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 第二章:前世今生皆为酒 昌平镇初为昌平县,周长十里零二十四步。 正德年间,昌平升格为州,归顺天府管辖。北卫陵寝,东蔽密云要冲,西扼居庸之用。 万历年间,昌平升格为镇,设总兵,副总兵镇守,还设昌平兵备佥事,守陵太监等人。 作为拱卫京陵的藩篱重地,崇祯十一年九月清兵入寇以来,各镇入卫的勤王官兵便是聚集于此,统归兵部尚书,暂代宣大总督卢象升节制调遣。 ………… 十月初三日巳时,昌平城外,荒草起伏,大片的土地荒芜着,树木也只余枯枝,不远处一条小河流旁有一处空旷的草地。 张诚的千总部营地就设在这里,砍伐林木和取水都很方便,大大小小林立着百余个帐篷,众多的马匹围在帐篷周围,或吃草或饮水,不时有三三两两精悍的骑士往来奔驰。 再外围是用木头围起的简易栅墙,营地居中有一个稍大些的帐篷,正是张诚千总部的中军帐,此时帐中聚着一些人。 “总爷,我部克期抵达昌平,无一人脱队,这便是一功啊。”说话之人正是前哨哨总百户陈铮。 张诚坐在帐篷中间的一个木墩子上,面前有木板搭起的一个简易木桌。 看着帐中诸人,此时前、左、后三个哨总,以及三哨的六个把总都聚在帐内,只是哨总都备有一个木墩,可以坐着,六个把总却是分别在各哨总身后站立着。 “陈哨总,你部加紧哨探,务要摸清周遭情势,尤其是奴贼动向,定要确实。”张诚沉声说着。 前哨哨总陈铮站起,抱拳答道:“请总爷放心。” “鞑虏猖獗,然骑战实为精熟,你哨的夜不收要格外小心,遇虏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速退,切不可贪功冒进。”张诚对陈铮嘱咐着。 陈铮面容谨慎的说道:“是,属下知道了。” “胡哨总,你哨留守营地,要加强巡视,布好明暗哨,周围五里内,更要严密警戒,谨守营盘。”张诚继续说着。 后哨哨总胡大可,立时起身答道:“得令。” 张诚环视帐中诸人,沉声说道:“今次我部随卢督臣入卫京畿,诸位当戮力同心,克尽王事。然亦要时刻小心,处处谨慎,某真心希望最后能率各位兄弟,平安返回宣府。” 帐中诸人尽皆起身,齐声抱拳说道:“请总爷放心,我等定戮力同心,克尽王事,驱除鞑虏,护卫京畿。” 张诚腾地站起,说道:“好,我愿与诸位共进王事,同生死。传令左哨整队,随我出十里外,恭迎卢督臣。” 说完,便起身出了帐篷,外面早有亲兵为他备好战马,张诚接过马缰,腾地翻身上马,姿势极为轻捷矫健。 众人随着张诚一般腾身上马,便各自打马离开了,各人自去忙各人的军务,只有左哨哨总张广达紧随在张诚身边,此外就是张诚的二十名护卫亲随。 而左哨的两名把总,则分别策马回去召集他们各自的麾下队兵。 张诚策马在营地内四处巡视着,不一会便奔来一骑,马上骑士近前并未下马,而是策在马上,对左哨哨总张广达朗声禀报道:“禀哨总,左哨整队完毕。” 未等张广达出言,张诚便打马奔出,张广达只得策马跟在张诚身旁,他们后面是二十名张诚的护卫亲随。 靠营门处的空地上,左哨两总二百余骑士正列队等候着,张诚打马奔驰而来,只是马鞭一挥,便奔出了营门。 接着左哨第一总把总率本总跟上,左哨第二总骑兵则跟在第一总后面,飞奔出了营门,朝着居庸关方向而去。 十月初三日,巳时中。 昌平城外,往居庸关方向约七八里远,有一处不知名的小山包,高约百米,甚是平缓,树木稀疏,然一人高的杂草丛生其间。 山包下的草地上,二百余剽悍的骑士隐现在杂草之间,他们约三十多人在一处,整齐的聚在一起,马匹就散在周围,自由的活动着。 山包上一个魁伟的身影肃立在那里,犹如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的沉思着,在他身边有一匹矫健的战马,陪伴着他,此处杂草略矮,更突显他身影的高大。 而在他周围山腰处,则分散着约二十余精悍的骑士,个个盔明甲亮,英武魁伟,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都用手牵着战马,像是在护卫着他。 山包上站着的正是宣府镇边军骑兵千总张诚,此处是居庸关至昌平的必由之路,他正在这里等候着挂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当然还有他的叔叔宣府镇参将张岩。 …… 此时,张诚独自站立在山包上,伟岸的身姿任凭轻风拂过,他望着山下面那二百多骁勇忠诚的将士们,心下思虑着此次入卫京畿,不知道还有几人能活着回到宣府。 但现在让他陷入沉思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而是…… 为什么会来到大明? 张诚在心底一遍遍的呐喊着,他不止一次的问着自己! 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不知道,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只依稀记得那天应该是2017年7月的一天,当时自己带队查获了一起大案子,受到领导的表扬,被记功一次,他自掏腰包请手下几员干将下了顿馆子,出外胡吃海喝了一顿好的。 虽说酒确实是喝得多了一些,可也不至于把自己给喝到明朝来呀? 他隐约记得当时自己明明已经回到家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张诚只觉得这段记忆,在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不论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一点蛛丝马迹,而且前世的那些记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模糊,似乎正在逐渐忘记前生那些点点滴滴。 想着想着不由得心底又乱了起来,越想越是想不明白,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也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狗血的穿越,好赖也让我穿的明白点嘛?”想到这里张诚不由得骂出了声。 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却仍是困扰着他的第一大难题,也可能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题。 好在他生来性格豁达,想不清楚就不再继续想,要不真钻了牛角尖,说不得就有可能魔怔喽。 他可不想自己刚穿越,就弄成神经病! 人嘛,还是要想办法继续活下去,只有努力活下去,才能去一点点的探知那些无法解开的谜题。 现在他又在想这次随卢象升入卫京畿的事情,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对明朝的历史,尤其是明末这几十年的历史,他还是记忆颇深的。 但他也只是知道历史的最终走向,以及明末这个时期发生的那些大事,比如崇祯十一年建奴会破边墙而入寇北京,甚至会打到济南,这他是知道的。 而这一次入卫京畿,卢象升会在巨鹿与建奴主力大战,最终战死巨鹿,这他也是知道的,可是建奴这次内犯大明京畿的具体作战路线,以及一些进犯过程中的细节问题,他就茫然不知了。 想想自己对于卢象升战亡巨鹿这件事,其实也是无能为力的,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先想办法保护住自己,再争取给自己多留一点将来壮大的本钱,才是真格的。 “操蛋!”张诚又低声骂了一句。 他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看网络小说,经常有人写自己穿越了,带着这个系统,或者那个法宝的。 还有带太阳能电脑的,可以二十四小时查资料,那科技爆棚,真叫一个厉害,简直可以无脑碾压一切牛鬼蛇神,横行整个地球了! 甚至有带着数万个集装箱当仓库一起穿越的,还都是带冷冻设备的集装箱,里面吃不完的肉,用不尽的各类现代物资、军事装备应有尽有,穿越就是为了来呼吸大明的新鲜空气,比度假都舒服。 更有甚者,竟然可以在穿越之前,亲自动手反复多次进行各项技术试验的,可以把各种能想到的近代、现代科技,在后世先模拟大明的条件进行实验,穿越到明朝后,可以直接使用这些实验好的黑科技,真有点佩服他的脑力,穿越后竟然还能记得住! 可自己呢,好像连根毛都没带过来吧。 “为毛我好好的喝顿酒,就tmd穿越了?”张诚在内心怒吼着,仿佛在宣泄着上天对他的不公。 难道是在做梦? 就算是吧,那这梦也太长了些,都一个多月了还没醒吗? 而且也够惊险刺激的,才做上这穿越的梦,就发现自己处于吃人的明末,更重要的是自己正被无情的历史推动着,追随明末战神卢象升去巨鹿送死…… “狗屁,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张诚这样安慰着自己。 第四章:祭告长陵拜成祖 十月初三日,午时末,张诚随在叔叔张岩身畔,正策马前往长陵的途中。 长陵,位于昌平城外天寿山主峰的南麓,为明成祖朱棣与皇后徐氏的合葬墓,它是十三陵中的祖陵。 在明十三陵之中,长陵的建筑规模是最大的,占地极广,其平面布局呈前方后圆形状,前面方形部分,由前后相连的三进院落组成,后面圆形部分为宝城,形似城堡,内为高大的封土。 宝城的南面中央有门,可以沿磴道上达明楼。 明楼呈方形,四面辟券门,中贯十字形穹窿式天花,顶为黄筒瓦重檐歇山式,檐下榜额书“长陵”二字,楼正中有碑一座,额篆书“大明”二字,碑身刻着“成祖文皇帝之陵”七个字。 挂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连午饭都还没用,就骑着他最心爱的坐骑五明骥走在中间,宣府、大同、山西三镇总兵、副将、参将、游击等军官随在周围,携带着路上就准备好的祭品从大红门进入,一路前往长陵,去向武功赫赫的成祖文皇帝朱棣致祭。 张诚正好前来迎接卢督臣,有幸赶上了,就被叔叔参将张岩叫在身边,陪着卢督臣和各位将军一起前往长陵,参与祭拜成祖永乐皇帝。 此时,张诚跪在叔叔张岩身后,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宣大总督卢象升,他看上去年纪很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面皮白皙,略带有风尘之色,下颏有点尖,显得很是清瘦。 果然如史书上所说的白皙清瘦,下巴上配着疏疏朗朗的胡子,完全就像一个书生,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娴于骑射,能够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人。但是他的一双剑眉和高耸的颧骨,宽阔的前额,却带有一股沉着而刚毅的神气。 史书记载,卢象升不仅力大无比,有超人的武艺,常使近百斤的大刀作为武器,更擅射箭,步射骑射均可,更难得的是他以文人之身,却擅长治军练兵,能与将士同甘共苦,每每都亲身冲锋在前,对战流寇全无败绩,可算得上是明末军事统帅之中的异类。 而且卢象升不但善于治军,更善于屯田,他任宣大总督的两年时间里,不但整肃军务,把宣大兵都练成大明一等强军,还鼓励垦荒,两年就积攒下粮米二十万石,真正的是文武全才,国之栋梁,可惜他最终却是一个悲剧英雄。 耳中听见督臣卢象升跪在地上,梗咽着祝告道:“但愿仰仗二祖列宗之灵,歼灭鞑虏,固我边防,以尽微臣之职。臣即肝脑涂地,亦所甘心!” 张诚跪着听完督臣卢象升的祝告,内心中不由波荡起来,一股力量在他体内呐喊,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他尊敬,值得他效死保护。 他深知只有卢象升才是可以挽救大明的英雄,然不久后的巨鹿之战,却是这位英雄的陨落之所在,自己明明知道这一切,但亦无能为力,一种空虚无力之感充满了他的内心,竟不自觉的留下了眼泪。 宣大总督卢象升祝告完毕,便向成祖永乐皇帝进献祭品,一切祭拜程序完成之后,众人跟随在督臣卢象升身后,一起离开长陵。 …… 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驻扎在昌平城内,他的总督行辕也设在城内,在部下亲将和督府幕僚的簇拥下,卢象升骑着心爱的五明骥进了昌平城。 而随督臣卢象升入援的宣、大、山西三镇兵马的营地,都分设在昌平城外的各处,其中宣府镇援军大营,依着总督行辕的部署,则设在昌平城东面这一带。 离昌平东门约数里外,有一个名叫昌金村的小地方,再东面不远有湖泊与小河流过,北面数里外更是有许多的山地,也不缺少木材,确是行军扎营的好地方。 此时,宣府镇援军各部已然在营盘外,立起了密密麻麻的木栅栏,正在修整高大的辕门与望楼,张诚随在张岩身后,策马进入营盘。 一进入营盘,就看见营盘内军卒们正在搭设帐篷,营建马厩,挖掘厕所,整个营盘都在紧张的忙碌着。 宣府镇此次奉命入卫京畿,统共出动精锐马步兵卒一万余人。 其中宣府镇总兵杨国柱亲率正兵营三千五百余人入援,内约有两千多为骑兵,已随其亲将中军官游击郭英贤先行到达昌平,余者步卒被限令三日内赶到此地,他的中军大帐居于整个宣府镇营地的中间位置。 张诚的叔叔,宣府镇参将张岩本是宣府镇镇标右翼营的主将,此次亦是领了两千五百多兵马入援,内骑兵一千二百余人已经赶到昌平,其中四哨由其侄子骑兵千总张诚统带,中军一哨由张岩自己统率,作为其护卫亲军,余者步卒还有一千二百余人,同样被限令三日内赶至昌平,他的营地被安置在总兵杨国柱中军大营的左侧。 剩下的还有宣府镇游击将军李见明和温辉,他们分领宣府镇城城南防营与城西防营的两营兵马,此次各带两千马步兵卒入援,他们都是一样的马三步七,同样骑兵兼程先行赶至昌平,而步卒也要三日内才能到达,他们的营地分别安置在总兵杨国柱中军大营的右侧与后侧。 以上就是此次宣府镇,奉命入卫京畿的全部兵马,总兵力约一万余的援军,现在赶到的都是各营的骑兵,大致约有四千左右,都是宣府的精锐所在,余者还有近六千的步卒,都要三天后才能到达这里。 回到参将张岩的营地时,张岩的中军大帐已经立好,两名亲兵正站立在帐门外守卫着。 他跳下战马,对侄儿张诚说道:“诚儿,就在叔父帐中用午饭吧。” “是,侄儿回营吩咐一声就过来。”张诚说完,就打马离开了。 约一刻钟后,张诚策马回到张岩大帐前,翻身下马,将战马交给张岩的亲兵,便走进大帐。 张岩帐内的布置颇为简单,只在中间上首位置摆着一个木质的大案,现在上面摆着些饭食,也极简单,只有些咸肉、烙馍、米汤之类的。 宣府镇和大同镇的边军受总督卢象升的影响,大部分将领平时也都极为简朴,尤其现在行军在外,营盘新立之时,一切从简,更是不能挑剔的。 张诚一屁股坐在大案前的一个木墩上,随手抄起一块烙馍就咬了一口,正好张岩从帐内走出,已是褪去盔甲,换了军中常服。 第五章:督臣传召众军将 张岩的参将大帐分为内外两间,外间为平时与部下议事之用,也用做就餐之所,内间就是他的安歇休息之处。 看见张诚已经回来了,张岩笑着说道:“你小子,饿死鬼投胎吗?” 张诚听见声音,抬起头,嘴里嚼着一块咸肉干,略有些含糊的笑着道:“连日行军,饿得慌了,这咸肉真不赖。” 张岩过来坐下,却没急着吃饭,只是打量着张诚,目光甚为和蔼,过了一会,才语气平和的说道:“慢点吃,叔父管你吃饱。” 张诚用力咽下嘴里的烙馍,又喝了一口米汤,才对张岩说道:“叔父,您看咱宣大军此番入卫,会否顺利?某听说今上有意与鞑虏议款,兵部杨阁老已在运筹此事……” 张诚越说声音越小,并拿眼睛一直小心的注视着张岩脸上的变化。 张岩此时刚拿起一个烙馍,闻听张诚提到今上和阁臣,立时出言喝止:“住嘴,今上是你能随便提的吗?” 说完便大口吃起烙馍来,其实在来昌平的路上,张岩就已经对此事有所耳闻,宣大诸将私下里都很担心,如今的朝局怕会对督臣卢象升不利。 大家都知道督臣卢象升是坚决主战的,来的时候就一心准备要痛痛快快的和鞑虏大战一场,然这一路上却不断有小道消息传来,言说如今朝廷要与鞑虏议款,阁老杨嗣昌已在运筹此事,似乎当今皇上也对议款一事很是支持,大家心下都好些担忧,替卢督臣担忧,也替宣大军的未来担忧。 “咳…咳……”张岩心中想着事情,几口烙馍吃得有些急了,赶忙喝两口米汤,抬头看到张诚愣在那里,满是慈爱的缓声对他说道:“这种话,不好乱说,以后在军中切不可提及。” 张诚看到叔叔眼中的爱护之意,心下一阵感动,面容诚恳的说道:“是。叔父放心,诚儿以后不提就是。” 张岩又沉声对他说道:“此番入卫,我等只需按卢督臣与杨军门的军令行事就是了。”说到这里,眼中饱含爱意的看看张诚,又继续道:“至于朝堂之上的事情,自有那些文官老爷们去解决,不要再去操那份闲心啦。” “是的,叔父。”张诚听了这些话,内心感动:“诚儿,记下了。” 张岩吃完一个烙馍,满意的看着眼前的张诚,内心多少有些安慰,他膝前无儿,只有一女,早把张诚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如今正是借机观察考验他,也想借着此番入卫京畿,帮张诚攒些军功,他哪里晓得自己会追随卢督臣在巨鹿身死殉国,接着又满怀关爱的问道:“诚儿,你身子骨才好没多久,长途奔驰,还无碍吧?” 张诚仍是烙馍就着咸肉、米汤大口吃着,听到张岩关心自己的身体,心里感动,他父亲早亡,也把这个叔叔当成自己半个爹一般对待,此刻轻声回道:“叔父放心,诚儿好着呢。”说完竟放下半个烙馍和汤碗,站起身对着张岩打了几下拳脚,才又笑着说着:“你看,全然无碍啦。” “好,无碍就好。”张岩看到侄儿身体健硕,并未因上次自己打的那通军棍落下什么顽疾,心下着实高兴,竟不自觉的开怀笑了起来。 张诚看在眼里,心底又一次感受到了温暖。 张岩对张诚的关心爱护之情,露于言表,让张诚心下很是感动,一丝丝的温暖让心里略有些激动,不由得萌生要在巨鹿之战时救下叔叔一条性命的想法。 “对了,你部右哨已随我到了昌平,你自领回去吧!”张岩提出让张诚领回随护他来的骑兵千总部右哨。 “这右哨就留在叔父身边吧,鞑虏强悍,非流寇可比,右哨留在叔父身畔,也可卫护叔父万全。”张诚笑着应道,看张岩面上并无不善之色,他才又继续道:“叔父身边只有中军哨二百多骑兵,力量太薄弱了些!”张诚诚恳的说着自己的担忧。 “哈哈,你倒是有心。不过,你当我这些年都是被保护过来的么?再说,刘占奎那一营步卒,三日后就可到达昌平,你叔父的安全当可无虑。”张岩爽朗的说道。 “侄儿还是不放心,右哨仍是随护在叔父身边吧。”张诚说完又抓起一块咸肉放进口中,大嚼起来。 张岩看着张诚,眼中饱含威严的沉声说道:“哼,叔父我杀场争战经年,还没老弱到要人来保护。” “哈哈……”说完竟激发起内心的豪气,不由大笑起来,张诚坐在旁边,也陪着一起大笑着。 看到张诚有些发愣,又温言说道:“右哨你自领回,你我叔侄同在一营,有事顷刻即到,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诚见叔父如此说,也不再继续坚持,因为他很清楚,张岩的危险只在巨鹿,巨鹿之战前他没有任何生命之危,便就势应道:“诚儿,领命!” 这张岩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因此他已把侄儿张诚当做自己的儿子一般爱护着,这时见张诚沉稳干练,又担心着自己的安全,不由心下甚慰,心情极为舒畅。 叔侄二人刚用过午饭,便有亲兵进来禀报。 言说宣府总兵杨国柱派亲兵前来通报:“申时,入援京畿的宣镇各部千总以上军官,都到杨军门大帐集合,随杨军门前去昌平总督行辕。” 待亲兵退出去后,张诚对叔叔张岩说道:“叔父,督臣传召诸将,何意?” “这个难说。”张岩思索了一下,继续道:“此刻,昌平附近还未现鞑虏踪迹,当不会有紧急军情。” 张岩停了一下,双目注视着侄儿张诚,突然问道:“诚儿,此番鞑虏寇边,你有何看法?” 张诚听到此话,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略微思索一下,才说道:“这鞑虏自崇祯二年始,连连破边入寇,且一次甚于一次,若不与虏一战,使其有所惧,怕无其他法子。” 张岩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卢督臣到是想与虏一战,我等但听军令便是。” 张诚看着叔父,继续道:“鞑虏已威服蒙古各部,听闻现今又慑服朝鲜。其已无后顾之忧,可专事我大明。然我朝内有流寇风起,外有鞑虏犯境,却财政枯竭,朝争不断。” 张岩有些吃惊的望着侄儿张诚,眼中透着一丝惊奇,不由问道:“依诚儿之见,当如何?” 张诚闭目沉思,良久才睁目说道:“依京师之皇气,聚天下勤王兵,与虏一战,使之有所畏惧,后而和之,与虏议款,使东线无忧。先稳住了外敌,才可专事剿贼与抚民,用不了三五年,待国朝安定下来,民力有所恢复,区区鞑虏,何所畏惧?到彼时我剿贼得胜之军,已成百炼强军,足以荡寇灭虏!” 听完张诚所言,张岩陷入沉思,缓步走到帅椅上坐下。 他感觉张诚说的不无道理,大明的现实就摆在这里,财源枯竭,却又要两线作战,结果两线都不讨好,基本是哪里危急救哪里,按下葫芦浮起了瓢,自身被多方势力不断消耗,终至国事糜烂,缺乏总体的战略方针,于国事无益。 若是依张诚之言,举今时勤王之兵,依托坚城,与虏激战,待得驱退鞑虏后,再与之议款,省下的辽饷用来专事剿匪与抚民,何愁流寇不靖,内乱不止? 辽饷? 对,就是辽饷! 张岩一直隐隐觉得张诚所想,似乎哪里不妥,这时猛然觉醒。 问题就在辽饷,每年三、四百万两的辽饷,是多少京中大员、将军们的财源,谁又动得了呢?谁动谁就是辽东军阀世家的敌人,是朝中从此处获利的官员老爷们的死敌。 念及此处,张岩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第六章:不可让督臣知晓 军帐内,宣府镇参将张岩眼神凝重的注视着侄儿张诚,沉声道:“你方才之所言,虽不无道理。然与虏议款之事,干系甚大,非我辈可评议之事。诚儿,今后切勿多言此事。” 张诚连忙接道:“叔父请放心,刚才这番话只敢与叔父言说,诚儿自不会与旁人说起。” 张岩点了点头,便专心吃起饭来。 他感觉这个侄儿最近的变化极大,不但人更显沉稳,且思虑亦更显清晰明亮,只是还有些不够世故,不过自己把他带在身边,再教导几年,将来此子成就或可高于自己,张家的未来有可能就得靠这个侄子! 而张诚此刻在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形势就是这么个形势,很多很多的人心里都知道的极清楚,可就是没有人敢去把这个事情说清楚,难道这大明真的就没救了么,难道这汉家江山注定要易主,汉家人终归是要为奴吗? “不!!”张诚在心里呐喊着,一团团怒火燃烧着,可他暂时却也无力而为之! 吃罢了午饭,张诚起身对张岩说道:“叔父,诚儿已经吃好,先回营里去看看部曲。申时前再赶回叔父这里。” “你先回营看看部曲也好,记得申时前到我这里,随我同往杨军门帐前报到。”张岩吩咐着。 “诚儿,谨遵将令。”张诚单膝跪下,抱拳接令。 张岩看着张诚,心爱的笑了笑。 张诚起身出了大帐,早有张岩亲兵把他的战马牵来,翻身上马,奔自己的千总部营地而去。 按理张岩现在只有部下的一千二百余骑兵到达昌平,应该不需要很大的营地。 但骑兵扎营不同于步兵,因为战马也需要休息,扎营时不但要立下营帐,挖掘厕所,还要建有马厩,且需留些空置的草地,作为遛马之用,所以张岩的营盘占地极广。 更何况还要给后面即将到达的那一千二百余步兵,预先留出宿营的营地。 张诚的千总部营地,在张岩大帐的东面,这边林立着大小近百个帐篷,基本上是一甲十名骑兵,居住在一个营帐内,然后三甲为一队,他们的营帐立在一起,一共是四顶帐篷。 而战马则按队集中管理,约近四十匹战马设一个木制的栅栏,上面罩着防雨油布,既防雨又防晒,集中后的战马就由各甲轮流出两名骑兵负责照料,而各队兼任马掌匠的骑兵,也在这个时候负责检查战马的马掌,如果需要就进行处理。 居于千总部营地中间略大一些的行军帐篷,就是张诚的千总营帐。 回到自己的千总部营地,众将士都已经用过午饭。 此时他们有的正在照料着自己的战马,对于骑兵来说,战马就是他们的第一生命,兵器盔甲才是第二生命,所以大家都对各自的战马格外重视,平时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先是要照顾好自己的战马,之后才是整理武器盔甲。 除了帮着照顾战马的,还有聚在一起聊天的,他们都是一甲一甲的聚着,大家平时总在一起,感情深厚,没事时就一起天南海北的聊着,偶尔也会互相较力,或是切磋战场搏杀的技艺和个人的经验。 但大部分骑兵却是在整理各自的武器盔甲,尤其是弓箭,战前都是要好好检查的,弓箭这东西极重保养,不然弓力会差许多,有的保养不好,甚至都无法使用。 此次随督臣卢象升入卫京畿,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来打鞑虏的,所以每个人都很清楚,后面一定会有连场大战,武器盔甲是骑兵的第二生命。 战场厮杀的时候,骑兵一靠战马,二靠武器盔甲,所以没事的时候,都习惯把自己的武器和盔甲好好整理保养。 尤其是弓箭与三眼铳这类远程的武器,必须要时常保养,真正到战场厮杀前,还要仔细检查,必须保证武器没有问题。 战场上,每多杀死一个敌人,自己就多一分安全! 张诚来到自己的营帐前,跳下马来,立即过来一个护卫亲兵把战马牵走,牵到营地新搭建的临时马厩里休息。 在他千总大帐的后面,设有一处临时的马厩,张诚和他二十名护卫亲兵的战马,都在这处马厩里饲养着。 张诚的亲兵队里,也有两名兼职的马掌匠,战马的养护基本就是他们二人负责,而每一次驻扎休息的时候,亲兵队都会轮流派出两名队兵,帮助他们照料战马。 而他大帐的左右两侧,是护卫亲兵们的营帐,每个营帐里各住着十名护卫亲兵,这些亲兵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不但个个弓马娴熟,骑射砍杀样样精通,还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身强体健,精力充沛。 最主要的是这些精挑细选的护卫亲兵们,都对张岩、张诚叔侄很是忠诚,绝无叛逆之二心。 张诚迈步走进自己的军帐,亲兵护卫队长陈忠,赶紧跟随着进来,伺候张诚坐下后,轻声问道:“总爷,可有吩咐?” 张诚刚刚坐下,看着陈忠说道:“你派人去请三位哨总过来一趟,还有右哨吴哨总,在将爷那边扎营,也去请过来。” “是,总爷。”陈忠干脆的答应着,转身就出帐外安排去了。 这陈忠也是宣府镇军户家庭出身,今年刚满二十岁,比张诚只小了两岁。 他父亲是参将张岩帐下亲兵,陈忠自幼就开始打熬身子,尤善骑射,骑马搏战也很厉害,自十七岁从军,一直是军伍中的佼佼者,十八岁那年开始跟随张诚,现为张诚亲兵护卫队的管队官,对张诚忠心耿耿。 张诚军帐中更为简单,前帐只有数个新砍伐的木墩用来当做椅子,还有一个临时搭起的木台,充作案几,此外别无他物,后账即是他的休息所在,内中有他的铺盖等个人物品。 闲来无事,张诚进到后账,取了一本书卷出来,却是戚少保所著的《练兵实纪》,坐在案几后的木墩上,就翻开津津有味的读看起来。 这本书是张诚在叔叔张岩府上养伤时候,从张岩的书架上拿来的,张岩虽识字不多,然却颇喜读书,家中着实收藏了一些史书典籍和兵书战策。 张诚也是刚穿越到这个世界,虽自己的记忆里对这个世界有些了解,而且前任那个张诚也残留了一丝原有的记忆,但总归还有些模糊。 所以,他把这本《练兵实纪》奉为至宝,一直带着在身边,闲暇了就取出看看,每每总有收获。 不一会,前哨哨总陈铮第一个进来了,看张诚正坐在案几后面的木墩上看书,他便找个木墩,也搬到案几旁坐下,轻声说道:“总爷,兄弟们把这周围四十里地面趟了个遍,连买带借的才弄到十石粮食,两石豆料。” 张诚放下手中的《练兵实纪》书卷,抬头对陈铮说道:“鞑虏犯境,百姓逃散,这粮自然难买。借粮是怎么回事?” 陈铮二十来岁的样子,个头虽不甚高,确很是精悍干练,为人一向谨慎,张诚一到昌平,便令他带队到周边地界查探地形,顺便看看能否弄些粮谷。 此时笑嘻嘻的说道:“总爷放心,这次部下遇到几处大寨子,都位于易守难攻之地,言说大军来打鞑子,本应支援,奈何寨中存粮也不多,所以不要银子,白送给军士们一些粮米,各寨送与的粮米都不多。儿郎们也讲明,这算是我等借的,战后会回来奉还。” 张诚点点头,说道:“此事,你要严守,不得外泄,以免影响军心。切记,更不可外传,至于借粮,下不为例,此事万不可让督臣知晓。” 陈铮收起笑脸,郑重的说道:“总爷放心,某已叫儿郎们不要提及此事,定会烂在肚子里的。可是,局面真会那样吗?” 第七章:宣府诸将汇军帐 昌平城东,宣镇勤王军营地,骑兵千总张诚军帐。 张诚同前哨哨总陈铮正说着话,帐外脚步声响起,却是左哨哨总张广达与后稍稍总胡大可一起进来了。 他二人进到军帐中,也是各寻得一个木墩子,搬到张诚面前案几旁坐下。 张广达一脸的络腮胡子,因此军中同僚们给他取了绰号“张胡子”,然却无几人敢于当面这般呼唤他,盖因这厮长得高大粗壮,一脸凶相,不怒自威。 而那胡大可同样长得高大威猛,却是一脸和善,又是年近而立,处事多圆滑,因此军中人缘极佳。 “总爷,都劳顿一天了,也不休息下嘛?”张广达瓮声瓮气的说着话,却对张诚颇为关切。 “我也想休息,然军务颇多,休息谈何容易。”张诚边揉揉太阳穴边说道。 这时,亲兵队长陈忠陪着右哨哨总吴志忠进帐来了,吴自忠也是自己搬个木墩子,坐在了案几旁,陈忠则很自然的站在张诚身后,身姿笔直,手按腰刀。 吴志忠坐下后,看见陈忠手按腰刀站在张诚身后,就笑着对陈忠的说道:“我说小忠子,你也找个木墩子坐下嘞,甭像个树桩子似的戳着咧!” 陈忠只是咧嘴笑笑,并未接言,只是站在原地,也未找木墩子,反而把身姿挺得更笔直。 张诚此时笑着说道:“这孩子爱站着,老吴你就别老让人家坐下嘛!” 帐中诸人都是笑了起来,这吴志忠三十多岁年级,在帐内众人里是最年长的,且军伍经验丰富,极受尊重。 “老吴,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张诚问道。 吴志忠舔了舔嘴唇,说道:“都办得妥妥啦,按着总爷的吩咐,米麦四百石,豆料约一百石,还有许多肉干和盐巴。连同咱千总部六百多马骡,都在后面刘千总那里,随着他们的步卒一起来昌平。” 张诚面色凝重的问道:“那刘千总,没怀疑什么吧?” 帐中诸人都转头看向吴志忠,只听他说道:“没有,那个憨货,俺留着一总骑兵看护着呢。只告诉刘千总,我们军资随他们步营一起来昌平。另外,还有咱黑脸贺镇抚,随军押运哩,谅那刘千总也不敢怎么着。” 说完吴志忠就咧着嘴笑了起来,帐中诸人都跟着会心的笑了。 吴志忠所言黑脸贺镇抚,是张诚千总部的镇抚官,百户贺飚,此人为人为官最讲原则,那是既古板又固执,在军伍中不论对着谁,永远都是一副黑面膛,好像谁都欠他一百两银子似的,近乎不近人情,唯有对张岩、张诚叔侄稍显尊重些,盖因当年张岩曾保下贺飚一命。 “嗯,有贺镇抚在,该不会有什么没问题。”张诚说完也笑了起来。 “总爷,你借这两千多两银子的高利贷,回去可怎么还啊?”胡大可有些担心。 “哈哈,想那么多干嘛?如果咱老子能活着回去,就拿头还,我看哪个敢要!”张诚满不在乎的说着。 原来,在张诚穿越后,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准备入卫京畿的事情。 他知道这个事,就算想躲也躲不过去,所以身体康复后,一直留在军营里,一方面是熟悉部下们的情况,一方面也是找找军伍的感觉,熟悉一下自己现在这副身板的力量,包括骑射与马上劈砍等战阵技艺,这些可是将来那场大战时,护身保命的本钱啊。 而且,在队伍临开拔前,更是多次找到镇城的几家当铺,甚至城里放高利贷的,都因无抵押之物,而被拒之门外。 所以在开拔前夜,张诚率领他的亲兵,找到镇城里一个放贷的混混头子,直接把人强架到军营里,强安一个通贼的罪名,就要给处决喽,经过大家互相配合一番演戏,最后硬讹了两千两银子出来。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率军开拔,给那苦主空留了一张借据,写着:借银二千两,待大军凯旋,连本带利一并奉还。 然后,他悄悄留下右哨,名义上是卫护叔叔参将张岩,实则哨总吴志忠另有任务。 那就是用讹来的那两千两银子,私下购置米面和豆料等物资,然后随着步营一起押运来京。 估计,此时那被讹了两千两银子的混混头,正烧香拜佛保佑张诚能平安归来呢,碰上这么一群不要命的丘八,他又能怎么办呢! …… 众人又聊了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便告退而出,以便让张诚能休息一下。 张诚又看了会《练兵实纪》,时间差不多的时候,陈忠便进帐提醒张诚,顺便帮着张诚穿戴好盔甲。 陈忠帮着张诚整理好身上的盔甲,便对张诚说道:“总爷,马匹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就去将爷那里?” 张诚在腰间挂好佩刀,说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们不用随着。” 说完便起身出帐,接过亲兵手里的马缰,矫健的翻身跨上战马,扬鞭而去。 等张诚赶到张岩中军帐的时候,叔叔张岩已在等候他,见他到来,便起身说道:“诚儿,我们走吧,莫叫杨军门等急喽。” 宣府参将张岩已年近四十,长得相貌堂堂,此时身着水磨柳叶钢甲,上衬厚密的红棉,顶上抹金凤翅盔,身后罩着鲜红的披风大氅,颇有威严之气。 张岩说完就起身出了军帐,张诚伺候叔叔上马,自己也翻身跨上战马,随在张岩身后,奔宣府总兵杨国柱的中军大帐而去。 张诚随着张岩赶至宣府总兵杨国柱中军大帐之时,内中只有总兵杨国柱的中军亲将,游击衔的中军官郭英贤领着正兵营的千总们在帐内。 这郭英贤也是四十多岁,身材不算高,但却极为粗壮,披着一身厚实的朱红油铁长身甲,外罩鲜红色的大氅,看上去整个人四四方方的,脸上可以看出有多处刀伤疤痕,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百战余生,积功升上来的老军伍。 而中军大帐上首正中坐着的,就是署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镇朔将军,宣府镇守总兵官杨国柱了,正二品的官身。 他年近半百,却是身材魁梧,一张国字脸,满面风霜之色,一副饱经军伍锤炼的大将风度,身上披了一副厚实铁甲,同样外罩鲜红的披风大氅,坐在大椅上,不怒自威,面前摆着一张案几案上摆着几个大茶碗。 看见张岩进来,他双目向着张诚扫视一眼,顾盼中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笑着说道:“张老弟,先坐下喝点水,等二位游击一到,我等便一同前往总督行辕。” 张岩看郭英贤坐在总兵杨国柱右侧下首第一个位置,面前也是一个小案几,上面摆着一碗茶水,而正兵营的各位千总都挺身站立在他身后。 他便走到杨国柱左侧下首第一个案几前坐下,张诚赶紧跟上,身板笔直的站立在叔父张岩身后。 张岩站定后,向着对面站立在游击郭英贤身后的各位千总略微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之意。在记忆中张诚感觉和他们都很相熟,毕竟千总官已是军中翘楚,何况他的亲叔父还是参将。只是他们宣镇这些将官的了解却是很模糊,看来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重新接触和深入了解他们了。 “哎”巨鹿之时,这些人怕是都跑回宣镇了,张诚心中默想着,凭借记忆他知道宣、大、山西三镇在最后关头,选择听从高起潜的军令,脱离了卢督臣的大队,把宣大总督喂了鞑虏,可那又怎么全怪他们呢? 张岩一坐下,立时便有杨国柱亲兵上来,从大帐中间的火炉上拎起一个大水壶,给他倒上满满一碗热茶。 看张岩坐下,郭英贤粗重的声音就说道:“这李见明和温辉,是要等到了申时才来吗?” 张岩喝了一口茶水,温言说道:“老郭就是急性子,军门也不差这一刻吧,我们就等等二位游击。” 坐在上首的总兵杨国柱闻言,面上略有不悦之色,眉头轻轻皱起,对李见明和温辉便有了些意见。 恰在这时,帐门撩起宣镇游击李见明与温辉联袂而至,二人身后同样跟随着各自的麾下千总。 张诚站在叔父身后,仔细打量这二人。 那李见明身姿高挺,看上去年近四十的样子,而温辉则微微发胖,面向憨厚,看年岁应在四十以上,他二人都身着圆领大襟摆锡甲,行走间颇具军威。 那李见明一进杨国柱的中军大帐就笑着说道:“哎哟,好叫军门和参将大人久候,李某告罪。” 温辉也紧跟着连忙表示着歉意,二人同时步入帐内,走到右边下首,坐在了郭英贤身侧空着的案几前。 此次入卫京畿的宣府镇诸位将官,便齐聚于这总兵大帐之内,连同各部骑兵千总就都在这里了。 第八章:辕门酪酒立军法 杨国柱没还等亲兵上前给游击李见明和温辉倒茶水,就自座位上站起身,提声说道:“诸位,随我一同前去总督行辕,不可误了督臣传召。” 帐中的宣府诸将赶忙起身,一时间军帐内,甲叶碰撞之声响成一片,众将官次第出了中军大帐。 总兵杨国柱策马走在最前,身旁是参将张岩,他与杨国柱仅仅差了一个马头,身后是游击郭英贤、李见明、温辉三人策马跟随,张诚与其它各部的千总们则策马缓步跟在后面,最后是杨国柱的亲军护卫跟随保护。 诸将次第进入昌平城内,直趋卢象升的总督行辕。 昌平城内,总督行辕门前约二十步处,一个个顶盔披甲的将官相继跳下战马,各人都是一般行色匆匆,相互间也只是随便打个招呼。 宣府诸将随着杨国柱,相继跳下战马,旁边杨国柱的亲兵过来,把诸将的战马牵走到一旁等候。 这时,张诚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杨总兵。” 转头看去,就见一员大将正自一匹健马上跳下,他年岁似与杨国柱不相上下,都是年近五十,看上去并不高大,却极为壮健,一张粗黑的脸膛,满是风霜之意。 身上披着一副厚厚的铁甲,头顶缨盔,身后同样罩着一副披风大氅,隐隐的血迹斑斑,顾盼中双目凛厉,极有威严。 看见这员大将跳下马来,杨国柱也是停身打着招呼道:“老虎,你也才过来吗?” 跟在后面的张诚,猛然想起来,此员大将应是署都督佥事,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他本是塞外降卒,但其人勇敢且有谋略,从军后多有战功,积功累官至山西总兵官。 此刻,虎大威身后同样跟着三个粗壮威武的将官,看身上甲胄打扮,应是他山西镇的参将一员,游击两员。 再后面跟着一些千总级别的军官,也是个个顶盔披甲,具显威武雄壮之姿。 虎大威与杨国柱本就是旧识,很有些交情,下马快步迎上来就说道:“杨老哥,我等快些进去吧,莫叫督臣等。” 说完就伸手过来拉着杨国柱快步向前走着,宣府、山西两镇一众将官纷纷紧随其后,快步向宣大总督卢象升的总督行辕走去。 ………… 昌平城,宣大总督行辕的辕门前,已汇聚了数十员顶盔掼甲的军将,一色鲜艳的披风大氅和斗篷。 张诚仍是站在叔父张岩身后,目光往前看去,山西总兵虎大威挺身站在杨国柱的右侧,而在杨国柱的左侧也站着一员大将,在他身后同样站立着十余位军将。 张诚仔细看着,在杨国柱左侧的那员大将,看上去竟颇为年轻,估计还未到而立之年,然他身上盔甲却是极为华丽,盔顶上还插着漂亮的翎羽,在杨国柱和虎大威身边极为抢眼。 连同他身后站立的几个官将,都是同样一身鲜艳的盔甲,个个鲜红的披风大氅。 依张诚所知,此时其他的各路援师还都没有赶到,昌平城内城外只有宣大总督卢象升带来的宣府、大同、山西三镇入援部队中的骑兵。 所以,张诚猜想此人必定是大同总兵官王朴无疑。 据他所知这王朴家族本就是山西境内富商巨贾,家资极为丰厚,再看他这身打扮,这总兵官的位置估计也是借助了些许金银之利方才得到。 而且在记忆中,这王朴就是个纨绔了弟,战阵杀敌不行,杀良冒功倒有一手,崇祯九年他领军入援京畿,号称砍了一千多颗清兵首级,其中大部是良民脑袋。几年后的松山之战他更是第一个先逃,引致马科、李辅明、吴三桂等部溃逃,最后落个被崇祯下旨处斩的结局。 杨国柱和虎大威站在大同总兵王朴身畔,身上那身沉旧的盔甲,立时就被王朴给比下去了。 然张诚却是知道,杨国柱和虎大威身上的盔甲,可要比王朴身上那身实用的多,内在的含金量更是王朴身上那花哨的盔甲,无法比拟的。 这时,挂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在他的督标营亲将与幕僚的簇拥下策马缓缓而来,行至辕门前,宣大总督卢象升矫健的跳下五明骥,一众亲将和幕僚也都跟着翻身下马。 在辕门处,早已摆好一尊巨大的铁案,案上放置着五个酒碗和一柄长剑,那长剑外还包裹着一层黄绫,似是当今皇上所赐之尚方宝剑。 此外,铁案上还摆放着一些旌旗金鼓,在铁案旁又站立着卢督臣的亲兵十名,并持着雄鸡五只。 督臣卢象升行至辕门前的铁案处,一众督标营的亲将和幕僚们紧随在其身后,面朝着辕门前的宣、大、山西三镇诸将官,卢象升稳稳的站定,双目深邃的目光的凝望着面前宣大诸将。 一位卢象升的幕僚此时越众而出,负责主持祭礼,当他宣布宰牲开祭的时候。 宣大总督卢象升的督标营亲将心腹游击陈安走上前来,手按腰刀,大声喝道:“拔刀宰牲。” 立时,站立在铁案旁的十名亲兵中的五名亲兵持着鸡身,将鸡头前伸,五名亲兵则拔出腰刀,用力挥刀斩断鸡头,鲜血自雄鸡的脖项处喷涌而出,五名亲兵手持着无头的雄鸡走上前来,将鲜红的鸡血淋到放置在铁案上的五个酒碗内,酒与鸡血混合在了一起。 宣大总督卢象升走上前,先拿起第一个酒碗,碗中满是血酒,他将酒碗高举过头顶后,默默祷告后,将一碗血酒洒向天空用力,用以祭天。 再拿起第二个酒碗,同样是默默祭告后,将酒碗内的血酒洒在了地上,用以祭地。 又拿起第三个酒碗,平端在胸前,面向东方,默默跪拜三次后,洒血酒于地,用以祭社稷。 再拿起第四个酒碗,一番默默祝告后,将碗内的血酒淋到了摆放在铁案上的旌旗金鼓之上,用以祭军神。 卢象升拿起最后的一个酒碗,稳稳端在胸前,双眼目光深邃且满是期望的注视着面前的宣、大、山西诸将官,大声说道:“困难如此,援军不多,只好仰仗诸将齐心用力,先摧折东虏气焰。倘有不奋勇杀敌者,军法不赦!” 卢象升说完,将碗内的血酒重重的泼洒在铁案上的那一柄长剑之上。 辕门前的宣、大、山西三镇诸将官皆是神情肃穆,心中也为之一震,立时齐声大喝着道:“奋勇杀敌,保卫京师……奋勇杀敌,保卫京师……” 宣大总督卢象升原本一直以为皇上派他总督天下勤王兵马,他就可以率汇聚在京师的天下勤王精兵于一处,在京师一带同鞑虏决一死战,以战迫使鞑虏不敢再次轻易入犯我大明京畿要地。 不料,他一到昌平驻地,就收到消息说阁臣杨嗣昌与太监高起潜都主张同东虏通款议和,甚至不惜订立城下之盟约,现在满京城的官员老爷们都在议论此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这使卢象升十分气愤。 卢象升此刻看着面前的诸将官,眼中饱含满满深意,竟对着在场众将官深深做了一鞠。 对天酪酒结束后,卢象升把宣、大、山西三镇的总兵都留了下来,回到总督行辕的大厅里,继续商议军务,部署准备同东虏即将开始的作战之事。 三镇总兵留下商议军务,余者各将官便自行回营。 第九章:君臣夜话东暖阁(上) 昌平城内,有一谯楼,楼高三层,督臣卢象升的总督行辕就设在昌平的这处谯楼之内。 这谯楼是昌平城的最高建筑,战时可以登高远望,指挥作战极为得便,因当今皇上命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将来各地前来京师勤王的兵卒都将汇聚于此,他正可在此凭高远望,观察各军阵容并指挥调度。 所以督臣卢象升就把他的总督行辕设立在这里。 总督行辕大厅就设在谯楼的一层,一张巨大的案几,摆放在大厅上首正中的位置,督臣卢象升正稳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上神色凝重。 左侧下首位置,依次坐着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大同镇总兵官王朴三位总兵。 右侧的人则略多一些,都是督臣卢象升幕府中的亲信之人。 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亲将游击陈安,则站在卢象升身侧,手里捧着当今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 “三位总兵,务要约束部属,切不可散了军心,乱了军纪。”卢象升坐在座位上说道。 三位总兵大声答应着,卢象升又说道:“步卒三日后,就要赶至,务要备好营盘。同时,不可疏忽了哨探,以防东虏游骑扰我步卒。” 杨国柱挺身站起,回道:“请督臣放心,末将等定会加强哨探,必不给鞑虏可乘之机。” 虎大威和王朴也是站起,大声说道:“请督臣放心。” 卢象升坐在那里,点了点头,才又说道:“各镇除却哨探军卒,可稍作休整,以缓我军士的疲劳,养足精神,再寻敌血战。” 杨国柱等再次站起领命,并感谢督臣体恤士卒。 这时,一位卢象升的亲信幕僚知道,皇上这两天定会召见他,就起身问询道:“督臣,若杨阁老和皇上问到督臣对与东虏是和、是战有何意见,督臣将作何回复?” 卢象升听了此话,面色为之一暗,只见他从座位上站起,紧握着佩刀的刀柄,说道:“我卢某深受皇恩,恨不得为国捐此残躯,以报皇恩浩荡。今日东虏犯境,只能言战,岂可言和!” 又商议一些使军队将士稍作休息,准备寻敌作战的事情,以及为即将陆续到来的其他各路勤王兵马规划驻营之地等事物,众将与幕僚们便纷纷散去。 第十章:君臣夜话东暖阁(下) “城内守备情形又如何?”崇祯继续问道。 “京营兵马专司守城是够用的。红夷大炮现也已都运至城上,且都已然祭过了。”杨嗣昌这次有了准备,就直接回了皇上的问话。 “自朕登基御极以来……”崇祯说道这里,略停了一下,面上隐现悲凉之色,缓了一缓,才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着:“东虏已是四次寇边而入,我堂堂京畿之地,却任由东虏如此横行肆虐,特别是九年秋时,竟至使昌平失守,惊扰祖陵,实为奇耻之大辱。今方时隔两年,却令东虏又至,蹂躏京畿,这当如何是好?” 杨嗣昌闻听皇上此言,立时浑身战栗,只觉得好似阴风抚身,竟至额头暗生冷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只得赶紧跪下边叩头边说道:“微臣身为本兵,内不能荡平流寇,外亦不能征缴东虏,臣实在是罪该万死。然依目前的局势,唯有先集中各路勤王兵力,全力保京师无忧为最,后再计议驱虏出境之良策。” 崇祯闻言闭目不语,将头斜靠在椅上,良久才又睁开眼睛,缓缓的说道:“如今内乱未平,外患又起,朝廷历年用兵,财政耗费甚巨,国朝元气损伤很大。先生,要转告卢象升,若无必胜之把握,还是以持满而不发,方为上策。” 杨嗣昌刚刚起身不久,连忙再次躬身轻声说道:“臣,定当转告卢象升。” 崇祯强打着精神,接着又继续问道:“洪承畴同孙传庭全力追缴闯贼,近来甚是顺利,可否将之一鼓荡平?” 杨嗣昌没有直接回答,在心里默默思索一番,方才躬身答道:“据洪承畴与孙传庭奏言,闯逆所纠结之各股流寇,有的已被击溃,有的已歼灭,有的受抚,所余残寇已然无几。目前洪、孙所率大军正猛追闯逆不放,四面围追堵截,务期一鼓荡平。闯逆现若是欲往河南,入湖广,奔四川,均已不能,不得不从商洛山向北窜逃,洪承畴已然在潼关外布置重兵,正张网以待贼,想来不日即可有捷报到京。” 崇祯皇帝那苍白的面庞上,闪现出一丝久违的微弱笑容,精神也为之一振,随即稍稍提高声音说道:“先生请坐。” 杨嗣昌激动得连忙跪下,叩首谢恩,两名在旁伺候的小太监闻声抬来一把较矮的檀木椅子,放在崇祯皇帝的斜对面位置,杨嗣昌却并不敢一屁股坐实在椅子上,只是将三分之一的屁股坐在椅子上,这姿势若是现场看到,是颇为滑稽的,也很不舒服。 “赐茶。”他刚刚坐下,崇祯皇帝又轻声吩咐道。 杨嗣昌赶忙重新站起,躬身谢恩。 崇祯的精神略为振作了些,刚才的困倦之意也淡了,他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杯热茶,浅浅喝了一口,用庄严又有信心的语气说道:“献贼已然就抚,闯贼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能将其一鼓荡平,其他流寇自是容易歼灭,不足为虑。” “陛下所见极是。闯逆为死贼高迎祥的旧部,在诸贼之中向来是最是强悍。只要荡平闯逆,其余诸贼当可不战而降。” 崇祯的眉头再次舒展开,一想到陕西战事竟如此顺利,不由得心情大好,闻言对杨嗣昌说道:“若陕西方面能一鼓荡平闯贼,即着洪承畴、孙传庭率大军星夜来京勤王,不得有误。先生,可代朕拟一道谕旨,命洪承畴、孙传庭等务必将闯贼一鼓荡平,切勿使一人漏网,以致后患。倘有疏忽或是作战不力,国法俱在,朕决不宽容!” 杨嗣昌赶忙起来躬身说道:“臣,领旨!” 君臣二人又继续谈了一会,无非就是闯逆定要克期剿灭,务必使之全歼,不可遗漏;献贼虽已就抚,仍是要严加防范,不可使之再反,耗费国朝财力;鞑虏已然近在通州,要加紧催告各地勤王兵马,速速克期进京,同时严密注意鞑虏动向,做到提前防范,尽力避免与鞑虏野战浪战之类的内容。 最后,崇祯皇帝微笑着对杨嗣昌说道:“卢象升今夜若是能赶至京城,卿可告知他,明早朕在平台单独召对。” “遵旨!” 杨嗣昌领旨后,见天色已不早,皇上也有些疲惫倦意,便赶紧起身叩了一个头,谢恩告退,从文华殿出来了。 …… 二更天时,昌平城外的宣府镇营地,星火萦绕。 连续的奔波,又修整了一天的营寨,现在所有的军卒都已休息了。 当然,除了负责巡逻、警戒的值守军卒,还有营地外布置的明哨和暗哨。 不过,宣镇骑兵千总张诚却没有休息,他正领着亲卫陈忠巡营呢,不止他没有休息,他麾下的三个哨总也没有休息,按照张诚的要求每天晚上各哨总都要巡营,没有问题后才可以回营帐安寝。 而他自己则要巡视整个千总部营地,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这些生龙活虎的骑士们,在巨鹿之战后,不知还有几人可以回返宣府? 张诚虽然心里知道这个结局,却是对谁也不能说,甚至连自己的叔叔都不能说,很多时候他的心里都会泛起一股莫名的悲哀,一种无力的哀叹。 他感觉自己就如断雁孤鸿一般,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属于自己的群体,更没有一个可以一吐心里话的人,他就像这个世界里的一个异类,周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就算把自己燃尽,恐怕也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他心里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不止实力上的强大,更要心里上的强大,他要的是真真正正的强大,不然恐怕他自己都熬不过这孤独寂寞的日子。 当然,那一切都要等到巨鹿之战后,才能有时间来考虑的。 张诚在心里想着,能追随督臣卢象升这个在他心里形象无比高大的英雄是一种荣耀,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无法逃避这一次的入卫京畿,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这个张诚,全心全意的参与到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中去。 努力争取能让这一历史事件有些许改变,最好结局就是可以关键时刻救下卢象升,那对于大明来说,必将是一大幸事。 巡营归来,坐在帐内,张诚虽手中捧着书卷,心思却游走于无尽虚空之中,不断的胡思乱想着。 一个月来,他一直是这样,经常超然物外,不知身在何处,常常细思极恐! 第十一章:天子传召卢象升 就在张诚胡思乱想之时,从昌平往北京城德胜门的官道上,正奔驰着一队骑兵,人数约在一百上下。 他们胯下所骑的全都是一水的口外骏马,时而策马飞驰,时而勒马缓奔,以便让冒着汗水的马匹能够得以休息。 马蹄踏地“嗒…嗒……”之声,在刚刚霜冻的、夜色沉沉的乡间旷野中,显得尤为响亮,就如一阵猛烈的暴雨一般,时常引起路途中经过的村庄里一阵阵狗吠声,此起彼伏。 那些惊魂不定的守庄人,则躲在黑暗角落里满脸惊疑的向着官道上不停张望着,都在怀疑是不是鞑虏趁夜前来突袭,直到这响亮的马蹄踏地声音渐行渐远,他们吊起来的心才安定下来。 这群骑士里的中间那人,年在四十左右岁,面容白皙,身形清瘦,胯下骑着的是一匹浑身深紫色的骏马,此人正是宣大总督卢象升和他心爱的坐骑五明骥。 原来,劳累了一天的督臣卢象升拖着连续奔波的疲惫,正在要上床安寝之时,忽然接到守门官前来禀报,言说朝廷里兵部尚书杨阁老派来一位官员求见。 卢象升当即立时传见来人,才知原是兵部尚书、阁臣杨嗣昌催促他连夜进京,说是皇帝陛下明日一早就要在平台单独召对他。 得此消息,卢象升的心情显得格外激动,连日来的阴霾与疲惫立时一扫而空,他以为皇帝急着召见他,是有与鞑虏决战之意思,要向他垂询战守应对之策,赶忙吩咐身边的仆人顾显说道:“快快与我更衣。” 接着又急急火火的吩咐着:“快快去吩咐备马!”bookAbc.Cc 一切准备停当后,他便带着仆人顾显等人,以及一百名护卫亲军冒着冰冷的夜风,连夜赶往北京城。 策马奔驰在前往北京城北德胜门的路上,卢象升心里还在计划着要如何同破口而入的鞑虏作一番血战,以及明天早上在平台召对之时,该如何应对当今皇上的问话。 当卢象升驰过被称作“蓟门烟树”的元大都遗址之时,隐隐约约听见远处棚屋中似乎传来一丝哀嚎的哭声,不由得使他蓦然想起自己不久前过世的老父亲,心头上一阵酸楚之感袭来,竟不由自主的流出眼泪来。 第十二章:平台召对问战守(上) 北京城,皇宫内。 挂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衔,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宣、大、山西总督卢象升从皇极殿西边一路走过去,穿过右顺门,径直来到平台前边时,崇祯皇帝已经坐在盘龙宝座上等候着他。 平台,位于皇宫内的建极殿居中向后的位置,高居三躔白玉石栏杆之上与乾清门相对者,云台门也,两旁向后者,东曰后左门,西曰后右门,即云台左右门,亦名“平台”者也。凡召对阁臣等官,或于平台,即后左门也。 御座的背后有宫女执着伞、扇等物,两旁站立着许多太监,两尊一人高的古铜仙鹤香炉袅袅地冒着缕缕细烟,满殿里都飘荡着股股异香,殿外则肃立着两排锦衣仪卫,他们手里持着的斧钺仪仗在早晨初升起的阳光照射下闪着耀目的金光。 督臣卢象升在丹埠之上向崇祯皇帝跪行了常朝礼后,手捧象牙朝笏,俯身低着头,依旧是跪在用汉白玉铺就的地上,等候着崇祯皇帝问话。 当时的规矩是,朝臣要肃立,皇帝坐在那里,遇到问题了就点官员的名字,官员则上前跪在那里答话,遇到皇帝恩许允准了的,也可以站在那里说。这就是平台召对。 果然不一时,便听见殿内出来的太监传旨,说皇上叫他进入殿里问话。 卢象升连忙起来,躬着腰从平台的左边登上台阶,缓步走进殿里,又重新跪下行三跪九叩的觐见大礼,行完了礼,他也不敢抬起头来,仍然是小心谨慎的跪在原处。 虽然,早在崇祯八年的时候,卢象升就升任右副都御史,总理河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五省军务,并且兼任湖广巡抚,不久后又进升兵部侍郎,加督山西、陕西两地军务,并御赐尚方剑,替崇祯皇帝立下了不少的功劳,但崇祯这还是第一次单独召见他。 卢象升就这样跪在那里已有片刻工夫,崇祯皇帝却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拿着眼睛不停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卢象升。 这位本是文进士出身,却偏偏又精通武艺、熟悉韬略的当朝之能臣,今天给崇祯的印象确实非常好。 卢象升此时方才三十九岁,面皮颇为白皙,且带有劳顿疲惫的风尘之色,下颏略有点尖,显得很是清瘦,配着疏疏朗朗的胡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书生模样,根本就一点也不像是精于骑射,能够敢于身先士卒,亲自冲锋陷阵的战场猛将。 但是他那一双剑眉和高耸的颧骨,宽阔的前额,却又带着沉稳而刚毅的神气,把低着头跪在面前的卢象升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过后。 崇祯皇帝终于开口说话:“今虏骑入犯,京师戒严。爱卿能不顾劳顿,千里勤王,忠于王事,又为朕总督天下勤王援兵,抵御东虏,护卫京师,足见爱卿忠勤可嘉。朕心亦是甚感宽慰。” 崇祯皇帝说的这两句慰勉的话,使得卢象升内心深受感动,眼中不知不觉就已含着泪水,只觉得即使让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当今皇上的“知遇之恩”。 卢象升仍是跪着,诚恳的轻声答道:“愚臣本亦非将帅之能,平日里只知为陛下忠心任事,不避危难,但自臣父下世以来,臣内心无日不深感万分悲痛,以致于精神杂乱,已是远非昔时可比。况以臣现今如此不祥之身,若是统帅三军,不唯在一众勤王将士面前,观瞻不足以服人,只恐怕连中军的金鼓,敲动起来也会不灵。臣心常恐辜负圣恩,益增臣之罪。” 这卢象升父亲在今年五月病故辞世,朝廷也是知道的,当时卢象升就先后十余次上书朝廷恳请恩准他回家丁忧,为老父亲守孝三年,但是崇祯皇帝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要他夺情任事,在职守之地为父亲守孝。 所以,这时卢象升提及此事,崇祯皇帝便又以温言安慰着他说:“尽忠即为尽孝。大臣为国事夺情,乃历朝常有之事。目前国事艰难,爱卿务须专心任事,切不可过于悲伤,有负朕心呐。” 话说到这里,崇祯就叫了太监进来,捧着一方托盘,上面满是些花银、蟒缎,当场就颁赐给卢象升,以表示嘉许之意。 卢象升也是无奈,只得再次叩首谢恩。 崇祯皇帝这时才开始进入正题,接着又问道:“现今东虏兵威正盛,外廷诸臣意见纷纷,莫衷一是。以爱卿看来,该当如何应对?” 卢象升正俯首跪在地上,耳中听见皇上主动提出这个问题,语气间似乎游移不定,突然间竟忘记了害怕,也忘记需要注意御前见驾的君前礼节,竟然把头抬了起来,双眼目光炯炯地望着御座上的当今皇上,声如洪钟般的说道:“陛下命臣总督天下勤王各路援军,臣意力主与虏一战,使虏势稍挫,方可驱虏退离,不敢再犯我京畿要地!”书包阁 卢象升说完这番话,在场的太监、宫女们都拿出吃惊的眼神看着地上跪着的卢象升,并偷偷拿眼睛余光瞄着御座上崇祯的脸色,都以为皇上必会为此动怒,个个心下惶恐不已,替卢象升捏着一把汗。 卢象升此刻也已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鲁莽,赶忙重新把头伏低。 但是平日里性情暴躁的崇祯皇帝却并未因此动怒,他只是稍稍侧仰起头,斜靠着御座扶手,望着跪在地上的卢象升。 过了良久,皇上方才说话:“此事干系重大,爱卿出去后可与杨嗣昌、高起潜他们二人仔细商议。今以爱卿之见,或战或守,何者为上?” “愚臣以为自古对敌之时,皆是唯有战法,而无有守法。唯能战者方能言守。如不能战,而只知处处言守,则必定越守越受制于敌!”卢象升俯首答道。 崇祯略闻言也是沉思了一会,方才言道:“战与守,更须兼顾。” 卢象升依旧跪着回答道:“战即是守。今日之事,当须以战为主,以守为辅,唯有先能战,方能制敌而不受制于敌。” 崇祯闻言,面色略显苍白一些,继续问道:“依爱卿言之,当是以战为上策,然我勤王兵力尚未聚齐,又该如何战法?” 卢象升慷慨答道:“愚臣以为,目前所患者不是我兵力之单薄,而是朝廷上战守之心不决!现关宁、宣、大、山西所到援军已然不下五万,京中三大营除却守城外,也有数万列阵于东直门与朝阳门外。只要朝廷战心坚决,上下一心,激励将士,即便不用三大营,五万勤王之兵也已足堪一战。” 说到此处,卢象升略有停顿,他添了一下嘴唇,又继续说道:“况东虏此番是轻骑来犯,深入我朝畿辅之地,只能就地取粮,象升恳请陛下明降谕旨:严令畿辅各州县,务必要坚壁清野,使东虏之兵无从取食;凡我守土之官将,必要与城共存亡,弃城而逃者杀无赦。陕西洪承畴、孙传庭所统率之陕兵乃强悍劲旅,可立时抽调部分兵马入援,且我畿辅士民,屡遭虏骑蹂躏,无不义愤填胸,恨东虏之切骨,只要朝廷能加以激劝,聚集十万之众不难,虽是未经军营操练,但仍可为勤王兵马之辅助!” 第十三章:平台召对问战守(下) 北京城,皇宫内,建极殿后的平台,卢象升刚回答完崇祯皇帝关于对鞑虏的战守之策。 听完卢象升的回话,崇祯确是面露为难色,苦笑着说道:“爱卿之所言,确是谋国之心,可惜洪承畴、孙传庭正在全力剿灭闯贼,今有望一战而竟全功,此刻实不宜将其抽调入援。若依卿之言招募民间义兵,苦在未经操练,恐怕难以对战虏骑,况今粮饷筹措亦是困难。” 卢象升仍是跪在地上,低着头,语气坚决的说道:“即令洪承畴、孙传庭的兵马暂时不能抽调来京。愚臣仍愿率关宁、宣、大、山西诸路勤王援军,与东虏一战,必使鞑虏心有所惧,不敢在我畿辅之地肆意妄为。” 崇祯闻言心思略为沉重,良久默默无语,面上毫无表情地一直凝视着卢象升头上的乌纱帽顶,好似有什么难以决断一般沉思着。 卢象升只是垂头在下面跪着,不敢抬头,见皇上良久都没有说话,他就又继续说道:“目今国危主忧,愚臣怎敢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圣恩浩荡?但宣、大、山西兵马,才刚刚赶至昌平,兵饷粮谷须要及时接济。” 崇祯从思绪中醒来,只是淡淡的说道:“但得爱卿肯受任,不辞劳顿奔波之苦,千里赴援勤王,全力替朕分忧。至于兵饷一节,朕即命杨嗣昌与户部臣工设法给予接济。” “臣,叩谢万岁圣恩!”卢象升再次叩首谢恩。 崇祯接着又问了一些关于昌平勤王军中之事,以及宣、大、山西三镇的防务情形,然而在他的内心里对与鞑虏战守之事又万分犹豫起来。 一方面,崇祯知道卢象升的忠心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他坚决的主张与东虏一战,其实也并非没有道理;可是另一方面,崇祯又十分的害怕,他怕万一与东虏轻开战事,却又一战而败,朝廷现在这点唯一能战的精锐边军,就会丧失殆尽,那样的话,大明朝廷的大局就更加难以支撑下去。 沉吟了片刻后,崇祯方才继续说道:“爱卿往年戮力剿办流贼,迭奏肤功。但东虏之势,远非流贼可比,爱卿还须当慎重为要。” “用兵作战之事,自当是慎重为要。但以愚臣看来,流贼中有若高迎祥与李自成一股,同样是坚甲铁骑,部伍严整,其手下更有许多强兵悍将,不让唐之安、史,只是朝中诸臣讳言其强,而朝廷亦未为深知。今如有人在陛下面前夸张虏骑如何精锐凶悍,威猛无匹,只不过是在为议款言和找地步耳。” 崇祯皇帝一时竟颌首不语,过了好一会,方才说道:“今我勤王大军新集,已是远道疲累,还当需些时日养精蓄锐。目前虏骑兵势正盛,兵锋亦是甚锐,爱卿可暂避虏骑之锋芒,总是要以持重为上,切切不可与虏骑浪战。” 卢象升听到皇上说出“切切不可与虏骑浪战”这样的话,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就如同在炎热的夏天一瓢冰凉的冷水突然浇在头顶一般,让他的内心里百感交织。 就在卢象升正要不顾一切,准备继续向皇上披肝沥胆地痛切陈词之时。 崇祯皇帝忽然用冷淡的声调说道:“连日赶路,远途奔赴京师,爱卿必是鞍马劳顿,且回去休息吧。至于对虏战守之事宜,爱卿可与杨嗣昌、高起潜等仔细认真商议了,看到是该如何进行方好。” 见皇上都已经这样说了,卢象升就算胸中再是愤懑不平,却也是不敢再继续说些什么,只得满心无奈的叩头谢恩辞出。 ………… 卢象升从建极殿后的平台出来,刚刚走到右顺门外,就见一个小太监疾步小跑着追了上来,他对卢象升说是皇上已在左顺门赐给他酒饭,卢象升就又随着这个小太监转往东边奔左顺门而去。 皇上赐给大臣酒饭,照例只是一种表示恩赏的形式,菜一般也只有四样,还不能认认真真的吃;酒自然也不敢认真的喝,只能把杯中的酒浇洒在地上,而且吃饭前和吃完后还都要叩头谢恩。 但是像这种皇上赐食的恩赏在封建时代,往往被认为是皇帝的特别恩宠,更是难得的无上光荣,一般在京城为官一辈子也未必能遇到一次,就算是朝中二品、一品的大员亦是如此。 卢象升就被感动得眼中噙着热泪,向着北方皇帝的居所叩头谢恩,山呼万岁,同时在他的心里也隐隐的感觉当今皇上又倾向于主战了。 卢象升刚刚吃完皇上所赐酒菜,崇祯皇帝又派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过来,代替皇上问询卢象升,此刻日旁抱洱,下有云气一股,其曲如弓,弓背朝上,是个什么征兆? 正如古代那些著名的军事统帅们一样,卢象升除精通兵法战策之外,也多有留心占卜气象之学,而且他也很迷信。 只见他抬头望向天空看了一阵,有点记不清是在汉人的《星经》,还是在唐人的《望气经》上似乎读到过,这种天象反映出来的意思当是主朝中奸臣当道,蒙蔽主上。 心念及此,卢象升不觉在心中暗暗叹息,但是他却是不敢以实情相告之,当下便对王承恩说道:“有请王公公代学生回奏陛下,此天象,乃是克敌必胜之兆也。” 王承恩也未多言,转身便进入内宫去回禀皇上去了。 卢象升却担心皇上再有什么其他的询问,不敢立时便离开,就在左顺门等了约一顿饭时间,秉笔太监王承恩果然又从内宫走了出来,向卢象升传达皇上的口谕:“上天虽有克敌之预兆,但爱卿仍要万分持重,军事究应如何料理,卢象升要速与杨嗣昌、高起潜二人详议而行。” 卢象升跪下接旨谢恩后,便从左顺门出来,此时他的心情异常沉重,虽是他自己仍战心坚决,然对于未来的预期,却又有些迷茫了。 他离开左顺门,便回转朝堂找到兵部尚书、阁臣杨嗣昌,二人一同回到杨嗣昌的内阁职房,恰巧总监军内监高起潜也在这里等候着杨嗣昌,三个人便在职房内谈起今日下午如何遵旨商议对鞑虏战守之事。 最后暂时议定,在当日午饭后,三人齐到北京内城北垣东门安定门的城楼上商议对鞑虏的战守之策。 尽管在内阁职房之中也不宜多谈有关对鞑虏战守的机密大事,但卢象升仍是从简单的谈话里听出来,总监军高起潜果真是同阁臣杨嗣昌一个腔调,内心中很害怕同东虏打仗之事。 整个上午,崇祯皇帝和阁臣杨嗣昌、监军高起潜等二人对待与鞑虏战守之态度,让卢象升的心里很不平静,犹如一层层阴霾压抑在他的胸间。 第十五章:见故人义赠宝刀 北京,督臣卢象升公馆,一位老人家前来拜蔼,被卢象升邀入内堂详叙。 这位来访的老人家本名叫姚东照,表字墩初,年岁应是在六十上下的花甲之年,却仍身材魁梧,精力健旺,胸前垂着一绺斑白长须,他本是巨鹿县里的一个穷秀才,但为人却是慷慨好义,颇重气节,在巨鹿乡里间有着很高的威望。 崇祯二年秋时,鞑虏首次入寇京畿,直逼北京城东的朝阳门外,卢象升当时尚在大名府的知府任上,他自发的招募大名府乡勇万余人,星夜进京勤王护驾。 当路过巨鹿之时,这姚东照老先生就率领着一千多的巨鹿子弟参加了卢象升的勤王乡勇队伍,受到卢象升的赞赏,也让卢象升为之感动和钦佩,两人也因此结缘,从此他们就成了熟人。 卢象升更曾经几次想要请姚东照老先生出来为官,都被他婉言拒绝了,因此卢象升对姚东照反而更加敬重。 现在老人家忽然来访,卢象升既觉得诧异,又觉得欣喜,所以纵然是有对虏战守之要事在身,他也愿意留下同故人畅谈一番。 二人来到客厅中分开落座后,只是稍作寒暄,姚东照就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老公祖,你马上就要前去安定门商议战守大计,东照实不应此时前来叨扰,但我朝国事已糜烂至斯,南宋之祸恐已然迫在眉睫,东照实不能不来见一见卢大人。大人今日前去议事,可知晓朝廷已经在准备暗中向鞑虏输款和议之情事么?” “和议之事,象升亦有所耳闻,输款之事却是着实不知晓。”卢象升听完姚东照刚刚说的那番话,心中顿然略感诧异。 姚东照也不管卢象升是何反应,只继续言说道:“听闻朝廷愿意每年向东虏输款白银六十万两,并将舍弃掉我朝辽东地区大片的田地,用以谋求朝廷的旦夕之安,此不正是重蹈宋室与辽书款求和之覆辙么?无异与虎谋皮啊!” 卢象升听得姚东照说完,猛然间从椅子上跃起,只气得是浑身发颤,胡须战抖,两眼圆瞪着姚东照,厉声问道:“此话可真?” “据言实为可信。鞑虏只因居间联络之人周元忠乃是一街巷卖卜的瞎人,方才不肯应允,必要派朝廷大员前去和议,方才肯进行商洽允诺。现今之情势,若与鞑虏订立城下之盟约,那割土让地,输岁币开互市之提,定会接踵而来。老公祖今日已然身系国朝之安危存亡,定要在战守之议时痛陈其中的利害关系,使朝中一二权臣、贵珰不敢向当今皇上再提输款求和之言。而后方可鼓舞三军将士,集兵与虏贼决一死战,重创虏骑于畿辅之要地,好叫鞑虏知道我大明朝尚有人在,不敢再存半分蚕食鲸吞之心。如此则国朝幸甚,万民幸甚,老公祖之名亦不朽矣!”姚东照语气坚定的说着。 卢象升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姚东照的手,语气坚决的说道:“老先生何须多言,学生早已筹谋于胸,死亦无惧。但有象升在,必不使我大明重蹈宋室之覆辙!” 姚东照紧紧握着卢象升的手,面上表情激动的说道:“东照,就知道大人是我朝的岳少保,有您一言,便觉心安,我就此告辞了。” 卢象升赶忙一把拉紧姚东照的手,说道:“暾初先生!能否请您屈驾于昌平勤王之军中,帮学生赞画军务,象升也好朝夕请教。老先生可肯俯允么?”书包阁 “东照久蒙老公祖恩顾,岂能不尊驱策。但恐虏骑似前番那般长驱深入畿南之地,故东照已然决定星夜返归乡里,召集子弟协守城防,与鞑虏周旋,以护乡里。多蒙厚爱,只好于异日再求报,还恳老公祖见谅为是。” “好!老先生既有如此想法,学生怎敢强留。”卢象升心中想着姚东照是一位穷秀才,并不富裕,川资可能不太宽裕,便叫仆人顾显取来十两银子送予他。 可这位老先生却是无论如何,坚决不收,卢象升亦是深知他的秉性耿介,当下也不强求。 便转身叫过顾显,命他取来自己常佩在身上的那柄宝刀,双手捧到老人家面前,洪亮的声音说道:“先生此次归返乡里,召集畿南子弟执干戈以卫桑梓,学生无他相助,特赠所佩宝刀一柄,以壮先生的行色。” 姚东照见卢象升心意坚决,便不再推辞,用双手接过宝刀,慷慨大声的说道:“多谢大人!倘若虏骑毅然进犯畿南,东照誓用此宝刀与鞑虏血战到底,就是不胜,亦当以此刀自裁!” 卢象升叹了口气,对姚东照继续说道:“也许我们二人还会再次相见的。” ………… 送走姚东照以后,卢象升就带着随从护卫骑马奔城北安定门而去。 卢象升骑着他的五明骥走在去往安定门的路上,身后是十名亲兵随扈着,可他却只觉得心潮不停地起伏跌宕,一方面为着姚东照老先生的这次拜访和慷慨还乡抗虏之义举所感动,另一方面则是在他自己的心头总是摆脱不掉那种不祥的预感。 其实不止姚东照老先生把他卢象升比做岳飞岳少保,他自己平日里也是常常以岳少保自期,可那岳少保最终却饮恨含冤而屈死,并没有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力挽既倒之狂澜! 他不由得抬眼望向天空,湛蓝的天空飘荡着片片白云,但是他却觉得似乎有无边无尽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北京城上空,甚至是整个大明朝的无尽天空,就连那刺眼的太阳也变得昏暗无光。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安定门前。 安定门位于北京内城北垣之东门,取的是发兵荡寇,凯旋而归,获得皇朝家国安定的意思,收兵回城定要走安定门进城。 北京城内城九门之中,其它的七门瓮城内都建有关帝庙,唯有北垣二门瓮城内建的却是真武庙,安定门真武大帝被称为“安定真武”,在诸门中独具一格。真武即玄武或元武(宋朝避皇祖讳改称真武),是镇守北方之神,真武大帝为保平安,当然要镇守寓意天下太平以德服人的京城北门了。 安定门与京城其他八门一样,都建有城楼、箭楼和闸楼。其中箭楼位于瓮城,闸楼位于瓮城东侧的月墙,城楼则就在安定门上。 安定门城楼分为上下两层,下层面阔七间,上层面阔五间,城楼内面两侧城墙内璧修有管城马道,供守城军士步行或骑马上下城墙之用。 卢象升策马就上了马道,他此刻感觉胸间犹如压着万斤巨石一般,让他心中尤为烦闷,转眼就上了安定门,进入城楼。 第十六章:监军意在五明骥 北京内城北垣之东的安定门城楼上层内,此刻正聚集着大明朝抗击清军虏骑入寇的重要官员,商议着对清军的战守之策。 在安定门城楼里参加议事的除了督臣卢象升、阁臣杨嗣昌、总监军高起潜之外,还有兵部的两位侍郎,朝廷的一位勋贵,既总督京城三大营兵马的第十二代成国公驸马朱纯臣,再加上崇祯皇帝的亲信大太监、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总提督京营戎政的内监之首曹化淳,以及统率京营的几员总兵。 平日里阁臣杨嗣昌就很会做人,对崇祯皇帝身边的大小太监极为恭顺逢迎,尤其是见到内监王德化或曹化淳等几个权监,更是自愿甘居下位,让这些皇上身边的红人贵珰坐在首席。 而督臣卢象升则是一直对这些太监贵珰们看不上眼,他始终认为自己身为朝廷大臣,不应该结交内臣权宦,更别说去主动巴结他们,岂不有失读书士人的气节,更何况他自来性格坚毅,从不做趋炎附势之事,所以今日他只是略作谦让,就直接拉着阁臣杨嗣昌坐在了上首的正席位置。 监军高起潜平日里威风惯了的,在朝臣面前一直是一副趾高气扬模样,今日看到这般情景在眼里,心中自是不快,却也无可奈何。 那提督东厂的大太监曹化淳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礼节性的颌首微笑一下,便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座位,静候着在场的众人开言议事。 督臣卢象升首先在议事会上开言,他是坚决主战那一派的,话说得很是慷慨激昂,但座中诸人却都是面无表情,相顾默然,对于卢象升坚决主战的意见并没有表现出很积极的样子。 卢象升对诸人的表现很是气氛,不由得厉声喝问:“东虏现已兵临城下,肆虐我畿辅之地,诸公却仍是如此游移不定,难道我辈就如此眼看着虏骑纵横京畿,肆意劫掠我大明百姓,如入无人之境不成?” 在座参与议事诸人都被卢象升一身的禀然正气所慑服,就算是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二人也没有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他们还反过来劝卢象升不要过于急切,这战守之间确实干系重大,对于此次对勤王驱虏的作战方略,还是需要慢慢计议周全方为妥当。 议事一时陷入僵局,督臣卢象升坚决主战,更是提出坚壁清野、募民勇、夜袭虏营等等策略,但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二人却丝毫不说他们不同意卢象升所提之策略,只是不断强调但同时又不能提出任何积极一点的意见,时间就这样在他们的扯皮中一点点过去。 倒是在座的内监曹化淳因为不满高起潜最近这两三年爬升得太快,现在又做了天下勤王兵马的总监军,隐隐有威胁到他的势头,所以他竟淡淡的说了句:“毕竟卢老先生说的是正论。”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也没有商议出个结果来。 对于此番鞑虏入寇之事,在崇祯皇帝看来,只要各地进京勤王的军马稳稳守住北京城,就万事大吉,至于畿辅之地的百姓,他现在已经无法顾及了。 而且对于是否与鞑虏精骑在京师附近进行战略决战的问题,是极为复杂的,有利的地方是此番汇聚大明各地精兵良将于此,又依托京城的皇气与民心,却是有进行一次决战的基础和本钱。 若是好好谋划,拿出金银、官位鼓励军将,振奋军心士气,确实可以与鞑虏精骑一战,只要对虏骑形成一定的威胁,其便不敢继续深入内地,最终也就只能无功而返。 可是谁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顺利,一定能出现一个好的结果,若是一战而败,是要承担责任的,皇帝最后这点可战之兵若是打没了,那就是抄家毁族之罪。 除了卢象升一力主战外,其他人都是模凌两可,无建设性的提议,一副明则保身之态,更何况阁臣杨嗣昌与总监军高起潜,一个想着和议,一个想着掌控军权, 所以这战守之事,根本不可能在一次会议上就能解决的。 督臣卢象升只是强调聚于昌平的勤王兵将士气堪用,而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等人却担心京营各部兵马普遍的士气不振和诸将纷纷畏虏怯战。 而卢象升所言的召募京畿百姓为义兵民勇,就要饬令京师的官绅大户出银捐饷,更是困难重重,筹饷则会遭到京师里官绅大户的激烈反对,没有饷银就不能召募义兵民勇。 何况临时召募的义兵民勇未经操练,也经不起虏骑一击,所以这次会议进行到深夜,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徒然增加了督臣卢象升心中的苦恼和忧闷。 京师东郊外隆隆的炮声不时响起,声声都震撼着督臣卢象升的心,更使他在这里如坐针毡,很想立即奔回昌平军中,马上就布置作战,免得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他紧紧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抬手掀开帘子,向东望着东直门方向的通天火光,转回头来向在座诸人拱手说道:“今夜东直门外郊野战火不断,城上我辈却在此争议不休,象升实感痛心疾首,望诸位原谅。学生尚有军务在身,昌平还有事情须要料理,我等改日再议吧。” 总监军高起潜乐得今日的议事草草结束,赶忙附和着说道:“对对,改日再议。” 卢象升和高起潜如是说,其他人也不好再坚持继续商议,诸人下了安定门,互相拱手告别,便率着各自的护卫离去。 卢象升内心不胜愤慨,整个下午一直在安定门上枯坐,商议到深夜也没有一丝实质性的战策,他翻身跳上五明骥,便扬鞭策马飞奔而去。 既不与诸人谦让,也未回头打个招呼。 阁臣杨嗣昌见状就摇了摇头,与总监军高起潜互相交换了一个颇有深意眼色,便请高起潜和内监曹化淳上马先行。 内监曹化淳到是没什么说道,和杨嗣昌略拱了拱手,就上马带着身边的内监和护卫们离开了。 到是那身为总监军的高起潜,却没有立即上马离去的意思,而是持续望着卢象升逐渐远去的背影,连声的称赞着说道:“好马!好马!真是少见的好马啊!” 第十七章:壮壮我宣镇军威 督臣卢象升结束议事,从安定门打马回到公馆时,已是近三更天了。 仆人顾显告知,这下午和晚上又有许多在京朋友前来看望他,打听抵御东虏的战守决策,有些人竟一直等到将近三更天,才陆续离开。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后,卢象升就穿戴整齐的,进宫向皇上陛辞去了,他来到朝房等候不久,便有一名小太监走出来把他引进宫去,来到金碧辉煌的左顺门前。 像其般大臣陛辞的情形一样,崇祯皇帝并没有亲自出来,只是有几个太监分成两行站立在殿前,卢象升在汉白玉雕龙的台阶下恭恭敬敬地跪下,向着庄严而空无的御座叩了三个头,高声唱道:“臣卢象升向皇上叩辞,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话只是一般的朝廷仪节,但当督臣卢象升此时此刻说出口时,他的心里却充满了痛楚和激情,连声音都有一些微微的发颤,他几乎忍不住就要流出眼泪来。 因为在他的心里隐约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这次陛辞皇上之后,恐怕他就有可能不会再见到皇上了。 这时,一名小太监来到台阶下,口传圣旨说皇上赐给他一把尚方剑,卢象升双手捧接着尚方剑,再次叩头谢恩,热泪突然间就涌了出来。 陛辞结束以后,督臣卢象升出了左顺门,来到内阁职房向阁臣杨嗣昌辞行。 碍于朝廷非阁臣不得进入内阁职房的制度规定,阁臣杨嗣昌没有让卢象升到内阁职房里面去坐,而是直接把他送出了午门,在临要分别的时候,他好像是想对卢象升私底下说点什么话的样子,但嘴唇微动了好几次,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们就这样互相望着对方,良久无语,过了好一会,阁臣杨嗣昌终于忍不住,他小声的嘱咐着卢象升道:“九翁,皇上的意思你此刻也该明白了。国家之患者,不在于外而在于内,若是不能安内,何以集朝廷之全力以攘外?山西、宣大之军,皆是国朝精锐所在。现内有流贼未平,九翁务必要为皇上留下这一点家当啊。” 督臣卢象升默默沉思良久不语,拱手向阁臣杨嗣昌作了一个揖,回转身就离开了。 第十八章:目标鞑虏哨骑 张诚怕鞑虏过了榆河,不便追击,就派吴志忠右哨先行出发,去堵住马坊南侧榆河上的浮桥,他亲率主力直接去马坊与张广达会合,先咬住鞑虏。 这时他对吴志忠说道:“虏骑只百余,你部先期出发,堵住浮桥。待我与虏骑对战之时,你可留一队骑兵守桥,自率两队由马坊南面偷袭虏骑。你部守榆河至关重要,尤其要防备虏骑回去求援,亦要防备虏骑大队发现情况,前来救援。若情势危急,必速报我。” 吴志忠面色肃然的答道:“是,总爷放心。只是虏骑悍勇善战,总爷你也要多加小心。” 张诚笑了笑,仰头望着天空,沉声说道:“出发吧!” 吴志忠率领右哨先行整队出发,在前面不远处就拐向南面,沿着榆河北岸去马坊正南的榆河浮桥处设防。 张诚这一路抽调除了右哨外的三哨各两队骑兵,加上他的中军护卫亲兵,总共二百余剽悍的骑士,现在各有两队骑兵前出探路,张诚亲率大队跟在后面,相距约二百步的距离,一路直奔马坊村方向而去。 陈铮和胡大可各领本部的一百二十余骑兵在张诚南北两侧稍后的位置掩护前进,他们和张诚的主力骑兵队保持着三百余步距离。 …… 马坊村,位于昌平东约六十余里的一个小地方,与顺义接界,地势西高东低,村南有榆河,村西有小沙河在村西南汇入榆河,因此地世代为朝廷养马,所以马户居多,故得名马坊村。 随着明晚期马政日趋瘫痪,此地已大不如前,很多的马户都四散逃亡,但总有一些走不了的,还得靠养马勉强度日。 此时,村里村外都是乱糟糟一片,村内还不时冒起阵阵黑烟,村西南方向约百步外,有一处颇为宽敞的地方,围着一个简易的木栅栏,里面聚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 马坊村不大,只有百多户人家,现在村内屋舍不是被引燃,就是破败不堪,不时有身着铁甲、棉甲的鞑虏骑兵往来驰聘。 这伙在马坊一带肆意劫掠的鞑虏,总人数当在二百人上下,内中真正的披甲兵只有一队,约五十多人,由一名分得拨什库统领。 其中约有二十人左右的马甲兵,分为两什,各由一名清军壮达统领;剩下三十人为步甲,分为三什,也是各有一名清军壮达统领。 虽名称叫步甲,其实也都是有马骑的,只是称谓区分于马甲骑兵,马甲骑兵是步甲中的佼佼者充之,在清军中的地位亦高于步甲。 余者还有辅兵四十人,他们都是各旗中的余丁,自愿随军出战抢掠,并自备马匹军器,为的是立了战功再好提升为战兵、步甲、马甲等等,此时他们的战斗能力还是很有限。 还有各马甲、步甲自己带来的阿哈、包衣奴才什么的,也有近百人之多,鞑虏马甲骑兵每每出战,都会带着自家的包衣阿哈一二人随同,伺候他们起居,照料战马,帮着保管劫掠的战利品等等。 这些包衣奴才视其主子的富裕程度,基本上都有骡马骑行,不然就跟不上主子的脚步,而且很多包衣都配有武器,可以协助主子与大明官军作战,然铠甲就没有了,最多也就个别表现优异的能混个步甲穿穿。 …… 此刻,这伙出来劫掠的清军虏骑,正聚集在马坊村用午饭,准备午后就返回通州。 今日午饭时,这领队的分得拨什库才得知,上午外出劫掠的哨骑,在西南的吕各庄遇到明军哨探的事,不过这分得拨什库已然多次随主子入犯京畿,很是狂妄,也就没当回事。 可刚刚又有禀报,说有明军哨骑再次出现在马坊附近,这名分得拨什库也只是派出两个壮达,各领一什精骑,分别向西、北两个方向继续哨探。 自己依旧在村子靠北一座较大的屋舍院子,与剩下的三个壮达围着一堆炭火,在烤着一条羊腿,完全没有当一回事。 “大人,这帮明狗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跟俺们哨骑对阵,俺看是活得腻歪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清军壮达手里拿着一把解手刀,边切下一片羊腿肉喂给一名畏缩在他怀里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边说道。 “大人,明狗哨骑敢窥视我大军,是不是要防备一下。”那分得拨什库瞪了瞪眼,却也没说什么,旁边一个壮达猛地喝一口酒,把怀里一个同样衣衫不整,却又奄奄一息的年轻女子往角落里一推,才略有担心的说道。 “啊…呀…啊……”随着被他一把推开的那名女子滚向角落,竟引起连声惊叫,顺着声音望去,原是在这大屋一角,数十名女子或蹲或卧伏于地上,个个衣衫破碎,花容憔悴。 “妈巴子,叫个毛,再叫老子吃了你娘的!”一名壮达站起身,怒目瞪视着角落里那群可怜的女子们,一脸的凶相,尤其是他从右额头起一条伤疤越过右眼,直达上嘴唇,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就如同地狱走出来的魔鬼一般,吓得那群可怜的女子瞬间噤若寒蝉…再不敢大声惊叫,只是或蹲或趴在那里轻轻抽泣………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分得拨什库一脸凝重,猛然举起油麻花花的右手,手里还抓着一块刚切下来的羊腿肉,颤声喝道:“闭嘴,好像有些不对劲……” 随着大家都停止了动作,屋里霎时间静得可怕,落针可闻。 远远的传来一阵阵的轰鸣声,声音很轻,若有若无,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似乎在村外远处,又似乎就在这房舍外面一般。 屋内一众鞑虏脸色微变,那刚才颇有些担心的虏骑壮达,吐口说道:“莫不是明狗……” 说道这里时,看见那分得拨什库正拿眼睛狠狠瞪视着他,便立马住嘴不言,将剩余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 “咣…当……”一声,房门猛然被撞开,那分得拨什库的一名包衣阿哈急慌慌跑进屋来,语无伦次的叫喊着道:“明狗…来了…明狗…来了,……好多……杀进来了……” 那鞑虏的分得拨什库虽内心也有些慌乱,面上却很是镇定,毕竟是老奴手下积年的老匪,靠着尸山血海里积功才升上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抬起一脚踹翻慌慌张张跑来报信的包衣阿哈,怒声喝道:“没用的畜生,慌个姥姥。” 第十九章:伏兵柳林欲偷袭 榆河,位于马坊村南约四里处,自西向东流向,此时河面不宽,尚未结冰,水流也不湍急,但河道内极为泥泞,且河水亦是冰凉,人马仍不便于直接趟过。 榆河正对马坊村乡道处河面之上有一座浮桥,桥面不宽,仅可容一辆大车通过,想是此地乡绅为方便出行,善心搭建。 此时,榆河北岸自西向东约有百多骑兵沿着河北岸缓缓的行进着,他们彼此间相隔一个马头距离,不急不慢的向东一路小跑着,马蹄踏在略显泥泞却不松软的河岸上边,并不产生很大的声响,即使百余匹骏马同时行进,也没有什么声息。 …… 马坊村北约四里处,一条不算很宽阔的道路穿行于一片柳林间,柳树虽不是很高大,却也颇粗,,枝干上的柳叶已显枯黄,稀稀落落的随着深秋的冷风飘落,林间已积攒了一层干枯的落叶。 在道路东侧的柳林间,约有十余匹马悠闲的低头啃着树林深处地上的枯草,八九条极为精壮的汉子坐在地上,身上都是披挂着各式盔甲,有的甚至是双层盔甲,显得格外臃肿,他们或背靠着小树,或是坐在一个个大包裹上面,身旁散乱的摆放着大棒、锤、长刀等格式重型武器。 “这明狗有三十余骑,俺们是不是回报大人。”一个黑脸膛的壮汉用一口鞑子话对另一人说道。 “哼,熊包,才三十多个明狗,怕个毛。”一个满脸胡茬子的壮硕男人说着话,就站了起来,只见他身形也很是高大,起身的同时还怒目瞪了刚才那个“熊包”一眼。 吓得那个清军骑兵竟是一哆嗦,不自觉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都起来,鼓捣鼓捣,等哈明狗要嚒从这里过去,我们就伏击他们。”说完他又拧了拧老腰,俯身拿起地上一柄大斧,靠着身边的小树重新摆好,再次沉声说着:“明狗再多,有个毛用,一冲就乱,一乱就跑,追他娘的就是啦!” “哈哈…哈哈哈…” 这人正是马坊村外出哨探的两个壮达其中之一,他们负责村北方向哨探,此刻正在这树林里躲正午的毒太阳,只派两名虏骑在附近哨查,那二人远远望见三十余明军骑兵驰聘而来,未敢靠近,就直接快鞭策马奔回报告领队的壮达。 只见那清军壮达继续说着:“等哈,放前面过去,直击他们腰部,再切尾,最后合力击杀明狗前头的骑兵…” “十个对三十,俺们稳妥妥的。都去拾掇拾掇吧。”这清军壮达最后大声的喝道。 “是……”其余清军都站起身来,大声答应着。 “你们几个过去哈,把马儿再溜远一些,不要被明狗子发现了动静。”这个壮达继续吩咐道。 只见四个清军答应一声,就小跑着过去,牵着马匹向树林更深处走去,其中一人竟没带头盔,脑瓜子上光光的,只有后脑中间部位留有一小撮头发,编成一个小辫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活像个老鼠尾巴一样。 余下的清军纷纷起身,整理着身上盔甲,又向道路方向靠近了一些,在大约距离五六十步的地方停下,摆好趁手长兵器,同时把弓和箭都备好在手边,并且把身子又都向下压了压。 有二个清军马甲更是抱着一捧枯枝残叶向道路走去,越走越近…… 那四个清军把马匹都归拢到树林更深处,每人牵着三或四匹的样子,然后好似轻声对战马说着什么,十余匹战马竟同时跪伏余树林深处的草地上…… 这鞑虏原本就是靠着狩猎为生,后来又经年与大明、蒙古各部交战,战场搏杀不止凶残,也更加的的狡狯,此刻就像是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一般,守候着张广达部进入伏击。 …… 马坊西约五里的官道上。 张诚带护卫亲军在前,前哨后哨骑兵在后,径直奔往马坊村,却在距马坊五里外的官道上一处略凸起之处与一什鞑虏马甲遭遇。 官道,只有官道才会像这样一般树木成荫,特别是明朝时非常重视行道树的栽植,时人笔记曾言道:“明之官道,宽十数丈,两旁树柳,中杂以槐。官道六百余里,两旁古柳参天,绿荫幂地,策骞而得,可数里不见烈日。“ 林荫大道横卧在冀北平原上,宛若一道巨龙,一直在大地上蔓延着。 虽然临近立冬,树木上的叶子光秃秃的,都快要掉光了,但树木的枝杈上仍残留许多枯叶,随风飘落,仍如树荫巨龙般遮挡着大部分的阳光。 张诚反应迅速,立即传令给后面两哨的骑兵停止前进,在五十步外待命。 对面鞑子一共十骑,策在马上对这边比划着什么,接着就从五百步外缓缓向着张诚这边包抄过来,他们每人之间相距约一步远。 张诚勒住战马,陈忠和二十名护卫骑士也都齐刷刷的停下,战马经过刚才的奔跑,现在都不停的打着响鼻。 张诚大声喝令:“全体注意,都沉住气,听我军令行事。今日要叫鞑子好看,再莫欺我大明无人!” “是!”护卫们齐声答道。 这些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自非一般军士可比,不但马步娴熟,且都经过战阵磨炼,更何况在他们身后还隐藏着五百精骑,那将是这群清军哨骑的以外之喜! “护卫队,以排铳阻敌,放鞑子六十步内,再齐射。”张诚沉声命令道。 “护卫队,取铳。”队长陈忠大声喊着,第一个翻身下马。 随着一阵甲页碰撞之声响起,护卫队二十名护卫纷纷取出鲁密铳,因为出外哨探,原来包裹着火铳的铳袋早以拿掉。 陈忠策马立于张诚身侧,已取出鲁密铳在手中,其余二十名护卫分列他们二人左右两侧,排成一排。 “都听好喽,马比人大,都瞄好了对面鞑子的战马打。”张诚继续大声喝令着。 他们的战马都是经过战阵的,此刻都被马上明军骑兵双腿夹住,竟稳稳的一动不动。 张诚冲身旁一个护卫命令道:“传令,前哨骑兵居左,后哨骑兵居右,左哨骑兵居中待命,铳响后,立刻出击。” “命陈铮前哨从北面,胡大可后哨从南面,离开官道,进入麦田,左右兜截,即刻出击,务求全歼,不可使鞑虏脱逃一人。”张诚继续命令道。 “得令。”那名护卫接了军令,便立即策马转身,一路小跑回去传达。 不一会,张诚身后前后左三个哨里跟随他的那两队骑兵,近二百的精骑立即向左右散开成扇形。 张诚凝视着对面缓缓过来的鞑子游骑,虽只有区区十骑,却也是压迫感十足,他深吸一口气,命令道:“陈忠,护卫队由你指挥,不要瞄人,都瞄对面鞑子的战马,进入六十步再齐射,擅自开铳者,军法处置!” “是。”护卫队长陈忠一声答道。 第二十章:狭路相逢勇者胜 张诚取下“开元弓”握在左手,右手又自箭囊内取出一支重箭,面色凝重的望定前方奔来的中间那名鞑虏骑兵。 他策在马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奔来的鞑子,余光扫视着身侧的护卫们,他们用脚夹紧胯下战马,使之不得乱动,手里擎鲁密铳,眼光坚定的望着对面的清军马甲骑兵。 就算内心中或还许有一些恐惧,但确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慌乱。 他对部下的表现很是满意,不管战斗结果如何,至少他的将士们没有像传说中那样,遇见鞑子骑兵就只会转身逃命。 张诚自是与身边其他人不一样,他已经是转世为人啦,按照正常的历史来看,他大概率会死在巨鹿之战。 但是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所以他要逆天改命,这里面的困难他也知道,但是不拼一拼就只有死。 “想活!”这是张诚内心中最真实的一个愿望。 想活,就要拼,就不能怕死,唯有死中求活方能活!bookAbc.Cc 所以张诚带着大家出来伏击这些鞑子哨骑,目的就是借这样的小规模战斗,让大家熟悉鞑子兵的战法战术,消除内心的恐惧,或许将来能多活一些人。 ………… 对面的鞑子骑兵的壮达,正是临时驻扎在马坊村那个清军分得拨什库派出在附近巡逻哨查的其中一什马甲骑兵的什长。 此刻,他竟是一骑当先冲在最前,其他人则在他左右分散开,比他落后一个马头,略似大雁迁徙时候排成的“人”字形那般,向着张诚等人奔策而来。 “明狗就二十个,杀了他们,抢马抢盔甲,回去好领赏。冲啊……”带队的清军壮达大声叫喊着,其余清军马甲也是一般嚎叫着,开始驱动胯下战马加快了速度。 他们十骑散得不开,现在都持着弓,已然搭好了箭。 这清军马甲的骑射确实厉害,基本都不用刻意的瞄准,那是十数年摸爬滚打锤炼出来的本领,且此时清军选兵也极为严苛。 凡十二、三岁男子,皆练步战与骑战技艺,择优选为辅兵或战兵从军出战,表现优异的入选步甲,而步甲中的优异者,或是立了军功的方能选入马甲骑兵,所以这马甲骑兵已是清军中之精锐。 第二十二章:官道首战胜虏骑 猛然间,那清军壮达身体一歪,竟从马上向左倾倒,战马本已偏向右边奔跑,由于这清军壮达左手还死死抓着马缰绳,此刻战马也被这壮达的尸身余力带得突然转向左边方向,这么来回一晃悠,那壮达尸身在马鞍上再也坐不稳了。 “嘭……”的一声,立时跌落马下。 与此同时,那名被张诚一箭从嘴巴直贯后脑的清军马甲,也在此时从战马上跌落,尸身向右倾斜,猛然撞在官道边一棵粗壮的大柳树上,“咣”的一声,清军马甲的脑瓜被大力撞得稀碎,但尸身却因为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被战马拖着在地上。 仅余的三名清军马甲直到此刻才知道领队的壮达已然殒命,对面是二百余不怕死的明军骑兵,两翼又已被明军精骑包抄。 不但数量上处于劣势,更是处于被包围之中,虽是身经百战的鞑虏哨骑,此时也无回天之力,但是凶狠成性的他们是不会束手就擒的。 处于右侧的清军马甲便立刻兜转马头,打算自张诚等与北边兜截的明军骑兵之间空档处穿出,同时在左侧的两个清军马甲也是无心恋战,与他抱着相同的心思,也都转马头向南面奔去。 …… 张诚眼看着剩下的三名清军马甲哨骑有逃跑的意图,所以他一开始就奔着南边那两名清军马甲而去,陈忠紧跟在张诚身边,对于他来说杀奴立功还在其次,护着张诚平安,才是他的首要任务。 清军马甲哨骑毕竟提前没有准备,属于是临时转向,胯下战马稍微减慢了速度,才堪堪把方向转过来,斜斜的向着西南方向就要冲出官道。 张诚已然追至他们马后,其中一个虏骑扬起手中飞斧,回手就向张诚就甩了出去。 张诚眼看着飞斧旋转着飞来,瞬间伏低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他身旁的陈忠也是向右侧一个闪身,刚刚躲过飞斧。 就听得身后一声惨嚎,一个刚刚冲上来的前哨骑兵被那一把飞斧切在了脖颈上。 那飞斧上绕着一根绳索,似乎那边在投射的瞬间,就拉动了绳索,那飞斧更是旋转而进,切在那骑兵脖颈上时,给他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伤口,那边绳索受力后惯性的又是一拉,飞斧便离他而去,一股鲜血从那骑兵的脖颈上喷出来。 “哇呀……”张诚猛然间又是一声大喝,又劈开另一个清军马甲朝自己面门飞来的铁骨朵,双腿用力催动战马朝前追去。 虽然飞斧和铁骨朵延缓了张诚的速度,但是陈忠此时已追近那两名清军马甲,他抡起手里的狼牙棒就向左侧那虏骑砸去。 “咣当”一声,那虏骑手里的砍刀自身侧向后一挡,借力顺势从前面奔陈忠的脑袋横削过来,陈忠来不急反应,身体向后仰躺在马背上,刚好躲过这一刀。 张诚此时刚好追了上来,夹刀棒地向右前方刺来,那虏骑腰身往右一闪,堪堪躲过,张诚一击不中,左手向下用力一压夹刀棒的刀柄,右手则用力回拽,刀尖迅猛的向斜上挑起。 此时,那虏骑一击陈忠不中,刚刚收回手里的大砍刀,回身就势把砍刀横着斩向张诚的脖颈处,却不料张诚夹刀棒猛地向上挑来,直奔那虏骑咽喉,却被那虏骑兜鍪上的一体式顿项挡住。 饶是如此,这一刀也使那虏骑气息为之一窒,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一倾,斩向张诚那刀也被张诚闪身躲过。 “噗呲……”一股血箭射了张诚一脸。 那虏骑虽是脖颈处有顿项保护,挡住了张诚的夹刀棒,却被缓过来的陈忠狼牙棒狠狠击中后背,一口鲜血自他口中激射而出,人便栽落马下。 这虏骑虽是身穿两层护甲,也就是防防弓弩远射或是刀砍劈刺,如果被这狼牙棒大力砸中,不死也是砸掉他半条命,就算张诚的夹刀棒,若是近距离大力劈砍在他身上,也会要他半条命。 “咣”的一声,左前方那虏骑本已脱身跑出三十多步,此时为救那被张诚和陈忠夹击的同伴,竟回身射来一箭,射中张诚胸前的护心镜。 赶巧张诚此时正好是侧身,这一箭并不是正面直射而中,否则就算有护心镜护着,也会被这虏骑破甲箭穿透。 此刻这一箭只是斜着射中护心镜,所以没有射进身体里,而是在护心镜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箭痕。 饶是如此这也让张诚胸间气血翻涌,差一点便吐血昏死过去,这还要感谢那虏骑慌乱中未尽全力射出此箭。 “嗖……”却后面赶上来的前哨哨总陈铮趁那虏骑回身射张诚那箭的空档,射出一支箭矢从张诚身畔划过,正中那虏骑面上右脸颊,他惨叫一声,便跌落于马下。 陈忠此时驱马来到张诚身旁,伸手扶住张诚,只见他满面献血,连胸前都是一片鲜红,双目圆睁,大张着嘴,却是没有喘息,也没有叫喊。 陈忠吓了一跳,大为紧张,忙急切切的问道:“总爷,总爷伤在哪里?总爷……” 张诚仍是大张着嘴,左手紧紧抓着马缰绳,右手握着夹刀棒的刀柄,刀尖向下插在地上,勉强保持着身体不至落马,却是一时仍说不出话来,身体也有些僵硬。 这是陈铮也已赶上前来,见张诚如此行状,急忙驱马与张诚并在一起,伸手握住张诚牵着马缰绳的左手,急急呼叫着:“总爷,小总爷可不能死啊……” “啊……呼呼……咳……咳咳……”张诚大喘一口气,才勉强缓过来。 虽仍觉得胸间气血翻腾,却是比刚才好了许多,不由心下暗惊“格老子,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他又大喘了几口气,稍稍缓过气来,先瞪了陈铮一眼,骂道:“你老子,你那么盼着爷死嚒?” 陈铮见张诚没事了,心下顿安,笑嘻嘻的说道:“俺哪是盼着爷死呢,俺是怕总爷不带着俺!” 张诚也不理他,对陈忠说道:“我没事,还有一个鞑子兵呢?” 陈忠见到张诚说话已然正常,且面色也略有恢复,方才略感放心,这时听到张诚有此一问,急急忙打眼望向东北方向。 只见数百精骑奔策着,远远望去滚滚烟尘,一团红云。 这时,陈铮替陈忠答道:“总爷放心,胡大可带着后哨咬死那鞑子啦,一会准把虏贼脑瓜瓢子给爷带过来。嘿嘿……” 说完,就和陈忠下了马,一起扶着张诚也下马,陈忠则赶紧解下自己的马鞍,在地上摆好,又和陈铮一起扶着张诚坐下。 其他的护卫们也都围了过来,策马在周围守护,中间空出一片十步见方的空地,给张诚休息。 第二十四章:死战不退 道路旁,枯枝残叶下,跃起伏击骑队的清军马甲,刚刚击杀一名骑士。 “砰……”一声爆响。 一团烟雾在那清军马甲身后不足十步处腾起,只见一名骑士手里端着三眼铳,三铳齐射,虽未能挽救同袍的生命,却打得那清军马甲身子向前直飞出去,也算给刚战亡的弟兄报了仇。 “篷”的一声。 这明军骑士身旁杂草间的枯叶也腾空飞起,他只看见漫天飞舞的枯黄柳叶间一团黑影向他袭来,本能的抡起刚刚燃放过的三眼铳奔那团黑影就砸了过去。 “当啷”一声响,他的三眼铳与一柄长砍刀碰撞在一起,手掌虎口被震裂开,三眼铳带着鲜血脱手飞起,他完全不理会脱手而去的三眼铳,脚在地上用力一蹬,就向外翻滚开。 那自草叶下跃起的清军马甲见长刀竟被挡开,一击不中。 就腾身而起,跃上道路便要追来,只听到“嗖”的一声箭矢飞射声音传来,他立刻侧着身子,举起手中长刀回身挡开向他射来的箭矢。 这时,行进在骑队最后一波的三甲甲长孙大山带队走在前面,见二甲遭遇伏击。 他策马飞骑冲来,手里开了刃的铁棒奔着清军马甲就刺了下去,借助战马的冲击力直接穿透护甲,送进了面前清军马甲的胸口。 他并没有停下,继续催动战马撞倒了垂死的清军马甲,马蹄奔腾间冲溅起无数残枝枯叶,原本平静的林荫大道,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战场。 队官刘全隐身在树后,侧耳听着柳林中的声音,突然一个闪身跃出,手里的三眼铳对着刚才朝他射出箭矢的方位猛地开火就是三铳齐射。 他不敢停留,鞑虏的弓箭太厉害,刘全打完三眼铳,就地一滚,又掩身在一颗柳树后,却离伏击的清军又近了些。 “啊……” 又是一声惨嚎,一个骑士刚有动作,就被一支清军的重箭射穿顿项,直入咽喉,当场就没了气息。 射箭也让伏击的清军暴露了自身的位置。 身材不算高大,却是很粗壮精悍的二甲甲长白山子跃身而起,他左手持着盾,右手握着一柄短斧,伏着身子就向前冲上去。 “叮…叮……” 清军连着射来的两支箭矢都被他用盾牌挡开,但自己也因受力,步伐为之一滞,眼光所及之处看见一个清军马甲又抽出一支箭矢,他来不急思索,拼尽全力飞出手里的短斧,人也就势向旁一滚,又掩身到树后。 “啊!” 那清军刚取出一支重箭搭在弓上,就被一柄飞来的短斧砍中面门,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翻滚嚎叫不止。 白山子刚躲到树后,就感觉身旁的柳树轻轻的晃动了一下,一个硕大的黑影就从空中砸下来,来不急反应,他只能举起手里唯一剩下的盾牌格挡。 “咣当!”一声。 树上跃下的清军马甲兵手里的大斧就砸在盾牌上,随着溅起的火星,大斧又反弹起来,他借势快速的再轮一圈,又待往下砸来。 “白小子,快闪……” 队官刘全大声叫喊着,用力甩出手里的三眼铳,直直的朝那马甲兵就飞了过来,那马甲兵不待再用大斧砸白小子,瞬间转成横抡,大斧借力磕飞刘全甩过来的三眼铳。 却被疾冲过来的刘全死命抱住,一把解手刀顶在他的胸口,然却刺不进去,这人正是这支清军队伍的壮达头目,他身上穿着两层盔甲,外层是明甲,铁叶外露,头盔黑樱,还背着背旗。 清军壮达左手用力掐着刘全的脖子,右手回抡长斧,斧头的长柄狠砸在刘全后背上,直砸的他一口热血吐得清军壮达满头满脸,甚至有些都呛进那壮达的口鼻之中。 二甲甲长白小子来不及起身,横抡着手里的盾牌就砸向那清军壮达的脚踝,那壮达很是吃痛,嘴里大声嚎叫着,手上力道大减,但仍死掐着刘全脖子不肯松手。 “啊…啊……” 又是连续两声惨叫,队官刘全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己二甲中弟兄又伤亡了,可是他被掐着脖子,身上已快没了力气,手里的解手刀还抵在那壮达的胸口,可就是刺不进去,此时他神志已开始迷糊了。 “嗖……”的一声响。 一支羽箭飞来,贯穿了刘全的大腿,可他却叫不出声来,面部涨得通红如血,抵在马甲兵胸口的解手刀,已向下偏离了些。 二甲长白小子却是倔强得很,双手死死的握住盾牌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拼命砸向那壮达的脚踝。 不想那壮达腾出身子,抬起大脚,用力踢踹着他,一个砸着,一个踢踹着,白小子嘴角流出了血沫子。 “咕咚……” 那清军壮达猛的一下倒地不起,一支羽箭插在他的脖项,箭尾兀自颤动不已。 伏击并没有按照那清军壮达设想的方向发展,刘全的二甲反应迅速,战意坚决,虽被伏击偷袭,瞬间伤亡近半,却并未溃散,反而把清军咬住了。 行进在骑队前面的一甲及时杀入柳林,甲长杜春一箭射杀清军壮达,救下刘全和白山子。 掐着刘全脖子的那只毛茸茸的大手松开,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口鼻中不断涌出鲜红的血沫子,嘴大张着直喘粗气,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力量从他庞大身躯里不停的流失,嘶吼声也越来越低沉。 刘全趴在那壮达身上,大口喘着,手里的解手刀依旧抵在他的胸口下面一点的地方,艰难向前刺着,但就是刺不进去,两个人的眼睛互相瞪视着,一个极凶狠的目光渐渐淡去,另一个满是仇恨却又充满生的希望的目光越来越明亮。 白山子一下爬起来,抡着他手里的盾牌,狠狠的向那清军壮达头部砸下,一下,两下,三下…… 清军壮达本就极为狰狞的面部已变成血肉模糊的一片,带黑樱的头盔也不晓得去了哪里,盾牌仍是一下一下砸来,眼睛出来了,鼻子砸掉了,嘴巴砸没了,盾牌却没有停下…… “山…山子,停…手,别砸啦……” 刘全抬着头,看着如地狱恶魔般的白山子,用尽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就昏了过去。 “啊……” 又是一声惨叫,三甲一名骑士的左手被一支清军射来的重箭钉在的树干上。 一个清军马甲冲上前,手里的长刀对着他脖项斜砍下来。 “当”的一声,旁边的明军骑士将手中的长斧挥起,挡开了砍来的长刀,救下自己三甲的弟兄。 接着就看见一点寒星飞来,一支重箭射中他的右肩,刚刚挡开长刀的那柄长斧,无力的掉在地上,他强忍着疼痛,大声叫喊着向后翻滚,又躲过一支射来的箭矢,却被一柄飞斧砸中面门,躺倒在地上,身体不停的抽搐着,眼看是活不成了。 “砰…砰……” 一阵白烟腾起,两杆三眼铳相继打出两次齐射,那马甲兵刚刚再次抡起适才被长斧挡开的长刀,身体就被打飞出去,长刀正掉落在手被箭矢钉在树上的明军骑士两脚中间,刀柄仍顽强的晃动着。 第二十五章:捉个生口! “嗖…嗖…嗖…嗖………” 柳林深处四支箭矢疾飞而至,刚射完三眼铳的三甲骑士来不及反应。 “啊…娘啊……” 随着两声惨叫,就有两人中箭翻到在地上,其中一人被射中咽喉,仰躺在地上,双手捂着中箭处,两脚在地上无力的蹬踹着。 另一个中箭在左腹下部,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强忍着伤处的疼痛,用力纵身向后躲闪,隐身到一棵树后。 他们二人身旁还有一个持着三眼铳的骑士,刚冲上前来,就见远处寒光闪现,他不暇思索,反应相当迅捷,举起左手臂就横在口鼻前部,护着咽喉要害,右手握着三眼铳,护着胸前要害部位,准备拨挡射来的箭矢,同时尽力让身体侧向着寒光闪动的方向,尽量降低被射中的目标范围。 “叮……” 第三支重箭直奔他嘴巴咽喉部位而来,正射在他左手臂的铁臂手上,箭矢并未被完全挡下,而是顺着铁臂手的弧度,改变了方向,贴着他的脸旁飞过,箭羽划在脸上,生生带出一条血痕。 但铁臂手在箭矢强大力道的撞击下,也使他站立不稳,身体向后仰起,第四支箭矢带着强力的劲道飞来,目标竟是他身后的一名骑士。 他在倒地前,用力将右手的三眼铳挥起,意图挡开最后这支箭矢,却只是触碰到了后面一点箭羽,并未起到什么大用。 后面一名骑士,举着盾,持着短茅正向前冲来,透过还未散尽的烟雾,看见寒光隐现,就把盾牌举在胸前防备着,人也继续向前冲去。 “当…” 箭矢被盾牌挡住,这骑士嚎叫着,继续向清军马甲隐身的地方冲去。 乙总甲队三甲其他还能动的几人,都同他一般心思,左手举盾,右手拿着各式冷兵器,向清军马甲藏身处冲去。 仗着人多,又是清军马甲射箭的空档期,眼看就冲到清军马甲身前。 一个身影,猛地从一颗柳树后窜出,左手一柄长斧正砍中最后一名骑士的肩膀,右手一把链子锤从另一个刁钻的方向同时砸来,正砸在这骑士的右肋下。 来不及看这骑士死活,长斧抽回,左臂抡圆,就将长斧飞出,直奔最前的三甲骑士而去,却被那骑士躲开。 旁边不远处二甲的一个骑士,看出空档,一支重箭射来,这清军马甲不愧是久经战阵,听见弓弦抖动声音,就预感到不妙,身形一矮,卷缩成一团,就向前滚去。 猛然一个红色影子闪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奔那清军马甲斩下,他不退反进,身体猛地向前撞去,左边肩膀正撞在明军骑士胸口,链子锤从那骑士身体右侧向斜上甩去,从身后砸中明军骑士后脑。 那明军骑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地不起,已是脑浆迸裂了。 ………… 远处一甲的骑士们,已然跟随甲长杜春奔进柳林,他们或持铳,或持弓,或持盾牌长斧长刀等冷兵器。 这边清军马甲刚击杀一个骑士,就看见杜春奔来,他咧嘴龇牙,怒吼嚎叫着就冲了上去。 杜春见那凶悍的清军马甲奔自己冲来,张开弓,搭上箭,一箭就射了过来,同时还有三名一甲的骑士也射出箭矢。 那清军马甲也不停步,只是脚下忽左忽右,身体也随着晃来晃去的,诡异至极的步伐,右手的链子锤在身前没有规则的乱舞起来。 说来奇怪,四支射向他的箭矢,不是被他躲开,就是被链子锤荡开,他抽空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径直奔至杜春身前。 杜春来不急再次射箭,弓交左手,右手顺势抽出腰间的钢刀,毫不畏惧的对着那清军马甲就冲过去。 “嗖…嗖……” 两支投枪破开凛冽寒风,呼啸着从杜春身旁飞过,直刺向那凶悍的清军马甲。 那马甲兵向右腾挪躲闪开第一支投枪,同时抡动链子锤磕飞第二支投枪,左手扬起,短匕首划破寒风向杜春飞射而去。 杜春来不急躲闪,只能弓起双腿,身体向后仰倒,右手腰刀向下拄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在地上,方才勉强躲过那把飞射而来的短匕首。 “嘭…嘭…嘭……” 随着声音传来,三支重箭自杜春身后飞射而出,直奔那清军马甲兵的全身要害之处。 清军马甲兵此时力道已经用尽,眼看着三支箭矢,他已注定无法躲过,只见眼中闪现出一道凶残的目光,竟不闪不避,微侧着身子向前疾冲,躲开了第一支箭矢。 他扬起左手,护在咽喉处,第二支箭矢正中他手腕处,他竟是用手臂承受箭矢的伤害,避免咽喉要害被射中。 右手链子锤甩出,竟向杜春的裆部要害直接砸了过去。 “噗” 第三支箭正中他左侧大腿根部,他站立不稳,身体向左倾倒,链子锤也随之改变了方向,顺着杜春右边大腿的外侧一扫而过,带下大片血肉。 “啊……” 杜春大腿受伤吃痛,无法支撑他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他也大声嚎叫着,以减轻些痛感。 后面一个骑士双手握着一头开了刃的铁棒,冲上来狠狠刺下,那马甲兵的右腿,立时被扎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献血不住的涌出。 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大声嘶吼着,面部极其狰狞可怖,右手的链子锤被他大力的挥舞着,可惜已失去刚才的威力。 他似乎也感觉到,这样挥动链子锤,不会对明军的骑士们造成任何的伤害,猛然大叫一声,链子锤脱手向那名刺伤他的骑士飞去。 那骑士只用长铁棒轻松挡下无力的链子锤,正待一棒砸碎他那丑陋的秃瓢似的脑袋瓜子。 “别弄死,捉个生口!” 一甲长杜春忍着疼痛,大声提醒着他,他铁棒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回旋,侧击在那马甲的腰上,就算凶残如斯的清军马甲,也因他这一击,痛苦的嘶嚎起来。 ……………… 柳林北边响起一片嘈杂的“咔嚓…咔擦……”声,数十个红色影子在柳林间快速向前移动着,他们是英勇顽强的明军骑士之救星,也是凶残无比的鞑子马甲兵之索命无常。 张广达在后面押队,听到铳响,便催促大队疾行前进,后又得到甲队三甲军士回报前方遇袭的情况。 便带着大队赶来救援,因柳林不便骑马作战,五十多明军骑士步行进入林中,他们有所准备,大多都是左手持盾,右手则是短刀短斧铁棒之类,个别的持着弓箭或三眼铳,在柳林间以一个大扇形疾步向里穿行着。 为了防止清兵窜逃,同时也是防备外围还有虏骑接应,张广达另派一队骑兵策马沿柳林外围搜索查探,他自带五十六名骑士步行突入柳林,解救被伏击的甲队。 柳林中残存的清军马甲,隐然间已被张广达的左哨包围,形势开始逆转,明军在被伏击偷袭的逆境中坚持住,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包围,这要归功于甲队的英勇顽强。 张广达抄着一柄长砍刀,冲在队伍最前,左哨的四名护卫怕他有失,持着盾牌短刀短斧,在他身后快步急追着。 第二十六章:不讲武德 马坊北,柳林间。 残存的四个清军马甲,见到同伴被生擒,凶狠的嚎叫着冲锋起来。 清军的军规极严苛,若是阵前退宿,或主将战亡,士兵逃跑,是要株连家族的。 如今他们这一队马甲的什长战亡,他们四人就算活着回去,也是难逃一死,甚至家中土地田产也被收缴,亲人也被贬为奴。 所以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冲上去,杀光他们眼前仅存的这十几个明军,夺回什长尸身,回去还算立功。 双方距离本就不远,只是柳树交错,无法直线对冲,清军马甲以快速的腾挪跳跃,绕开柳树,直奔三甲和二甲剩下的几人而去。 他们看得很清楚,一甲是有所准备进入柳林的,且现在还有九人完好无损,列阵而进,可以互相配合,不易攻取。 而二甲刚才最先被偷袭,今残存五人,三甲也已仅剩三人,且他们位置也比较分散,面对攻击不易于相互配合,所以清军马甲想先把这八人击溃,再集中进击最后进入柳林的一甲。 他们两人在前直奔三甲冲去,另两人在后冲着两名二甲的骑士奔去。 一甲方向飞射出三支箭矢,直奔前面两名马甲兵射去,却被他们二人轻易闪避开,并未射中,只是略减缓了这两个马甲兵的速度。 就在此时,柳林北边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好似数十人正疾步奔来一般。 正快步奔行的四个马甲兵,脸上神情微变,他们清楚得很,这个时候不可能是自己人出现在这里,定是这些明军的后援到了。 这几个马甲虽然强悍,但从刚才的短暂接触中,他们深知眼前这伙明军跟他们以前遇到的不一样。 这伙明军简直就不是明军,他们不那么容易被击溃,即使伤亡很大,他们仍能坚守不退,而且他们更敢于进攻,简直不是人! 如果外面新进来的那数十人也是这般强悍,结局就只有一个。 他们四人互相对一下眼神,就已有了决断,只见前面两人继续冲向三甲剩下的那三名骑士,后面两个马甲兵则改变方向,奔着柳林北面那个明盔明甲,持着长砍刀冲在最前之人而去。 他们的心思很明显,两人一组,配合突进,一边先把二甲仅存的三人杀掉,因为这边最弱,二对三,胜算大。 另一边改变方向,冲过去杀掉带队的明军军官,群龙无首,剩下的明军必乱,那时候就好对付他们啦。 想法很正确,但现实真的很骨感! 正在为没有护卫好队官刘全而懊恼的二甲护兵王三虎,眼看着清军马甲向自己疾冲过来,他双目尽赤,持着盾牌,握着腰刀,就奔那两个马甲兵对冲而去。 第二十七章:一盏茶 马坊村北,约四里处,有一段道路,穿行于一片柳林间。 如今这里已是一片狼藉,地上满是悲鸣哀嚎的伤者,还有横七竖八的尸首,一场惨烈的伏击战刚刚结束。 大明宣镇参将张岩麾下骑兵千总部左哨哨总张广达,站在一具清军尸体旁,对部下护兵说道:“赶紧救治伤兵,统计战况。大家伙先休息下,一盏茶后,再出发。” 不一刻,护兵便来禀报到:“我部乙哨甲队柳林遇伏,斩杀虏奴八人,俘二人,伤重不得活,缴获战马十三匹,兵器衣甲未算,搜到银钱二百七十余两。” “嗯。我部伤亡如何。”张广达问道。 “我部乙哨甲队队官刘全,及两名护兵都负伤,一甲伤一人,为甲长杜春;二甲战亡四人,伤四人,甲长白山子负伤,两名军士重伤;三甲战亡四人,伤四人,一名军士重伤。我部共战亡八人,伤十一人,内三人伤势危重。”护兵答道。 “麻蛋的,才十个鞑子,差点毁了我一队人马。” 张广达沉声骂着,转身又对那护兵说道:“你绕道,速去马坊东南方官道,回报小总爷,我部行进途中,遇鞑子马甲十员,杀八俘二。” “是”那护兵答应一声,转身就往柳林外跑去,不一会就听见急急的马蹄声逐渐远去。 “脑瓜砍下来,尸体就地埋了吧。”这边张广达转身扫视了一眼那两个清军尸身,回头说道,说完就转身朝柳林外的道路上走去。 秋风萧瑟,柳叶荡漾,道路两旁的柳枝迎风摆动,“哗…哗哗……”的声音响成一片,除此之外一片寂静,就算道路上站满了一排排顶盔掼甲的骑士,他们却如处子般安静,没得一丝声音。 道路边,齐刷刷的,摆放着八名战亡的宣镇军士尸首,他们的斗篷都已解下,正蒙在他们的尸身上,张广达走上前,摆了摆手,便有军士把那红色的斗篷掀起,待张广达走开,再给战亡军士盖上。 每看完一个军士的尸身,张广达都会叹一口气,他们都是爹娘的好儿郎,是英勇的宣镇骑兵。 “该死的鞑子。”张广达嘴里嘟囔着,就来到队官刘全身前。 刘全此时躺在一副简易的担架上,右腿上的箭矢已拔出,包扎伤口的布条上还有血渍渗出,一甲长杜春和二甲长白小子依次躺在他旁边。 三甲长孙大山正守护在刘全身畔,见张广达过来,忙起身,哽咽着说道:“张哨,刘队他……” 张广达摆摆手不让他再继续说,蹲下来看着刘全,刘全眼里含着泪说道:“张哨,俺队里弟兄……” 张广达同样摆摆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温言对他说道:“你们干掉十个鞑子马甲,大功一件,总爷必有封赏!” “好好养伤,弟兄们都是好样的!”张广达最后安慰他说道。 张广达站起身,对三甲长孙大山说道:“甲队全队留守此地,暂由你来统领,照顾好受伤的弟兄,战亡的兄弟尸骨,也都收好。” “对了,把那俩鞑子给爷看稳喽,别让翘了辫子。”张广达本已走开,又转会身吩咐道。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着,看到一个个受了伤的军士在他眼前强忍着伤痛,心里有如刀割一般,让他心痛不已。 一阵悲凉的秋风吹过,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张广达的眼中隐含着泪珠,刚刚还是生精虎猛的小伙子,此刻却都躺在这里,虽然每个人的伤势皆不相同,但都强自忍耐着,他们尽最大的气力忍着不叫出声来。 张广达来到伤兵的最后,这里都是重伤号,其中一个军士肩部插着一支箭矢,面部一柄飞斧插着,他躺在那里,已然不知疼痛,但双眼却仍是圆睁,满含着不甘和殷切期望。 张广达蹲下身来,略有些哽咽的对他说道:“你叫啥名?” 那军士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旁边三甲长孙大山上来回道:“张哨,他叫程龙,家中还一个老母,一双弟妹。” 张广达默默的点了点头,轻声对程龙说着:“兄弟,放心走吧,家里的事,莫担心,老母弟妹俺们给你养起……” 程龙满含殷切期望的双眼,一直盯着张广达,闪现着丝丝幸福和满足,还未等张广达说完话,他便走了,他的嘴角还隐含着一丝笑意,放心的去了。 ………… 马坊村西约二里远处的官道上,四百多人散在两旁的柳树下,他们个个顶盔挂甲,每人都还牵着一匹战马,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官道东北方约二里处,就是马坊村,一条道路自官道而下,直入马坊村内。 马坊村内,多处浓烟滚滚,西面出村道口与道路相连处,横着几根大木,能看见有约十余人往来巡逻,靠北面一处房屋坍塌,只余残墙破壁,那里燃烧着很旺的篝火,数个披甲的清军围坐在一起,似乎吃喝着。 在村西南方向约百多米远,有一处木栅栏围起的简陋马厩,如今却有近千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被关押在里面。 他们蜷缩在一起,抵御着深秋寒风的侵袭,内中竟是老人孩童和壮年男子居多,妇女极少,想是被另行关押于别处。 马厩周围,有一些木桩,上面都拴着一些马骡,差不多竟有近一百多匹,三五成群的人往来巡视着,他们都没有披甲,应是那些清军披甲的包衣阿哈,他们或拿刀,或持枪,不时对着栅栏内的百姓笑骂呼喝。 马坊村外无城垣等防御措施,但村西约二百米外有一条浅沟,宽约五步,蜿蜒向南直至官道,沟两边都是杂草灌木,唯有一条道路,可直接进村,道路不宽,仅可容两辆大车通行。 浅沟再向西约四百米外,有一处洼地,同样布满杂草灌木,想是搁荒许久无人耕种之地。 寒风习习,吹动着杂草灌木,此起彼伏的草浪,风声夹着杂草摆动的声音,几个身影在人高的杂草灌木间闪动,不时向马坊村方向张望比划着。 他们正是刚刚在官道上斩杀十名清军马甲精骑的张诚等众人,把骑兵大队留在官道休息待命,他只带着两个哨总和一些护卫,潜入到这处洼地附近,近距离窥察清军防守布置情形,以便确定下进击之策。 第二十八章:引蛇出洞 马坊村西边有一处洼地,张诚等人正在这里观察着马坊的一举一动。 “陈百户,你如何看?”张诚看似不经意的问着陈铮。 陈铮眼睛望着村口方向,低声回道:“诚如总爷所言,此处至多一队鞑子披甲兵,此前在官道上,被我部斩杀十个马甲,现今至多余四十披甲的鞑子兵,余者都是些辅兵杂役,包衣阿哈,虽有战力,与我等不足为虑。” 张诚点点头,很赞同他的意见,又问道:“当如何进击?” 陈铮略微沉思一番,便坦言道:“属下觉得,应派两队骑兵,弃马步行潜入前方道路两旁的浅沟中,持弓弩或三眼铳埋伏在该处,再以一甲骑兵前出窥探村口,引诱鞑子出村追击,两甲在后接应,将其一鼓歼之,再以骑队自村口冲入。” 旁边的胡大可看陈铮说完,又补充道:“马厩那边,看去应没有鞑子披甲兵,可派一队军士,顺浅沟摸上前去,待村口接战,便趁乱出击,先解决他们,夺取鞑子马骡。” 张诚深感欣慰,他们二人的方略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只需要再做些补充即可。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周遭情势,便对众人命令道:“前哨甲总丙队,后哨甲总乙队,先悄悄潜进前方浅沟,埋伏下来,后哨甲总丙队用一甲前出诱敌,以二三甲在后接应,待鞑子出击,再前后夹击,务求一战全歼。” 接着又对陈铮和胡大可说道:“你二人,各率本哨骑士,待拿下村口后,便从东面道口直接杀进村,以甲为单位,相互配合作战,前哨向村北,后哨往村南。” “谨遵将令。”二人答应着。 “左哨甲总乙队与丙队,先行潜入前方浅沟,行到东南马厩处,待村口开战后,立时冲出,斩杀马厩附近的鞑子包衣,夺取马骡,保护被虏百姓。”张诚继续命令道。 计议已定,众人便悄悄潜回官道。 回来的路上,张诚叮嘱着:“你二人不可乱战,进村后,趁敌惊慌之时,务全力击杀,尤其是虏之马匹,尽力驱赶,使之无可乘之马。” 二人言善。 又对陈忠道:“陈忠与众护卫,随在我身畔,最后进村。” 各队各甲都按照部署,开始准备着,有的检查武器弓弩,有的检查着马匹军器,虽然大家都在动,但声音却极轻,生怕惊动不远处的清军。 ………… 马坊村,西面村口与道路相接处,横驾着数棵大木,用来阻挡外人出入村子。 靠近村口,有一处倒塌的房屋残壁,六个清军步甲正聚在这里烤着火,两个包衣阿哈在旁边伺候着,外面不远处的村口,五个辅兵领着七个包衣往来巡守着。 却未曾望见,那随风而动的草浪掩映间,一个个身影伏地爬行着,他们就像是索命的阎罗一般,慢慢贴近那劫我金银,掳我百姓,辱我女子的虏奴。 一个包衣阿哈远远的就看到有数个影子,沿着道路渐行渐近,不由兴奋的叫喊着:“莫不是德克老爷归来啦。” 几个包衣闻声赶来,就聚在道路中间,向着远处眺望着。 此时一个辅兵见此情形,抄着一把腰刀,也走了过来,驱散包衣阿哈们,才把左手挡在额头上,仔细向着村西面看去。 只见道路远处,十个影子渐行渐近,与出去查探的清军马甲人数相同,可说不出来为什么,他就是感觉上不太对劲,不由向外面道路上走去。 红色,红色的斗篷。 “明狗子,是明狗子,快报告老爷们。”辅兵杂伇大声叫喊着。 那边烤火的步甲,听到这边声音有些杂乱,便命一个在旁边伺候的包衣道:“狗东西,过去瞧瞧,那边吵吵嚷嚷啥玩愣。” 旁边一个正在往火堆里填柴的包衣,先是楞了一下,接着抬眼翻看着刚才吱声的那个步甲,眼中飘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就转身走向村口。 他刚来到村口,还没有仔细看过去,就见一支箭矢急速飞来,正射在道路上,那个对着远处比比划划,大声叫喊着往回跑的辅兵的咽喉。 他傻愣愣的站在当处,双手无力地举起,捂着箭矢射中的地方,献血不住的流出,面色极度苍白,眼中满是惊恐。 “嘭”的一声倒在地上,身体一时未死透,不停地抽搐着,双脚不住的乱蹬乱踹。 他旁边的那些包衣阿哈,都只跟着主子劫掠掳夺,见惯了的都是明军或大明百姓惨死,像这样自己人在眼前被射杀的情况,也不曾多见。 一个个此时都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胆颤心惊,手里抄着长刀盾牌,嘴里吱哇乱叫着,呼喊那边烤火吃肉的主子过来应对。 这边乱糟糟的情景,立时吸引那边六个清军步甲兵的注意,他们忙起身,抄起摆在旁边的各自兵器,就来到道路中间。 远远望去,约六七十步外,十名骑士,三个在前,七人在后,个个都是明盔明甲,身披大红斗篷,可以确定无疑,那就是明军哨骑。 “咻…咻……” 又是两支箭矢飞来,却被那几个清军步甲轻松荡开,远远看去,对面战马显然刚刚疾跑过,身上隐见闪闪汗珠。 一个步甲大声叫道:“备马,都随我杀明狗子去。”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间夹着马匹嘶鸣的声音,辅兵和包衣们纷纷去解马缰绳。 这边六个步甲中的四人,抄起弓,搭上箭,对着那三个明军骑士就射过去。 可对面的明军并不想与他们对射,驱动战马,转身就向远处跑去。 这六个步甲兵,怒骂着翻身上了战马,带着四个辅兵便策马奔出,他们后面是九个包衣阿哈,不待主人吩咐,便自行策马跟在主人身后,一般冲了出来。 ………… 后哨丙队一甲甲长杨青,带甲中弟兄,顺着道路策马小跑着,渐渐的离马坊村口越来越近,但是那边却毫无动静,让他有些焦急。 便叫上两个甲中骑士,三人策马在前,另七人在后策应,相距约二百步。 杨青策马一路奔去,竟不见对面有什么反应,竟一时兴起,打马就直奔村口而去,在距村口四百步时,发现对面一个辅兵模样的鞑子,竟冲上道路来观望。 他一个没忍住,竟催动战马,冲到距村口不足百米处,弯弓搭箭,借着战马前冲之力,一支重箭飞射而去。 正射中对面那个出村观望的辅兵咽喉。 但见对面村口十七八人,已纷纷上马,杨青不敢逗留,与同伴又射了两箭,转身就跑。 尘土飞扬,十数匹战马急速奔行,追逐着杨青等三人而去。 第二十九章:虽是汉人,已无汉心! 马坊村西面村口外的道路上,烟尘扬起一片片,两旁的杂草随风摆动着,残叶夹着柳絮迎风飞舞。 明军甲长杨青领着两个甲中骑士策马狂奔,毫不爱惜马力,后面十六七骑清军步甲辅役包衣阿哈们也是急急打马追逐着。 “放铳,准备放铳……” 杨青边策马狂奔,边大声对在前面负责接应的七个甲中弟兄叫喊着,提醒他们早些放铳。 转眼功夫,杨青已与负责接应的七骑擦肩而过。 “砰……砰……砰……砰…………” 七骑明军中有四杆三眼铳,远远的就对着清军开火了,浓烟腾起,烟雾中清晰可见,明军骑士远远的打完三眼铳,转身就催马逃去。 “快,跑起,快逃……” 杨青回身,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声叫喊着大家快逃,引诱清军追击。 七骑跟在杨青他们身后,也是催马急奔,更是边跑边回身继续燃放着三眼铳,时不时还远远的回身射几支箭。 眼看着前面就是官道。 明军十骑竟不往官道上奔去,只见甲长杨青打了一个手势,明军十骑立时左右分开,拨转马头径往道路两旁田地间而去。 ………… 清军马甲初时还以为遇到的明军有多强,竟敢冲上来射杀他们一个辅役。 可这一追起来,大家就有底了,看前面明军逃跑的架势,还有那二百步外就放火铳的样子,真的像极北京城下那些大明京军精锐。 这个样子,才是明狗子的本色嘛。 一个清军步甲心里琢磨着,他与其他人一样,用力催动胯下战马,急急追赶着前面的明军,生怕他们跑掉。 前面的明军就在一百多步外,眼瞅着就要上官道了,却打马向道路两旁的拐开,难道是要分开逃跑? 一个清军步甲,策在马上,对着身旁另一步甲,摆了一个手势,竟是要分兵追敌。 猛然,官道上蹄声雷动,接着就见数十骑。 不! 后面还有更多,四骑并行,自官道而下。 “上当啦,明狗狡猾,快回报达山老爷。” 一个步甲尖声叫喊,就要拨转马头,可十七八骑都挤在道路上,想突然掉头,怎是轻易办到的,就算清军步甲久经战阵,反应迅速,可最后面那些包衣就没那么机警。 他们本就是跟着来捡漏的,怎成想还中了埋伏。 就在道路上清军乱糟糟掉头的功夫,道路两旁荒弃的田地里,各有十五骑明军策马奔来,和官道上明军已组成合围之势。 一个步甲怪叫着,手中长刀一挥,一个来不急调转马头的包衣还来不急叫喊,就人头落地,身首异处,他原本骑着的骡马,失去主人的操控,竟轻松一跃,便奔着村口快速奔跑起来。 吓得其他几个包衣来不急控马回头,竟纷纷打马奔下两旁的田地中,以躲避那步甲手里的长刀。 道路中间让了出来,六个步甲赶忙掉转马头,准备打马奔回村口防守。 突然,一个骑马走在道路边缘的包衣阿哈,竟纵身向左一跃,大声怪叫着,就扑到旁边那名刚转过马头的步甲身上,手里的腰刀早已不知丢在何处。 只见他双手紧抱着那步甲,竟一头撞掉他的头盔,死死咬在咽喉处,两人双双坠落马下。 正是那个适才在村口残壁旁被一个步甲唤作“狗东西”的包衣,被他扑倒咬住脖子的正是喝骂他的那个步甲。 那叫“狗东西”的包衣,已把腰刀丢弃,双腿从左侧死死缠在步甲主子腰间,左手从步甲后脑环过,手指死死扣进那步甲右眼中,右手用力抓着步甲左肋处的甲叶。 那步甲痛极,右手从后面抓着狗东西头上的老鼠尾巴,左手食指插进狗东西右眼眶中,使力往后扳他的脑袋,嘴里呜哇大叫着,双脚在地上一阵乱蹬,竟在明军骑兵冲上来前,纠缠着翻滚进道旁沟渠内。 “咻咻咻……” 这么一番折腾,官道上的明军精骑已追到身后,一阵箭矢横飞,两个包衣阿哈被射中要害,虽一时不至死,却是在道路旁的沟渠边,翻滚惨叫着。 一个辅兵杂役也被射中左肩,他死死抓住缰绳,催动胯下战马,狂奔绝尘而去。 另一个辅兵杂役就没那么幸运,一支重箭从右肋射穿轻甲,直入体内,他本想忍着疼痛奔回马坊,却被一个步甲撞到,胯下骡马受惊立起,将他摔了下来。 那五个步甲见到包衣奴才竟敢反噬主子,自是怒不可遏,但在这般危急关头,却也顾不得那个被自家包衣死死抱着咬住脖子的同伴,只得策马先跑回去再说。 道路上的尘土再次扬起,前面是清军逃命,后面却是我大明精骑一路狂追。 ………… 张诚在官道边策马而立,远远望见杨青等正引得虏骑步甲追来,便令陈铮率队,自官道出击,歼灭诱出清军后,直接冲进马坊。 陈铮领着护卫冲在了第一排,他们四马并驱,自高处冲下,眼瞅着虏骑掉头要跑,在催马追击的同时,忙搭弓射箭,一路追逐着前面逃跑的清军。 张诚远远望见,一个包衣样子的人,竟似趁乱偷袭清军步甲,双双滚落道旁沟渠,忙用手指着,对身边的陈忠说道:“带上几个人,过去瞧瞧,怎么回事?” 陈忠答应一声,便招呼几人,沿着官道边缘策马冲下,奔道路北边沟渠而去。 ………… 道路上,清军马甲策马狂奔,离村口处已快到两百步了,距村口外那道浅沟只十步有余,他们喜形于色,至于回去会受到什么惩罚,暂时都不去想了,先逃回性命才是真的。 正自高兴,猛见道路两旁浅沟内,不知何时,探出一个个红色的影子,他们靠近道路的都举着三眼铳,远一点的则张弓搭箭。 “砰…砰…咻…砰…咻咻……” 铳炮齐鸣,白雾萦绕,间夹着弓弦弹动的声音,内里还有箭矢飞射之声,与草浪起伏之声交映。 冲在前面的那个中箭辅兵,第一个被三眼铳击中,强大的力道,将他直接射落马下,身体腾空弹起,一股血箭射向天际,重重跌落地上,再无声息。 紧跟着他后面两个步甲骑兵,被密集射出的铳弹击中,一个趴伏在马背上冲回村口,一个则落马坠地,不住的翻滚哀嚎时,被后面急急奔回的战马踏个正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再无一丝声息。 再后面三个步甲策马奔来,数十支箭矢猛然射到,根本来不急躲避,只能挥舞起手里的长刀长斧,尽力拨挡着。 然箭矢实在太多,距离又近,一个步甲身中六箭,从马上重重的摔了下来,还有一个身中三箭,内里一箭正射中他右眼,也摔下马来,但一只脚还挂在马镫上,身体被战马拖着,直朝村口而去。 唯一一个步甲躲开了第一轮射来的箭矢,冲过浅沟,正在暗自高兴。 “砰…砰砰……” 三声铳响,有两颗弹丸从后面射来击中了他,身体虽未坠马,伏在马背上,奔往村口处,料想也必是活不成了的。 后面两个辅兵,三个包衣疾冲过来,他们已别无选择,唯有从这里冲回去,才能活命,不住的催打着胯下的骡马。 但他们的骡马连番狂奔,此时已有些乏力,刚刚跑到浅沟前,一个身影窜出,抡动手里的三眼铳,砸在马腿上,骡马吃痛,前蹄踏空,翻到在地上,一名辅兵从马上跌落,他疾冲上前,再次抡起三眼铳,狠狠的砸在那辅兵脑袋上,一声闷响,那辅兵倒地不起。bookAbc.Cc “砰…砰砰……” 又是一阵脆响。 “咻咻咻咻咻……”之声不断,道路上箭矢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一匹骡马被三眼铳的弹丸击中,躺倒在地上,已无力奔跑,它沉重的马身下,还压着一个同样被三眼铳击中的辅兵,正奋力挣扎哀嚎不止。 两个包衣身上插满箭矢,竟仍能坚持抓紧缰绳,挣扎着坐在骡马上,痛苦哀嚎着奔向村口方向。 ………… 陈铮率队紧跟着到来,看着浅沟里的骑士并未爬上道路,而是直接跑步奔向村口方向,他催动战马,急急奔策而进。 二百多明军骑士,奔向村口,他们四骑并行,军容严整,进退有序,极具威势。 “这才是我大明边军该有的样子!” 张诚策马在距村口四百多步的一处土坡上,望着进击马坊的陈铮,胡大可骑兵队伍,颇有些自豪的说道。 适才陈忠回报,道路旁沟渠里,是一个包衣奴才反噬步甲主子,那包衣生生咬开了步甲的喉管子,抠掉了步甲的右边眼珠。 而那包衣阿哈,也被步甲扯住后脑的小尾巴,连同那唯一的一处残余头皮一起硬生生撕扯下来,且右边眼珠子也被那步甲生生抠了出来,如今已痛昏过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活。 张诚只是吩咐,将那个鞑虏主子的包衣阿哈好生照顾,能不能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只见远处,胡大可的后哨也已从村口杀入,此番好像十分的顺利,竟如此这般轻松,就杀入村内。 ………… 马坊村外,西南方向,约百多步的地方,一个已废弃的简陋马厩处,近千名被虏百姓关押于此。 马厩外,依稀可见,有十个清军辅兵杂役,领着二十余包衣阿哈,他们持着各式短兵器,三五成群的往来巡查,不时对着栅栏内的被虏百姓,调笑怒骂着。 他们虽曾是汉人,此时却已无汉心! 第三十章:汉子不赖 马坊村外西南有一废弃马厩,内正关押着近千被掳大明百姓,其中以男子为众,妇女极少。 一个包衣奴才,甩着极其丑陋的老鼠尾巴,对着马厩内一个正在哽咽啼哭的男子说道:“看你相貌,似是个读书的汉子,哭个熊球,我大清国皇帝最重读书人,你乖乖跟着起,说不得混他个荣华富……” “咻……”的一声。 一支箭矢飞射而来,不偏不倚,正中那喋喋不休的大清国汉人包衣咽喉,从后颈射入,前颈射出,箭头直插入马厩的高木桩上,箭羽兀自颤动不已。 马厩西侧不足四十步处,有一条浅沟,浅沟边的杂草间,一排红色身影显现,三十多支箭矢腾空飞射,直奔马厩周边巡守的辅兵和包衣而去。 本来还悠哉悠哉的清军辅兵和包衣们,立时如炸营一般,狼奔豕突起来。 尤其是那些汉人包衣们,大部分都没经过真正的战阵,有些甚至是这些清军马甲步甲前次入寇时,掳掠回去的京畿良家百姓,表现得好,就被带在身边,随从出战的。 “啊…妈呀…救…救我……”bookAbc.Cc 马厩周围乱做一团,瞬间就有十一个鞑虏包衣,四个清军辅兵被射中,他们或躺地痛苦哀嚎,或负痛狂奔逃命。 一个辅兵左手持着盾牌护身,右手抄着柄短斧,竟接连挡开三支箭矢,蹲下身体,背靠着马厩的木栅栏上,盾牌竖立在身前,探头正向浅沟方向张望着。 猛地,栅栏的缝隙间伸出一双满是老茧的粗手,竟死死勒住那辅兵的脖项,一个脏兮兮的粗犷脸庞在栅栏内对身边正在哽咽的男子吼叫道:“书伢子,哭个球,快拾起那箭头,扎这王八羔子。” 他旁边那略显瘦弱的男子,已停止哽咽啼哭,却是满面惊惧之色,双手死死抓紧木栅栏,嘴巴咧得老大,双眼惊恐的盯着那清军辅兵吐出的血红长舌,竟似无法动弹一般。 到是那粗犷脸庞壮汉旁边伸出一只黢黑,满是青筋的大手,一把抓起地上一支被那辅兵挡下的箭矢,就朝他脸上一通乱扎乱刺。 边扎刺边用有些苍老的声音叫喊道:“猛哥儿,勒紧呼喽……” 那辅兵本已被壮汉勒得喘不上气,眼珠突出,长舌外吐,又被箭矢刺中头脸,已是没有力气再挣扎反抗,就被那壮汉的粗臂一直勒着,另一只黢黑的手紧握箭矢,一直扎刺着。 辅兵脸上已然血肉模糊,涌射出股股鲜红血液,喷溅三人满脸满身都是。 远处一个穿着布甲的辅兵,挥起短斧砍断绑在大木上的骡马缰绳,那马儿没了束缚,四蹄扬起,就向村西口跑去。 辅兵追逐两步,伸出右手,拉住剩下的一截马缰绳,便翻身上马,他策在马上,回转身形,看到一个明军骑士,正张弓搭箭,瞄着一个包衣阿哈,刚要把手里短斧甩向那骑士。 一把短矛无声无息的破空飞来,他“啊呀”一声,就从马上栽落,短矛正插在他胸间,茅柄仍在晃动着。 ………… 左哨甲总乙队队官黄大光左手大斧,右手短矛,刚自马厩北边浅沟爬上,就见一个清军辅兵,夺马欲逃,右手一扬,就把短矛向他射出。 刚投射出短矛,就看见两个包衣阿哈挥舞腰刀,尖叫着向他冲来。 “砰…砰……”两声脆响,一股白烟。 黄大光的四名护兵冲上来,其中两人直接操起三眼铳燃放,一个包衣阿哈被铳弹射中腹部,倒地痛苦的哀嚎不已。 另一个包衣虽未被铳弹射中,但火铳近距离燃放的爆响,以及同伴痛苦哀嚎的惨样,竟使他楞在当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护兵疾步冲上前,大喝一声,挥斧斩去,那愣神包衣阿哈的老鼠尾巴就和脑袋瓜子一起,滚落地下,鲜红血箭笔直的射向天际。 “咻……咻……” 两个清军辅兵射出两支重箭直奔向黄大光,只见他闪身跃起,舞动手中大斧,磕飞一支重箭,另一支重箭,自他肋下空隙穿过。 “啊!” 黄大光身后的一个队中骑士,爬上浅沟,刚刚射出一箭,击杀了一个鞑子包衣阿哈,就被这辅兵射来的箭矢射中,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他听得队中骑士惨叫,内心焦急,大声哄叫着,冲向那两名清军辅兵。 那两个清军辅兵来不急再次搭弓射箭,忙丢下弓,取出长刀狼牙棒,冲着黄大光扑了上去,一个辅兵长刀自左上斜劈而下,另一个狼牙棒抡起从右侧拦腰横砸而来。 黄大光不愧是经年老军伍,危急时刻,临危不乱,只见他手中大斧拄在地上,身子借势向前跃起,双脚并拢踹向使狼牙棒的清军辅兵头部。 “咣当”一声。 黄大光的大斧被狼牙棒砸飞,可他的双脚也灌注了全身力道,重重踹在那辅兵杂役的脑袋上,二人双双倒地。 另一个辅兵长刀劈空,见黄大光也已倒在地上,用力一扭身子,想把手里长刀抡圆一圈,重重砍在黄大光身上。 “砰!”一声轰鸣,十步外白雾升腾。 一个黄大光的护兵冲上去,抬手三眼铳对准他,就是一轰,弹丸带着强大的力道,正打在那辅兵带着老鼠尾巴的脑袋瓜子上,登时脑浆鲜血四溅,其状甚是惨烈,身子一歪,就躺倒地上,一动不动。 那边黄大光踹到清军辅兵后,只见他用双手在地上用力一撑,人便向前滚起,顺手左手从靴中抽出解手刀,用力插在那被踹倒的辅兵脖项之中。 他用力拔出解手刀,一股鲜血自那辅兵脖项穿涌而出,他伸出一只无力的大手拼命捂着刀口处,却止不住鲜血涌出,本想喊叫求救,刚费力的张开嘴,一口鲜血便自他嘴里喷出,人在地上无力的挣扎着。 黄大光站起身,看见不远处,马厩简陋的栅栏边,两只黑手死死箍住一个辅兵脖项,一只脏手抓着一支箭矢,不住的捅刺着辅兵脸面部,旁边还一个吓傻了的瘦弱男子。 那清军辅兵一动不动,双脚无力的摆在那里,双手自然下垂,脸上千疮百孔,已是不成样子。 黄大光走过去,大声喝道:“嘿,停手啊,老子还要这脑瓢换赏银嘞。” 那三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勒着辅兵的黢黑粗手,缓缓松开,那辅兵“咕咚”一声栽倒地上。 三个人大喘着粗气,那粗犷脸庞的壮汉嘴里嘟囔着:“报仇啦,报…报仇……啦……” 那只脏手仍是死死握着那半截箭矢,竟不知道松开,他旁边的瘦弱男子,好似此时才清醒过来,“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一时间涕泪横流。 黄大光懒得再理他们,转身看向周围,清军辅兵杂役包衣阿哈死伤惨重,马厩南边丙队也是杀伤颇多,看样子还捉了几个生口。 丙队队官于金提着夹刀棍走了过来,身上也是沾染了许多血红颜色,远远的就大声说道:“尽是些辅役包衣,连个娘的狗鞑子步甲都没得。” 黄大光咧嘴笑着道:“总爷要我等救下这些乡老,依总爷军令就是啦。” 说完挥手叫来护兵,对他们说道:“清点一下伤亡,活鞑子都捆喽,活不成的直接砍脑袋瓜子。” 几个护兵答应一声,就转身而去。 “俺要跟你们杀鞑子。”一个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传来。 于金一愣,扭头看着黄大光,黄大光咧着嘴笑了笑,又朝木栅栏方向努了努嘴,说了句:“那边嘞,黑汉子不赖。” 于金转过头,看着马厩内,三个人也正望着他。 一个瘦弱的男子,年岁不大的样子,面上还有未消退的惊恐之色,应该不是黄大光嘴里的黑汉子。 一个略为粗壮的老汉,脏兮兮的黑红色大手紧紧抓着半截箭矢,箭头上还挂着些碎肉浆汁,看年岁有些老了,不似刚才那说话的汉子。 再看第三个,黝黑的脸膛甚是粗犷,却挂满暗红色的碎肉和不知名的浆汁,膀大腰圆的很是粗壮。 一双大手看不出是黑的还是红的,胳膊膀子上满是未退去的青筋,两只大眼睛正死死瞪着他,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再次传来:“俺要跟你们杀鞑子。” 于金被那黑汉子着实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笑着骂道:“狗鞑子,不是好杀才,你还是回家种地去吧。” 若是平时,他真可能把这粗壮的黑大汉收进队里,可现今是在前线战场,拉他进军伍,就是要他的命一般,光有好身板可不行,战场搏杀,没有几个月好练,上去只有送命的份。 黄大光转过身,对于金低声说道:“这汉子不赖的,杀了一个鞑子辅役,有点可惜喽。” 于金没有说话,他转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黑壮汉子,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随着黄大光一起走了开去。 “俺要跟你们杀鞑子。”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从他们身后再次传来。 此时,护兵已然返回,向黄大光和于金回报着战场统计清点的结果。 此战,斩杀鞑子辅兵杂役七人,俘三人,皆有伤;斩杀包衣阿哈十一人,俘九人,内五人带伤;缴获完好马骡一百八十九匹,带伤马骡四匹。 我方伤三人,皆属轻伤,均无大碍。 黄大光和于金站在马厩旁,抬眼凝望着北边不远处的马坊村口,一排排披着红色斗篷的大明精骑,正打马冲进马坊。 他们迎着深秋的晚霞,泛着黄色的阳光照耀在骑士们身上,犹如一道耀眼的红云,踏着金光而来,将要收割侵略者的头颅一般。 “下雪啦!”黄大光突然伸出手掌,又抬头凝望着天空,低喃着。 第三十一章:下雪啦! “下雪啦,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了些!” 张诚正策马在一处土坡上,一阵冷风吹起,猛然感觉身上一阵寒凉,脸上落下一点冰晶,他微抬起头,伸出一只手,手掌朝上,一只洁白的雪花,落在手心里,瞬间化为水珠,消逝不见。 他心中意动。 “下雪啦!” 这大明国也将要下一场弥漫全境的大雪,淹没原有的勋贵、官家缙绅、地主豪强,却带来无尽的屈辱。 只是大明国这场大雪,是李闯、张献、鞑虏,以及南明那些表演技艺拙劣的“奇葩”影帝们配合着下起来的,而且雪后并没有迎来阳光。 不过是洗了一次牌而已,重新确立起一批新的勋贵、官家缙绅、地主豪强,苦难的永远是最底层的黎民百姓。 不! 不只是洗牌那么简单,不只有底层黎民百姓的苦难,更有伟大民族的屈辱! 怎么办? 能不能,由我来参与这次大洗牌,下一场有史以来最猛烈的暴风雪,让它席卷一切,让最广大的底层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让最伟大的民族不在忍受屈辱! 需要时间和实力。 暂时只能隐忍,要有实力,有自己的地盘才能做想做,也应该去做的事情! “总爷,胡哨总已经突进马坊。” 张诚的天马行空般的思绪,被护卫队长陈忠的提醒打断。 他放眼望去,淡淡的白雪飘扬中,一抹红云直插入马坊,犹如一柄血红尖刀,直刺入一个巨人的心脏一般。 张诚坚信他总会有那一天的,定叫日月换新天! 他转头对陈忠问道:“吴右哨那边联络了嚒?” “是,依总爷吩咐,右哨两队骑兵,从南口进村,配合后哨夹击鞑子。”陈忠策马立在张诚身边答道。 张诚继续问着:“嗯,张左哨那边有消息嘛?” “还没有消息,要派人再去查探么?”陈忠请示着。 “不必,走吧!” 放下思绪,张诚催动战马,奔下土坡,向马坊而去。 陈忠率着一众护卫,紧紧跟随在张诚身后,向着马坊村口奔去。 ………… “砰…砰……砰……”三声脆响,划破了马坊村的宁静。 陈铮带领前哨乙总刚从马坊西边村口往北拐过来,就看见三个包衣慌里慌张的跑来。 他们看见陈铮等人先是愣了一下子,转身撒开腿就跑,其中一个包衣阿哈为了跑快些,连手里的长斧都甩到一边去。 陈铮身畔的骑士们射出四支箭矢,划破秋风,追逐着前面的三个包衣而去。 有两个包衣非常狡猾,东晃西歪的竟躲开射向他们的箭矢。 另一个包衣阿哈就没那么好运,被射中大腿,倒在地上哀嚎着:“我也是汉人啊,我是自己人啊……” 但是再狡猾也跑不过奔驰的战马,陈铮策马追来,因恨那包衣阿哈舍祖忘宗,竟给鞑子为虎作伥,敢回来帮鞑子掳掠自己同胞,故意抬起马蹄,朝他踏将上去,登时肠穿肚烂。 陈铮催马赶上那两个包衣,手中长刀挥动,一个包衣的脖项间,鲜血四溅而出,又跑前两步,一头栽在地上。 一个护卫策马冲来,手中三眼铳举起就放,一声爆响,烟雾升腾间,铳弹激射而出,射向那包衣阿哈,却未曾射中,可那包衣被这三眼铳的爆响惊到,竟楞在当处。 又两个骑士奔前,两杆燃放三眼铳先后燃放,又是两声爆响,烟雾腾起,两颗弹丸在火药的驱动下,破空而去,犹似索命无常一般,飞向前面那包衣阿哈。 那包衣阿哈身子先是狠狠地抖动一下,脸上表情凝固,大张着嘴巴,胸前一股血箭猛地喷射而起,轰然倒地,身体仍不由自主的抖动,嘴里“嚯嚯……”的哀叫着。 洁白的雪花,静静地飘落在他身上,飘落在他身畔,飘落在马坊,飘落在北京城…… ………… 马坊村里,白雪飘扬,红云滚滚,自西而入,翻卷南北。 好像一条红魔鬼,要把侵略者吞噬! 自打清军入寇以来,在这大明京畿要地之间,纵马驰聘,肆意劫掠,横行无忌。 而京营里的大明军将都龟缩北京城内驻守。 就算那些运气不好,被派在城外驻防的京营军将,也只是在城门外的营地内呆着,甚至连派出去的夜不收,都不敢离开营地太远。 整个大明京畿要地,只有清军的哨探骑兵四出劫掠,掳夺他们看得上眼,又带得走的一切东西,根本看不见明军骑兵的一丝影子。 仿佛这大明京畿要地就是清军的后花园一般,来去自如,甚至比野外围猎更轻松。 而且,收获也是一次比一次更丰盛! 所以,现在这伙聚集在马坊村里的清军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还有明军将官敢主动来招惹他们,让他们很感意外,一时间也是很不适应,平时凶悍威猛的他们,此刻竟也有些慌乱起来。 ………… 马坊村南约四里处,有榆河由西往东流向,河上有一浮桥,桥面不宽。 浮桥上横着许多石块和干木枝组成的隔离带,十名甲士持着弓弩火铳,站在隔离带北侧,向南张望着。 仔细看去,还会发现浮桥东西两侧,各有十名甲士和一些战马,他们静静的守在那里。 在浮桥北约百步距离,有一处沙岗,十余个甲士站在那里,他们身上红色的斗篷迎着深秋的冷风飘扬。 “李长山,你率甲队留在这里,浮桥至关重要,别人留下,俺不放心。”右哨哨总吴志忠沉声说着。 一个粗犷的汉子站在吴志忠身旁,痛快的答道:“吴哨宽心,咱绝不放一个鞑子过桥。” 吴志忠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李长山的肩膀,转头对另外两人大声说道:“乙队、丙队,整队出发,目标马坊。” “是。”两个精悍壮实的甲士,大声答应着。 ………… 后哨哨总胡大可带领着麾下骑士,才从马坊西边村口往南拐来,这是一条土街,并不是很宽敞,街面上没有一个人,街两旁的房屋,东倒西歪,多处燃着烟火,时不时传出几声女子的尖叫。 “传令,甲乙两队列阵前行,丙队下马,以甲为单位,搜索街边屋舍。”胡大可大声喝令着,催马向南而去。 四个护兵怕他有失,打马追到他的前面搜索开路。 轻盈的白雪随风飘落,与他们红艳艳的斗篷交相辉映,红白相间,马蹄踏地之声与甲叶相互碰撞之音组成的格外悦耳音符,回荡在无人的空街。 怎想得到他们是在奔赴浴血的杀戮场! 四个护兵策马在前,胡大可在后面率队前进,骑队整齐有序,自北而南,缓缓行进。 他身后丙队骑士依令翻身下马,挨次踹开那些还没有被烧毁的屋舍庭院逐一查探。 “砰!” 胡大可身后十步外的一处庭院,传来一声爆响,接着便有金铁交击声音传出,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自有部下处理。 隐藏在屋舍内的清军,都是些胆小的包衣阿哈,或有个别偷食的步甲辅兵之流。 胡大可策马在护卫身后,双目紧盯着空街的前方,突然说道:“大家注意,上盾。” 四名护卫都把三眼铳和弓弩收起,左手控着缰绳,右手持起护盾,防范着策马前行,后排骑士则铳、弓、长刀棒棍都有,只有少数几个行进在骑队边缘的持起护盾。 “吁…吁……” 胡大可勒住马头,左手提缰,右手向上高高举起,整队骑士稳稳停在空街上。 “前排注意防护,预备冲锋,后排弓箭准备。”哨总胡大可大声喝令着。 马蹄声传来,前方约百米外的街角处,出现一队清军,他们同样的四骑并进,看样子应该是一些步甲辅兵组成的骑队。 “各队准备。”胡大可断喝一声,已取下狼牙棒握在手上。 第一排是他的四名护卫,第二排哨总胡大可和乙总把总王铁人居中,乙总两名护卫在两侧,再后面也是每排四名骑士。 ………… 马坊北约二里处的道路上,宣镇参将麾下骑兵千总部左哨哨总张广达策马而立。 “总爷那边也击杀十个鞑子马甲?”张广达对身旁一个传令兵问道。 “回张哨总,总爷确是击杀九名鞑子马甲,捉了个生的。看时候,现在前后哨应是杀进马坊嘞。”一个陈忠派出找寻左哨的传令兵恭敬的回答道。 “嗯,那就是干掉二十个马甲,这堡子里也没啥大玩意嘞。”吴志忠有些不屑的说着。 猛然间一股冷风吹来,他打了一个激灵。 仰起头,望着天际刚刚飘起的银白色雪花自言自语的说道。 “下雪了。” 洁白的雪花飘落在马坊,红色的魔鬼也终于聚集到马坊。 ………… 张诚策马来到马坊西边村口,一个骑士从官道上打马急急奔来,老远就大声呼喊着:“总爷,总爷,左哨军报。” 张诚勒马停驻。 陈忠一挥手,众护卫便分散开,其中有五骑直奔进村口里面警戒起来。 “报总爷,左哨张广达部行进途中,遇鞑子马甲十员,杀八俘二。” 正是左哨张广达派出的那名令兵,他绕路而来,此刻才寻到张诚等人。 “我部伤亡如何?” 张诚颇有些急切的问道。 “回总爷,我部共战亡八人,伤十一人,队官刘全,甲长白山子,杜春负伤。” “死鞑子。”张诚恨恨的骂了一句,又关切的问道:“伤者情形如何?” “回总爷,伤处都已止血,还需要回营再医治。” 雪花越下越大,已在地上,房屋上覆盖白白的一层。 张诚抖动身上的甲叶,大喝一声:“进村。” 第三十二章:巷战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未时末。 马坊,一个平凡无奇的普通小村庄,竟因为清军哨骑的临时驻扎,有幸成为张诚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新起点。 金戈铁马的人生从这里正式开始,未知的终点则无法确定,只能用脚步和大刀来度量。 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杀他个日昏月暗,杀出个天下太平! ………… 马坊村南,路口处。 三个鞑子包衣阿哈拎着腰刀,靠在一段土墙上躲避着略有些刺骨的寒风,他们的破棉袄上已积攒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时不时的拿眼睛向村口外张望着。 “王老三,你说说这叫啥事,俺看今儿有点玄乎。”中间那个包衣阿哈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对身旁两人说着话。 “干,本想随着老爷出来捞点功劳,球子油水还没弄到,就他娘的碰上这群不要命的明狗子。”左边的包衣阿哈懒懒靠在墙上,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话,身子却一动不动,任凭雪花在身上越积越多。 “唉,俺咋觉得不对劲哩。” 右边的包衣阿哈胳膊肘捅了捅中间的同伴,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村口外。 中间的包衣阿哈立起身子,离开土墙,站在道路中,张望着村口外的道路,雪花飘下,眼前一片雪白。 地上一片银白,枯干的树枝上一片银白,天空也是一片银白。 他侧着身子,骂道:“怂包,球子不对劲嘞……” “咻…咻……咻……” 村口外白茫茫一片的道路上,飞射而来三支箭矢,风声掩盖了它的声音,只有到了近前,才有一丝破风之音传出。 “啊!” 刚刚觉得不对劲的那个包衣阿哈被一箭穿心,他人还靠在土墙上,如同僵尸一般,大张着嘴,双睛外凸,甚是可怖。 站在道路上的那包衣阿哈,被一支箭矢从脖子后面贯入,箭尖自咽喉透出,他举起双手挠着自己的脖子,却显得那么的乏力,动作也越来越慢,面上表情渐渐凝固,突然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扑倒在地上。 到是那个叫王老三的包衣阿哈,虽一直懒洋洋的倚在土墙上,一动不动,反应却是迅速。 他瞥见风雪中一点寒光闪现,人靠着土墙向下一滑,屁股直接坐在地上,箭矢正射在他头上一拳高的位置,死死定在那里,箭羽还在乱颤着。 王老三把手里腰刀用力撇向村口外的风雪中,爬起来,撒腿就开跑,边跑边叫喊着:“明狗,老爷,明狗子来啊嘞……” “咻…咻……” 两支箭矢一前一后破开风雪,疾射而至。 “啊……呀…………” 王老三叫了两声,又向前跑出三步,“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胸口和下腹部各中一箭,眼瞅着就要断气,双手在皑皑白雪里胡乱的抓着,却是什么也没有。 “踏踏踏踏……” 风雪中出现一队骑士,他们顶盔掼甲,一水的大红斗篷,四骑并行,沿着道路奔进马坊,在风雪中那一抹红云,格外的鲜艳。 ………… “各队下马,甲队结阵防御,乙队丙队,上屋顶,持弓铳,自由射击!” 胡大可大声的喝令着。 一片甲叶碰撞的声音响起,夹着战马的嘶鸣,他身后骑士们纷纷翻身下马,依令行动着。 甲队的军士们下马后,迅速跑到前面结成三排步兵阵列。 第一排是一甲的十名军士持着盾牌蹲在地上,结成盾牌阵,后面两排军士站立着,手里都持着三眼铳和弓箭。 甲队队官马三壮和兼马掌匠、火兵的两名护兵在三道步兵线的后面押阵。 他们后面是胡大可的四名护卫在前,胡大可和乙总把总王铁人,以及乙总的两名护卫在后,他们策在马上,观察着对面清军骑队。 乙队和丙队的军士们,快步跑向两侧屋舍,互相协助着,迅速攀爬上空街两侧,那些还完好,但已积了一层白雪的屋舍房顶上。 胡大可很清楚,在这狭窄的街巷,骑兵活动很受限制,而步兵就更灵活,所以他的策略就是,以一队人结阵防御,两队上房游击。 “杀奴!” 他握紧手里的狼牙棒,看到对面的清军骑队头两排已转过街角,他果断的大声喝道。 “杀奴…杀奴…杀奴……” 众骑士早已憋着劲呢,号令一下,大家都齐声怒吼起来。 …… 对面的清军骑队,正是守在南边村口的鞑子临时组成,他们是六个步甲,带着五个辅兵杂役和十个包衣阿哈。 西村口的动静惊动了他们,这伙人留下三个包衣守着北口,他们则准备冲到北边同大队汇合,再做计较,却没想到在这空街上,被胡大可赌个正着。 他们才一十八骑,而且只前面两三排的布甲和辅兵才着甲,后面的两排包衣,都只有棉袄护体,七个包衣中,独有一人穿着一件布甲而已。 他们在头两排转过街角的时候,就看见明军骑队,顿时怪声乱叫着,开始缓缓冲来。 …… 双方距离不断拉近,清军骑队已全部转过街角,他们的速度也在不断加快。 胡大可抬眼看了看街道两侧房屋上的军士,大声喝道:“各队注意,今日杀奴,有功必赏,畏敌怯战,军法无情。” “杀奴…杀奴……” 所有军士都大声齐喝着。 大约在相距五十步时,清军骑队开始加速,他们速度不断提高,每排骑兵之间的距离也拉开了,犹如脱缰的野马,向胡大可这边奔来。 “鞑子找死。” 胡大可笑着骂道,此时他已换弓在手,抽出一支重箭,猛然看见对面街角处,又一支骑队出现,他们快速的拐过街角,向着这边疾冲而来,那是一抹红云。 “杀奴…杀……” 这声震撼人心的叫喊,竟是来自清军骑队的后面。 本已发起冲锋的清军步甲心惊不已,此刻早已没有退路,经年征战的老兵们都知道一个道理,向死而生! 但是,今天他们错了。 “开火。” 胡大可一声断喝,“嗖”的一声,他射出了手里的那支重箭。 “砰…砰…嗖…砰…嗖……” 刹那间,铳弹箭矢横飞。 两排步阵里就有八杆三眼铳,十二张弓,再加上街两侧房屋上的军士,数量在四十以上的铳弹箭矢飞射而至。 冲在前面第一排的四个清军步甲,在距离盾牌阵十步之外,永远停住,连人带马,都停在那里,马尸人尸混成一堆,马血人血横流,皑皑白雪上被染得一片通红。 第二排清军虏骑还在五十步外,他们被眼前的惨烈震慑,一时竟忘记冲锋,傻愣愣的如同雕塑一般立在当处。 而最后面那些包衣阿哈,正被及时赶来的吴志忠右哨无情的砍杀着,犹如虎入羊群一般。 吴志忠策马冲在最前,手里的长砍刀左右翻飞,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瞬间就斩杀三个包衣阿哈,借着砍出来的缺口,一马当先冲进清军骑队之内。 他挥刀砍向前面一个穿着轻甲的清军辅兵,那辅兵也是凶悍,好像知道此番难以活命似的,用尽全身力气挥动狼牙棒迎向吴志忠砍来的长刀。 “咣当”一声,吴志忠的长砍刀被架开。 旁边一个包衣阿哈趁机挥动手里的腰刀,砍向吴志忠,在他的肋间划过,却没有破开外面的铁罩甲。 “砰” 一个护卫手里三眼铳腾起一团白烟,在五步距离,击中这个包衣的脑袋,脑浆鲜血横飞,半个脑袋直接被轰没了。 猛然间,一个黑洞洞的铳口对准吴志忠。 这清军第一排是四个步甲,刚刚被铳弹和箭矢击到粉碎,第二排是两个步甲和两个辅兵,已经冲到距离胡大可不足二十步的距离。 这第三排是三个辅兵和一个穿着布甲的包衣阿哈组成,而这其中竟有一个辅兵使用的是三眼铳。 此刻。 这杆三眼铳正在近距离瞄着吴志忠。 “砰” 一声爆响,随着白雾升腾,一颗铳弹,以闪电般的速度,从三眼铳的铳口激射而出。 “啊……” 一声惨叫。 “砰……” 又是一声爆响。 那清军辅兵手里的三眼铳还没开火,他胯下的战马,就被吴志忠另一名护卫射来的铳弹击中,一瞬间战马腾起,又倾倒在地上。 就在战马腾起的时间,他手里的三眼铳也打出了一个漂亮的爆响,可惜由于手臂晃动,炽热的铳弹紧贴着吴志忠的左脸划过,给他的左脸留下一道焦痕。 吴志忠将手里的长砍刀划出一道弧线,由左向右,斜切在那个穿着布甲的包衣阿哈脖项间,半个脖子被生生砍断,连个声音都没喊出来,脑袋斜斜的耷拉着,一股鲜血向上喷溅而起。 那使狼牙棒的辅兵架开吴志忠长砍刀后,再次抡起狼牙棒就向一个护卫砸过去,那护卫一个闪身,狼牙棒擦身而过,砸在战马头上。 一声嘶鸣,战马猛的栽倒在地,那护卫也在战马倒地瞬间,被甩向街道边缘。 “杀……” 吴志忠大喝着,长砍刀横斩向使狼牙棒的清军辅兵腰部,电光石火间,那辅兵竖起狼牙棒,硬驾住吴志忠的长砍刀 “噗……” 一支重箭破雪飞射而来,正射进那辅兵大张着的嘴巴里,箭尖透后脑而出,那辅兵都来不及叫喊一声,便一头跌落马下。 整条空街道上,厮杀成一片,血腥气弥漫开来,中人欲呕,铳弹箭矢乱飞着,随时都有人或战马倒地。 第三十四章:老爷饶命…… 马坊村,在风雪中显得那么渺小,漫天的白色雪花把它整个包裹装扮了起来,处处银白,偶有朵朵的鲜红掩映其间,被一片片的鲜红串联起来,那是一幅侵略者的鲜血绘就的美丽画卷。 在村西口,一队队骑士策马耸立,大红斗篷上满是片片白雪,唯有顶盔上那鲜艳的红缨露在外面,一排排鲜红一片,在漫天风雪中格外显眼。 张诚策马奔来,在村口内停下,身后是陈忠与护卫队骑士,他们在张诚身后呈扇形散开。 “各队可有伤亡?”张诚沉声问着。 前哨甲总丙队队官方汉,后哨甲总乙队队官李大目,后哨甲总丙队队官贺宽三个队官策马上前,由方汉开口回道:“禀总爷,我们无伤亡,斩获鞑子首级十六名颗,俘鞑子步甲一人,包衣阿哈三人,马骡二十一匹,内有战马七匹,伤马两匹。” “嗯,方汉你部警戒村口,李大目往北,贺宽向南,逐个屋院搜索,百姓大车马骡都不要落下。搜完此处集合。” “是,总爷。” 三人大声接令,转身招呼军士,便依命分头而去。 “黄大光,你们那边情形如何?”张诚转过头问道。 这时等候在旁边的左哨甲总乙队队官黄大光一路小跑着过来,禀报道:“回禀总爷,我队和丙队在马厩那里斩获鞑子首级十八个,都是些辅役和包衣阿哈。” 说道这里,黄大光舔了舔嘴唇,又继续道:“咱们还俘获辅役三人,包衣阿哈九人,大多都带着伤;缴获完好马骡一百一十九匹,内有战马二十一匹,带伤马骡四匹。” “嗯,此役收获最大就在马骡,你部可有伤亡?”张诚对此番的收获比较满意。 到现在为止已经斩获鞑子首级超过五十余颗,还俘获清军超过二十人,就算内里包衣阿哈居多,那也是一个个的金钱鼠尾的脑袋。 此刻正是战时,谁管他是鞑子虏骑,还是包衣阿哈,只要是个金钱鼠尾的脑袋,都可以当他是鞑子虏骑精锐。 这生的死的加起来就已然七十多个,还有没杀完的鞑子呢,加在一起,岂不是大功一件。 此番虽说是擅自出战,但如今有入卫京畿的首功,而且还是一个破天荒的大功。 黄大光回道:“咱们只伤着三个,都不在要害,不碍事。” “嗯,你回去,把马骡都拢好看住,给那些被鞑子掳来的百姓都放了,让他们各自逃命。”张诚吩咐着。 黄大光有些为难的说道:“总爷,就这个事吧,他难办啦,那些百姓他们都不走。” “不走?”张诚略沉思了一下,就说道:“你过去,叫他们先好生呆着,有互相认识的,同村的,让他们聚在一起。” “领命。”黄大光转身跑回,骑马奔马厩而去。 现在马坊村里,南北两个方向都部下重兵,如果哨探的消息准确,剩下的清军应该不会太强,只要在这里等消息就好。 正在这时,右哨总吴志忠策马率部奔来,老远就喊着:“总爷,北边杀完嘞。” “老吴,你奔北去,胡子和陈铮那边,要赶快了解。”张诚挥手不让吴志忠停留。 ………… 马坊村北,白雪飘下。 张广达的左哨已赶至北口,他不敢停留,策在马上大声喝令道:“甲总甲队两甲留守村口,乙总全体下马,乙队当先,丙队跟上,前排持盾,后排铳弓,小心鞑子。” 乙总两队骑士立时翻身下马,在队官带领下走进马坊,进村没走多远,就迎头碰上仓皇出逃的阿尔哈率领的清军步甲们。 乙队队官何世辉拿着三眼铳,随二甲走在第二排,前面是一甲十名军士持盾前进,他耳朵很灵,先听见对面似有马匹嘶鸣的声音,轻声提醒道:“一甲举盾,二甲铳弓准备,前头有鞑子,三甲两翼贴墙绕上去。” 话刚说完,就在风雪中依稀看见对面有人影闪现,何世辉把三眼铳就举在身前。 对面清军大约四十多人骑马而来,也发现何世辉等人,一时间有些慌乱,声音很是嘈杂。 “咻…咻…咻……” 三支重箭,夹在风雪间疾速飞来,被第一排的盾牌挡下两支,有一支射中第二排一名军士左肩,他强忍着箭伤,向后退去,何世辉一名护兵补上的他的位置。 他们这一排是一个人,有六杆三眼铳,五张弓。 “嗖…嗖…嗖………” 虽然三眼铳还不到施放的距离,但是弓箭可以,刹那间,双方箭矢横飞,惨叫声连连。 何世辉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的清军骑着战马冲过来,手里三眼铳对着一个身后有背旗的清军就开火,一时间爆响连连,六杆三眼铳此起彼伏,烟雾在漫天白雪中升腾,随风飘散。 冲在前面的清军步甲人仰马翻,尸横一片,瞬间就有六七个清军倒地不起,战马也有三匹倒伏在地上,乱蹬乱踹的翻腾着,嘶鸣哀嚎不断。书包阁 两匹受了惊的战马向前奔来,一甲三名军士不及躲避,竟被撞翻,又连累二甲四人被撞倒。 土街上霎时乱成一团,呼喊怒骂着杀在一起,随着乙队伤亡的增加,丙队及时赶上,补充上缺口,街巷仍被左哨堵得死死的。 何世辉打完三眼铳,怒吼一声:“杀他娘的鞑子啊……” 就冲了上去,抡起三眼铳对准一个清军步甲脑袋就是一下,那步甲直接就栽倒在地上,旁边一个长砍刀横着扫向他,一柄大斧从他身后挥来,架开了长砍刀。 却被前面一根铁棒直直伸出,正杵在何世辉胸口,他不由倒退几步,直至用三眼铳拄在地上,才停住脚步,嘴角泛起一丝鲜红。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吐出一口血痰,举起三眼铳,再次嚎叫着冲入战团。 ……… 那个叫阿尔哈的清军分得拨什库自以为得计,用一群女子和二十个包衣阿哈阻挡明军追击,好利用这个空档,把残存的步甲和辅兵拉到村北晒场,整队再战,或可反败为胜。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北村口竟然也有大队明军精锐,按照这个情况来看,他断定自己已经被包围,若是不能及时反击,竟有被一战全歼的危险。 他策马在第二排,取出弓箭,大声叫喊着:“明狗子,大清国的勇士们,射死前头的明狗子。” 第三十五章:跟我,就把命给我! 乙队队官何世辉吐了口血沫子,又反身冲上。 正巧对面的阿尔哈一只投枪飞射而来,他前边一甲军士盾牌竟被贯穿,枪尖透进他的左肩,受投枪劲道的惯性影响,那军士向后急退,撞翻一名军士后,仍未止住脚步。 何世辉忙伸出左手托了他一下,顺势向旁一送,那军士就侧身溜向街边,等何世辉再抬起头来,眼前竟黑乎乎一片,接着就是“咣当”一声。 原来是丙队队官向金宝大步冲来,见一柄铁骨朵奔何世辉砸来,左手粗壮的大长胳膊向前探出,拥盾牌横在他面前,挡下那柄铁骨朵。 接着连跨两个大步,便冲上前,右手链子锤抡起就砸在一匹战马的左前腿上,马腿受力登时折断,哀鸣一声就倒伏于地。 马上那名清军的分得拨什库阿尔哈,在马腿折断瞬间,借助战马前倾之势,顺势往前一滚,左手抡短斧砍中一名明军右肩,竟深入存许。 右手握着投枪,却并未投出,而是当做短兵器使用,刺向队官向金宝。 那明军本持着三眼铳,在被短斧砍中瞬间,抛下三眼铳,双手本能的紧紧抱住斧头,阿尔哈一时竟抽不回。 这边向金宝盾牌挡住投枪,链子锤就势砸向阿尔哈,旁边何世辉自向金宝身后跃起,挥动三眼铳挡住一柄砍来的短斧,救下了向金宝。 清军壮达达山短斧一击不中,面目狰狞的狂叫着,左手铁骨朵就又砸过来,何世辉来不急反应,向后一个翻滚,避开铁骨朵。 “嘭……” 一杆投枪射来,正钉在何世辉耳边的土街上,他连忙起身,三眼铳大力甩向达山脸面部,回身单手握紧的钉在地上的那杆投枪,用力拽起。 另一个壮达白里巴长刀刺来,挡住向金宝的链子锤,救下阿尔哈,但链子锤在长刀上绕了一圈,向金宝一时拽不回来,他也收不回长刀。 这边阿尔哈已松开砍在明军军士肩部的短斧,左手拄地,支撑身体平稳,右手投枪再次奔向金宝刺来。 向金宝也只得松手放开链子锤,盾牌侧挡,荡开阿尔哈的投枪,右手顺势抽出一柄短刀,一刀刺进一个刚冲上来的清军辅兵腰间。 明军一名军士冲来,手里腰刀奔阿尔哈脑袋就斩下去,阿尔哈一个翻身,用后背挡住腰刀,正砍在他的背旗上面,虽差点让他背过气去,却丝毫没有伤到他。 阿尔哈猛一抬头,右手投枪顺势就贯入那明军胸膛,枪尖从后背透出,那军士登时丧命,就那样靠在投枪上,斜斜立在街路上。 那边白里巴长刀再次砍来,向金宝左手盾牌上举,架住长刀,合身向前一跃,右手短刀在盾牌下探出,就刺在白里巴胸口。 可这白里巴不但身体健硕,还穿着两层甲胄,短刀竟无法刺入,他收回长刀,双手握着两端,用力回撞,刀柄大力撞击在向金宝后背。 那边达山投出铁骨朵,就看见黑乎乎的三眼铳飞来,他跨前一步,挥动短斧,荡开三眼铳,怒吼一声左手铁骨朵奔何世辉就投了出来。 何世辉不闪不避,身体微微后仰,全身力贯右臂,刚刚拔起的投枪,照着达山投掷而出。 铁骨朵飞来,砸在他左胸上,“咔咔”声音,想是肋骨有被砸断的可能,但性命必是无虑。 对面的达山可没这么幸运,何世辉的投枪疾速飞射而来,自他咽喉刺入,脖子后面穿出,他身体被带的后倾,却因枪尖杵在地上,就这么斜斜支在那里,无声无息,鲜血从他脖子沿着枪杆周围慢慢渗出。 那分得拨什库阿尔哈投枪刺入一名军士体内,一时不能抽出,只见他反手握着投枪,用后背大力向那军士尸体撞去,同时右手一把抓起那军士掉落的腰刀。 军士的尸体被他大力撞开后,只见他猛地一个转身,右手腰刀横扫,两个军士被他扫到,幸好有盔甲防护,伤害不大。 阿尔哈转过身,左手举起投枪,对着何世辉就要投掷。 “砰…砰…砰……” 三名军士手里三眼铳瞄着阿尔哈开火,强大的冲击力,把他轰的直飞出去,重重的撞在街边的半截院墙上,再摔下来,屁股坐在地上,脑袋只剩半边,胸前两处血洞。 丙队队官向金宝盾牌已经掉落,他双手紧握着的短刀,仍顶在清军壮达白里巴的胸口,长刀的刀柄已是第三次重重砸在他的后背上,连续吐了两口血的向金宝借着刀柄重击的力道,终于将刀尖刺破外层铁甲。 白里巴再次用双手紧握长刀两端,用力回拽,刀柄重击下,向金宝的胸口顶在刀柄后端,双手仍是紧握着刀柄,借助阿里巴长刀的重击,全身力气一起用在短刀上。 “噗嗤” 短刀终于破开内层护甲,破开恶魔的血肉,直刺入阿里巴的心脏,死死的顶在那里,直至没柄,鲜血顺在刀口处,一丝丝的喷溅而出。 …… 马坊村西南方向约百多米远,有一处木栅栏围起的简陋马厩,马厩外有一片小广场,此时人声鼎沸,骡马嘶鸣不断。 近千的被掳百姓分成三伙站在风雪中,他们有人相互作保的同村人为一伙,有家口的相互指认都归在一伙,没有人给证明同村,也没有家口的单独算为一伙。 他们的意思很明确,要跟着张诚他们这伙明军走,他们认准这伙明军能保护他们。 刚刚他们中的几个人就跪在冰雪中,哭着哀求张诚给他们一条活路,有带头打样的,必是从者如云,一时间便跪倒一片,个个哭天哭地的求着。 直到张诚命令黄大光等人对他们进行分类甄别后,才停止了哭求。 张诚如众星捧月般站在那里,身后是陈忠与一众护卫。 他完全能理解他们的那些心思。 如今这京畿之地,鞑虏肆虐,就算今天分给一定银钱粮米,又能挺过多久? 说不得那天又被鞑虏掳走,倒不如大家聚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就算死,也总比一个人孤独的死要好,至少有人陪着,共同分担那死亡前的恐惧。 对于这些人,张诚到是很欢迎,这些都是老实本分的贫苦百姓,他们劳动生产的能力不一定有多强,但一定不会太差,不然也很难活到现在。 只是,他们来的太早了些,张诚现在没有自己的地盘,而且他目前也只在宣府镇还有那么一些势力,在这京畿重地同样是两眼一抹黑,举目无亲。 “俺要跟着你杀鞑子。” 一个瓮声瓮气的低沉声音传来,声音不大,但却穿透力极强。 他的周围瞬时安静下来,接着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一个膀大腰圆的粗壮汉子,黝黑的脸膛上染着片片暗红,更显粗犷,两个膀子上条条青筋暴露。 “俺要跟着你杀鞑子。” 他边用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又说了一遍,边眼睛直瞪瞪的看着张诚,朝他所在处走来。 陈忠跨步想要上前阻止,张诚挥手制止了他,只用目光注视着那汉子。 那汉子一步一步走来,眼睛却不敢再直视着张诚,而是逐渐看着张诚的脚下,不敢抬起,走到张诚身前两步远的地方,突然“噗通”一声,就跪在那里。 “求求将军,收下俺吧,俺想杀鞑子。”瓮声瓮气的声音带着哭腔,哀求着。 张诚面无表情,目光如炬般盯着他,却不言语,一股无形的压力,竟使那汉子铁打般的粗壮身躯颤抖起来。 左哨甲总乙队队官黄大光快步小跑着过来,低声对张诚说道:“禀总爷,这汉子不赖,也是杀了一个鞑子的。” 张诚仍是面无表情“哦”了一声,目光仍注视着眼前这个汉子,良久…… “你真的想跟着我杀鞑子?”张诚威严的声音对那汉子问道。 那汉子猛地抬起头,瞪起一双泪目,仰望着张诚,哽咽着说道:“俺想,带上俺吧。” “跟着我,就得听我的!” “俺听,俺都听将军的。” “若我要你的命,怎样?” 张诚沉声问着,目光仍是极具威严的注视着他。 那汉子一愣,不由站起身,傻傻的望着张诚,他没想明白,自己只是想要杀鞑子,这将军怎么还要自己的命? 张诚没有理他,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极具威严的缓缓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就如同杀人利器一般,他看向哪里,哪里的人就会低下头,无人敢与他对视。 “跟我,就把命给我!”张诚高声喝道。 那汉子身躯一震,似乎听懂了什么。 张诚继续大声威严的说道:“想跟我,就要听我的,要把命给我,不能瞻前顾后,不能背叛我。” 这次那汉子听明白了,只见他“噗通”一声跪下,边磕着头便大声喊着:“俺要跟着将军,俺的命就是将军的,俺听将军的,绝不背叛将军。” 张诚没有理他,背着手,目光扫视着那三伙被掳百姓。 之前和这汉子一起杀鞑子的老汉率先跪下喊道:“俺把命交给将军,任凭将军处置。” “噗通…噗通……”之声响成一片,八百七十多被清军掳掠的百姓,纷纷跪下,口中喊着: “…听将军……命是将军的…凭将军处置……” 张诚仍是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说话,他的头微微抬起,仰望着天空飘落的片片白雪。 “噗通” 张诚身后的陈忠猛地跪下,大声叫道:“誓死追随总爷,愿凭总爷差遣。” 刷的一下,先是身后的护卫,接着是陈铮、胡大可等人,从马厩这边一直到马坊西村口,黑压压的跪倒一片。 “……追随总爷……凭总爷差遣……”的声音响彻云天。 —————————————————————— ps:推荐一本同样写明末的书《回到明末建工业》,穿越到崇祯八年,从西伯利亚开始的系统文,非常不错,喜欢系统文的可以看看。 第三十七章:小总爷得胜归营 天空略有些昏暗,片片银白色的雪花随风飘落,大地一片银白。 马坊村,西南向,百米外,有一处废弃马厩,外有一片敞地,此处燃放这十数堆篝火,八百七十余流民分散开,利用这些燃放着的篝火,抵御着风雪。 张诚正在同老汉石铁根聊着天,一同围坐在火堆旁的还有壮汉石柱子,他就在石铁根老汉身旁,在他的右边还有一个瘦弱的青年男子,时不时的偷偷拿眼睛瞄着张诚。 “老丈,一直在这马坊钉马掌么?”张诚语气平和的说着。 “回将军,老汉本是津门的匠户,前年为避鞑子,流落到马坊,就在此地做这马掌的活计。” “老丈不要见外,以后便是自己人,你老便同他们一般,称我总爷就是啦。” 张诚听闻是老汉是津门匠户,不由得对他格外留心,言语上也是客气了许多。 “老汉敢不从命。” 石铁根刚要起身行礼,被张诚一把拉住,他只好再次坐下,小心的说着话。 “禀告总爷,这生娃子便是老汉的独子,柱子,快给总爷磕头。” 石铁根老汉说着说着就来了劲,非要石柱子起来磕头,张诚未加拦阻,坐在当处面带微笑的看着石柱子。 石柱子站起身,高大壮硕的身躯猛地跪在张诚脚下,瓮声说道:“总爷,俺这条命就是总爷的,鞍前马后,刀山火海,全凭总爷一句话。” 说完“咚咚咚”的就是三个响头,张诚感觉自己坐着的地面都好似有些微微晃动。 待他起身,张诚满意的对他说道:“好汉子,以后跟着我,要好好干。” 石柱子高兴的大声答应着,张诚待他坐定后,又对是老汉问道:“老丈既是匠户,不知前时专擅何器物?” 石老汉叹了口气,略带伤心的说道:“老汉世代匠户之家,军器甲仗都是熟悉的,可惜这世道,莫说养家,连糊口都难啊。” 老汉抹了抹眼角的老泪,才又继续道:“我娃刚娶的媳妇儿,被这天杀的鞑子给……唉……” 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旁边的石柱子猛地一拳砸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石柱子身旁的瘦弱男子,也似受了刺激一般,竟泪流满面,腾的一下站起身,旁边的石柱子伸出大手一把拉住,又拽着他重新坐下。 不待张诚有所问,石老汉便又用嘴角撇向右边说道:“也是个苦命的娃娃,王各庄的秀才哥,头月才成的亲,不该遭这样罪呀……” 张诚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群被虏流民里竟还有一个秀才,他不由得扭头多看了几眼那个瘦弱不堪的秀才哥,看得人家一身的不自在,眼神刚跟张诚碰上,就急忙忙的闪躲开。 “老丈,对火铳可有了解?”张诚收回目光,有些关切的问着石老汉。 石铁根老汉略迟疑一会,方才有些犹豫的说道:“早些年到是打造过火绳枪,那东西硬是精细,费工耗时不说,还费铁料,且是精铁。” 张诚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待出言,前哨陈铮快步跑来,插言道:“禀告总爷,诸事都已办得妥帖,请您示下。” 张诚伸出左手搭在陈忠的肩膀上,借力一按,便站起身来,笑着对陈铮说道:“时候不早了,吩咐下去,准备出发。” 陈铮领命,向村西口方向一挥手,便见一队军士各抱着一堆旧衣物,向这边赶来。 张诚叫过陈忠,低声吩咐道:“叫贺宽过来。” …… “总爷,您叫我。”贺宽小跑着过来,气还没喘匀。 张诚直接就对他说道:“那个石柱子,你安排几个机灵的军士,跟着他。” 贺宽有些发愣,迟疑的问道:“跟…跟着他?” 张诚没理他,叫过陈忠吩咐道:“去,叫石老丈,石柱子,哦,还有那个秀才过来一下。” 陈忠刚走开两边,张诚又把他喊回来说道:“记着,不是叫,要说请过来。” “是,总爷。”陈忠有些狐疑的转身离开,心下却也犯了合计,总爷今儿是怎么啦? “我会安排石柱子和那秀才,还有那个石老汉,对这些人进行甄别,把有技艺的录下来,你依他们的需求,好好配合。”张诚吩咐着贺宽。 这时,陈忠带着石老汉等三人来到跟前,张诚抱拳说道:“今时请老丈等三位前来,实有事拜托。” 石铁根老汉忙深深一鞠,再抱拳说道:“求总爷,可千万不要这样说,折煞老汉了,但凡有事,尽管吩咐就是,小人们莫敢不从。” 张诚笑了笑,问道:“某想请老丈在这一路上,帮某甄别眼前这些人,将其中有技艺的录下来。” 石老汉有些疑虑,笑着说道:“总爷吩咐,自当尽力,只是这录写之事。” 他说完这番话,站在那里急的直搓手。 张诚笑着说道:“某已虑及此事,因此才特意请秀才哥过来。” 张诚说罢,便笑着看向那瘦弱的男子,那秀才到是听得明白,忙上前行礼说道:“学生王元景,拜见总爷。元景愿供总爷驱策,为总爷行录写之事。” 这秀才王元景,本是马坊西北王各庄人氏,因鞑虏侵掳,其新婚之妻,不忍遭辱,奋起反抗,惨被屠戮,却仍未逃脱羞辱之耻,其父母毅然反抗,皆为鞑虏所杀。 唯有这秀才王元景,虽内心疯狂的想要反抗,然手无缚鸡之力,几次冲至鞑虏身前,都被擒小鸡般捉住,盖因他是个秀才,方得免一死,每日只能哭哭泣泣。 直到今日,见得张诚威严,其所领之大军,不仅对鞑虏敢战,更能击败鞑虏,且对百姓爱护有加,顾心声投奔之念,实欲借张诚之军势,报鞑虏之仇。 此时,闻得张诚明确提及自己,便主动上前行礼,以便表明心迹。 “好,很好。如此,就有劳三位啦!” 张诚对这秀才很是满意,知书又达礼,且又不迂腐,真是不错。 高兴之余,不由得抡起拳头,狠狠锤在石柱子胸口,他却只是右脚向后迈一小步,便化解了张诚的一拳之力,上身仍是笔直的挺在那里,更不见呼痛或大喘气。 “真不赖,我在昌平营地候着尔等。” 张诚说罢,便招呼陈忠等人,转身离去。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申时中,深秋的冷风夹着银白雪花,漫天飞扬。 一队骑士,策马奔腾在风雪中,四周一片银白,唯独这队骑士迎风飞扬起的大红斗篷,红装素裹般格外显眼。 正是张诚带着他的亲兵队,奔驰在赶往昌平军营的路上,一路上虽是策马奔腾,张诚的思绪缺一刻都没有停下。 此时,已距营地不远,一路上顶着风雪,确实辛苦,但是张诚他们不敢停留,今日他冒险带队出哨,说实话自己心里也是没有什么底气。 毕竟他也是才来到这个世界,虽然对自己麾下的宣镇精骑,他很有自信,但是若对上传说中“过万不可敌”的魔鬼般鞑虏,到底能是个什么结果,他自己同样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但最后取得的结果,不止是让他满意,而是让他感觉到惊喜。 此战,让他真正见识到大明边军精锐的实力,那绝对不逊于鞑虏精骑多少,所差的只是战心战意,归根结底就是士气。 而影响士气的就有很多,比如训练,装备,待遇保障等等,这些都是后话,只能在巨鹿之后,再想办法解决。 必须要有自己的地盘,要能够保障自己最基本的后勤供给,明末官场这帮犊子,是不能指望的。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那八百多的流民,石铁根老汉,石柱子,还有那秀才王元景,真没想到还能有个秀才,而且还是个不迂腐的秀才,或许会是个好苗子。 一想起此事,怎么安置这些人,就成了问题。 …… 昌平东郊,宣镇勤王军营地,参将张岩营帐外,多了几名军士,就连张诚的亲兵队长都在账外不停的往来巡守。 “城儿,你方才所言可真?” 张岩满面吃惊的表情,望着眼前这个侄子,心中深感错愕,前时还一副玩世不恭,经常惹是生非的样子。 怎么如今挨了一通军棍,就好似神志清明了一般,尤其此番入卫京畿后,怎就胆大到如此地步,竟敢未奉军令,擅自带兵出巡。 不过,这小子到是幸运,竟得了如此大功。 他隐隐感觉,哪里好像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叔父,城儿早年丧父,一直拿叔父您当父亲一般敬爱,怎会谎言以对叔父。” 张诚诚恳的说着,话里透露着股股亲情,让张岩颇受感动。 他温言问道:“具体经过就不要太详细了,你把斩获再详述一番。” 张诚依言回禀道:“此役,我部奉宣镇参将令,出营往昌平东哨探,与鞑虏外出掳掠的一队精骑相遇,骑兵千总张诚率部迎击,一鼓而胜之。 共斩获鞑虏首级一百四十三名颗,俘获鞑虏生口三十名,缴获鞑虏分得拨什库背旗一杆,壮达背旗五杆,其余军器甲仗无算。 解救鞑虏掳掠的京畿百姓八百七十三人口,另有银钱不足千两,以及一些骡马,少许粮谷……” “分得拨什库背旗?” 张岩虽已第二次听张诚说起,却仍是心存疑虑,他自己也知道这个侄儿所言当是事实,绝不敢在此事上欺瞒与他,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第三十八章:向杨军门报捷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申时末,天空中的雪花稀稀落落,随风飞扬着。 昌平这边的雪明显小了许多,风也没那么大,陈忠仍在宣镇参将张岩军帐外巡守,时不时的就可以看见一队队骑士,往来奔策。 军帐内,只有张诚叔侄二人,他们围坐在参将张岩账内案几前,轻声交谈着。 “嗯,分得拨什库背旗一杆,还有他的黑缨帽盔战甲一副。只不过,这首级只有五十余是鞑虏马甲步甲,四十辅兵杂役,余者多数皆是包衣阿哈之首级。”张诚眼中能看出叔父的震惊。 张岩一把抓住张诚的手,极为关切的说道:“诚儿,今日之事,即已至此,叔父定会为你周旋,但今后切不可如此这般鲁莽。” “但请叔父宽心,城儿今后定当稳妥行事,不敢叫叔父担忧。”张诚的语气十分的诚恳。 “嗯,你今日之战功极著,怕是要请杨军门分担些才好。”张岩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张诚,脸色也颇为凝重。 张诚看着叔父,语气平和的说道:“今日诚儿确是冒失了,一切但凭叔父做主便是。” “你放心,叔父会为你力争,只是不知,你若晋升过速,未必是福啊。”张岩似乎有些担心,看看张诚,又沉声说道:“观你近段时日表现,确是稳重了些,只这风头仿佛更劲,哎,木秀于林啊……” “报将爷。” 张岩的话被打断,军帐外传来一股沉稳干练的声音。 “进来吧。”张岩大声对军帐外答道。 帐帘掀起,一个身形不算高大,却极壮实的中年将官走进军帐,抱拳道:“禀将爷,属下遇到小总爷部下左哨队官于金,此时怕已到大营外。” 张诚已退身站到军帐左侧,面无表情,挺身肃立着。 张岩扭过头,没好气的说道:“走吧,小子,去迎接咱们凯旋归营的将士们吧。” 张诚跟着在后面,听见耳边响起那中年将官的声音:“小总爷不赖嘛,今日可是杀的爽快。” “林千户,如若在唤某小总爷,俺可就喊你林叔叔嘞!” 张诚同那中年将官开着玩笑,回头看着他那四四方方的暗红色脸膛,轻声说道:“此番出哨,斩杀鞑虏,怎会没有中军哨的功劳,到时志义叔就该是名正言顺的正千户嘞。” 这中年将官正是张岩中军哨哨总副千户林志义,是个已近不惑之年的老军伍,他跟随张岩已近二十余年,对张岩最为忠诚,张岩平时也把他当兄弟般待,因此在没人的时候,张诚也会很亲切的叫声“叔”。 林志义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板确极为健壮,四四方方的脸膛满满的岁月痕迹,他随张岩征战经年,蒙古流寇鞑虏都曾与之对战,是从一名小兵积功累升的副千户。 按理这林志义早该升任正千户的,张诚初入军伍,便是随在他的身边,很受他的照拂,更多次将军功累计在张诚名下,才是张诚年岁轻轻,便升任正千户之职。 虽说暗里有当参将的叔叔张岩运筹帷幄,但若是没有真正的军功垫底,也很难操作,正因于此,张诚一直拿林志义当叔叔般对待。 “嘿嘿,小总爷发善心,开始照拂俺这半老头子喽。” 林志义边开着玩笑,边快步上前小声问道:“俺家那小崽子表现不孬吧。” 这林志义家中有两个儿子,大哥林芳平,年方二十,正是张诚部中亲兵卫队的小旗,小哥林芳青,年方十六,还在家里打熬身子骨。 此刻,如此这般提及大哥林芳平,目的再明显不过,就是希望张诚多提携林芳平。 那斩杀鞑虏的军功他林志义拿不拿无所谓,已经如此年岁,再升也是到头了的,而且就算熬年岁,若是能得杀场平安,早晚也是正千户。 然这林芳平就不一样了,才二十的年岁,当然是军功越多越好,将来还有得升啊,而且林志义发现张诚同以前相比,大不一样,让他都有些看不明白,总有那么一股子深不可测的感觉。 若他估算无错,小总爷张诚未来不可限量,那他家大哥林芳平不是也能跟着张诚一起平步青云,为林家光耀门楣。 所以,今日这军功,他是不打算分润的,但是一定要给他家大哥林芳平争得一份好前途。 张诚伸出手臂,搭在林志义肩膀上,稍微用力一捏,才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林叔宽心,平哥不赖,此番出哨英勇奋击,升任总旗,当是稳的嘞。” 林志义嘴角裂开一条大缝,露出满口黄牙,呼着一团臭气,贴近张诚耳边说道:“小总爷,你才威嘞,一气灭了百多个鞑子,想想就他娘的爽快。” 这林志义说着话,还抡起拳头,轻轻在张诚胸口锤了一下。 张诚知道,这是林志义在表示谢意,是对他给林芳平照拂赶到满意,给予的确认。 说话间,他们已出了军帐,雪花好似没了力气,变得稀薄起来,大片大片的鹅毛般雪花消逝不见,仅余一些小雪花,还在零零散散的飘动着,风竟也小了许多。 亲卫们早已备好战马,张诚翻身上马,随在叔父张岩身后,直奔营门而去,林志义与陈忠紧跟着他们身后。 营门处,一架双马大车缓缓而来,大车上放着两具护卫队员的尸体,还有三个伤势较重的伤兵,另有四个伤兵,还能坚持骑马,正好大车也赶不快,他们坚持着就骑马回来的。 左哨队官于金,前哨甲总乙队队官牛胜二人,正立在营门口等着张诚等人,远远看见张诚等策马奔来,他们紧忙向前小跑着迎接。 张岩什么也没说,翻身下马,就直接赶至大车旁,几个伤兵见到参将,都挣扎着要起身,张岩忙挥手示意他们别动,又轻声说道:“好好静养。” “养好嘞,俺还要杀鞑子。” 一个伤兵大声的说着,一激动不由得牵动伤口,咧着嘴,吸着气,却没叫出声来。 张岩看了很是心疼,轻声问道:“兵娃子,叫啥名?” 那军士躺在马车上,神色间颇有些激动,颤抖着说道:“回禀将军,俺叫李长胜。” “好,好,好啊,长胜好,你爹娘给你起了个好名字,好好静养吧,养好伤,再杀鞑子。” 张岩安慰着李长胜,也确实喜欢他这个名字。 “长胜。” 但愿能一直长胜! 张岩又前走两步,看着那两具尸体,对身旁的张诚问道:“都是你的护卫?” 张点了点头,轻声说:“是,都是某的护卫亲军。” 说罢,又转头对跟在身边的陈忠说:“把斗篷掀起,给参将看一眼。” 陈忠依言,走上前,把蒙在那两名战亡亲兵身上的大红斗篷掀起,露出二人的头面。 雪停了,风住了,阳光透过云层,重新照耀大地,深秋的夕阳洒在他们的脸上,仿佛为他们增添的一丝生气。 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暖暖的! 张岩又上前一步,探身看着两名战亡军士,他们神态安详的躺在大车上,好似沉睡着一般,显然其遗容已经过简单的处理。 张岩叹了口气,转过身,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可以给两位英雄重新盖好大红斗篷了。 他的中军哨总李志义也上前看了看,心里一揪一揪的,触景生情,不由得为他家大哥林芳平担心起来,可又能怎么办? 他们这种天生的军户,除了当兵打仗,刀头舔血,还能干么呢? 张诚待陈忠重新盖好斗篷,就对于金摆了摆手,示意他进营。 “诚儿,鞑子首级,待我验看之后,方可上报杨军门。”张岩说完,便转身返回军帐。 …… 张岩拿起一个鞑虏首级,他先看看辫发,再看看脸面,最后又查验牙口,一连查看了十余颗鞑虏首级,方才罢手。 转身对张诚言道:“确为鞑虏首级,如你所言,内半数为鞑虏之包衣阿哈,也算是大功一件。” “志义,你去趟杨军门营帐,禀报军门,我部外出哨查,偶遇鞑虏,经我部将士英勇鏖战,斩获鞑虏首级一百四十三名颗,俘获鞑虏生口三十名,缴获鞑虏分得拨什库背旗一杆,壮达背旗五杆,其余军器甲仗无算。请军门,派员前来查验鞑虏首级。” 林志义领命而去,张岩招手让张诚随他进入军帐。 “城儿,鞑虏首级我会尽力为你保全,但杨军门做为我宣镇上官,分润些军功实属常理。” 军帐内别无他人,张岩便温言开导着张诚。 “叔父且请宽心,您说的这个道理,侄儿自是懂得的,一切但凭叔父做主。” 张诚自是知晓这大明官场的规矩,不要说大明,放在何处不是如此。 即便是他原来那个世界,不也是一样吗? 你立了功,大家都来沾边,领赏的时候是一堆人。 你犯了错,所有人都离你而去,领处分的时候,只有你自己。 张岩对侄儿的态度很满意,就继续问道:“除了那几杆背旗和分得拨什库那黑缨顶盔战甲外,其他的缴获,我可以都给你留下,想来军门也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张诚点点头,其实对于他来说,鞑虏头颅,他能守住三分之一,也就够用了,这样自己可以有机会,升任游击将军,进入将官级别,也便于今后的运作,而且此战之后,恐怕他部中的许多人,也都要跟着升一级,甚至是两级。 可那些个战马,残甲,军器可是他需要的,这些东西不多少,在张诚看来,都是不够,而且永远不会够。 第三十九章:勘验首级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四日,酉时初,风止雪歇。 大明帝国北方深秋的酉时初,天光已暗,太阳斜斜的挂在天际,微弱的光芒若有若无,虽已无法照耀大地,但残阳微弱的光芒洒落在脸上身上,仍会让人都感觉到暖暖的! 宣镇参将张岩营地的一处空场中,一排排一队队的军士,正整齐的列队而立,他们虽整齐的站立在那里,显得精神抖擞,但从脸色上仍能看出他们的疲态。 而且大部军士的铠甲上都沾染着已成暗红色的血块或血斑,个别的军士铠甲上还有道道箭痕,或是刀痕,有几人的铠甲甚至都开裂了,条条缝隙似乎证明了今日战事之惨烈。 三架大车停放在军阵之前,上面摆放着一百四十四名颗人头,他们个个面目狰狞,龇牙暴眼,头上都是一般光秃秃的,只在后脑上部,留着块铜钱般大小的一绺头发,却还编成个丑陋的小辫子。 大车前面,还临时立了三十个大木桩,每个木桩上各五花大绑着一个披着盔甲的壮汉,头盔都是被摘掉的,一个个都是秃着个脑袋,只在后脑留有一个金钱鼠尾似的小辫子。 一个身披厚实铁甲,外罩鲜红披风大氅的军将,正站在军阵之前,他那张国字脸上,虽满面风霜之色,却不怒自威,一副饱经军伍锤炼的大将风度。 此人正是年近半百的署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镇朔将军,宣府镇守总兵官杨国柱。 听闻张岩中军哨总林志义的报捷后,他先是兴奋,接着就有些疑虑,正因兹事体大,便亲率他的中军亲将,游击将军郭英贤以及几个书吏,前来验看鞑虏首级和俘虏真身。 当然,对外可不是这么说的。 宣镇总兵杨国柱是来看望他麾下这些奋勇鏖战鞑虏的勇士们的。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的,自打到了参将张岩营地,双方见了礼后,杨国柱就直奔张诚千总部军阵,他对那些鞑虏首级和俘虏是一眼都没看,反而对列阵的将士们左看右看,嘘寒问暖。 但另一边,他的中军亲将郭英贤,正领着两个书吏,逐个验看着鞑虏首级,与张岩刚才所做一般,逐个查验鞑虏首级的脸面,辫发,牙口等特征。 还有两个身着圆领大襟摆锡甲,行走间颇具军威将官,也在郭英贤身边,逐个查验着鞑虏首级,他二人边查验,边交头接耳的耳语着。 此二人,正是宣镇游击李见明与温辉,他听闻参将张岩麾下骑兵哨探时,偶遇鞑虏,经奋勇鏖战,竟“斩获鞑虏首级一百四十四名颗,俘获鞑虏生口三十名”,便急急赶往总兵军帐,跟着来一同验看真伪。 那身姿高挺,看上去年近四十的是游击李见明,而微微发胖,面向憨厚,看年岁应在四十以上的则是游击温辉。 那郭英贤亲自点验了两大车的首级,最后一车才交给两个书吏验看,他则转身向杨国柱走来。 这郭英贤也是四十多岁,极为粗壮身上披挂着厚实的朱红油铁长身甲,外罩鲜红大氅,脸上可以看出有多处刀伤疤痕,他来到杨国柱身边,如雷吼般的声音响起:“军门,颗颗都是真奴首级,诚小子了不得嘞。” “哈哈,那还用说,这小子就是个混世魔王,杀星转世。” 杨国柱爽朗地笑着,这张诚是张岩的部下,张岩是宣镇的参将,可以说就是他宣镇总兵的麾下,如今张诚斩杀鞑虏一百四十三人,俘获三十人,对外那就是宣镇的斩获。 做为宣镇总兵的他,是既有军功分润,又有牌面啊。 他走向张岩,朗声说道:“张兄弟,哥哥要祝贺你喽。” “都是军门平时教导有方,今日指挥若定,麾下将士阵前用命,方有此大捷,张某怎敢独居此功。” 张岩双手抱拳,大声回道。 都是人精啊,他俩这么一说,今日的战功就没有那李见明和温辉什么事了。 上有总兵官教导有方,指挥若定,下有张诚部将士阵前用命,方有此功。 那边李见明和温辉二人着实羡慕不已,内心却也有丝丝嫉妒。 杨国柱摆手招呼张诚上前,温言说道:“张诚今日做的不赖,长了我宣镇的脸面,扬我大明军威,叫鞑虏亦未敢小瞧与我。” 张诚识趣的接言道:“全赖杨军门运筹帷幄,张参将指挥若定,非张诚之功,实将士们拼力死战之功。” 杨国柱等一干将军闻得此言,频频点首,敢冲敢杀,且居功不傲,颇有大将风范。 杨国柱更是在心下寻思:“张诚这小子,在宣镇时候像个祸精一般,怎成想此次勤王,到有如此表现,莫不是个可塑之才?” 当下更是温言抚慰:“张千户莫要客气,今有此等大功,怕你会是我宣镇最年少的游击喽。” 说到这里,杨国柱停了一下,伸手拍拍张诚肩膀,才又继续安慰他道:“可惜,督臣自昨夜进京面圣,至今未归,贤侄再稍等些时,待督臣归来,某必亲向督臣为我宣镇勇士报捷。” 张诚抱拳施礼道:“全赖军门之威,一切全凭军门做主。” 在一片欢声中,验看首级俘虏无误,张诚部中军士便开始硝制鞑虏首级。 杨国柱更邀请各营千总以上将官,晚上掌灯时分,到他军帐畅饮,以示庆贺。 ………… 张诚先回到自己的营地,他部中伤员都统一安置在几个大些的帐篷内,有专人看顾着,随军医官正在紧张忙碌着,给他们取箭头,清创,上药,再包扎好。 帐篷外两口大锅烧着鼎沸的开水,医官用过的器具,都要在沸水中煮半刻钟以上,才能再次使用,并且伤口也会用烈酒清洗,连包扎用的布条,都是事先沸水煮过,用油纸包好,用时取出,用完要再次沸水蒸煮。 这些都是他新生后,产生的变化,也是他改变这个腐朽世界的开始。 张诚对所有伤员,逐一探视,问询伤势情形,尤其是那几个重伤的军士,更是温言抚慰,也告诉他们,待大军归建之时,会对他们进行安置,决不会弃之不顾。 “陈忠,那个反击鞑虏的包衣阿哈情况如何?” 张诚突然想起在马坊村西口近官道处,那个敢于弑主的鞑子包衣阿哈。 陈忠轻声回禀:“那鞑子包衣阿哈很有骨气,右眼珠被抠出来嘞,硬是挺着,不叫一声,那脑皮都随着头发,给扯下来一大块呐。” “嗯。” 张诚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让他对这个包衣阿哈的兴趣更浓烈了一些,这个人不简单啊! 张诚语气坚定的说道:“好好看顾他,我要他活着!” …… 离开营地,张诚内心很是波动,他问自己,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现在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现在首先是活下去的问题,他要先让自己活下去,才能尽力去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转眼,就来到张岩为即将到来的步兵千总部预留的营地空场,他解救的那群难民,此刻就临时安置在这里。 后哨甲总丙队队官贺宽一直守在这里,从马坊缴获的清军帐篷,都已经支起来,难民中的老弱妇孺都安置在帐篷中,其他的就围坐在一堆堆篝火旁。 每堆篝火上,都支着一口大锅,里面煮着新鲜的马肉,他们许多人吸溜着鼻子,不住的探头向大锅那里嗅着香气。 “总爷,您老没歇息会嘞。” 贺宽跑过来,站在张诚身边,继续禀报着:“从鞑子缴获的十八座帐篷,都支起来嘞,老人孩子和女人进帐篷,汉子都安置在外面,十二口大锅,半数马肉,半数熬粥。” “很好,今晚辛苦你和将士们,这边负责巡夜,免有奸邪之徒搞事情。” 张诚吩咐着贺宽,说完转身向难民那边看去,又问道:“石铁根他们在哪处?” 贺宽道了声“总爷请”便带着张诚来到一处篝火旁,石铁根老汉先看见张诚过来,赶忙起身对众人说道:“大家快些起来,张将军来嘞。” 张诚面色和蔼的笑道:“大家坐,甭起来嘞。” 说话间已走到石老汉身前,人群略有骚动,人们紧张的站起,又紧张的坐下,却比刚才略显得拥挤了,在石老汉身侧竟空出两个位置来。 张诚边坐下边说道:“大家伙不要紧张个兮兮的,我又不是吃人的魔鬼。” 他身边的人在张诚坐下后,又用屁股往远离他的方向拧了拧,大家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连大锅里的肉香,都失去了吸引力。 张诚笑了笑,直接对石老伯说道:“老丈,这有技艺之人可查录了?” 石铁根回道:“查嘞,都录下嘞。”说完他转头唤那秀才王元景道:“秀才哥嘞,你来跟张将军说说。” 秀才王元景麻溜起身,顾不得秀才的体面,小跑着过来,蹲在张诚身边,轻声回禀道:“回禀将军,经查问记有木匠二人、瓦匠一人、铁匠二人、铁匠学徒一人、石匠一人,另有二人会记一些粗略的账册,略识些字,养过马的一十七人,还有妇女大多都能缝缝补补……” 张诚拦住他,又拉他坐下,才说道:“元景啊,这近千号的人口,你一时也查不仔细,可以慢慢查问,但凡有一技之长的都记下来,将来某或有可用之处,你但凡有需要,就找那个黄大光。” 说完他一指黄大光,便站起身,叫来黄大光,又是一番吩咐。 正说着话,张岩一名亲兵匆匆赶来,说:“今晚杨军门宴请诸将,特别强调要张诚带上几位出战的哨总一同前往。” 第四十章:敬我战亡将士之英魂 张诚派陈忠去召集四位哨总,自己先来到张岩军帐之内。 “诚儿,你意如何安置这许多流民?”张岩见张诚独自进帐,便率先发问道。 张诚好不思索的答道:“侄儿之意,先遣送出关,以避鞑虏,具体待鞑虏退却,任其自便。” “此虽为善法,然鞑虏犯境,居庸关门已是关闭,你却如何扣关通过呢?”张岩面上显现疑难之色,猛地一惊,出言道:“莫非你想……” 张岩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是觉得这事,似乎有些…有些唐突,也有些冒险,不由得侧目看着张诚。 “正是此意,如今唯有督臣手令,方可扣关开门,更何况还要顺带着近千百姓过关。”张诚目光坚定的望着叔父张岩,回答着。 “你以为督臣会答应?”张岩继续问着。 “督臣,忠心国事,一心报国,又爱民护民,更有大捷之喜,当会首肯此议。”张诚蛮有自信的回答着。 他不敢同张岩讲实话,这近千人他是不打算让他们再回京畿的。 回来干嘛? 等着鞑子下次入寇,再被掳走么? 更何况,他还需要人呢,这些都是吃苦耐劳的好百姓,对于将来的他,这就好比—韩信将兵,多多益善。 之所以不告诉张岩,就是怕张岩谨小慎微,不敢收留,以叔父对朝廷,对当今皇上的忠诚,别再误会了自己,那就得不尝试,所以还不如先瞒着他。 正说话间,林志义挑帘进入军帐,禀报张诚部四位哨总都已到齐。 而且杨军门那边的亲兵,也已来催过一次了。 ………… 张诚跟在叔父身后,领着林志义等五个哨总,还有张诚的亲兵队长陈忠赶至宣镇总兵官杨国柱的中军大帐,大帐里已尽是顶盔披甲的将官,将一个大帐挤得满满登登的。 杨国柱高坐在大帐的上首,他面前放着一张案几,上面摆着几盘肉,一大壶酒。 进京勤王的宣镇各将官,分坐在杨国柱下首两旁位置,各人的面前,都有一张小案几,上面摆着一些肉食米酒之类的。 已经入座的各位游击将军身后,还有他们各部千总及各将的中军官也受邀参加,都依序坐在各自主将身后,面前同样是一张小案几,摆着酒菜。 自张岩掀开大帐毡帘进来后,帐中所有人的目光完全都集中到这边。 杨国柱从座位上站起身,热情的说道:“张老弟,来来,快请入坐吧。” 连游击郭英贤等人都连忙站起身,后面的千总们更是急急站起,场面略有些散乱。 张诚扫视着大帐内,与他上次来时一般,郭英贤、李见明、温辉等三位游击都坐在杨国柱右侧下首位置。 杨国柱左侧下首位置上,在前面只摆放两张小案几,明显是给他们叔侄二人准备的。 他只是参将张岩麾下千总官,按理是应该坐在张岩之后的,盖因此次他是主角,是马坊大捷的功臣,而且杨国柱也把他当成未来的游击看待,所以他的位置安排在张岩下首,而不是背后。 在他们叔侄后面则一并摆放有六张小案几,其中林志义本就是副千户,又是张岩的中军哨的哨总,本就在被邀之列。 到是张诚部中哨总,都是些百户、试百户的级别,本不应参加如此规格的酒宴,只是总兵杨国柱特别强调,都是今日大捷的勇士,百战余生,必须要举杯同庆,所以才受邀参加。 他们随在张岩身后,依次入座,待他们坐稳后。 杨国柱便率先开始敬酒,他举起酒碗对着张岩及诸将说道:“今日张将军所部,在马坊痛击鞑虏,扬我宣镇军威,壮我大明国威,为张将军贺。” 张岩连忙起身,大声说道:“全赖杨军门运筹帷幄,为杨军门贺。” 众人皆举碗,一饮而尽。 张诚只觉得这酒口味香甜醇美,与他原来世界的米酒口味相似,但口感却更好,对于喝惯高度烧酒的他,这一杯下去,还有些不太习惯。 酒宴一开,军帐中便热闹起来。 首先便听郭英贤那洪亮而豪爽的声音响起:“来,张老弟,诚哥儿,俺老郭敬你们一碗。” 张岩铁青着脸色,无奈的端起酒碗,举着向郭英贤示意,一言不发的抿了一口。 他在心里嘀咕着:“这老郭也是,总这么疯疯癫癫,有这么给叔侄同时敬酒的么?辈分都搞乱了。” 张诚也端起酒碗,冲着郭英贤示意,举杯一饮而尽。 这第二碗酒下肚,才让他略感舒服,这酒远没有他原来喝的烧酒有劲,比啤酒又好似略猛烈一些,入口微甜,两碗下去,就感到胃里微微发热。 那边李见明和温辉也相继举碗相敬,张岩都是一般,举碗沾唇,浅尝即止。 张诚却正相反,来者不拒,举碗就干,一众人纷纷称他“海量”,不愧是“宣镇酒胆”! 旁边张岩多次拿眼睛瞪他,他只是咧嘴笑笑,却仍是自顾自的干杯不止。 张岩哪里知道,张诚他现在才刚刚喝出感觉来,仿佛间找回了原本世界里那种喝啤酒的感觉,放歌纵酒,觥筹交错间,他反而越喝越清醒。 两个游击敬完酒,一群千总、各将中军们又轮番上来敬酒,他们不比李见明和温辉等人,自是不敢敬张岩酒的。 但是张诚那就没说的,他们在宣镇之时,便总在一起行酒买醉,这一干人里张诚最小,偏他是个混世魔王,平日里没大没小,见到其他各位千户们,总是直呼其名。 大家今日正好借这庆功宴,一起像约好似的,一起来灌张诚的酒。 坐在对面的郭英贤却是看不过去,他拿着自己的大碗,端着酒壶大步走过来,叫道:“诚哥儿,立此大功,某当敬酒三碗。” 见郭英贤来敬酒,各千总怎会再留下来自讨没趣,可已经站在这里,斟满了酒碗,便打个圆场,奔张诚后面的陈忠等人而去。 张诚见郭英贤亲身过来敬酒,赶忙起身,端碗说道:“当是张诚敬郭叔才对。” 两人一口气连干三碗,加起来十数碗温热的米酒,入口仍是微甜,张诚也才感觉有些微醺,郭英贤却张诚竖起拇指,说道:“诚哥儿,豪爽,某最爱同你拼酒。” 郭英贤说完便去敬别人酒,张诚借机回身一瞧,陈忠他们已和那些千总、中军斗起酒来,张诚着身子的原主,就是一个酒鬼,自然是常带部下出入勾栏酒肆,那酒量都已练出来的。 只是初此参与到这种高级别的宴饮,军帐中济济一堂的,至少都是千总级别以上的将官,他们现在却还都是百户,但俗语云—酒壮英雄胆,也一样壮怂包的胆气。 几碗酒下肚,他们便放得开了,与一群千总、中军们勾肩搭背,人也喝得面上通红,如若不是总兵、参将、游击一群上官都在帐中,恐怕此刻就开始猜拳划令起来。 第四十一章:若要害我,先夺我刀!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五日,阳光普照大地。 可能因为昨日下雪的缘故,照耀在身上,让人感觉格外暖和。 辰时末,昌平东郊,宣府镇勤王军大营,参将张岩营地内颇为热闹。 但这种热闹,仅局限于他营地内的一小片地方,这就是张诚解救回来的那群难民。 石柱子领着百多个汉子,来回砍着劈柴,大锅里也不再煮肉,而是一锅锅的开水,难民们分批排队洗澡,然后还要换上新洗过的衣物。 另一边,有近二百个妇女,在一个叫苏珍香的壮妇组织下,自打昨晚开始浆洗从鞑虏身上拔下来的,还有难民换下来的衣物,营地边缘一条条的晾衣绳上,满满都是。 秀才王元景领着两个人往来穿梭于难民之间,时不时的拦住一个,边问边录写着什么。 “将军,元景这娃娃,现今可勤快着哩,看着都不似个秀才哥嘞,跟变个人似的。”一个略有些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张诚耳畔响起。 “呵呵。”张诚笑了笑,语气变得异常冰冷,斩钉截铁的说道:“每一个人都要变,生逢如此乱世,人不变就是个死。” 说罢,他转过头,问道:“那两个乡老,现在何处?” 石铁根指着不远处一个临时搭起的帐篷,说道:“回将军,这鞑虏把那坊村里的老人,都给打杀嘞,如今拣选的二位乡老,暂在那处营帐中歇息。” 张诚站在原处,双手背负在身后,沉声说道:“老丈,某意将你等转运到某宣镇农庄中暂居,待此番战事结束,再行安置。” “全凭将军做主,老汉愿倾尽所能,为将军效劳。”石铁根老汉坚定的回道。 张诚起身想远处帐篷走去,边走边对身旁的石铁根说着:“老丈,在某回宣镇前,某意由你来管束这些百姓,柱子和元景,会辅助于你,至于那两个乡老,他们只是你的帮手。” 石老汉随在张诚身旁,默默的听着,好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帐篷内坐着两位老者,看年岁也不算很大的样子,他们见张诚来到,赶忙起身,纷纷施礼道:“见过将军。” 张诚上下打量着二人,他们一个颇为壮实,脸上满是虬髯,另一个就显得有些瘦弱,没那么壮实,但很干净,看他们年岁应在五十以内。 他们就那样低头垂目的站在当处,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旁的石铁根老汉赶紧介绍道:“将军,这位是马忠礼,这位是冯元山。” 二人再次向张诚施礼,旁边石铁根此时取过一个简易的木凳,放下对张诚说道:“将军请坐。” 张诚坐下后,对那二人说道:“二位乡老请坐吧。” 待二人坐定,便开口问道:“未知二位乡老,原居何处,高龄几许?” 那颇为壮实,脸上满是虬髯的马忠礼,开口用洪亮的嗓音说道:“回将军,俺就是那马坊的,今年四十有五。” 张诚点点头,转身看向那略显瘦弱的干净老者,只见他再次起身说道:“小老是马坊北,汤村人氏,年四十有九。” 张诚摆摆手,让他坐下,还未发言,身旁站着的石铁根就说道:“将军,马忠礼是老马户出身,这冯元山老哥,那是乡里闻名的庄稼把式。” 张诚点点头,对他们说道:“某意将你等转运出居庸关外,到某宣镇农庄中暂居时日,以避战祸,待此番战事结束,再行安置尔等。” 那瘦弱的冯元山先说道:“小老这些人等,本应被鞑子掳去那辽东苦寒之地,为鞑子做牛做马,永世为奴,幸蒙将军神威庇佑,非但解救我等脱离苦难,如今更愿护佑我等,实乃我等之福,我等决意追随将军,但凭将军处置。” 马忠礼和石铁根赶忙附和道:“对对,但凭将军做主。” 张诚点点头,继续道:“此番战事纠缠,未知何时事毕,某会书信传递,尔等到宣镇后,暂居下来,修房挖渠,垦荒备作。 然事不预则不立,尔等近千之人,若无头则生乱,某今命石铁根老汉暂为众之首老,你二人辅之,以王元景为书办,石柱子精选的百二十人为护卫,平时劳作,闲时操练,有警则出,那壮妇苏珍香管理一众妇女,行浆洗、缝补、煮饭诸事。诸位意下如何。” 三人自是毫无意见,张诚又继续说道:“某会派一队军士,护送伤兵和战亡将士尸骨,将与尔等同行,另有些缴获和骡马,也一同回宣镇。 骡马由马忠礼负责照料,让那苏珍香安排妇女帮着看顾伤兵,到了宣镇后的修渠备作诸事,请冯元山多费心,会有些盔甲军器,到时石铁根带人抓紧修缮后,可配给柱子他们使用。” 三人皆点首称“善”。 张诚起身,又吩咐道:“若遇战事,以随行队官决断处之;其他诸事,各依分工而处,有不决之事,尔等公议便是。” “谨遵将军之命。”三人齐声应道。 正在此时,一名亲兵跑来禀报,总兵杨国柱派人来,说卢督臣刚刚回到昌平营地,现要提取斩获的鞑子人头与俘虏,赶去向督臣报捷。 张诚对身边的石铁根老汉说道:“叫柱子和元景过来,某有话交代。” 说完,就奔停放鞑子首级处而去。 ………… 郭英贤大老远的,就叫喊道:“酒疯子,今晚再喝三百杯咋样?” “你倒是想,昨晚揪着俺,不让俺走,到底哪个是酒疯子。”张诚满脸鄙夷的嘲笑着说道。 来到近前,正了正身姿,拱手行礼后,对杨国柱说道:“怎敢劳烦军门亲临,通报一声,末将给您送去便是。” 杨国柱朗声说道:“张将军勇武无双,完胜建奴,斩获如此之众,大张我宣镇军威士气,想必督臣闻知,定必欣喜。” 张诚恭敬的答道:“有此斩获,全赖军门之福,非末将一人之功。” 杨国柱点头嘉许,心下不由寻思:“此子今番勤王入卫,不但心性大改,变得沉稳知礼,如今又携首战之功,这将来成就或不可限量啊。” 旁边张岩此刻接口道:“军门,莫叫督臣久候。” 杨国柱用手拍了下额头,笑道:“张兄弟,诚侄儿,某这就去向督臣报捷,让他老人家也欢快欢快。” “如此,就有劳军门。”张岩拱手答道。 此时,三架大车装着硝制好的鞑虏首级,已然赶到这边,杨国柱看了一眼,朗声说道:“这些鞑子首级,某就解往督臣处报捷,至于俘虏,还是先押此地,待督臣定夺便是。” 亲兵已牵来杨国柱的战马,他翻身上马,又回身说道:“诚贤侄安心,某必定不叫他人贪墨了你的军功。” 张诚忙拱手答道:“一切全凭军门做主。” 目送杨国柱和郭英贤离开,张岩对张诚轻声说道:“昨晚你不该那般顶撞李见明,那厮很是阴险,睚眦必报,我也不能护你一世,你又何必呢。”书包阁 “天下乱起,若是处处与人为善,以何自保,连用性命换取的战功,都被人惦记,我等又为何而战,怎对得起战亡之弟兄,无论何人,若要害我,先夺我刀!” 张诚目光坚定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杨国柱等人,慷锵有力的回答着。 接着便对张岩又说道:“叔父,诚儿去看望我部中负伤的将士。” 张诚说完便转身而去。 张岩有些默然,他望着张诚远去的身影,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侄子,觉得他做得过分了些,但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 耳边再次响起张诚刚才的话语,他打了一个激灵,仿佛若有所思,他不知道张诚未来会如何,会把张家带向何方! ………… 张诚走在去伤兵帐篷的路上,石柱子和王元景赶了过来,张诚便放慢脚步,同他们边走变聊着。 “柱子,你挑的这些人,某很满意,暂时就让他们先跟着你,我会安排一些老军伍,来训练你等。”张诚对石柱子吩咐道。 石柱子一脸的不高兴,瓮声说着:“俺不去宣镇,我要跟将军杀鞑子。” 张诚只感觉又好气,又好笑,这个石柱子真心不错,身板棒的没挑,小时候还练过把式,这些年跟着他老爹打铁,这身子骨是越熬越棒,跟铁打的一样。 但是,战场搏命,可不是光凭身板就行的,这么好的苗子,不能白霍霍,所以张诚就开导他道:“鞑子是一次杀得完的嘞?你是想杀一个鞑子,还是想杀一百个,甚至一千个鞑子。” 石柱子挠着脑袋,嘴里嘟囔着:“俺想杀一百个,一千个鞑子。” 旁边的王元景笑着说道:“血气之勇,乃莽夫之所为。” 石柱子两只大眼睛瞪得跟两个小灯笼似的,却是没有发作,这几日他们二人时常在一起,石柱子总是缠着这秀才,让他讲些古人行军打仗的事。 可这秀才一心读的是圣贤书,哪知道那么多,搜肠刮肚的把自己以前读书看到的典故,挨个的讲给石柱子听,还教会石柱子写自己的名字。 “听到了嚒,秀才的话就是道理,战场就是杀戮场,不是力气大就能行的,你这一百二十人,要好好操练,以后某有大用。” 石柱子似懂非懂的答着:“嗯,俺听将军的。” 张诚无奈的摇摇头,对王元景说道:“元景,你要辛苦些,这些百姓都要编户造册,个人的名字、年龄、原籍、亲属关系,有何特长等等,都要记下来。” 王元景点头应道:“将军宽心,元景定不辱命。” “某还会带些物资回宣镇,由你保管调用,某会安排军士协助你。” 转眼到了伤兵所在的帐篷处,张诚便让他二人回去了。 第四十二章:恳请督臣修书启关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五日,午时初,昌平东郊,宣府镇勤王军营地。 张诚坐在一个简易的木凳上,他面前是那个鞑虏包衣阿哈仍是躺在床上,张诚问着:“你叫甚名字,原籍何处?” 那包衣阿哈一只眼睛瞪着,一只眼睛包着,头上更是缠绕着一圈圈的布条,看那样子就如僵尸一般。 此刻听见声音,用力瞪着那一只眼睛,努力想要看着眼前的人,却总是模模糊糊的,无奈之下,挣扎着答道:“啊,鞑子死了吗?……死没死……” “死嘞,被你给咬断喉咙才死的。”张诚答着他的问话,又继续问他道:“你原籍是何处?是哪一年被鞑虏掳去的?” 突然间,那包衣阿哈仅余的一只左眼光芒大放,瞪视着张诚道:“俺是通州的,那年鞑子来,就把俺掳着,俺有啥法子嘛,天杀的鞑子, 俺都他娘的好好种地,好好干活,怪俺么,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啊,长出的粮食不够,那怪俺么?可怜俺媳妇,俺爹俺娘啊,还有俺那娃娃……才两岁…哇………” 他仍是有些语无伦次的,只剩那一只眼睛,仍死死望着帐篷顶,嘴里兀自胡言乱语着。 出的帐篷,陈忠便贴着张诚的耳朵询问道:“总爷,这厮已是神志不清,不若早些解决。” “不急,先留着他,或有大用!” 张诚说完这番话,便昂起头,看着那耀眼的太阳,只觉得仍是那般的耀眼,让人无法直视。 正在挨次探望伤兵的张诚,突然接到张岩亲兵传令,卢督臣将要来到营地亲自验看俘虏。 ………… 张诚赶至叔父张岩营地时,卢象升还未到,只见三架大车已然赶回,上面满满都是硝制完的鞑虏首级。 张诚赶将上去,问道:“叔父,这……” 未等张诚说完,张岩便拦住他,说道:“督臣之命,召勤王各镇军将齐集,一同验看首级与俘虏,你知何意?” 张诚面上稍有迷茫之色,说道:“督臣之意,莫不是借机督促各镇,在今后战事锐意向前,奋战虏骑。” “估算着督臣应是此意,然诚儿你却因此而成诸镇之焦点,未知是福是祸啊。”张岩略有叹息的说着。 营门方向一队精骑,踏雪而来,马蹄翻飞间,带起雪花片片,映衬着白雪之上的一片红云,煞是好看。 卢象升一马当先,来到张诚等人身前。 “督臣为国事辛劳,今烦扰督臣大驾,末将实不敢当。”张岩屈伸拱手行礼道。 卢象升到是兴致颇高,不以为意的说道:“张诚,安在。” 张诚忙前行两步,恭敬的说道:“末将张诚,拜见督臣。” 卢象升翻身下马,来到张诚身前,朗声说道:“张诚,不错!” 张诚看到督臣卢象升身着麻衣孝服,眉目间颇多疲惫之色,不由心下伤感,急忙抱拳行礼,温言答道:“建奴屡犯京畿,为国杀奴,实乃张诚之本份,不敢劳动督臣,军门如此赞誉。” 督臣卢象升看着张诚,接连点头赞许道:“你知忠心报国,本督甚是欣慰。“ 转过身,他望着三架大车,对张诚问道:“此皆你所斩获?” “回禀督臣,后面还绑有建奴俘虏三十名,分得拨什库背旗一杆,还有他的黑缨帽盔战甲一副,建奴壮达背旗四杆。此皆赖督臣之福,军门之福,张诚才有此斩获。” 第四十三章:谢督臣赠下表字 督臣卢象升的总督行辕就设在昌平城内的谯楼之内。 这谯楼是昌平城的最高建筑,楼高有三层,在这里可以登高远望,宣大山西三镇勤王兵马都在城外扎营,站在这谯楼之上,可以一览无余。 总督行辕大厅就设在谯楼的一层,一张大案几,摆放在大厅上首正中的位置,上面的令箭之类已然撤掉,如今摆放着杯盘碗筷。 左右两侧下首位置,也是摆着一个个小案几,上面同样是杯盘交错,已然都布置妥帖。 卢象升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竟似在沉思着。 杨国柱和张岩等人不敢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督臣身后不远处,张诚垂手站立在张岩身后,打量着这总督行辕内的一切。 “张诚,你过来。”卢象升突然唤道。 张诚急忙紧赶几步,走到窗前,站在卢象升身后,说道:“督臣,您操劳国事,连日未曾休息,要多注意身体啊。” 卢象升没有回头,依旧凝望着窗外,说道:“东奴犯镜,国事艰难,我辈鞠躬尽瘁,尚唯恐不够,怎言休息啊。” 张诚被卢象升的话感动,轻声说道:“督臣,国之柱石,正当爱惜身体,方能解国之危难,替圣上分忧。” 卢象升叹了口气,想起阁臣杨嗣昌和总监军高起潜二人的做派和态度,心下黯淡,一股莫名的悲凉之感袭来,现今只能寄希望于当今皇上,惟愿圣心坚定。 他转头问张诚:“你可读过书么?” “末将少时曾考学,然资质鲁钝,只考得童生。”张诚低头垂目的答道。 卢象升双目放光,他颇觉惊异,这张诚竟还是个童生,这在大明朝还是很少见的,这时候的许多军将,基本上都是粗通文墨,有些甚至都不识字的。 他满怀期望的对张诚说道:“真没想到,你竟是个童生,年岁如此之轻,且思虑周全,又奋勇争先,确是可塑之才,国朝希望或寄于你辈身上啊。” 张诚忙接话道:“督臣盛赞,张诚实不敢当。” 卢象升不理他,直接问道:“张诚,你可有表字?” 张诚一愣,忙答道:“未曾取得。” 卢象升凝望着张诚,说道:“我便赠你个表字吧。” 惊喜来得太快了些,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连他身后的杨国柱和张岩都是一惊,督臣今日兴致如此之高,竟愿意为张诚一个千户,赠下表字,这可是难得的荣耀。 张诚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忙跪下拜谢道:“张诚,有何德能,竟蒙督臣赠下表字。” 卢象升望着张诚,凝思一会,方说道:“表字便称为忠忱吧,一片忠心,报国,一腔热忱,护民。” 张诚忙再次拜谢:“张诚谢督臣赠下表字,定当忠心报国,热忱护民,决不负督臣所望。” 旁边的杨国柱艳慕不已,张岩则心下暗自替张诚高兴。 此时,卢象升的亲将陈安前来禀报,时辰已至,三镇诸将都在行辕外候着呢。 ………… 宣大山西三镇军将得知督臣要摆宴庆功后,在张岩营地又逗留了一会,便纷纷回营准备参加督臣未时的宴请。 他们聚集在总督行辕外,一个个顶盔掼甲的粗壮将官,甲叶锵锵,粗豪的声音正彼此交谈着,宣镇游击将军李见明和温辉二人此时正被众人围着,打听询问张诚马坊一战的各种细节。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卢象升的亲将游击将军陈安出来,言卢督臣召众位将军进入行辕。 三镇的诸将官这才鱼贯进入总督行辕内,只见左右两旁己经摆好小案几,上面摆放着一些酒菜。 行辕上首正中位置,同样放着一张大案几,督臣卢象升正居中而坐,与处在左侧下首的总兵杨国柱说着话。 张岩则坐在杨国柱身后上首位置,这本无可厚非,毕竟他是宣镇参将,入卫勤王的宣镇诸将里除了总兵杨国柱,就是参将张岩了。 但让大家惊异的却是,张诚竟是坐在张岩的下首位置,他区区一个千户,怎敢坐在总兵后排第二个位置,这让宣镇其他三个游击将军如何坐? 见到三镇诸将进来,督臣卢象升含笑招呼大家入座,看得出来,他今日的心情非常好。 山西镇总兵虎大威走上前,坐在了杨国柱下首的位置上,已经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有了这次的军功后,三镇总兵之中,己经是以宣镇在督臣卢象升心目中最为紧要,所以杨国柱的座位摆在行辕内左侧的最上首位置。 大同镇总兵王朴则走向行辕内右侧上首的位置坐下,与山西总兵官虎大威一样,他也是迫不及待地,看向坐于杨国柱身后,张岩下首的那个年轻千户张诚,看他沉稳的坐在那里,面上没有丝毫骄傲自大的神情,不由得对他有了些好感。 不单是两个总兵如此,便是随后行辕的各镇参将,游击,都是目光纷纷向张诚身上看去,这年轻的千户正时不时的与督臣卢象升恭敬问答着,反应到各人眼中则是或敬佩,或羡慕,或嫉妒,神情上是无一而定。 三镇总兵以下诸参将、游击,都在各自主将身后依案几坐定,唯有宣镇游击将军李见明与温辉,见张诚坐在杨国柱身后第二个位置,心中竟似万分不忿。 杨国柱的中军亲将郭英贤则大大咧咧的不以为然,径直走到张诚下首位置,就坐在那里同张诚搭着话。 游击将军李见明与温辉,二人心中很是忿忿不平的,不过也是没有办法,谁让自家没有斩获那百多颗鞑子脑袋呢? 也怪不得督臣和杨军门对那张诚格外看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战功,且还是首功,估摸着这波军功报上去,提个游击将军都还有富余。 他二人犹犹豫豫的,杨国柱身后第一排三个位置,已然坐满,只能愤愤然的坐到杨国柱身后第二排座位上。 此时己是未时,各将官都等着督臣宴请,因此大多还没有用午饭,看到面前案几上有酒有肉的,都是大喜,不过当许多人偷偷拿起酒壶闻的时候,却是很失望,原来里面竟没有丝毫的酒味,装的却是茶水。 再望向督臣卢象升面前大案几上,同样摆的是一壶茶水,他的案几上更是连肉都没有,只有一大碗糙米饭,几碟小菜。 督臣卢象升为父守孝,除了平日麻衣孝服之外,他也恪守礼制,不喝酒,不食肉。 此刻,望见诸将已然坐定,卢督臣笑着倒了一杯茶水,他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今日,捷报传闻,我宣镇官军竟斩获建奴首级百四十余名颗, 张我宣大山西三镇之军心,扬我大明之国威,挫建奴之气焰。本督己捷报飞传京师,料想不久后,圣上嘉勉定会下来!“ 他含着笑,看了一眼杨国柱与张岩,又说道:“今次之大捷,却是杨总兵指挥若定,张诚千户奋勇鏖战,故有此斩获,今虏情正急,饮酒恐会误事,本督便以茶代酒。 众将,让我等举杯为杨总兵、张千户贺!” 铁甲锵锵,行辕内诸将官都是站起身来,齐声举杯喝道:“为督臣贺,为杨军门贺,为张千户贺。” 贺声滚滚如响雷,诸将官皆一饮而尽。 督臣卢象升心情无比愉悦,哈哈大笑,待诸将坐定,他又朗声说道:“今次大捷,可知建奴色厉内茬之本性,只要我诸将士均有舍身报国之心,定可给建奴虏骑以重挫,使之不敢小瞧我大明上下!“ 说完,他便凝望着帐中所有人,神情间竟极为期盼。 大同镇总兵王朴极会做事,此刻便率先站起身来,高声说道:“定当劳记督臣教诲,忠勇无畏,杀奴报国。” 有了带头的,行辕内众人,紧随其后纷纷表态,督臣卢象升则是频频点头,神情是极为欣慰。 大同总兵王朴以茶代酒,先敬了杨国柱一杯,随后又倒了一杯茶,竟越过张岩,直接看向张诚,含笑说道:“今日才知道宣镇张千户之威猛,张千户,本军门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行辕内的所有人,目光都集中看向张诚,只见他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朗声道:“末将不敢,该是末将敬王军门才对。” 他二人就这样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随后,山西总兵虎大威也是同样站起身来,先敬了杨国柱一杯,接着就沉声对张诚说道:“张千户,本军门也敬你一杯,斩获建奴首级百四十余名颗,好汉子啊!” 看着对面这个杀场老将,张诚不敢丝毫怠慢,赶紧站起身来,又与虎大威遥遥相对,干了一杯。 两镇总兵都亲自向张诚敬酒,行辕内许多人都是又羡又妒,想必自今日后,那张诚定是声名鹊起,至少在宣大三镇内威名传扬。 宣府参将张岩,心下也是激荡,他自是盼着张诚能扬威立功,可总觉得如此这般,似乎有些过于急切了些。 宣镇游击将军李见明与温辉则不同,他俩看着坐在前排的张诚,心下非常不是滋味,这小子竟以千户身份,坐在前排,把他们两个游击给挤到了后面。 温辉笑嘻嘻的贴近李见明,轻声说道:“看看,这宣镇都快成他们老张家的嘞。” 李见明只望着前面的张诚,满目恨意。 督臣卢象升坐在上首,含笑看着行辕内济济一堂的三镇诸将,目光之中满是期望。 杨国柱也是点头微笑着,今日他也是心情大好,张诚首战之功,让宣镇出了大风头,他乃宣镇主将,自是面上光彩万分。 督臣卢象升举起筷子,行辕内霎时安静下来,诸将们便开始狼吞虎咽。 督臣卢象升一边吃着,好似在一边沉思着什么。 有卢象升坐在上首,诸将平时放浪形骸的武人作派有些收敛,每个人吃饭的动作,都比平时斯文了许多,不过肚子是真的饥饿,各人还是将面前案几上的茶水饭肉,一扫而空。 第四十五章:你要好自为之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六日,申时末,太阳已自天边隐去身影,天光暗淡。 督臣卢象升接到皇上手诏后,他立即传话张诚,要他到总督行辕,对他说道:“张诚,皇上已诏令兵部,速派员核验军功首级,你回去布置一下,明日我派陈安前去,交接建奴首级、俘虏和旌旗金鼓,以解往京城核验。” 张诚又与卢督臣聊了一会,便起身回营准备明日的首级俘虏交接诸事,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营地,而是先到了叔叔张岩的军帐。 刚刚赶到昌平的步兵千总梁松也在张岩军帐内,他见张诚进来,忙同他打招呼道:“小总爷威武啊,俺可听说这一战就砍了一百多的鞑子首级?” 张诚也是笑着说道:“梁老虎,你是来得晚嘞,你要是在的话,这百多个鞑子,都不够你一个砍的。” 军帐内诸人都是笑了起来。 此时,张岩开口说道:“老虎,今晚你还要辛苦些,巡巡营,那些**子,看稳嘞。” 梁松答应着,起身就往外走,路过张诚身边时,他轻声对张诚道:“你那些补给,贺黑子都给你拉营地去了,俺说小总爷,你这补给是不是忒多了点。” “哪嘞,骑兵的零碎多。”张诚含糊着说道。 张岩见帐内无人,才对他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我皆武人,杀贼驱奴,乃是本分,然你入卫以来,表现过于出众,恐遭人嫉恨,实属不该呀。你尚年轻,往后的路更长远,此时若树敌过多,怕对你将来不利。”书包阁 张诚听后陷入沉思,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叔父爱护之意切切,诚儿心下感动,也确知叔父所言皆是正理,然男儿立于天地间,自当勇往直前,观今天下大势,已显纷乱之象,正是好男儿舍身报国之际,岂容瞻前顾后。” 张岩目光突盛,注视着张诚,良久,方才黯淡下来,轻声说道:“我张家世代从军,屡立战功,才有今日成就,唯有忠君报国,已谢天恩,你要好自为之。” ………… 张诚回转自己军帐的时候,军帐内已是热闹非凡,四个哨总正在同刚到昌平的镇抚官百户贺飚,吹嘘着各自在马坊之战中的威风时刻。 “老贺,你是不晓得,那鞑子有多厉害,那腰得这么粗,那家伙的狼牙棒,这么长……”张广达正在得意的吹嘘着,张诚已步入帐内,悄没声息的站在他身后,他都没有丝毫察觉。 “……俺告诉那憨子,打赢俺,就放他走……娘皮的……不讲武德……偷袭老子……”他唾沫横飞,手舞足蹈的正讲得精彩,猛然感觉大家都在笑嘻嘻的看着他的身后。 张广达无意识的一回头,张诚的大脸都快贴到他嘴巴上了,他猛后退一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道:“总…总爷…您啥子时候来嘞………” 张诚大眼睛瞪着张广达,笑着说道:“谁不讲武德。” 军帐内,诸哨总哄堂大笑,张广达反应过来,也挠着自己的脑袋大声笑着。 贺飚没笑,绷着一张黑脸,犹如一张死人面孔一般,毫无表情,他略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穿破大家的笑声:“千总,贺飚幸不辱命,所运物资已尽数抵达,请千总点验。” “嗯,已经验过。”张诚敷衍的答着,说着就拉过贺飚的手,继续道:“正盼着你来,有事同你讲呢。” 张诚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好多小字,张诚递给贺飚,说道:“老贺,和你说个正事,这上面都是此次马坊的战斗经过,可俺觉得能不能换个记法。” 贺飚拿起那小册子,翻看一会,说道:“怎么换?这难道记得不对嚒。” 其他几人也是一脸茫然,他们几乎不识字,内里陈忠识得十几个字,胡大可也有百多个字,其他人就别提了。 “老贺你看。”张诚说完,就拿起案几上的毛笔,开始写起字来,他只写了这次马坊的斩获,唯一不同的是,他写的这句话里,加上了逗号、句号,这两个标点符号。 “你看,用这两个符号,进行分割,这样句子就变得简单易懂,是不是我们在部曲内传递军情。”张诚兴奋的对贺飚说着。 贺飚看了良久,才说道:“这样是简洁明了许多,但书办们一时也怕用不惯,何况这样书写,拿出去也给外人嘲笑。” “这个只在我部中使用,对外公文,仍依原样书写。”张诚说道。 贺飚想了想,说道:“行,这是我去找书办,让他们按照这个书式,把这次马坊大捷的经过,重新录写一遍。” 张诚用手拍了拍贺飚的肩膀,说道:“这就是我盼着你来的理由,和你交流,硬是透亮。” 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十日,天晴,艳阳高照。 除宣大、山西三镇勤王兵马已于六日时全部到达,关宁各镇勤王援军也已于昨日下午悉数到达。 昌平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帐铺天盖地,目之所及皆是勤王的大明精锐,连营数十里,声势一时无两。 这天,总监天下勤王兵马的内监高起潜公公,突然来到了昌平,他身后随着几名小太监,还有一些京营中的精骑护卫者,他们盔甲明亮,一水的大红斗篷。 督臣卢象升亲自出迎,二人见面,总监军高起潜就开口说道:“卢大人,我来同你讨赏了。” 卢象升心下猜到几分,却装傻道:“高公,说笑了。” “卢大人,那马坊杀奴的张诚安在?皇上圣旨在此,叫他同宣镇杨国柱一同来接旨吧。”高起潜说着话,还侧身给卢象升看了看,他身后一名小太监捧着的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是一个用黄绸包裹的锦盒。 卢象升忙吩咐陪在身边的亲将陈安,前去召唤杨国柱与张诚,速来总督行辕接旨。 他则把高起潜先行迎进总督行辕,二人分宾主坐定以后,卢象升把两日来皇帝赐银、赐马、赐铁鞭等诸事对高起潜详述了一遍,并且还说道: “在我看来,今上战意甚锐,我等唯有冲奋勇杀敌,以报国恩,方能不负圣意,至于杀敌之良策,学生筹谋在胸,正巧今日监军驾临行辕,学生愿闻监军明教。” 高起潜那干净的脸蛋上,嘴角微微挑起,耐人寻味的笑着问道:“卢大人,未知有何妙计教我?” 卢象升放低声音,轻声对他说到:“学生,拟在十四日夜间,借着月色掩护,分兵四路突袭建奴营垒,趁其不备,杀他个人仰马翻,使之不敢在我大明京畿肆意妄为。高公,以为如何?” 高起潜色略显冷淡,明显兴致不高,冰冷的一笑,说道:“咱家只闻得雪夜袭蔡州,却是没听说过什么月夜袭敌营的。” 受到如此的奚落,督臣卢象升内心激怒,他甚至恨不得抬身一脚,就把监军高起给潜踢出行辕大厅,但是他却理智的选择隐忍,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现在不忍受如此奚落,自己惹祸上身到是不打紧,但同建奴对战的大事也就不用再谈了。 于是他强忍怒气,勉强的笑着说道:“建奴如今方胜而骄,定然轻视我等,而疏于提防,更因是在月夜,我等精锐尽出,四面突击,必可一鼓破敌,就算不能将其击溃,也会伤其根本,使之对我勤王大军,有所畏惧。” “敌众而我寡,此时当以持重为上策。”高起潜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漫不经心的说道。 卢象升怒意上涌,声音渐大的说道:“正是因为敌众我寡,学生才选用奇袭之策。” “卢大人,贸然出兵,这万一不胜,岂不是孤注一掷?”高起潜把玩着茶杯,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 卢象升怒意渐浓,不由大声说道:“出奇兵以制胜,此乃兵家之常事,怎可谓孤注一掷?” “此事非同小可,卢大人勿急,且容我仔细想想,以求万全之策。”高起潜嘴角上扬,泛起一丝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二人的谈话,一时间竟陷入了僵局,他们都不愿意做出让步,双方都不作声,默默的喝着茶。 恰在这时,陈安领着宣镇总兵杨国柱和千总张诚返回来了。 高起潜忽然改换话题,满脸堆笑说:“卢大人,这人到齐了,咱家就先宣旨吧。” 那边早已备好香案和供品,此时便搬出来,一一摆好,连督臣卢象升在内,众人急忙整理着各自的衣冠和甲胄。 行辕内,张诚有些茫然的站立在杨国柱身后,猛地听见一个颇尖细的声音响起:“圣旨到,卢象升,杨国柱,张诚接旨。” 督臣卢象升退身到行辕中间,对着香案跪了下去,陈安跟在卢象升身后,在他右侧后面一步外也跪下,杨国柱则在卢象升左侧,约半步后的地方跪下。 张诚则是跪在总兵杨国柱后一步距离的地方,他抬眼偷瞄,只见那个身着太监服饰的人,走到摆好的香案前,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 这个太监年岁应在四十多岁,他身材颇为高大魁梧,看上去显得虎虎生威,极有英姿,却是面白无须,魁伟间略显阴柔,头戴嵌金三山帽,身着簇锦袍服,一根玲珑玉带系在腰间,很是抢眼,满脸的洋洋自得之色。 随在他身后的是几个同样太监服饰打扮的人,他们个个面色阴柔,透着阉人那股子独有的邪劲,隐约间更似乎有一股尿骚味,远远飘来。 张诚暗自猜想这厮定是那后世臭名昭著的高起潜高公公了。 第四十六章:通传三军,奉为楷模 昌平,卢象升的总督行辕内,督臣卢象升,宣镇总兵杨国柱,宣镇千总张诚三人跪伏于地上,他们前面摆放着香案和供品,香案前站着一个身形威猛的太监高起潜。 此时,高起潜见卢象升等人已然跪好,他清了清嗓子,又用尖细的声音喝道:“卢象升,杨国柱,张诚接旨!” 以督臣卢象升为首,众人都是跪在行辕内,恭敬的朗声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起潜从旁边那个小太监手中的红木托盘上,取过黄绸包裹的锦盒,里面是一个朱漆描金的盘龙匣子,他把盘龙匣子交给另一个小太监拿着,从匣中小心翼翼取出以黄绫暗龙封套的圣旨。 用他那尖细的嗓音高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奴贼祸国,百姓涂炭,凡我臣民无不切齿,今闻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卢象升实力杀贼,马坊大捷,痛击东虏,朕心甚慰!赐金厢犀束带,织金胸背麒圆领各一,内帑银五百两,又赏功银牌二十副,以供阵前奖功之用……” 督臣卢象升趴在地上,深感皇恩浩荡,早己是泣不成声,显是激动无比。 张诚跪趴在杨国柱的身后,耳中听到前面卢督臣的动静,也是在心里暗暗的为他感到欢喜。 随后,圣旨中又褒奖了宣镇总兵杨国柱,赐他骏马与银两,还有皮弁冠服一副,纩丝五疋,张诚能明显的感觉到,他前面杨国柱的身体也在不断的颤抖着。 突然,张诚听见圣旨中提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精神为之一振:“....…宣府镇镇标右翼营千户张诚,奋勇鏖战,斩杀虏骑逾百,力挫东虏气焰,朕甚嘉慰! 今赐宝剑盔甲各一,内帑银二百两,通传三军,奉为楷模....…待京畿安定,虏骑退却,再行叙功擢升……另赐给镇标右翼营赏功银一万两,望该部勠力克敌……” 高起潜照着圣旨又讲了一大堆,直到最后总算念出:“钦此!”二字。 张诚等人跪在当处,口中高呼叩谢皇恩浩荡。 督臣卢象升更是双手颤抖着,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 跟着又一一接过花银、蟒缎等赐品,每接取一物,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叩头谢恩,高起潜将诸物一一交接完毕,强挤出满面笑容的对卢象升说道:“卢大人,咱家恭喜你了。” 卢象升深感皇恩,忽然间一股热泪就夺眶而出,他只觉得这些天里,自己所受的委屈都是值得的,硬咽着说道:“高公请在行辕中稍息片刻,学生这就上表谢恩,还烦高公代呈圣上。” 高起潜尖声应道:“好说,好说。” 卢象升忙急匆勿的赶入内帐,高起潜坐回椅上,双目注视着张诚,操着略有矜持的尖细嗓音问道:“你便是张诚?” 张诚刚刚起身,肃立与总兵杨国柱身侧,听见监军高起潜问道自己,忙躬身答道:“末将张诚,参拜监军高公公。” 高起潜身形不动,伸手抓起一只茶杯,在手中把玩着,微微抬起眼皮,打量着张诚,良久,才说道:“张诚,很好,英雄出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诚仍挺身肃立着,闻言再次躬身回道:“张诚唯知忠君报国,敢不用命,怎能当得监军如此过誉。” “张千户,到是居功不傲,颇有大将之风嘛。”高起潜有些阴阳怪气的尖细声音,让张诚感到格外刺耳。 却不得不与之周旋道:“承蒙监军夸赞,张诚深感皇恩浩荡,定当阵前奋勇,舍却生死,以报国恩。” 高起潜未发一言,只是凝视着张诚,嘴里“嘿嘿”的笑着。 正巧督臣卢象升已然写就谢表,走了出来,张诚忙同总兵杨国柱一起,拜别卢象升与总监军高起潜,离开总督行辕,连陈安和其他的小太监们,也一起退了出去。 卢象升把写好的谢表,双手奉给监军高起潜。 二人重新坐好,卢象升心有不甘,又继续起刚才的话题。 他对高起潜问道:“学生适才之议,高公意下如何?” “野战,并非我军之所长。”高起潜仍是漫不经心的答着。 卢象升有些急切,但为了大局,仍是耐着性子说道:“我宣大、山西、关宁各镇勤王军马,素来惯习野战,正是趁着目前我军士气正旺,最应该主动寻虏一战,以解京畿之危啊。” “不,我军虽勇,毕竟新集,还需时日磨合熟悉,此刻切不能贸然与虏求战。”高起潜神色不惊的对卢象升说着。 卢象升内心激荡非常,不由拂袖而起,手紧紧按着刀柄,大声的说道:“高总监,畏敌似虎,那我只好单独与虏骑周旋到底了!” 高起潜却是毫不动气,悠闲的翘着二郎腿,语气傲慢的说着:“卢总督,若是愿意单独与虏骑对战也罢,不过这勤王的军马嚒,咱家也要有一部分……” 卢象升内心激愤,溢于言表,他决然地截断高起潜的话头说道:“好好好,我总归是明白了你的意思,再不用多说什么。 宣大、山西的勤王军马,原就是我带来的,仍旧归我指挥便是;关宁来的勤王精锐,我一个都不会要,由总监军自去指挥就是。” “卢大人,这样分兵,真的好么?”高起潜内心中,对这样的结果是非常满意的,此时却故意如此问着。 卢象升略有些平静,却自知已别无选择,愤愤然道:“我自知兵分则弱,对战事不利的道理。然今日这事,除此之外,已更无他策。” “如此便只好分兵了,卢大人意下,何时分兵好呢?”高起潜趁热打铁般的追问道。 卢象升瞪着一双眼睛,沉声说道:“我今日便拜疏奏闻圣上,待皇上的圣旨一到,你我马上就可分兵。” “如此甚好。咱家这就回宫去,静候上谕,不再叨扰卢大人了。”高起潜说着就站起身来。 他才走两步,就又回身打着官腔说道:“你我二人都是为皇上办事,还望卢大人多多担待才是。” 卢象升压着心中不快,拱手道:“好说。” 他把高起潜送出辕门外,望着他上了马,拱手作别。 凝望着高起潜渐渐远去的背影,卢象升不由摇头说道:“我今日才知这宦官阉党的厉害啊!” ………… 第二天下午,太阳已经有半个身子藏在大地之下,散发着昏暗的余光,一缕夕阳斜照在大地上,却不在刺眼。 卢象升刚刚接到当今皇上御旨,已然同意他与监军高起潜的分兵之议。 他明白皇上定是听信了高起潜和杨嗣昌的话,不再采纳他所提出的与虏骑决战之意见,在崇祯皇帝身上所寄托的最后一缕希望登时幻灭了。 他顿感自己在朝中孤掌难鸣,大有“一木难支大厦将倾”之感,深深地陷入绝望和愤慨之中。 正当此时,一个传事官前来报说翰林院杨老爷在辕门外等候谒见,卢象升一听是翰林院杨老爷,赶忙吩咐道:“快快请进!” 他也立刻站起来,走向大厅外去迎接。 数日前,崇祯皇帝在平台召见卢象升的谈话内容和安定门会议的情形,已然在许多朝臣中传播开来,一些朝官知道卢象升果然敢于在皇上面前力排和议,坚决主战。 杨廷麟对此感到很欣慰和敬佩,然而他也明白,卢象升在朝廷上的处境,杨嗣昌和高起潜会合力对付他,会使他的雄心壮志付诸东流。 卢象升直把杨廷麟引进内室,屏退左右,郁闷的望着他道:“我千里勤王,本想与东虏决死一战,解京师危急,挫虏之凶焰,怎想……” 他说到这里,竟深深地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总督大人进宫陛见的情形及安定门会议之经过,廷麟都已略知,莫非因朝廷上有人掣肘,使大人欲战而不能,故此心怀郁闷?”杨廷麟疑惑地问道。 卢象升急切的说道:“正是皇上听信杨文弱和高大监的话,不愿使我与虏骑一战,怎奈何之!” “弟今日前来行辕拜谒,正是想为大人借著代筹。”杨廷麟双目神采奕奕的说道。 “愿闻其详!只要利于国朝,象升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卢象升有些激动地注视着杨廷麟。 “现今情形是这样的。”杨廷麟把身子向前探了探,用他光芒逼人的眼睛,注视着卢象升因军务疲劳而略显苍白的脸孔,压低声音说道:“当今皇上和杨文弱、高起潜虽有意与虏言和,但仍迫于臣民的清议,尚且不敢公然的一意孤行,与东虏订立城下之盟。” 卢象升忍不住插言道:“今日朝堂之上,那一二执事者不思如何驱除胡虏,而唯求与东虏暗中议款言和,殊为可耻!” 杨廷麟接着说道:“大人之言极是。倘和议之事一旦得逞,丧权辱国不说,必使东虏得寸进尺,或更有不堪言者。 尤其当今皇上还是有为之君,在此事上颇忌讳外廷的清议指责,他自己亦不愿步南宋诸帝之后尘。 如果大人能乘东虏屡胜兵骄之际,率我士气正盛之数万勤王援军,奔敌奇袭,即令不能获取全胜,单只要杀伤虏骑相当,稍挫东虏气焰。 即可堵住言和者之口,使当今皇上确知虏骑不可畏,唯有与之战,方为上策。未知大人以为然否?” 卢象升略有沉吟的说道:“我本也是如此打算,哎,可惜如今已是晚了!” “晚了?为何晚了?”杨廷麟轻拈着垂在胸前的美髯,有些疑惑不解地问着。 第四十七章:此物赠与张诚小将军 昌平,宣大总督行辕内室,督臣卢象升正与翰林杨廷麟谈着话。 卢象升叹着气,说道:“唉,兄台有所不知,真的是一言难尽!各路勤王援兵虽有五万之众,可是归我指挥的就只剩下两万人余了。” “何故?”杨廷麟神情惊诧地问道。 卢象升略有痛惜的,沉声说道:“三万关宁铁骑,已然分给高大监了。” “这?这可是皇上的意思?”杨廷麟有些难以相信,怎么就分兵了呢。 督臣卢象升将双手放在炭火盆上烤着,慢慢地把今日与监军高起潜分兵的经过,向杨廷麟细细诉说了一遍。 “唉!”说完又沮丧地叹息一声。 杨廷麟呆望着卢象升,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他才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跺着脚,心怀愤慨的说道:“如此看来,这大明锦绣江山,早晚要葬在奸贼之手,送于东虏啊!” 卢象升沉默着,并没有做声,他把双目凝望着那炭炉中,烧得通红的木炭上,良久没有抬起头来。 作为当朝领兵部尚书衔的宣大总督,统帅着大明朝的精锐边军,与流寇、鞑虏征战经年的他,对当前大势看得十分清楚,流寇未必有窃国之心,可那东虏却是野心勃勃,一直觊觎着大明的锦绣河山,时刻想着要入主中原。 但是,即使他现在所处于的位置,对于朝堂上的决断,也是大有无能为力之感。 卢象升甚至认为,做为一名大明忠臣,他宁可自己饮恨而死,也不允许自己在其他人的面前,张扬“君父”的不是。 正在此时,卢象升注意到仆人顾显,在外面向着他这里悄悄的张望着,却不敢进来,他便是知道,饭菜已然备好了。 于是,他抬起头来,对着杨廷麟笑着说道:“伯祥兄,任京官数年,你依然是书生本色呀,一论起国事,仍旧悲歌慷慨,不减当年。好,先请吃饭吧,吃过饭后,再聆听高教。” 杨廷麟也回过神来,说道:“哈,这聊着就忘记饭食,大人,我还有一事,未知当讲否?” “兄台,但讲无妨。”卢象升说道。 杨廷麟看着卢象升,有些期望的问道:“听闻大人麾下,一员小将竟斩杀奴贼过百,可以唤来一见。” “哈哈哈,”卢象升开怀笑道:“这有何不可,兄台请先入席,待我着人去唤他过来。” 卢象升说着就安排亲兵前去传张诚来行辕一见,这边也挽着杨廷麟的手,准备一起步入饭厅。 杨廷麟却对卢象升说道:“大人,我们移步窗前,看看这勤王军容,候一候这位奋勇斩奴杀贼的小将军,如何?” 卢象升“哈哈”笑着说道:“有何不可,此人亦为弟之所喜,不只英勇无畏,且还沉着稳重,将来成就或可在你我二人之上。” “噢,果真如此,我到是有些迫不及待。”杨廷麟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兴奋,见惯了朝堂上的庸庸碌碌,他真的很希望能看得大明有朝气的一面。 没多久,张诚急匆匆赶到总督行辕,被一名亲兵引着进到行辕内,正看见督臣卢象升陪着一个中年文士站在窗前,他们远眺着窗外绵延数十里的勤王大军营垒。 张诚细看,那中年文士侧身而立,身形颇为清瘦,看上去大约年在五十上下,一蓬美髯垂在胸前,颇有些文士的孤傲之色。 第四十八章:分兵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二日,银白色的小雪花随着秋风飘扬在天空中,放眼望去,天地间银白一片。 一早,卢象升亲兵便来通传:说督臣卢象升召唤张诚至行辕有事相谈。 张诚对此颇感意外,连日来已多次前往总督行辕,先是与军门杨国柱接领圣旨,后是拜见翰林杨廷麟。 前日,总监军高起潜来宣读圣旨时,带来赏功银一万两,这次因着是由宣旨的高起潜亲自提押,加上正是虏骑犯京畿之时,却是没有被各级官吏贪墨节留。 这一万两银子,明面上是赏给镇标右翼营,但实际就是张诚部马坊之战的人头赏而已,张诚拿出两千两赏给参战将士,每人二两,又拿出一千两给林志义的步营封赏,余下七千两暂留军中,以备后用。 督臣召唤,张诚不敢耽搁,忙穿戴披挂整齐,带上陈忠等几名亲兵,直奔昌平总督行辕而去。 张诚刚赶至总督行辕,便闻得昌平城中点将鼓“咚咚咚”的敲了起来,鼓声急促,似有大事发生,张诚翻身下马,将战马交予陈忠,便步入行辕内。 远远看见督臣卢象升亲将陈安迎了上来,张诚忙快步抢上,未及开口,便听陈安说道:“监军高公公正在行辕内,督臣擂鼓聚将,有事宣布,吩咐你随在张参将身后,进入行辕,待聚将集议后,再等督臣传唤。” 陈安吩咐完张诚,转身返回谯楼内,剩下张诚一人楞在当处。 他心中滔天巨浪翻腾,默念着:“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卢象升曾提议分兵四路夜袭建奴,却未获高起潜支持,被高起潜傲慢神态激怒的卢象升,当日便上疏崇祯皇帝,议请分兵,崇祯皇帝答应了卢象升的提议。 云集昌平的六万余勤王大军,将被一分为二,卢象升领宣大、山西的三镇军马近三万余人,高起潜则是统率关、宁各地来援的勤王军马三万余人。 自今日起,便是督臣卢象升人生悲剧的开始,张诚此刻虽深知历史的走向,但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不说在此地,就算是在宣府镇,他也是排不上位的下级军官,又能翻起什么幺蛾子呢? 张诚心怀无限感伤的走到谯楼下,静候宣镇诸将到来,内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第二通聚将鼓刚刚擂过,张诚就看见一队顶盔披甲的将官,快步疾行而来,为首一人正是宣镇总兵杨国柱,他身旁是山西总兵虎大威,后面依次是张岩等两镇的参将、游击快步跟着。 杨国柱似是心情不佳,只看了张诚一眼,便径直步入行辕内,到是山西总兵虎大威看见张诚站在谯楼下,冲他略点了一下头。 张诚闪身随在叔父参将张岩身后,他身后的游击郭英贤咧着大嘴就问道:“诚哥儿,你来得到快,就比俺们先到嘞。” 张诚回头冲他笑笑,并未说话,却看见李见明、温辉两个游击眼睛正瞪着自己,隐含妒恨之意。 还有那大同总兵王朴比杨国柱、虎大威略慢了一步,也跟在后面步入行辕。 诸将进入总督行辕内,便是昌平城内谯楼的一层,一尊巨大的铁案摆在上首,案几上满是金牌,令箭诸物,谯楼侧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京畿地图,上面用朱笔标满密密麻麻的箭头符号。 行辕大厅内,尽是顶盔贯甲的将官,一色鲜艳的披风大氅,里面军职最小的,都是游击将军,唯有张诚这一个千户,适逢其会,才参与其中,让他感觉自己官位军职太小,不由生出一种有心无力之感。 总督行辕内,各将官相互拜见问候之声不断。 此时,齐集昌平的勤王援军,除宣大、山西三镇兵马外,还有关宁各镇的勤王兵马三万余人,其中更有多名总兵官。 仅先后进入总督行辕内的,就有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山海关总兵马科等人。 宣大、山西三镇总兵立于行辕内左侧,关宁各总兵立于行辕内右侧,诸副将、参将、游击则站立于各自总兵身后。 对面虽有许多总兵,张诚却是一个也不认识,忽然叔父张岩的声音,轻轻传来:“诚儿,你看对面那些将官。” 张诚仔细向对面看去,一排将官盔明甲亮,各个都是身披大红的斗篷。 “对面都是密蓟、关宁各镇总兵,依着顺序有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山海关总兵马科……”张岩不耐其烦的为自家侄儿介绍着对面的关宁各总兵。 张诚轻声答应着,眼睛停止在前屯卫总兵王廷臣身上,记忆中对面关宁各总兵唯有王廷臣让他肃然起敬。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真实的历史上,于松锦之战时,随玉田总兵曹变蛟以及副总兵江翥,及辽东巡抚邱民仰等文武官员一起被俘,持节不屈,壮烈殉国,是个忠勇双全的汉子。 剩下那蓟镇总兵白广恩初为流寇,先降明,后又叛明复降李闯; 那密云总兵唐通在崇祯十七年时,任居庸关总兵,不战而降李闯; 至于那山海关总兵马科,松山之战时,仅看他与王朴,吴三桂,李辅明等人争先恐后逃命,丝毫不顾忌友军安危。 皆是需小心提防之人,若与之共同出战,到是要多留个心眼,才好! …… 总督行辕内,各总兵相互打着招呼,彼此寒暄几句,都在猜测着卢督臣召见各将的用意。 他们这些各镇总兵相互寒暄拜见,后面那些的副将、参将、游击将军们,都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处,却不敢如他们这般随意乱动乱说。 张诚站在叔父身后,显得格外抢眼,宣大、山西各将官已是见怪不怪,虽有些人心下暗生妒恨之心,却也是拿他无法。 但对面关宁诸军将,却不知底细深浅,就有许多目光在张诚身上扫来扫去,他们见张诚如此年轻,就已是游击将军,内心多少都有些诧异。 那蓟镇总兵白广恩就拉着大同总兵王朴,打听着张诚的底细,密云总兵唐通则竖着耳朵在旁边听着,当他们得知张诚竟是一个千户时,面上诧异之情更盛,不由多看了张诚几眼。 忽然,行辕内诸将听得谯楼顶上,急促的鼓点声再次响起,这己是第三通聚将鼓了。 诸将官忙分立为两排站好,壁垒分明,宣大各将居左,密蓟关宁各将居右。 总督行辕内,满满当当都是前来勤王的将官,不过气氛却很沉凝,无人敢随意咳嗽一声。 脚步声轻轻传来,从二楼上下来一群人,张诚斜眼望去,只见督臣卢象升仍旧麻衣孝服,走在众人最前面,他的脸上满是愤懑之色。 总监军高起潜走在他的身旁,仍是头带嵌金三山帽,身上簇锦袍服,一根玲珑玉带系腰间,满脸都是洋洋自得之色。 督臣卢象升身后,跟着他的亲将游击将军陈安,双手奉着御赐的尚方宝剑,最后又是几个太监服饰的人,脸色阴沉的跟在后面,颇有阉人那股独有的邪骚气。 猛然,一片甲叶声响,行辕内诸将官皆是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向督臣卢象升与总监军高起潜行礼。 诸将齐声高喝道:“见过卢督臣,见过高监军。” 声音有若惊雷,总督行辕内一片凛冽之气传散开来。 总监军高起潜“嘿嘿”的笑了几声,督臣卢象升却阴沉着脸,他来到那尊巨大的铁案几前,先请高起潜在自己左侧位置坐下。 高起潜一点也不客气,就自顾自的先坐了下来。 陈安奉着御赐的尚方宝剑站在卢象升右侧下首位置,那几个太监,则是陪站在高起潜左侧下首。 卢象升见高起潜已然做好,便沉声说道:“众将请起。” 行辕内诸军将高声叫道:“谢卢督臣,谢高监军。” 顷刻间,又是一片铁甲锵锵作响,行辕内诸将官已站了起来。 随后,督臣卢象升开始点将,满堂将官,自是无一缺席,督臣卢象升每点到一个将官,心下便是一阵澎湃激荡。 总监军高起潜拿眼睛瞥了卢象升一眼,猛然站起身来,尖细的嗓音说道:“大家伙都到齐了罢,咱家现在跟大伙说个事。” 看到下面一众将官,噤若寒蝉的样子,高起潜极为满意,他继续说道:“昨日咱家已同卢督臣,就今日的情势举行磋商,然卢督臣执意要求分兵而战; 经报请当今圣上允准,遂决定宣大、山西三镇的勤王援兵,仍归卢大人统领;咱家则率领,剩下的密蓟、关宁勤王兵马。 虽已分兵,仍愿今日在场诸公,能以国事为重,昨日卢督臣既上书,皇上也传下御旨,同意卢督臣与咱家分兵之议。” 停顿了片刻后,尖细的嗓音又开始在行辕内回荡:“事嚒,就是这么个事,咱家都说完了,除却宣大、山西三镇的官将外,余者各将,这就给咱拔营起寨,跟着咱家一起走吧。“ 偌大的总督行辕内,静得几乎是落针可闻,冰冷入骨的寒意,渗进每个人的心里。 此事来得太过突然,除了张诚心理上有所准备之外,在场的余者各军将都是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彼此见相互望着,面面相觑,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第四十九章:萤烛末光,亦增辉日月 昌平,谯楼里的卢象升总督行辕内。 上首位置的铁案几后,高起潜站在那里,望着下面一众目瞪口呆的诸军将。 竟无人挪动脚步,他那张极干净的无须脸面,刷一下,就沉了下来,他尖细的声音高叫着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随咱家走哇。” 高起潜说罢,便把眼睛转向督臣卢象升,脸上堆满笑容说着:“卢督臣,咱家这就走了,虏骑肆虐,杀奴护都之事,还要劳烦督臣多多费心呐。” 卢象升呆立在哪里,麻木的与他拱手作别。 只听脚步声响起,高起潜径直扬长而去,密蓟、关宁各镇的总兵们,也一一向督臣卢象升拱手而别,追在高起潜身后去了。 一众副将、参将、游击随在最后离去,甲叶锵锵之声渐行渐远………… ………… 眼看着济济一堂的军将,眨眼间就少了一大半。 督臣卢象升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愤懑悲痛,他重重跌坐在自己的座椅上,目光有些呆滞的望向前方空处。 行辕内一时间竟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宣镇总兵杨国柱才试探着,问道:“督臣…督臣…” 卢象升回过神来,他直起身板,极力振奋精神,眼睛望着剩下的宣大、山西诸位将官,脸上满是期望的说道:“本督虽已与高监军分兵,但众将仍需尽心报国,不可因兵少而气馁。奴贼肆虐京畿,掳我百姓,毁我家园,凡我大明臣民,皆应同仇敌忾,力挫虏奴之凶焰。” “卢某,在此拜托诸位将军了!” 说到这里,卢象升竟从铁案几后步出,对着行辕内诸将,深深做了一鞠。 大同总兵王朴首先振臂高呼:“誓死追随督臣,杀奴报国。“ “杀贼报国,杀贼报国……” 行辕内阵阵高呼,看群情激愤,督臣卢象升眼中又充满欣慰,他说道:“建奴已然会兵一处,现集于通州河西,圣上有旨,命我等勤王援军,移营屯驻于京城永定门外的东郊,力保京城东郊不失。诸将这就回营准备,明日辰时起寨移营,随本督前往东郊驻防。” 宣大诸将纷纷退出总督行辕,各自回去准备移营之事。 ………… 张诚很是为难,看督臣的状态,他感觉似乎不该再打扰他,正准备跟在叔父身后,离开总督行辕的时候,上首卢象升的声音传来:“忠忱啊,你留下来。” 张岩闻声,回过头望向上首的卢象升一眼,他“唉……”一声,叹了口气,又对张诚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就随在总兵杨国柱身后走去。 游击李见明、温辉二人本在张岩身后,听到督臣卢象升单独留下张诚,两双怨毒的眼睛都快要射出妒火一样,越过张诚身畔时,二人鼻息间重重的“哼”了一声。 山西镇总兵虎大威也是回头看了一眼张诚,心中若有所思的与杨国柱一同步出总督行辕。 张诚站在原处,目送一众将官离开总督行辕。 再看铁案几旁,身着麻衣孝服的督臣卢象升,侧身肃立在那里,眼睛望向远处的窗口,这一刻,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单。 张诚移步走到督臣卢象升身侧,耳中似乎隐约听得他在低吟一首什么诗,却又听不真切,只感语调苍凉悲切,不由心生悲凉之意。 陈安捧着尚方宝剑,一直随在卢督臣身侧,见张诚走上前来,不由眼圈一红,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向后退了几步。 张诚深施了一礼,拱手说道:“督臣,独留末将,有何吩咐?” 卢象升伟岸的身躯微微一动,却没有回转身来,仍是静静望着窗口。 良久,他才幽幽的说道:“初到昌平时,卢某当真是意气风发,统率各路勤王大军数万兵马,只想着与虏骑一决死战,让东虏不敢小视我大明上下。 未曾想啊,形势竟急转直下,皇上言‘不可浪战,当以持重为上’,朝臣也处处掣肘,卢某是欲战而不得啊。 此时,高大监却与皇上言,是我卢某拥兵避战,纵虏骑肆虐,皇上也是严旨切责,怪我畏敌怯战,这战与不战,当是如何?” 督臣卢象升说着,就惨笑起来,笑声愤郁,似有满腔的愤懑,窗口前,他伟岸的身躯,竟在微微颤栗。 张诚又进前一步,在卢象升身侧轻声说道:“督臣……” 他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安慰卢督臣,可搜肠刮肚之下,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卢象升缓缓转过身来,眼睛似乎看着默默站立的张诚,又似乎看向别处。 “哈哈哈……”他忽然长笑几声,对张诚说道:“忠忱啊,对这次分兵而战,你如何看?” “督臣,只我宣大、山西三镇精锐军兵,就有三万余人马,奴骑虽精于野战,毕竟是孤军深入,当激励将士,寻敌小股以击之,提振军心士气,再依坚城,与奴周旋,事未必不可为。”张诚望着卢象升轻声说着。 张诚看卢象升眼中隐有期许之意,又继续说道:“我宣大军,关宁军,加上京营的精锐,若是互为犄角,守望相助,就算不能击溃东虏,至少也可使其不敢于分兵劫掠,如其不能劫掠,便会补给困难,到时自会退却,我等那时就可寻隙击奴。” 卢象升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唯盼各部军马勠力同心,奋战克敌。” 说完,他便回身望向亲将陈安,陈安忙走上前来,递出一个圆筒状物,长约尺余,外用绸布套包裹着。 卢象升接过绸布套,拿在手里对张诚说道:“忠忱,此物是翰林杨廷麟老爷赠与你的,愿此物能助你沙场争功,不负杨老爷殷殷期许。” 张诚忙双手接过,打开绸布套,取出一个黄铜打制的圆筒状物件,长约一尺有余,圆筒两端内嵌水晶镜片,他双手微微用力一抽拉,竟将那圆筒又拉长许多。 “是‘千里镜’,这做工极精致,材质也是上好。”张诚把玩着千里镜,说话间满是喜悦之情。 这千里镜,张诚自然是知道的,在前世他没少摆弄过各式望远镜,但凡有什么车展、航展,他都是望远镜加单反,美丽又醉人的白肉,他也是没少看的。 只是到了这世界,时间尚短,许多事情还未来得及运作,今日见到这千里镜,从做工到材质都是上乘之选,他自知必是极为贵重之物。 把玩了一会,他把千里镜又小心的装回绸布套中,双手托着举起,说道:“督臣,此物颇为贵重,张诚怕领受不起,有负杨翰林所期。” 卢象升望着张诚,久久无言,过了一会,才说道:“杨翰林,最喜似你这般实心任事之人,这千里镜,就权当是他对你马坊杀奴的嘉许吧。” “忠忱啊,陪我走走,如何?”卢象升忽然如此问道。 张诚此刻心情激荡,卢象升与杨廷麟以前都是只在书本中存在的人物,历史数千年,在书本中留名已属不易,能有只言片语流传,更是难得,而让史家不吝笔墨的人物,在当世必是人中龙凤之选。 但他们二人却都对自己如此看重,叫张诚内心深受感动,此刻卢象升更邀他一同散步,他差点鼻子一酸,眼睛就要开始冒汗。 “张诚,愿追随督臣,赴汤蹈火,舍身杀奴,百死无憾!”他激动之下,言语间满是切切诚意。 督臣卢象升笑了笑,移步向行辕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心存忠君护国之念,有为国舍生之愿,固是好的,但更要审时度势,存身才能立命!” 张诚忙跟上去,轻声说道:“督臣教诲的是,张诚谨记了。” 二人步出行辕,外面秋风瑟瑟,稀疏的小雪花随风飘下,落在二人脸上,便化成水珠,消逝不见了。 “人生何其相似这雪花,璀璨只在一时,到了,终归要消逝无踪。”卢象升感慨着。 张诚抬起头,看向飘荡的漫天雪花,说道:“古人语,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萤烛末光,亦增辉日月,正因生命短暂,才更需奋发向上,吾当以萤火之微光,带些许明亮,照一方土地,护一方之百姓,虽百死,而无憾!” 卢象升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张诚,目光中的呆滞渐渐退却,希望重新燃起,炯炯的神采再次出现于他的双目之中。 “忠忱啊,我一把年岁,却还没你活的透彻,尘雾之微……萤烛末光……哈哈……好一个萤烛末光!”卢象升豪迈的笑着,一扫之前的愤懑和沉郁。 张诚见到督臣面上神采依然,心下欣慰,却不得不提醒道:“督臣,末将以为,高监军既能去分去半数兵马,更要小心提防,会不会在粮草一事上,再生掣肘。” 卢象升闻言,停下脚步,望着远处,似在沉思着,良久,又抬脚走向远处,边走边对张诚殷切嘱咐着:“忠忱呀,你大功初立,朝廷未及封赏,然一个游击将军,你是当得起的,若是日后再有所斩获,恩赏必隆,本督唯盼你能常怀忠义之心,常思忠君报国之念,上护圣主,下佑黎民。” 张诚默默跟随着,督臣卢象升对张诚是多加勉励,殷殷期望可见一般。 二人又聊了些别的话题,张诚便拜别卢象升,回转营地准备移营事宜。 第五十一章:移营永定门外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三日,辰时初,天光暗弱,东方一丝鱼肚白,才刚刚升起,微光拂照在大地上。 谯楼,是昌平的最高处,楼内设有古代用于计时的铜壶滴漏,更有城中各处的制记点,平日可按时辰击鼓为城内民众报时,战时又可登高指挥调动城内外的军队。 昌平城谯楼的二层上,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兵部尚书,宣大总督卢象升正在眺望城外,此时宣大、山西三镇勤王军马正在有序的拆除营寨,准备移营到京城永定门外东郊驻防。 督臣卢象升站在谯楼上,看着城外密布四野的勤王援兵营帐,不由回想起自己初到昌平之时。 最初到达昌平的,只有宣大、山西三镇一万余精骑,随着各地勤王兵马汇聚,这里也曾有近七万大明边镇精锐步骑大军,再加上京师三大营的尚有数万可战之兵,。 那时,他是何等的踌躇满志,也曾数次设想,若是朝廷能不吝封赏,大加激励众将士之军心士气,趁着夜色掩护,兵分几路,突袭建奴大营,或可一战击溃虏骑,就算事不如愿,至少也可使虏骑不敢任意肆虐我京畿重地。 可是,他千思万念,都没有想到,会走上这样一条分兵而战的道路,在他心里更隐隐觉得,不止是分兵而战,更可能会是分兵之后,各自为战。 心念及此,督臣卢象升不由得回身抬眼望了望房檐下,那一块“华夷雄关”的匾额,在心底叹了口气。 ………… 十月十三日,辰时中,太阳正自东方缓缓升起。 昌平城外,一阵阵人叫马嘶之声传来。 随着各镇的中军旗牌策马往来呼喝:“拔营起寨,移驻永定门东郊……拔营起寨,移驻永定门东郊……” 宣大、山西三镇的勤王军兵相继拔营起寨,虽然略有些嘈杂,却并不纷乱,在各级将官的指挥下,一切都显得很有秩序。 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最先起营,整装完备后,集结于昌平西门外。 随后,就是宣府镇的勤王诸将,率军兵到达,居于卢象升督标营的左侧。 接着,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也率勤王军兵到达,他们居于督标营的右侧。 最后,大同镇总兵官王朴,领着自己镇下入援的勤王军兵急匆匆赶到。 连同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宣大、山西三镇勤王诸将军兵三万余,汇聚在昌平的西门外,宛如一片盔甲与马匹的海洋,黑压压一片立于天地间,似乎铺满了深秋的整个大地。 宣大、山西三镇入援的勤王大军,都是选调的边镇精锐。 其中,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三镇总兵的正兵营中,大部分都是骑兵,各镇入援的参将、游击等,也有一部分是骑兵。 这一万几千的骑兵,人人有马,个个配甲,除了铁甲就是棉甲,各人还都有铁盔,此时明军尚红,各骑阵都是甲上涂着红漆,放眼望去,一片火红的颜色,各骑兵的翎羽在寒风中飞扬。 而且,这些入援勤王的马营使用的火器比例很高,督标营与正兵营中,都是配备鸟铳、三眼铳、快枪这些常见的火器各有数百杆,更有便于移动的虎蹲炮数十位,明制土火箭上万余只。 在马队的身后,有他们密密麻麻的骡马辎重,内备有大量的火器弹药、拒马铁蒺藜等物,野外遇敌结阵对战或防御之时,数百副拒马,配上铁蒺藜,就可以将他们密密包围保护起来。 张诚更是看到,卢象升的督标营辎重队后面,还摆放着大量的火炮,除却一部分佛狼机火炮外,更有好几门的红夷大炮。 张诚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应该是些六磅炮或三磅炮,这里的每门火炮,都要好几匹骡马才能拖拉。 他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此时大明的各战兵营,都是由职业军人组成的,训练肯定不差,而且论起武器装备,甚至还要比清军强上一些,为何在对战清军的战事中,却是屡战屡败呢? ………… 张诚策在战马上,放眼望向四周,无边无际的军马,各色旌旗迎风招展。 在他的右侧,是宣镇总兵杨国柱的镇标营军马。 总兵杨国柱此时身穿铁甲,披着猩红的披风大氅,骑在一匹强壮的战马上。 他的身旁,一杆总兵将旗高高竖,杆高一丈五尺,黄心红边,饰有缨头雉尾及八尺五寸的号带,六尺长的梯形旗面,正随风飘扬,隐隐现出一个大大的“杨”字。 杨国柱的战马后,是他的亲将游击郭英贤,还有麾下各千总,他们都是各有认旗,或红心蓝边、或黑心白边、或蓝心黑边,旗帜一目了然。 每个千总都是策于马上,个个顶盔贯甲,身材粗壮精悍,给人一种骁勇善战的感觉。 张诚可以看出,总兵杨国柱长于军伍,他麾下的官将,除中军游击郭英贤和各千总外,下面的把总也都是各有认旗,就算再下面的各个管队与甲长,也各有自己的背旗与盔旗,想必指挥时定可如臂使指般轻松。 他再放眼望右看去,杨国柱宣府军阵右侧,督臣卢象升的亲将游击陈安,立马在总督的高牙大纛之下,同样全身铁甲,披挂整齐,陈安身后就是督标营,亦是同样列阵森严,而且论起强悍与齐整,比杨国柱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诚原本自认来自后世,比这里的人们多了几百年的见识,然经过这次勤王,让他清醒的认识到,那些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用处。 就好比此时,众军云集,将星荟萃,张诚才知人外有人,天上有天,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很多。 同时,他也暗下决心,定要奋起图强,建设属于自己的力量。 有朝一日,自己定要势强位尊,让敌我各方势力,都是不敢小瞧自己的存在。 首先,就是要在今年这场勤王的战事中,奋勇鏖战,声名鹊起,集聚军功与人脉,好为今后自己的发展打下一个基础。 ………… 十月十三日,辰时末,太阳已斜挂在东方,阳光照耀在身上,让人感觉很暖和舒服,却也有些许刺眼。 昌平城西门外,宣大、山西三镇入援京畿的勤王军马,集结完毕。 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声音,自昌平西门内传来。 督臣卢象升一行,策马奔出昌平西门,他依然是身着麻衣孝服,策在一匹异常神骏的白色战马之上,却是他最心爱的战马五明骥。 他的忠仆家人顾显,还有掌牧官杨陆凯等人,以及一大帮军中幕僚赞画,都是策马跟随在他的身后。 张诚看到督臣卢象升,手上提着一把精铁大刀,远远看去怕是能有几十斤重。 不由在心下说道:“人言,卢象升富有勇力,每战必身先士卒,勇猛非常,果然名不虚传。” 督臣卢象升策马在军阵前,一路狂奔而过,数万将官军士,都是一言不发,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身影。 看着列阵静待的三镇勤王将士,卢象升双目中,显露出感慨的神色,他策马奔驰到督标营军阵前,忽然一勒胯下五明骥的马缰,一阵战马的嘶鸣声响起,五明骥前蹄高高扬起,随后又稳稳停在中军高牙大纛前。 卢象升策在马上,高扬的头缓缓看向军阵后的昌平城,过头去,看着身后的昌平城,连日来的种种往事,皆历历在目,自他的脑海中如流光闪过,他好似痴了一般,凝望着…… 良久,方见他回过身来,用力一扬手中精铁大刀,喝道:“出发!” ………… 卢象升的督标营头一个拔营出发,他们几乎清一水的都是骑兵,唯有后面的辎重队伍,速度略微缓慢了一些,顺着官道,直奔京城而去。 宣大、山西三镇入援勤王的军马,则依照事先划定的行进顺序和路线,奔着北京城南永定门方向行进着。 宣府镇这边,总兵杨国柱的正兵营,紧跟在督臣卢象升的督标营后,上了官道。 游击李见明和温辉二人各领本部军马,在杨国柱左右两翼行进,守护杨国柱的中军,宣镇各部军马的辎重队伍,则安排在杨国柱的军阵后,有序行进着。 宣府镇参将张岩率领本部军马,担任全军的后卫,护卫在各部辎重队伍的后面行进,他亲率中军哨骑兵和步兵千总部在前,张诚率骑兵千总部队伍最后。 大同镇和山西镇也在各自总兵官的率领下,依着既定路线,在卢象升督标营的左右两翼,有序行进。 他们将在北京城南永定门再次汇聚,点将交令后,才能开往各部新划定的驻防区,安营扎寨。 张诚部同样,也是以左右两哨护住两翼,前后两哨为中军,成扇形排阵,跟在镇标右翼营的步兵千总部后,有序的向永定门方向行进。 陈忠策马在张诚身旁,一众护卫围在周围,张诚凝望着居庸关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去。 “总爷,该出发了。”陈忠小声的提醒着。 张诚仍凝望着居庸关的方向,对陈忠问道:“陈忠,你说何世辉他们,这会该走到何处了?” 陈忠答道:“这会,怕是已经过了怀来卫,要是走得快些,应该都过保安卫嘞。” “嗯,愿他们一路无事,平安抵达宣镇。” 张诚说完,扬起马鞭,“啪”的一声脆响,他胯下战马,猛的窜出,四蹄扬起,沿着官道,绝尘而去…… 第五十二章:山匪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十三日,阴,阳光不济,天光暗淡。 宣府镇境内,官道上,两侧的柳树只剩枯枝在深秋的冷风中摇摆,吹动着地上片片金黄色柳叶,沙沙作响,滚滚向前。 宽广的官道上,有一条人龙,自东往西奔保安卫城方向,有序的行进着,他们赶着数架大车,还牵着好些骡马,大包小裹的拖带着好些东西。 这支千余人组成的人龙,他们中男多女少,且老弱更少,在官道上绵延一里有余,其中以百多人为一队,间夹着大车、骡马,粗略看去竟有十三队之多。 他们虽衣衫破旧,脸上满是疲惫和风霜之色,但行进间却颇有秩序,十架大车上,都装得满满当当,一些独轮车间夹在人群中间,装载着个人的物件,还有百多匹骡马,也驮着箱包,吃力的向前行进。 有三骑健壮精悍的骑士,策马在队伍前头,他们住来奔驰,忽散忽聚,似在为这只队伍探查前方可能存在的危险。 他们后面约三百多步,是一队精壮的汉子,人数约六十上下,手里拿着杂乱的各式长短兵器,衣衫也都是一样的破旧,但走在最前面的十多人,似乎穿戴着残破的盔甲。 “何头,咱这啥时候才能到宣镇啊?”一个瓮声瓮气的粗豪声音问着。 就在那六十个汉子身后,是一架双马大车,车上几个汉子或躺或坐着,大车后跟着几匹战马,马缰绳都搭挂在马脖子上,踢踏踢踏地跟在大车后面。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大车上传来:“孙大山,你去跟大家伙吆喝一声,都小心着点,老子看刚刚中字铺时,那几个有马的,都他娘的不太对劲。” 说话之人正是负责保护伤兵和难民回宣镇的,镇标右翼营骑兵千总部左哨乙总乙队队官何世辉,经过连日修养,他的伤已基本恢复,不止是他,许多轻伤的军士都已恢复,只是都懒散的躺坐在大车上而已。 他们自在居庸关与左哨哨总张广达分别后,一路行进,因要节约粮谷,每日都是提前打尖歇脚,然后把人散出去,挖些野菜回来,和在粥里充饥。 他们紧赶慢赶的,每日行进三十到四十里路程,如今已过怀来卫城三十余里,距离保安卫城也是差不多三十里的样子,前不着村,后不挨店。 两日前,他们在老字铺打尖歇脚时,先后有十余骑,分成三四波,与他们的队伍擦肩而过,有两波骑手,甚至跑到高处停下来,观察着他们。 昨晚,他们在中字铺附近打尖歇脚,今日辰时起营的时候,何世辉又看见三个骑客在营地周围出没,所以他才派出十二名骑兵,在营地四周外围警戒。 正是因为担心出现状况,今天中午都没有打尖开饭,何世辉的想法是尽快赶过这段路程,离保安卫城越近,就会越安全。 左哨乙总甲队三甲甲长孙大山听到何世辉的命令后,立刻从大车上跃起,借力一个空翻,就坐到车后的一匹战马上。 他提起马缰绳,兜过马头,双脚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就斜斜窜出,从官道边缘奔驰向前,去追赶那三个在官道前头探路的军士而去。 第五十三章:只要大车和女人 宣府镇,怀来卫与保安卫交界处附近的官道上。 张诚麾下队官何世辉与刘全,正带领着几十伤兵,加上千多的难民,严阵以待着。 在官道西面怀来卫方向,近百的马匪正自官道北面的荒地中,策马向着官道方向奔驰而来,轰隆隆的马蹄踏地声,响若奔雷,一下下震动着官道上难民们的心。 近百匹骏马奔腾起来,已是颇为有威势的了。 坐在大车上的刘全,借机瞥了一眼那些在大车后准备防守的青壮,就见他们许多人都是面上变色,很有些惊恐之状。 他斜眼看向何世辉,就见他的脸上,也一样神情非常凝重。 刘全捅了何世辉一下,轻声说道:“辉老大,刚审那匪贼生口,这些都是附近山里的匪贼,什么北歪头山、太山、木楂尖,还有北梁头,这四股土匪,临时凑在一起的,内马匪八十二,步匪骨干有百多人。” 何世辉也是一脸凝重,他点了点头,同样轻声说道:“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只是这些难民,俺怕他们自己乱起来,反而误了咱的事。” 刘全也是点着头,又说道:“那马匪也是不好对付,眼下差不多有近百骑。” “嗯,可以诱敌冲锋,弓箭火铳灭他一波,再一个反冲,擒贼先擒王。”何世辉最后沉声说着。 他猛地站起,大喝一声,吸引了大家注意后,才又大声喝道:“大家都听着,俺问你们啊,你们这些人,是想活,还是想死?” “想活……想活……不想死……想活……” 何世辉高高的举起双手,在空中摆动,制止了大家的乱喊,才又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想活,就都听俺的!这些山匪,不算个事,俺们满鞑子都杀得,些个匪贼,还能对付不了嚒?” 他喊完话后,官道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昂首望着他,这下何世辉倒有些急了,忙大叫着问道:“听懂了没?都放个屁啊。” 本来负责防守东边官道的石柱子,见那边没有土匪,拖着大铁锤,屁颠屁颠的跑回来,正好听到何世辉问着,他瓮声瓮气的破嗓子大声应道:“懂嘞,都听何头滴。” 经他提醒,满官道的难民才反应过来,开始杂乱无序的大声回应着何世辉。 刘全坐着伸出手,拉了拉何世辉的裤腿,说道:“扶我一把。” 何世辉把他扶起来,他们一起看着周遭的情势,刘全又说道:“主要还是马匪,东边不能让他们突进来。” 何世辉点着头,说道:“我去东边官道那,北边这些步匪,交给你了,把石柱子和民勇左队,调回来给你,西面暂时没有危险。” 刘全点着头,又说道:“去吧,这两队骑兵,你带过去,一定不能叫马匪突进来。” 何世辉拍了拍刘全的肩膀,说道:“你这边小心点,那步匪里有些个带着弓弩的,我给你留十个骑兵。” ………… 终于,一众马匪耀武扬威的奔上了官道。 滚滚的马匪骑队,从官道东面而来,有若红流倾泄,他们奔入南面的杂草荒野,在何世辉布置的车阵屏障百多步外,策马奔腾,狂呼怪叫着,随后有勒马提缰,一片唏律律的响鼻声音传来。 甚至有卖弄马术之匪贼,故意用力打马急奔,再猛地提缰,勒得坐骑前蹄高高扬起,各骏马打着响鼻,一片浓浓的白气喷出。 乱哄哄的声音响彻官道北面的荒野间,那些步匪也已赶了上来,他们的队伍呈扇形扩展开,逐渐和东面官道上的马匪连成一片,围在何世辉的北面和东面。 何世辉在官道东面一架大车上,站着望向对面马匪凝神看去。 对面马匪,都是清一色的红色劲装,头裹红巾,披着斗篷或披风,大部都有盔甲,双插与马刀。 只是不晓得,他们双插的弓力如何,何世辉猜测应在五六力间,这是最适合在马上使用的弓力范围。 不过远远望去,也有少部分马匪,显得更为精悍,可能配的弓力更强,看他们配的兵器也更为强悍,重斧大棒,长刀大枪什么的都有。 另有步匪近四百余人,已奔跑至东面官道上,内中数十人不可小看,多戴着红笠军帽,或红缨毡帽,很可能是宣镇各处逃散的军兵,他们或配弓箭,或配盾牌,甚至其中个别有人还配有火器,三眼铳,鸟铳什么的。 大明这个时期的边镇,克扣军饷严重,管理也混乱,常有逃兵跑至周边荒山野岭,为非作歹,他们纠结地方青皮、恶棍,再裹挟一些失地百姓,便是为祸一方的山匪。 何世辉猜测,这四股匪贼,应是把主攻方向选在着官道东面了。 毕竟从北面进攻官道,表面上看攻击面宽大,易于进攻,不利防守,但是官道要高出北面荒野好多,形成了一个很大坡度的斜坡,何世辉等据守官道,自上而下,占尽地利。 而如果山匪从官道东面进攻,就没有这么多说道了,官道之上也很宽广,且还比较平坦,排兵布阵,绰绰有余,还利于他们马匪冲阵,虽有大车支起的简易屏障,但是在山匪们看来,那不算什么。 何世辉全神注视着对面,在心中暗暗估算,马匪八十二骑,步匪三百七十余,其中看装束,应有约近百人,看去颇为强悍。 这一百八十多的马匪与步匪,应该就是这伙山匪里的骨干与精华,类似于明军中各将麾下家丁一类的存在,若是有效击溃他们,那这些余匪,自然就会溃散。 匪贼汇集,除去那些个马步骨干外,余者各匪各种杂样兵器,长矛,棍棒,短刀,短斧,铁尺都有,甚至锹镐钉耙都上了。 他们在官道上喧嚣叫闹着,不时爆出阵阵狂笑,一边冲何世辉这里指指点点,眼神中满是残忍与无情,充满凶戾之色。 他们在何世辉布置的车阵屏障约二百步外,停了下来,开始凌乱的整理着队形。 ………… 何世辉沉声下达了军令:“马会军,你民勇分两排站立,前面与大车间留一步的空隙;白山子,你组织青壮分成两队,每队五十人,分守民勇两翼;孙大山,你领三十军士下马,持弓铳,列阵大车后面。” 这时,对面一个马匪,策马奔驰上前,在何世辉前方约五十步左右,猛然提缰,勒得胯下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在地面上,姿势威武雄壮至极。 他停稳之后,高声向着何世辉这面,大声叫喊:“对面的听好嘞,咱们只要大车和女人,你们把大车女人留下,咱放你们继续往前走哈。” 在他喊话的同时,何世辉悄声问孙大山:“大山,能射他娘的不?” 孙大山目测了一下距离和风力,蛮有把握的说道:“何头,没问题。” “必须一箭射死,没有第二箭。”何世辉伏低身子,沉声再次提醒着孙大山。 孙大山已擎弓在手,取出一支重箭,变换脚步,掩身到一名军士后面,将箭搭在弓上,自那名军士脖项旁探出,瞄着对面五十步外,正在喊话的马匪。 嘴里说了声:“何头,瞧好嘞。”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嘭”的一声响,箭矢便离弦飞去,直射向前方正耀武扬威喊话的马匪。 此刻,这马匪已经在喊第三遍,他也有些烦躁,口中大声叫唤着:“……只要大车和女人……娘的想妥了嚒……” 猛然,他看见对面车阵上方,夕阳斜射的光线中,有一点寒星闪现,还没等他看得仔细,箭矢便破风而至,射穿了他的咽喉。 他叫喝劝降的声音,戛然而止,这一刻的时间,在他的生命中定格,使他得到了解脱,不用再乱世里艰难求活了。 在中箭的一瞬间,他猛地松开缰绳,双手抓向自己的咽喉,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双手在脖项间无力的抓挠着,脸上苍白如雪。 突然,大张开嘴,一口鲜红色的血液猛喷出来,溅在他身前一片,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自战马上重重栽落地下,发出“咚”的一声。 那战马被这声音惊吓,四蹄发力,猛地一下,就蹿了出去,奔下官道,往北狂跑而去。 一时间,山匪那边一阵骚动,有四骑策马越众而出,直接奔驰到一百五十步外,向这边张望观察着,余者七十余骑,则在他们四骑周边簇拥着,都是对着何世辉这边比比划划的。 后面的步匪,正快步向前跑着,嘈杂纷乱的声音,远远传来。 显是这边敢于射杀那个马匪,让他们有些惊讶。 何世辉此时站直身子在大车上,大声喝问:“都听见了?山匪要大车上的粮谷,这就是要你们的命,不想饿死,就听俺的,杀光山匪,留下粮谷,一起活命。” 这边孙大山第一个喊出:“杀光山匪,一起活命……杀光山匪……” 在他的带动下,此起彼伏的声音接踵而起。 “……杀光山匪,一起活命……杀光山匪,一起活命……” 先是何世辉这边的骑兵、民勇齐声叫喊着,接下来青壮也开始叫喊,更带动刘全那边的民勇和青壮,最后就连官道中间的老弱和女人都奋力狂呼起来。 从一开始的杂乱,到最后混合成整齐的怒吼。 “……杀光山匪,一起活命……杀光山匪,一起活命……” 这声音传遍整段官道,也震撼着东边的马步山匪,在官道北面荒野里的步匪,甚至有些都被这齐声怒吼,震慑得悄悄退后了几步。 “……一起活命……一起活命……” 一千五百多人的齐声怒吼,响彻云天。 这是乱世求生的欲望使然,也是他们对未来新生活的期望…… 第五十四章:畏战退缩者,立斩 官道上。 一众山匪策马围在中间那四骑周围,望着西面大车后的那群流民队伍。 众马匪围着的四骑,都全身披挂盔甲,三人打着紫色披风,唯有一人没戴头盔,只是裹着一个紫色头巾,却打着一件绿色的披风,在一群马匪之中,显得格外突出。 那绿披风的马匪头子看上去很是年轻,只见他策在马上,对余下三人说道:“三位老哥,这物件咱四家平分,兄弟没得说,只是这女子和骡马,可得紧着咱家先拣选。” 那三个打着紫色披风中一个满脸胡子的拱手说道:“行啊,可着胡寨主挑,俺太山寨是没话说的。” 那个绿披风的胡寨主,策在马上,斜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另外两人,却不言语。 一个年岁稍长些的说道:“胡老弟的北梁头人马精强,又是首倡之人,俺们歪头山自是唯你马首是瞻。” 另一个山匪头子见此情形,也赶紧表态:“都依着胡当家,就说咋个打法吧。” 那胡寨主策马奔前几步,朗声说道:“咱看对面的反应,虽颇有章法,终究是一群流民,就算内里个别箭术精奇,谅也抵不过咱群狼扑虎之术。” 另三人齐声附和着,胡寨主又继续说道:“咱家的意思,烦请太山刘雄老哥催督步军,正面冲第一波;歪头山齐老哥拣选善射的弟兄,在后抛射;楂尖赵兄弟领十人马队,去北头督战佯攻;咱家率马军,伺机冲阵。三位以为如何?” 另三家兵马少,且战力也不如北梁头,对他的分派自没有大的意见。 何况,此番为了劫掠这批财物,他们四家都是领着最精锐的马步匪贼出战,现在都在这官道上聚集着,这冲阵之时,也是各家混合着一起上,有损失也是各家都损失,又不像一家一家的轮着冲,还要争个先后,自是没有反对的理由。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四个匪首便各自开始准备起来。 只见一个打着紫色披风的悍匪,策在马上怒吼怪叫一阵,便纵马奔下官道,往北边荒野的步匪那边而去,大约十余骑跟在后面,也奔向那边。 那太山匪首刘雄领着一帮积年老匪,催促一众步匪排布着阵列,他们一排五十人上下,前后大约排布了六排阵列。 他们第一排,有半数都持着盾牌,拿着短刀或短斧,看样子是把一部分悍匪排在前面,准备冲阵,他们都是分开排列,每两个持盾的悍匪中间,都有一个持着长矛的步匪; 第二排和第三排则是长矛和大棒等长兵器居多,这两排就应该是山匪的步战主力,要靠他们破这边的车阵,其中也掺杂着几名持着弓箭的射手,却是不容小觑; 第四排和第五排就各样杂色兵器全上了,什么棍棒短刀铁尺,甚至锹镐耙都有,他们战力应该不会太强,但每排却有二三人,竟带着红笠军帽,好似在内中负责押阵督战一般; 最后一排中,有三十余人很是精悍,手里长刀、大棒的,许多还戴着红笠军帽,很明显这一排都是各山寨步匪中的精英,他们的任务就是督战,催逼前面匪贼死战,并且在最后关头,由他们给予何世辉等致命一击。 在他们后面,一群带着红笠军帽或红缨毡帽的步匪排成较为松散的两排,他们人人持着弓箭,看样子都是些逃军或溃兵,很有些大明军阵的影子。 最后面是山匪的马队,他们在步队后面排着松散的阵列,每排十七八人的样子,拢共四排,他们策马怒骂,催逼着前面的步匪。 ………… 这边,何世辉耳中听着众人的怒吼,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对面的山匪。 他看对面的山匪,见到派来劝降的马匪,竟被射杀,怒不可遏,大声喝骂着催逼步匪列队排阵,便知对面很快就要进攻,何世辉开始细致的安排部署。 这边车阵中间是用本来是一架大车,后来见山匪主攻方向似是这面,便由北面移过来一架大车。 现在是两架大车横在官道中间,间隔一步宽,又是小推车加粮谷袋子等杂物堆砌的屏障,那两个一步宽的口子,临时用小推车档上,需要时可以移开,便于骑队出击。 然后是三十名善射的宣镇军士排成一排,立于大车之后,他们左手握着弓背,同时还有七支箭矢也是握在左手,右手只持着一支箭矢。 这是在准备进行急速射,左手同时握着弓背和箭矢,便于取箭再射。 他们三十人一排,每人射八箭,那就是二百四十支箭,会在极短时间内给对面山匪沉重打击,同时短时间内射出如此多的箭矢,在视觉和心里上的冲击,也足够震撼。 对面的山匪,只有很少一部分逃军和溃兵,或许经历过战阵,能有些见识,剩下的绝大部分步匪,连甲都没有。 何世辉估计这一轮急速射,就有可能击溃前面的步匪。 他们后面,是马会军带领的民勇右队六十名精壮,他们拿着长矛,短刀短斧一类的长短兵器,连日来对他们的操练,已经颇有些军伍的样子。 但是如若对阵真正的军队,他们仍旧是不堪一击,不过对上山匪,还是有一搏的,正好也让他们练练胆气。 左右两侧,则各有五十名青壮守护着,他们都是在这几天行进途中,临时编组的,只是简单操练了队列,手里大多是些粗木棒之类。 何世辉重点就是担心他们会临阵退缩,影响整个战局,所以他才让孙大山射杀那劝降马匪,避免有心智不坚的听了会心下动摇,他又喊话鼓劲,也是为了坚定他们的战心。书包阁 另有十名骑士,看护着三十余匹战马,他们要么手臂受伤未痊愈,要么箭术不好,都被布置在后面,看护战马,等待着最后冲阵。 队伍虽构成杂乱,且人数众多,但是在何世辉的部署下,大家都有分工,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 何世辉看着山匪那边,一个全身披挂盔甲,打着紫色披风的大汉,正策马在步匪后面,愤怒的挥舞着手里马鞭,大吼大叫的催逼着步匪列队出击。 他策马怒声吼叫着,让前面的步匪开始进攻。 他们也没有什么战术,只是粗粗列成六排阵列,头排有半数是刀盾手混迹在其中,然后四排跟随冲阵,再后是积年老匪押阵督战,最后弓箭手准备远程抛射助攻。 一群步匪怒吼咆哮着,似乎是在威胁恐吓,又似乎是在鼓动,只见众匪神情都极度的亢奋起来,个个舞刀弄枪,尖声怪叫狂啸,恰是群魔乱舞一般。 猛然,他们齐声大喊,从百多步外,就向车阵这边一窝蜂似的的涌来。 何世辉拧身回头,看身旁身后,前排军士们正持弓肃立待命,军容严整,神情肃穆,正等待军令,好给来犯的山匪一个威猛急速射。 马会军带领的六十民勇也很镇静,毕竟这些人都是千总张诚亲自精挑细选的,他们都是紧张的等待准备。 到是居于两翼的那些个青壮,内中许多人面上都显现了惊慌之色,更有些身体竟在不断的颤抖着。开始攻打了,。 何世辉猛地大声喊道:“都稳住,听俺号令行动,乱动者,畏战退缩者,立斩不赦!” 接着又大叫道:“白山子,叫人来看护战马,你率十个军士督战,畏战退缩者,立斩,乱叫乱动者,立斩!” 白山子刚刚把那一百青壮,分成两队,列阵在两翼,听到何世辉的喊话,立刻抽出腰刀,目光炯炯环视四周,大声喝道:“属下领命!“ 众人皆是一凛,这秀才好狠,看来是认真的。 前排三十名军士,在孙大山的带领下,齐声大喝:“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马会军等六十名民勇接着喊起:“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榜样的作用是无限的。 在他们的带动下,两翼的青壮,官道上所有的人,都齐声怒吼:“……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 对面步匪慢慢逼来,看他们越近,此起彼伏的残忍嚎叫声越发耳闻,车阵这边气氛更加紧张。 孙大山立身在车阵后,提醒何世辉道:“何头,进七十步,射吗?” 何世辉沉声喝道:“五十步再射,齐射,急速射。” 他看着对面,步匪已近至六十步了。 黑压压的匪贼不断涌向前来,压迫感十足强大,看他们后面马队仍是在原地踢踏着来回整队,观望这边步匪的进攻。 何世辉猛然喝道:“弓箭手,张弓搭箭,准备急速射!” 同时,他手中的硬弓也是慢慢拉开,一根重箭搭了上去。 只见何世辉两脚分开与肩同宽,然后膝盖绷紧,重心前压,胸虚腹实,前手伸出去转臂沉肩,后手垂直向后拉,扬肘沉肩,把弓拉成一个形如满月的状态。 他旁边的孙大山急忙又大喝着重复了一遍何世辉的命令。 前排三十名军士,整齐的将右手的箭矢搭在弓上,他们把手中的弓拉得嘎吱嘎吱的响。 三十一把弓缓缓张开,三十一根箭镞对向前方缓缓冲来的山匪,箭头在寒风中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各人手上的弓都拉成满月形态,一些人的箭头缓缓移动,调整着瞄准的方向。 第五十五章:急速射 “放!“ 随着何世辉的一声断喝,连何世辉在内,三十一人的手指同时松开。 三十一根箭矢呼啸着,激射而去。 夕阳西下。 冲来的步匪,只看到斜阳照射下,点点寒光,如星般闪烁,隐现于夕阳之中,格外耀眼。 眨眼间,对面冲来的山匪丛中就是一连串的惨叫哀嚎。 “嗖!” “噗哧!” 何世辉的重箭劲射而出,第一排山匪丛中一个躲躲闪闪的刀盾手,就被射得翻滚出去,手中的盾牌与长刀在空中翻转。 那根箭矢赫然插在他的咽喉上,让他滚在地上痛苦的挣扎。 他捂着脖子,双脚用力的踹动。 他不能呼吸,虽然大张着嘴,意图吸进一口空气,但最后的结果只能涨红脸被活活憋死。 孙大山跟何世辉一样,他的重箭也射中一个步匪刀盾手的脖子。 那匪贼以盾牌掩护着身体,但他的箭矢角度刁钻,从罕见的空隙钻入,直射那匪咽喉要处。 然后这匪贼中箭,翻滚到地上和前方那贼一样踹脚挣扎着。 利箭呼啸飞射,都是各自贯穿一贼身体,利箭从前胸射入,从后背透出,森冷的箭镞滴着血花。 这一轮的齐射,对面冲来的山匪,竟倒下足有二十五人之多,内里刀盾手就有八人。 受到前排倒下的山匪阻碍,他们冲击的速度竟慢了一些。 何世辉这边没有任何犹豫,大声喝令:“急速射,急速射……” 一声喝令就是一排箭矢飞射,一排排的箭矢,犹如索命的阎罗,收割着对面山匪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弓弦的紧绷声音一阵接一阵,箭矢的呼啸似乎凌厉不断,山匪惨叫着一片片倒下。 军士们左手握着弓的同时,还握着一把箭,右手取用只在一瞬间,射完一支箭,右手稍稍向前探出,就取回一支箭矢,直接搭在弓上,拉满弓就自然而然的把箭射出去,再探再射,周而复始。 一排排箭矢急速飞射间,几十步外的奔跑而来的山匪,一排排的被收割,不断的扑倒在地,哀嚎声响彻一片。 弹指间就是一箭激射而出,一分之际,二百四十八支箭矢离弦飞射。 冲来的山匪已是乱成一团,他们前面三排为之一空,只第一排还剩下几个持盾的悍匪,连第四排都有近一半人中箭倒地。 车阵前方三十多步处,惨不忍睹,一地的山匪,不住翻滚哀嚎哭喊着,很多人都想后退,在前方弓箭的威胁下,这数十步距离似乎成了死神的禁区。 瞬间出现的大量伤亡,震惊了冲来的山匪,他们满面惊恐,楞在原处,傻傻的看着满地躺倒翻滚哀嚎的同伴。 就连在他们后面持着弓箭,准备抛射助攻的射手们,都被这惨烈的景象震慑住,连抛射都忘记了。 惊慌失措,匪贼骨干折损严重,这波主攻的步匪眨眼间就要崩溃! 有几个山匪,精神崩溃,转身就跑,还边跑边喊叫着。 ………… 那打着奇怪绿披风的匪首,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边,他应该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大明边镇精锐的急速射威力,己方还未靠近三十步,就要崩溃? 猛然,那绿披风的匪首胡大寨主,怒吼一声,取弓在手,纵马前奔,张弓搭箭,一把弓拉得咯吱咯吱的响。 “嗖”的一声。 箭矢凌厉的呼啸。 一个正惊恐喊叫,刚刚转回身,想要往后逃去的山匪就被射穿脖颈,然后滚在地上拼命挣扎,手捂着脖子,气也喘不过来。 “敢后退的全都死!” 那绿袍胡寨主怒吼咆哮着。 喝令前方的步匪重新压上去,内中押阵的积年老匪又砍杀几个转身逃跑之人。 一时间,山匪阵脚重新稳住,再没有敢于逃跑的从匪。 匪贼中的弓箭手也全部抵近上去,掩护射击,随着弓弦响动,一排排箭矢向空抛射而去。 他就不信了,区区一帮子流民百姓,他这边大军一千来人,内还有精骑近百,会拿不下来。 就算对面流民里,真有什么厉害家伙,他们有马,到时候再跑也来得及。 反正现在已经僵住了,步匪中的骨干折损过半,这个事情不能这么久算了,如果今日不能拿下对面的流民队伍,他在这一带山匪中将威名扫地。 步匪们重新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在老匪们压阵下,高举着各种兵器再次开始冲锋。 绿袍胡寨主也率着后方的众马匪,开始小跑向前,个个张弓搭箭。 猛然,对面车阵竟裂开两道小缝隙。 ………… 何世辉这边急速射结束,他立刻大声吼叫着:“上马,出击,骑队出击!” 三十名军士分别从两侧通道向后奔跑起来,白山子此时已率领十名骑士策在马上督战,听到何世辉的军令后,他们立刻喝令负责看护战马的青壮,把战马牵过来。 孙大山领着军士们急步奔回,各自翻身上马,他们迅速分列两队,各军士或持三眼铳,或长刀大斧狼牙棒,在白山子和孙大山的带领下,策马向那两处挪开的裂缝冲去。 白山子还牵着何世辉的战马,待战马奔到近前,何世辉接过缰绳一拽,便借力翻身跃上战马,自得胜钩上取下三眼铳,就狂啸着,向前面步匪疾冲而去。 与此同时,弓弦振动的声响传来,箭矢咻咻的声音,成片的轻箭飞过,它们在空中飞掠着,发出破空的声响,汇集成一片,就尤如轻风拂过那美丽的白桦之林。 近百只箭矢急速飞出,从何世辉他们头顶飞掠而过,在车阵后面,当头落下。 五六力弓的话,抛射射程可轻松达到一百五十步,而轻箭的初速是每秒七八十米,飞跃一百多步确实感觉只是瞬间。 “笃笃”声不断,箭矢呼啸过来,一些落入官道空地,一些落在大车上,很多则是朝车阵后的各人当头落下。 传来阵阵惊呼惨叫,然后就是马会军的吼叫声音传来。 显是这边许多民勇和青壮中箭,他们都没有盔甲和盾牌,只举着长矛和棍棒,在空中纷乱挥舞,以阻挡落下的箭矢。 但仍有许多人纷纷中箭,队伍一时间也是慌乱起来,好在民勇经过这阵子的操练,没有溃散开来,再加上马会军的怒吼喝骂,青壮们队形虽显纷乱,也是没有形成溃散。 不过,好在这些轻箭远远抛射,落下时威力不大,伤势都不会很重,只是其飞射而来的威势,很是吓人。 给人心里上造成的威慑,远远大于对人身体产生的伤害。 ………… 第一排冲来的步匪里残存着九个持盾的老匪骨干,刚刚的惨烈震慑住他们。 但是在后边马队的催逼下,后边三排步匪和两排弓箭手,又从新整队,冲了上来,他们也反应过来,可是刚冲了两步,就见对面车阵竟裂开两道小缝隙,数十个骑士策马自那缝隙中飞奔而出。 何世辉策马冲在最前,三十步的距离,眨眼功夫就到了。 就在山匪抛射而来的箭矢,在他们头顶飞过的瞬间,何世辉手里的三眼铳也燃放了,“砰”的一声,铳弹自铳口烟雾中激飞而出。 一个刚反应过来的步匪举盾扬刀向他疾冲,却被近距离铳弹爆头而入,半边脑袋都被炸开,鲜血混着脑浆激飞,人也“噗通”一声,仰到地上。 一时间,“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前排残存的悍匪,被冲出来的骑士手里燃放着的三眼铳,不停的收割着生命。 山匪在之前的急速射中伤亡惨烈,冲前的步匪伤亡倒地近二百人,给那些残余匪贼极大的打击,他们本已崩溃,只是被后面的山匪马队威逼着,才又回身冲锋。 此刻,何世辉的马队骑兵一出,三眼铳燃放时阵阵爆响,更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加上骑队冲锋带来的强大压迫感,剩下的残余步匪彻底崩溃。 他们大声嚎叫着,回身狂奔,犹如一条条丧家之犬般,他们冲进后面弓箭手的阵列之中,两排弓箭手被他们冲得散乱不堪。 “嗖…嗖…嗖……” 策在马上的骑士,投射出一杆杆投枪,如此近的距离,几乎是枪枪命中,从没命奔逃的山匪后背贯入,前胸穿出,他们那已经没了生命的身体,也被投枪强大的力道带着,继续向前奔跑几步,才一头扑倒于地。 那太山匪首刘雄策马挥舞着一柄长刀,先后砍翻三个逃匪,却也无法制止住众匪的溃散,眼看着众匪贼没命奔逃,反而把他和在后压阵的一众积年老匪留在了前面。 刘雄看着对面冲来的骑队,个个盔甲整齐,大红的披风飞扬一片,心底也有一丝慌乱。 突然,一个穿着盔甲,戴着红缨毡帽的悍匪大叫一声:“操,是边军。” 他说完就侧身狂跑,不过他没有向后逃,而是向着斜后方奔逃,没几步,就奔下官道,头也不回的往北一路狂奔。 这些人都是各地逃军,十足十的**,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他们从刚才的急速射时,就已经发觉情况不妙,就已经动了心思。 此时再见骑队冲出时,那一阵阵三眼铳的爆响,放眼大明各处军兵,除了边镇精骑外,何处还有那么多用三眼铳的骑兵。 他们虽平日里也彪悍凶残,但是自己的斤两自己最清楚,对着普通匪贼,或者各地守兵,他们可以耀武扬威,但是对上边镇精骑,他们是不会拼命的,当然也拼不过。 有了第一个,就一定会有第二个,一时间就有七八个悍匪,狂奔下官道而去。 第五十六章:在家门口,咱能怂吗? 刘雄见到那些悍匪竟不战而逃,心下生恨,他操刀就朝一个悍匪砍去,嘴里还大骂着:“不许跑,回去……” 他一刀砍翻身旁一个转身要跑的悍匪,那匪贼尸身顺着官道斜坡,翻滚而下。 猛然,一个带着红笠军帽的悍匪手里狼牙大棒砸来,刘雄叫都没叫出来,便自马上栽倒下来,身体趴伏在地上,不住的扭动抽搐着,脑袋都被大棒砸得一塌糊涂。 那悍匪一把抓住缰绳,一个漂亮的翻身,跃上战马,双腿一夹,便奔下官道,绝尘而去。 何世辉冲在最前,猛然一支轻箭飞来,“叮”的一声,透过甲叶见的缝隙,刺进他的肚皮,但是箭矢受到甲叶阻力,也就是堪堪刺破皮肉而已。 白山子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催动胯下战马急奔,三十名骑士渐渐拉开成一条横列,何世辉居中在前,白山子与孙大山在左右两翼,冲向对面匪贼。 一个满脸胡子的匪首,打着紫色披风,手里握着弓箭,策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不停吼叫着:“射马,都他娘的射马,不能叫他们冲过来。” 他抬手张弓搭箭,“嗖…嗖……”两箭,就射死两个逃匪,嘴里仍是大叫着:“回去,都滚回去,不许跑……” 在他的催逼下,立时就有三十多个匪贼弓手,纷纷张弓搭箭,一支支轻箭奔着何世辉他们纷乱的飞射而来,虽有铁甲防护,奈何距离太近,许多骑士身上都挂着箭矢。 一时间便有三匹战马中箭扑倒,好在马上骑士反应迅速,都在战马扑倒一瞬间,纵身跃起,他们仍是徒步冲向正在溃逃的匪贼。 然他们只射了一轮,骑士们便冲至身前,何世辉抡着三眼铳一阵猛砸,可怜的山匪弓手,许多连刀都没时间抽出来,便被砸翻在地。 他们呜嗷嚎叫着,纷纷冲下两侧官道,那歪头山的齐寨主打着紫色披风,策在马上,格外的显眼,白山子驱策胯下战马,直奔他而去。 白山子手中短斧,猛地砍向齐寨主,他不及闪躲,竟用弓背来格挡,“咔嚓”一声,弓背断裂,斧头在那匪首胸前划过,鲜血迸射,扬起一片。 齐寨主忍着剧烈的疼痛,就想拨转马头,又一个骑士冲来,手里的大棒斜斜砸下,正中那齐寨主腰间,“嘭”的一声,便栽落马下。 一阵冲砍,匪贼弓手便死伤大半,余者全都冲下官道,没命奔逃而去。 对面只剩一个打着绿披风的胡寨主,领着七十来个马匪,只见他已收回弓箭,手里拿着把长刀,大声吼叫道:“咱比他们多一倍,杀上去,杀光他们,分银子分女人啊!” 在他的鼓动下,马匪开始整队,他们大部分人都是收起弓箭,换上适合骑战的长刀大棒之类,只有少数人仍是持弓握箭。 他们分成两排,前排约三十余骑,后排约四十余骑的样子,开始小跑着向前。 ………… 何世辉领着四十名骑士,驱散一众步匪后,大声喝道:“弟兄们,在京师,在鞑子面前,咱都没怂过,今日在家门口,咱能怂吗?” “不能…不能…不能……” 众骑士齐声怒喝着。 何世辉继续激励道:“奋勇杀贼,杀贼!” “虎…虎…虎……” 他们齐声大喝着,开始出击。 排成一阵横列,小跑着向前,向百步外那些马匪冲去。 何世辉三眼铳已经打完,现在换了一柄长刀在手里挥舞着,大声吼叫着,催动战马,在八十步时开始加速。 “杀,杀啊!” 在五十步距离时,他们开始奋力狂奔,四十匹战马驮载着四十名英勇的骑士,冲向对面的匪贼马队。 骑兵对战,很少有真正的对冲,往往都是在开阔地带,双方对冲,总有一方会在最后一刻崩溃,极少有见到能对撞在一起的。 就算双方都不崩溃,也几乎会在最后那十几步的距离上,拉转马头,从旁边绕开,然后重新整队,再次冲锋,就看哪方先溃散。 因为战马本身也有趋避厉害的本能,它们也不会傻到主动去撞对面的战马,真正的重骑兵冲锋时,都是用马套把马头套上,使胯下战马不能视物,全凭马上骑士操控奔驰,才能一往无前。 但是真正的重骑兵,除了人披甲,战马也有具装。 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就是今天这般,双方骑兵冲击时,都保持着空隙,互相交叉穿进缝隙中,形成混战局面。 第五十八章:匪散,移营东郊 那悍匪头目呜嗷嚎叫着,从缺口冲上官道,他凭借盾牌掩护,再加上灵活的闪身劈砍,接连五个青壮被他放倒在地。 随着缺口扩大,其他的步匪也一拥而上,眼见这里就要失守。 一柄大锤凭空砸来,那悍匪没来得及反应,仍是习惯的用盾牌去挡,“咣当”一声,盾牌直接磕飞,那悍匪左臂当时就断裂开来,但大锤却没有停,继续砸在悍匪的头上。 大力贯击之下,头骨碎裂开来,脑浆迸散四射,悍匪的身体都被大锤砸出去老远,直接飞下官道,重重摔在荒野间。 石柱子脚步不停,大锤抡出一个又一个恐怖的圆圈,忽上忽下,不管是刀矛棍棒,只要被大锤带上,就被磕飞,更别说人的血肉之躯。 刚刚冲上来的匪贼,立时又被赶下了官道。 猛然间,不知道是哪个匪贼大吼一声:“胡老大逃了,快跑哇……” 一众山匪,呜嗷一声,转身奔逃,有几个竟在转身之时不知如何,竟自己绊倒在地上,他们先翻滚了几圈,才又爬起,狂奔而去。 刘全大声喊着:“石头,快追!” 石柱子一声怒喝:“民勇跟我冲。” 拎着大铁锤,迈着一双大长腿,狂追而去。 刘全坐稳在大车上,看着远处一股烟尘间,一个绿色的影子若隐若现的,他不远处同样一股烟尘,间夹着一个个红色的身影,往同一个方向奔驰着。 接着,就看到又一溜烟尘,自官道北面荒野上升起,逐渐向着北面山野间蔓延开去。 “嘶,逃得可真够快的。” 刘全刚说完,就看见官道东面有一队骑兵跃马奔来,远远的兜截着正往北逃跑着的那三百多步匪。 只见他们远远的是一队,临到近前时竟分成两队,一队仍是往西直直冲去,另一队则略改变方向,竟向北边山野方向奔去。 他们划了一个圆圈,正正好把官道北面的这些个步匪,兜截在圈里,他们再怎么跑,也没有何世辉他们的战马快。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十四日,北京城北,永定门外。 在永定门到左安门一带驻防的,是京营的五军三营、神枢四营、神枢五营、神机四营的几个参将、游击。 张诚部千余骑兵随宣镇勤王大军,自昌平出发,于昨日午时就抵达永定门外。 此时,清军几万人就驻扎在几十里外的通州地方,每日里哨骑不断,他们京营各部虽然都装备有大量的战车、拒马、火炮等防守的物件,不过诸部将士仍然是惶惶不可终日,每天都有不少的营兵开小差。 直到昨日,卢象升领着宣大三镇的三万余勤王军马到来,他们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下来。 宣大、山西三镇勤王军马一到,他们京营的众参将、游击就跑来求见督臣卢象升,强烈请求神勇无敌的宣大边镇精锐挡在他们的前面。 督臣卢象升也不推辞,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引得众参将、游击万分感谢。 就这样,宣大、山西三镇入援勤王的三万多军马,就沿着永定门至左安门一带,离城约十里外的东郊,依序布防开来。 张诚的骑兵千总部,随着他叔父参将张岩在一处驻防,他们的驻防区被划定在,位于永定门东南约三十里处,皇家狩猎场南海子的西门外,既是现在北京的亦庄镇地区。 南海子在元朝称为飞放泊,源自元朝统治者在这一片河泊遍布的地区多训练海东青扑捉飞鸟、小兽。明朝时改称南海子,永乐年间,修筑土墙,开四门:北为大红门、东为东红门、南为南大红门、西为西红门。 据《日下旧闻考》记载:“元明以来南海子,周环一百六十里。”其广足可与京东的延芳淀比拟,那碧波浩淼的水面上生灵频动,其景其色秀丽妩媚。 因此,这一带平原居多,偶有土山列于其间,河湖沟渠众多,土地肥沃,在南海子周围本是京畿附近村镇密布之所在。 只因崇祯九年的时候,清军曾寇边入犯,这一带的村落便曾被清军焚毁过一次。 两年过后,清军又再次来临,百姓辛苦所建的新家园,再一次被清军焚毁。 张诚率部赶至此地时,周边不少的村落都是断壁残垣,有些仍在熊熊燃烧着大火,残留轻烟的径直的升向天空。 偶有见到仍有幸存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的逃往京城方向,一边走着,一边回望家园,神情悲凉,满目泪痕。 张诚策马看着这一切,却是无能为力,只是摇着头,自言自语道:“也不晓得,这些贫苦的百姓,还能不能进入北京城,但愿他们今后能平安吧!” 一群惊恐的老百姓正在从这边逃离,他们经过张诚的步骑大军旁边时,更是害怕得远远绕开,张诚隐然间听到几个人在小声嘀咕着:“这些狗官兵,杀鞑子没本事,祸害咱们老百姓倒是厉害。” 当时张诚的几个亲兵大怒,策马就要上前,打算揪出那几个多嘴狂妄之辈。 张诚策在马上,摇动着马鞭,阻止了他们说道:“我等进京勤王,便是来护佑百姓的,不是来此争口舌之利。 有这些力气,与之计较,不若留着多杀些鞑子虏骑。况且,如今这些个官军,也确实不像样子,怪不得百姓们口出怨言。” 此时,清军两路入寇虏骑汇兵于通州河畔,一直持续对北京东郊地区进行频繁的骚扰,很多京营中各部的官军溃散逃离,他们就三五成群的四处游荡。 如遇到清军哨骑便望风而逃,但是遇到逃难的百姓,他们就如狼似虎般,抢掠财物,奸辱妇女,其手段有时竟比清军都要过分。 张诚他们驻防的这个区域,西面就是南海子皇家猎场,东面是一条颇为宽大的河流,自卢沟桥东部水头庄,向东南汇入北运河,便是凉水河。 凉水河位于北京城南部,发源于卢沟桥东部水头庄,向东南于漷县柳庄汇入北运河,全长58公里,有草桥河、小龙河、马草河、马草沟、大羊坊沟、萧太后河等支流。 北京城南的凉水河往北十里,就是小龙河汇入凉水河处,小龙河南五里处,便是宣府镇游击将军李见明驻防之地,依着凉水河岸布防。 李见明的驻地往南五里,就是宣镇总兵杨国柱的防区,他这里有一座宽大的石桥横在凉水河上,连接着河两岸宽大的官道。 ~~~~~~~~~~~~~~~~~~~~~~~~~~~~~~~~~~~~ 注:中午还有一更! 第五十九章:巡视石桥 北京城,永定门外,东南郊野。 宣镇总兵杨国柱驻防区,再往南行五里多,就是参将张岩的驻防区,他们也是依着凉水河布防,不过他们这一段有两座小型石桥横卧在凉水河上。 张岩的参将营地,就设在北边这座石桥后约二里外,东南方的一处废弃村堡内,因躲避战乱,堡内早己空无一人。 虽说该处村堡也是损毁严重,但放眼周边村落,这个村堡却也算是较好的,颇有些屋舍还可以使用,且堡墙大体完好,高约一丈有余,虽有些损毁,都可以用拒马等补充。 关键是此废弃的村堡,左侧紧邻通往京城的官道,正好卡在官道要口之上,又离东面凉水河上那座石桥不远。 张岩立时占了此处扎下营盘,在石桥处派驻一个步兵哨屯守,约定白天防烟为号,夜晚举火为信,同时还有哨骑往来不断,如遇虏骑骚扰,可随时从官道出援,甚是便捷。书包阁 相比于在野外扎营屯驻,占据现成的村堡,当然省却许多事情,方便又快捷,防守也更加给力,连带房屋残壁,加上堡墙都可以利用。 除却在外屯守的各哨,余者各部近两千余的人马,包括粮秣军械等等,全部都移驻于村堡内的营盘中。 同时,张诚麾下大量的夜不收被派了出去,负责哨探周遭的虏情,紧急查探这一带的地形地貌,他们基本上是以甲为单位,一骑双马外出哨查。 张岩扎营的这处村堡,再往南约二里多地,凉水河西边不远处有一处土山丘,上面有一个废弃已久的墩台,想是崇祯九年时被损毁后,一直没有修缮,就如此废弃了。 墩台虽已然残破不堪,却仍有两丈余高的残台,可以登高观望周遭情势,亦可据此打射铳炮,守卫前方石桥要道。 且周边有几十丈的墩墙,基本保存完好,正可屯驻,防守石桥之用。 废弃墩台南侧,就有一条蜿蜒的官道,宽三丈多,上面满是年深月久的车辙印痕,沿着官道向东前行约十丈处,正式张岩防区的第二座石桥。 在这周边数里,就是这条官道还算好走,余者不是田地,便是河渠,或许步兵与骑兵尚可从空荡荡的田地间穿行,但如要拖拉什么车辆辎重,那是非走官道不可。 在这个石桥,同样是一个步兵哨在此屯守。 不同于北面石桥的是,他们相对于另一处石桥,就好了许多,只需在石桥上设置拒马,鹿角,铁蒺藜阻敌虏骑,然后留一队军士屯守,其他人可以进入那设在废墩内的营垒驻扎。 他们这两个屯守石桥的步兵哨,火器的配备比例是很高的,哨中鸟铳的配备比例都达到一半,而且他们配备两门三号佛郎机炮和两门虎蹲炮,坚守一座石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张诚的骑兵千总部,也有大量的火器配备,因入援勤王时军情紧急,他们部中大批军器军资,都是随在后面的步兵千总部,一起来到的昌平,计有三号佛郎机十门,四号佛郎机三十门,虎蹲炮三十门,以及其他一些火器子药等等。 在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有明确记载五种佛郎机炮。 其中一号炮长八至九尺,弹一斤、药一斤;二号炮长六至七尺,弹十两、药十一两;三号炮长四至五尺,弹五两、药六两;四号炮二至三尺,弹三两、药三两三;五号炮长一尺,弹三钱、药五钱。 已经形成了从大到小的一系列装备。 而且《纪效新书》中除对上述各型佛郎机炮的制造有科学详尽的规定外,还对不同佛郎机炮的用途有所说明,比如一号、二号主要用于舰炮,三号多用作要塞防御,四号则可以随军作战,五号因其轻便,多作为士兵的普遍装备。 张诚部此番就携带了大量的佛郎机炮和虎蹲炮入卫京畿勤王。 宣大、山西三镇入援的军马,就这样沿着凉水河一线,从京城永定门南十里开始,一路向南布置的防区,抵御虏骑对京师东郊一带的骚扰。 ………… 今日晨起,张诚照例先巡视了一遍自己的营地。 这处废堡虽残破不堪,好在颇为宽大,他的骑兵千总部驻营位置靠近官道一侧,这边有几个大的宅院,房屋破损不堪,就直接拆掉,改作马厩。 胡大可远远看见张诚,忙迎过来说道:“总爷,这风越来越冷,你可多穿些。” 张诚沉稳的对他说道:“大可,你嘱咐出去哨探的弟兄们,一定要小心虏骑,别吃了亏。” 第六十二章:真叫张诚言中了 卢象升的总督行辕内。 杨嗣昌事情办妥,心意舒畅,笑着说道:“九老,你我皆是为国谋事,为皇上尽忠,何须如此多言,待学生回京,便觐见皇上,为九老进言此议,若幸蒙皇上恩准,宣大总督陈方垣自会前来拜望九老。” 阁臣杨嗣昌与总督卢象升关于分兵之事即已议定,他们二人又谈了一阵闲话,话题突然就转到了与虏议和的消息上。 督臣卢象升再也按耐不住激愤的心情,他完全忘记其间的个人利害与得失,竟瞪着杨嗣昌的脸孔,愤愤地说道: “文弱!这城下之盟,向为《春秋》所耻。今奴兵蹂躏京畿,公等不思如何调兵遣将,决胜疆场,驱虏护民,反而日日暗谋议和,输款东虏。 难道,就不想一想,靖康之耻,千古所悲,岂可重见于今日?公等将以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 杨嗣昌被卢象升的话语激得满脸通红,略有些急促的说道:“若是依老先生如此说,尚方剑当先从学生用起!” 卢象升仍是坐着没有动,只用鼻孔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卢象升远不能为父奔丧尽孝,近不能战虏以报君恩,吃尚方剑者应该是我,而不是别人!” 杨嗣昌猛地一下,站起身来,他背着手在行辕内,来回地走了一阵,才又站到卢象升的身前,勉强挤出点笑容说道:“九老,你不要以坊间的流言蜚语陷人啊!” “流言蜚语?”卢象升又冷笑一声,说道:“那周元忠赴辽东与虏谈和,往来间何止一日。此事起于辽东巡抚方一藻,主其事者不正是你本兵杨文弱么,北京城中已是无人不知,岂是流言蜚语!” 杨嗣昌的表情一时间很是很窘,他心中万分恼恨,但面上只是苦苦一笑,轻捋着下巴颏上的胡须,温言沉声说道:“老先生既对坊间流言,如此信以为真,学生也就不必再说别的话了。” 总督行营北辕门,卢象升麻衣孝服,肃立于寒风中,望着杨嗣昌在一队京营精骑的护卫下,一路远去的背影。 卢象升想着今后的对虏用兵,将更加困难,同时不由得联想到秦桧和岳飞之事,心中愤慨地自言自语道: “自古未有权臣在内,大将能立功于外者!” 把杨嗣昌送走以后,卢象升回到总督行辕内,暗自思量着:“今日之事,还真叫张诚给言中了,这难道只是巧合嚒?” 思虑及此,忙命亲兵去召宣镇镇标右翼营千户张诚来总督行辕问话。 ………… 午时,太阳高悬空迹,天光明媚,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阳光照耀下的温暖。 唯独一个人除外,他只感周身冰冷,犹如坠入冰窟一般,不只是冰冷,仿佛还有无尽黑暗。 张诚在前往总督行辕前,曾问过卢象升的亲兵,当他得知卢象升命亲兵前来召他之前,刚刚会见了阁臣杨嗣昌之后,心中便已知晓卢象升召他何事。 …… 昨日,张诚随叔父参将张岩巡视石桥屯守布置时,被一阵凛冽的寒风惊醒,他猛然忆起,在那个没有他的时空里,宣大、山西三镇的勤王军马,还要再一次分兵之事。 当天下午,他便策马奔往总督行营求见督臣卢象升。 见面后,张诚没有过多的客套,因为他知道,不管是阁臣杨嗣昌,还是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到来。 所以他单刀直入的向卢象升提起,闻得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夺情起复后,已赶至京城,总监高公公和阁臣杨部堂二人,既能分一次兵,就能分二次兵,所缺者唯一借口尔。 当时,卢象升对于张诚所言之事,不以为意,反而正言告诫他:忠忱,你今驻防东郊,只须尽心王事,驱虏护民方为职责所在,庙堂之上,自有诸公建言,皇上裁决,岂是你可以揣度的? 张诚无语,这也是他事先可以猜到的结果,但是话必须要说透。 因此,他又十分委婉的卢象升提及,若是真的出现分兵之议,望督臣行力争之言,就算一定要分,也要留宣大、山西三镇勤王的总兵、参将麾下军马在身侧,而将三镇各路游击之军马分与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统率。 此番建言,自是又引来卢象升的不快,但事关将来与虏战事,生死存亡悬于一线之际,张诚拼着得罪卢象升,也要把话语说通透。 第六十三章:婆姨还是胖的好 北京城南,卢象升总督行辕内。 张诚肃立着,虽明知此番绝无任何危险可言,但督臣卢象升这样一直瞪视着他,却也让他心底暗暗发慌。 “忠忱啊,你给我一句实话。”卢象升一字一字认真的问着。 张诚有些迷惑,一头雾水的望着卢象升,听到他继续说着:“关于今番再分兵之事,是你自己猜想到的,还是有什么人指点你的?”bookAbc.Cc “回督臣,此事确为张诚私下擅自揣度,未曾与他人言,唯念及驱虏出关大事,恐内中真有变数,才于昨日向督臣进言,实为冒失,恳请督臣责罚。”张诚单膝跪着回道。 卢象升注视着跪在那里的张诚,心里思绪波荡起伏,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忠忱啊,起来吧。你昨日所言之事,今日便成现实,真真是一语成谶呀!” 张诚心下恍然,听卢象升这语气,应是依他建言之策应对的杨嗣昌,但他仍旧问道:“请教督臣,分兵之议,结果如何?” 卢象升语气平和的说道:“诚如你建言那般,若无意外,三镇游击怕是归陈督统御啦。” 张诚心知,卢象升一声磊落,从不在同僚间使阴谋诡计之事,今日虽情有可原,但在他素来瞧不起的杨嗣昌面前,争这分兵派将之事,确非他本愿。 当下便安慰卢象升道:“督臣,三镇总兵、参将所带之军马,都甚是精强,值此关键之时,自当奋力争取,才能寻机与建奴一战。” 卢象升虽不屑于耍弄阴谋诡计,却也是心思洞明之人,事情既然做下,就绝不后悔,现在他只是对张诚颇感兴趣,当下满怀期待的对他说道: “忠忱啊,你前番马坊杀奴之功,论功足可实升两级,但你年岁尚浅,资历不深,朝廷当会实升一级,厚加封赏。 二十二岁的游击将军,国朝罕有,你当戒骄戒躁,虚心向学,将来必为国之栋梁。” 张诚闻言,忙抱拳施礼道:“督臣盛赞,张诚实不敢当。” 见卢督臣面上神色平静,张诚忍不住再次说道:“督臣,张诚斗胆,想再进一言。” 卢象升看着张诚,面上一股似笑不笑的表情说道:“你又打了什么样的坏主意啊?” 第六十四章:地听,伏击 北京城永定门南,小龙河自东向西汇入凉水河处,南行约十六里有一石桥横卧在凉水河上,石桥连通河两岸的官道,长逾十多丈,宽不过三丈。 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日,辰时,天晴,太阳初升。 大明宣镇镇标右翼营骑兵千总部右哨甲总一百零二名骑士,在把总佟守山的带领下,自此处过凉水河,进入北京东郊。 连日来,张诚每日都派一总骑兵过凉水河,然后他们会寻一处荒村废堡,或林木繁密的山间,作为临时营地,留一队骑兵隐蔽驻守,以为接应,另两队则以队为单位,外出查探东郊各处地形地貌,以及虏骑活动轨迹等奴情。 今日,把总佟守山带队出哨,把营地设在了离凉水河约二十里的一处山坡,此处高约三百多米,贵在平缓,所以山坡比较长,且坡上林木茂盛,杂草落叶繁密,利于隐藏。 当下,决定甲队留守在山坡的林木间,他们由兼任副把总的甲队队官左清河率一甲于坡顶处隐藏,便于观测周遭情势,二甲隐藏于山坡东南的一处沟渠间,多余的战马基本集中在这里,方便饮水和喂食草料,三甲则隐蔽在山坡西北方向的一个破败庙宇内,他们彼此间相距一里左右。 把总佟守山亲自率领乙队和丙队往北而去,他们今天的目标地在萧太后河附近,如果有可能,就过萧太后河北面去看看。 他们分成两队,佟守山率乙队在前探路先行,丙队在后跟随,他们两队间保持着三百多步的距离,相继赶往萧太后河。 萧太后河北岸有一处山岗,此地多是杂草和灌木,大树却是不多。 山岗的杂草间,隐伏十来个身影,他们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头向着外面,围城一个圈,观察着四周的一切风吹草动。 在他们东北方向一百步外的官道旁,有一片树林,佟守山领着剩下的五十多人正在林中休整歇脚。 突然,一名军士猛地起身,对佟守山说道:“把总,有骑兵,十人以上。” 佟守山正靠着一个树休息,听了这话,马上就精神,低声说道:“你可听准了?” 那军士被他一问,也有些心下没底,忙又把耳朵贴到一个倒立在地上的皮箭斛上,仔细的听着。 旁边的丙队队官马元本是夜不收出身,此时听了那军士的话,忙“刷”的一下,抽出一把匕首,插入地里存许,忙把耳朵贴到匕首刃上,仔细听着。 听了一小会,他抬头对佟守山说道:“佟头,应该是虏骑,东北方向,不会多过二十人。” 刚才那名军士也刚听完,抬起头,一顿猛点着。 这时,从山岗上猫着腰疾跑而来一名军士,到佟守山身前,急道:“把总,鞑子骑兵,差不多十六个,不到二里,就在那边过来。” 他边说着,边拿手指着东北方向。 佟守山一挥手,两名队官,五个甲长,都聚了过来,只听他说道:“你告诉你们甲长,伏在那里,寻机弓箭偷敌; 马元你们丙队两甲,到对面官道下土沟里隐伏,抱点树叶子,藏在草下; 包继强你乙队一甲看护战马,剩下的随我埋伏在这林子里。 都听好嘞,在马坊鞑子伏击了咱们左哨,今儿咱也给他娘的来一下,弓箭鸟铳三眼铳都给老子备好,等老子动手了再打,速战速决,千万别恋战。” 大家一阵忙活,连官道上的脚印,都用树枝清理过,有撒上些残叶,一切就绪,只等鞑子骑兵到来。 ………… 一队清军骑兵,正策马奔驰而来,打头的一名清军非常健壮,骑着一匹同样壮实的黑色战马,身着明甲,铁叶外露,头上戴着黑缨帽盔,看背旗竟是一名清军分得拨什库。 他身边一骑身着内藏铁叶的纯白色棉甲,同样背着杆小一些的背旗,在他后面又十四名清军骑兵,都是身着内藏铁叶的纯白色棉甲。 清军骑兵一共十六骑,内有一个分得拨什库,一个壮达,十四名普通的马甲骑兵,看装束都是正白旗阿礼哈超哈营的哨骑。 ………… 建奴自皇太极登基后,为了进一步分散各旗旗主的权力,牛录开始不再是唯一的军事单位,而是从各牛录中固定抽取若干丁壮单独成军。 在此次的清兵入寇前,基本上已经初步完成清军三大营的改建,组成以巴牙喇营,即后世的护军营;阿礼哈超哈营,后世的骁骑营;噶布什贤营,即后世的前锋营为主出战的新军制,弱化各旗主的对军队的掌控,强化皇权对军队的控制。 除了这三大营以外,还陆续开始组建步兵营,锐键营,火器营,虎枪营,善扑营等诸营。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建奴才真正摆脱部落族兵制,逐渐有一支国家军队的样子。 不过现在的喝布什贤营,一般情况下,只作为皇太极等人巡视时的哨警,并不会轻易随军出征。 各旗的巴牙喇营首领,巴牙喇纛章京,所辖巴牙喇兵,多者不过六七百人,轻易也不会使用,只有在破边墙,登城攻坚,或是最关键的哨探时才会使用。 象这种普通的哨探,自然论不到旗中最精锐的巴牙喇兵出马,都是正白旗阿礼哈超哈营的普通哨骑。 ………… 他们转瞬间,就沿着官道拐了过来。 佟守山趴伏在官道东边十五步外的树林中,身上满是枯枝残叶,三眼铳在残叶底下,向前探出,瞄着官道方向,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耳中听着马蹄声响越来越近,眨眼间就好似到了身畔一般,只见一个特别健壮的清军骑着黑色战马从他眼前闪过。 “砰!” 佟守山率先放了一铳。 那清军壮达,正策马跟在分得拨什库身畔奔驰着,突然一声铳炮声响,他先是一惊,接着胯下战马前腿一屈,就栽倒地上,他也被甩下战马。 “砰…砰…砰…砰……” 一阵铳炮齐鸣,官道两旁的杂草残叶下,阵阵白烟腾起,此起彼伏,煞是好看。 接着就是弓弦拉紧的咯吱咯吱声响成一片。 “嗖…嗖…嗖…嗖……” 箭矢横飞,先是官道东边树林中一支支箭矢飞射而出,官道上的清军骑队刚被一阵铳炮轰击,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十数支箭矢射来。 “嗖…嗖…瘦……” 接着官道西边杂草残叶腾起,刚刚燃放火铳的烟雾还未散去,在空中和枯叶一起腾飞着,十多个明军猛然站起,急速拉满弓,一支支箭矢离弦飞射。 佟守山布置的三眼铳和鸟铳都是趴伏地上杂草残叶下,直接打射,但弓箭手都是隐身在大树后,在火铳燃放的同时,弓箭手现身齐射。 而官道西边没有大树可以隐身,弓箭手都是跟铳手一般,趴伏在杂草残叶下,待铳炮燃放时猛然起身站立,再张弓齐射。 第六十五章:捉个分得拨什库 北京东郊,萧太后河北岸,官道上十六名清军马甲被张诚麾下右哨甲总伏击。 一阵铳炮轰鸣,弓箭齐射间,便人仰马翻,所剩无几。 二十余杆三眼铳,如此近距离的轰击,再加上还有三十余张弓齐射处一排排箭矢,不说虏骑只有区区十六骑,就算再翻一倍,也是所剩无几。 一个清军马甲满脸是血,胸前也是不断有鲜血涌出,却抡起手里的狼牙棒,大声嚎叫着冲向树林中。 乙队队官包继强刚刚站起,见他歪歪斜斜的冲来,手里三眼铳搂头就是一下,那清军马甲一声不吭的,头一歪,就倒地不起,没有一丝声息。 那清军分得拨什库在佟守山的三眼铳打响之时,猛夹马腹催动战马向前而去,躲开了铳炮和弓箭。 清军壮达落马后,在地上一个翻滚,刚起身就见一支箭矢飞射而来,正中他左肩,这一箭反而激发了他的狂性,大喊着:“勇士们,杀明狗……” 抡起手里的短斧,就奔佟守山冲了上去,此时官道西面一支箭矢飞来,射中他的后背,他不管不顾的短斧劈头朝佟守山砍下。 “咣当”一声,佟守山抡着三眼铳,磕开他手里的短斧,抬起一脚正踹在清军壮达胸口上,他自马上摔下,有身中两箭,全凭一股激劲支撑,这一脚竟只使他后退一步,并未摔倒。 旁边一个明军冲来,手里三眼铳狠狠砸在那壮达膝盖上,他猛地一下跪在地上,双眼瞪得溜圆,张嘴大叫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把手里的短斧向佟守山甩出。 佟守山向左前一个闪身,短斧正钉在他身旁一个树上,斧柄仍不住晃动着。 众明军将士一拥而上,围攻着还有余力,并未死透的清军马甲骑兵,一场惨烈的伏击战,以明军的全胜收场。 佟守山看着官道上横七竖八的清军尸体,大声喊着:“快,砍脑袋,收拢战马,准备撤。” 这时,西南方向马蹄声响,甲总丙队一甲长杜成骑着一匹黑色大马奔来,一根麻绳绑在他的腰上,另一端套在那个刚刚跑前边的清军分得拨什库的腿上,倒拽着那分得拨什库从山岗方向奔驰过来。 还没到佟守山身前,就大声喊叫:“佟头,咱捉个鞑子头,后面还有数百鞑子,东北方向!” 他说话这功夫,另外九名他甲中弟兄,也在他身后急奔快跑着过来。 “快,没砍的脑袋不砍了,上马,回营。快!” 他大喊着就往林子里冲,一众军士提溜着一个个小辫子,就像是拎着一个个肥老鼠一般,快步奔回林中。 那边林中看守战马的一甲军士,已看到官道上的伏击大获全胜,正驱赶着战马往这边赶来,双方迎在一起,纷纷翻身上马,把砍下来的清军首级,往马鞍旁的口袋里一丢,便打马狂奔。 有三个军士来不及砍下清军首级,又舍不得不砍,竟抓着清军尸体的一只脚,就这么顺着在地上给拖了过来。 他们接过战马,慌忙掏出麻绳,胡乱把清军尸体往马背上一绑,带着就跑起,跟着大队而去。 甲总丙队一甲长杜成来不及换乘自己的战马,就这样骑着抢来的清军分得拨什库战马,他还不忘边策马奔腾,边把麻绳一点点拉起,将那个在地上已经被拖着许久,跌跌撞撞得七荤八素的清军分得拨什库用力拽起。 横放在马背上,迅速的麻绳在身上三下五除二的绕了几圈,就把他绑的跟个长条粽子似的,接着就丢过去在自己战马的马背上,他只拽着麻绳的另一头,防止他被战马奔腾时,跌下马背。 ………… 原来,自从卢象升领着宣大、山西三镇勤王兵马来到北京东南郊野驻防后,他们一改以前京营那种见到清军哨骑,转身就跑的状态。 他们在双方兵力适当的时候,也敢于拼战搏杀,清军外出哨探和骚扰的骑队,开始出现伤亡,且一直在不断的攀升。 所以,清军也改变了策略,他们改为大队出哨和对明军驻防区进行骚扰,由原来的壮达带一什出哨,改为分得拨什库带一队虏骑出哨。 今次,更是有一名牛录章京带队出来,因此才会有一个分得拨什库带队在前面哨探,这牛录章京本来是想,就算遇到明军骑队,前面的十六人的骑队,就会把明军哨骑黏住,正好他率大队在后面包抄上去。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一名分得拨什库,加上十五骑大清国勇士,竟会被六十余明军精骑打个伏击,瞬间就被全灭。 隔着一段距离,他就听见前方的官道上铳炮齐鸣的轰响声,赶忙催动他的大清国勇士纵马急奔,意图赶上去解救那小队清军,也想着把伏击的明军骑队也消灭掉,好回去在旗主贝勒们面前邀功请赏。 官道上,横七竖八的清军无头尸身,让这牛录章京感到震惊,大清国十六名勇士,短暂功夫就被他曾经瞧不起的明狗子,给伏击全歼了。 他异常的愤怒,大声喝令着:“追上那些明狗子,为我们大清国勇士报仇。” …………书包阁 佟守山他们过凉水河出哨,都是一人双马,此刻一百多匹战马正在官道上疾驰着。 他们身后一里左右,一大团烟尘,正滚滚向前追来,犹如一头吃人的猛兽一般,追逐着他们。 佟守山策在马上对身边的两名护兵兼传令兵大喊道:“你俩快去寻左把总,告诉他快撤,我领鞑子兜个圈,快去。” 他吩咐完二人后,便同两个队官打个招呼,开始减缓战马奔驰的速度,这样既能给两个传来军兵争取一些时间,也可以让自己胯下战马得以缓息。 战马速度减下来后,佟守山和两个队官都大声喊叫着:“换马,快换马。” 一时间战马交错,人影闪烁,骑士们利用战马减速的瞬间,纷纷换乘刚刚空跑的战马,好让适才驮载他们的战马能恢复下脚力。 看到佟守山他们战马减速,后面追击的清军也开始减速,他们前头的甚至已取出弓箭在手,可等他们追到二百多步距离的时候,就瞧见前面的明军骑队又开始加速奔策。 那牛录章京忙大声吆喝着,再次催动战马,加速追击,虽然有些仓促,但身经百战的清军骑兵仍是大多都在刚才的瞬间完成了换马。 只是战马加速不像自动挡的汽车,狠踩油门就能提起速度,这战马加速,就像是手排挡汽车一般,需要不断调整状态,增加档位,还要有油门的密切配合,才能把车速瞬间提高。 清军骑队本来与明军相距一里左右,刚刚本已追至二百步距离,没想到明军有突然加速奔走而去,他们虽奋力催动胯下战马,也只是保持着三百步左右的距离,始终无法追上前面的明军骑队。 第六十七章:出兵石桥 凉水河对岸此刻已聚了近五百人的样子,但战马却有八九百匹之多,清军的马甲步甲几乎都是一人双马,即使那些旗中余丁的辅兵跟役也大多双马,而且有些主子富裕的包衣阿哈也是双马。 陈大宽扫视着左右,一众军士虽然面露惊异之色,很多人的喘息声也有些粗重,但神情间还算沉着。 而且河水虽不湍急,却因不识水文深浅,不知河床软硬泥泞与否,还是无法趟过,唯有这条石桥是唯一过河通道。 石桥上撒满一地的铁蒺藜,桥头处还有一些拒马桩,清军要想强行冲过,必须要付出惨重代价,石桥宽约十步,长却有近四十余步。 陈大宽相信自己哨中军士的铳炮弓箭,他在这里架着一门佛郎机炮和一门虎蹲炮,麾下军士有一百七十五人都在桥头这里,其中有火铳七十余杆。 这些持火铳的军士被集中起来,他们二十余人为一队,都由一名队官指挥,在官道上站成三排,对面清军如果要硬冲过桥,他们就排铳齐射,三段击。 他转头对佟守山说道:“佟把总,你甲总就留在这里吧,万一对面鞑子冲阵,咱就合力战他一战。” “要得,鞑子太他妈的猖狂,咱正好干他一下。” 佟守山看着石桥那边情形,应着陈大宽的话。 ………… 凉水河对岸,那些正白旗的的清军骑兵呼啸而来,他们似乎看到了桥头这边的情况,在离石桥一百步外停了下来。 离得近了,那些清军骑兵也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只见他们个个明盔暗甲,应该是棉甲内嵌铁叶,每个人棉甲上都钉着粗大的铜钉,尤其是将领军官的胸前,都有蹭亮的护心镜,除了他们头上高高的铁盔白缨外,每人的衣甲都是纯白色的。 石桥对面的虏骑个个都是身体粗壮,他们稳稳的策在马上,隐隐可见他们满是戾气的面容,上面尽是骄横之色。 他们似乎是奔跑得太久有些疲惫了,又是初冬大冷的天气,跨下骡马不住的打着响鼻,口鼻中喷出浓浓的白气。 陈大宽在心里粗粗估算一下,又依佟守山传来的情报,那些正白旗的清军应该都是啥阿礼哈超哈营的军士。bookAbc.Cc 前两年,奴酋黄台极为了更好地掌控军队,降低各旗主的兵权,就开始对军事体制进行改革,每逢出征作战,己经不是依照啥牛录来调派了,而是抽调各旗各牛录精锐,分别组建为三大营,即巴牙喇营,阿礼哈超哈营,噶布什贤营等。 虽仍是临时任命各旗主、各牛录掌兵,但他们所掌之兵马,已非各自原领之旗兵,而且战后就要交回兵权。 初时,各营在战后还是要解散,各归本旗,但战事繁多,逐渐的就把新组建的三大营归为定制,战后也不再解散,而是集中屯驻,专事征战为主。 陈大宽此时眼中却是看得仔细,对面约有五六百个鞑子兵,看他们兵力不多,却打着甲喇章京的官纛大旗,看来是个加甲喇章京衔的牛录章京统兵了。 他估算着,对面大约只有两三百个披甲兵,其中最多上百个马甲兵。 鞑子统一军制后,每牛录抽巴牙喇兵十七人到巴牙喇营,抽噶布什贤兵几人到噶布什贤营,抽步甲马甲几十人到阿礼哈超哈营,由各旗原来的牛录章京与甲喇章京领兵,大至五十人一队,军官称分得拨什库,十人设什长,称壮达。 对面最多三百个披甲兵,余者都是些各旗中的余丁充作跟役辅兵,估计按一步甲有一辅兵,一马甲有两辅兵的比例,辅兵中一些显然是身着不镶嵌铁叶棉甲的旗中余丁,这些人虽也持刀握枪,但在己方火铳猛烈打击下,却只有送命的份。 更有一些各披甲兵的家奴,包衣阿哈之类的,只是作为杂役炮灰使用,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平时只是伺候主子,帮助主子保管个人劫掠之物而已,可以忽略不计。 盘算到此,陈大宽心下安定下来,自己一哨军士二百余人,内有七十余杆火铳,三十余弓手,且只有石桥一处要点需防守,前有铁蒺藜加拒马桩,后有的火铳,更有两门火炮。 就算个别鞑子兵冲过石桥,自己还有近百的刀盾手,长矛手,更何况佟守山的一总骑兵还在这边。 只要对面鞑子兵敢冲,今天定要给这些鞑子一点颜色瞧瞧。 ……...... 北京城,永定门外,东南郊野。 废堡营地内,一处两层土楼的顶上,张诚正与步兵千总梁松站在参将张岩身后,他们都已披挂好战甲,也戴好头盔,都打着大红的斗篷。 营地内,一队队军士正在集结列队,营地内步兵三哨,骑兵四哨半,连着辅兵杂兵约一千八百多人的样子。 张诚首先说道:“叔父,出哨的佟守山那边传回的消息,鞑子骑兵五百多人一路追来,已是师老兵疲,依我看,是不是骑队从北边石桥出击,兜到鞑子侧翼,看看是否可以抄一下他的后路?” 张岩边思索边答着:“奴骑数百,若真是牛录章京统兵,估计披甲鞑子应在三百之数,你部可自南桥绕过去,若虏骑攻我石桥,你部可寻隙夹击,若虏骑不攻,切不可轻战。” 张诚抱拳领命,说道:“张诚接令,定不辱命。” 张岩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张诚,务要牢记,且不可轻易与虏骑接战,要避免浪战,还要防备虏骑是否有埋伏在左近。” 接着张岩又对身旁的步兵千总梁松说道:“步军中哨留卫营盘,你领左哨去北桥坐镇,我亲率右哨前去南桥接敌,相机而动。” 梁松虽然很想去南桥那边,好与鞑子对阵,但是北桥也需有人坐阵指挥,他也只好抱拳领命。 张岩对身旁的中军哨总林志义吩咐道:“中军集合,你随我去南桥,看看能不能搞一下子。” 一队队军士列队完毕,官道上还有几架大车,上面是佛郎机和虎蹲炮,在一阵阵喝令声中,军阵开始移动起来。 他们在官道上分开,骑兵中的大部都是往北策马而去,只有张岩中军哨二百余骑,随他去了南桥,步兵们赶着大车,一路小跑着分向南北而去。 明盔亮甲,鸳鸯胖袄,大红的披风,交汇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第六十八章:想送死,某便成全他! 一座石桥,两军对峙。 清军那甲喇章京此时越众而出,他策马在石桥对面远望着这边的情形,眼中满是轻蔑不屑的神情,他在心里寻思着:就这这么一座石桥,百八十个明狗,也想拦住自己大清国正白旗的数百勇士? 明国狂妄之徒还真是多啊! 他在桥头远远看着,心里就在估算,桥宽约三丈,长约四十步,己方若是以神雕手持强弓硬箭,在两侧远程压制,再以勇士持盾牌投枪短斧强攻,按每排十名勇士,估算着有五排差不多了。 再看对面明狗手中几十杆的鸟铳,他更是想要大笑出来,明狗的火铳,破甲威力确实不小,但是他们就没怎么打中过大清国的勇士。 那么多明军用鸟铳火炮,还不是被大清国勇士从辽东一直追到北京城下。 更何况这东西还容易炸膛,而且这样的大风天气,引药更容易被风吹去,这燃放起来,不晓得能打响多少。 此时,几个分得拨什库策马上前,围拢在那甲喇章京身前身后,对着石桥这边比比划划的说着什么。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吱哇嚎叫,吸引了他们的目光,那甲喇章京和几名分得拨什库扭头望去,就看见凉水河对岸,石桥南边河岸上几棵柳树的枝杈上,赫然挂着四个人。 四个人都被扒个精光,一丝不挂的吊在树上,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三个人竟然没有了脑袋,而那个有脑袋的,正是之前带队在前探路的那个分得拨什库。 在旁边另外两棵树上,十五个血淋淋的人头悬在树枝上,他们都是一个小辫子被麻绳绑着,吊在柳树枝杈上面,顺着脖腔还在不停地滴答着鲜艳的红色血点子。 那甲喇章京怒不可遏,大声怒骂着:“明狗子太猖狂,竟敢如此辱我大清国勇士。” 他身旁几个分得拨什库也是一脸怒容,指着河对岸的明军叫骂不断。 ………… 那甲喇章京也不多废话,他想着的是速战速决,当下一阵呼喝传令,立时清军中五个分得拨什库领命而出。 他们在阵前一阵喊叫喝令,清军中一队队披甲的勇士纷纷下马,或持强弓,或持盾牌刀斧,瞬间变成重甲步兵。 其中两个分得拨什库各领一队清军的重甲步兵,他们在大军前面略一整队,一队持强弓重箭,分列在石桥的两侧,每侧二十余人。 另一队则列阵与石桥前的官道上,他们第一排人数略多,差不多铺满石桥,后面每排就只有十人,一共列阵成五排的样子,每人都是左手持着大盾,右手握着一杆投枪,身后还插着三四杆投枪,腰间还插着短斧,铁骨朵,腰刀之类。 清军这是打算以强弓压制明军铳炮,以重步兵一鼓作气,将这石桥攻下。 寒风中,清军大阵也开始动了起来,两个分得拨什库策马吆喝一阵,就见一些不着甲的包衣啊哈,还有一些只着不镶铁叶棉甲的辅兵跟役,纷纷下马跑动起来,他们那些暂时无人骑乘的战马和骡马,都归拢到一起,赶往清军大队之后。 接着就见两个分得拨什库越众而出,三十多个清军布甲随在他们身后,沿着凉水河岸分成两队,各向南北两个方向远远策马而去,查探周遭情势,有无明军其他布置或埋伏。 余下清军约有披甲兵一百五十人,还有一些善射的辅兵之流,加在一起差不多二百多人的样子,他们下马在石桥后面,排成一个小方阵,每个人手里都是张弓搭箭,看样子是要抛射箭矢压制明军铳炮。 ………… 见对面那些甲喇章京和几个分得拨什库吆喝步阵之时,陈大宽也在紧张排布着自己的部署。 除了正面三排火铳兵七十余杆火铳外,在官道南面土墙后,还有三十余弓箭手,三十余刀盾手,三十余长矛手,列阵而待。 佟守山的一总骑兵,也是全部下马,列阵于官道北面土墙后,他们百余人半是弓箭,半是三眼铳,内中只有几杆鸟铳而已。 二百七十余人坚守石桥这唯一的狭窄通道,陈大宽和佟守山都是信心满满。 “想送死,某便成全他!” 陈大宽见对面清军正缓缓逼来,不由冷着起来。书包阁 他接着就大声喝令道:“都注意,鞑子要进攻了,火铳依军令齐射,弓箭自由射击,刀盾矛手准备近战。” “虎虎虎!” 各阵列的军士都是大声应着。 第六十九章:激战 佟守山刚命令两名护兵带上盾牌,去守护着正在拿柳树条抽打鞑子分得拨什库卵蛋子的马元。 这边就转身对着他麾下军士喊道:“大家都准备好,待会鞑子要是过来了,手里的铳炮记着招呼上。玩弓的小子们,瞄准了你就管射,别等咱喊你了啊。” 他这边都是近百的宣镇精骑,此刻战马都松在官道南面的荒地里,留几名军士看守着,他们持着铳炮弓箭守在土墙后,个人的长短兵器盾牌啥的,都靠着在土墙上,准备一旦鞑子冲过肉搏时候再用。 听到佟守山的喊话,弓箭手精神一振,只等着鞑子露头,持着三眼铳的军士,也聚精会神的看着石桥上的动静,他们中一些人已将三眼铳放在土墙上,手里举着盾牌格挡着鞑子的轻箭抛射。 只是一会的功夫,清军的轻箭已经抛射了四轮,八百余支轻箭,已造成明军近三十人负伤,其中近二十人直接后退而去,无法继续作战。 自石桥上逼来的两队清兵,仍是重甲兵持盾在前,轻甲善射之神雕手在后偷袭压制。 此刻,他们已行进至石桥中间位置,前后有近二十人被火铳击死击伤,他们只要再冲上来三十步,就与守在土墙大车后的明军短兵相接了。 此时,排铳也打了三轮,有轮到第一排打射火铳,但可能是平时训练不足,或是临战紧张的缘故,第一排铳兵还在忙着装填子药。 鞑子的轻箭连番抛射,铳兵要燃放火铳不及躲避防护,已有十余人被落下的轻箭射中,向后退出了射击队列。 但是石桥上鞑子神雕手的重箭不断射来,三排铳兵不断有人被他们射中,这些鞑子神雕手射来的箭矢力道非常大,而且都是瞄的人头面胸口,被他们的箭矢射中的大多危及性命。书包阁 ………… 张诚已率骑兵千总部七百余骑士,赶至北边的石桥处,步兵千总梁松与护卫也已策马随张诚先期赶到此地。 张诚看着部下奔过石桥,便对梁松说道:“梁老虎,咱先奔南桥,想杀鞑子,你就率部追上来。” 他说完便率众护卫,策马过了石桥。 张诚大声喝令:“左右哨与吾合为中军,前哨为左翼,后哨为右翼,各部第次行进,以中军号令行事,不可轻易接敌。” 第七十一章:反击 张诚策马急奔,远远看见十余骑鞑子在东南游弋,他手里三眼铳在空中挥出一个圆,再用力向前一指,身旁众骑士忙加紧催动胯下战马奋力狂奔。 他们的目标是南边石桥前的鞑子大队,自不会为了这区区十个鞑子,而误了大事,张诚等策马奔进一处略为低洼的荒地,前面满是没膝的荒草,随风摆动着。 张诚等策马从那处低洼的荒地里冲上来的时候,他发现清军的弓手队就在前面不足四百步的地方,忙大声喊叫起来:“冲啊,杀鞑子,杀奴。” 四百步的距离,战马全力奔跑起来,按现在的时间算用不了一分钟就到,他们策马狂奔的同时,三眼铳就已经举起,张诚更是大声叫喊提醒:“三眼铳,破阵杀奴!” 突然,迎面射来近百支轻箭,张诚等众将士,忙把头略微伏低些,用头盔抵挡清军射来的轻箭,人马却速度不减。 “砰…砰砰……” “砰…砰…砰……” 张诚率先打射手里的三眼铳,一名清军辅兵应是穿的未镶铁叶的棉甲,胸前一股血箭激射而出,在空中扬起一片。 三眼铳的爆响声连绵不断,随着一声声的爆响,火光闪现,白雾升腾,清军一个个倒下,面目狰狞的有些扭曲,在地上翻滚悲嚎连连。 尤其是胡大可带领的后哨,他们沿着凉水河堤岸一路疾奔,竟赶在张诚部的前头,他们二百余骑策马在石桥与清军间穿过,贴着清军弓手阵列一侧的骑士,在二三十步的距离上,四十余杆三眼铳依次打射。 在石桥后的官道上留下一片白烟,和十余个躺倒哀嚎的清军,便冲到了官道南面,一下官道便开始减速,在百多步外调头整队,转瞬间又再次策马奔回。 他们这次排成一个长队,或持着三眼铳,或长刀大斧狼牙棒,漫成一个大大的半圆,兜向官道上慌乱不堪的清军弓手。 另一边,张诚也率亲卫队和右哨冲破清军弓手阵,正在官道南百步外整队,远远的可以看见张广达率领的左哨刚刚冲阵而过,他们好像都经过一些搏杀才冲破清军弓阵,有一些骑士身上都是血红一片。 更又几人明显落在骑队后面,不再参加反冲,而是打马向远处,去收拢跑散的鞑子战马和骡马。 ………… 佟守山跃身上了石桥,狼牙大棒抡开就是一顿狠砸,先后砸翻两个清军重甲步兵,猛见一个身材高大雄壮的清军冲来,他满脸的大胡茬子,头戴黑樱帽盔,还插着分得拨什库背旗,手里一柄半月圆斧斜刺里照着佟守山的脑袋砍将下来。 陈大宽刚刚冲上,忙用长斧向上用力挑起,又跨前一步,抬脚大力踹向那分得拨什库左手持握着的盾牌上。 那分得拨什库确是纹丝不动,反到把陈大宽震得后退了两步,幸亏被一个刚冲上来的军士扶了一下,才稳住身体不再后退。 佟守山这时挥动狼牙大棒,重重砸在那分得拨什库的盾牌上,那分得拨什库手里的盾牌登时裂开,人也向后大步退却,竟撞翻两名清军布甲。 他勉强站定身体,满脸通红如血,猛地一大口鲜血喷溅而出,正好佟守山快步追来,直喷了他满面都是,忙又大步后退,右手持握狼牙棒在面前抡动,左手在脸上一擦,才又看见那清军分得拨什库又冲了过来。 这时,陈大宽正好再次冲上前来,大斧搂头就砍向那分得拨什库,只见他双手擎着半月圆斧往空一架,“咣当”一声大响,长斧就被磕了回来,旁边两名军士长矛向他扎去,刺在他肋间,竟扎不透他身上的铠甲,矛尖陷在两层铠甲间。 就见那分得拨什库根本不理会那两根长矛,跨步径直奔向佟守山,双手握着半月圆斧就要砸来,佟守山双手紧握狼牙大棒,用尽力气向前刺出,正顶在那分得拨什库胸口,确推不动他。 陈大宽见状,忙丢下长斧跑上来,帮着佟守山一起往前推着,二人同时发力,才刚刚顶住那分得拨什库,推的他向后退了一步。 佟守山麾下甲队队官左清河看到这边僵持不下,快步急冲过来,手里大棒重重砸在那分得拨什库左腿上,只听“咯噔”一声,显是腿骨被击断,他噗通一下就单膝跪在地上,鲜血自他腿间渗出。 那分得拨什库吃痛,大叫一声“啊呀”,手里半月圆斧自上而下,正砸在佟守山的狼牙大棒中间部位,震的佟守山虎口裂开,鲜血流出,狼牙棒直接就掉在地上。 他忙扑上去,猛一下扑倒那分得拨什库,却没有那分得拨什库力大,被他一下掀翻,反过来又把佟守山按在地上。 陈大宽和左清河见状忙冲上来,陈大宽先是一脚,又没踹动那个分得拨什库,左清河大棒砸来,正中那分得拨什库背上,他又一大口鲜血喷溅在佟守山满头满脸。 鲜血呛进佟守山的气管里,可是脖子被那分得拨什库抓的死死的,又咳不出来,正自憋得难以忍受,脸涨得血红血红的。 陈大宽用尽力气又是一脚踹来,那鞑子分得拨什库被这一脚踹翻,他双脚用力要蹬地起身,陈大宽猛扑过去,就压在他身上。 左清河又抡起大棒刚要砸下,就看见陈大宽扑了上去,他生生收住大棒,冲向其他清军而去,刚才那两个用长矛刺这鞑子分得拨什库的军士,这时才扑上来,与陈大宽一起压在那分得拨什库身上,把他压得死死的。 ………… 张岩率领着他的中军骑兵哨先到石桥,桥面上两军正在激烈厮杀着,人数上明军占了绝对优势,但桥面仅三丈宽度,清军进攻时施展不开,现在明军反击也遇到了同样问题。bookAbc.Cc 张岩取弓在手,抽一支重箭搭在弓上,弓弦拉得“咯吱咯吱”的直响,“嗖”的一声箭矢飞射而去,正中一个清军步甲咽喉。 他又大声喝道:“林志义,下马步战,从中间开路冲过去。杀奴!” 林志义领命后,翻身下马,大声喝令:“下马,结三列长阵,目标石桥中路,出击,杀奴!” 他左手持盾,右手握着短斧,立于阵首位置,哨中军士在他身后排成三个纵列,两边都是左手持盾,右手握着短兵器,中间一列纵队则是长兵器。 他们在林志义带领下,发一声喊,便冲了上去。 第七十三章:甲喇章京哈尔巴 张诚策马奔那清军的甲喇章京哈尔巴迎去,边大声对陈忠喊道:“陈忠,抓个活的。” 距离只有五十多步,瞬息即到,张诚见那甲喇章京手中虎枪奔他胸口刺来,忙一个闪身让开,手里夹刀棒抡起就是一个横砸,哈尔巴身体在马背上仰躺,躲过张诚的夹刀棒。 这时,陈忠策马奔来,狼牙棒搂头就砸,那哈尔巴见陈忠要砸他的马头,忙虎枪扫来,磕开陈忠的狼牙棒,左手悄悄抽出铁骨朵,举起就要砸向陈忠。 猛见几点寒星闪动,似有箭矢飞来,估算着其中一箭是射向他的战马,忙双腿夹紧战马,身体向右用力,左手铁骨朵就挥向马头前面,“叮”的一声,一支箭矢被磕飞。 “噗”有一支箭矢,射中了他的右腹部,却是射入不深,箭矢挂在盔甲上,也未见鲜血渗出,还有两支箭矢,一支贴着他的肋间划过,另一支挨着战马耳朵擦过。 四名张诚的护卫远远绕开,他们手里持着弓,不能与哈尔巴近身格战,因此纷纷从他身侧远远迂回而过。 哈尔巴深知若是如此,自己迟早要死于这些明狗的围攻,因此力贯左臂,将铁骨朵甩出,砸向一名护卫。 双方战马交错,距离只有二十多步,那护卫远远看着铁骨朵飞来,拧身一躲,可惜那铁骨朵并不是砸向他,正正砸在他胯下战马的头上,那战马哀鸣一声,便轰然倒地。 张诚这时兜回马头,左手却悄悄掏出三眼铳,吹燃火绳,藏在背后,直奔哈尔巴冲来,手里夹刀棒当做大枪,右手单手握持,枪柄在肋下一夹,棒尖利刃直奔那哈尔巴腰间刺去。 哈尔巴刚刚转过马头,见张诚已经冲过来,忙策马迎上,左手又抽出一支投枪,“噗……”又是一支箭矢飞射过来,正中他的肋间,却只是隐隐渗出一点鲜红,看样子只是稍微刺破了皮肉而已。 “笃……”的一声,又一支箭矢飞来,却只是射中他的马鞍,箭羽仍在那里不住的抖动着。 哈尔巴现在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擒杀张诚,能擒最好,擒其帅,夺其志,或可反败为胜,若不能擒捉,那也要杀了他,唯有杀了他,才能解自己心头的恨意。 他催动战马,直奔张诚而来,左手发力一掷,投枪如闪电般飞射而去,张诚来不急细想,右手挥动夹刀棒格挡着投枪,却因单手握持力道不足,虽然荡开投枪,夹刀棒也脱手飞出。 哈尔巴虎枪作棒使,横扫张诚腹部而来,张诚右手抓紧马缰绳,左脚脱开马镫,身体向右一歪,重心全部放在右脚上,整个人都躲在战马右边,哈尔巴的虎枪登时扫空。书包阁 双马错开,张诚左手三眼铳举起,瞄着哈尔巴胯下战马,“砰”的一声爆响,伴随着一股白烟升起,火光乍现间,铳弹激射而出。 哈尔巴刚又抽出一杆投枪,正准备回身投射,猛地就听见一声铳炮爆响,心里就暗叫一声:“不好”。 然张诚并未瞄着他打射三眼铳,而是瞄着他胯下的战马,铳弹飞射,正中哈尔巴胯下战马的左后腿。 战马奔腾间,后蹄发力突然跃起,猛地一下就扑倒在地上,将哈尔巴向前甩出,直跌了个嘴啃泥,连头上戴着的白缨黑盔都甩掉了,漏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瓜子,后脑上边一块铜钱大小黑发,编成一个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不住摇晃。 陈忠策马奔回手中狼牙棒砸向哈尔巴,他赶忙腾身跃起,双手握着虎枪两端向上架起,“咣当”一声大响,他用虎枪托架挡开陈忠的狼牙棒,陈忠一击不中,则策马跑开,准备再次进攻,反正这个鞑子头失去战马,已是瓮中之鳖。 哈尔巴饶是身强力壮,也架不住陈忠策马奔来所借助的马匹冲击力,屁股又重新坐到地上,大口鲜血自他的嘴中喷溅而出。 张诚已回身坐在马上,策马从右侧兜回,奔到夹刀棒掉落之处,用左手抓紧马缰绳,换左脚踩稳马镫,身体整个翻到战马左侧,右手向下探出,一下捡起适才掉落的夹刀棒,左手与左脚再同时用力一挣一蹬,腰部用力一拧,人便顺势坐回马鞍上。 他也不停留,催马就朝哈尔巴奔去,夹刀棒搂头砸向哈尔巴左肩,那哈尔巴坐在地上,不及站起身,忙向右一阵翻滚,同时挥动虎枪格挡。 陈忠又策马奔来,还有三名护卫也是奔策而来,他们一起围成一个圈,哈尔巴爬起身,双手握着虎枪,站立在中间,眼睛盯着张诚,也是不住的转着圈,但目光中已是隐含绝望。 他突然一声大喝,抡起虎枪就跨步上前,要砸张诚胯下战马的腰部,张诚持夹刀棒自下而上挡开他的虎枪,明显能感觉到这清军甲喇章京的力气不如刚才了。 又是三支箭矢射来,一箭被哈尔巴挡下,两箭射中了他的后背,能看到中箭处有血迹渗出,哈尔巴身体猛然一颤,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陈忠策马冲上去,狼牙棒再次砸下,哈尔巴却是不闪不避,他怒睁着赤红如血的双目,张着嘴巴大声嚎叫,双手握紧虎枪就刺向陈忠,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他想拼命,陈忠可不想,忙改变狼牙棒的方向,磕开哈尔巴的虎枪,牵动马缰绳跑开了些。 张诚此时策马疾奔过来,夹刀棒下探正刺在哈尔巴大腿上,借着马势前冲,生生挑下好大一块皮肉,那哈尔巴顿觉左腿瞬间无力,栽倒在地上,虎枪在身前左右无力的乱挥着。 陈忠策马奔回,狼牙棒用力挥去,便磕飞了哈尔巴手里的虎枪,三个亲兵奔驰而来,翻身下马,拿着投枪对地上的哈尔巴一顿抽打,直到他再无力反抗,才取来麻绳五花大绑起来。 张诚不在理会这边的事情,策在马上北望二十步外的官道方向,人仰马翻的狼藉一片,嘶嚎哀鸣阵阵,他看见张岩刚刚纵马过了石桥,忙催动胯下战马迎上前去。 奔上官道,就看见官道北面片片红云,正四下追击着那些逃窜的清军散兵,也有一些骑士在收拢那些跑散的清军战马与骡马。 来到张岩身边,他策马抱拳,大声说道:“报参将大人,生擒鞑子甲喇章京一员。” 张岩先是满脸兴奋,生擒鞑子的甲喇章京那是何等殊荣啊,接着他又有些怀疑的问道:“确实无疑是甲喇章京嚒?” 第七十四章:通报捷讯 大明崇祯十一年的十月二十日,申时,天光暗淡,太阳斜挂在西边的地平线上,阳光洒落下来不在刺眼,却也照得人身上暖暖的。 张诚立马于张岩身畔,颇有信心的回道:“应该差不了,看甲装和架势,定是那甲喇章京,待会一问便知真否。” 张岩策在马上,环顾左右,只见秋风萧瑟间,官道北面荒野,处处烟尘,人马交错,张诚麾下骑士像追兔子一般,追击着那些徒步奔逃的清军。 良久,他才对张诚说道:“鞑子也只一个脑袋瓜子,只要我大明将士战意坚决,奋勇向前,鞑虏何所畏惧,若兵力相当,实可战之。” 张诚策马在他身边,接话道:“兵不畏死,方可一战,但前提要让兵士吃饱穿暖,且家无所顾,才会阵前用命,奋勇抗敌。” 张岩对张诚的话深以为然,策在马上,目光望向官道北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一会,张岩才说道:“若是真的捉了鞑子甲喇章京,确是大功一件,比你上次马坊的斩获更为之重。” 张岩随即叫过几名亲兵,吩咐道:“传令各将士,尽量多捉些活的。” 他接着又吩咐张诚道:“你留下,清理战场吧。” 说完,不待张诚答言,便扬鞭策马而走,几名亲兵跟随在他身后,策马紧跟着走了。 ………… 申时末,北京城南一处废堡内,有一处较为完好的宅院,颇为宽大,又地处废堡中间略靠北一些的位置,门口就是主街道,出入间极为方便。 张岩一进废堡之时,便一眼相中此处宅院,作为他自己的中军营帐。 中军帐就设在这处宅院的正房内,很是宽敞明亮,有几处窗户缺损,也已修缮妥当。 张岩坐在军帐上首大案几后,亲军哨总林志义站立在他侧后位置,张诚和梁松分坐在下首左右,其他哨总则在他二人身后站立着。 张诚正在向参将张岩禀报着此次石桥与虏骑鏖战的斩获:“禀参将大人,鞑虏甲喇章京哈尔巴率六百余奴贼,先欲截杀我出巡哨骑,后又图攻我石桥要地,我镇标右翼营将士阵前用命,奋勇击奴,经激烈鏖战,大胜奴贼,追敌二十余里,壮我军威,扬我国威。 此役,我镇标右翼营共斩杀奴贼首级三百七十七名颗; 生擒奴贼甲喇章京哈尔巴,另擒得奴贼分得拨什库两员,奴贼壮达两员,奴贼披甲兵五十员; 缴获鞑虏甲喇章京官纛大旗一杆、甲胄一副,分得拨什库背旗五杆,甲胄五副,余者鞑虏壮达背旗等旗号金鼓甲胄兵仗无算; 另缴获战马三百二十一匹,骡马二百三十九匹,另有伤马死马一百二十余匹。” 这清军的甲喇章京哈尔巴,也是个史载有名的人物。 他是满洲正白旗人,祖上世居于辽东的雅尔湖地区,四世祖桑古尼在努尔哈赤时就已经归附。 史载哈尔巴在顺治三年时,往征江西等地,因作战英勇,赐号巴图鲁,授予世职,后攻郑成功时,于军前阵亡,加封一等轻车都尉兼云骑尉,由其弟满都袭职,后满都从征舟山,加封世职三等男爵位。 未曾想,因张诚到来,竟冥冥中改变了他的人生历程,提前折损在大明国都城下,也让那些原本应丧生于他屠刀之下的人,得以免难,实属大幸! 张诚顿了顿,抬头看看上首位的叔父参将张岩一眼,才又继续道:“此役,我镇标右翼营骑兵千总部,先伏击鞑虏骑队一十六人,生擒鞑虏分得拨什库一员,后又石桥击奴,擒鞑虏甲喇章京哈尔巴,共战亡军士七人,负伤军士三十六人,战马伤一十九匹。” 他说到此处,又停了一下,眼睛转向对面而坐的步兵千总梁松,看到梁松对他点了一下头,才又继续说道:“我镇标右翼营步兵千总部,先于石桥阻敌,生擒鞑虏分得拨什库一员,后于凉水河东岸截击鞑虏,共战亡军士一十九人,负伤军士一百三十四人。” 张诚说到这里,停下舔了舔嘴唇,才又继续道:“此役,我镇标右翼营对战鞑虏约一个牛录的披甲兵,大获全胜,虽有近百奴贼趁乱夺马逃脱,我部仍是斩获极丰,且我部战损极小,共计战亡二十六名军士,余下一百七十伤者,皆为轻伤,大多为奴贼抛射轻箭所伤,均为大碍,休养一阵即可再战。” 张岩见张诚禀报完今日石桥对战鞑虏的战况,抬眼在军帐内扫视诸人,过了一会,才开言说道:“今日,全赖诸将阵前用命,我右翼营大胜鞑虏,斩获极丰,待杨军门、卢督臣核验后,定会报捷皇上,为诸将叙功请赏。” 张诚等帐中诸将齐齐抱拳喝道:“全赖将军之福。” 张岩摆了摆手,又沉声说道:“志义,你这就去杨军门营帐通报捷讯。” 待林志义抱拳领命,接过报捷文书,大步走出军帐而去。 张岩才又说道:“张诚、梁松两位千总留下,余者诸将先各回营待命吧。” 各哨总依令,纷纷行礼后,退出军帐,各自回营,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情,今日大胜鞑虏,斩获极多,论功行赏下来,各人都会有所赏赐,虽也有些伤亡,但与斩获相比,已很是让人欣慰,更何况大多都是流箭所至轻伤。 待众哨总退出后,梁松对张诚笑着说道:“诚哥,前有马坊之功,今日再擒甲喇章京,老哥提前祝贺诚哥嘞。” 张诚也是笑着对他说:“老虎,今日你麾下石桥打得过瘾,也斩获许多,若再来他几战,叔父升任一镇总兵,你老虎至少也是个游击。” 张诚话虽是如此说,心下却是一暗,一股悲愤之情,瞬时涌上心头。 他不由抬眼望着张岩,虽说是个白捡来的便宜叔叔,然对自己确是真的好,爱护之情溢于言表,处处维护自己,期望之意殷殷切切啊。 更为可敬的是,张岩确确实实是明末这个时期,少有的不怕死的武将之一,巨鹿之战唯有他死战不退,最后追随督臣卢象升一起战亡于巨鹿。 张诚心下暗想,在这一世的巨鹿,但凡有一丝希望,定必要保叔父和卢督臣巨鹿无恙! 第七十六章:意外惊喜 宣镇参将张岩废堡营地。 骑兵千总张诚的军帐内,甲长孙大山继续说道:“俺们宰了那两个贼头,何队官率一队军士十五骑,马会军民勇三十人,加一个青壮百人队,奔太山的刘雄山寨; 俺带着十五骑,石柱子的三十民勇,加一个青壮百人队,奔歪头山的齐连左山寨;这两处山寨都无主事之人了,俺们赶到的时候,这些残贼正争抢寨中财货,俺们轻易就攻下了。” 坐在左边下首位的张广达发声问道:“这两处寨子,缴获多不多?” 一说到缴获,孙大山明显有些兴奋,他直接站起来说道:“缴获好多的,俺们在官道那块,搜身就搜出银钱三千七百多两,战马四十七匹,骡马八十九匹,盾牌五十七面,各式盔甲一百二十余副,各式骑弓步弓一百余张,三眼铳鸟铳之类十七杆,余者马刀、重斧大棒、长矛、短刀短斧好多; 在两处山寨更缴获银钱四千三百余两,黄金三百余两,粮谷更有一千一百六十余石,此外豆料草料三百余石,还有一些金珠绸缎之类的细软之物。” 听闻何世辉他们竟有如此多的缴获,帐中诸人都是喜形于面,尤其是那张广达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这何世辉同刘全都是他左哨的队官,此番遇贼不乱,大张军威,且还缴获如此之丰,连总爷都夸赞应对得法,岂能不让他自觉脸面有光。 当下,他便仰着脸说道:“这俩小子不赖嚒,竟捡着这么个大功劳。咱说这年头,山贼都是这么富有的嘞,光这银子就近万两,我滴天天……” 前哨哨总陈铮更说道:“就是,早晓得就找他们去借点粮谷嘞,何必……” 言道此处,他赶忙收住话头,斜眼瞄了一下张诚,见他并未瞪着自己,心底稍安。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缴获,张诚却是知道,这山贼之中的积年老贼或是那些骨干悍贼,他们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因此多年劫掠所得,大都换成银钱,随身携带,所以才能在尸体上搜出这么多银钱。 他更知道,在这乱世之中,唯有占山为祸的贼窝和那些世家豪族的堡坞里,汇聚着天下财富,再者就是各地大城中的士绅官宦之家。 张诚摆摆手,等大家都停下来,他才继续问道:“孙大山,缴获颇多,却是不好运送,那两处山寨位置如何,可是利于固守,有无其他便利?” 孙大山听到张诚问他,忙答道:“末将此番回来,就是奉何队官之命,向千总大人禀报此事,请大人定夺。”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那太山寨形势颇好,是个内喇叭状的,口小肚子大,易守难攻,且寨中建筑也挺多,尤其是多处山泉寨前寨后流过,山寨南门一里外有大片荒地,两个村堡都荒废着; 还有那北歪头山寨子,虽不如太山寨形势好,东西两边也都有些荒地,尤其东边是一条河谷地,北通常庄、草庙子,这边比山西边荒地多些,也利于开荒垦殖, 何队官更发现他们寨子北边不远有一处铁矿,这贼头竟组织数十人,常年私采,寨中另有铁匠数人,这几年都是自行打制军械,常卖与周边几处山寨; 何队官请石老丈查看了那处铁矿,说是存量很大,利于开采,只是山寨中的铁匠技艺不行,活有些粗糙, 何队官命俺回来,就是向总爷请示,这两处山寨该如何处置。” 张诚很是高兴,大声说道:“今儿是啥日子,啊,咱这边刚刚大胜鞑子,捉他个甲喇章京,你孙大山又给咱报了个大喜。哈哈……” 听了张诚的话,军帐内诸人都是笑了起来。 他们可能对缴获的物资更感兴趣,这次何世辉他们的缴获是真的多,多到让张诚都有些不敢相信,早知道如此,当初还借个毛线的高利贷,抢他娘的几个贼窝不久妥了。 但张诚看得更深远,这两处山寨都位于怀来到保安之间,位置上差别不大,但按孙大山所言,那太山寨更利于发展,首先是内喇叭口的形势,易于防守,内部地方宽广,利于建设,且寨前不远便有大片荒地,更有利于灌溉的水源,确为屯田养兵之所在。 而那歪头山的贼窝,虽形势没有太山寨占优,但却有铁矿之利,更控扼一条南北走向的河谷地,也可以开垦出一些土地,用于耕种,就冲这铁矿,此寨就不能再落于贼手。 张诚咳嗽了一声,待大家安静下来,才说道:“孙大山,你今晚先休息,明日回去后,传我军令,太山贼寨定名为喇叭峪,命刘全领十名军士,留三十名民勇,再加一百个青壮,以及他们的家口,还有那些伤者,暂屯驻于喇叭峪; 那三十民勇,配发盔甲军器与骡马,加紧操练,那一百青壮在峪南垦殖荒地,修建沟渠,以备来年耕种,伤者安心休养,伤愈后参加垦殖,组织妇人缝补浆洗衣物,做饭食; 那北歪头山贼寨定名为铁头峪,命你以甲长身份领十名军士屯驻,马会军领三十名民勇协助你,再加一百个有家口的青壮留守,一应人等,全部配齐盔甲军器,加紧操练,他们人等的家口,先另行安置到喇叭峪; 还有,那石铁根老汉随你留在铁头峪,铁矿开采之事,全凭石老汉做主,若有需要,你定要全力满足他,先期就采矿炼铁,请石老汉带带那寨中的些个铁匠,先修补缴获的盔甲军器。 命何世辉率余下人等,继续赶往宣府田庄安置。” 孙大山大声领命,右边下首位坐着的吴志忠,有些担心的对张诚说道:“总爷,这两处寨子,本属保安州辖地,咱给占了,怕有不妥吧。” 张诚不以为然的说道:“山贼横行,保安州无所管治,今日我等占地开荒,利国安民,他若敢生事端,便做我等为贼罢了。” 接着,他又对孙大山说道:“我会修书一封,详录具体事宜,免你转述其间,语焉不详。对了,那些个俘虏的山贼,要仔细甄别,但凡做过恶的,积年老匪,立斩不留,记着让其他各贼观斩; 各贼近期新掳掠挟持的流民,愿归家者,尽数放归,不愿归家的,统统带至宣府那边田庄异地安置;书包阁 余者匪贼,都派到铁矿那里去,叫他们给老子挖矿赎罪;银钱留两千两,粮谷留六百石,余下的让何世辉带回宣府去。” 第七十八章:木秀于林惹人妒 北京城南,宣府镇参将张岩的营地内,一杆清军甲喇章京官纛大旗斜斜的戳在那里,大旗前面有数十名军士正在硝制着刚刚斩获的清军首级。 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满含温情的望着眼前的张诚,对他的表现是非常满意,在心里暗思:这张诚年岁虽轻,却打仗异常骁勇不说,更是知情识趣,非常会做人。 前次他在马坊那一战,就斩获鞑虏首级百多颗,自己这边虽未出丝毫微力,但作为他上官宣府镇总兵官的自己,确实是分润了张诚军功的一大部分。 今次,虽是参将张岩部下步骑两个千总全部出战了,但那些功劳都在首级和俘虏上,此番对战虏骑最出彩的绝对是张诚无疑,生擒建奴的甲喇章京和缴获他的官纛大旗,就这功劳,上达天听后,足以震惊朝堂诸公,也必定会使当今皇上动容。 而且如果细数的话,那些建奴首级和俘虏,也定必是张诚的骑兵斩获大部分,加上前次马坊的军功还未论及封赏,两次大功累算在一起,又正值此卫护京畿,鏖战鞑虏的关键时期,就算连升两级,直接封赐张诚一个参将,都不为过。 杨国柱甚至在心里隐隐觉得,这张诚已然是大明的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若再假以时日,未来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就说张岩,现在虽还是参将,但张诚在他麾下,连番立下如此般大功,张岩参将变副将,指日可待,说不定不久后的将来,甚或有可能会与他平起平坐,也不是不可能。 他们张家叔侄二人,齐心合力,将来甚或有可能会在他之上,看来以后需密切关注此子,趁他年岁方轻,资历尚浅,拉好与其的关系。 现在想来,再有此次的军功分润,自己在其他两镇总兵面前,脸上光彩必是十分的夺目,心思及此不由走上前去,亲自携起张诚的手,拉他在旁到旁边坐下。 不知不觉之中,张诚这个彪悍骁勇的小将,虽现在还是一个小小千总官,但是在总兵杨国柱的心中,已经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位置。 杨国柱拉张诚坐下后,温言说道:“张诚啊,此番石桥杀奴的经过,尤其是擒获这甲喇章京的情形,你可否与本军门说说?” 张诚笑言道:“这有何不可,自当禀与军门。” 当下,张诚便将今日骑队先伏击鞑虏,生擒鞑虏分得拨什库,后在石桥如何辱奴,激怒鞑虏甲喇章京,步军又是如何在石桥拒奴,直至他亲率骑队侧击鞑虏,最后擒获鞑虏甲喇章京等此战情形大致细说与他。 杨国柱听张诚讲述着今日对战鞑虏的惊险刺激,不由动容道:“真没想到,张岩兄弟麾下,不仅骑队勇猛彪悍,竟连步队亦是如此强悍,真叫本军门羡煞。” 参将张岩忙接话说道:“张岩只知忠于王事,克尽本职而已,受不得军门如此夸赞。” 此时,游击郭英贤粗豪的声音吼道:“小诚哥,此次你可不能再婆婆妈妈的,庆功宴上,咱定要与你喝他个三百杯,不醉不归。” 张诚哈哈大笑着回道:“哈哈…,老郭你就等着瞧好吧,咱要定喝你个神昏志乱,叫你自己个缴械求饶,不醉不归,不过嚒,你是不醉不归,咱家可是尽兴而归。” 此言引得周围一片笑声,郭英贤更是拽着张诚,好一顿叫嚣。 接着,总兵杨国柱又查看了俘获的清军甲喇章京哈尔巴,分得拨什库、壮达等俘虏,才又说道:“张岩兄弟,明日一早就叫张诚押解这些斩获,到我营中聚齐,我等一同去向督臣传报捷音。” 张岩自是没有意见,在他本意里就是想借此次勤王之机,让张诚多累积些军功,也多些历练,这一切都是为张诚计,也自然是为张家长久计之。 总兵杨国柱接下来,又接见了今日出战的张岩麾下各哨总队官们,在看望完伤兵后,便踏着月色策马奔往他的总兵大营而去。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辰时,太阳才露出地面,初起的晨光还很微弱,不足以给人温暖的感觉,北方深秋的晨风打在身上,带来寒意连连。 北京城南的官道上,一队数百人的军士策在马上向北行进着,他们身上的红色斗篷,迎着深秋的晨风飞扬。 马队前后又有数十架大车,有的大车上面堆满了一颗颗头颅,那些头颅上几乎都没有头发,只在后脑留有一个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 再有十几架大车上,摆起一个个新打制的囚笼,里面关押着的人都是衣衫不整,一副丢盔弃甲的模样,却是面目狰狞,甚或有些可怖的样子。 更有几架大车上,满是一些盔甲旌旗军器,上面大都沾染着斑斑血迹,一望可知,当时厮杀场面该有多么的残酷。 数名军将策马行在马队的前面,正是宣镇总兵官杨国柱,游击将军郭英贤,骑兵千总张诚等一干人。 今日卯时,张诚便率队出发,押解着昨日石桥对战鞑虏的斩获,急急赶往总兵杨国柱的营地,他们会齐后,也未曾客套,便沿着官道,一路向北,奔督臣卢象升营地而去。 刚刚路过宣镇游击李见明的营盘,他也是依托一处村堡建立的营盘,但是离官道稍有些远,不算太便利。 当他听得下面负责巡守的军官禀报之时,满脸的惊异,一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的神情。 他一直以为张诚前次马坊大捷,是碰上了个软柿子,如果叫他遇见,他也能斩获那般军功,可惜却是便宜了张诚那小崽子。 今日听得下面军官回禀,斩获竟是比前次更多,不止人头首级多,俘虏的生口也多,旌旗金鼓都有好几大车。 更叫他难以相信,连忙带着亲兵策马追来,在官道上拜见总兵杨国柱后,就围着这些大车看来望去的,嘴里不住的夸赞张诚与张岩叔侄二人,尤其张诚更是少年英杰,但眼中却是满满妒火。bookAbc.Cc 张诚也是与他简单敷衍几句,便借口急着赶去向卢督臣传报捷音,就在李见明那双满是妒火的双眼中,一路向北,渐行渐远。 “哼,看你能得意几时,早晚定要叫你好看。” 游击李见明策马官道上,眼睛望着张诚的背影,怒声妒骂着。 他就这样一直望着官道北面,那随张诚策马渐行渐远的骑队,迟迟不愿离去。 第七十九章:白虎杀星临世 小龙河发源于南海子北面的一亩泉,因向东弯曲流淌,形似小蛇,名小龙河,经南海子北侧,往东过庑殿,汇入凉水河,全程计长约四千六百一十丈五尺。 小龙河汇入凉水河处,督臣卢象升的大营横跨在小龙河的两岸,守护着三座桥梁要道,河两岸满是壕沟寨墙,拒马铁蒺藜遍布,壁垒森严,确是易守难攻。 卢象升扎营处往西约十里左右,既为庑殿行宫,是明代南海子唯一的一座行宫,始建于明天顺二年。 庑殿,是古代建筑中的一种独特的建筑形式,因屋顶形成四坡五脊,所以又称“五脊殿”。 自唐以来,五脊殿这种建筑形式,就被各代王朝确立为最高的等级规制,成为体现皇权、神权等统治阶级的象征。 所以,庑殿只能用于宫殿、坛庙一类的皇家建筑,而且多建在中轴线上,其它官府、衙门、商埠和民宅是绝对不允许采用庑殿这一建筑形式的。 卢象升扎营于此,既是拱卫京畿,也是为护守这处属于皇家的庑殿行宫。 十月二十一日,辰时中,太阳斜挂在东方的天际中,阳光开始给人温暖的感觉,多少能抵消些深秋里冷风带来的寒意。 宣镇总兵官杨国柱,千总张诚二人来到卢象升大营的南门外,等候着卢象升的传召。 卢象升在大帐内,接到亲将陈安的急报: 宣镇总兵官杨国柱,偕千总张诚前来,言昨日对战虏骑,斩获真奴首级三百七十七颗,更生擒甲喇章京一员,分得拨什库、壮达、披甲兵五十四人,缴获甲喇章京官纛大旗等旗号金鼓甲胄兵仗无算,特来飞报捷音。 并将三百多颗清军首级,连同俘虏的建奴,以及甲喇章京官纛大旗等旗号金鼓甲胄等物,一同解来督营。 卢象升闻言大喜,急急忙传召杨国柱与张诚等人速速进入大营内。 张诚随同总兵杨国柱来到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外时,卢象升早已在此等待,他张诚身后一架架大车上,满满的清军真奴首级,囚车里一个个头上露着老鼠尾巴似的小发辫的俘虏。 第八十章:示以天威不测 接到卢象升传令后,大同镇总兵王朴、山西镇总兵虎大威先后赶至卢象升的督营,他二人都是顶盔披甲的,下马的时候铁甲锵锵直响。 “又斩首三百七十七颗首级?“ 大同总兵王朴一脸惊骇地看着张诚,满面不敢相信的神情。 “真捉了个甲喇章京?” 山西镇总兵虎大威也是非常惊异,竟忍不住也问出了声。 王朴与虎大威交换着眼色,然后又将目光死死盯在张诚身上。 他们心里暗自琢磨着,这张诚年岁轻轻,却不惧凶险,敢与虏骑野战,且斩获如此之多,更擒得甲喇章京,这种军功是隐瞒不住的! 大明一颗璀璨的将星正在冉冉升起,此次捷讯传报御前后,张诚这名字必将轰动朝野上下,光芒注定无法遮挡。 山西总兵虎大威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杨国柱,张诚此番再次立下大功,自己这个老朋友自然是跟着水涨船高,他在内心为杨国柱欢喜。 那边的大同总兵王朴看向杨国柱的眼神中,则隐隐有些嫉妒之意,宣府镇内竟有如此骁勇善战的猛将,到是叫那杨国柱跟着沾了光。 督臣卢象升在清军首级、俘虏、甲喇章京官纛大旗前,慷慨激昂的勉励着宣大、山西三镇总兵,今后定要忠心王事,阵前奋勇,不负勤王救驾之初衷。 大同总兵王朴首先说道:“请督臣宽心,我等必定尽心王事,奋战沙场,使鞑虏有所畏惧。” 杨国柱与虎大威也是同样抱拳领命,表示定会阵前用命,奋勇击奴。 接着,督臣卢象升又与三位总兵在军帐内,聊了些如何防御清军的攻防战守之事。 临近午时,诸位总兵便向卢督臣告退,各归本营而去。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 北京,紫禁城,皇宫,养德斋内。 崇祯皇帝像往常一样,天不明就起床了,在一群宫女的服侍下梳洗,穿戴好常朝冠服,然后步行到乾清宫前边的院子里焚香拜天。 行过四拜叩头礼以后,他又默默地祝告一番,自打清军入寇以来,他天天如此祝求京城平安,鞑虏早日退却。 祝告完毕,回了乾清宫后,因心情烦闷,他让身边的小太监传免了皇后、太子、诸妃嫔和公主们的照例请安。 崇祯皇帝换上一身暗龙黄缎便袍,就坐在御案前开始批阅起奏章。 他已经在这张御案上边,批阅了十一个年头的各种有关国朝军政大事的奏章,也亲笔下过无数的诏谕,但是他每次对着这张御案的时候,都很发愁。 御案上每天都堆着满满的奏疏和塘报,就像一座小山一样,而且这些奏疏和塘报里边,几乎没有一封奏章能让他高兴。 那些报告各地灾荒的奏章里,充满了“赤地千里”、“人烟断绝”和“易子而食”等等触目惊心的言词,还有关于“流贼”和“土寇”的奏章,都是报告各地民乱、兵灾的惨象。 最近随着鞑虏寇边而入,又开始有报告清兵深入畿辅后,如何继续前进,又破了那些地方,焚毁、劫掠的惨重,掳掠了多少的丁壮和牛羊骡马等等,以及某地某官望风逃遁,某地某官身殉国难之类。 诸如此类的各种各样奏章,是他每天都必须要看的,而他又实在是不愿看,甚至有些不敢看,许多的时候,他都恨不得把身前这张御案一脚踢翻。 现在,崇祯皇帝坐在御案前,没有急着批阅案上的奏章,他低头凝望着御案上的一个古铜香炉,竟出了神。 两个极为漂亮的宫女,轻轻的走进了暖阁,其中一个宫女用双手捧着一个牡丹瓣式的银胎堆漆剔红托盘,上边放着一个青花盖碗和一把银匙,走到御案前。 另一个宫女忙从托盘上取下盖碗和银匙,放在崇祯皇帝面前的御案上,随手就把盖子揭开了,崇祯皇帝瞟了这个宫女一眼,接着就拿起银匙,慢慢地把盖碗里的参汤喝了。 喝完了参汤,看着宫女端着托盘,离开了乾清宫暖阁。 崇祯皇帝从一个桃花色玛瑙雕刻的双龙护日镇纸下,拿起一张由内阁刚刚进呈上来的请旨名单,上边罗列着十三个人的姓名,这些都是要提拔,或是转任其他官职的人,所以就有选授和迁授的区别。 按理来说,现在清军虏骑肆虐京畿大地之时,得有多少紧急军国大事等着他来处理,类似此等普通的除授升迁事宜,吏部和内阁都已经审核通过了的,他大可以直接就批个“可”字,或者认为哪个人不适合的,就把那个人的名字勾掉即可。 但是,崇祯帝偏偏不那样做,因为他一则在心里很害怕接触到那些与灾荒、流寇,尤其是肆虐京畿的虏骑有关的文件; 二则是他一直以来都喜欢在一些小事上多费心思,以突显他“事必躬亲”态度; 三则是他也对朝堂之上的各位臣工很不放心,所以总是在一些细微之处猜忌着,总会对朝臣们决策的一些事情,进行一下改动,好“示以天威不测”之意。 只见他拿起那份名单仔细的看着,上面有些人的名字他是熟悉的,也有些他并不知道的名字。 他研究着那些知道的名字,心中暗生出一串的疑问:这个人不是谁的同乡么?咦,那个人不是他的门生么?还有,这个人御史改授主事,是不是谁授意的? 他思索着,猜疑着,在烦闷的心绪中,他用朱笔把名单上姓名的次序就随意的改动了一下。 崇祯对自己的随便一改很得意,他自认为这样就完美的展现了“示以天威不测”之意,而一个真正英明的皇帝,就得让底下的臣工们摸不透自己的想法。 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经他这么随便的一改,本来是应该升迁的,反而被无缘无故地降级任用,应该初授从七品给事中的,竟然意外地变成七品御史或六品的主事。 后来,内阁诸臣工们看见这个被御笔改动过的升授名单时,也是大为吃惊不已,但却不敢去问崇祯皇帝,只能被动的遵照执行。 而更为可笑的竟然是,崇祯皇帝不仅改变次序,他还从《缙绅》册子上随便翻出一个比较顺眼的名字,加在那个名单的后面,并注明“御史”二字。 后来内阁和吏部费了许多力量,在整个北京城里都找不到这个人,时间过了两个月之后,才打听到这个人在一年前,就已经病故于福建原籍了。 第八十一章:小将张诚忠勇无双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申时末。 大明北京,紫禁城,皇宫,乾清宫的暖阁之内,烛光照耀之下,暖阁内很是明亮。 崇祯皇帝正坐在御案前,认真的批阅着奏章,他只在中午小憩了一会,便一直都是在乾清宫暖阁里,连用膳都是在这里。 清军入寇,肆虐京畿,致畿辅糜烂如斯,崇祯皇帝己经不记得都发了多少次火,身旁的宫女太监们,个个都是战战兢兢的。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的内监之首曹化淳走近了暖阁内,他手里拿着一个新送进宫里来的奏疏,轻步行至御案前,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御案上。 曹化淳不等崇祯皇帝发问,就略带兴奋的轻声说道:“皇爷,大捷,大捷啊,卢象升飞传捷报,宣镇在南郊斩首三百七十七级,生擒奴贼甲喇章京以下五十五人,缴获官纛大旗等旌旗金鼓……” 崇祯一下子就来了精神,他的大明太需要一次大捷,不止是为了提振军心士气,还需要告慰大明二祖列宗在天之灵,而且他也更需要这样的一场大捷,来彰显他的治国之能与爱民、护民之心啊。 他双目神采奕奕的,一把就从曹化淳手里拽过奏疏,急急忙双手展开仔细观瞧起来,他一字一字的细细看着,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他张大着眼睛看了一遍后,竟好像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从头至尾的又细细看了一遍。 忽然,猛地一拍御案,就站了起来,很是兴奋的大声说道:“好一个张诚,前有马坊之捷,今又杀奴数百,更擒得奴贼甲喇章京,看来,我大明也非无人。” 崇祯皇帝在乾清宫暖阁里,兴奋的转了好几圈,仿佛他自己就置身于对战奴贼的沙场一般,脑子里竟不由自主的涌现出阵阵刀兵相交的浮影。 他站在暖阁里连连点头,在心里想着:这个张诚果不负朕之期盼,当初马坊捷讯传报御前时,自己就看出他是个人才,果然今次又为大明立下如此的功劳。 随后他站定身子,脸上兴奋之色仍未退却,对曹化淳说道:“快,快传杨爱卿过来见朕。” 曹化淳轻轻的退出暖阁,立刻前往内阁去向杨嗣昌传达崇祯的旨意。 崇祯皇帝也坐回到御案前,他凝神沉思,感觉自己当初或许不应该免去卢象升的兵部尚书衔,竟小声的自言自语道:“卢爱卿非不能战,朕却夺了他的尚书之职....”。 心念及此,崇祯不由得想到,是不是应该立时恢复卢象升的兵部尚书衔,并再次赐给他尚方宝剑,让他能更好地督率天下勤王兵马,与奴贼鏖战。 他猛然拾起笔来,就要书写御旨,嘉勉卢象升与张诚的忠勇之举,并赐银两财帛若干,勉励他们更好杀敌。 可是,崇祯提着笔,却迟迟不愿落笔,他又把笔放回笔搁上,心里想着:还是等杨爱卿到来,先听听他的意见吧! 过了不久,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领着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杨嗣昌匆匆而来,步入暖阁。 曹化淳进入暖阁后,轻声回道:“皇爷,杨先生到了。” 说完便退至一旁,阁臣杨嗣昌行礼唱道:“臣杨嗣昌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嗣昌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崇祯皇帝叩着头,他虽然是深受崇祯的宠幸,但每次入宫里来面见皇帝的时候,永远都是显得恭敬有加,尤其是在礼仪上面,他更是做到了一丝不苟。 这也正是崇祯皇帝喜爱他,信任他的原因之一,既有能力,又对自己忠心耿耿,这样的能臣、干臣,自己不眷顾着他,又要去眷顾谁呢? 阁臣杨嗣昌行过礼后,便恭敬的趴在暖阁里的方砖地面上,静心等待着崇祯皇帝说话。 崇祯皇帝望着仍然跪在地上的杨嗣昌,用极为欢喜的声音说道:“杨爱卿快快请起。” 阁臣杨嗣昌再一次恭恭敬敬地谢了恩,然后才缓慢地爬起身来。 他虽已年近五十岁了,身体却仍然极为壮健,须发皆是乌黑,双目炯炯而有神,看上去确实是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尤其大红官袍穿在身上,更显得他的气度非凡。 与坐在御案后的那个未老却先衰,满面憔悴的崇祯皇帝相比起来,在这身体的保养功夫上,阁臣杨嗣昌是真的没话说啊。 刚刚起身站好的杨嗣昌,正在斜眼偷看着崇祯皇帝的神情,当他见到崇祯一脸欢喜无限的样子,心中也就有数的,不过他仍是摆出一副极为恭敬的神情,静立在那里,等待着皇帝的问话。 崇祯皇帝看着眼前的杨嗣昌,真是越看越欢喜,他把卢象升传报捷讯的奏疏拿在手里,语气平和的说道:“杨爱卿先看看这封奏疏吧。” 杨嗣昌微微挺了挺身子,让自己的站姿显得更好,然后再微微躬下身体,略弯着腰,用双手接过曹化淳递来的卢象升那封报捷奏疏,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崇祯皇帝坐在御案后,志得意满地押了口茶,用很期盼的眼光注视着杨嗣昌面上的神情变化。 却见阁臣杨嗣昌拿着那份报捷奏疏看了良久,双目越来越红,最后竟有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差一点就滚滚而下。 他放下报捷奏疏,郑重其事地重新整理了衣冠,又一次跪下,给崇祯皇帝行起大礼,口中高声唱道:“赖祖宗洪福,圣上天威,小将张诚忠勇无双,冠绝三军,卢侍郎与宣镇杨总兵方有如此之大捷,微臣谨为皇上贺,为大明贺!” 阁臣杨嗣昌说到这里,就拜伏在地上,己然是泣不成声了。 崇祯皇帝此时的心情是大为舒畅,他正哈哈大笑着,却见杨嗣昌如此这般样子,心下不由被杨嗣昌所感动,他竟自御案后起身,亲手上前扶起杨嗣昌,语气柔和的说道:“爱卿公忠体国,朕心甚慰,却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他又招呼左右陪侍的小太监道:“来人,给杨爱卿搬张椅子过来。” 一个正当值小太监赶忙搬了一张软榻过来,对着阁臣杨嗣昌恭敬地说道:“老先生请坐。” 崇祯皇帝看杨嗣昌坐定后,用有些兴奋的声音,焦急地问道:“爱卿以为卢象升的捷文可是属实?” 第八十二章:奉张将军为楷模,以为杀敌的榜样 大明北京,紫禁城,皇宫,乾清宫的暖阁之内,烛光照耀之下,君臣二人正在问对着。 崇祯皇帝问完话后,杨嗣昌心念电转。 其实卢象升的捷报,他在内阁时已然看过,当时他就前往兵部,亲自接见了前来报送捷文的卢象升亲兵。 因此,他得到的信息远比崇祯皇帝要多,对于卢象升报来的捷文内容,他是相信的,因为以他对卢象升的了解,就知道卢象升不是个会作假的人。 此时,杨嗣昌面上神情恭恭敬敬地站起,对崇祯皇帝说道:“皇上,卢侍郎所报捷文当是属实的,此次斩获首级众多,更有生俘甲喇章京,以及其官纛大旗,想来亦不会作假。” 说道此处,崇祯皇帝向他摆了摆手,杨嗣昌又小心翼翼地坐了少半边屁股在软榻上,对崇祯皇帝继续正色说道: “皇上,那张诚前时既有马坊斩杀奴贼之功,今日更与奴贼奋战沙场,斩获甚众,再立下擒捉奴贼甲喇章京的大功一件,是该下旨封赏嘉奖,勉励他更好为国杀贼,为皇上再立新功,更兼以振奋我大明军心士气!” 他又说道:“张诚本为宣镇参将张岩麾下千总,那宣镇总兵官杨国柱、参将张岩等,也需好生勉励之!” 崇祯皇帝听着杨嗣昌的话语,不住的点着头,有传闻杨嗣昌与卢象升不合,但看此时眼前杨爱卿诚恳的态度,还有他所说出来的话语,完全出自他的一片公心。 他自己更是亲自为卢象升极其麾下将士请功,如此的能臣直臣干臣,确属难得。 崇祯皇帝心情略有平复,他缓缓的说道:“卢象升确为国之干臣,朕自然要好生嘉勉。” 他脸上露出笑容继续说道:“这张诚确是勇武,连番大捷,竟又擒得奴贼甲喇章京,真是难得。” 他不由起身,负手在阁内转了几圈,抬高声音又说道:“至于张诚,朕除了升赏,更要通传三军,宣扬张将军的忠勇报国之心,让我大明所有将士,皆奉张将军为楷模,以为杀敌的榜样。” 杨嗣昌又一次起身,跪拜着说道:“皇上英明神武。” 崇祯皇帝心情愉快地对杨嗣昌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朕要传旨,命卢象升,偕同张诚献俘午门,朕要告捷太庙,你是礼部尚书,此事便由你主办。” 杨嗣昌恭敬的答道:“此乃微臣的本份,请皇上放心,微臣定当办得妥妥帖帖,让大明将官,所有的京师百姓们都知道此次大捷,也让塞外胡虏不敢小瞅我大明天.朝上国之威。” ……...... 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戌时初。 宣府参将张岩营地,灯火通明,中军大帐内,烛光闪烁。 张诚刚刚接到卢象升亲兵的传告,要他于明日辰时率两哨军马,前往卢象升的督标营地聚齐,随督臣卢象升一同进城,献俘午门。 送走卢象升亲兵后,张诚回到叔父参将张岩军帐内,还未开言,便听张岩说道:“诚儿,献俘午门,何等荣耀,想我国朝多少军将,能有此般殊荣的,又有几人。” 张诚肃立于侧,沉声答道:“张诚全赖叔父教诲提携,方有今日,怎敢独居其功,明日入城献俘,理当叔父亲往。” 张岩亦沉声正色道:“雷霆雨露皆天恩,今内有流寇窜扰四方,外有鞑虏屡次寇边肆虐京畿,正是我辈奋起之时,诚儿你尚年轻,当存忠君报国之心,常思天恩浩荡,上报君恩,下佑黎民,且不可心存邪念,误入歧途,致身毁名败。” 张诚立身站在叔父身前,肃然起敬,当然沉声正色说道:“请叔父宽心,诚儿定不忘叔父教诲,决不负君恩,以一腔热忱,忠君报国,护佑黎民。” 张岩伸手搭在侄儿的肩上,语气真诚的温言说道:“诚儿,你若真是这般心思,足慰我心,你尚年轻,切记不可贪功冒进,定要步步为营,不存害人之心,但定要时时有防人之念。” 见张诚频频点头,似将他之言听入耳中,颇以为然的样子,张岩也点着头,表示满意,又继续说道:“你也回营中去吧,明日午门献俘,皇上准你带两哨军马押解首级与俘虏,实为极上之荣耀,你营中各哨定必都想前往,务要妥为安置。” 张诚答应着,便告退出了中军帐,奔自己的营帐而去。 …………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辰时,晴空万里,初升的太阳正斜挂在东方的天际,普照着大地。 北京城南,永定门外,数十架大车一字排开,直排到百丈开外。 前边近十架大车上,一颗颗硝制好的首级,摆的整整齐齐,颗颗都是怒目圆睁,头上光秃秃的,只在后脑有一个跟老鼠尾巴一模一样的小辫子,这些首级的头面上,还能看到些残留的血迹。 后面又是十一架大车,每一架大车上都有五个木制的囚笼,里面都是一个个壮实的汉子,身上原来穿着的盔甲,都已被拔下,现在每个俘虏身上,都套着一件红衣,却没带红帽子。 他们的双手被固定在囚笼上,头从上面探出来,头上也是光秃秃的,同样一根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随着他们的头来回甩动。 再往后一架大车上,一杆纯白色的清军甲喇章京的官纛大旗,斜斜的支着在车上,大旗略有些残破,依稀能看出一丝激战时的惨烈。 更后面大车上,立着一个简易的木架子,上面支着一套纯白色的明盔明甲,铠甲上面都钉着粗大的铜钉,胸口处有一块蹭亮的护心镜,头盔上高高的白缨随风舞动,正是那清军甲喇章京的盔甲。 这之后的大车上,都是各式纯白色的旌旗和盔甲,都是张诚率部在前日石桥之战中缴获的。 大车两边各有一排顶盔掼甲的骑士,他们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策在战马上,都是一水的大红披风,迎风飞扬着。 在这支车队最前边,一名四十岁左右却略显清瘦的汉子,身着麻衣孝服,策在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之上,正是兵部右侍郎衔、前宣大总督卢象升。 张诚同宣镇总兵官杨国柱,都是顶盔掼甲,策马分列在卢象升左右,他们正等待着永定门打开,好押解车上的清军首级、俘虏、旌旗金鼓盔甲,献俘午门。 第八十三章:诸将听令,入城献俘! 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辰时。 北京城南的永定门缓缓打开,一队京营中的精骑策马而出,他们个个盔甲明亮,煞是好看,打着一水的大红斗篷,迎风飘荡着。 骑队出城后,分列在城门两边,接着是礼部官员策马缓缓行来,他们行至卢象升马前,方才下马行礼,而后就按照朝中规制,向张诚等三人详细交代着午门献俘礼的细节要求。 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永定门再次缓缓打开,礼部官员充为前导策马行在最前。 卢象升则策马在车队前行进,他的督标营精锐分列在车队的两侧,随在礼部先导官员马后,押解着三百七十七颗清军首级,缓缓进入永定门。 永定门大街两侧已经站得满满的围观民众,还有许多的京营将士在街道边维持着秩序。 崇祯皇帝命卢象升率宣镇军马入城献俘之事,早已传遍京城,百姓们早早就来永定门大街上排队占位置了,甚至沿街的屋檐上,都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哇,哇……” “看啊,那就是鞑子头。” “看啊,看啊,一车一车的鞑子脑袋!” 围观百姓们看到一车车的清军首级,潮水般的惊呼不断,清军已是数次入寇肆虐京畿,周边百姓深受其害,今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清军首级,既惊异,又是开心,每个人都觉得很是痛快。 宣镇总兵杨国柱策马从永定门缓缓而来,他被安排在摆放清军首级的大车后,他身后的大车上押解的都是清军俘虏,每架大车上都是五个囚笼,一个个带着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随着他们的秃瓢脑袋,在囚笼上面摆来动去的。 “看,鞑子…是鞑子…” “死鞑子,操.他妈的都是死鞑子兵。” “看,快看,是鞑子,都是鞑子!” 如果说,围观百姓们看到一车车的清军首级,让他们感觉很痛快,那么现在看到车车的清军俘虏,则让他们很痛恨。 “打啊,打鞑子……” “打鞑子…打死狗鞑子……” 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死鞑子…”,然后就一小石块丢了过来,砸在囚笼上,这一下子就在围观的民众中引起共鸣,更多的石块从两边宣镇正兵营精骑的空隙间丢进来,许多都砸在囚笼上,但也有一些清军俘虏,被砸得头破血流的,这让围观民众心里感觉很是解恨。 永定门外。 张诚看着前面押解俘虏的大车已进入永定门大街,他左手执缰,右手高举,大喝一声:“诸将听令,入城献俘!” 说完便策马缓缓前行,率先进入永定门。 他身后两侧各有两个纵队的骑士,大声喝应道:“虎虎虎!” 张诚奉皇命午门献俘,准他带两哨军马入城,也是想让朝中诸公和京中百姓看看,这些斩杀清军虏骑边军的威武。 昨日晚间,张诚回到自己军帐后,就安排四位哨总各带一总军马,凑成两哨,随他入北京城,午门献俘,他要求将士们都要把盔甲军器擦拭明亮,不能给宣镇丢脸。 张诚策马出现在永定门大街上,身上穿着的就是在马坊立功时,御赐的那套盔甲和佩剑,闪亮的钢甲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上,如同天神一般威严。 “这人就是张诚吗?” “这些鞑子都是他杀的……” “这是岳爷爷转世么…杀这老多鞑子……” 他的出现引来阵阵惊呼不已,自打昨晚崇祯皇帝传召卢象升入城献俘后,关于张诚马坊、石桥两战的事迹,便开始在京中流传。 先是朝堂上诸公,接着就是各部堂中的各官间互相打探着,其中兵部的各官员最受欢迎,待他们搞清楚张诚是谁的时候,整个北京城都开始传扬着,张诚马坊独战鞑虏,阵斩百多鞑子兵,今次又在石桥与鞑虏甲喇章京大战三百回合,凭一人之力将其生擒活捉的故事。 “这小将好帅气,好年轻啊…真是他捉的鞑子官么……” “甲喇章京…鞑子大官啊……” “看啊,据说这身盔甲,还是皇上赏的呢……” 在街边民众的惊呼声中,四纵队骑士精神抖擞的策马缓缓而来,在骑队中间押解的大车上,一杆纯白色的甲喇章京官纛大旗斜斜的支在上面,大旗略有些残破,隐约能看到上面残留的斑斑血迹。 “看那大旗…甲喇章京的大旗……” “鞑子甲喇章京的大纛…上面还有血迹呢……” 每有一架大车缓缓赶来,就是一阵惊呼连连,后面的大车上支着一套纯白色的明盔明甲,胸口处有一块蹭亮的护心镜,头盔上高高的白缨随风舞动,正是那清军甲喇章京的盔甲。 “哇,这是鞑子官的盔甲吧……” “看,那里就有洞洞,定是张诚那小将给捅的……” 献俘的队伍沿着永定门大街,一路向北行进着,惊呼声阵阵相连,此起彼伏的。 一开始,在街边执勤的京营将士们,对那些丢小石块的人也不怎么管,大家都痛恨鞑子兵,围在街边的民众里大部分都是城外逃进来避难的,如今面对使他们离家逃难的鞑子兵,自是满腔怒火。 但是随着队伍的行进,囚笼内的鞑子兵大部分都是头破血流的惨烈模样,总兵杨国柱担心会影响到一会的午门献俘礼,才喝令两侧军士在侧面竖起盾牌。 见此情景,街边执勤的京营将士,才开始喝止那些乱丢石块的民众,但怒骂声却是更加响亮,夹杂在阵阵欢呼声中,京.骂连连不绝。 骑队滚滚向前,通过正阳门进入了内城中,又在棋盘街上献俘的骑队转而向东,奔皇城的东安门而去。 巳时,献俘的队伍终于进入东安门,兵部、礼部的官员已等候在此处,他们接替之前的礼部官员,继续引导献俘的骑队奔紫禁城东华门而去。 进入东安门后,里面就是皇城的了,街道上不再有围观的民众,禁卫军沿街肃立,森严立现,偶有行走间的官员和勋贵,都是驻足停下,对着张诚这边的献俘骑队指指点点的。 张诚等跟随者引导的兵部、礼部官员身后,经东华门进入紫禁城,一路奔承天门而去。 奉旨平定某地,所获俘囚,谨献阙下,请旨。 第八十四章:献俘阙下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巳时末。 北京,紫禁城,午门,天晴无云,阳光普照大地。 午门,是紫禁城最高的一座建筑物,分台基和楼体两部分,他的台基高约四丈,比约三丈高的宫墙高出近一丈,若再加上门楼的上半部分,午门总高逾十二丈,宽度和进深各九楹,面宽约二十余丈,进深约十丈。 在午门的东西两侧,还各有两座楼观,宽度和进深都是各五楹。 此时,午门的门楼上前楹正中位置,檐下张着黄盖,设有皇帝的御座,在东西两侧的楼观上,都是顶盔挂甲的大汉将军肃立着,约有近三百余位,他们都是膀大腰圆的,看上去很是威猛。 “皇上起驾!” 随着一名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太和门前的宁静。 一座由几十人抬着的明黄色辇舆,自太和门方向缓缓奔午门行来,辇舆前后左右都有众多的内臣、侍卫扈从着。 午门楼前设有一队近百人的奏凯乐队,在得到礼部官员的指示后,他们立时便鼓乐齐鸣,凯歌乐声响彻午门内外。 伴随着鼓乐齐鸣的凯歌,几十人抬起明黄色辇舆沿着宽大的马道,一直上到了午门的城墙上,内臣、侍卫簇拥在前后。 崇祯皇帝缓步走下辇舆,只见他头戴九寸高的通天冠,身着深红色的绛纱袍,配方心曲领饰之,一举一动间,威仪自生。 在内监王德化和王承恩的引导下,崇祯皇帝走到午门楼前楹处的御座前,他先是站在门楼上俯视着午门前的文武群臣和勋贵,过了一会,才志得意满的在御座上坐下。 随着崇祯皇帝在御座上入座,鼓乐齐停,凯歌立止。 午门前,文武百官按文东西立于午门直道两旁,勋臣贵戚亦是同样站于午门前,此时跪倒一大片。 “…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三拜九叩,山呼万岁,场面极为壮观,御座上的崇祯皇帝心潮澎湃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油然而生,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了一丝作为大明皇帝的荣耀感。 文武百官与勋贵行跪拜礼毕。 奏凯大将兵部右侍郎衔、前宣大总督卢象升自午门前的武官侍立位处起身,缓步走向午门。 第八十五章:张诚初拜崇祯皇帝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巳时末。 北京,紫禁城,午门,太阳高悬空际,阳光分外刺眼。 自那甲喇章京哈尔巴以下,五十五名清军俘虏依次跪在午门前的地上,他们被四名军士押肩踩腿的,根本就无力挣扎。 内道两厢站立的百官勋贵们,都是盯着这些俘虏看个不停,突然一杆大旗映入他们眼帘,其中几人竟惊呼出来。 “甲喇章京大纛,真的是甲喇章京的官纛大旗……” “那还有假,你看那么多的首级,可不是假的呀……” “…哪个是甲喇章京,是前面中间哪个吗……” 张诚一身戎装,明亮的盔甲,矫健的身姿分外醒目。 在百官勋贵的议论声中走向大司寇刑部尚书刘之凤身前,双手递上清军俘虏名册,大声喝道: “宣府镇千户张诚,奉上东虏首级三百七十七名颗,东虏生俘甲喇章京哈尔巴以下五十五名,东虏甲喇章京官纛大旗等旌旗金鼓甲胄无算,请部堂点验。” 大司寇刑部尚书刘之凤接过名册,起身走到受捷几案前,双手捧着名册,跪下奏道: “……奴贼猖獗,屡犯边关,屠戮百姓……今幸有挂兵部右侍郎衔、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卢象升忠勤王事……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临机决断……镇标右翼营参将张岩勇战奴贼…… ……千户张诚勇猛无双,屡次冲击奴阵,斩杀虏骑数百之众,更生擒奴贼甲喇章京哈尔巴以下五十五名,献与阙下…… ……奴贼肆虐京畿,掳我子民,按律磔斩,以震慑……。现合赴市曹行刑,特请旨。” 大司寇刑部尚书刘之凤奏完,便将奏文交于在一旁候着的小内监送往午门楼上,崇祯皇帝仔细阅览后,只坐在御座之上,挥手轻轻说了声:“拿去!” 侍立在其左右的王德化、王承恩二人便尖声重复着:“拿去!” 接着便是周围又有四人齐声喝着,就这样一声声传令下去,直到最后由被称为大汉将军的三百六十名侍卫齐声喝应,声如轰雷,响彻午门。 一众清军俘虏,自正白旗甲喇章京哈尔巴以下五十五名,被刑部官员和京营将士押往西市,斩首以示众。 他们的首级将与那三百七十七颗硝制过的首级,再加上张诚前时马坊的斩获,一起在京城西市垒砌京观,以为众赏。 ………… 献俘礼毕,崇祯皇帝起驾回乾清宫之前,留下旨意,召阁臣杨嗣昌、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入宫陛见。 皇帝又特命王德化前来午门前,向卢象升等传达旨意。 因城外炮火连天,战事吃紧,为防备建奴大部虏骑前来袭扰,特着卢象升、总兵杨国柱即率本部军马回转城南防区,不必入宫谢恩。 却独留下宣镇千户张诚入宫陛见,待陛见完毕后,会有宣旨官跟随张诚回卢象升的督标营宣读封赏的圣旨。bookAbc.Cc 卢象升没有多言,只是朝着午门楼方向,再次跪下,三叩九拜后,才起身离去,张诚隐约看见他眼角似有一行清泪流下。 总兵杨国柱也是随着卢象升行了三叩九拜之礼,转身临离去之时,却是别有深意的看了张诚一眼。 ………… 午门外,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住的上下打量着,良久,才开口说道:“张诚,随咱家进宫吧。” 张诚随在王德化身后,轻步紧紧跟着,生怕走失了方向,这时耳中传来王德化的细细的声音:“张诚啊,这宫里边规矩多着,咱家先挑紧要的给你讲讲……” 王德化只是简单的教导张诚一些面圣的简单仪节,时间有限,这一时半会也讲不太多,只能挑拣些重要的先说说。 张诚仔细听着,心下默记着,待王德化说完,张诚急趋一步,上前在王德化身侧后轻声悄悄说道:“有劳王公,张诚实无以为报,日后王公若有差遣,诚定赴汤蹈火。” 王德化仍是面无表情,头也不回的说道:“咱家只知为皇上忠心办事,你小子若有此孝心,只要忠勤王事就好。” 张诚立时接言说道:“王公所言极是,张诚定当谨记王公真言,日后若有机缘,必再听王公教诲,同为皇上驱策,尽心王事!” 王德化也不表态,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便继续引导张诚一路行进宫内。 ………… 大明北京,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之内。 崇祯皇帝刚刚参加完献俘大典,才坐回到御座上,他的面色红润,这是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了。 阁臣杨嗣昌坐在下首侧位一张软塌之上,虽皇上赐坐是无上恩宠,但杨嗣昌却只将四分之一的屁股轻轻搭在软塌之上,未敢坐实,他这个样子反倒没有在一旁站立的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舒服。 自打昨日得知崇祯皇帝宣召卢象升进城献俘开始,杨嗣昌就在心里一直琢磨着,要如何才能防止卢象升圣眷得升,免得入后会威胁到他的在崇祯心中的地位。 他连夜派出心腹,联络在城外的高起潜和几名京营将官,军报一早就送进城里,他又安排兵部官员一大清早就急急送进宫内。 崇祯皇帝看到军报上言:奴贼异动,大股虏骑游动与城南郊野,大有攻击永定门之态势。 他忙急急传召杨嗣昌入宫,想请这位爱卿帮他参谋参谋。 杨嗣昌先是一顿夸赞卢象升,更建议皇上封赏卢象升,以慰其心,鼓励其再战虏骑,护卫京畿。 接着就话风一转,就建议崇祯暂时以城外战事为重,待建奴退却,再传召卢象升面圣,并在宫内设宴,为驱虏护国的将士庆功。 崇祯皇帝觉得杨嗣昌所言才是公忠体国,但是他要求将张诚单独留下,他定要见见这个连番对战虏骑,更生擒甲喇章京的小将,到底是何等人物。 ………… 王德化轻轻的走近暖阁,尖细的声音轻声说道:“皇爷,张诚正在阁外待召。” 崇祯抬起头,红光满面,含着笑容说道:“传吧。” “传宣镇张诚觐见。” 王德化尖细嗓子高声叫道。 张诚正站在暖格外,王德化安排了有两名小太监陪在他身边,这时暖阁内穿出王德化传见的声音,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立在当处一动也不动,一个小太监急的用大力捅了他一下,才把神游物外的张诚拽了回来。 回过神来的张诚忙低着头走近暖阁,约十来步,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双手伏地,以头“咚咚咚”磕在青石地面上,口中大声说道: “宣府镇千户张诚,叩见吾皇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八十六章:朕意张诚可为游击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二日,午后。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之内。 崇祯皇帝呷了口茶,才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便是宣镇张诚吧?” 张诚不敢起身,仍旧趴伏于地上,朗声回道:“回皇上,末将正是张诚。” 刚刚那个声音又传来:“张诚你起来回话吧。” 张诚伏在地上,语气十分恭敬的回道:“谢皇上。” 谢恩后,他很想一下子站起身来,无奈这套新盔甲,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很是吃力,一时竟未站起,崇祯皇帝见状,轻轻的对一旁侍立的王德化挥了挥手,王德化忙招呼两名小太监,过来扶着张诚起身。 他站起身来,偷偷地扫视了一眼暖阁内的情形,就见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年轻人,正坐在一张御案后的盘龙宝座上,御座两旁满是侍立的太监。 原来崇祯皇帝已褪下绛纱袍,换上了龙袍,正坐在御案后的龙椅上,观察着张诚。 刚才偷偷扫视的那一眼,他也看到了崇祯的容貌,心下不由暗暗吃惊。 他看到年岁尚轻的崇祯皇帝,此时竟已是双鬓花白一片。 张诚依稀记得,崇祯是十七岁登基称帝,到现在也应该还不到三十岁,想不到竟苍老如斯。 尤其是他面上虽满布红光,但神情中更有一股从心内散发出来的疲倦,只是在强自支撑罢了。 不由暗思,难道真像历史记载那般么,崇祯虽说不算一位合格的明君,没有把大明帝国从没落之路上带出来,不是一位中兴之主,但确实宵衣旰食,夕惕朝乾。 就算不是一位明君,但肯定算是一位勤劳的君王,一位爱折腾的君王,一位急于求成的君王! 崇祯也在仔细打量着张诚,他开口道:“张诚你忠勇可嘉,连番鏖战虏骑,更擒得甲喇章京,真是张我大明军威,教奴未敢小觑与我,朕心甚慰。” 张诚躬身答:“此皆赖圣上洪福齐天,督臣与抚臣诸位上官敦敦教导,末将只知忠君报国,鏖战鞑虏,护卫京畿,实为本分,张诚岂敢言功。” 听张诚如此说,崇祯皇帝很是满意。 他确实没想到张诚军户出身,如今才是一个千户,却这般知礼明事。 崇祯对张诚仔细的看了又看,才对他说道:“这边是阁部杨先生,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你还未曾拜见过吧。” 张诚忙转身躬身拜道:“末将张诚,参拜杨阁老,陈督臣。” 这时他才仔细看着二人,阁臣杨嗣昌一身大红的蟒袍朝服,头戴梁冠,腰系玉带,乌黑的胡须,双目囧囧有神,一副精明干练的神情。 宣大总督陈新甲则是儒雅之气重了一些,但却是五官端正,官容举止很是出众。 阁臣杨嗣昌坐在软塌之上,轻轻摆了摆手,才说道:“张诚你知忠心王事,勇于奋战虏骑,确为军中翘楚,还望你能继续奋勇,再立新功,不负圣恩。” 未等张诚接言,崇祯皇帝又说道:“宣镇能有如此忠勇之士,陈爱卿你居功甚伟。” 崇祯如此说也是正确,陈新甲是前任宣镇巡抚,张诚确也可以算是他治下的军将。 见皇帝如此夸赞张诚,连自己也因此受到嘉奖,陈新甲内心也是高兴,看向张诚的眼神中,不由就多了几分爱惜之意。 他忙接言回道:“为国尽职,实为臣下本份,怎敢当皇上如此赞誉,唯有忠勤王事,以报圣恩。” 崇祯皇帝今日兴致极高,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张诚,你如何擒得那甲喇章京,说与朕听听。” 张诚便将当日石桥之战的经过详述与君前,崇祯皇帝确是很感兴趣,他听得非常的认真,时不时就打断张诚说话,问这问哪的。 尤其是当张诚讲到如何擒得甲喇章京时,崇祯皇帝听得过瘾,竟一掌击在御案之上,把杨嗣昌和陈新甲给吓了一跳。 张诚都讲完了,崇祯却意犹未尽,午门献俘礼的兴奋还未褪去,又听张诚讲述如此惊心动魄的战斗过程,已然把崇祯推到了兴奋的顶点。 他高兴的说道:“杨先生,你与兵部速议封赏一事,应惟厚张诚,以为楷模,励诸将效之。” 说完,好似意犹未尽,崇祯起身在暖阁内走了几圈,站定后,又说道:“朕意张诚可为游击,授荣勋,具体你与兵部议定。” 杨嗣昌忙起身接旨,他感觉现在鞑虏犯边,实不宜封赐张诚游击军职,但皇上此时正在兴奋之际,却不能解说,唯有照办。 张诚确是激动不己,他连忙跪下叩头说道:“皇上如此厚爱,张诚便是肝脑涂地,也不足报陛下恩德万一。” 崇祯皇帝今日心情极为舒畅,他又说道:“杨先生,朕意在御花园摆酒设宴,以为张诚庆功,你和陈新甲也一同吧。”书包阁 这可是难得的荣耀,皇帝特别的恩宠,张诚跪伏在地上,还未起身,忙又是连连叩头,语气竟有些哽咽的说道:“多谢皇上。” 张诚是第一次面君,这可为亿万人之主的一代君王,自有威仪,让他一时不知所措,更加上没有想到还有赐宴之事,故而激动不已。 陈新甲也是如此,他赶忙跪下谢恩,唯有杨嗣昌沉稳些,虽也是谢恩,但他常伴君前,赐宴之事想必不止一次了,故冷静许多。 ………… 当下,崇祯皇帝摆驾西苑翠华园,他一边走路,一边与阁臣杨嗣昌轻声交谈着,张诚则是恭敬的跟在陈新甲后面。 同张诚一般,陈新甲也只是默默跟着,除了崇祯皇帝偶尔问一两句话外,他根本无从插言。 崇祯皇帝走得并不快,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崇祯的龙袍迎风扬起,张诚在隐约间仿佛扫见崇祯皇帝的龙袍裆下内衬处,竟像是有一块补丁。 张诚以前也看过一些史料,据记载崇祯皇帝平日里衣衫破旧了,都是让周皇后自己动手缝缝补补,吃的也大多是些粗茶淡饭,用的.... 尤其是大明皇朝的最后那几年里,为了筹措军饷,他竟连自己所用的银制夜壶都叫内监拿去典卖了。 这样的人,想想历史上崇祯皇帝的结局,再想想李自成进京后,从京师的官员富户中抄出几千万两银子,清兵攻破江南时,随便从一个地主豪绅家内掠走的银子,也在十万、二十万两。 张诚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啊! 不久,便到了翠华园的华园阁内,崇祯皇帝赐给了张诚等三人酒食。 都是一般的四样小菜,一碗糙米,一壶酒而已。 菜全是素的,没一个是荤的,再看看崇祯那边御案上,也是如此。 第八十九章:朕准你便宜行事 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卢象升督标大营中军帐内。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宣读完圣旨,就走到旁边设好的座位上坐下,卢象升的亲兵忙把沏好的茶水,用一个托盘端来,放在小案几上。 四名小太监垂手侍立在他身后,那八名京营的精骑护卫已退出军账外。 王德化伸手摸了摸茶杯的热度,感觉还行,就随手端起来,呷了一口茶水,抬起头看着张诚,说道:“张诚,你过来。” 张诚已把刚刚接过的告身、官服等物交由亲兵捧持,正与几位总兵小声交谈着,听闻王德化叫唤自己,忙与众人告声罪,便走上前,躬身抱拳拜道:“张诚,拜见王公。” 王德化见张诚过来,他又呷了一口茶水,便把茶杯放回几上,站起身来,尖细着声音说道:“张诚,皇爷有几句话托咱家带给你,跪下接旨吧。” 张诚忙跪下叩首,耳中听得王德化说道:“张诚,你初为游击,仍在宣镇张岩麾下听用,待东虏退却,返回宣镇,自募一营健卒,务要好生操练,编伍之所需,盖由宣督陈新甲妥为筹措,朕准你便宜行事,望你速成劲旅,莫负朕心!” “张诚谢主隆恩,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诚三叩九拜,高呼万岁,谢恩毕,忙站起身来,走前两步,来到王德化身前,再次躬身抱拳说道:“王公,您辛劳了,烦请王公回奏皇上,张诚定竭尽所能,为皇上尽忠效死,粉身碎骨亦不惜,决不负圣恩!” 张诚心下暗喜,昨日在皇宫内他在陈新甲面前表现的很是恭敬,就是想着自己未来如若在宣镇自募一营战兵,从头至尾都少不了宣大总督陈新甲的支持,最次也不能让他成为阻碍。 现在,听到王德化传来崇祯皇帝的口召,更让他欣喜若狂,今日三镇总兵皆在此处,当今崇祯皇帝准他在宣镇“便宜行事”的旨意,皆有听闻,日后他大可狐假虎威,扩大便宜行事的边界,行起事来,岂不事半功倍。 王德化重新坐下,缓缓端起茶杯,听了张诚之言,他双手举着茶杯向北方拱了拱手,淡淡的说道:“咱家为皇爷办差,谈不得辛劳,只要你小子忠于皇上,实心任事,把皇上交代的事办得妥帖,也不枉咱家跑这一趟。” 张诚忙轻声说道:“请王公宽心,张诚定会忠勤王事,为皇上尽忠。” 说到这里,张诚把头又向前靠了靠,用更轻柔的声音又补上一句:“为王公分忧。” 王德化头未动,只是稍稍翻起眼皮看了张诚一眼,嘴里含糊的应着:“嗯……” 这时,卢象升已经写好给崇祯皇帝的谢恩表,从内帐中走了出来,张诚忙起身退回到总兵杨国柱和张岩身边。 王德化起身接过谢恩表,与卢象升寒暄几句,便转身奔军帐外而去,经过张诚身边时,王德化意味深长的看了张诚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张诚等军中诸将跟在卢象升身后,一起出了中军大帐,恭送王德化在京营的锐骑护卫下,一路往北出了大营北门,奔北京城而去。 郭英贤晃着硕大的脑袋,从诸将中挤出来,大巴掌用力的拍在张诚肩膀上,粗豪的嗓音就说道:“嘿,这回诚哥儿可就是小将爷了,得请俺老郭喝他个不醉不……” 刚说到这,转头间就看见杨国柱正瞪着他,忙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诸将随着卢象升返回军帐,卢象升又是一番言语激励,大同、山西二镇总兵王朴、虎大威都是积极的表态,一定阵前用命,勠力杀奴,不负皇恩,不负督臣所期。 临近午时,卢象升便留诸将在军帐中用饭,也算是为张诚、张岩等庆功,不过还是只有菜饭,仍旧以茶代酒,鞑虏最近异动频繁,诸将也是不敢饮酒,都怕误了军机。 ………… 用罢午饭,诸将便告退归营。 大家用饭之时,是一片欢娱,诸将先祝卢象升受赐蟒袍玉带,这是极上荣耀,再祝杨国柱麾下有如此猛将,都是羡慕不已。 当然,焦点还是在张诚叔侄身上,他们爷俩得的实惠最多,张岩升任万全都司都指挥同知衔,这就是三品武官升到了从二品武官,这下一步就是升任副总兵了。 而张诚这次升任游击将军,今后便可自组一营战兵,那就是入了将军行列,像他这般年轻的游击,在大明也是为数不多的存在,当今之世,恐怕也就只有辽东那一位吧! 更何况,刚才所有的入都看见了,皇上还有口谕给张诚,在宣镇自募一营战兵,并且还可便宜行事,这让大家惊慕不已。 张诚一出卢象升的中军大帐,大同总兵王朴就贴过来,满面笑容着的热情说道:“张兄弟今日大喜,若是无他,不如今晚到哥哥营中,为张兄弟贺,如何?” 张诚连忙笑着谢过道:“王军门盛意,张诚愧领了,今日事务繁多,来日定当登门拜见军门。” 这是虎大威和杨国柱一起走过来,他看见张诚正和王朴客套,忙停下脚步,看着张诚说道:“张诚不赖,这就是宣大最年少的游击喽,好好干,前途远大啊。” 张诚忙客气道:“虎军门过誉了,张诚末学后进,还要跟杨军门,虎军门与王军门多学习才是。” 虎大威却说道:“甭客气,咱武人只重英雄,你张诚值得咱老虎佩服,好好干!” 他说完,便与杨国柱一起谈笑着往卢象升督标大营南门走去,王朴拍了拍张诚肩膀,说了句:“好好干,有空了哥哥做东,请张将军小酌。” 说完便快步追了上去,又与杨国柱、虎大威攀谈起来,张诚暗思:这王朴到真是个军界的交际高手,放着现代的话,当个后勤参谋,真是个绝佳人选,甚至当个参谋长都不在话下。 这时,张岩与一群三镇的参将、游击们走了过来,大家正七嘴八舌的祝贺张岩荣升,虽仍还是参将,但他却是三镇之中官位最高的参将了。 在明朝,军制实行的是卫所制,武官职衔品级只认卫所体制的,像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等都属于营兵制度下的军职,本身是无品级的,但是他们大都挂卫所制度下的职衔。 比如张岩之前是挂的宣府右卫指挥使衔是正三品,但今天升任的万全都司指挥同知衔就是从二品,此时三镇其他的参将正常都是正三品,游击是正四品。 他们一路走来到了张诚身边,自免不了又是一通祝贺的话语,大家客套一会,便都急匆匆奔大营南门而去,追上各镇总兵策马回营而去。 张诚在宣镇游击李见明和温辉眼中看出明显的妒火,虽二人也与别人一般,笑着祝贺张诚荣升游击将军,但张诚却感到明显的妒意,心中暗思:今后要特别提防这二人了! 第九十章:誓死追随将军 大明崇祯十一年,十月二十三日,未时,今天的太阳格外刺眼。 北京城永定门外东南郊野,宣府镇参将张岩在废堡的营地中军帐内。 张诚叔侄二人刚刚在卢象升中军大帐用罢午饭回来,才步入中军帐,步军千总梁松便急赶了过来,进帐就大声说道:“参见将爷,梁松给将爷贺喜了。” 张岩略有些疲惫,只是摆了摆手,却没有说话,就走入内帐中去了。 梁松走向张诚身边,锤了锤他的胸口,大笑着说道:“梁某拜见张游击,以后还望张游击多提携一二。” 张诚回手就是一记重拳,擂在他肩上,笑着骂道:“好你个梁老虎,在这取笑弟弟是吧。” 说完就拉着梁松,走到侧位椅子上坐下,又继续说道:“如今,叔父已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咱营中诸将的封赏要待鞑子退了才能下来,你老虎有石桥军功在手,封赏定是跑步了的。” 梁松到是不以为意,摇着头说道:“咱跟着将爷就挺好的嘞,咱这人啥德行,自己最知道,就不是统军的那块料,跟着将爷咱顺心,就是要一辈子都跟着将爷。” 这时,林志义刚帮张岩卸了盔甲,走出内帐就对张诚说道:“小总爷…哦…不对,该改口叫小将爷嘞。” 张诚也玩笑着道:“那你还不参拜小将爷我。” 林志义也闹着刚要参拜,就见参将张岩已换过常服,从内帐中走了出来,就没有继续参拜。 张岩走到上首案几前坐下,林志义忙走过去,给张岩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便退至一旁。 他们这些人,无论是年岁,还是军中资历都比张诚要强,但因为张诚的亲叔父是参将张岩,再加之张诚为人豪爽仗义,爱酒好肉,与张岩军中大小军官很快就打成一片,不分彼此。 张岩坐定后,先喝了口茶水,才开口说道:“此番入卫,我营马坊、石桥,连战连捷,虽赖诸将阵前用命,但皇恩浩荡,封赏迭至,诸将切莫有负君恩,宜当奋勇,勠力克奴。” 张诚等人齐声接道:“请将爷放心,我等定不负君恩,阵前奋勇,齐心勠力克奴!” 张岩点着头,又说道:“张诚,你已是兵部任命的游击将军,虽让你仍在我处听用,暂未自掌一营,但你也要学着坐营,待勤王事毕,便以你现有部曲为根基,自募一营吧!” 听闻张岩这番话,梁松、林志义都是投来羡慕的眼神。 张诚升任游击将军,他们虽是羡慕,也很替他高兴,但此时张岩竟当着他们的面,答应把张诚现在统率的骑兵千总部,直接划拨给张诚做为他游兵营的基础,却让他们着实羡慕不已。bookAbc.Cc 此时的明朝,营兵都是主将自募,朝廷只管拨发军饷甲仗,虽募兵也简单,可以从卫所军士中募选,也可自平民中招募,但要形成真正的战力,确需数年操练与实战才可。 这还只是步军,若是骑兵,那便更难,首先战马获得不易,其次骑士最难训练,许多骑兵只是会策马奔驰,不会骑射,更不能马上砍杀,充其量就是个骑马步兵。 张诚现在统带的近千骑兵,那可是张岩十余年来的心血,是他镇标右翼营的核心战力,若是被张诚带走,那张岩右翼营的战力至少降低三分之二,而且合格的骑兵培养不易,怕是今后数年张岩部都无法恢复到今日的战力。 张诚内心深深感动,他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语气有些急促的说道:“叔父不可,这骑队你右翼营精华所在,队中皆是右翼营之精锐,若诚儿全都带走,叔父你……” 张诚才说到这里,就被叔父张岩挥手打断,只听张岩沉声说道:“诚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年齿尚轻,军中资历又浅,在我营中,自有我护佑与你, 可是你自募一营,三五年也难练出精锐,若是有人因妒生恨,暗里给你下绊子,手无强卒,你何以自保?” 张岩的这番话,让张诚想起宣镇游击李见明和温辉最近几次见面时,看着他的眼神,便不再说什么了,其实在即将到来的巨鹿之战后,这近千精骑,又会剩下多少呢? ………… 申时,宣镇参将张岩营地,张诚千总军帐内。 各哨总都聚在军帐内,自是免不了又是一番恭贺张诚荣升游击将军,甚至都怂恿着张诚换上新的卫指挥佥事官服。 张诚无奈,便与陈忠进入内帐,由陈忠帮助着卸下盔甲,再换好正四品卫指挥佥事的武官朝服。 他换好新的官服走出内帐,只见身上穿着绯红色的团领官服,上面绣着老虎的纹饰,佩绶是云钑鹤纹的,腰间束着素金花的腰带,足踏厚底皂靴,显得神采奕奕,威风显四方。 只见张诚头上戴着浅色丝线缘边的乌纱帽,两个帽翅随着他的头不时晃动着。 因明制规定,只有三品以上官员,冠用金线缘边,四品以下,不许用金,只能缘浅色丝线,所以张诚是正四品武官,只能戴浅色丝线缘边的乌纱帽。 此刻,张诚的素金花的腰带上,还别着义字号的汲伏虎盘云花金银腰牌,上汲双云龙,下汲二伏虎,牌首尾有圆窍,用红丝绦贯穿,可以挂在腰间。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打扮也是很要紧的! 古人诚不欺我啊。 这人要是不打扮,有时候还真是显不出来。 张诚这一身正四品的武官朝服一上身,身份档次立马就不一样了,陈忠因在内帐之时已看过,还算冷静。 陈铮、张广达等四个哨总可就坐不住了,他们立刻就围上前来,看着张诚身上的四品朝服,个个都是一副羡慕的神情,伸手想摸,却又不敢真的摸上一下,缩手缩脚的样子,很是滑稽! 张诚在军帐内走来走去,他动作不急不缓的,却是威仪自生。 陈铮等四位哨总像是意思到什么似的,同时单膝跪下,大声喝道:“末将等誓死追随将军,赴汤蹈火,义所不辞。” 第九十一章:二次分兵 北京城南郊野,宣镇游击将军张诚中军帐内。 张诚走回到上首中间大案后,双手一撩朝服,就坐了下来,沉声说道:“诸位应该都已经晓得,自今日起,尔等便是本将部曲,无需再听他人将令。” 陈铮、张广达等四位哨总仍是跪在地上,齐声喝道:“唯将军马首是瞻,唯遵将军之令行事,粉身碎骨,至死不渝!” 张诚满意的看着帐中跪着的四位哨总,温言说道:“好了,都起身吧。” 见诸将起来坐好后,张诚才开口问道:“广达,那孙大山走了么?” 张广达坐在右侧下首位上,抱拳答道:“回禀将爷,孙大山今日辰时离营的,他带了四个骑兵,咱依着总爷…哦…不…是将爷的吩咐, 又给他派了十名轻伤的骑兵,五架大车载着石桥缴获的铠甲军器,还有上次皇上封赏的七千两银子,以及石桥鞑子身上搜出来的一千多两,都给大山带回去嘞。 咱告诉孙大山,提前派两骑去喇叭峪叫刘全派十名骑兵来接应,有二十精骑护着,路途上该不会有事的,请将爷宽心。” 张诚见诸事已毕。 正好前日石桥死伤好些战马、骡马,都补充到伙食里了,他便吩咐陈忠去弄些肉食,再弄些酒来,把各哨的把总也叫来,今晚他要在军帐中与诸将贺! ………… 第二天的一大早,卢象升的亲兵就急急策马奔来,传召游击以上的各位将军前往卢象升督标大营中军帐集议。 在前几次集议,或者庆功宴上,张诚要么是适逢其会,要么是庆功宴的主角,总之一句话,他就是赖赖巴巴硬是厚着面皮挤上去参加的。 但今次却是不同。 因为从今天开始,他张诚就是实打实的宣镇游击将军,他凭自己的实力取得了参加此类集议的入场券。 不过,张诚现在还是与叔父张岩同营,因此他与张岩一起赶至小龙河畔的卢象升督标大营。 宣大、山西三镇的游击以上将官们,已陆续赶到卢象升的营地中,张诚、张岩叔侄是与总兵杨国柱汇合后,一起来的。 在卢象升营地的中军大帐里,张诚看到了新任的宣大总督陈新甲,相比于有些愤懑凄凉的前任宣大总督卢象升。 这位新任的宣大总督陈新甲到是意气风发。 在张诚等三镇诸将官到来之前,卢象升和陈新甲二人似乎就分兵一事,已然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搏奕。 最终的结果是,卢象升统率宣大、山西三镇的总兵与参将的军马,三镇总兵都是三千五百左右的军马,宣镇参将张岩二千五百上下的军马,山西镇还有一个参将也是两千五百上下的人马。 而卢象升的督标营则是一分为二,四千余的督标营精锐,卢象升分得两千左右,其中大部分都是他自畿南三辅带出来的“天雄军”老底子,仍是由他的亲将陈安统率。 这样卢象升总领的军马差不多一万七千人的样子,里面可能会有一些虚数,或是杂役辅兵充之,但大体上不差太多。 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则统领宣大、山西三镇游击将军的兵马,当然这游击将军里是不包括张诚的,因为他还没有自己的营兵,现在张诚是以游击将军的身份,在宣镇参将张岩营伍中听用。 陈新甲实际统领的是宣镇李见明、温辉两个游击将军,大同镇有三个游击将军,山西镇又有两个游击将军,每个游击将军两千左右的军马,这七个游击就是一万四千余的军马。 再加上从卢象升那里分来的督标营二千左右军马,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统领着大约一万六千上下的三镇军马,同卢象升那边情形差不多,虽也有些虚数,但差距不是太大。 ………… 一而再的分兵,卢象升的雄心壮志遭受到沉重的打击,张诚看到他有些茫然的坐在上首大案后,神情颇为无助,只是呆呆的坐当处想着什么。 诸将出了军帐,看着各镇的游击将军们,都跟在新宣大总督陈新甲的屁股后面走了,皆是面面相觑。 大同镇总兵官王朴更是骂骂咧咧的说道:“分兵,又是分兵,还打个屁的鞑子。” 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扭头看了看山西镇总兵官虎大威,他们彼此摇了摇头,都是叹着气,却没说什么,直奔大营南门而走。 他似乎是要发泄内心中的愤懑,一马鞭重重抽在自己的战马上,那骏马前蹄扬起,一声长嘶,便如风驰电掣般狂奔而去,激扬起尘土一片。 他的中军亲将游击郭英贤此刻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己经都没有心情再和张诚约酒,只是扬鞭纵马,直追总兵杨国柱身后而去。 山西镇总兵虎大威也奔大营南门走去,一个镇中参将跟在他身边,两人边说边出了营门。 张诚仍是随在叔父身侧,也往南门方向而去,张岩似乎有些心事,走的不急,张诚随着走到大营南门,眼看着一个个将官策马奔去,他正要与叔父翻身上马,忽见卢象升的亲将陈安急急奔来,叫住他道:“小张将军请留步,卢督臣召你说话。” 张诚忙请叔父先行离去,张岩意味深长的看了张诚一眼,并未说话,扬鞭策马急奔而去,只留张诚的亲兵护卫在营门口。 ...... 张诚随陈安回到卢象升的中军大帐时,卢象升仍是颓然的坐在原处,张诚轻轻走上前,温言说道:“督臣,您唤我。” 卢象升醒过神来,缓缓抬起头,眉目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满脸都是愤懑之色,他低沉的声音说道:“忠忱,陪我走走吧。” 陈安忙抢步上前,要扶卢象升起身,却被他双目瞪视的不敢上前,只能随扈在他左右,张诚也是跟着一起步出大帐。 他们缓步行着,看卢象升出帐后状态见好,陈安也就退后了几步,留出空间给张诚和卢象升说话。 卢象升一句话也没有说,张诚也就不好开言,二人就这样往东走了一会,来到一处山岗上,树木不多,只在上面有几颗大树,周围都是些灌木杂草。 第九十三章:陈新甲的拉拢 前日,陈新甲在午门献俘后,被崇祯皇帝召见,并赐宴御花园,宴毕,杨嗣昌曾提醒他要特别注意张诚这个军界新星,最好把他拉拢在身边,或可成为日后建功入阁的助力。 昨日,他又接到崇祯皇帝的口谕,命他在张诚返回宣镇之后,募兵组营之所需,务要全力予以保障,并特告之陈新甲,张诚在募兵组营时,可便宜行事,以速成劲旅为要。 这让陈新甲想起初闻张诚之名,便是自己刚刚返京时,张诚即已在马坊斩杀奴贼逾百,当他得知张诚只是一个千总官时,内心虽很是惊异,却也未当回事。 直至此番石桥再次立下大功一件,并得到崇祯皇帝喜爱和赏识后,陈新甲才真正开始注意到他,没想到这张诚竟一鸣惊人,连番立下了如此大功。 但是,张诚刚刚升任游击将军,还未开营募兵,而且崇祯皇帝也说了,张诚仍是暂归宣镇参将张岩节制,他也同卢象升进行了一番争夺,可卢象升强力坚持,且前时杨嗣昌也答应总兵、参将皆归卢象升统领,陈新甲却也无能为力。 所以,今日分兵之后,陈新甲就派亲兵去召张诚来军帐见自己,也只是想先建立起关系,将来好把这张诚拉拢成自己的心腹。 在张诚还没有到来之前,他一直在军帐内踱步,盘算着等那张诚到来后,自己该如何示以恩威,好叫那张诚死心塌地追随自己。 他以前就任宣府巡抚,在宣府镇也是有些威望和心腹的,在有此等拉拢张诚之意后,就找来一些心腹部属,详细了解了关于张诚的一切。 当然,也听闻到此次入卫京畿后,卢象升对张诚也是极为的器重和赏识,且二人关系也是颇为紧密。 不过,这又如何呢? 自己位居宣大总督的高位,赏识一个区区游击将军,任谁都要对自己感恩戴德,更何况现在卢象升日渐失势,自己成为新的宣大总督,张诚他不抱自己大腿,还想抱谁的? 待会自己只需温言抚慰几句,再承诺他开营募兵是的支持,那张诚定然会对自己感激涕零。 等日后张诚归在自己麾下,内有饥民流寇,外有建奴虎视眈眈,若是能再打几场胜仗,立下一些军功,朝堂上有阁臣杨嗣昌的支持,下有军功,将来自己入阁拜相,也无不可。 念及此处,陈新甲不由得抚须连连微笑。 ……...... 很快的,军帐外脚步声响起,亲兵护卫来报,宣府镇游击将军张诚,己在帐外等候。 陈新甲踱步回到上首案几处,稳稳坐下后,威严地说道:“让张将军进来。” 片刻后,头戴红缨凤翅盔,身着银白镶铁锁子甲,身后系着大红羊毛斗篷的张诚阔步进来,他推金山倒玉柱,貌似恭敬地向陈新甲大声叩拜道:“末将宣府镇游击将军张诚,拜见督臣陈大人。” 陈新甲那浓厚的川中口音传来,他温和的对张诚说道:“张将军请起。” 铁甲锵锵,张诚谢过之后,便站起身来,立在帐中。 看着眼前这高大魁伟的年轻游击将军,陈新甲不由暗暗点头,他温言道:“张将军,坐下说话。” 张诚再次大声谢过,在左侧下首一张椅子上稳稳坐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上首位的总督陈新甲,心中暗暗猜测他宣自己前来的用意何在。 在他的记忆中,以前的陈新甲身为宣府巡抚时,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交集,毕竟隔着将官这一级,高高在上的巡抚大人怎么可能会关注自己。 想必他看到自己已然简在帝心,并且他也应该收到崇祯皇帝的旨意,在自己开营募兵之时,要鼎力支持,自己还可便宜行事后,想要拉拢自己吧。 大明军中便是如此,你有了实力与能力,就有了让人另眼相看的资格,就比如那左良玉,败仗越打越多,兵也是越打越多,朝廷不敢处理他,反而越发倚重。 再看看帐中除了自己外,便没有别的将官,更确定了张诚内心的猜测。 陈新甲此时身上穿着正三品的兵部右侍郎大红官服,他虽也是为父守孝,却没有如卢象升那般麻衣孝服。 此时,他看向张诚微笑着说道:“本督初回京中,便听闻张将军马坊杀奴逾百,今次石桥更是擒得甲喇章京,得以献俘阙下,张将军威武啊!” 他向北京城方向又拱了拱手,才继续说道:“本督得圣上口谕,异日得归宣镇,张将军开营募兵之时,本督定会大力扶持,还望张将军不负圣望,早日练成劲旅,以报皇恩浩荡。” 张诚闻言,忙站起身来,恭敬地回道:“督臣如此厚爱,末将感激涕零,自当竭尽所能,为督臣分忧,为朝廷分忧,以报皇上天恩浩荡。” 陈新甲颇为满意的说道:“张将军,坐坐坐。” 待张诚重新坐好后,他微笑着又道:“张将军勇武无双,冠绝三军,连皇上都赞赏有加,奉将军为诸军楷模,待东虏退却后,你操练一营劲旅,若能再累建新功,本督可保举你为实镇一路之参将,未来一路擢升,就是一镇的总兵,也非不可为之!“ 大明的一镇总兵,包括副总兵的任职,都是需要朝中廷推的,张诚毕竟年齿尚幼,军中资历浅薄,实是难以上位。 不过,现在他有勤王的军功声望,连崇祯皇帝都对他颇为嘉许,若是能有陈新甲以宣大总督之身扶持荐举,朝中再有阁臣杨嗣昌的支持,保他张诚为一路擢升,却也非为难事。 当然,关键是他还要自家争气,有军功不断加持才行。 军功么,张诚知道明年李闯就会出商洛山,再次祸乱河洛大地,而且这次出商洛山的李闯,还是脱胎换骨,升了级的流寇,那可是极为难打的。 所以,军功还会少么? 不管结果如何,现在新任宣大总督陈新甲都把橄榄枝递了过来,自己不接,都对不起老天爷对自己的眷顾和恩宠。 不对,这应该叫——“天宠”! 张诚看着上首神采飞扬的陈新甲,他言语中充满着自信,张诚自然知道他说的可能性。 依照历史,至少在今后的几年之中,陈新甲都会官运亨通,朝中他巴结着阁臣杨嗣昌,宫里他又结好内监王德化,若无大的意外,陈新甲将来必能还朝入阁。bookAbc.Cc 有如此的便宜关系,自己怎会不接。 张诚再次起身拜谢道:“督臣厚爱,末将实是感激不尽。” ~~~~~~~~~~ 推荐《人到洪荒,刚成天帝》 开局就拒绝三教签押封神榜,楚逸表示你们不愿意签,你们的人我还不愿意要呢。 正当楚逸琢磨应该怎样构建天庭的时候,系统和一个诸天聊天群悄悄上线了。 亿万年后,楚逸同志看着一片和谐的诸天万界豪迈地挥着手- 修仙不是打打杀杀,建立一个和谐的洪荒万界是天庭奋斗的根本目标。 第九十四章:多尔衮,岳托 好话说在第一排:七月双更,求票票,月票,推荐票,我都想要啊! ~~~~~~~~~~~~~~~~~~~~~~~~~~~~~~~~ 小龙河的北岸。 陈新甲稳坐在总督大帐上首中间大案后。 他见张诚对自己恭敬的样子,陈新甲也很是满意,他继续温言道:“张将军,本督听闻卢公曾为你赠下表字?” 张诚知道陈新甲这句话,即使要拉近与自己的关系,今后以表字称呼自己,也是在提醒自己,现在他陈新甲才是宣大总督。 他心中虽有所想,但面上确是非常恭敬地回道:“回禀督臣,卢公确是赠末将表字忠忱,他老人家期盼末将,一片忠心,报国,一腔热忱,护民!” 陈新甲轻声念着说道:“忠忱,忠心报国,热忱护民!好字,忠忱啊,你可不要辜负卢公的期许。” 张诚抱拳回道:“末将定当谨记督臣教诲,奋勇图强,再树新功,以报皇恩,不负督臣所期。” 联系已经建立起来,关系也有所拉近,陈新甲的目的达到了,张诚与他又聊了几句,便告退而去,往南门寻得陈忠等亲卫,打马回营。 ………… 张诚策马回到位于废堡的营地,将宣大三镇军马再次分兵之事说与部下听闻,登时军帐内便如炸锅一般。 胡大可就先说道:“怎么又来分兵,这还杀不杀鞑子啦?” 吴志忠也是跟着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陈铮更是满含担忧的沉声说道:“兵分则弱,如此下去……” 他摇了摇头,沉重地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广达有些粗哑的嗓音传来:“娘皮的,又是那高老阉来分兵嚒?还是那杨大奸来的?娘的,真想砍了这帮子……” “张胡子,别乱讲!”张诚赶忙厉声喝止道。 张广达的一时气愤之言,非同小可。 若是传扬开来,被高起潜或杨嗣昌知晓,他张广达可能会性命不保,就是张诚,甚至张岩都可能会被牵连。 被张诚厉声喝止后,张广达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登时就蔫了。 自打前次在昌平,总监军高起潜分走辽东勤王军马以来,在宣大军中便有一些关于阁臣杨嗣昌、总监军高起潜的流言,开始传播起来,说他们为了与奴输款合议,就处处掣肘卢督臣和宣大勤王军,连现在军中粮秣不齐,也是他们阁臣、阉宦在背后弄鬼。 第九十五章:分兵南掠 北京城东,通州河畔,清军大营,一个火炎金顶的豪华大帐中,汇聚着入寇清军的诸多将帅。 大帐内,下首左侧一个身披鎏金大红盔甲的清将,坐在一把大椅子上,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精光四射,只听他说道:“两位大将军,我等十万大清国勇士,在这北京城外与明狗空耗,恐怕不合皇上本意吧。” 说完,他歪着头斜眼看向上首坐着的多尔衮,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才又继续说道:“前时那该死的哈尔巴,轻敌冒进,折损我大清国勇士数百,奉命大将军莫不是想为他复仇嚒?” 坐在他对面的一员清将颇不以为然,只是沉声说道:“杜度,你这是在指嘀奉命大将军因私忘公么?” 刚才一直说话的正是扬武大将军岳托的副手,多罗安平贝勒杜度,他见上首多尔衮也略抬起头,忙解释道:“我只是就是说事,肃亲王可不好这般说话。” 对面那个被称为肃亲王的,正式清国皇帝皇太极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今次入寇明国他以正蓝旗旗主为多尔衮副将,随同出征。 他坐在大椅子上,并不接杜度的话,只是斜着眼睛看向上首的多尔衮。 清国和硕睿亲王、奉命大将军多尔衮,稳稳的坐在大案后,并未急着说话,他悠闲的歪着头,眼睛却是瞄向左侧的杨武大将军岳托。 只见他好整以暇望着大帐中的每一个人,不时都用他白嫩的手抚摸着光秃秃的下巴,一言不发。 多尔衮不由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只见他正了正身子,先咳嗽了一下,才沉声说道:“哈尔巴轻敌冒进,乃咎由自取,明国卢象升部略有战力,但尚不足为惧,我意分兵南掠,诱明军随我大军南下,再相机定策,一举剪除之,若此,我大军纵掠之间,便无所阻碍了。” 多尔衮说完,便端起水碗自顾自的喝着水,静候着诸人的表态。 大帐左侧下首坐着一位身着鎏金盔甲的老将,年岁在五十左右,长的极为壮健,坐在那里虎虎生威,正是皇太极的弟弟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 第九十六章:刘宇亮自请督察援兵 张诚部的骑兵千总部,随着卢象升一同转战二百余里,他的部下还好,都是骑兵,且在马坊和石桥之战时,缴获不少的大车和骡马,就算石桥缴获的骡马大部都分给梁松的步军,他自己这边也是够用的。 可宣大、山西其他诸将所部,就没有这么轻松,他们骡马本就不多,粮草也没有得到充足的补给,尤其是他们的步军,开始的时候还行,后来就跟不上大军的步伐了。 卢象升部宣大军主力,在易州只休整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便急匆匆的再次冒雪开拔。 ………… 就在卢象升率麾下大军,转战畿南,一路追着清军跑的时候。 崇祯皇帝正在为清军虏骑肆虐畿南各地而烦闷,清军分兵南掠,已连下数城,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他每每读到各地各城失陷奴贼之手时,都是一般心如刀绞,但是他却不知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卢象升率领麾下宣大军,连日来一路衔尾追击虏骑,多次与殿后虏骑交战,已斩获奴贼首级数十颗。 可这些事迹与战功,却都被高起潜和杨嗣昌给压了下来,不但如此,他二人更与陈新甲相勾结,把他们连番被清军虏骑击败的事实,都归结于卢象升拥兵不救,才致使虏骑肆虐,频频破城劫掠。 这日,崇祯皇帝接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递上来的一个折子,他害怕又是何处城塞被清军攻破,满面狐疑地问:“什么文书?” “启奏皇爷,这是大学士刘宇亮的奏本,刚才送进司礼监值房中来,他因虏骑深入,畿辅糜烂,恳求万岁爷派他去督察诸镇援兵。” 崇祯闻听此事,猛然一喜,竟高兴地说道:“什么?他要去督察诸镇援兵?” “是,皇爷。” 崇祯皇帝拿起刘宇亮的奏疏,仔细看了起来。 奏疏写得激昂慷慨,满篇皆是忠君爱国的激情,使崇祯皇帝深深感动,他一边看着,一边不住地微笑着点头,眼睛里竟闪现着泪花。 他在心里暗暗说道:“难得!真是难得!” 看过刘宇亮的奏疏后,崇祯就已经作好了一个重大决定,他果断地吩咐道:“去,传旨,派刘宇亮代替卢象升总督天下勤王兵马。” “卢象升呢?” 王承恩闻言先是一惊,接着又怯怯地问道。 “着他来京听勘!” 王承恩的心中一阵猛跳,偷偷向崇祯的脸上瞟了一眼。 他知道崇祯皇帝都是误信了高起潜和杨嗣昌的鬼话,对卢象升在前线的一切努力都不知道,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也不敢在皇帝跟前说一个字,只能遵照皇上的吩咐出去拟旨,他刚刚才走到乾清宫门口,崇祯皇帝又把他给叫了回来。 竟是等不及由司礼监代他拟旨,只见崇祯皇帝提起来象管狼毫笔,飞快地写下一个手诏: “首辅刘宇亮疏请督师,情词慷慨,殊堪嘉慰。着该辅臣即赴保定军前,总督诸镇,相机进剿,驱除逆虏,迅奏肤功,以安邦国。至卢象升畏葸不前,实堪痛恨,着即褫去本兼各职,来京听勘,钦此! 崇祯皇帝写好手诏以后,自己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方才放下手中的朱笔,向王承恩瞟了一眼,随即又开始省阅别的文书。 王承恩走上前,把崇祯刚写好的手诏拿起来,恭恭敬敬地退出了乾清宫。 其实,崇祯皇帝也深知,大学士刘宇亮在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之才,但他已经对卢象升在前线的表现很不满意。 他现在正急于要改变畿辅的军事局面,既然刘宇亮自请督察诸镇援兵,他也就十分草率地决定了这个重大问题。 崇祯皇帝一直都是个聪明自恃之人,所以就算他做出的决定有多愚蠢,在他自己看来,也是以为自己天纵英明,临事果决。 他此时就在心中默想着:“但愿刘宇亮能强于卢象升,可以改变畿辅目前的局面!” ………… 整个上午,崇祯皇帝都没有离开乾清宫。 他一直在批阅着那些令他烦恼倍增的各类奏疏,每当他感到困倦的时候,就会叫在一旁伺候的太监王承恩把奏疏或塘报读给他听。 临近午时,司礼监又送来一封弹劾阁臣杨嗣昌的奏疏,崇祯皇帝一看是翰林院编修兼东宫讲官杨廷麟上的,不由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这个大胡子的杨翰林又议论什么呢?” 他不由想起,在十来天之前的一次朝会上,就是这个杨廷麟出班跪奏道:“目今虏兵深入,畿辅糜烂。各路援军云集,大都观望不前,实因京师流言纷纷,不知朝廷要和要战……” 崇祯皇帝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厉声喝问道:“哪个要和?” 杨廷麟回奏说道:“外边都在议论。” 崇祯没好气的说道:“既是外边议论,不是朝廷意思,你何必多问!” 他本以为这样厉颜厉色地用话一压,杨廷麟大概就不敢再继续说话了。 可是,他没想到,杨廷麟这个人却并不罢休,仍旧大声说道: “和议一事,朝臣早已风闻。虽然陛下说和议非朝廷意思,然外间传说纷纷,必有其因。满洲土地,尺寸皆祖宗所有。 按之史籍,满虏原是女真苗裔,在周为肃慎,汉、魏称拒娄,后魏称勿吉,隋、唐称韩辐,其黑水靺鞨后称女真。 所以自周以后,女真世为我中国之一部落,连努尔哈赤亦受封于本朝,为本朝守边之臣。 中国自古为大一统之天下,断无向部落输款求和之理,倘万一确有议和之事,则堂堂大明,二祖列宗艰辛缔造之天下,岂不为赵氏之续乎?” 杨廷麟的这番逆鳞之言,让崇祯皇帝心中很是恼火,同时又感到丝丝惭愧。 他不好在这个问题上惩办朝臣,所以略为沉默片刻后,只好说道:“目今虏兵深入,凡我臣民都应该同仇敌忾,执干戈以卫社稷。款议出于谣言,不用再说,你下去吧。” 崇祯皇帝说完这番话,就赶忙退朝,急急的乘御辇回宫里去了。 如今,虽已事隔十来天,当时杨廷麟跪在他面前时的那副倔强神态,还是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第九十七章:督察诸军与总督诸军? 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内。 崇祯皇帝一想到翰林院编修兼东宫讲官杨廷麟那倔强的样子,就有些不耐烦,他皱着眉头,低声对王承恩说道:“把杨廷麟的疏子读给我听!”。 王承恩拿起杨廷麟的奏疏,语音朗朗地就读了起来。 崇祯皇帝坐在御座上,听着听着,猛地一下火气就上来,他不由得打断王承恩,沉声问道: “他怎么说的?把这句话重读一遍!” 王承恩轻声念道:“陛下有挞伐之志,大臣无御侮之才;谋之不臧,以国为戏!” “什么话!” 崇祯皇帝对杨廷麟奏疏的内容很不满意,他又继续道:“纯是书生之见!下边怎么说的?” 王承恩接着轻声念道:“杨嗣昌与蓟辽总督吴阿衡内外扶同,朋谋误国,倡和议款,武备顿忘,以至于此!……” “停!停!” 崇祯皇帝猛然从御座上跳将起来,指头用力地敲打着御案,大声说道: “什么‘内外扶同,朋谋误国’,尽是胡扯!王承恩,你知道这个杨廷麟,是否同什么人朋比为好,故意攻讦大臣?” “奴婢不知道。”王承恩诺诺的说道。 崇祯皇帝坐回御座上,脑袋飞快的转着,他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这杨廷麟在朝中同什么人朋比为好,只好继续说道:“好,再念下去!” 王承恩继续读道:“督臣卢象升以祸国责枢臣,言之痛心。夫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 “哼” 崇祯皇帝大哼了一声,把脚用力一跺,又一次挺身站了起来,“啪”的一下,手重重地拍在御案上,吓得一旁的王承恩手一抖,就不敢再往念下去。 “太不象话!竟肆口诋毁!” 他在乾清宫里走来走去,口中仍是忿忿地问道: “谁是李纲?谁又是宗泽?谁是耿南仲和黄潜善?啊!何不说秦桧在朝?难道朕是宋高宗么?……可恶!可恶至极!” 杨廷麟在奏疏中借用的典故,让崇祯皇帝极度反感,甚至是难以忍受。 崇祯在心里想着: “这杨胡子学问不错,才叫他担任东宫讲官,怎么竟会如此胡乱用典,比得不伦不类?” 他平时就最讨厌有人把他与清国的和议计划,比做南宋对金的屈辱求和,可这杨廷麟偏偏就硬把南宋的情形拿来做对比! “什么话!”崇祯在心里忿然的说着:“赵构偏安江左,而朕虽然百般苦撑,到底还是一统天子!” 他在心里嘀咕着说道:“唉,对这样的人真没办法!” 说完,他又轻轻地朝王承恩做个手势,让他再继续的读下去。 王承恩正在担心皇上会因此动怒,给杨廷麟下旨定罪,看见皇上又叫他继续读下去,稍微松了口气,赶忙清一下喉咙,又读道: “乞陛下赫然一怒,明正向者主和之罪,斩佞臣之头悬之国门,以示与东夷势不两立。如此则将士畏法,咸知效忠,无有二心。 召大小诸臣,咨以方略,俾中外臣工共体皇上有战无和之意,卧薪尝胆,发愤图强。更望陛下谕卢象升集诸路援师,乘机赴敌,不从中制。此乃今日之急务也…………” 崇祯皇帝在乾清宫里来回踱步,一字不漏的听着王承恩把杨廷麟的奏疏读完。bookAbc.Cc 杨廷麟在奏疏之中,还有提了一些关于军事上的具体建议,但他的中心意思还是反对议和,认为只能在军事上取得胜利之后,才可以再去考虑议和。 崇祯皇帝虽是刚愎成性,但也看出杨廷麟的奏疏完全是出于忠君爱国之心,但他就是讨厌杨廷麟如此攻击杨嗣昌,也讨厌他奏疏中的言辞过于激烈,更讨厌杨廷麟替卢象升做辩解。 他有些颓然的坐回御座上,把杨廷麟的奏疏接过来,又仔细的看了看,原本打算把它留中处理,但随即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他的祖父神宗皇帝,就常常把一些自己不满意的奏疏留中处置,引起朝中诸臣工们的不满,所以在他手中,就极少采用这个办法了。 他竭力要做一个勤于治国的“圣明之主”。 但是他对杨廷麟的奏疏仍是很不支持,提起朱笔就批了几个字:“知道了,钦此!” ………… 用罢午饭,回到乾清宫后,崇祯皇帝想着刘宇亮的谢恩奏疏,还没有看到,就向王承恩问道:“刘宇亮还没有请求陛辞么?” 第九十八章:宰相肚里行舟船? 北京,紫禁城内,申时初。 崇祯皇帝乘着御辇来到了文华殿,阁臣杨嗣昌已经在此恭候着他。 杨嗣昌恭恭敬敬的向崇祯行过常朝礼后,就听到崇祯问他道:“先生,有何事情要奏?” 他又重新跪下,才回奏道:“臣为大学士刘宇亮督师的事求见陛下。” 崇祯坐在御座上,眼神有些茫茫的看着杨嗣昌,说道:“他的奏疏,朕已看过,先生可有何意见?” 杨嗣昌不敢抬头,反把头伏得更低些,才说道:“陛下一览宇亮奏疏,便即下手诏嘉勉,命他迅赴前敌,代替卢象升总督诸镇勤王援军,与虏作战,足见皇上对宇亮之倚重、期望之殷。 然宇亮以首辅之尊,假天子之威灵,督察诸军,其地位实是在总督之上。 如仅是代卢象升总督军务,其地位则不过一总督耳,其所指挥者,也不过卢象升现有的一万多残军疲卒耳。这就失去了首辅代皇上视师之本意。” 崇祯听了杨嗣昌的回奏,有些疑问道:“难道,不让他前去督师?” 杨嗣昌见已说动崇祯皇帝,便不紧不慢的继续轻声回奏道:“刘宇亮所奏,系请求督察诸军,而不是自任总督。 况卢象升虽出师无功,又贻误战机,深负皇上委任,但目前军情紧急,实不宜临敌易帅,以免影响军心。请皇上对卢象升稍示薄惩,使他仍为总督,戴罪图功,以观后效。” 崇祯听了杨嗣昌的回奏,也印证了他对刘宇亮心思的看法,便进一步问道:“那刘宇亮呢?” 杨嗣昌接着回奏:“恳请陛下,仍按刘宇亮原疏所请,派他前去督察诸军即是。” 崇祯仰靠在御座之上,他在心里仔细想了想,觉得杨嗣昌的话也很有道理,有些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手诏下得确实是急了些。 “好吧。”他对跪在殿中的杨嗣昌说道:“就依爱卿所奏,前诏作罢,派刘宇亮前去督察诸军吧。” “遵旨!”杨嗣昌再次叩首下拜。 崇祯皇帝有些殷切的说道:“目下虏骑越发深入,畿辅州县,望风瓦解,使朕忧心如焚。今首辅刘宇亮既愿代朕视师,朕深感欣慰。望他能早日成行,不要迟延才是。先生请起吧!” 杨嗣昌听了崇祯的话,却没有起身,仍是跪在地上说道:“臣,尚有一事启奏陛下。” “还有何事?”崇祯满面疑惑的望着杨嗣昌。 杨嗣昌跪着回奏道:“杨廷麟的弹章,蒙皇上发交内阁,臣己然见到。臣以驾钝之材,有负皇上委任之重,实在是罪该万死。 皇上天恩高厚,不忍加诛戮。臣非草木,怎能不感激涕零!只要有利于国,臣即粉身碎骨,亦所甘心。” 崇祯皇帝闻言,对杨嗣昌越加爱惜,温言抚慰道:“此事,朕自有主张,爱卿不必放在心上。” 杨嗣昌不急不缓的轻声说道:“臣生逢圣朝,深受知遇之恩,对此不惟毫不介怀,且愿趁此为陛下举荐贤材,为国效力。” 崇祯面上疑惑之色更重,问道:“你要举荐何人?” 只见阁臣杨嗣昌把头伏得更低,已经都贴到地上的青石砖了,才轻声奏道:“臣拟举荐杨廷麟为兵部职方司主事,佐卢象升赞画军务,以展其平生所学。” “行兵作战之事,他可懂得?”崇祯又是一脸狐疑。 杨嗣昌恭谨的跪在地上,继续奏道:“杨廷麟平日颇留心经世之学,对古今兵略亦甚熟悉,非一般儒臣可比,目前军情紧急,需才孔殷。 如能使他前去军前,帮卢象升运筹帷幄,佐理军事,较之他供职翰林院,更可发挥长才,为国效力。” 崇祯皇帝见杨嗣昌态度十分的诚恳,竟是毫无报复之心,不由在心里对他大为称赞,面上微笑着说道:“卿能捐除私怨,为朝廷举才唯贤,有古大臣之风,实堪嘉慰。朕知道杨廷麟是一个敢说话的骨鲠之臣,只是有些偏激而已。” 杨嗣昌见事已成,忙更加恭谨的说道:“陛下圣明,深知廷麟,故不加以肆口攻讦之罪。其实廷麟只是误听了流言蜚语,不明实情,其用心倒是极好的。” 崇祯点点头,面色和蔼的说道:“好吧,就依爱卿所奏,改授他职方司主事,着他迅赴卢象升军前赞画。” “遵旨!”杨嗣昌领旨后,跪谢皇恩。 ………… 从文华殿退了出来,穿过一条夹道,杨嗣昌回到了内阁职房。 他没有回自己的公房,而是先走进内阁首辅刘宇亮的房间内,把刚刚面见皇上的经过,对刘宇亮详细说了。 刘宇亮闻听后,十分的高兴,连连向杨嗣昌拱手称谢。 尤其是,当杨嗣昌把在皇上跟前举荐杨廷麟一事说出之后,刘宇亮和其他几位走来打听消息的辅臣,都是齐声称赞着杨嗣昌有古大臣之风。 次辅薛国观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他虽早已看穿杨嗣昌举荐杨廷麟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把这个敢说话的翰林官赶出朝廷,送到兵凶战危的地方。 但是他却笑着对杨嗣昌拱手说道:“文弱兄,难得,难得!俗话说,‘宰相肚里行舟船’,此之谓也。” 杨嗣昌则是一脸谦恭的回答道:“学生同伯祥原就有通家之谊,心中实无芥蒂可言,且对他的学问、风骨,一向也是钦佩的。 三十几岁的人嚒,难免不有些火气,学生非但不会放在心里,以后还要大大的借重他哩。” “难得!难得!”公房中的同僚们齐声赞扬着。 杨嗣昌辞别诸人,回到了自己的公房内,在长班的服侍下换去朝服,坐在太师椅里,接过来一杯香茗,轻轻的抿了一口,嘴角露出来一丝不常见的邪笑,在心里默默说道: “杨胡子,去到卢总督军中赞画吧,莫在朝廷上乱放空炮,到军中叫你领教领教,同满鞑子打仗不是容易的!” ………… 杨嗣昌辞退之后,崇祯皇帝仍然在文华殿中,等候着王承恩替他拟旨。 不大一会儿,王承恩就把拟好的上谕稿子捧了上来。 这件稿子中包含着两件事: 一是派首辅刘宇亮督察诸军,一是改授杨廷麟为兵部职方司主事,赴卢象升军前赞画。 崇祯皇帝疲倦地靠在御座上,仔细的把稿子看了看,就对王承恩说道:“马上发出去,不要耽误!”