侍女从马上里下来,她们都着一身女子学堂的生员服,或是高挑纤瘦, 或是轻小玲珑, 都不过豆蔻左右的年纪,粉面含春,清雅袭人。 同考的新晋秀才们都不由得看呆了, 尤其?是为首的那位南挽姑娘, 字玉枝,是女子学堂里一等一的才女, 虽家?世不太好,父亲是往来青夏与羌国的游商,但却家?财万贯,尤其?是这两年,南家?几乎已成为青夏第一富商。 其?父吃尽了新政的好处,最是拥戴当今女皇,他?膝下唯有一女,在得知科考改革,女子也可参加之后,他?毫无犹豫地就把自己的宝贝闺女送到了女子学堂里。 这些新晋秀才们直勾勾地打量着南挽,若是在以前,他?们哪里有机会?能够见?到这些闺阁之中?的千金小姐,今日魁星宴,谁若是能得到南挽的芳心,将来就是南家?的准女婿,再也不必忧心钱财,还?能够得到这样一位美娇娘。 七位姑娘也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可又怕被人看出怯场,表面上不动声色,以南挽为首,到文昌楼里去。 她们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马蹄之声,纷纷回眸看去。 青夏郡主沈兰与渊毒公主娜莎、公爵斯恩一同纵马而来,在三人的璀璨光彩下,身后的一行?护卫简直黯淡如尘。 青夏城里也出现过外邦之人,但像娜莎和?斯恩这样的华贵漂亮的却很少?,众人不由得被他?们吸引了目光。 南挽与那几位姑娘都认得沈兰,连忙迎了过来,向沈兰行?礼,“参见?郡主殿下。” 沈兰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了随行?的侍卫,笑着看向南挽,道:“我记得你,你是玉枝姑娘,恭喜你中?榜,也恭喜你们。” 说着,她又转身向娜莎介绍起?这几位新晋的女秀才,娜莎在来之前就已经听沈兰讲了燕国科考新改革的事情,此刻看到这些考中?的女秀才,一脸钦佩,用刚刚学的燕国话生硬地道:“你们真的很厉害!恭喜你们!” “谢谢。”南挽和?几位姑娘红着脸颊,向娜莎回礼。 “我们先进去吧。”沈兰笑着引着他?们进去。 那些新晋的秀才公子也跟在他?们后面进去,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文昌楼内的座次都已经安排好了,娜莎与斯恩并没有在座次的安排中?,主座是青夏城的学政周勤老?先生,沈兰则是在副座,她让人在自己的旁边为娜莎与斯恩加了两个?座位。 各自落座,宴会?开始,文昌楼中?央的高台上,欢快的乐声响起?,以中?榜的头名案首为首,头戴紫金冠,独占鳌头,带着众人开始跳《魁星点斗》。 沈兰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跳魁星”,当初兄长沈章中?榜之时?,回到府上和?她讲了好一番魁星宴的热闹,她当时?十分向往。 没有想到,此生她竟然也有机会?亲眼观看这“跳魁星”。 斯恩和?娜莎第一次看到燕国的歌舞,虽听不懂燕国话,但那欢快的乐曲与那夸张的动作,让他?们亦看得津津有味。 案首跳完“魁星点斗”之后,便?带着众人从高台上下来,众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高台上则变成了婉转悠扬的细乐与轻纱曼舞的舞蹈。 “燕国的舞蹈和?我们渊毒的完全?不一样,刚才的舞蹈很有趣,现在的这个?很漂亮。”斯恩忍不住夸赞道。 沈兰正?想要回答他?,那为头名案首来向学政和?她敬酒行?礼,她客气地应了。 她打量着这位案首,他?虽然年纪轻轻,但少?年得意,风采盎然,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她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复姓徐离,单名一个?泽字。 徐离泽恭敬地向沈兰道:“郡主殿下,听说这两位是从渊毒国远道而来的使者?” 沈兰点头,介绍道:“是的,这位是渊毒国的娜莎公主殿下,这位是斯恩公爵阁下。” “学生们见?识短浅,还?从未与渊毒国的人结识过,今日有幸拜见?,能否敬两位一杯?”徐离泽转眸看向娜莎与斯恩。 沈兰低声向娜莎与斯恩翻译了他?的话。 娜莎与斯恩欣然接受了他?的敬酒,斯恩称赞他?道:“我听青夏郡主说,院试是燕国为了选拔官员而设置的,你是院试的第一名,将来一定是一个?大官。” 徐离泽听不懂斯恩的话,目光茫然地看向了沈兰。 院试只是最初级的一场罢了,考中?的人只是有了进入县学和?参加秋闱的资格,距离当大官还?十万八千里呢。 不过沈兰也没有多做解释,她轻笑着对徐离泽道:“斯恩公爵祝你前程似锦。” 有了徐离泽的领头,渐渐的其?他?人也来向斯恩敬酒,虽然听不懂彼此的话,可斯恩公爵却也乐在其?中?,他?本?就是个?非常喜欢热闹和?宴会?的人。 酒醉正?酣,斯恩公爵忽然一时?兴起?,邀请娜莎一起?跳舞。 “来吧公主殿下,让他?们燕国人也看看咱们渊毒的舞蹈有多么优雅动人。” 众人看他?竟然向公主伸出手,娜莎亦将手放到了斯恩公爵的手中?,不禁一时?哗然。 娜莎与斯恩公爵走到宴会?的中?央,跳起?了渊毒的舞蹈,两个?漂亮的人皆是那么轻盈优雅,金色的如绸缎一般的发丝在身后倾泻飘洒,两人或是亲近或是远离,宛如花丛中?翻飞的蝴蝶。 一舞终了,众人都看得有些呆住了。 直到周勤老?先生轻咳了一声,大家?才回过神来。 “可惜,这只是两个?人跳的舞,我们渊毒举办宴会?的时?候,几十个?人一起?跳舞,那才叫热闹呢。”斯恩公爵到沈兰旁边,自顾自地从她的桌案上拿了一枚果子吃。 其?他?的人暗暗看到,不禁有些哑然。 渊毒的男人竟然在宴会?上拉着女子一起?跳舞,还?毫无顾忌地拿女子宴席上的东西吃…… 渊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啊? …… 魁星宴上热闹非凡,而燕国边境云川城外,两军对垒,明明是迎接友邦来访,气氛却十分僵硬。 呼延勒看着对面脸色沉冷的荀瑾,如果不是荀瑾身后那燕国的接迎使团,他?恐怕还?以为这家?伙是要来跟他?打仗的。 “原来你就是燕国的东澜王。” 上次见?面时?,荀瑾跟在沈兰身边一路保护,完全?让人想象不到他?竟是一位王爵。 “往年羌国出使燕国,只是派遣普通的官员,为何这次羌王丢下羌国的内政亲自前来?”荀瑾问道。 呼延勒道:“本?王曾经从燕国青夏郡主那里闻言,燕国内地风景如画,河山壮丽,早就想亲自到燕国来看看。至于羌国的内政,本?王自然已经安排妥当,不劳东澜王爷操心,难道你们燕国不欢迎本?王的到来吗?” “当然不会?,羌王请。”荀瑾纵马微侧,请呼延勒带领队伍进入燕国。 待到呼延勒过来,与他?并行?。 呼延勒随口问道:“听说青夏郡主如今正?在青夏城?” “郡主忙于政务,恐怕无暇分身。”荀瑾道。 “无碍,本?王可以等,反正?这次到燕国来,本?王也打算多呆一些日子。”想到即将要见?到沈兰,呼延勒的脸上扬起?了几分笑意,仿佛陷入了与沈兰初见?时?的回忆。 荀瑾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觉得分外刺眼。 …… 魁星宴结束,斯恩已醉得倒在桌案前。 南挽与其?他?的女秀才一起?来向沈兰行?礼告辞。 沈兰笑着道:“今日罢了,改日我到学堂里,再为你们庆祝。” 第一次参加魁星宴,这些女孩子终究还?是放不开,只和?身边的女子说话,那些男人也不好意思到她们面前来。 不过,能够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这是燕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有女子参加的魁星宴。 “唔……茶,我想喝红茶……” 斯恩趴在桌子上咂摸着嘴巴,声音醉的慵懒,像只金色的大猫。 几个?女秀才暗暗看了他?一眼,心底暗暗发笑。 沈兰让苏福备了马车,将醉倒的斯恩搀扶到了马车里,一路赶回了郡主府。 娜莎自己回了住处,沈兰看斯恩醉的抹不开步,只好亲自带着人将斯恩送到了他?的院子。 折腾了一番,等到斯恩的贴身侍女将他?扶回房间里休息,沈兰才松了口气。 天色已晚,她转身要回自己的院子,刚一动,便?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廊子里的荀瑾。 心结 斑驳的夕阳洒在荀瑾清俊的脸上, 仿佛笼了一层暖莹莹的光,衬得眉眼格外温柔。 沈兰走到他的面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羌国的使者呢?” “在青夏驿站。”荀瑾顿了顿, 补充道:“这次羌国?出使燕国?,是羌王呼延勒亲自?来的。” 他一边说着?, 一边暗暗打量沈兰的神色。 “呼延勒?”沈兰有?些诧异。 一国?之王亲自?出使异国?也不是没有?, 只是在历史上也是非常少见的。 荀瑾薄唇微抿,轻声道:“他是为你而来。” 沈兰怔了下?, 垂眸无奈。 “我知道你不想去羌国?,不过?, 他既然亲自?来了,便?不会轻易放弃。你若是怕麻烦,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荀瑾道。 “什么?办法?” 荀瑾深吸了一口气, 抬眸看着?沈兰,“名花有?主,他自?然不会再?强求。当然,只是假的, 等呼延勒离开燕国?之后,你还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 “可是我找谁呢?” 沈兰凝眸叹息,燕国?人应该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 荀瑾上前靠近了她一步, “最好找一个知根知底又能让呼延勒有?所顾忌的人, 比如我。” 突然的靠近让沈兰下?意识地?看向他,一下?子望进了荀瑾那温情脉脉的眸子里。 她忽的心口一滞,喉口仿佛被堵塞住了。 “怎么??难道我不可以?”荀瑾的声音有?些幽怨。 沈兰的脸色有?些发烫, 她想到之前娜莎猜测荀瑾是她的情人, 心里莫名忐忑,“不, 不是。” “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我也只是提一个建议而已。”他的神情骤然落寞,心里瞬间翻涌起苦涩,“天?色晚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转身欲走,却发现衣袂被轻轻扯住。 沈兰葱白的指尖捏着?荀瑾衣裳的一角,薄唇轻咬,低声地?道:“就这么?办吧。” “什么??” 荀瑾听到了她的话,可是她的声音太轻,让他不敢确定。 沈兰望向他,脸色绯红,“你做我的……情人。” 她用了娜莎公主说的这两个字,这个在燕国?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词语,在她的唇间咬的缱绻难言。 荀瑾听得骨软筋麻,却又怕吓到沈兰,不敢表现出欢喜,“兰娘……” “你今日忙了一天?,一定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兰心里有?些慌乱,匆忙地?与荀瑾告了别。 她不是笨蛋,在荀瑾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意。 其实这三年以来,沈兰也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是普通的朋友。 但是对?沈兰来说,荀瑾是救命恩人,亦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他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似乎也并无不妥之处。 尤其是荀瑾从未表露过?任何逾矩的态度,她便?也没有?想过?其他。 可是刚才那一瞬,她忽然明白了。 她明白娜莎当时说起荀瑾是她的情人时,她的心底为何会泛起那一丝颤动的涟漪…… 她是喜欢他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沈兰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锦书看出她的神色不对?,“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她径自?进了书房里,关上了房门。 看着?书桌前那一道道折子和册录,她的心里忽然忧沉。 她曾经在心里发誓,此生不会再?嫁,她不打算违背自?己的誓言。 永安走出了第一条路,可条路还是那么?的荒芜,需要后人前仆后继,才能让其成为光明大道。 如果?她在这种时候成婚,就好像是背叛了自?己的信仰。 沈兰无法接受。 忽然间,她有?些后悔,刚才一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荀瑾。 她给了他希望,却又要亲手掐灭他…… “咚咚!” 正?在她愁闷之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谁?”沈兰问道。 “是我。” 是娜莎公主的声音。 沈兰连忙起身,去给娜莎开门,“公主,您怎么?来了?” “我心里有?些闷,想找人说说话,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有?心事呢?”娜莎笑着?走了进来。 沈兰领着?娜莎在软榻处坐下?,一边为她倒茶一边问道:“公主有?什么?心事?” 娜莎接过?沈兰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叹息地?道:“还是先说你的事吧,今日在魁星宴上时,你的心情还很不错,现在却愁眉苦脸,是不是那位东澜王殿下??” 被娜莎一下?子说中心事,沈兰惊讶不已,“你怎么?会知道?” 娜莎唇角扬起,调笑地?道:“以我的经验之谈,突如而来的愁闷一般都是由情人带来。” “情人”二字,又一下?子戳中了沈兰。 她亦抿了一口茶掩饰眸中的不自?然,沉吟片刻,问道:“娜莎公主有?过?情人吗?” “当然,我曾经有?过?三个情人。”娜莎悠然地?说道。 “三个?” 沈兰又惊讶住了。 娜莎公主轻笑出声,“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有?过?三个情人很正?常吧,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很多追求我的男人,只是我没有?答应他们。” “你没有?想过?成婚吗?”沈兰问道。 “我当然想过?,和每一个情人相处的时候我都曾经想过?和他们成婚之后的日子,只是,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走到最后,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我也不后悔遇到他们,他们教会了我成长。” 说到最后一句,娜莎的眸中流露出些许的感伤。 沈兰能够理解娜莎的话,自?从那年从衡州府前去上京,这一路走来,她真的已经成长了太多。 “你还没有?说呢,你到底在忧愁些什么?呢?”娜莎好奇地?问道。 沈兰思索了下?,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娜莎。 娜莎听完她的讲述,不由笑了出来,“如果?你不想成婚,那就不成婚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成婚呢?就算不成婚,你也可以拥有?爱情,李斯特伯爵已经四十?多岁了也还没有?成婚,可是她同时有?好几个情人呢。”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燕国?的女子一生只能嫁给一个男人,成婚之后便?只能困于后宅之中,如果?没有?婚姻的话,女子是不是便?不必背负这些枷锁?其实在渊毒,爱情也都是必然要走入婚姻的,可是成婚之后,便?不再?那么?美好,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婚姻,是不是会更自?由一点呢?” “没有?婚姻?”沈兰隐约记得,自?己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可是从娜莎的口中说出来,好像又完全不一样了。 “设想一下?,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婚姻,如果?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就在一起,没有?任何的阻碍,也没有?任何的枷锁,没有?两个家族之间的捆绑,也没有?利益的纠葛,这样是不是会更纯粹一点呢?只是单纯的,自?由的喜欢。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犹豫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样的世界,实在是太夸张了。”仅仅是从娜莎的言语中,沈兰都仿佛能够感觉到她所说的自?由的气息,可是,那对?于燕国?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幻梦,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存在。 娜莎哈哈一笑,“的确是有?些夸张,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过?兰娘你可以像李斯特伯爵一样,与东澜王殿下?保持情人的关系。” “可是这样对?他不公平。”沈兰抿唇道。 “什么?是公平?”娜莎问。 沈兰怔了下?,一时无法回答,好一会儿?才道:“他是王爵之身,应该娶一位王妃,拥有?自?己的子嗣继承香火。” “这就是公平吗?仅仅是因为别的男人这样,你便?也觉得他应该这样?你自?己并不愿意成为他的王妃,却希望能够有?另外一个女孩子成为他的王妃,进入他的深宫后院之中?如果?连你自?己都这么?想,你梦想做的一切又能改变什么??” 娜莎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兰娘,你想要改变的一切,却又是你想要巩固的东西。” 虽然前面沈兰有?些云里雾里,可娜莎的最后一句话,却好似一记警钟,忽然敲响了她。 刹那间,她觉得毛骨悚然。 娜莎握住沈兰的手,“是他喜欢你,是他选择了你,你并不亏欠他任何东西,也不需要对?这份感情有?任何的压力,你只需要在意,你是否喜欢他,是否愿意接受他,仅此而已。” “你说想要以自?身给其他的女子一个榜样,让她们看看也可以活出别样的人生。可是,如果?连你自?己都压抑自?己的感情,你的人生就不算成功,更不会快乐。一个不快乐的人生,别人为什么?要活成你这个样子?” 她笑着?拍了拍沈兰的肩膀,“兰娘,你太压抑自?己了,这样和你以前在后宅之中循规蹈矩不敢出错又有?什么?区别呢?” “娜莎……”沈兰喉口微梗,眼眶忽然有?些酸涩。 “怎么??现在有?没有?想开些?”娜莎笑道 。 沈兰点头,感激地?道:“我明白了,娜莎,谢谢你,你解开了我的心结。” “是吗?那太好了,现在换你来帮我了。”娜莎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扫而尽,叹息地?道:“兰娘,我不瞒你,渊毒的情况真的很危急,我需要燕国?的兵马到渊毒去救援,如果?晚了就来不及了,我怕陛下?没有?时间……” 提起伊捷芙琳女王,娜莎的声音亦哽咽起来。 “女王陛下?的信中提及了渊毒的混乱,但并没有?提及具体的事情,到底发生了什么??克兰米尔公爵是怎么?死的?” 这些详细的情况,沈兰之前也不好问她,可是此刻娜莎主动开口,她便?再?也忍不住了。 对?于伊捷芙琳与克兰米尔,沈兰在心底里是敬重?的,亦为渊毒的剧变而感到悲伤。 做戏 没有了西羌的?铁骑, 渊毒的?军队实力?大打折扣,渊毒女王不得不收敛自己的野心。 但常年征战积累的弊端早已经达到了临街,就在沈兰离开的?第三年, 渊毒地方?起.义,贵族与平民、贵族与贵族之间的?大混战, 让渊毒地方民不聊生。 克兰米尔奉命平判, 被北方?起.义军与轮图军队左右夹击,中?了敌军的?埋伏, 一阵流箭夺去了他的?生命。 克兰米尔是?渊毒泽林家族的?首领,而泽林家族掌握着渊毒最强大的军队力?量, 克兰米尔时候,泽林家族的?新任族长并不臣服于女王的统治。 李斯特公爵站队了韦恩家族,两大家族联手, 把控着?渊毒朝政。 自去年下半年,事情便已经彻底脱离了渊毒女王的?掌控。 她知道百姓之中?有很多人恨极了她这个女王,预知到将来的?变数,便将娜莎交付给斯恩公爵, 让他们一起出使燕国,来避开接下来的?这一场混乱的?战争。 沈兰听娜莎说着?渊毒混乱的?情况,心里亦叹息不已, 在刚开始的?时候, 她以为娜莎所说的?借用燕国军队平定渊毒的?内乱能够实现,可在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她已经明?白, 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渊毒将要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任何外力?都已无法阻止,渊毒女王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些, 才会?给她写那一封信,将娜莎公主?托付给她。 “娜莎,女王并没有让你请求燕国派兵援助对不对?” 娜莎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恍如饮下一杯烈酒,眼眶已是?酸红,“是?的?,女王陛下并没有说让我来求援,可是?,我真的?很爱它?,我爱我的?国家,爱我的?女王陛下。我不敢想象,如果渊毒没有女王,会?是?什么样子……” 沈兰道:“驱虎吞狼,从来都是?兵家大忌。我是?燕国人,亦算是?女皇的?亲信,可是?,我不能跟你保证,燕国出兵帮助渊毒平定内乱之后,会?把渊毒原原本?本?的?还给伊捷芙琳女王。这是?渊毒自己的?事,外人很难插手,你应该相信女王,她是?一个非常聪明?智慧的?女人,每一步她都有自己的?考量。”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难道我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顾虑吗?”娜莎伤感地道。 “你应该学学斯恩公爵,他现在正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呢。” 提起斯恩公爵,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娜莎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好像对渊毒的?事毫不在意。” “他是?忠于女王,哪怕是?在这种艰难的?时候,也?听从于女王的?命令,送你到燕国来。”沈兰说道。 这话,让娜莎的?心里没来由的?一软。 “娜莎,我想女王让你到燕国来的?使命,是?想借你促进两国的?和平与交流,只?要在燕国人眼里你是?渊毒公主?,就算渊毒天?翻地覆,你的?地位也?不会?动摇。你应该明?白女王的?苦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娜莎捏着?手中?的?茶杯,渐渐释然一笑,“有酒吗?我突然很想喝酒。” 沈兰不能饮酒,但郡主?府里还是?存了一些用来待客的?,她让锦书取了一壶酒来,让娜莎喝了个尽兴。 月上?中?天?,娜莎伏在案上?醉倒,沈兰和锦书一起将她扶到床榻躺下。 看着?躺在榻上?在烛光映照下璀璨耀眼的?金发女郎,沈兰心里也?生出几分伤感。 当初她只?身一人在渊毒,异国他乡,是?娜莎公主?一直陪伴着?她。 如今才短短几年过去,情形竟已逆转。 世间事,白云苍狗,让人慨叹。 沈兰让锦书留下照顾娜莎,转身离开了房间。 夜风吹拂过她的?脸颊,经过了几年的?建设,青夏的?风也?不再以前一样干涩,她仿佛能够嗅到远处青青绿柳的?气息。 沈兰走出院子,到了府里一个偏僻处,从怀里拿出一个哨子,轻轻吹响。 幽远空灵的?声音飘向远处,但又并不引人注意,仿佛只?是?一阵略显怪异的?风声。 她等了一会?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沈兰回头,看向来人,“承渊。” 永安登上?皇位之后,自然而然地便将龙卫收拢到了手中?,但她依旧让承渊留在了沈兰身边,以供沈兰差使。 不过沈兰并不想一直麻烦承渊,只?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她才会?找他。 “你近来可有别的?安排?”沈兰先问道。 承渊道:“没有。” 他时时刻刻都在等着?她的?吩咐。 只?是?沈兰有事总不愿意找他。 “我想劳烦你一件事。”沈兰沉吟了下,“你去一趟渊毒,看看那里的?情况。” 承渊曾经与她一起到过渊毒,他又武功高强,可以自保。 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他最合适。 “你想知道什么情况?” “渊毒如今陷入了内乱,我想知道伊捷芙琳女王的?情况,渊毒传递消息不易,等事情尘埃落定你再回来。”沈兰说道。 承渊点头,“我明?白了。” “一切以你安全为首要,不必参与到纷争之中?。” “好。” 当夜,星光殷殷,承渊一骑快马离开了青夏,赶往渊毒。 沈兰在书房之中?坐了一夜,她之所以让承渊前去渊毒,是?想了解渊毒的?情况,并以此?为戒。 燕国如今和曾经的?渊毒一样,都是?女皇当政,她们没有任何前辈的?经验,每一条路都走得?如履薄冰,谁能知道渊毒女王如今的?情况会?不会?是?她们未来的?预兆? 因为一系列的?新政,侵犯到了世家的?诸多利益,朝中?多有不满之声,沈兰心里怎能不担心? 她坐在书房里,不知何时伏在案上?睡着?,直到书房的?房门敲响,她才恍然惊醒起身,意识朦胧地道了声,“进来。” “郡主?,东澜王来找您呢。”锦书推开书房的?门进来,见沈兰竟然伏在案上?,忍不住责备道:“您怎么趴在桌上?睡了?里间不是?有收拾好的?卧榻吗?” 沈兰讪讪一笑,“我忘了,娜莎公主?怎么样了?” “她醉的?厉害,现在还没醒呢。”锦书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小?丫鬟将洗漱的?东西端进来。 沈兰走过去,简单洗漱了番,道:“让她多睡一会?儿吧,东澜王呢?” “在门口呢。”锦书向门外抬了抬下巴,笑嘻嘻地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锦书老早就看出荀瑾对沈兰的?心思了,对他总是?比较热切。 沈兰本?以为荀瑾在郡主?府的?正厅里等着?,没想到竟然就在自己的?门外,她刚才还慢慢悠悠地洗漱着?,让他在外面等。 她幽怨地瞪了锦书一眼,只?好仓促着?走了出去。 荀瑾就在门前的?朱红廊子里,一袭金墨团纹锦袍,衬得?他身姿如玉,矜贵不凡。 听到沈兰从门内出来,他回身看了过来。 平日里两人相处坦然,昨日确定下“假”情人的?身份后,却让他有些拘谨局促。 虽然是?假的?,可他的?心是?真的?。 言多一寸,他怕冒犯。 言少一寸,他又恍惚。 心里万般的?话,最后也?只?氤氲成了两个字。 “兰娘……” 沈兰却是?坦然一笑,“你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事吧?” “羌王呼延勒到了青夏城,你身为青夏郡主?应该宴请招待,宜早不宜迟。”荀瑾道。 当然,荀瑾更希望的?是?,今日就在呼延勒的?面前确定他们两人的?关系,绝了他的?心思。 沈兰点头,“那就今日吧,我去让人安排。” “你昨日一夜没睡吧?”荀瑾昨夜听到了沈兰的?哨声。 他曾经给过沈兰一个玉骨哨,可以传音。 后来,沈兰又找他帮忙特制了一个。 为承渊而特制。 他听到那个哨声,就知道沈兰找了承渊来。 方?才,他也?听到了锦书的?话。 此?刻看着?沈兰微微泛青的?眼睛,荀瑾心里心疼不已。 她总是?如此?,为很多事情殚精竭虑,却从不考虑她自己的?身体。 “你歇息吧,宴会?的?事交给我来办。” 沈兰望向荀瑾那双她一直觉得?漂亮得?恍如星辰的?眸子,而现在,这双眸子里满满的?映着?她的?身影。 一时间,沈兰的?心里仿佛温水满溢,她走到荀瑾面前,在他惊讶的?目光下握起了他的?一只?手。 他的?手温暖得?刚刚好,沈兰在他的?指背轻轻一吻。 渊毒日常不过的?吻手礼,在燕国却是?如此?暧昧嘶磨。 “谢谢你。” 她的?心里同样也?有千万句话,但最终只?化为了这三个字。 荀瑾瞬间仿佛被幸福的?浪潮席卷,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如果不是?眼前人指尖的?冰凉如此?真切,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反手抓住沈兰的?手,如此?真真切切的?触碰到她,“兰娘……” 顿了顿,荀瑾喉结滚动了下,试探地道:“这……是?在做戏吗?” 沈兰第一次看到荀瑾这个模样,连话都说的?结结巴巴,她不禁唇角扬起一笑,故意逗弄他,“是?。” “宴会?就劳烦你了,我先去歇息了。”她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又回了书房之中?。 直到沈兰进了屋子里,荀瑾的?手还僵在那里,好像其中?还留着?沈兰那清清冷冷的?温度。 荀瑾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沈兰的?手抽回的?时候,顺带着?拿走了他怀里的?那颗心。 而她,只?是?短暂的?,爱了他一下。 可想到刚才的?那一个瞬间,他那空落落的?心里又灌满了甜蜜。 “王爷,您怎么还杵在这儿呢?”锦书忙活了一番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荀瑾还痴痴的?站在那,忍不住戏谑地调笑。 荀瑾这才回过神来,想到刚才沈兰冰冷的?手,有些痴痴地对锦书道:“锦书姑娘,兰娘的?手冷,给她热个汤婆子。” 昭昭 为了准备宴会, 郡主府内上上下下从上午就开始忙活。 刚一过酉时,荀瑾便已带着呼延勒与呼延玉赖兄弟二人来?到郡主府前,沈兰与?娜莎、斯恩在门口迎他们?。 时隔四年, 再一次见到呼延勒兄弟二人,在场众人的身份与?与?立场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呼延勒那充满野性的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沈兰, 毫不掩饰侵略一般的占有欲.望, “沈姑娘,好久不见。” “须臾十年, 羌王您还是?风采依旧。”沈兰不卑不亢地看着他,脸上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呼延勒身后的呼延玉赖走上前, 向沈兰躬身行了一礼,“沈姑娘对玉赖的救命之恩,玉赖永生难报!” 沈兰打量起眼前的呼延玉赖, 四年前那个在渊毒被欺负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如今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少年。 他的皮肤和呼延勒一般都是?麦蜜色,五官尚余稚嫩,那双清亮的眸虽不似呼延勒那般锋利, 但亦被风霜磨砺得十分明锐,颇有几?分草原雏鹰的模样。 “玉赖王子过誉了,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 真正在渊毒照顾你们?的人, 是?娜莎公主殿下。”沈兰回应道。 一旁的娜莎看着呼延玉赖眉眼温柔,“玉赖王子,你可还记得我?” 呼延玉赖道:“当然记得, 在渊毒时, 多亏公主殿下帮忙,玉赖与?母亲才能?够衣食丰足, 不受人欺辱。” 他对沈兰神色感激,但提及娜莎时,语气?却淡淡。 虽然娜莎相对沈兰来?说,的确帮助他们?更?多,但娜莎是?渊毒人。 呼延玉赖在渊毒受尽了欺负,他恨渊毒,恨渊毒的每一个人。 不过此刻,在表面上,他依旧做足了礼貌。 “玉赖王子在渊毒时的确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全,让你受了很?多不该有的委屈,这?真的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娜莎的神色诚恳,但却引起了呼延玉赖的不适。 他脸色有些僵硬,“现在是?在燕国,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起过去的事了吧?” 沈兰看出他对娜莎的排斥,忙站出来?打个圆场,“好了,咱们?先进去吧,进去再说。” 众人一同向宴会的花园走去。 娜莎亦感觉到刚才气?氛的微妙,小声?地对沈兰道:“要不我和斯恩还是?先走吧?” “不用。”沈兰对她温柔一笑?。 渊毒与?羌国是?邻近国,总还是?需要缓和一下关?系的,这?场宴会其实?是?个好机会。 呼延玉赖虽然排斥娜莎,但相比于其他的渊毒人来?说,娜莎对他和他的母亲终究是?有恩的。 想要缓和两国的关?系,娜莎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这?边小声?私语,呼延勒却是?大大方方地看向斯恩,“斯恩公爵怎会突然到燕国来??” 当初西羌与?斯恩的领土接壤,呼延勒与?斯恩也?算是?老熟人了。 “我奉女王之命出使燕国,来?了解了解燕国的风土人情而已。”斯恩公爵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虽然表面上是?一个漂亮 銥誮 的花孔雀,但终究也?是?一个成熟的政客。 面对羌国这?个敌人,斯恩并没有把渊毒如今的情况如实?相告。 “看来?女王的野心已经飞到燕国来?了。”呼延勒嘲讽地道。 斯恩不以为然,回道:“渊毒是?和燕国友好交往。” 呼延勒嗤笑?一声?,并不相信斯恩的话。 他太了解那位渊毒女王了,那个女人只有无尽的欲.望与?野心,强迫着臣民百姓为她征伐,搞得民不聊生。 宴会在花园赏厅轩内。 青夏的风景虽然寥寥,但郡主府的花园如今却是?满园春色。 众人各自落座。 小小花厅之中,却集合了三国身份尊贵的贵客,座次不好安排,便未分主次,围了一个方圆。 沈兰左边娜莎,右边荀瑾,对面呼延勒。 斯恩公爵紧随坐在娜莎身旁,呼延玉赖在呼延勒的另一旁。 郡主府的下人依次上菜,皆是?燕国本?地的风土美食。 如今正是?燕国内地的青梅季节,宴席上还特备了青梅酒。 呼延勒尝了一口,酸酸甜甜,尝不出半点的酒味,他咂摸了一下嘴唇,抬眸望向对面的沈兰。 虽然他很?满意这?个一抬头就能?够与?沈兰四目相对的位置,但是?,这?也?太远了。 这?是?整个宴席里,距离沈兰最远的位置。 相比之下,那个东澜王的坐席,就在沈兰的咫尺之间。 “沈姑娘,听说你这?些年来?一直在忙于燕国女皇的新政,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呼延勒还没有开口,呼延玉赖就有些忍不住了。 对于这?个将羌国从苦海之中救出来?的女子,他打心底里的崇敬,正如他崇敬自己的兄长那般。 在他的心里,沈兰就是?他们?羌国命定的王后! 沈兰淡淡一笑?,“我的身边有很?多的朋友,府上也?有这?么多人,怎么会是?孤身一人?” “我是?指,您的婚姻大事。”呼延玉赖直接挑明道:“您至今还未成婚,不是?吗?” “我的确还未成婚,不过,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只是?我不想成婚而已。”沈兰道。 呼延玉赖怔了怔,不由暗暗看了眼呼延勒,他沉吟了下,又看向沈兰问道:“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是?什么意思?你难道已经有未婚夫了吗?” 沈兰扬起唇角,笑?着道:“我有一位情人,虽然并未成婚,但我们?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四个字,恍如蜜糖一般,在荀瑾的心房里化开。 呼延勒的脸色却变得无比僵硬,他蹙眉看着沈兰,声?音微梗,“他是?谁?” 沈兰对上他的眸子,温柔轻笑?,“羌王,这?是?我的私事。” 她的眉眼在笑?,但言语里却是?遥不可及的疏离。 呼延勒觉得她更?加遥远,无法触及。 呼延玉赖却忽然道:“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吗?恕我冒犯,沈姑娘您并不像是?拥有情人的女人,也?许,您是?为了不让别人插手您的婚事,所以编造出来?这?么一位人物?” 他这?话,直白又有些冒犯。 但他年纪小,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便让人多了几?分容忍。 沈兰笑?道:“玉赖王子觉得,拥有情人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呼延玉赖脱口而出道:“就像渊毒女王那样。” 对于那个情人遍地的渊毒女王,呼延玉赖厌恶又轻蔑。 羌国虽然不想燕国这?样对女子的规束那么重,但一个女人同时拥有很?多个情人,亦是?他们?的观念所不能?够接受的。 更?别说,他们?对渊毒女王有着深刻的仇恨。 提及渊毒女王,呼延勒心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倒希望沈兰能?够像渊毒女王一样心悦于他。 哪怕只是?始于外表。 沈兰听出玉赖的言外之意,礼貌地笑?道:“我只是?一个郡主而已,当然远远不及渊毒的女王陛下。子虚乌有的猜测不需要自证,我的那位情人真真切切的存在于这?个世间,而且他就在我的身边。这?世上除了女皇陛下之外,没有人能?够插手我的婚事,而女皇陛下也?非常尊重我的个人意愿,我并没有理由编造出一个虚假的情人来?。” 一旁的荀瑾听着她言之凿凿的宣告,案席下的手都不禁微微颤抖。 如果这?个世上有幸福存在,那它就在此刻,就在沈兰的言语之中。 他想到白日里沈兰在他指背上的轻轻一吻,瞬时间心口仿佛化作?了一滩春水,耳根晕起嫣红。 得知?沈兰真的已有情人,呼延勒来?的一腔热血坠入了冰窟。 之后不管再说些什么,气?氛都显得十分僵硬。 不过戌时,便草草结束。 送走了呼延勒与?呼延玉赖,斯恩与?娜莎也?各回了住处,便只剩下沈兰与?荀瑾两人。 荀瑾走在沈兰的身旁,两人默默地往她的住处走去,一直寂静无言。 直到来?到院子外的长廊,眼看着沈兰就要回去了,荀瑾终是?没有忍住,“兰娘,你刚才的那些话,真的只是?在做戏吗?” 沈兰顿下脚步,看向荀瑾,唇角扬起,“不是?你说要做戏的吗?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是?不是?把他们?都唬住了?” 她的话,让荀瑾原本?火热颤栗的心一下子冰凉下来?。 他实?在不愿意去接受,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沈兰看着他僵住的脸色,玩笑?的神色收起,往前两步逼近到荀瑾的身前,“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不会成婚的,你还记得吗?” 荀瑾薄唇颤了颤,“记得。”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我呢?”沈兰认真地望着他的眸子,“你我之间永远都不会成婚,难道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这?个问题荀瑾也?曾经想过,甚至想过不止一次。 可是?他还是?喜欢她,想要守护她。 “我明白你的心。”荀瑾垂眸看着沈兰,神情正式而又凝重,“成婚只是?一个形势而已,你不喜欢,那我们?就不要,它不是?一个必定的结果,重要的只是?……” 荀瑾咬了咬唇,终究说出自己的心意,“是?我喜欢你。” “我不会把你困在后宅之中。兰娘,你是?天上的明月,是?浴火的凤凰,你注定有你要做的事情,而我永远支持你。就算永远只是?做你的情人,我也?会像丈夫一样敬你、爱你。” 大结局(一) 惠启四年夏, 羌王呼延勒来到上京,共结两国之好。 同年九月,渊毒传来?消息, 伊捷芙琳女王病逝,渊毒陷入长达一年的混乱之中。 次年九月十二, 渊毒经历一场血变之后, 兰纳·李斯特公爵继位女王,渊毒三大家族权力鼎立, 创立内阁,共同治理国家。 惠启六年四月, 渊毒派使团前往燕国,以结友好。 同年六月,娜莎与渊毒使团一起, 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十月,渊毒斯恩公爵与燕国临安县令南挽成婚,女皇永安特赐万金之礼。 临安县。 参加完南挽与斯恩的婚宴,沈兰与荀瑾回?到客栈歇息。 两年前斯恩从渊毒来?到燕国的时候, 沈兰从未想过?,他竟然会在?此成婚。 窗外,明月昭昭。 沈兰看着?月色微微有些失神, 她想到来?临安之前永安特意将自己召到宫中所?说的那一段话。 “兰娘, 你得和荀瑾生个?孩子。” 永安已经四十多岁了,她曾经也试过?想要生个?孩子,但一是高龄生产危险, 她身为?女皇, 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二是, 太?医诊断,她已经很难怀上孩子了。 皇室近支,如今就只有荀瑾,只要沈兰生下?荀瑾的孩子,永安便可以正当的让这个?孩子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自从和荀瑾在?一起之后,沈兰也曾经想过?孩子的问题。 虽然决心不成婚,但并不代表不要孩子。 可既然没成婚,孩子名义上的归属又成了问题。 沈兰再三思考之下?,是希望这个?孩子是属于?她的。 并非是她自私,而是上京现?在?已有不少女子像她这般决心终身不嫁,她们或是孤身一人,或是像她一样有着?情人。 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那些女子会因她的选择而选择。 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是属于?东澜侯府,那么这些女子恐怕也会自然而然地像她一样,将生下?来?的孩子交给男子。 久而久之,一旦约定成俗,这些女子和男人养在?外面的外室又有何区别? 她们甚至会被?作为?生育的工具,一旦孩子生下?来?便被?抢走,最终一无所?有。 这绝不是沈兰想要看到的。 而当她们能够拥有自己的孩子,年老也不会孤苦无依,女子也可以成为?一家之主,一切才会慢慢的改变。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却?不知该如何向荀瑾开口。 荀瑾和她在?一起,已经谦让了太?多。 他贵为?王爵,却?无视外面的风言风语,选择了在?她的身后帮助她,支持她。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荀瑾从外面回?来?,看沈兰坐在?窗前出神,走过?来?温柔地扶住她的肩膀。 “不,没什么。”沈兰的手自然而然地覆在?他的手上,淡淡地道。 荀瑾顺势在?她身旁坐下?,温声道:“不能告诉我?” 沈兰望着?他的眸子,心里忽然一软,只好如实说道:“陛下?让我们要个?孩子。” 事情总有一日要面对,更瞒不过?去。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荀瑾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沈兰竟然是在?考虑这件事情。 沈兰不愿成婚,他在?选择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她不会生子的准备。 “你不愿意的话,我去和永安交涉。”荀瑾猜出永安是为?了继承人,但除了他的子嗣之外,亦有其他的皇族别枝可以选择。 “不,不是。”沈兰握着?荀瑾的手紧了紧,轻轻咬唇。 不是不愿意要孩子,却?还如此为?难…… 荀瑾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蓦的惨白?,猛的将沈兰的手攥住,仿佛怕她跑了一般,“你不会是想要和我分开吧?” 他慌张的模样,让沈兰心里一酸。 她凑近他的怀里,另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腰,轻轻地抱着?他,“怎么会呢?阿瑾,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除非你自己要走,否则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这些年来?,不管她面对多少风雨,他都在?她的身边给她力量。 她本?已经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是上天不忍,把荀瑾送到了她的身边。 她爱他,如珍如宝。 荀瑾紧紧地抱住沈兰,“你才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在?东澜王府,天生便身份贵重?。 年纪轻轻,在?上京城中傲世无双,一入江湖,便做出了自己的事业。 如今,他身居王位,富可敌国,跺一脚山摇地动,喝一声风云变色。 可是在?沈兰面前,他却?恍恍惚惚,仿佛一无所?有。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如此卑微,如此忐忑。 “阿瑾……”沈兰微微起身,轻吻在?荀瑾的红唇上,缠.绵流转,细碎的声音从她的唇间流出,“对不起……” “不,你从不欠我什么。”荀瑾被?她吻得呼吸加快起来?,一手温柔地揽着?她纤细的腰肢扶持着?她。 沈兰眸中泛起感动的泪花,颤着?声道:“阿瑾,给我个?孩子。” 她说的是‘给我个?孩子’,而不是‘我们要一个?孩子’。 是夜。 雨丝云片,娇凝翠绽…… …… 惠启七年,秋。 沈兰诞下?一女,取名沈元。 惠启二十年,永安病危,传下?诏书,传位给沈元。 时,燕国军权,握于?荀瑾之手,朝政归于?丞相俞越、太?傅沈兰之手。 二十年的筹谋,燕国朝廷内外,女官已有三千余人,朝野仕林、从商者,女子已不计其数。 沈元十三岁登极,加封沈兰为?皇母,赐北关三万户,加封荀瑾为?皇父,加赐西川两州。 上京,皇母府。 沈元身着?常服,依靠着?沈兰,母女两人坐在?池水边,欣赏着?满池荷花。 “娘亲,为?什么他们非要让孩儿改回?‘荀’姓?” 沈元嘟着?嘴巴,有些幽怨。 自她登基以来?,一大半的朝臣都纷纷上书,让她从‘沈’姓改为?‘荀’姓。 “因为?以前的皇帝都姓‘荀’,他们是遵照老传统。”沈兰温柔地笑道。 沈元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沈兰,“为?什么孩儿没有像爹爹一样姓‘荀’呢?别的小孩都是跟爹爹的姓氏,只有孩儿一个?人跟随娘亲的姓氏。” 沈兰轻抚着?沈元的头发,“在?你没有出生以前,这个?世上出生的小孩,都是跟随父亲的姓氏。但你出生以后的这十三年里,已经有很多女子生下?了自己姓氏的孩子,元儿不是一个?人如此,不过?如果你想要改回?父亲的‘荀’姓,娘亲也支持你。你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 “不!”沈元扑到沈兰的怀里,一把抱住她,“孩儿不改,孩儿是娘亲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小孩,跟娘亲的姓是应该的。” 两人正亲近着?,忽听得后面传来?脚步声。 “爹爹!” 沈元高兴地起身,一下?子跑到荀瑾的面前,荀瑾俯下?身,顺势将沈元抱了起来?。 一旁的沈兰看到父女两个?的样子,无奈的一笑。 荀瑾亲昵地捏了捏沈元的小脸,“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宫去,都做了女皇了,还天天黏着?你娘亲。” “人家一个?人不想回?去嘛,宫里好没趣。”沈元委屈地道。 “那父皇找个?人陪你玩好不好?”荀瑾道。 “什么人?”沈元好奇地道。 荀瑾让身后的侍卫带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过?来?。 那少年有着?一头金色的如绸缎般流泻的长发和碧玉般的眼?眸,但他的长相却?是燕国人的相貌。 沈兰看着?这个?少年,隐隐猜到了什么。 荀瑾将沈元放下?,将少年带到她的面前,道:“他叫斯南,是礼部尚书南挽和渊毒斯恩公爵的儿子,你们年岁差不多,斯恩公爵特意让他来?陪你玩儿。” “斯南?”沈元走到斯南的面前,好奇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睛是绿色的,真好看。” 斯南大大方?方?从容地道:“我父亲是外邦人。” “你能陪我玩什么呢?” 斯南道:“什么都可以,只要陛下?想玩儿,我都可以陪您,就算我不会,我也可以学。” 晚上,宫人将沈元与斯南一起送回?了宫中。 沈兰和荀瑾回?到房间里,她看出了今日荀瑾将斯南带到沈元面前的用意。 “元儿她还小呢。”她无奈地道。 “我也不想,是斯恩公爵非要把他的儿子送来?。我看元儿在?宫里确实孤单,所?以才勉强同意下?来?。” 沈兰想到自己第一次到斯恩公爵的领地上见到他时,他那一副对女王向往的样子。 当然,那已经成为?过?去了,斯恩和南挽几十年如一日,非常恩爱。 不过?他这么积极地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宫里去,很难说是不是远古的执念在?作祟。 沈兰坐在?镜台前,荀瑾自然而然地走到她的身后,为?她取下?发髻上的钗环。 秀发如瀑落下?,垂在?腰间。 他拿起梳子,为?她梳洗。 一梳梳到尾,白?发又齐眉。 虽未成婚,但他们早已生死相许,二十年的耳语厮磨,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加真切和温馨。 正梳着?,荀瑾发现?了沈兰乌黑的发丝间有一根灰白?的头发。 “怎么了?”沈兰从镜中看到他迟疑的动作,回?眸看他。 荀瑾从后面拥住她,“兰娘有白?头发了。” 沈兰一怔,但很快又坦然,笑着?道:“我老了。” 荀瑾握住她的手,温柔摩挲,“兰娘不老,只是近来?太?多事情让你忧心了。” 他们才四十多岁,距离垂老之年还有二十年。 荀瑾唇角噙着?笑,他们已经走过?了二十年,将来?还有二十年。 “我想与兰娘一起走到白?发苍苍。” 沈兰靠在?他的怀里,心里如春日暖莹,“阿瑾,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荀瑾轻轻拥着?她,如怀抱珍宝。 “是兰娘值得。” 大结局(二) 元君十四年, 燕国皇宫。 建春宫外,已经年过半百的沈兰,坐在轮椅上, 默默地等待着?。 她满头的?青丝已经斑白,脸上也已布上细细的皱纹。 岁月夺去她的?青春, 但却?留下了一种洗尽铅华的风雅。 她一袭青色的?裙衫, 沉静的?目光下掩藏着?深切的?担忧。 “没?事?的?。” 荀瑾扶着?她的?轮椅,哪怕已经满头华发, 身形依旧昳丽如竹,清贵优雅。 他的?手轻轻覆在沈兰的?肩膀上, 低声安慰她。 沈兰正想?要说话,忽的?,一声婴儿的?啼哭, 响彻在建春宫中。 “启禀皇母皇父,女皇陛下生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沈兰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回眸与荀瑾相视一笑, 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这?是沈元的?第三个孩子,也会是最后一个孩子。 沈元已经二十八岁,而沈兰与荀瑾已经渐渐垂老, 尤其是沈兰, 这?两年来,腿上的?旧伤复发,平常走路都已有些困难, 他们?渐渐地不能再给沈元庇护, 身为女皇,她不可能丢下朝臣百姓, 几个月不理政务。 这?是女子天生的?弱势,哪怕是身为女皇,也无法改变。 不过,沈元的?大女儿已经被封为皇太女,如今豆蔻年华,早早的?就跟着?沈兰与荀瑾一起?处理政务,小小年纪已是龙凤之姿。 荀瑾推着?沈兰进了建春宫的?寝殿,他在外室等候,侍女将沈兰推到了沈元的?床前。 床上的?沈元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都已被汗湿透。 她无力地躺在床上,看?向沈兰,伸出纤白的?手臂,“母亲。” 沈兰忙握住她的?手,心酸泛泪,“元儿……” “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这?个孩子我打算送到东澜王府,承袭血脉……”沈元虽然无力,但还是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对父亲有愧,可我理解你?,我在皇位上呆的?越久,就越能够明白你?的?做法。母亲,在我心中,你?是这?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我为你?骄傲……” 沈兰被她说得感动得落下眼泪,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沈元的?掌心里,“傻孩子,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你?该好好休息才是。” 元君十四年,秋,三皇女荀澄入东澜王府玉碟,封为承欢郡主。 元君十六年,沈兰六十岁。 她已经不能远行,不能爬山。 春日里的?阳光格外的?明媚,她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 “皇母,唐县主来看?您了。” 沈兰睁开?眼眸,看?向身边的?丫鬟,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锦书也老了,她已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锦书了。 “快让她过来。” 元君四年,唐婉因为治疫有功,被封为县主。 她早已和安国公宋远和离,在女子学?堂中教授医术,桃李满园。 因为沈兰双腿不便,每隔一段时间,唐婉都会来皇母府看?她。 唐婉在两个小丫鬟的?引领下到沈兰身边来,她深习医术,身体调理得十分康健。 但沈兰年轻时却?为国事?奔波操劳,又多次受伤,以至于现?在身子如此残弱。 她之所以如今只能依靠轮椅,便是因为当年在北关所受的?腿伤复发。 那?时她担心永安,没?等腿伤好全,便启程去追。 每每提及此事?,唐婉都忍不住将她斥骂一顿。 “兰娘……” 沈兰陷入往日的?回忆,耳边忽然传来唐婉的?声音。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少年在衡州府时,她与唐婉还是豆蔻年华,一起?学?习诗书礼义,一起?绣花抚琴。 “这?几日觉得身体如何?”唐婉自然而然地在沈兰旁边坐下,拉起?她的?手便开?始把脉。 沈兰笑着?道:“我好多了。” “你?的?身子还是虚,得好好调养,待会儿我再给你?开?个方子。”唐婉收回手,叹了口?气,“你?啊,从来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这?些年要不是有东澜王在你?身边,你?早就……” 后面的?话说出来实在机会,唐婉咽了回去。 沈兰看?她苦口?婆心的?模样,心里暖洋洋的?,“婉儿,学?堂里怎么样了?我听金玲说,今年又增设了治玉和制香二科。” “这?些都是小科,芝麻大点的?事?情你?也操心。”唐婉没?好气地道。 “我喜欢听。”沈兰唇角扬起?,“我不方便出去,金玲常常来把外面的?新鲜事?告诉我。” “她说,采姑的?宝香楼开?到衡州府去了。” “天娇家的?小子喜欢上了你?的?一个徒弟,闹得满城风雨。” “今年春猎,魏姐姐把渊毒送来的?那?头狮子给打死了,英勇不减当年。” “还有……” 沈兰看?着?唐婉,顿了顿。 唐婉道:“还有什么?” “金玲说,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喜欢你?,是不是真的??”沈兰笑吟吟地看?着?她。 唐婉忍不住无奈一笑,“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和那?小年轻玩什么?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沈兰靠在躺椅上,淡淡地道:“其实,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想?,你?若是喜欢,也无不可。” “去去去,你?若是觉得无不可,你?先找一个小年轻去,可别赖上我。”唐婉哼声道。 沈兰看?出唐婉脸色有些泛红,低低地笑了声,闭上了眸子。 好一会儿,她叹息道:“好想?再回一趟衡州府啊。” 这?一句话,让唐婉没?来由的?眼眶一酸。 看?着?自己枯皱的?手和对面沈兰平静安详却?又已苍老的?面容,一生如此匆匆过去,仿佛眨眼间的?光景。 “距离你?上次回衡州府,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吧?”唐婉道。 “过了今日,就是整整二十四年。”沈兰慨然,“元儿三岁的?时候,回衡州府祭祖,就是今日,我们?乘着?马车离开?了衡州府,再也没?回去过。” 唐婉握住她的?手,“你?要是想?回去,过些日子咱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虽然沈兰双腿不便,但是有人一路照顾着?,也并非不能回去。 “罢了。”沈兰顿了顿,又仿佛叹息一般地重复了句,“罢了吧。” …… 元君十六年,夏夜。 沈兰病了,昏昏沉沉睡了两日,醒来间,发现?自己伏在荀瑾的?背上,在一片月光通透的?山林里。 荀瑾正背着?她往上走。 他已不再年轻,不像以前一样,背着?她一路气也不喘。 沈兰感觉到他颤抖的?呼吸从他的?脊背传到她的?心房里。 “这?是哪儿?”她的?声音颤颤巍巍,已不像以前那?么清晰。 荀瑾轻喘着?气,说道:“是白云山。” “我们?怎么到白云山来?”她疑惑地问道。 “你?忘了,你?刚刚醒来的?时候说,想?来一趟白云山。” 沈兰记不太清了,她双臂环着?荀瑾的?脖颈,回想?着?刚才,却?还是想?不起?。 但是她确实很想?到白云山来。 兄长和容雅的?坟墓都迁到了这?里,梅绫也在这?里。 还有萧贞、玲珑、杜允…… 以及她的?过去和回忆。 “阿瑾,我们?歇歇吧。”沈兰听到荀瑾的?喘息,有些心疼,怕他累着?。 荀瑾点了点头,正巧看?到不远处的?有一座歇脚的?亭台,便背着?沈兰过去。 直到坐下的?那?一刻,沈兰才想?起?,这?是她第一次跟着?定远侯府的?女眷来白云山登高祈福时,停歇的?地方。 她看?向那?通往山下台阶的?尽头,恍惚间好像会有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那?里走出来似的?。 忽的?,一点绿色的?萤光从面前的?草丛里飘了出来,晃晃荡荡到她的?面前来。 沈兰伸出手去接,那?萤光落到了她的?掌心里。 是一只夜光流萤。 “真好看?。”她低声呢喃着?,转眸看?向荀瑾。 却?一下子望进了荀瑾的?眸子里。 他正在看?她,眸光温柔而又伤感。 “怎么了?”沈兰笑着?问道。 荀瑾走到沈兰身前来,那?只夜光流萤吓得振翅而飞,飘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 他握住沈兰的?手,十指紧扣,“兰娘,如果时间可以永远在此刻停止该有多好……” 他仿佛能够感觉到沈兰的?生命在流逝,他的?明月正在逐渐离他远去,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等待着?诀别。 沈兰颤颤巍巍的?手轻捧着?荀瑾的?脸颊,“阿瑾,如果有来世,换我来爱你?,我一定会很爱很爱你?。” 日出的?那?一刻,荀瑾带着?沈兰来到了山崖之上。 晨光熹微,两个华发老人仿佛看?到了四十年前他们?从此处下山的?身影。 时光荏苒,弹指间逝去四十年。 沈兰在荀瑾的?搀扶下,在崖边的?金桂树下坐下,金桂树的?花瓣在山崖的?风中摇曳颤栗,沁人的?花香飘落下来。 他们?相依而坐,看?着?远处缓缓升起?的?太阳,握着?彼此的?双手。 “我已经七年没?有来看?过绫娘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沈兰眼皮泛沉,靠在荀瑾的?怀里,低声地呢喃。 “她一定记得你?。” “如果我死了,你?也把我烧了吧,把我的?骨灰洒在白云山里,让我和绫娘做个伴儿。” 荀瑾揽着?她,语气幽怨哽咽,“那?我怎么办?” 沈兰靠在他的?膝间,侧着?身看?他,小孩儿似的?一笑,又认真地正色道:“我会在下面等你?的?,不论多久,我会一直等你?。” 子虚乌有的?事?,他却?当了真,紧紧地攥住沈兰的?手,“你?一定要等我,这?样我们?投胎的?时候,年岁才不会差的?太多。” 他的?这?句话逗笑了沈兰。 她伏在他的?膝间,笑得打颤。 …… 元君十六年,冬。 沈兰在皇母府的?花园里晒着?太阳,睡了个午觉,再也没?有醒来。 元君二十年,政局稳定,四海升平。 荀瑾退隐,交出所有军政大权。 他带着?沈兰的?骨灰,在衡州府游览山川,在萨尔草原遥望星海。 直到元君二十二年,重又回到上京,在白云山上定居。 元君二十四年,寿终正寝。 临终前,他托人将自己的?尸体焚烧,与沈兰的?骨灰混于一处,洒落在白云山间。 * 全文完。 初雪(番外) 惠启四年, 十月十九,初雪。 上京郡主府内,沈兰紧张地坐在妆镜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次一次的深呼吸, 可身子还是止不住的发颤。 忽的, 外室的房门被推开。 “兰娘?”荀瑾的声音传来。 沈兰颤抖地再一次深呼吸,手指紧抓又松开, 掌心?的细汗微.黏,低声地道:“阿瑾, 你进来。” 荀瑾在内室的珠帘前迟疑了下,但还是走了进来。 只是听到他靠近的声音,沈兰的小脸就已经红透了, 她不?敢回头去看他,也不?敢回头看镜中的自己。 “你冷吗?”荀瑾注意到她在发颤,看了眼一旁的暖炉。 炉火烧得正?旺,屋子里春意融融, 并不?觉得寒冷。 不?过?沈兰穿得还是有些单薄。 她轻轻咬牙,终究还是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我……我找你有事。” “我知道。” 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事, 沈兰是不?会让人这么晚把他叫过?来的。 荀瑾打量着她, 心?里有些疑惑。 这还是第一次,沈兰唯唯怯怯,不?敢抬头看他。 “出什么事了?” 他走到她身前, 声音轻柔地问道。 沈兰颤着手, 揪住他的衣襟,“我……我……” 荀瑾握住她的手, 才发现她的掌心?里都是冷汗。 他顿时心?疼不?已,“兰娘,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沈兰抬眸看向?他,秀眸慌张颤栗,脸颊绯红,她又“我”了一会儿,咬唇道:“你想不?想……要我……” 说?完,她已是羞得看也不?敢看他了。 “兰娘……”荀瑾的眸子一瞬间湿.了,白皙的俊脸亦泛起薄红。 “教?坊司的那些姑娘和上京西城的寡妇们说?,我一个处子之身,永远都不?可能?理解她们,我对她们夸夸其谈的道理,只是空中楼阁……” 荀瑾一时哑涩,“你是因为这个?” 沈兰怯生生地抬眸看向?荀瑾,颤着声道:“对不?起,我知道你听到这样的话可能?很不?高兴,可是想到要有一个男人,我只能?想到阿瑾你。你是我的情人不?是吗?我……我真的很害怕,可是想到是阿瑾你,我就又觉得自己能?够鼓起勇气……” 她越说?抖得越厉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滚落下来。 荀瑾虽然听到沈兰的理由心?里有些梗塞,可是听到沈兰的这一番话,他如获珍宝一般将她拥在了怀里。 “兰娘,我没有不?高兴,我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对兰娘来说?,我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简直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沈兰红着脸闷在他的衣襟里,荀瑾的话让她微微放松了些,唇角沁笑,“你不?要死……” 荀瑾哈哈一笑,高兴地将沈兰掐着腰抱了起来,孩子般地转了一圈儿。 两个人亲昵地倒在一旁的榻上,荀瑾看着怀里的沈兰,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兰娘,你……” 他正?要说?话,放在榻边的手忽然碰到了什么,抬眸看去,见是几本?青皮书。 荀瑾一眼瞅到了青皮书上的名字,他拿了起来。 《玉房秘笈》、《素女妙论?》、《阴阳图谱》…… 沈兰脸颊绯红,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你会吗?这书里有教?,你可以先学一学……” 她十分认真,却不?知此刻的自己在荀瑾的眼里有多可爱。 荀瑾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轻笑,“兰娘,我们一起学。” 帘帐落下,烛火映出两人紧紧想靠的身影。 窗外?。 初雪从云端飘飘而?落,洒在泥.泞的花丛之间。 夜风呼啸,娇花轻颤,泻下片片花瓣。 零落成泥,雨雪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